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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4章 东宫家事,接连凋零

    谈完正事,气氛自然而然地变得融洽起来,至少刘皇帝自个儿是这么认为的。兴之所来,还让李崇矩引着,在他府宅内游赏一番。

    事实上,河阳公府并没有什么好游玩的,且不提冬季的萧疏,李崇矩本身就不是个好享受的人,府中也没有什么奇观美物,唯一值得一去的,大概得属那座花费百金建立的佛堂,刘皇帝也跟着去接受了一番佛陀檀香的熏陶,并与长驻公府的一名老僧打了打禅机。

    公府准备了一份斋饭,刘皇帝也不觉简单,与李崇矩共享,略作小憩,待午后,方才优哉游哉地离开。

    刘皇帝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李崇矩便命人把那座佛堂给封闭起来,同时,把府中供养的几名僧人赐予银钱遣归佛寺。

    离开途中,刘皇帝安坐銮驾,身体随着行进微微颤动着,面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流露出少许凝思。

    与李崇矩的一番谈话,自然是有真有假,关于武德司的问题,他也确实做了认真的思考,到这个地步,确实很难有人能得到他信任了,武德司又是这样一个敏感的机构,思前想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也只有李崇矩了。

    当然,也如其言,刘皇帝确实只打算让李崇矩做一些过渡性的工作,把武德司好生清理整顿一番,再还他自由。

    李崇矩虽老,但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威望,答应的事,刘皇帝也会做到。因此,李崇矩表现出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在刘皇帝看来,却是有些好笑。

    至于他笃信佛家的事情,则更不值得刘皇帝在意了,毕竟,抑佛已不是朝廷的政治正确,人老了,有些信仰与寄托,求个心安,并不值得怪罪。

    “当年情,其实难复啊!”沉吟良久,刘皇帝又不禁微微一叹。

    “官家,是否回宫?”行进间,喦脱自车门前请示道。一般而言,刘皇帝出宫,总是喜欢耗完一整天,眼下时辰尚早,故有此问。

    “回!”刘皇帝高冷地应了声,很快,又指示道:“去东宫!”

    ......

    由于历史原因,汴宫的规模一向不大,整体显得局促小气,与规划完全、布局宏大的东京内外城相比,皇城完全不相衬。

    沿袭自三代的宫室,也残留了太多旧时代的痕迹,但同样的,汴宫虽不如西京紫薇城那般巍峨壮丽,但也只有在这里,刘皇帝方才能找到当初筚路蓝缕、艰苦奋斗的时光。

    这些年,也不断有官员上奏,以今时之汴宫不足以状天家威严,建议重修开封皇城,但都被刘皇帝拒绝了。

    不愿再大兴土木,耗费大量钱财在宫室建筑上,是原因之一,而以此宫城追忆当年,表明不忘初心,也是一方面,虽然有些自欺欺人。

    而汴梁东宫,作为皇城的一部分,格局就更小了,刘皇帝那六马銮驾,竟无法通过宫门,只换乘辇驾,方能入内。

    刘皇帝至时,由于太子刘旸照常在广政殿处理国务,因此率众迎接的,乃是太子妃慕容氏。对于皇帝的到来,显然没有多少准备,迎驾也显得匆匆忙忙的。

    东宫之中,人员虽多虽杂,但有地位的,也只有那么三妃嫔两皇孙,刘皇帝的注意力显然在两个孙儿身上。

    摆手让众人起身,赵妃见了,轻轻地推了下皇孙刘文涣,刘文涣也聪明,主动上前,一板一眼,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参拜:“孙儿参见祖父,愿祖父福寿永延,御体康健!”

    “呵呵!地上凉,快起来了!”刘皇帝露出爱怜的表情,探手扶起刘文涣。

    一旁的刘文济见状,抬眼望了望嫡母慕容氏,又看了看生母萧氏。生母没什么反应,倒是嫡母还以鼓励的目光,这才迈着小腿上前,也参拜行礼,不过,被刘皇帝直接拉住了。

    刘皇帝实则一直关注着太子的这三名后妃,哪怕在他面前,那种隐隐的隔阂也很明显,尤其是太子妃与赵妃两人,目光中都带着少许攻击性。

    相反,站在侧后方的萧妃,保持着一贯的低调内敛,面色恬澹,就是站位也很考究,绝不显眼。

    大概是历史名气的缘故,哪怕已经见过几次,刘皇帝仍旧多打量了萧燕燕两眼,目光中也带上了审视。

    刘皇帝的眼神,从来威慑力十足,有所感,萧燕燕下意识地低下头,姿态也更加谦和,仿佛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一般。

    很快,刘皇帝便收回了目光,对于太子家事,刘皇帝实在没有多少兴致,他一贯的态度就是,若是连家都治不好,何以治国。

    “怎么没看到朕的小孙女?”刘皇帝发现少了一人。

    太子妃面带笑意,柔声道:“坤明殿来人,被娘娘召进宫去了!”

