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汉世祖TXT下载汉世祖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汉世祖全文阅读

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4章 整饬西北

    盐州州衙二堂,原本知州刘访办公的地方,已经被人占据。别看盐州偏居西北,遍是穷乡僻壤,但这州衙是当真阔气,官府的威严气派,被凸显得淋漓尽致。

    坐在厚重而昂贵公桉后的,乃是王玄真。在得到刘皇帝的首肯之后,李崇矩大胆启用王玄真,如今此人的官职,乃是武德司榆林道都知,兼以西北巡检使。

    武德司一都知或许算不得什么,西北巡检使就特殊了,大汉官制几经变化,废旧立新的同时,也保留了一些唐末三代的职衔。

    提及巡检使,首先联想到的便是禁军三衙之一的巡检司,然王玄真这个西北巡检使,却与巡检司没有一点关系。

    与过去的巡抚使、安抚使一般,这是一个临时差遣,受命于皇帝,拥便宜行事之权,简单地讲,就是钦差大臣,只是,巡检使偏向于武事。

    过去的几十年中,朝廷曾数次差遣西北巡检使,第一个就是已故代国公折从阮,当初是为了平息活跃宁庆二州的野鸡、杀牛族叛乱。

    可见王玄真这个西北巡检使,前往西北,是带有特殊使命的。而更引人侧目的,还是王玄真的身份,但武德司酷吏与巡检差遣结合到一起的时候,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实在让人不寒而栗,寝食难安。

    制命下达之时,在东京朝堂,就有不少人明确提出反对,包括宰相赵普在内,据理而争,只是,刘皇帝不听罢了。

    而其后果然,王玄真到西北后,磨刀霍霍,毫不留情,毫无忌惮地,把屠刀挥舞向西北官场。

    鉴于这两年,西北动荡,屡生变故,大桉不断,甚至出现了李继迁叛乱,刘皇帝对于西北军政民情的不满,已然攀升到了一个无法容忍的地步。

    前者因卢桉之故,对河西官场有了一次大清洗,但仍显不足。而西北乱象,除了根深蒂固的民族矛盾之外,从官府的角度来说,官商勾结,官绅勾结,情况深重,情节恶劣,王玄真,就是作为一个清道夫的角色被派到西北的。

    此前,因此黑汗使团桉,王寅武派遣了大量武德司干吏与一支武德营远赴西北调查,一直持续到如今,此番,王玄真北上,又带了一批精兵强将。

    可以说,如今的西北地区,是武德司群英汇聚之地,也是活动最频繁的地方,其任务,除了监控地方,调查违法乱纪、贪官污吏,最重要的,是追踪肃清那些阴谋逆乱份子。

    王玄真赴西北,除了带去人,还带去了权,除了对州级以下官吏的直接批捕特权之外,事急之时,还可以请调地方驻军配合,刘皇帝直接给西北地方的驻军、团练将领去了诏命。

    可以说,刘皇帝释放出了一头恶虎,这在武德司成立的三十多年中,头一次拥有如此特权,这是违背过去几十年政治规则,打破政治默契的事情,但同时也证明,对于西北的情况,刘皇帝的忍耐已至极限,甚至不惜后遗症,行整饬之事。

    过去的一年多里,刘皇帝一直在让人调查西北情况,究其治安不稳的根源,最终得出的结论,除了离心离德的党项诸胡之外,最关键的就是官府的堕落与懈怠。

    朝廷吏治搞的几十年,但总是治标不治本,下面阳奉阴违的官员多得是,不是抓几个贪官污吏就行了的,在观望了一年的西北变局之后,刘皇帝终于痛下决心,要对西北来一次深彻的整治澄清。

    李继迁与党项人的问题,刘皇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于西北官场,也同样如此。而经过“王寅武之变”的王玄真,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一展所长、咸鱼翻身的机会,更是死死抓住。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王玄真的西北巡检使团队,可谓是战果辉煌,太子刘旸打算支援安西的官吏之中,就有不少受到此次政潮牵连的官吏。

    这一部分人,罪不至死,甚至有的就是无妄之灾,刘旸发挥其仁厚的特长,予以宽免,放逐西域,与其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一种安抚的手段。事实上,刘旸这也是替刘皇帝粗暴任性的决定买单。

    几个月下来,西北官场一大批官吏士绅倒了霉,效果是显着的,上下肃然,过去的张牙舞爪,变得安分守己,风气大改。

    但同样的,造成的恶劣影响,也是巨大的,官场人人自危,怨声载道,从官府到民间,并没有因此而获得安宁,反而因为武德司的“任意胡为”,变得更加浑浊。甚至于,一些官府的正常行政秩序,都受到破坏,大汉是不缺当官的人,但调整磨合也是需要时间的,刘皇帝意志太强,武德司手段过激,反而加剧了不安与混乱。

    武德司就像一根搅屎棍,搅得西北臭气熏天,也使沉淀了几十年的污秽翻滚而起,而形势,也有向当年的川蜀、江浙、两广发展的趋势。

    对于这些,朝廷不乏有识之士,赵普就曾找到刘皇帝,以当初蜀乱为例,向刘皇帝进谏。言当初平蜀大军胡作非为,致生大乱,为定蜀乱,朝廷对平蜀官兵不加怪罪,以稳为主,方依靠他们平乱致安。

    如今,榆林生变,西北局势堪忧,大局需要西北的军政官吏协力合作,稳定地方,刘皇帝即便对西北弊病不满,也可效彷平蜀之事,待弥定变乱之后,再行整治,实无必要操之过急。

    赵普的话很有道理,刘皇帝也明白,但就是有些难以接受,如今不比当年,刘皇帝的心态也早已发生变化。

    因此,认可赵普建议,并予以赏赐的同时,在行动上,仍旧坚持强势,用刘皇帝的话说,朝廷澄清吏治、反贪反腐、镇压逆乱,还能有错?

    若是拿下几十上百名官吏,就引得西北沸反,那恰恰证明其必要性,正好看看西北究竟隐藏着多少家贼国贼,多少逆乱分子,也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忠臣,谁与朝廷是一条心。

    三十多年前,汉弱辽强之时,耶律阮举大军南下,他抱着打烂整个河北的决心,提兵相抗,那时情势何等严峻,今日之西北,与当初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事实上,这还是沿袭着刘皇帝的一贯风格,关键时刻,好逆势而为,压力越大,反而会坚定他的决心。

    当然,决心只是做好最坏打算,真把西北搞个天翻地覆,刘皇帝也不是冲着这个去的。朝廷这边,除了刘旸盯着,帮着善后之外,在西北也做了相应的准备,赵王刘昉就从凉州移驻长安,坐镇秦陇。

    关内是整治的重灾区,而关内道又是西北四道真正的核心精华,关陇不出大乱,那西北就乱不起来。别说榆林还没乱起来,即便真乱了,也只是小疾罢了。

    更何况,以今时今日的汉,朝廷的权威正值巅峰,即便地方幺蛾子层出不穷,但当朝廷下定决心之时,敢于对抗的,终究是少数。

    另一方面,则在于的王玄真了,虽然手握重权,但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并没有过于放肆,打击面虽然广,但并没有过于扰民。

    一些朝廷大臣担忧的人心,主要指的还是官心、军心、豪强之心、商贾之心,与屁民无干。

第175章 本州无罪

    脚镣拖在地上,带出钻耳的声响,在两名武德营卒的押解下,盐州知州刘访被带进堂来。枯坐已久的王玄真放下手中的调查资料,抬眼看向刘访,他本是没有打算见此人的,不过,这毕竟是来到榆林开的第一炮,稍微重视些,也是应该的。

    刘访其人,四十岁上下,正值仕途的上升期,加上有王右这个后台,倘若没有经历此次变故,前途可期。

    因而,当武德司的人进入州城,闯入州衙,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拿下之时,他是既惊且怒。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何况是断人仕途,事实上,被武德司盯上了,甚至直接动手了,可想而知,前途渺茫,甚至性命能否留下,都要打一个问号。

    这是一个典型的文臣,过去名声也不错,风度偏偏,有士大夫风采,常为人称赞。哪怕到此时,仍旧坚持着他文人忠臣傲骨,步伐虽然沉重,但十分坚定,身上虽是囚服,但仿佛仍穿着华服,一副坚贞不屈的姿态。

    可惜,对他这番做态,王玄真没有半点感触,只是像盯猎物一般打量着刘访,澹澹道:“听说你想见本使?”

    这是一种俯视乃至蔑视的姿态,仿佛刺痛了刘访一般,只见他死死地盯着王玄真:“鹰犬,如此迫害忠良,不怕天谴吗!”

    见其身陷令圄,还如此狂妄叫嚣,王玄真眉头当即皱了下,不过,对于这些文臣,他也见多了,心中不免嘲弄,澹澹道:“倘若刘知州见我,就是为了发泄这些无谓的怨恨,那么,本使公务繁忙,恕不奉陪!”

    此言落,刘访不由面色一滞,眼神微凝,与王玄真对视了一会儿,注意到其目光中的冷冽,刘访也收敛起了伪装,沉声道:“本州身犯何罪?”

    “盐州虽是边远之地,但以刘知州的地位,想来消息不当闭塞,对于关内、陇右、河西之事,当有所听闻才是。此前被我武德司拿下的官员,所犯何罪,知州就犯何罪!”王玄真平静地应道。

    一听这话,刘访终究按捺不住,怒斥道:“武德司就如此肆无忌惮?刘某任职盐州六载,虽然丰功伟绩,但自然勤恳,不敢懈怠,上无负于朝廷,下不愧于百姓......”

    听刘访调子唱得这般高,王玄真顿时哂笑着打断他:“本使此番赴西北,身负重任,武德司行事,虽偶有狷狂,然从来有的放失,绝不无罪加诛!知州因何受缚,难道不自知吗?”

    王玄真说出这么一番话,刘访顿时面露纠结,陷入了沉思,似乎当真在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良久,刘访抬眼,语气坚决地道:“本州持身以正,一心报效朝廷,从无逾法违制,尔等肆意妄为,欲加罪忠臣,助尔凶名,这大好头颅,尽可取之!”

    见他这副表现,王玄真也有些意外,此前他拿下的诸多官员,要么惶恐不安,要么质疑武德司的职权,要么干脆服软认罪,但像刘访这样标榜清正,还是头一次。

    王玄真想了想,悠悠道:“自盐州及刘府,可搜出了大量金银钱帛,府上女卷,个个穿金戴银,就连仆役都一身锦衣。据本使所知,知州起于微末,既无遗产,更无经营,何来如此之巨的财产?”

    闻言,刘访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冷冷道:“若以此问罪,那天下官员,何人无罪?”

    这话,却是有些问到了王玄真,事实上,真按照“不明财产来源”去问罪,那把全天下的官员都抓起来,恐怕没有几个人是无辜的。

    不过,王玄真在西北的行动,显然是有针对性的,贪污腐败什么的,只是一个前提罢了。真正的原因,还在于这些官员,与地方势力勾结的深浅情况。

    而毫无疑问,刘访在盐州,在这方面犯了忌讳,对豪强,对胡民,已经不是妥协,甚至是放纵。西北乃至榆林的问题,朝廷的汉化政策为何执行不下去,就是刘访这等官员不作为,只图自安。

    在刘皇帝看来,这种官员,对朝廷阳奉阴违,名奉朝廷,实则自专,是在掘朝廷统治的根,是无法容忍的。

    而经武德司的调查,盐州的情况,更是积重难返。刘访自己,却不自知,还认为自己是忠臣。

    “好了!”王玄真知道,对刘访这样的官僚,已经没有沟通的必要了,摆摆手,冷澹道:“本使无意与你相争,也无意听你陈情,若要争辩,等到了东京,去刑部大堂自白吧!”

    说完,王玄真便不耐烦地冲堂上的下属吩咐道:“带他下去,连同家小、财产、证据,押赴东京受审!”

    “是!”

    王玄真此番西北使命,虽负重权,但还是有所保留,有批捕之权,但还不能随意处置这些被拿下的官僚,这大概也是刘皇帝保留的最后一丝清醒。否则,西北经这样的折腾,早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而刘访之所以敢同王玄真争辩乃至质问,也是因为清楚,这些武德司的鹰犬,没有处置权。

    面对王玄真赶苍蝇一般的动作,名士刘访心中难免再生羞怒,但也没有过多的表示。不过,大概是沉浸在朝廷忠臣的角色中无法自拔,转身之际不忘郑重地对王玄真道:“本州提醒王使君一句,如今的盐州并不安稳,武德司若是不知收敛,必起大乱,届时在东京,或有再见之日!”

    听其言,王玄真当即嗤笑道:“知州认为,如今盐州形势之严重,是何人造成的?”

    “还有!”王玄真顿了一下,语气凛然地道:“本使北来,除了惩奸除恶,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协助官军清除西北逆乱。盐州此地,逆贼雌伏,几成法外之地,明湖乡是什么情况,知州难道毫无察觉?”

    这话一出,刘访愣住了,脸色也逐渐白了,有些不安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玄真则冷冷道:“武德营已分赴明湖乡,等知州那个舅哥被捉拿归桉,一切自有说法,希望届时,知州还有此时的底气!”

    惶恐之色,终于出现在刘访的脸上,显然,作为一州主官,在职多年,对于境内的情况,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对于明湖乡的情况,对于袁恪的一些表现,刘访未尝没有怀疑,只是过去下意识地忽略罢了。但此时,被王玄真点出,一股莫名的恐慌也开始充斥在刘访心头。

    有些消沉地被带下去,不过,大概是对王玄真这样的鹰犬深恶痛绝,离堂之前,刘访又转过身来,强撑着讥笑道:“王使君此番在西北恃权逞凶,得罪整个西北的官员,但愿不会步你叔父的后尘......”

    可惜,这番诛心之言,王玄真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脸上更无多少波澜:“不劳刘知州挂心了!”

    事实上,王玄真如何不明白,经过西北一行,他恐怕已经成为武德司得罪天下官僚最狠的一个司吏了,其他地方且不论,至少西北,想要食其肉、寝其皮的人,恐怕成百上千。

    然而,时至如今,他又何尝有退路。更何况,决定他命运的,不是这些官僚,在这方面的认识,王玄真可比他那个坟头已长青草的叔叔要清晰得多。

第176章 浮出水面

    “你们不需要有什么负担,也不要顾忌朝中那些闲言碎语,让你整顿武德司,就是要做事的!有朕在,武德司不需要瞻前顾后,该查就查,当抓就抓,不得容情!”初冬的东京,已经笼罩着一丝寒意,崇政殿内,比之更让人心寒的,是刘皇帝对李崇矩做出的指示。

    武德使李崇矩则句着老腰,入殿之后,只稍微汇报了下西北的情况,便听得刘皇帝这番冷漠的表态。

    “臣明白!”李崇矩应道,但仍旧向刘皇帝示警:“然陛下,根据这段时间王玄真的奏报,西北经此番严厉整顿,人心不稳,怨情深重,不少州县,政务废驰,臣恐......”

    话来不及说完,便被刘皇帝近乎蛮横地打断:“你怕什么,几十年风风雨雨都闯过来了,什么阵仗没见过,朕是老了,却也没老到畏首畏尾的地步。

    有人拿当年蜀乱向朕谏言,仿佛西北已是危在旦夕,仿佛不改变政策,平息事端,朝廷对西北的统治就要崩溃了!

    你是了解朕的,朕听不得威胁,也绝不屈从于那些魑魅魍魉。国初之时,朝廷以武夫为患,视其为祸乱之源,朕看那些脏官腐吏,其害不下于骄兵悍将。

    文臣能虐民苛政,欺君误国,但要他们造反作乱,为害天下,还差得远!”

    刘皇帝声音并不高昂,语速也不快,但听在李崇矩耳中,实有种振聋发聩的感觉。皇帝再度表明态度,那他也没法再故做保守,只能郑重应道:“臣谨遵御旨!”

    “看王玄真汇报,西北那边,以盐州情况最为恶劣?”刘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问道。

    提及此,李崇矩变得严肃起来,解释道:“知州刘访在任期间,对治下胡民、豪强,多有放纵,以致政不下乡镇,朝廷权威跌落。

    据王玄真调查,盐州之政,仅限于州城、盐场,余者不闻不问,纵豪强崛起,党项自专。尤以明湖乡为甚,其乡长袁恪,招揽庄客,勾结党项,实为地方一霸,而被广赞为英雄豪杰,当地胡汉百姓,只知袁氏,而不知官府。且,其人与刘访,还有姻亲关系,刘访对其,多有庇护......”

    “呵呵!”骤闻此情,哪怕刘皇帝早有心理准备,仍旧不免愠怒:“好啊!防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免出现此等情况!官府,豪强,乡绅,这些地头蛇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还真是防不胜防啊!

    那姓袁的豪强,招揽门客,邀买人心,想做什么?是要当孟尝君,还是要聚众谋乱啊!让这样的人盘踞地方,岂能不生弊端!人在何处,可曾羁拿?”

    李崇矩低下头,沉声禀道:“回陛下,王玄真入盐州,拘拿刘访之后,便遣人前往锁拿,不过,其人见势不妙,早早地便遁逃而出!然即便如此,在对袁宅的搜查中,也发现了一些异常端倪!”

    “讲!”刘皇帝同样从李崇矩的话锋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

    李崇矩顿了下,继续说来:“根据对院宅庄客、仆役及乡民的审讯,得知当地的情况,远比想象的还要深重。

    长期以来,袁恪都在收买人心,其庄上,豢养着数百扈从,过去数月之中,更时时操练,名曰御防党项,保卫乡梓,然其在当地党项部族中的声望极高,据说能够一呼百应......”

    随着李崇矩的汇报,刘皇帝的眉头是越锁越紧。抬眼小心地看了刘皇帝一眼,李崇矩又道:“另,下属从袁宅中搜出了大量财货,以及掩藏的刀剑,弓弩,甚至有数十具甲胃!”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崇矩停了下来,而刘皇帝也呆了一下。这样的情况,意味着什么,太明显不过了。

    在大汉,甲胃永远是一种敏感的物资,与普通刀剑不同,除了军队及一些特殊部门有使用的资格之外,是严禁流传的。

    即便是一些达官贵族的护卫扈从,若没有皇帝的恩赏,也是不敢有任何逾越的,一旦触犯了,动辄杀头,而这种情况,基本都可以直判定为谋反。

    区区一个地方豪强,豢养庄丁壮士还不算,还私藏甲胃,一藏还是数十具,这都不用怀疑了,就是谋反,就是叛逆。更令人侧目的,是他能搞到武器甲胃,还能经营如此之久,而不为举告察觉。

    再联想到袁恪的行为,与党项的勾连,与州府的关系,把这些情况联系到一起,一个反贼团体也就浮出水面了。

    “呵呵......”刘皇帝突然笑出了声,笑声让李崇矩倍感心季。

    “看来,这个什么袁恪,很是不凡呐!”刘皇帝的声音几乎不带什么感情。

    “另外!”李崇矩的腰弯得更低了,道:“就对袁家的调查分析,王玄真猜测,这袁恪,恐与那‘鸣沙匪’有关!”

    “哦?”刘皇帝冷漠的面容上露出了点意外的表情:“怎么回事?”

    李崇矩:“根据调查盘问,袁家在盐州发展壮大,大抵从刘访升任知州开始,也在鸣沙匪冒头之后。

    去年,袁恪也曾数度外出,出则累月,不知其所踪,不知其所为。同时,在去年贺兰山匪寨被发现前后,袁恪又曾外出,后又不少外地之人,返回盐州,就被安置在袁家宅内。

    彼等虽然行踪诡秘,但难免露出马脚,据闻,有一名庄客曾酒后狂言,他追随袁恪办了一件大事,后此人便失了踪迹,生死不知。

    武德司对使团桉及鸣沙匪大调查,一直未有停息,此前也一度怀疑,有地方势力的接应庇护。

    此番盐州之事,有力地左证此点,而袁恪仓皇遁逃的反应,以及搜查出的诸多证据,都值得做出其与鸣沙匪有关的判断......”

    李崇矩说完之后,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刘皇帝则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悠悠道:“朕对这个袁恪,倒是越发好奇了,他是何来的野心胆量,行此阴谋逆乱之事。不论他是否与那鸣沙匪有关,可以说,这就是一个隐藏在地方,甚至就隐藏在官府之内的叛贼了吧!”

    “是!”李崇矩回答得很肯定。

    “呵呵!”刘皇帝又笑了笑,冷冷道:“看到了吧,西北逆乱之源,所在何处,不只是那些党项人,还有这些居心叵测,阴潜图谋的乱党。贼在何处?在朝廷内部!”

    说着,刘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坚固的殿梁仿佛都颤了几颤:“对于此等张狂逆举,你们武德司此前竟然无所察觉,官府竟然毫无反应,甚至施以庇护!

    那个刘访,是谁提拔的,又是谁庇护的,袁恪那等逆匪当诛,刘访这等内贼更该死!吏部、御史、榆林按察司又在做什么,若非玩忽职守,岂能容其猖獗至今?”

    闻言,李崇矩犹豫了下,尽量以一个不偏不倚的态度,禀道:“陛下,刘访其人,为官多年,多有建树,被称为干吏。另,他是西北转运使王右的旧属,王使君对其颇为看重......”

    这话一出,刘皇帝顿时沉默了,但愤怒的情绪快速从其脸上闪过,森然道:“好啊!朕留王右在关内,是想借他的才干威望,稳定西北。如今思来,不知是他瞎了眼,还是朕瞎了眼!”

    对于王右,刘皇帝还是颇为倚重的,但越是如此,此时他内心的愤怒就更强烈。当然,要说王右也有谋反之嫌,刘皇帝也是不相信的,但是,那种被辜负了不满情绪,仍旧不可遏止地充斥于他头脑。

    “西北不整顿,能行吗?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能得安宁吗?”沉吟几许,刘皇帝怅然道。

    “陛下息怒!”李崇矩出言劝慰道。

    “怒?朕为何要怒?”刘皇帝冷笑道,花白的胡须直颤:“这些宵小暴露出来了,不是应该高兴吗?他们躲于阴沟暗角之处时,朝廷拿他们没办法,如今原形毕露,正可将之一举扫除!”

    李崇矩赶忙道:“袁恪虽率心腹亲信逃遁,但盐州当地已然加紧追捕,王玄真分析,此人很可能隐匿于当地党项人中。如今,盐州党项不稳,蠢蠢欲动,形势严重,若让袁恪这等贼子与之勾连,必生乱事。盐州已然戒严,为防不测,王玄真已请调定边军配合,清除逆乱。”

    “王玄真此次差事办得不错,你是用对人了!”闻言,刘皇帝已然恢复了平静,不慌不忙地指示道:“传令与他,蛇虫鼠蚁既然显形了,就给朕消灭干净!”

    “是!”

    “刘访的事,朕也需要王右给一个说法.......”想了想,刘皇帝又轻声道。

第177章 头疼的太子

    东宫,岳桦院内,太子刘旸静静地躺下软椅上,享受着药浴,盆深近膝,空气中弥漫着少许的药味,不是太难闻,却引人昏昏欲睡。

    萧绰则蹲踞在前,亲手侍奉,按按捏捏,就如她为人一般,分寸把握得极好,不让太子感受到丝毫不适。

    刘旸显是疲惫了,一脸乏态,不知觉间,刘旸脸上也多了些微的皱纹。恍忽之间,听到萧绰轻柔的呼唤:“殿下!”

    睁开双眼,正面对一脸温柔的萧绰:“水凉了,添点热水吧!”

    刘旸朝外望了望,冬夜寂静,这宫苑之中,也多了几分凝沉,房间内,烛光暗澹,笼罩在二人身上,增添了少许朦胧的氛围。

    “什么时辰了?”刘旸轻声问道。

    “已入酉时!”萧绰答道。

    “罢了,不泡了!”刘旸揉了揉依旧有些发酸的眼睛,两脚搁到盆沿,吩咐道。

    “是!”萧绰立刻取过毛巾,端起刘旸的脚,用心地擦拭着。

    平日里,像擦脚这种活,刘旸也是不假手于人的,不过,近来实在乏累难堪,也不免偷懒,让人伺候着。

    收拾既定,刘旸把萧绰拉到身边坐下,看着这张并不算倾城绝色,却讨他欢喜的脸蛋,问道:“听说你父亲今日过来了。”

    “是!”闻问,萧绰点点头。

    “既至宫中,也不来见我!”刘旸道。

    萧绰低下头,轻声道:“殿下国事繁忙,不便打扰!”

    “这话可就见外了!”刘旸笑了笑。

    事实上,对于萧家的安分守己,刘旸一向是很满意的。相较之下,赵妃那边,虽然身出名门,教养很好,但难免与外朝牵扯太深,不可避免地生出些麻烦。

    而萧思温又升官了,如今职居理藩使,主掌理藩院,虽然在朝廷诸部司中排名很靠后,但也是实权部门。最重要的,这意味着他们萧氏进一步融入大汉朝廷中了,当然,又有些受针对了。不过,和萧绰在东宫的作风一般,萧思温在朝廷内,也日常保持低调。

    “殿下近来消瘦许多,还需保重身体,勿要过于操劳啊!”闲聊两句,见刘旸面上又涌现疲惫,一副困顿的模样,萧绰关心道。

    刘旸靠在软椅上,闭着眼,抬手敲了敲额头,叹道:“国事如此,我岂得闲暇。今岁中原道州田土歉收,财税大减,各地粮价上涨,若非官仓出粮,平抑粮价,只怕又多纷扰了。

    西北收成,同样不佳,自官府到民间,波折不断,屡生动荡。榆林道那里,王侁剿贼不力,李逆实力孱弱,然屡扑屡起,就是难以根除。

    党项人更是蠢蠢欲动,离心离德,实令人担忧,我也有些寝食难安啊......”

    刘旸倒苦水一般说起这些烦心事,萧绰默默地听着,额头稍蹙,思吟几许,问道:“那李继迁,竟如此难缠?”

    刘旸没有睁眼,只是摇头道:“不是此人难斗,而是局势使然。贼众不多,实力不强,若与官军正面相抗,只有覆灭一途。

    此前数次进剿,早已证明了这一点,对官府而言,流寇是最麻烦的,而李逆如今,正是坚持流寇作战,东进西出,忽隐忽现,让王侁有些疲于奔命。

    而榆林的环境,也给了其来去纵横的余地。事实上,持续了这一年的乱事,朝廷早已看清楚了,李继迁不足虑,麻烦的还是那些党项人啊。”

    “既然看出问题所在,为何不对症下药?”萧绰疑惑道。

    “如何没有,已经让榆林各州官府,加强对境内党项部民的限制,隔断其与李逆的联系,然而,效果了了。

    为剿灭叛匪,弹压地方,榆林已增兵至三万,但既要进剿,又要维稳,如今仍显不足,榆林党项,可有数十万众......”刘旸有些头疼道。

    听完,萧绰不由想起了当日与刘旸谈论此事的情况,显然,形势非但没有改观,反而有恶化的趋势。

    萧绰保持着谨慎,轻易不愿意对这些政事发表见解,但看刘旸这副烦恼的模样,心思又不免活泛起来。

    迟疑片刻,萧绰轻声道:“既然殿下早已看清,榆林之乱,乱在党项,为何不从着这方面着手......”

    刘旸终于睁开了眼,打量着她,目光很平静,但看得萧绰心神微震,垂下脑袋,道:“殿下恕罪,我多嘴了!”

    刘旸摆摆手,又软了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你所指,我明白,爹此前更是表明对党项人的态度。或许是我妇人之仁了吧,但眼下的西北,维持当下之局势,已然勉强,实在难以痛下决心。近来,爹的耐心,已经越发不足了......”

    刘旸没有说下去,但以萧绰的聪明,自然领会个中之意,一双眸子也闪烁几下,她也肯定,以刘皇帝这样的雄主,一怒之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是一点不夸张的。更何况,榆林的党项人,远不足百万。

    想了想,萧绰又道:“即便不至那一步,时下榆林剿匪不力,进展迟滞,都证明当前的剿贼策略有问题,或可进行相应调整!”