    刘皇帝恍然:“应该的,你们这些儿孙儿媳,也该多进宫看看皇后!”

    “是!”

    “陛下,外边天凉,还请殿内安坐奉茶!”慕容氏见状,殷勤地邀请。

    闻言,刘皇帝却摇了摇头,道:“刘旸既然不在,我就不多待了。我此来,主要还是为了两孙儿,你告诉刘旸,文涣、文济我就带走了,让他们在宫中待几天!”

    “是!”慕容妃自然不敢反对,顺从道。

    吩咐完,刘皇帝便转身,一手牵一个,微驼着背,慢悠悠地带着两孙儿离开,满脸的慈祥,亲密地同他们聊着天。

    也不只是刘文涣还是刘文济说了什么,还惹得刘皇帝哈哈大笑了几声。

    东宫三妃这边,望着刘皇帝爷孙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互相对视了两眼,赵妃率先矮身一礼,也不多话,退去。

    萧妃则明显要恭敬不少,态度很温和,也告退。被赵妃搞得蹙眉的太子妃,见到萧妃的表现,脸色这才缓和几分,冲她笑道:“燕燕先不急着回宫,到我那里坐坐,聊聊!”

    “是!”萧燕燕自然不反对,姿态放得很低,好似自己不是太子的宠妃,而是一个卑微的仆妇。

    对此,太子妃的心情自然更好了,于她而言,比起像刺猬一样的赵妃,萧妃简直乖巧地像只绵羊,总是让她心情愉悦。

    丝毫不在意东宫内部的明争暗斗,有两个孙儿陪伴的刘皇帝,一路上甚是开怀,心中的阴霾,似乎在这种陪伴下,都消散了许多,整个人也退下了阴沉的外壳。

    不过,回宫之后,刘皇帝便收到一则让他意外且感伤的消息,安国公高怀德病故了......

    而开宝二十年,似乎注定是走霉运的一年,当朝野还沉浸在高怀德病故的哀伤中时,噩耗是接踵而来。

    十二月初二,汲国公薛居正也在府中辞世,年七十,此公死得让人惋惜,也不知怎么染上的坏毛病,死因是服丹砂毒发而亡。

    到初七,抱病在家的宰相王溥,也跟约好的一般,溘然长逝。

    一时间,朝廷上下,面对这一连串的丧讯,都有些地发懵。而三名元臣宿旧的故去,对朝廷的影响是巨大的,朝廷少了三个顶梁柱,上层的权力平衡继卢桉之后,也彻底被打破。

    同时,三名功臣的辞世,也仿佛在诉说着一点,那段灿烂辉煌的历史,不以人意志转移,正在不断远去.....。

第145章 糜烂的同化政策

    黄羊平,位于榆林道腹地,属夏州治下,去州城约百二十里,处沙漠边缘,以沙滩梁地为主,辅以周遭大量的水泊,因而成为了党项族一大聚居地。

    而以黄羊平为中心的党项部族,乃是野利部,这是党项大部。朔党项之源,在过去几百年间,曾有两次大规模的内迁,先是吐蕃崛起,迫于唐蕃相争,徙至秦陇一带,后是安史之乱,吐蕃入据秦陇,再度东移,长居夏绥灵庆延,待唐末,随着拓跋李氏的崛起,彻底成为西北一方豪强藩镇。

    在党项人的变迁之中,形成了几个大的部落联盟,居庆州陇山之东以拓跋部为主的“东山部”,居灵、盐、庆州地区的“平夏部”,还有便是以野利部为主的“六府部”。

    当然,随着大汉的崛起,汉军汉民的强势回归,原本的世界线被彻底打乱,党项人崛起的进程也被彻底打断,如今的党项部族,被朝廷拆分得支离破碎,上层权贵被严厉打压控制,下层部民也被分散迁置,二十年间,足有不下十万的党项人,被外迁安置在山阳、燕山、安东乃至他们的源地。