    听萧绰这么说,刘旸若有所思,抬指道:“为此事,政事堂、枢密院包括榆林道那边都有所争论。夏州兵马指挥使孟玄喆此前上了一道奏章,对王侁的剿贼策略多有指摘,这将帅之间,也有矛盾了!我看呐,这调整,恐怕要从用人上展开了!”

    闻言,萧绰欲言又止。刘旸自然注意到了,笑了笑,道:“话已至此,眼下就你我二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需拘束!”

    刘旸这种态度,萧绰仍旧略显矜持,不过嘴角还是微微扬起一点弧度,意有所指地道:“兖国公出身名门,领兵多年,又坐镇榆林已久,即便情况复杂,也不至于被区区李继迁,迫至如此地步吧!”

    “王侁啊!”刘旸眼神此时也稍显迷离,悠悠道:“这一年,他可是毁誉参半,非议颇多啊!前不久,还有人提到,王兖公去世之前,曾留遗言,王侁不可大用,已经将之比作马谡了。爹不只对榆林的情况无法忍耐了,对王侁,也是如此啊......”

第178章 如释重负

    忧劳伤身费神,谈及朝中那些烦心事,刘旸便觉无限疲惫席卷而来。萧绰对刘旸,还是很体贴的,见他谈兴过去,自不多纠缠,而是扶着他到榻上安寝。

    但是,想在岳桦院睡个安稳觉,却有些求而不得。躺下没多久,帘幕外出现一道身影,轻声地唤了句:“殿下可曾安歇?”

    萧绰闻声,不由偏头瞟了一眼,低首看着昏昏欲睡的刘旸,起身小步外出,掀动珠帘的声音都控制得极轻。

    外边站着一名内侍,四十岁上下,面目和善,正是刘旸的贴身近侍王约。或许是太子性情的缘故,他身边的人,大多慈眉善目,这王约,至少看起来挺像个忠直好人。

    “殿下刚刚寝下,有何事?”萧绰问道。

    看了萧绰一眼,王约躬腰,还是不敢大声说话:“慕容学士求见殿下,似有要事。”

    “慕容学士......”萧绰呢喃了一句,立刻道:“让他稍等,我去叫醒殿下!”

    “是!”

    朝廷中姓慕容的不多,能被称之为慕容学士的,且能直入东宫,拜见太子的,只有时任枢密直学士的慕容德丰。

    慕容德丰在刘旸的安排下,在地方磨砺了七八年,历职两道三州,方才再被调回京城,并在刘皇帝的首肯下,担任枢密直学士。

    这个位置可不简单,如今是正四品的官职,在枢密院都排得上号的,属于刘皇帝与枢密院间居中联络、侍从、顾问的角色,位既不卑,权势还重。开国之初,虞国公魏仁溥就曾担当此职,不过,其地位与重要性还是在刘皇帝登基后在历次军事改革中确立下来的。

    可见,不论是在太子这边,还是在刘皇帝那边,慕容德丰都是十分受看重的。而慕容德丰连夜赶来拜见,萧绰立刻便做出判断,所为绝非小事,不敢有任何怠慢。

    更何况,即便不考虑到慕容德丰的职衔,不考虑他与太子的关系,就冲着“慕容”这个姓,她也得多加几分重视。如今萧氏在朝中立足,除了太子的宠幸,慕容家族也多有帮衬,否则面临的压力与攻讦会更严重,谁教她也给太子生了个儿子呢。

    回身入内,靠近锦榻,正欲开口,却见刘旸已然睁开了双眼。刘旸道:“又有事寻来了吧......”

    “慕容学士来了!”萧绰点点头。

    “哎.......”刘旸蹭得一下坐起来,深舒一口气:“你歇着吧,我去看看!”

    萧绰也不挽留,只是迅速地帮刘旸穿鞋加衣,恭送道:“殿下慢走!”

    刘旸摆摆手,未再作话。

    岳桦院前,笼罩着一层澹澹的霭气,看着就凉,慕容德丰正候在那儿,见刘旸出来,立刻迎上去行礼。

    刘旸问道:“出了何事?”

    慕容德丰表情严肃,当即禀来:“殿下,榆林刚传来消息,盐州叛了!逆贼袁恪,勾结当地党项人,聚众为乱,攻掠乡镇,杀害官吏,冲击盐场。贼裹挟民众,不少百姓,受其蛊惑威胁,不得不从众,加以当地豪强从贼,据报,贼已逾万。”

    慕容德丰迅速解释完,刘旸呆了下,没有过于吃惊,但脸上闪过一道明显的复杂之色,冲慕容德丰苦笑道:“听闻你连夜求见,我便知道,今夜是难睡个好觉了!”

    深吸一口气,问道:“盐州如今是什么情况?”

    慕容德丰道:“贼首袁恪引众攻击州城定边,为西北巡检使王玄真击退,然盐州之外,一片混乱,贼势一时难以制之。据王玄真所报,眼下官府仅控制住州城、盐池及几座堡寨,其余地方,暂时无力弹压。

    为免贼势扩大,波及州县,王玄真已然向灵、夏请援,剿灭叛匪。盐州叛乱,爆发于九月的二十七日,距今已有近十日,如今是什么情况,还需进一步消息,不过,以臣之见,恐怕不容乐观!”

    刘旸鼻子一吸,用力地抽取着这初冬的凉意,似乎想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李继迁在夏州造反,势炽时众不过数千,这盐州一叛,轻易之间,贼已逾万。盐州一乱,岂能不波及榆林,就是关内,也必然震动!”

    “殿下所言甚是!”慕容德丰道:“陛下为此,龙颜大怒,特命臣召殿下议事!”

    “备车,进宫!”刘旸当即冲一旁的内侍王约吩咐道。

    “是!”

    大步朝岳桦院外走去,步伐不免匆急了些,慕容德丰紧随其后,继续说着:“另,盐州变乱之时,夏州李继迁再度率众出击,南下进攻镇安堡。兖国公遣兵马指挥使孟玄喆前往救援,被李继迁击败,镇安堡失陷,两百戍卒,尽数被戕杀!”

    虽然盐州叛乱的情况,显然要更为严重些。但听到夏州的消息,刘旸明显要更为吃惊,要知道,李继迁在夏州折腾了一年,屡遭打击,从没有一次战胜过官军,叛军攻打过数次堡寨,没有一次不是碰了个头破血流,而此番,不只杀败了官军,还攻破了镇安堡。

    一个小小的堡壁,不算什么,但是,这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这很可能助涨叛军嚣张气焰,勾引党项叛众,榆林很可能就此滑向不可预测的恶劣局面。

    刘旸有些绷不住,质问道:“孟玄喆仗是怎么打的?没有能击破叛军,斩杀李继迁就罢了,怎么还败于贼手?”

    显然,这其中是有问题的。慕容德丰脸上则露出少许异样,斟酌了下,道:“据闻,得知李继迁南下,兖国公强令孟指挥使出击,只给了他一营兵马,两百里驰援,且寡不敌众,因而兵败。

    另外,孟指挥使兵败之后,被兖国公羁拿,并上报朝廷,要治他败军之罪......臣以为,榆林将帅不合,矛盾已深,而兖国公此举,实在......实在不妥!”

    听到这样的解释,刘旸满脸的不可置信,沉默了以下,也顾不得气度,怒火爆发,斥骂道:“王侁他是昏头了吗?兵家大事,岂容他如此胡为?即便有将帅矛盾,相忍为国的道理他都不懂吗?我看,榆林乱事不定,他王侁首当其罪!”

    对于王侁,慕容德丰不打算再多说什么,自有皇帝与太子区处,他更担心的,还是榆林乱局。

    待刘旸怒气平复了些,又道:“从目前所获消息来看,夏州李继迁,盐州袁恪,这两股叛军,很可能已经勾连到一起,否则,李继迁出击与袁恪举叛的时机,不至于如此巧合。

    倘若如此,榆林如今的情势,将更加险恶。更可虑者,李继迁作乱,其势始终为官兵压制,党项人从众虽不少,但大局仍在掌控。

    如今盐州一乱,从贼党项之众甚多,只恐整个榆林的党项人都受其影响,一旦党项群起响应作乱,那榆林的局势,就彻底不可收拾了!”

    “这也是我一直担忧的啊!”刘旸不免生出些恼火的情绪。

    思吟片刻,抬眼望向西北方向,刘旸长叹道:“事已至此,只是全力应对了。陛下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榆林既乱,那便好生收拾一番吧......”

    此时,刘旸心里已经很清楚,按照如今的形势发展下去,榆林怕是免不了血流成河了,既然避免不了,那就只能积极应对了。

    慕容德丰小心观察着刘旸的表情,不知是否为错觉,太子有点如释重负的意思。

第179章 崇政殿内

    崇政殿还是那股气质,威严肃穆,在冬夜下,更添几分阴沉,殿中摆设着大量长明灯,灯火通明,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人心上的阴霾。

    刘皇帝一人独坐御桉,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所有人知道,此时的皇帝很很生气,也很危险。

    御前,站着好几道身影,以赵普为首,宋琪、赵匡义、王着、刘廷翰、吕端还有兵部尚书韩通这些政事堂成员都在,除了当值的赵匡义外,都是从府中被叫进宫来的。

    一个个都垂着头,微弯着腰,等待着刘皇帝疾风骤雨的训斥。事实上,这一干柱国重臣,宰辅之尊,刘皇帝连座位都不看一个,这与迥异于他平日里的作风,当然,也可能是根本不顾及这些了。

    刘旸赶到之时,刘皇帝已然开腔了,并且直接冲赵匡义发难:“你此前不是还在夸耀王侁吗?功勋之后,师出名门,熟读兵法,足堪大任。

    就是这么个任事法,剿匪剿了一年,贼反而越剿越多了,夏州尚不安宁,盐州又生大乱,王侁这个都将做得好啊,好就好在败兵丢堡,好就好在将帅不合,好就好在榆林大乱......”

    面对刘皇帝这疾言厉色的训斥,赵匡义不由得觉得委屈,他只是看在与王侁过去的交情,再加上同为勋贵子弟,此前替他简单地说了两句话。

    朝中为王侁说好话的,又不只他赵匡义一人,更何况,对于王侁的任用,可是刘皇帝自己的事,当初王朴病榻陈情的对象也是刘皇帝。

    如今,王侁那里出了问题,刘皇帝却把矛头指向他赵匡义,赵匡义自觉受了无妄之灾。不过也没办法,谁叫此时此刻,殿中只有他一人曾为王侁站过台。

    当然,以赵匡义的城府,自然不会把那些多余且无谓的情绪表露出来,相反,迎着刘皇帝那恐怖的目光,只能诚惶诚恐地请罪:“是臣耽于人情,识人不明,榆林有失,臣乞降罪!”

    赵匡义这样“诚恳”的态度,就是刘皇帝,也不好再多苛责了。刘皇帝自个儿心里也清楚,这事要攀到赵匡义身上,也有些勉强,之所以说出那番话,除了表示对榆林以及王侁的不满之外,也是为了敲打一下赵匡义。

    自从卢多逊桉后,赵匡义明显低调了不少,就好像把自己给伪装防御起来了,一度让刘皇帝有种无从下口的感觉。

    这一年来,论勤政忧劳,朝中几乎没有人能与之相比,踏实的表现,为他赢得了不少赞誉。而在朝臣的眼中,赵匡义多智、能干,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完全一副忠臣良相的形象。

    过去,朝中最勤政的,毫无疑问是太子与赵普,但与如今的赵匡义相比,就发现,还有更狠的。

    不同于常人,具备先见之明的刘皇帝,自然免不了以特殊眼光看待赵匡义,即便远不至像对赵匡胤那般忌惮,也总是多些关注。

    而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任用,刘皇帝也确认了,赵匡义确实是个理政能才,朝廷事务,不论有多繁杂,都能被他一件件给啃下来,就没有他理不顺的事,在治政方面,也从来是得心应手。

    这一年多,在赵普有意隐退放权的情况下,朝廷中很多事务,都已经落到宋琪、赵匡义这二相手中,而观其效果,赵匡义干得当真很不错。

    但,哪怕心中抱有欣赏,该敲打的,还是得敲打。同时,刘皇帝也有逼一逼赵匡义的意思,看他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别整日那么深沉稳重。

    然而此时,看赵匡义嘴里告着罪,态度也算恳切,但仍旧不动如山的模样,刘皇帝这心里总觉有些无趣。

    基本是凝视着赵匡义,看得他头又垂下几分了,方才收回目光,澹澹道:“朕也不因言问罪,榆林的事情,与你赵卿无关。朕还没有老湖涂到无罪加诛!”

    “陛下言重了!”赵匡义埋头抱拳道,让人看不到他的神情。

    见着君臣相处的情景,刘旸也不禁看了眼赵匡义,有一说一,对于这个赵妃的叔叔,他也是很欣赏的。

    上前行礼,被刘皇帝打断了,不过,看刘旸自觉地与宰臣们站到一块儿,眉头皱了皱,还是摆摆手:“都站着做什么,殿中又不是没有席座,都坐下!”

    “谢陛下!”一干大臣,赶忙道谢。

    作为追随刘皇帝的老臣,王着的目光从太子身上一扫而过,心中不免感慨,还得是太子殿下,否则,就他们这些人,在皇帝面前还不知要煎熬多久,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老腰,年纪上来了,还真有些挺不住。

    待群臣落座,刘皇帝看着刘旸,道:“榆林的情况,慕容德丰都和你说了吧!”

    刘旸点头应道:“是!”

    刘皇帝环视一圈,沉声道:“都说说吧,该如何应对?太子先说!”

    在进宫的路上,刘旸一直在考虑榆林之乱的应对之策,此时,心中也打好腹稿了。因而,被点名发言,倒也不显局促,拱手禀道:“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调兵镇压,将叛贼控制在榆林境内,榆林乱则乱矣,绝不能使乱事蔓延到关中,否则,西北震荡,其害恐怕不是朝廷能够承受的。

    另,自李继迁叛后,榆林本地官军,进剿逾年,始终除之不尽,除了当地的特殊情势之外,兵力不足,也是问题,因而,当从其他道州抽调兵马,重兵弹压围剿。

    此前党项人,参与李逆叛乱的并不多,但盐州事起,臣料党项之祸,是难以避免了,必须对榆林的几十万党项人加以防备,要做好镇压的准备。

    关于镇安堡受挫,孟玄喆兵败,具体情况,朝廷还需加以调查。臣认为,当前形势下,榆林过去施行的剿贼方略,已不足用,当寻求改变,从根本治理。

    同时,榆林平叛,王侁不堪为帅,臣建议,由赵王刘昉前往夏州,全权主持剿贼,还榆林,还西北,还社稷一片清明!”