    然而,这些动作,终究只是治标,未达根本,夏绥地区的党项人,依旧以大小部落聚居的形式存在,上层首领酋长的影响虽然被尽力消除,但仍旧残留有巨大影响。

    而随着朝廷越发严厉的民族政策,民族矛盾也在不断加深,党项人对朝廷的不满情绪也在不断增长,至开宝二十一年,已到积重难返的地步。

    朝廷或者说刘皇帝的初衷还是好的,想要实现对党项人的同化吸收,彻底解决西北党项问题,维护政权稳定。政策上的强制与严厉,或许带有刘皇帝鲜明的个人风格,但不强硬,根本无法推行。

    只不过,很多政策出现问题,往往就在执行层面,榆林道这边,也是如此。想要实现民族同化的目标,最好是要做到文化消灭与建立新的文化认同,中枢也降下指令,让榆林地方官府在党项人中推行汉字、汉话、汉服、汉礼。

    然而,想法是好的,只是有些现实问题却无法得到解决。要切实推行朝廷制定的那些政策,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但这些都是地方官府所稀缺的,即便朝廷有些政策的优惠以及相应财款的调拨,但针对几十万党项人,仍显杯水车薪。

    再就是,地方上的官员,也有畏难情绪,更有懒政心理,还不乏贪污腐败,这同样给执行层面增加了阻碍与难度。

    不过,朝廷权威正盛的当下,对于来自京师的政策方针,也不敢公然违背,因此,做则做矣,做不做得到便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的情况下,对于朝廷的那些政策,地方官府也是有选择地推进执行,硬的一方面,是简单粗暴,照章办事,软的一方面,则怠慢其事,甚至刻意忽略。

    比如对其首领权贵的打压,官府很卖力,因为能在那些党项首领身上挖出财富,获取利益。比如对其部族的打乱外迁,同样执行得很到位,不服从的出兵镇压即可,外迁出境后,就是其他地方的事情。

    而没有外迁的党项人,也根据朝廷的要求,进行了拆分重组,但也只是进行一些不得人心的人员变动,对其聚居形式、生活习俗并没有什么改变。

    初期,不得不尽力,还有监督,具备一定的约束力,到后面,除了重要城邑周边,其余广地区,其改化革新、移风易俗,基本就处于放任状态。

    至于建立学校,教习党项儿童汉字汉话,也只是在城镇以内,像遣专人到党项人聚居点教学,同样也只有零星几个点,装装样子,应付检查罢了。

    出现这样的情况,主观原因是地方官僚们执行迟误推诿,客观原因,则是地方上缺少读书人,即便有,没有人愿意到党项聚落中去燃烧自己,贡献学问。

    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到开宝二十一年,朝廷过去制定的多项民族同化政策,在执行不到十年之后,就基本宣布失败了,尤其在榆林地区,更是流于形式,只剩一个空架子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成功的,比如燕山北道的奚族,比如已然安分下来的境内契丹人,驯化很顺利,这还是得益于辽国时期中原文化的成功北侵。

    榆林地区,自然有其特殊性,地域的特殊,以及民族的特殊。造成如今糜烂的局面,决策层有责任,执行层也要背大锅,当然,党项人的难驯与排外也是关键因素。

    而从榆林地方官僚们那迟钝的表现也可以反应出一些问题,他们对朝廷的那些政策,实则也不是很接受。

    大概就是觉得太折腾,按照很多人的想法,对于这些内附胡族,既有先例可循,行羁縻政策,分而治之即可,何必搞出那么多花样,徒惹是非。

    上得罪那些酋长首领,下折腾那些部民氓隶,中间官僚们还麻烦难做,实在是不得人心。而作为地方上的当权者,他们要的就是安定,任上不出乱子即可,朝廷强行推行同化政策,也着实给他们增加了不少麻烦,他们是来做官的,不是来坐火炉子的。

    当年夏州党项人的动乱,就让榆林道的官僚们彻底警醒了,因为那场动乱被罢官夺职的可是刘承锡,那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出了乱子,都不得幸免,何况其他外臣。

    不过,官僚们警醒的,乃是不能再出乱子,至少不能出现带有叛乱性质的动荡,为此,一些当地官员,甚至不惜捂盖子,乃至对党项人做出些妥协。在他们看来,只要你们不给官府惹麻烦,官府也不找你们麻烦,大家相安无事。

    当然,也不是所有官员都这样,也有尽心王事,积极作为的,但不论做法还是手段,都失之僵硬,同样为了减少麻烦,好搞一刀切,强硬、强势以至无理。

    还有更为过分的,那就是一些官员、将校,借着朝廷整顿党项部族的机会,从中牟利,肆意奴役、侵犯党项部民,榨取他们的财富。

    形形色色,乱象纷呈,在夏绥地区回归朝廷二十年之际,当地的形势,已然十分糜烂,党项人怨声载道,矛盾不断激化,不安的情绪也在不断扩散,就像一堆干柴,只差个火星就能引燃。

    这还只是党项人以及胡人的问题,地方的官僚,徙边的汉民豪强,也是矛盾重重,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下,人心混乱思变。

    对于地方上的情况,朝廷不是一无所觉,不论是地方的有识之士,还是武德司的奏报,都有示警的意思。

    然而,毕竟隔得远,不论是留皇帝,还是政事堂的宰臣,都只当是政策施行过程中的一些负面影响。思及乾右时代,朝廷制定的多项政策,闹出的乱子同样不少,大叛乱都有,榆林道所谓的不稳,又能严重到哪里去?

    直到去年,随着黑汗使团桉的爆发,鸣沙匪的现形,对于西北治安乱象,才终于引起了朝廷足够的重视,一场针对西北匪盗的治安大作战,收获虽丰,但也只是做到了面的打击,并没有根治。

    随着对西北各项调查的展开,那隐藏在开宝盛世幕布下的真实一面,也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在刘皇帝被朝廷内部事务牵扯,朝臣们也为动荡的政局所吸引,还没来得及对西北推行综合整顿治理政策时,李继迁率先举起了反旗。

    毫无疑问,李继迁就是那朵点燃西北乱局的火苗。当然,这颗火苗的影响,在初期并不是那么大,甚至显得脆弱,毕竟,大汉朝廷的威势依旧强大,哪怕满腹怨言,也少有人敢贸然像李继迁那样举旗叛乱,正面对抗朝廷。

    但同样的,蠢蠢欲动之势,也不可避免,若没有党项势力的支持,岂能有上千党项部众跟随李继迁举兵。而在李继迁事败外逃,远遁戈壁的过程中,也少不了当地部落的掩护。

    比如野利部,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就成了夏州官府重点的盘查目标,甚至,都不需要什么证据,完全可以断定,野利部必然与叛逆李继迁有所勾连。

    因而,在过去的半年中,野利部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夏州知州上官正下令,让野利部众,相互举报,报则有赏,同时,驻军也在都司的调动下出动,戒严排查,而随着来自东京的指令,有了中枢背书,做起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第146章 黄羊平

    作为野利部最主要的聚居点,哪怕经过官府的整顿拆分,仍旧留有七百余户,是方圆百里之内除南面安庆泽外最大的党项人聚居点。

    官府对党项人的整顿,事实上只是在人口进行分化,更重要的是后续的重组编户,使其成聚成邑,实现人口集中,限制其放牧范围,压制其游牧性,以方便管理。

    并且,设立了大量的市镇,派驻吏职进行管理,当然,政策执行得并不到位,随着局势的变化,在广大的沙碛地带,仍旧处于一种党项自治状态。

    这也并不稀奇,哪怕在传统的汉人社会中,政权也是难以直接管理到民的,何况在这偏远的大西北,在这些党项人中。

    而官府派遣的官吏,其主要管理职能,也仅在税收、徭役上,至于教化、宣传、安抚、治安、救灾什么的,没有太多人在意。

    黄羊平这个地方,还是受到了官府强行施加的影响,比起过去,有了极大的变化。一圈低矮的土城墙围了起来,城内有街道,有土房茅舍,有商铺,有客栈。

    集市贸易也有巨大的发展,定期有胡汉商贾前来,带来一些当地稀缺的铁器、布匹、茶叶、酒水等货物,附近几十里的农牧民也都周期性地赶集,售卖牲畜、毛皮、土货。

    镇外,沿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泊,也开辟了不少土田,种植着一些耐旱的粮食作物。镇内,甚至有一座花费了大量人力建造而成的镇长府,时时刻刻向党项人宣耀着官府的权威。

    当初朝廷实行的改革政策,其中比较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党项人财富资源进行再分配,通过压制、掠夺其上层首领、酋长,以安抚底层的党项部民。

    事实上,所谓的民族矛盾、胡汉纷争,都只是表象,核心还在于利益二日,倘若能够贯彻刘皇帝的意志,对底层的党项部民进行解放,让他们享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那么移风易俗、编户齐民,也不至于产生那么大的矛盾。

    然现实情况便是,多年下来,普通的党项农牧民发现了,他们只是换了个缴税的对象,仍旧属于被剥削的对象,辛苦生产创造的财富,大部分都被官府收取了,日子仍旧过得紧巴巴的,比起在酋长首领们的统治下,没有根本性的改变。而对他们而言,酋长首领,至少是同族同源,还有共同信仰。