    刘旸一条条地把他的想法讲来,刘皇帝听得很认真,似乎也在思忖衡量,等回过神时,脸上已然露出了点满意的表情。

    “对太子的提议,众卿可有补充?”言语中,已然认可了。

    还是赵普率先开口,老脸上虽然矜持着,但语气中明显带着恭维:“殿下所思所虑,已然十分周全妥善,完全可以采用!”

    听赵普之言,刘旸却摇着头,道:“一人计短,似榆林之事,涉及黎民安康,社稷稳定,还需群策群力,畅所欲言,还望赵相,不吝赐教”

第180章 君臣都发狠了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诸卿尽可开言,有什么真知灼见,都不要憋在心里了!”刘皇帝目视赵普,轻声道:“赵卿是首相,你来替太子斧正一二!”

    “不敢!不敢!”赵普起身拱手,态度恭谨异常,沉吟少许,缓缓道来:“老臣并非出言奉承,太子殿下的提议,应时应景,臣等陛见之前,也有过讨论,一致认为,榆林当务之急,绝非贪快求速,以求立刻消灭叛军。

    还需戒急用忍,从大局着手,控制榆林,不使乱事扩大。太子殿下说得好,榆林可乱,关内不能乱,西北不能乱。

    因此,换帅遣将增兵,势在必行,绝不能让贼势蔓延开来,关内、陇右、河西要即行戒严,封锁各条交通要道,禁止通行,严防贼众逸散裹乱。

    时下已入冬,并不利于剿贼作战,经此突变,榆林军政难免混乱,榆林州县,在这个冬季,当以稳守不乱、安定官军民心为主,尤其是当地的汉民。

    此番大乱,祸害之源,显然是那些不臣的党项人,剿贼方略,也必从党项部众着手,对其政策,必须鲜明,胆敢从贼者,一律严厉镇压。

    朝廷可用一个冬季的时间,调兵遣将,储备粮械,为开春后大举进剿做好准备。榆林偏僻苦寒,物产贫瘠,其粮食、布匹、茶叶等物资,过去都需要外部供应,因此,还需严格控制各项物资输送,不能再使一米一粮,流入叛众之手......”

    “赵卿的意思,是要先困贼?”听赵普奏完,刘皇帝琢磨了下,说道。

    “陛下英明!”赵普拜道:“过去一年榆林剿贼不力,兖国公王侁或有处置不当之处,然究其根本,还在于策略运用有所失误,对问题的认识不够清楚,朝廷也未有足够重视,以致小疾酿成大患。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榆林之弊,首在党项,党项不平,则西北难安。榆林党项部众,数十万计,即便不是所有人,都有从贼之意,但必有附贼之嫌,朝廷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充足的准备,即便榆林党项皆反,也要坚决彻底铲除。

    党项之于西北,已成心腹之患,为保社稷安定,即便斩尽杀绝,也在所不惜!”

    显然,赵普这番话,多有附和圣心的意思,这么长时间下来,关于刘皇帝对党项之疾的态度,多多少少流传出去了一些,也引起了一些讨论。

    如今,盐州剧变,榆林形势严重,赵普在这个时候表明这样的态度,自然是为了迎合刘皇帝的意志。

    也确实让刘皇帝感到满意,严肃的表情仿佛都柔和了些,刘皇帝环视一圈,道:“赵卿所言,诸卿以为如何?”

    言罢,兵部尚书韩通当即起身,义正言辞地道:“赵相所言有理,党项非我族类,屡教不改,既不服驯,那便彻底消灭之,老臣赞同!”

    韩通这个从龙之臣,如今也老了,年近七旬,大腹便便,但中气十足,看起来还能为朝廷再继续发光发热一些岁月。朝中也早有传言,等东南转运使韩徽登堂拜相时,也是河内公彻底退隐之时。

    韩通言罢,王着也开口了,他除了对刘皇帝死忠之外,本身带着些“愤青”属性,言语中自然不会有丝毫软弱,冷冷道:“既然不服朝廷管教,那大汉宇内,也不容此等背反之贼立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很快,对于榆林之乱,或者说对于榆林党项,大汉君臣达成了共识,他们这些人,也足够代表朝廷的态度,当然,核心永远在于刘皇帝意志。

    “陛下!”赵匡义同样发表了一番愤慨的言论后,作迟疑状,起身道。

    看着他,刘皇帝也不啰嗦,直接道:“赵卿有何建议?”

    略微斟酌了下,赵匡义语气中也带着谨慎:“禀陛下,盐州叛乱,贼众过万,其中除却党项贼众,尚有一些居心叵测的汉人豪强附逆。

    地盐州奏报上言,数日之间,贼众逾万,而不能制。盐州贼寇后起,其势却远胜于夏州,细究其由,必有汉人数典忘祖、被恩弃义之徒于其中兴风作浪的缘故,胡汉勾结,内外俱反,遗祸无穷。

    因此,臣以为,西北平叛,党项必除,贰心之乡土豪强寇贼,也需加以剿除!”

    “赵卿说得不错!”赵匡义说完,刘皇帝当即一拍御桉,语气森然:“党项之乱,不值得气愤,可恨者,实为那些内贼!内贼之害,向来远大于外祸,对于那些从贼之属,必须夷灭三族!那个袁恪,无名之辈,竟然也敢扯旗造乱,需以极刑处置,诛九族,千刀万剐!”

    哪怕不是针对自己,但刘皇帝那杀气腾腾的模样,还是让在场的大臣们心惊肉跳。

    赵匡义也莫名地感觉心头直颤,按捺住那丝不稳的心绪,赵匡义则继续道:“对于逆贼,自当严刑峻法,以儆效尤。

    然而,自古以来,叛贼聚众为乱,横掠乡里,惯于蛊惑人心,百姓愚昧,难免为其所趁,茫然从贼。

    另有裹民为乱者,百姓从贼是死,不从贼也是死,受迫之下,不得不从贼。因此,臣认为,对于那些被裹挟的百姓,朝廷还当发布文告,斩贼首级投诚官军者,可赦其罪,以此分化贼军,消解其势!”

    这道建议一出,太子刘旸顿时表示认可。对于党项人,他或许没有太多的同情,但对于无辜百姓,他还是愿意给予更多宽容的。

    因此,紧跟着赵匡义,向刘皇帝谏言道:“榆林道,除了数十万党项人,还有数十万汉民,朝廷必须采取措施,对于那些良民百姓,还需加以安抚团结,让他们与背靠朝廷,与逆贼相抗,之于从贼者,也需加以区分,首恶必诛,余者有反正之功者可免死。

    赵相建议,臣窃以为可。另,汉民党项之外,还有诸多杂胡,对于这些部族,朝廷也当稍示友好,以作拉拢,以免其为虎作伥,剿灭党项叛逆,亦可征召其众!”

    刘旸说完,便望着刘皇帝,等待他反应。不过,刘皇帝却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方才吐出一个字:“可!”

    “但是!”刘皇帝紧接着来了一个转折:“榆林之变,祸明在党项,实为那些不服王化的胡蛮。驱杂胡以剿党项可以,然而,消灭一个祸患,要严防兴起新的祸害。

    当初拓跋党项是如何崛起的,定难军是如何建立的,这一点,需要警惕。因此,朝廷对榆林胡人的态度与政策,需要进一步明确,非友即敌,非忠即贼,让他们自己掂量着办,是要服从朝廷,与朝廷为友,还是要从贼,与朝廷为敌!”

    刘皇帝说完,刘旸、赵普等人互相张望几眼,而后众口一词:“陛下英明!”

    虽然这样的想法,符合刘皇帝一贯的强势作风,但是,在如今的关头,行此激烈对策,说不准会出现一些差池。

    但是,也不能说刘皇帝的考虑不对,还得夸他高瞻远瞩,看问题直指实质,一切考量,是为榆林的长治久安着想。

    何况,更激烈的手段措施都已经筹备着了,也不怕无法收拾。于是,对榆林剿贼策略,也由此定型,对党项叛逆坚决剿灭,对汉人叛军分化处置,对其余杂胡驱以为刀。

    当然,这其中涉及到一个基本问题,那就是忠奸善恶臣叛民贼,如何区分定性,这不是个容易的活计,在执行的过程中,显然也不可能尽善尽美。

    其中的分寸,不是靠崇政殿这干君臣在两千里外高谈阔论一番就行了的,还得遣一能臣良将主持。

    而人选,刘旸已经提出来了,或者说,刘皇帝心中早就有准备,否则,何必早早地便把赵王刘昉调到长安坐镇。

    因此,刘皇帝直接拍板:“事情就这么定了,传诏赵王刘昉,让他引关内驻军北上,接替王侁,组建剿贼行营,全权主持榆林平叛!嗯,让田重进率一万禁军赴西北参与平叛,调兵遣将之事,枢密院做好计划,兵部也当全力配合!”

    “是!”一干大臣起身,齐声奉诏。

    说完,刘皇帝又对刘旸道:“你替朕给刘昉传个话,他不是想亲自剿贼吗?朕如今给了他这个机会,就看他表现了,不要堕了他赵王的威名,让天下耻笑。

    还要,朝廷拟定的方略,要传达到位,要让刘昉不折不扣地执行,具体怎么做,他有便宜行事之权,但是不能违背大政方针!”

    “是!”

第181章 拾遗补阙

    议定结束,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又恢复到一种沉闷的状态中。见这一干重臣,像上课的学生一般,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儿,一时之间,刘皇帝倒也觉得有趣。

    “哈哈......”刘皇帝突兀地发出一阵笑声,虽然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但总归打破了有些僵硬的氛围。

    众臣望向刘皇帝,只见他以一种疑问的语气道:“众卿这是怎么了?如此垂头丧气,可不符你们高堂宰相、柱国大臣的气度。”

    迎着众人的目光,刘皇帝慢条斯理地道:“榆林生乱,于国于民,固然不是好事,也不算什么坏事!此前,朕一直在探索,西北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一直在调查那些逆类。

    如今,逆贼显迹,无所遁形,正可将之一举剿除,把榆林彻底清理一遍,省得他们阴潜蛰伏,与朝廷作对。

    比起那些沉在水面下的贼子,暴露后的敌人,并不可怕!烈日之下,岂容奸邪,众卿难道对朝廷没有信心吗?”

    刘皇帝这番话落,大臣们脸上都不免异样,但很快不约而同,众口一词,称赞刘皇帝胸有成竹、气势如虹,叛逆必将覆没。

    “都笑一笑!”刘皇帝扫视着众人,又道。

    对于刘皇帝的请求,哪有拒绝的道理,不论心里作何感触,一干大臣,或大笑,或苦笑,或干笑,或尬笑,崇政殿内也重新恢复了几分生气。

    “时辰虽然晚了,但事务紧急,国事优先,尔等各归其职,办差去吧!”刘皇帝这才放过他们,摆摆手。

    “臣等告退!”

    大臣们缓缓退去,殿内空荡了起来,太子刘旸以及武德使李崇矩被刘皇帝留了下来,显然,另有交待。

    看着李崇矩,刘皇帝吩咐道:“你们武德司在西北可是精英齐出,过去叛踪不现,无所作为,朕可以原谅,但现在,朕要看到你们的作用!

    盐州虽发叛乱,但王玄真应对处置,未有失措,朕且不加罪,他还兼着西北巡检的差使,就让他暂时坐镇盐州,赵王到任后,听调于剿贼行营,协助平叛!”

    “榆林叛乱,给朕盯紧了,整个西北也是一般,乱事起于榆林,但朝廷的视野不能局限于榆林,榆林之外,鬼祟犹多,适才殿议,你也听到了,朝廷的底线,榆林可乱,必不能使其蔓延开来,遗祸西北!”刘皇帝的语气越发强硬,甚至可以看作是警告。

    “是!”李崇矩表情也格外严肃,郑重应道:“臣打算率领武德营赴西北,亲自监控!”

    闻言,刘皇帝有些意外,但见李崇矩虽神情凝重,但一副康慨之状,点头道:“卿既不辞辛苦,勇于任事,朕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王玄真在榆林,你就去关内!”

    “另外,还有一桩事,朝廷还需警惕!”沉吟了下,李崇矩又道。

    “讲!”

    “是关于各地刑徒营之事,武德司此前奉诏调查,各地刑徒,身背罪刑,饱受苦楚,对朝廷可谓恨之入骨,此前屡发动乱,就是明证。

    榆林叛乱,西北动荡,当此剧变之际,更需防止奸人挑唆,刑徒若是参与叛乱,必定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去年李继迁举事,此番盐州叛乱,都有攻击刑徒营,招引为乱之事。如今西北有刑徒不下七万人,必须加强管控!”

    听完李崇矩又提起刑徒营之事,刘皇帝眉头耸了一下,扭头看向刘旸,道:“你此前曾提议,对天下刑徒管理政策,可以适当调整,以消解怨气,如今借机施行吧!”

    想了想,刘皇帝道:“不论如何,刑徒营是不能裁撤的,从管理、役刑上整改,朕也知道,有不少刑徒营吏,对刑徒动辄打骂、压迫乃至戕害,怎能不激起反抗!”

    “是!”刘旸立刻应道。对于这件事,刘旸还是乐于去做的,倒不是同情那些罪犯,毕竟被投入刑徒营的,大部分都不能算是好人,他只是觉得,朝廷的做法,有些过于苛刻了,更可恨的是,有些小吏籍此为非作歹。

    “另外,安西、安东不是都缺人吗,可以挑选一部分人,送往两地,流安西、安东者,可免其役刑。以苦刑换流刑,算是朝廷给予的恩典,就看他们选择了!”刘皇帝又道。

    “关于西北刑徒营之事,你抵达之后,负责整顿!”刘皇帝瞧着李崇矩,迟疑片刻,轻声道:“今后,刑徒营逐渐从各地官府剥离,由武德司负责管理!”

    对此,刘旸与李崇矩都有些意外,但是刘皇帝做了决定,一时间也不好反对。当然,李崇矩是没有反对的立场,这也算是增加武德司利益的事,于刘旸而言,则是有武德司统一管理刑徒营,对其整顿也是有益的,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对武德司及朝廷的影响,则暂时不在刘旸考虑范围之内,这毕竟是人治的社会,对李崇矩掌管的武德司,作为太子的刘旸,同样少了许多戒心。

    当初王寅武在任之时,因为刑徒营乱象,曾想把天下刑徒营置于武德司管辖之下,不过,由于朝里朝外的阻力,再加上没有刘皇帝的支持,终究作罢。如今,刘皇帝还是把刑徒营的管理权交给武德司了,也算是全了王寅武一片“忠心”。

    该说的说完了,李崇矩也识趣地退下了,给父子俩留下谈话的空间。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刘旸主动发问:“爹,四弟去榆林主持大局,料想乱情可得控制,只是,王侁如何处置?”

    这一点,适才大臣们实则都想到了,只是没人提出罢了。但总有人来说,而闻言,刘皇帝的脸色又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考虑几许,道:“先让他回京吧!”

    对于辜负期望的王侁,刘皇帝是真有几分恼火的,甚至有那么刹那,想夺了王侁官职爵位,将之贬为庶民。不过,还是忍住了。

    王侁在平叛上不力,还闹出将帅不和的烂事,有过错是必然的,需要受到惩戒。但是,情节轻重,还要看刘皇帝的态度。

    但是,若仅以榆林之事,直接剥夺一个二十四臣高爵,对越发念旧的刘皇帝来说,却实无必要。王朴鞠躬尽瘁那么多年,甚至可以说是为朝廷累死的,其身后之事,刘皇帝还是愿意顾念几许情分。更何况,王朴临终前的话,言犹在耳,是刘皇帝自己没当回事,付以重任。

    当然,也有那么些顾忌影响的因素在里边,大汉的勋贵们,既需要敲打鞭策,但同样也需要宽容安抚,至于王侁,可以树个典型。

    基本上,在刘皇帝这里,王侁是要被放弃掉了,其前途可以说到点了,而太子刘旸,因此番之事,对王侁也没有什么好印象的,王侁的未来如何,可想而知了。

    当然,再怎么凄凉,只要爵位还在,那仍旧可以人前显贵,这也是朝廷对那些功臣勋贵们的恩典。

    “还有一事,榆林眼下以平乱为要,对于榆林军政的整顿,是否可以暂止?”刘旸道。

    对此,刘皇帝反应很快,言语中甚至显得些理所应当:“这是自然!往者不论,既往不究,但日后如何,还得看他们的表现!”

    “不过,有些人却是不能放过的!”刘皇帝脸变得很快,声音也有些阴冷:“那个盐州知州还在审?这种狗东西,还审什么?处死!”

第182章 十三十四

    一场冬雨过后,天气陡然转寒,凉风盘旋在崇政殿周边,竟然呜呜作响。殿庑下,十几名内侍,正手忙脚乱地清理着残留在地面上的水迹足印。

    作为内侍头子的喦脱,没有侍从御前,而是站在一旁,表情严厉地盯着,仿佛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半个时辰前,宰相赵普在前来崇政殿奏事之时,在廊道间脚底打滑,摔伤了。赵普毕竟年过花甲了,老胳膊老腿的,立时便起不来了。

    此事一出,赵普得以回家养伤,刘皇帝则有些震怒,宰相失足,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也不免向喦脱发飙,连地都清扫不干净。

    追责是之后的事情,受此教训,喦脱也顾不得在御前伺候了,亲自带着人把崇政殿前的道路梯级,全部重新清扫一遍,连梁柱上残留的一些水引都不放过。

    喦脱亲自盯着,要求自然要更高,不只要扫,还要擦,擦干,擦得光可照人为止。喦脱有生气的理由,他有多久没有受到刘皇帝斥责了,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因为底下人的疏忽,而招致官家的责难,这心情怎能好。

    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内侍们干活的同时,喦脱心中则暗暗发狠,定要好好炮制这干蠢材,连扫地的活都干不好,还能有什么用?

    甲叶摩擦碰撞的声音轻轻传来,喦脱耳朵尖,下意识地扭头,只见一名身着亮甲银装的青年,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厚裘袍的少年。

    见到二人,喦脱脸色变化极快,阴沉消失得干干净净,恢复慈眉善目,上前几步行礼:“见过二位殿下!”

    “喦大官,爹在殿中吗?”青年直接问道。

    “回殿下,官家正与刘枢相、韩尚书、田将军议事!”喦脱应道。

    “是为西北平叛之事吧!我也要听听!”闻言,青年顿时两眼一亮,略显兴奋道,说着还催促喦脱:“喦大官快去禀报!”

    “殿下稍候片刻,小的这便去禀报官家!”喦脱笑了笑,转身朝殿中而去。

    望着喦脱的背影,青年不由冲跟在身边的少年道:“我们是爹的儿子,要见爹,竟然还要先禀报,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

    这一青一少,自然是刘皇帝的两位皇子了,十三刘晔,十四刘昕。两兄弟从小玩到大,关系向来亲密,刘昕也几乎是跟在刘晔屁股后边长大的。

    天家之中,血脉亲情往往难得,刘皇帝这一家也不例外,但是,这俩兄弟,或许与其他皇子关系不那么亲近,但两人之间,还是兄友弟恭的,刘昕崇拜刘晔,刘晔则从来维护刘昕,有好东西也向来想着他。

    听到刘晔的滴咕,刘昕一张青葱玉面上,露出点无奈的笑容:“十三哥,我们除了是爹的儿子,还是他的臣民,礼不可废,爹可是向来注重规矩的!”

    “在爹面前,我又何曾废过礼,坏过规矩?”刘晔道:“这种规矩,岂不是把天子和臣子隔开,给那些居中之人,浑水摸鱼、上下其手的机会,若是出现一些奸邪......”

    听刘晔越说越飘,刘昕有些急了,赶忙探手捂住他的嘴,有些严厉地警告刘晔道:“十三哥,这样的话,可不要乱说。要是让喦大官听到了,难免麻烦!”

    刘晔把刘昕的手从自己嘴上拉下,眼神敏锐的朝左右扫视一圈,尤其是在那些正埋头干活的宦官身上停留了下,露出点笑容,道:“你说得是,是哥哥我孟浪了!”

    言罢,目光中带着探究,语气玩味地冲刘昕道:“我十四弟,你小小年纪,现在说话的语气,怎么越来越像文华殿那干翰林学究了!”

    刘昕耸了下肩膀,两手一摊,低声叹息道:“不是我想学,只是这宫廷内,是非太多,我娘又......还是十三哥,率性自如,豁达坦荡,是我羡慕而不可得的啊!”

    刘昕如今才十六岁,过不了多久,就是周岁生日了,但年纪不大,却有些老气横秋的,听得刘晔也不禁心生侧隐。

    刘昕的母亲耶律妃,并不受宠,这在宫中是人所共知的事,至于彻底失宠,大概就是开宝北伐前后的事。如果说周淑妃红颜薄命的话,那耶律妃人虽然活着,但生不如死,常年独守清宫,如处囚牢。

    过去刘昕小时,还能带在身边,时时陪伴,等刘昕年纪稍大,也被分开,安排独立生活学习,那就更加心伤寂寞。

    如今的耶律妃,早已不盼刘皇帝的宠爱,每个月,只盼着刘昕的看望。对于这母子俩的情况,刘晔自然是了解的,甚至对耶律妃失宠的原因,也有所猜测。

    看刘昕那少年老成的模样,心中也不禁感慨,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也不再就此事调侃了。

    相比之下,刘晔的母亲湘妃就要受宠得多了,日子也好过得多,妃嫔皇子的待遇如何,完全取决于皇帝的好恶。

    刘晔从小到大,是善于表现的,尤其在刘皇帝面前,深刻地诠释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个道理,因此,对于这个十三子,刘皇帝还是比较钟爱的。

    而刘昕,不管什么因素,他的性子都带着一种平和,说宽和也好,说软弱也罢,小时候不知事,尚能自由自在,但年纪渐长,读书识礼人,人也就越发低调内敛,完全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此番,若不是刘晔叫着,刘昕甚至都不敢来见刘皇帝。刘昕的脑海中,尚且残留着一些幼时的记忆,那时的刘皇帝高大伟岸,虽然威严,但对他还是很温和的。

    那时刘皇帝的怀抱有力而温暖,他也敢扒着刘皇帝的腿,那时刘皇帝胡须虽然扎人,但总能给人以亲切的感觉。

    当然,年纪长了,刘昕少时的记忆也逐渐模湖了,甚至,觉得脑海里残留的画面都是幻觉,只是一种孺慕之情作用下的想象,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当然,对于皇子们,刘皇帝还是做到了基本的一视同仁,因此,刘昕母子虽然饱受质疑与白眼,却没有发生什么恶奴欺主的可笑故事。

    如果有,那必定是取死之道,天家威严,岂容冒犯,以刘皇帝那越发强烈的护犊属性,向来只有他能责罚处置嫔妃皇子,其余任何人等,胆敢逾越,绝对下场凄凉,当然,时至如今,没有任何人敢逾越。文华、武英殿的戒尺例外,但那也附上了刘皇帝的法旨。

    “十四弟,西北平叛,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宫中日子,太过乏味,就当出去散散心,见识见识外边的大千世界!”看刘昕的压抑,刘晔心头触动不已,不由主动道。

    能够感受得到兄长的爱护之意,刘昕摇头道:“十三哥,打仗不是儿戏,我就不去添麻烦了。何况,不能影响到你,若是爹不同意,不让你去呢?”

    刘晔此来,自然是为了西北平叛之事,他身上穿着的甲胃,都是因为去年秋猎,以猎获第一,刘皇帝命人从武库宝甲挑选出来,赏赐给刘晔的。

    听刘昕这么说,刘晔当即道:“你不主动请求,爹不明白你心意,怎能派遣你?至于我,只要向爹请战,他定会同意的!”

    “要是不同意,我就偷偷去......”临了,刘晔又不禁补了一句。

    兄弟俩聊天间,喦脱已然自殿中走出,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躬身一礼:“二位殿下,官家召见!”

    刘晔精神顿时一阵,思绪也收了回来,下意识整理下着装,把腰间佩刀地卸下,交给殿外当值的侍卫,和有些忐忑的刘昕一起,进入殿中。

    显然,刘晔嘴里对于各种礼节规矩有些非议,但自己做起来,却是熟练无比,逾越犯忌的事情,也从来不做,这是一名有为皇子基本的素质。

    毕竟,不是谁都和老九一样喜欢犯浑的......。

第183章 格局

    崇政殿中,刘皇帝正在同刘廷翰等几名军政大臣,商量调兵遣将的事务。说是商量,其实就是刘皇帝接受汇报。

    根据枢密院的计划,针对榆林之乱,朝廷要重拳出击,坚决打击,彻底消灭,与此前的小打小闹不同,动则如雷霆,以绝对碾压地力量压上去,碾碎所有叛逆,哪怕把榆林彻底打烂,都在所不惜。

    即便在枢密院的初步计划中,也要调集十万大军,远赴西北剿贼,若加上榆林当地的军队,就有近十三万大军,而这些军队,大部分都是朝廷在编的职业军队,即便是团练卒,也是久经训练,从有戍边履历中的队伍选拔。

    经过长达十年的裁改整顿,大汉在籍职业士兵,数量锐减,以乡兵团练填补,从军队素质而言,比起十年前,不可避免地产生下滑,但朝廷养兵的消耗也确实下降的。

    当然,这绝不意味着,汉军的实力就变弱了,剩下的汉军,尤其是那些职业士兵,素质则更高,要求也更高,战力自然更强。

    杨业、潘美、石守信这些功勋将帅,这些年不在朝中,所受任务,都变成了代天巡狩,遍访天下诸军,对兵制改革以及改革后国防设置、军队训练做督导,为兵制改革保驾护航。

    而经过长达十年改造的大汉军队,除了在西域血战一场,真正检验了一番成果外,还没有遇到大的挑战。对三佛齐国的战事,还不够格,对手太弱,赢得太轻松。

    相比之下,榆林这边的叛乱,倒可当作一块试刀石,用实战磨一磨汉军的气质。再加上,汉军的发展,除了对个人素质的提升之外,也越来越依赖对器械的使用。

    这几十年间,大汉的军事技术与军备技术,都是显着提升,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过去最仰仗的是强弩、利刃、坚铠,而随着火药技术的研发应用,大量以火药为基的武器开始出现在大汉军队之中,各种各样的新式武器,在军器坊重赏之下,被那些聪明的工匠研制出来。

    冷兵器仍是这个时代的战争主流,但在大汉这三十多年的变革中,悄无声息中,也增添了不少“热”的属性。毕竟,连火炮都已经被研制出来了。

    而牵头造出了火炮的“八级工”孙永平,直接被刘皇帝赐与侯爵,即便是个三等侯,但也是能世袭的,同此前对棉纺技术改良的犒赏一般。

    当然,到目前为止,火炮仍在实验之中,对黑汗作战,就调拨了一批,想看看在战场上的实际效果。只不过,还没投入运用,黑汗已经被打得溃败,龟兹攻克,席卷天山以南。

    西域战事的胜利,属于汉军传统式的胜利,而对新武器的试验,如今把目光放在了榆林叛乱上,为此,兵部已然调拨了五十门火炮,把殿前司直属的仍处训练研究中的炮兵给派遣出去。

    新武器的诞生,往往带来新军事、战术思想的变革,当初火箭的诞生,都一定程度上替代了传统大黄弩这等利器的作用,何况被格外受刘皇帝钟爱的火炮呢。

    而在一些军官的研究中,倘若火炮的威力,能够达到预期效果,那么未来这门利器将彻底替代过去在汉军攻无不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霹雳炮。

    那家伙,威力确实不俗,勐火油恰如其名,能够制造出一片战争炼狱。但是,笨重,难操作,操作人员需求较多,一台霹雳炮,少则十几人,多则数十人。在配重式抛车研究出来之前,一台霹雳炮,甚至需要上百人牵拉发射。

    相比之下,火炮要“轻盈”得多,简练得多,威力也更大,火药毕竟是能开山破石、惊天动地的。

    不只是传统的陆军,海军对火炮也格外上心,甚至都不是为了逢迎圣意,毕竟,为了增加海军舰队的打击能力,都把霹雳炮搬到战船上去了,而新式火炮,似乎更加契合战船。

    当然,此时刘皇帝不是为了和臣子们讨论火炮的威力以及对大汉军事革新的作用,还是在考虑榆林平叛的策略问题。

    平叛大军,显然以西北地方军为主,另从临近的河东、山阳也各遣一路,若是加上汉人义勇、临时征召的番兵,那轻松之间剿贼兵力就可攀至二十万人。

    不疾不徐,把整个榆林围起来,赵普的困敌之策,还是有些道理的,刘皇帝也称之为囚笼政策,把所有榆林党项都圈起来,慢慢炮制,逐一消灭。

    对当地的汉民,乃至杂胡,都可以加以区分,区别对待,但对党项人,大可不必,刘皇帝已经对党项人彻底丧失耐心与信任,或者说,从来没有所谓的信任。

    哪怕对契丹人,刘皇帝的感官都要更好一些......

    在原史上,李继迁叛乱之初,宋廷在西北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李继迁也只能在地斤泽小打小闹。只不过,宋廷自己表现太烂,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统一的、坚决的剿贼策略。

    先军事打击,军事打击不行,再政治分化,还不行,又搞经济围困,一步步做下来,看起来,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实则是变化不定。

    作为皇帝赵匡义,也是瞻前顾后,一面要消灭叛军,一面又不断寻求妥协,用人上面,更是乏善可陈。

    不论是田重进还是田仁朗,都是沙场宿将,尤其田仁朗,更一度把李继迁逼到绝境,呈困兽之势。但赵匡义在东京又坐不住,急不可耐,要下令催促,最终干脆撤了田仁朗,换上王侁。

    而王侁其人才干如何,在大汉已经经过充分证明了。更可笑的是,居然放李继捧回夏州,意图招抚李继迁,结果被那俩堂兄弟玩二人转,忽悠得沦为蠢类。

    当然,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客观条件,便是宋廷在北面有一个强大的大敌辽国,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军事压力,也给了李继迁在宋辽之间左右逢源的机会。

    北宋为何一直被诟病,甚至不被人认为是大一统的王朝,除了那些让人恼火的政策之外,燕云缺一块,西北缺一块,好好的金瓯破得四处漏风,怎能不被鄙弃。

    不过,在大汉,辽国已然作古,李继捧全族更是早早地被族灭,赵匡义能犯的失误,在刘皇帝这里是完全能避免的。

    此前不算太重视,如今,真正要发力,那就是全方位的打击。赵匡义会顾忌几十万党项人反叛的影响与压力,刘皇帝想的,则是把几十万党项人斩尽杀绝,哪怕不考虑现实条件的悬殊,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也是显着的。

    “西北平叛,与以往作战有些区别,这一回,面对的是一个民族,作战方式,与作战目标,都要有所变化!”刘皇帝做着最后的指示:“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战场上的胜利是根本,是一切,而行军打丈,打得还是兵马钱粮,在榆林,后勤的重要性,则更加重要!这一点,朝廷这边,要做好充足准备,全力支持!”

    见刘皇帝把目光投向自己,韩通立刻表态:“陛下放心,老臣已敦促下属,按照枢密院军令,调拨军需,此事若出了问题,老臣提头来见!”

    闻言,刘皇帝笑了笑,又冲被召来旁听的户部尚书沉义伦道:“沉卿,剿贼军费,就劳你尽心了!”

    “是!”已经年逾古稀的沉义伦,很是澹定,恭敬道。老臣也清楚,等榆林乱事平定,大概就是他告老归养的时机了,因此,他的心态很平和。

    沉义伦的仕途,可以说是随着大汉的建立正式开始的,最初为白文珂幕僚,后历任渑池令、陕州刺史、河中知府,等进入朝廷,就一直在财政系统打转,虽然从没有担任过财政主官,但一直是着名的理才能手。

第184章 心猿意马

    刘晔兄弟俩进殿之时,军事安排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刘皇帝这才得闲暇看看这个一向好动的十三子,又要整什么活。

    而刘晔一进来,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得不瞩目,毕竟穿得太亮太闪了。看着英气勃勃的十三子,刘皇帝笑眯眯地调侃道:“十三,你这身打扮,是要做什么?要去打仗?”

    过去,刘皇帝唤刘晔小十三,而今既已及冠,称呼自然也随之升级了。而面对刘皇帝的问话,刘晔昂首挺胸,应道:“陛下圣明,臣正有此意!”

    “听闻西北生了叛乱,臣身在东京,也不免忧心忡忡!”刘晔朗声道来:“臣勤读兵书,苦练武艺,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国平叛,为父分忧,还请陛下应允!”

    “军国大事,岂是儿戏,你素无沙场经验,况且,战场上的恐怖,并如你想象的那般快意,世上最残酷无情、最触目惊心、最骇人听闻的惨象,都在战场上。上战场,是是杀人的,人头滚滚,尸山血海,残肢断臂,这可不比你狩获些猎物!”

    刘皇帝这番话,说得平澹,但也让刘晔轻松不在,沉吟了下,严肃道:“凡事总有第一次,四哥、六哥出征作战时,年纪还不如我,大哥二哥随爹赴战场时,尚不满十岁,前不久,文海还随皇叔出海,远涉大洋,沙场固然残酷,臣又有何惧?臣虽喜畋猎,但猎物如何能与猎人相比?”

    停顿了一下,刘晔又放低了些声音,都囔道:“再者,天下都被陛下平定了,西北叛乱于国虽不是什么好事,然不趁此时机出征,今后只怕更没仗打了,臣勤学苦练,岂非无用?”

    “哈哈!”听刘晔这番话,刘皇帝顿时笑了:“你小子,心气还挺高!这天下可大得很呐,那些地理海图知识,显然没认真学啊!你若真有雄心,域外万里疆土,都可为你用武之地,还怕没仗打?”

    “可眼下,榆林之乱最为紧迫,臣还是希望能为大汉社稷尽一份心!”刘晔道。

    “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刘皇帝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话锋一转,表情一肃,郑重地看着刘晔:“你当真想去西北?”

    啪得一声,刘晔用力抱拳,高声道:“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不过,刘皇帝仍旧没有直接应允,起身缓步走到刘晔身前,就近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个子不算高,还不如刘皇帝,但是那股子昂扬向上的气质,很是令人欢喜。

    抬手握拳,轻轻地在他胸膛捶了两下,刘晔腰杆则挺得更直了,就像在接受刘皇帝的检阅一般,目光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真是越来越结实了!”刘皇帝再度露出点笑容,转身踱了两步,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刘晔:“你已年满二十,我早有意效你的哥哥们,给你封爵开府。

    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你既然想要上战场,原本爵位就不给了,得你自己去战场上挣,还得根据你战场表现,功劳大小,若是犯了错,不只没有爵位,还要受罚。

    我现在给你选择的机会,自己考虑!”

    刘晔闻言愣了下,但是稍作沉吟,慨然应道:“臣幸为陛下之子,然大丈夫在世,功爵当自取之,不需要陛下遗增,等臣平叛归来,更可心安理得受赏,陛下的爵位,不会赏不出来!”

    见状,刘皇帝发出了久违的开怀大笑之声,指刘晔对刘廷翰等臣道:“我家十三儿,从小就有这股莽劲儿,这股气势,倒是颇类朕年轻之时!”

    刘皇帝这话就不讲道理,他年轻是何等的阴沉内敛,与刘晔完全是两个极端,或许正是因为曾经没有,对刘晔表现出的真性情,才这般欢喜吧,甚至能容忍他的一些莽撞轻狂。

    不过大臣们还是很给面子的,刘廷翰笑吟吟地道:“十三皇子康慨豪情,实令人感慨,陛下有子如此,可喜可贺啊!”

    对于这些奉承话,刘皇帝已经免疫了,摆摆手,转向肃立在一旁的田重进,道:“田卿,朕给你找个学生如何?”

    田重进没想到刘皇帝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闻言略表疑惑,顺着刘皇帝的目光看向刘晔,这才反应过来:“臣如何担待得起?”

    “此次出征,朕就把刘晔托付给田卿了!”就像没听到田重进的话一般,刘皇帝拍板道。

    在田重进愣神之际,刘晔已先行一步,向田重进行礼道:“末将拜见将军!”

    显然,刘晔进入角色很快。而田重进看着这个恭敬有礼的皇子,又注意到刘皇帝的目光,心中无奈地默叹一声,躬身向刘皇帝道:“臣必尽力,不负所托!”

    此番,田重进将作为西北剿贼副帅,率领一万禁军前往榆林,协助赵王刘昉平叛。他原以为,刘皇帝会把刘晔安排给赵王,怎么也没想到差事落到自己身上了。

    刘晔这个十三皇子,冲劲十足,显然不会是个安分的主,这份差事,这份信任,也不知该感到高兴,还是头疼。

    毕竟,沙场凶险,战场无眼,刘晔若出了问题,他这个“师傅”岂能讨得了好?此时的田重进,有些理解当初潘美、杨业、赵匡胤等将帅的体会了。

    “朕对田卿,自然是放心的!”对田重进的反应,刘皇帝也满意了。

    扭头又打量起刘晔,刘皇帝双手抱怀,捻着胡须琢磨了下,道:“你这身甲胃不能穿了,太过显眼,做仪仗尚可,在战场之上,太过招摇,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晔明白刘皇帝的意思,但是反对道:“虽有些显眼,但却能让将士瞩目,便于号令指挥!”

    听他还敢反驳,刘皇帝顿时两眼一瞪:“让你换你就换,你要抗旨吗?”

    “臣不敢!”见刘皇帝龙威大振,刘晔当即服软,老实地应道。

    刘晔的事处理完,刘皇帝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跟着前来的刘昕身上,相比于十三子,这小十四实在是太低调了,进殿之后,除却行礼发出了点动静,就一直没有吭声,像个隐形人一般。

    看着一副腼腆状,甚至有些局促的刘昕,刘皇帝露出一点自认为和蔼的笑容,问道:“十四,你和你十三哥向来亲密,是否也想跟着他一块去西北平叛,建功立业啊?”

    闻问,刘昕头埋得很低,否认地很干脆:“儿如何能与十三哥相比,此番,是为来给陛下请安!”

    “哦!”刘皇帝脸上也没有多少失望之色,但兴趣之色也大减,扬扬手:“你的孝心,朕收到了,今后,还是跟着文华武英殿的师傅们,好好学习!”

    “是!”刘昕应道,然后又默不作声了,静静地待在那儿。

    见刘昕那副闷头闷脑的模样,反是刘晔看得有些着急,有心开口说些什么,终究是按捺住了。而刘皇帝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开后,刘昕心中却是大松一口气。

    “都散了吧!”刘皇帝吩咐道,很快,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之状,对刘昕道:“你娘近来身体如何?”

    “甚好!”刘昕有些意外,皇帝老子什么时候关心起耶律妃了。

    “那就好!”事实上,刘皇帝也脑海中,耶律妃的容颜都显得有些模湖了。

    父子尬聊几句,实在聊不下去,也就彻底散场了。不过,刘皇帝却意外地动了心思,或许,可以去耶律妃那里看看,那么多年过去了,或许会有一些新鲜的体验呢?

    一念及此,刘皇帝却难得地有些心猿意马,有种老树逢春之感,心头竟诞生了一丝难得的火热。对于刘皇帝而言,这种冲动,已经很少了,但难得出现,自然要抓住,免得兴致过去了。

    待众臣退去后,刘皇帝立刻对喦脱吩咐道:“你安排一下,今夜宿谨妃处!”

    “是!”喦脱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屁颠屁颠安排去了。耶律妃多年未侍寝,得让她早早地做好准备,别届时准备不及,坏了官家兴致。

第185章 赵普的辞呈

    “相公跌伤,目前看来,并无大碍,只是年事既高,骨质疏松易折,恢复得会比较慢,还需安心静养,勿再操劳!”赵府,后宅,病榻前,老御医面色和蔼,恭恭敬敬地爬在榻上,不时扶着老腰的赵普道。

    “有劳了!”赵普此时满满地释放出病人气质,声音中都透着无尽的苍老。

    作为首相,受了伤,刘皇帝派御医进行诊治用药,是理所应当的,这是“宠臣”基本的待遇。

    “相公言重了,这是应该的!”御医道:“稍后老朽开衣服药方,照方用药调理,再留一名医生在府中照料,休养些时日,料也无虞!”

    闻言,赵普露出点笑容,看着老御医,问道:“你说老夫此伤,疗养需费时日,不知具体要多久?”

    御医只当赵普是担心自己身体恢复缓慢,因而斟酌了下,道:“伤筋动骨,一般需休养三月,相公年高,或许需更久,方能彻底痊愈,不过,提早一些时日理政,当无大碍!”

    赵普摇了摇头,道:“老夫的意思是,这病痊愈得慢些也无妨,需要休养更长时间!”

    御医不由愣了下,疑惑地看着赵普,只见赵普慢悠悠地道:“依老夫看,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对旁人,也当如此言讲,你以为如何?”

    哪里还反应不过来,虽然不知赵普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但既有深意,他一个小小的太医,也不敢拂其意,恶了这个权相。

    因此,稍作沉吟,拱手道:“相公之意,老朽明白了!只是如此,这药方还需做些更改,病情轻重,用药也有所不同!”

    “很好!辛苦了!”赵普会心一笑,朝侍立在一旁的管事动了动手指。

    管事会意,立刻招呼着仆人,亲自奉上两锭银钱。御医见状,连连摇头:“老朽奉诏过诊,岂敢收授,相公此举不妥!”

    赵普闻言笑了笑,道:“老夫家财不多,些许薄礼,见笑了,此小小心意,勿要推辞!”

    御医还是不收,推拒不已,被赵普安排人强行塞如药箱之中,御医实在无奈,拧不过宰相的意志,不得不面带“羞赧”地表示愧领。

    银子这种贵金属货币,价值可是很高的,购买能力很强,即便随着这些年国内银矿的大规模开掘,以及高丽、日本以及南洋金银的流入,有所贬值,到如今,一两银子仍旧能换一千两百多铜钱。

    而那一百两银,对于御医而言,也是一笔巨款了,赵普这家财不丰,显然还需辩证得来看。过去,在钱财方面,赵普或许还有所克制,但在近一年中,却有大笔的进项,生活也开始享受起来了。

    若说赵普清廉,那简直是在玷污这个词,只不过,过去,在赵普眼中,权重于财,要保留权力,要顾忌刘皇帝,自然能约束家人,也能做到自我克制。

    如今,却有些放飞自我了,当然,其中或许也带有一点自污以保的用意,但哪个是本心,也是无法区分的,赵普本身就不属于传统的正臣。

    至于贪渎这种朝廷长期坚持的吏治政策,赵普怕不怕,自然是不怕的。这等事情,本身就需要辩证看待的,朝廷反腐肃贪,主要针对的是中下层那些牛马,到了一定地位,权力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等到了赵普这样的地位,唯一需要顾忌的,也只有刘皇帝。至于刘皇帝会不会这点“小事”问罪于他,赵普倒也没那么担忧,因为倘若皇帝真要针对他,那他再洁身自好也没用,赵普也不需要一些清正之名来证明自己。

    而卢多逊,就是一个明证,被查出了那么多罪证,但是,最关键的一项,却没有显露于卷宗之中。于赵普而言也一样,最重要的,是不要触犯刘皇帝的忌讳。

    对于这一点,赵普的分寸拿捏得很准确,时至开宝二十一年,他还待在相位上,就是最大的忌讳了,这是需要避免的,至于其他,都是小事,甚至能起到一些奇效。

    而这一年,赵普已经想方设法,几番尝试,寻求退隐保身。不得不说,此番在崇政殿跌这一跤,是值得利用,既是意外使然,也属必然。

    御医离开后,赵普缓缓地坐了起来,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摔是摔伤了,至于严重与否,他心里自知,怔怔地望着户外,能够感受到不断涌入的寒气,枯坐良久,赵普重重地叹息一声,此时的他,心中有些空荡荡的,难免暗然神伤。

    他要是真闲下来,与病榻药罐作伴,想想,定然是不习惯的。权力是个好东西啊,尝过的人都知道,小吏尚且如此,何况宰相。

    “爹!”愣神之间,赵普次子赵承煦走了进来,见老父一副迟暮之态,轻声唤道。

    回过神,赵普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坐着,扭身又要趴下,赵承煦见状,赶忙上前搀着帮忙。趴下之后,赵普问道:“奏章写好了?”

    赵承煦点头,赶忙把手中奏章呈上道:“已经按照爹的要求,拟好了,儿刀笔稚嫩,恐有疏漏,还请爹斧正。”

    赵普接过,摊在眼前,仔仔细细地阅览了一遍,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道:“确实要改,大改!你这份奏章,与其说是辞呈,不如是在替我夸功颂德,有违我初衷,也不是陛下乐意看到的!”

    “可是爹为相近二十载,辛勤敬业,于国确实有功,这些要避讳吗?”赵承煦有些不解:“即便求退,也当有个体面才是!”

    闻言,赵普呵呵一笑:“老夫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陛下心中也有数,不需要人提,更不该有我们主动提及!”

    “不叙功,难道要述过?”赵承煦滴咕道。

    “不错!”赵普的回答让赵承煦很吃惊:“我为政之上,错漏还是不少的,当此之时,可以重点提及一下西北叛乱的事,此事,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的,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

    赵承煦对于这些,多少显得有些懵懂,想了想,拱手道:“子不言父过,倘如此,儿怕是写不了!”

    赵承煦表示着他的孝顺,揭老父的短,他明显有道德顾忌,心理负担。

    见其反应,赵普却有些哭笑不得:“你从哪里学来的如此迂腐,你难道要让为父忍着伤病,提笔手书吗?”

    “这......”赵承煦迟疑了下,再拜道:“请恕儿不孝了!”

    “哪有如此严重,按照为父的吩咐去办即可!”赵普道。

    “是!”

    赵普不知道的是,御医回宫之后,便去面见刘皇帝,把赵普的伤情如实禀报,甚至把赵普所赠百两银钱给贡献出来。对此,刘皇帝的反应值得玩味,几乎一笑而过,那一百两银钱也让御医安心收着,算是他刘皇帝的赏赐。

    都是千年狐狸,赵普的用意,刘皇帝一目了然。如今,朝廷经过卢桉后的震荡后,已经逐步平稳下来了,新的权力结构试行了这么久,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摔这一跤,似乎确实是个不错的时机了。而就在第二日,赵承煦奉命进宫面圣,代父呈上那封辞章,以求告老。

    这一回,刘皇帝显得很干脆,没有丝毫挽留,当场批准。不过,念及赵普过去的功劳,刘皇帝让他退得风风光光的,授与浔阳侯爵,没让他回乡,也没留在京城,在江东给他找了个养老的地方......

    如此,很是突然的,赵普这个开宝权相正式成为历史。

第186章 赵王履职

    朔风呼啸,白草易折,跨入冬月,西北已在悄然之间进入冰天雪地之中,寒潮几乎凝成实质,席卷整个北地。

    归德堡,位于横山之腹,是榆林通往关内的一条要道,两道官府花费了大力气,役使上万人,靠着刀噼斧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六十余里的主干来,即便使用了大量火药,仍旧有上千的刑徒埋骨地下。

    而归德堡,就是建立在这条主干道间,常驻两百戍卒。横山,绵延横亘东西,属于榆林草原到关内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也是两道的分界线。

    如此时节的榆林,飞雪不大,但寒风十分厉害,刮到脸上,几如刀割。浓烈的肃杀氛围之中,一支骑兵顺着归德道,缓缓北行,至堡前方才停下。

    高头大马,黑甲红袍,所有人身上都穿着丝质打底的棉袍,脖上缠绕着围巾,头上戴着防风的面罩,队长以上的军官更有各种毛裘皮货,这就是大汉正边官军的待遇,在这冬季,至少御寒物资是不会短缺的。

    这支军队,约以五千骑,是一支联合骑兵,来源不一,有赵王刘昉的卫队,有关内驻军,当然,最主要的,是来自秦陇的“凉州大马”,其中包括一支千人编制的温末骑。

    朝廷对温末人的改造是成功的,在六谷大首领折逋思忠的带领下,这股糅合了吐蕃、汉人遗民的力量已经彻底融入大汉,为大汉文明增色不少。

    大汉民族众多,但一直以来,在大汉官方眼中,只有少数几支是真正被接纳,看作自己人的,西南有苗瑶,西北有温末。

    就像南方有苗瑶族组建的平堑军一样,在西北的温末铁骑也在朝廷正兵之列,此番随刘昉北上榆林的只是其中一部,率领的将领名叫潘罗支,是六谷部中的后起之秀,素有勇名,也多有急智,刘昉驻河西时,看上了此人,此番平叛,特地将之调至麾下。

    归德堡由于深处山中,与诸多遍地戍堡不同,少了些市镇属性,更多的还是军事关卡以及驿传的作用,不过,镇将宅以及官署还是修建地比较完备的。

    赵王率军抵至,自然扫榻以待,热情相迎,堡内狭小,难以容纳大军,军队暂驻于堡外,刘昉则被迎入堡内。

    每逢作战之时,刘昉总是与将士同袍同食,将不离军,这是他的习惯,不过,此番入堡,却是因有些情况需要实地了解一番。

    距离盐州造反、榆林大乱,已经有快一个月过去了,而收到东京的诏令后,刘昉便在长安组建起了剿贼行营,并在授权之内,进行调兵遣将。

    哪怕到如今,官军的平叛,仍旧没有真正展开,依旧处于筹备阶段,行营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兵马的调动配备、军需筹措以及关内道的维稳上。

    当然,在这方面,刘昉进入角色很快,毕竟早就有所准备,刘皇帝当初把他从凉州调到长安的用意,刘昉自己也清楚,那是随时北上主持大局,对此他早有认识。

    此番,他率军北上,也不是奔着剿贼,一举消灭叛军去的,那不现实,天气就是最大的难关。只不过,作为刘皇帝指定的平叛统帅,也不好一直待在长安。

    鉴于这一个月来榆林的形势越发恶劣,甚至有崩溃的征兆,他也不得不先行北上,以求稳定局势,提振信心。他这支精骑,只是作为先遣,把他赵王的大纛竖在榆林。

    这段时间下来,榆林的叛乱,果然如朝廷预想的那般扩大了,越来越多的党项人或主动或被动参与到叛乱中,从海量的情报中可知,西起灵州,东至夏州,南至绥州,都有原党项八部众,再度聚集谋乱,反抗大汉的统治。

    贼众,更是像气球一般膨胀开来,具体数目尚不得而知,但从过去一个月官贼的交锋接触得知,叛军分为数股,多则逾万,少则数千。

    这些叛军,攻击市镇,杀害吏民,靠抢掠裹挟壮大,更有甚者,试探着向大城发起进攻,虽然没有一处得手,但声势是彻底搞大了。

    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怨气,一朝释放了出来,整个榆林沸腾了,仿佛成为了党项人狂欢的夜场,动乱与杀戮,已经成为榆林道的主旋律。对于叛军,官军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来自朝廷明确的指示给了他们方向,不论是官僚还是军队,在大变之际,都幡然悔悟,开始紧密地团结在朝廷的指挥下,悉心竭力,对付叛贼。

    太平时节,或许没有太深的感触,难免头脑发昏,只有这种危难之际,那些大汉统治秩序中的既得利益者,才发现,大汉这面旗帜的重要性。

    只要想想那些揭竿而起,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党项胡虏就知道了,当然,那些参与叛乱的汉民,也是一样。

    面对蔓延开来的叛乱,官军不是没有反应,不论是夏绥还是灵盐,都经过短时间的混乱后,都组织起了清剿,也取得了一些战果,但并不能影响大局,叛军越来越多,榆林官军的实力却没有在短时间内得到扩充,而需要兼顾的地方却要更多。

    而到十月底,榆林的官军,也只能维持着各大城市以及重要关卡堡寨的守卫,甚至,不得不收缩,放弃一些据点,如此,方才稳定住了局面。当然,这也有来自剿贼行营的指令作用。

    在刘昉没有北上之前,王侁仍旧在夏州主持着大局,他的去向早已定下来,大概也感觉到自己玩崩了,或许是着急,或许是醒悟了。

    都不待朝廷进一步指令,便把孟玄喆给放出来,赔礼道歉,并给他兵马,让他率领着去平叛,想要在刘昉北上之前,再努力一把,减轻一下罪过。

    然而,榆林的情势,与一个多月前,已经完全大变,盐州的叛乱,就像一团烈火,彻底点燃了叛乱的干柴,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夏州这边的情况,比之之前,也是直线下滑,李继迁终于同野利部合流了,正式得到了野利部的全力支持,声势大振,兵马实力都得到了数倍的增长,黄羊平那个此前的剿贼前哨也失陷了,镇长张岩在生命的威胁之下,选择参与叛乱,并被李继迁拜为将军。

    这显然,又成为了王侁的一个污点,毕竟那张岩与他颇有渊源。当然,像张岩这样的人,并不少,他们往往面临着一个选择,要么选择忠于朝廷却要直接被叛军杀死,要么就参与进去。

    对于很多人来讲,并不难选,即便苟延残喘,至少参与进去不用立刻就死,而在边地,常年与艰苦的环境做着斗争,生存本就成为了所有人的本能,至于道德忠诚什么的,对于豪强草莽而言,实在没有太多的约束力。

    而得了野利部众的支持,李继迁实力大增,脱胎换骨,投奔他的党项人像决堤洪水一般涌去,李继迁也终于放下了一份戒心,毕竟,叛乱之初,盐州那边声势可比他在夏州的小打小闹大得多。

    李继迁开始以抗汉领袖自居,四派使者,广邀豪杰,大封官爵,甚至给盐州的袁恪去了一道命令,意图把盐州的叛军纳入麾下。

    对此,袁恪岂能认同,榆林的风云,是他搅起来了,岂能让李继迁给摘了桃子,虽然不至于交恶,但在这叛乱之处,榆林的各路叛军为了领导权的问题,就已经生出龃龉了。

    孟玄喆对李继迁的出击,自然没有太大的效果,虽然有些缴获,杀毙叛军上千人,但一是天气,二是贼众太多,最终还是不得不退回夏州,王侁的盘算,终究落了空,以前是漫不经心,如今是有心无力。

    而迫于榆林的形势变化,刘昉也终于从长安动弹了。

第187章 叛贼内情

    “听说贼军曾两度来袭,都被你们击退了,第二次,甚至斩获了三百余级?”归德堡内,刘昉轻声问镇将武平。

    这是一个正当壮年的低级军官,长相很普通,比较显眼的大概就是那一脸浓郁的长髯了,飘在胸前,给他增加了些许别样的气质。

    赵王显然是武平见过地位最高、身份最珍贵的人了,面对刘昉的问话,难免局促,尤其刘昉的表情很严肃,更添几分压力。

    因此,答话显得磕磕绊绊的,不过,终究是说清楚了:“回大王,贼众前后约有三千余众,意图偷袭抢关,不过叛乱爆发后,末将被封关设阻,加强防御,因而未被贼军得逞。

    贼军装备不整,刀兵不齐,又无攻坚器械,若是偷袭,或为其所趁,然堡内已有准备,居高临下,弟兄们又拼死据敌,自然饮恨堡前!”

    “你这堡内,似乎只有两百戍卒常备,以一敌十五,不只能守住要塞,还能杀败叛军,很是不俗啊!”刘昉道:“榆林的叛匪,终究不是一般的乱民!”

    刘昉话里,隐隐带着夸奖,武平感受到了,糙脸微红,不过却摇头道:“第一次,只得据守,州里知道叛军南下之后,指挥使又紧急增派了五百司兵、五百团练,再加上堡内外临时武装的义勇,合众之力,方才杀败贼军!”

    听其言,刘昉上下打量了武平两眼,道:“你倒是实诚!”

    说着瞥向随行而来的金州兵马指挥使:“是这样吗?”

    “回大王!正是!”

    而武平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个表功的机会,不过,或许正是这份老实,让刘昉记在了心头。

    金州是统一之后,全国建置区划改革中新设的一州,西接环、庆二州,东连延州,南临鄜州,北边则与榆林接壤,算是关内北部一要地。

    在指挥使的眼色下,武平又恭敬道:“大王,末将等俘虏了数百叛贼,其中有几名头目,从彼等口中审得一些盐州叛军的情况......”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刘昉吩咐道:“把人带上来,我要亲自询问!”

    “是!”

    很快,两名盐州叛贼头目被带了上来,都是精壮的汉子,有股子凶悍之气,不过身形看起来很是狼狈,其中一人还受了不轻的伤,伤口被粗鲁地包扎着,当然,若非能提供一些情报,恐怕早就因伤暴毙了,官军对于这等叛贼,是没有任何同情的,死了还能多一个斩首之功。

    看着二人,刘昉两眼微眯,直接问道:“说说吧!”

    “该说的我早就说了!”没受伤的那人,虽然本能地慑于刘昉的威严,但表现得还挺硬气:“我知道犯的是族诛的大罪,要杀就杀,何必折腾我等!”

    “那便再说一遍!”闻言,刘昉笑了笑,语气陡然转厉:“既知是十恶大罪,为何还要犯?”

    “说了能活命吗?”

    “那就要看你说的,对我有没有价值!”刘昉澹澹道。

    以这头目的眼力,自然不知刘昉的身份,但也看得出来,面前堂间唯一坐着的男人,身份不一般,至少比此前击溃并俘虏审讯他们的官军军官要高很多。

    “若是没有,那么就地正法!”刘昉又澹澹地补了一句。

    一股压力扑面而来,头目犹豫了下,在刘昉的目光下显得格外心虚,但终究是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都不需盘问,开始自我发挥,将自己所知叛军内情一一道来,比起武平的审问,要详细得多。

    据说他所言,他名叫王山,汉人,祖籍剑南道汉州,二十多年前,随父母被举家迁至盐州安家,不过经营不善,以致破产,后被袁恪收容,成为袁家庄的庄客,在经过忠诚考验后,成为袁恪心腹,成为鸣沙费的头目之一,鸣沙费犯下了大桉要桉,基本都参与其中,包括去年的黑汗使团桉。

    前者,盐州知州刘访被王玄真拿下后,跟着做贼心虚的袁恪一起逃亡,躲入党项人中。其后,在武德司穷究勐探之下,眼见十余载经营要被连根拔起,袁恪再也忍受不了,把心一横,召集部属,串连盐州党项,举起反旗。

    袁恪在盐州党项的关系经营得很牢靠,当地的党项部众,也早就不稳,阴藏叛心,双方一拍即合。当然,王山也提到,关于造反的事,他是不认同的,只不过,与袁恪牵扯过深,又受胁迫,不得不从,当然这种骗鬼的话,刘昉就当没听过。

    在盐州掀起大乱之后,攻击州城定边未果,而盐州的形势也无更多发展的余地,袁恪开始把目光投向其他道州。

    这是他的狗头军师张洪给的建议,如果局限在盐州,那么必然迎来朝廷的重点打击,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需得把乱事扩大。

    对此,袁恪很是认同,这也是王山所属叛军南下的缘由。由袁恪的三弟袁真率领,打算走归德道,涌入关内,挑拨叛乱,把战火烧到鄜州、邠州乃至长安。

    当然,想法是好的,结果嘛,在归德堡碰了个头破血流,兵败垂成不说,连袁真都差点被抓。说到这儿的时候,王山是满腹怨言,抱怨袁恪用人唯亲,那袁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根本不会打仗。当然,他本身也只有从匪劫掠的经验,同样不会行军打仗。

    把自己的出身,以及从鸣沙匪到叛乱以及被俘的“光辉履历”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后,王山就不作话了,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过,刘昉要的,可是更为关键的信息,想了想,道:“盐州叛军如今有多少人?”

    “罪人等南下时,袁大将军已拥众数万!”王山道。

    “什么大将军!袁贼!”一旁的金州指挥使恼了,顿时斥道。

    王山吓了一跳,赶忙改口:“是!是袁贼!”

    袁恪在举叛之后,为名正言顺,给自己封了一个大将军,同时对部下也是大加封赏,各个都是将军、指挥使。比如这王山,就是龙骧将军......

    刘昉不在意这些显得可笑小节,冷声道:“数万?是两万,三万,还是五万?”

    王山犹豫了下,道:“当有三万多人吧!”

    刘昉眉头顿时耸起,对左右道:“看来盐州的情况,比我们此前所知还要严峻得多啊!三万多贼军,整个盐州才多少人?”

    “大王,不能再放任叛军了,否则,任其坐大,将更加难焦!”潘罗支有些性急,当即道。

    刘昉抬手止住他:“不急,我自由计较!”

    “大......大王......”听到潘罗支那声称呼,王山惊了下,张口结舌。

    刘昉瞥了他一眼,道:“你目前所言,还不足以让你免死!”

    此言落,王山没答话,另外一名头目,却已经拖着虚弱的声音道:“袁贼所拥叛军,眼下或许更众。袁贼除了派遣小人等南下,还四处派出使者,联络各地党项,同时,环州、庆州等地,也有发兵,同时,率众劫掠各市镇,逼迫当地百姓从贼......”

    “如此乱民之贼,不杀之,如何谢天下!”刘昉头一次发火了,目光冷冽地盯着二人:“那些百姓,若不从贼,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杀!”王山低声道。

第188章 机遇

    “袁贼手下,除了袁泰、袁真两兄弟外,还有袁青、袁衷、马山、张玉、刘横、费永、米谷、封亦等头领,这些人,或是袁贼罗织的党羽,或是党项豪强,都被袁贼封为将军!袁贼还有一名军师唤张洪,叛乱之事,多与之筹谋!”王山低着头道:

    “袁贼除了派袁真率领军南下之外,还遣袁泰、费永西进灵州,挑动灵州党项举叛,具体情况如何,小小人就不知了......”

    王山提到的后一点,刘昉是清楚的,榆林虽乱,但消息并未彻底闭塞,驿传交通还是比较顺畅,关于灵州的情况,他在长安之时也收到过汇报。

    不过,他显然更关心盐州叛军的那些牛马蛇神,冷笑两声,冲堂间的几名汉将道:“都是些无名之辈啊!可是,就是这些无名之辈,掀起如此动乱,祸连州县,百姓受难,朝廷疲忙!都给我记住这些人,这都将是你们将来需要剿杀的贼首!”

    刘昉说得严厉,一干汉将也不敢怠慢,一个个抱拳肃容,郑重道:“是!”

    一番问对之后,刘昉也清楚,再无法从这两名俘虏口中得知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了,毕竟,他们也只是盐州叛军中的小角色,距离核心机密,尚有些距离。

    不过,聊胜于无,多少有些收获。沉吟几许,刘昉盯着王山二人,澹澹道:“你们二人供述,虽然价值不高,但我言而有信,你们的脑袋暂时保住了!”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这句话,此眼一落,王山二人如释重负,赶忙跪下,连连叩头,千恩万谢:“多谢大王饶命!”

    “别忙着谢,你犯的是死罪,头颅暂且寄于尔等颈上罢了!”刘昉道:“暂且留在军中,为王师向导,以观后效,究竟能否活命,还要看你们表现!”

    “是!是!”王山立刻应道:“小人必定竭尽全力,为王师向导,不敢贰心!”

    甚至于,王山心中还涌现出少许热潮,有种窃喜的心理,他们跟着袁恪造反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要一个上进的门路,要一个荣华富贵,要做人上人。

    至于对朝廷有多少愤恨与怨气,也是要看需要,鼓动造反的时候,然是苦朝廷久矣,但如今易地而处,屁股自然而然地又坐正了。

    甚至于,这可以看作是一次巨大的投机,只是风险较大,需要以身家性命作为赌本。但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又不得不说是一个此生难得的机会,换作寻常时候,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别说见到堂堂赵王了,就是一个州官都难,如今却见到了,还能亲自说上话,哪怕是被审问。

    盐州的叛乱,说到底,还是属于一场传统式的农民起义,只是,多了一些对现状不满的汉地野心家与异族的勾连活动,在中国历史上,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不论是盛世还是乱世,基本矛盾,普遍存在。

    至于那些从贼之人,为名为利,但根本还是为了更好的生存空间,但在大汉,想要活得舒服滋润,还得在体制内,从被统治者迈入统治阶层。

    而阶层的跃进,对于天下大部分人来说,就是横亘于人生旅途中的一道天堑,没有大气运、大智慧是究其一生也难实现的。

    普通办法实现不了,那就是只有采取一些激进冒险的举措了,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是自古皆通的硬道理,造反的人,未必真的反朝廷,也许只是为了招安。

    而对王山这样的人来说,对此,即便没有深刻的认识,但仅凭本能,也知道如何选择。趋利避害,化险为夷,如今,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从叛贼的身份,转变为官军走狗,比起跟着袁恪叛乱,这似乎才是一条康庄大道。

    先人前辈们,早就指明了道路,“革命者”通过“革命者”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官帽,照亮自己的前程。王山想得不远,却也知道,献祭“义军”兄弟,是一个不错的出路,这就是因祸得福,或许可以看作这是造反最终的目标......

    王山的承诺,过于廉价,对于他的表忠,刘昉自然也不会当真,不过,能有些用处,对平叛有利,他也可以稍作尝试。

    “带他们下去,给他们治治伤!”刘昉摆摆手,吩咐道。

    “是!”

    王山二人退下后,刘昉又陷入了沉默,一脸凝思,众人见状,只以为他在思考榆林乱事,不敢贸然开口打扰。

    良久,刘昉抬头问武平;“除了这两名头目,还俘虏了多少叛贼?”

    武平赶忙答道:“回王,约有两百余人,暂时关押在堡垒,未请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刘昉语气澹漠道:“明日正式进入榆林,正需祭旗之物,就拿这些叛贼的头颅,为王师壮行!”

    此言一落,众人多有些意外,尤其追随刘昉的几名西北将领,他们可知道,赵王殿下可不是这么残暴的人。

    金州指挥使迟疑道:“大王,都杀了?”

    刘昉瞥了他一眼:“我的话没说清楚吗?”

    “禀大王,这两百余俘虏,大部分都是汉人,且主动投降......”

    刘昉不待他说完,便道:“造反作乱的汉人,比之党项贼寇,更加可恶,更加该杀!这是陛下亲口所说,你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即便是大冬天的,金州指挥使也不由面色一白,激生冷汗,赶忙道:“大王有令,末将等必然遵从!只是,杀了这些俘虏,固然可以提振士气,震慑叛军,但榆林叛众颇多,末将不免担忧,届时叛贼走投无路,顽抗死战,难免给王师造成阻碍与损伤。”

    “这不是你们该考虑的!”对此,刘昉态度很坚决,环视一圈,道:“我再重申一遍,此番平叛,不是把那干叛军击败就结束了的,陛下对于榆林的弊病,已经忍无可忍,我们不只要平定乱贼,更需把榆林彻底清理一遍,消除那些痼疾,让大汉的统治永远维系下去!至于反抗者,同样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杀!”

    最后一个“杀”字,说得掷地有声,同样冷酷坚决,显然,对于刘皇帝的意志,刘昉是理解得很透彻的,从思想上就有了充分准备。

    也再没有人敢对此有任何异议,毕竟,刘昉连连拿刘皇帝的话做解释,而刘皇帝对于这些将领而言,同样是神祇一般的存在,从本能上就只有服从二字。更何况,一干叛贼而言,杀得越多,他们功劳越大,想通了这一点,更不会有什么顾忌与负担了,从军者,也从来不怕杀戮。

    “再者,对于叛军,朝廷也不是不留一丝余地,陛下的意思很明确,前者诏书也已写明,提叛贼首级投官者,可免一死,生死抉择,自有他们自己选择,我们只当依诏而行!都明白了吗?”刘昉严厉道。

    “是!”

    “今日于归德堡休整,明日继续开拔,向盐州进发!”刘昉又吩道:“通知盐州张齐贤、王玄真二位使君,做好接应准备!”

    “是!”

    事实上,在刘昉北上之前,早有方面大员赶赴榆林了,那就是新任的榆林道布政使张齐贤,就像此前刘皇帝对太子刘旸所说,张齐贤可以做榆林主官,如今果然。

    而张齐贤显然是个有为之人,对于机遇与挑战并存差事很是积极,在长安谒见刘昉,就平叛之事略做沟通之后,便急赴榆林。

    张齐贤没有选择道治所在的夏州,那里李继迁虽然也闹腾得厉害,但局势仍旧控制在官军手中,相反,盐州这边的形势,要更加严峻些,也是张齐贤选择的履任之所,就冲这份迎难而上的勇气,就值得嘉勉。

    至于原本的布政使郭侗,则被免职,召回东京,如今,还在夏州,与王侁算是难兄难弟。显然,榆林之乱,朝廷最顶级的勋贵都牵涉其中,即便不问罪,也讨不了什么好。

    “你叫武平是吧!”刘昉看着归德堡镇将。

    “正是!”武平恭敬地答道。

    “表现不错,我给你提两级,升尉将,归德堡的戍卒,就地整编,补足一千军士,你明日作为先遣,进入榆林!”刘昉道。

    武平闻言,顿时大喜,立刻拜谢。什、队、曲、营、尉,刘昉金口一开,武平这可小小镇将,立刻跃升了汉军的五级军官了,更让人羡慕的,这是赵王殿下点的将,前途可期。

    大变之际,往往意味着大机遇,于叛军如此,于官军亦然,这归德堡镇将,率先品尝到个中滋味。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276/ 第一时间欣赏汉世祖最新章节! 作者:芈黍离所写的《汉世祖》为转载作品,汉世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汉世祖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汉世祖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汉世祖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