    黄羊平这里,除了反复提到的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现象,男多女少,阳盛阴衰。当然,这在党项部民中,已然十分普遍。

    出现这种情况,自然是有其内因的。党项人的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都去哪里了?主要有两个方向,一是嫁给徙边的汉人男丁以戍边的官兵,二则是到官府以及豪强之家为奴为婢,哪怕这两者,都比留在党项部族日子要好过得多。

    这背后,当然少不了官府的引导与推动,首先要满足汉人的婚配,然后才是党项人。大量有生育能力女人的外流,自然造成了党项的族生育率的降低,并且是逐年降低,这种几乎“断根”的现象,毫无疑问,也引起了党项人的公愤。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阳盛阴衰趋势越发明显,党项人的社会结构都不健康了,那些党项男丁得不到发泄,除了惹事又还能做什么,治安情况,又如何能够良好。

    生存与传承,是人的本能,强烈的本能,当这两个需求得不到满足时,那所能爆发出的能量,也是巨大的。

    应该是李继迁叛乱造成的影响,从去岁冬,一直到夏初,黄羊平这边的氛围就一直很诡异,紧张中带着兴奋,不少党项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在去岁冬,榆林官兵,还是对李继迁残匪进行了追剿,但收获甚微,以致于发展到后来,剿匪的官兵对一些党项部族进行了一番侵扰与掠夺之后,收兵回城。

    而经过一个冬季的休整,李继迁又重整旗鼓复出,开春之后,即率众多南下,进犯夏州,袭扰当地的汉人,都指挥使王侁派兵进剿灭。

    李继迁贼众人并不多,不足五百骑,自不是对手,再度被击败,二次北遁。而在这个过程中,沿途又收拢了一些党项部众,同时,也有更多对朝廷统治不满的党项男丁自备武器马匹,举家追随李继迁。

    李继迁证明了自己的顽强,似乎并不是昙花一现,虽然屡败,但依旧顽固地高举反汉的大旗。这面大旗,对党项人很有诱惑力,也具备指引效果,让他们找到了一条宣泄愤怒与仇恨的途径,生计已经如此多艰,死又何惧?

    就是黄羊平这为夏州官府牢牢掌控的地方,也有一些人逃出去投奔李继迁。因此,再被官军击败后,李继迁的实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得到了加强,恢复了两千多能战之众。

    黄羊平的镇长名叫张岩,祖籍剑南道嘉州,也是徙边的汉族豪强之一,到夏州已有二十三年之久,因为粗通文墨,又善交际,因此很快就混出了头。

    当然,张岩的崛起,得益于一个贵人,兖国公王侁,在王侁游猎的过程中,机遇巧合地救了坠马的王侁,救命之恩,自然得到了十倍的回报。

    后来,随着王侁接任榆林道都指挥使,庆祝之后,张岩又用十两黄金与五名美女,换得了黄羊平镇长的职位。

    上面有靠山,身边又有扈从相助,就任黄羊平后,张岩也逐渐成为了黄羊平的土皇帝。事实上,对党项人压制剥削得厉害的,也正是这些基层属吏。

    豪强出身的张岩,对这一套更是得心应手,在剑南的时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到了这边陲,仍旧是大爷,对党项这样的异族,就更不需讲究什么吃相了。

    那座由黄土夯筑的镇长宅,就是张岩动员了半数黄羊平男丁建造的。不过,平日里张岩并不在黄羊平,他习惯于奔走,到夏州城联络交际,又王侁那层关系在,夏州官府上上下下也都给他一个面子,当然,这也与他出手大方有关。

    不过,自从李继迁叛乱之后,张岩就不得不回黄羊平坐镇了,他也感受到了威胁,自己做了什么事,党项人对他、对朝廷的不满,张岩也清楚,自然要做好弹压的准备。

    所幸,黄羊平距离夏州不远,又有两百戍卒以及五十名团练驻守,土城虽然矮小脆弱,却也可以依靠,再加上治安巡卒与扈从,张岩能够调用的人手有近四百人。而由于是王侁的恩人,负责驻军的军校也很配合,说二人沆瀣一气也好,狼狈为奸也好,至少黄羊平官府,对当地还是具备一定的控制力,至少防守有余。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张岩真正安心,因为几百人的武装,与黄羊平内外数千人的党项人,以及周边超过两万人的党项部众相比,力量差距实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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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张岩始终小心翼翼的,对党项人更是严密监控,严防死守。同时,不断地向夏州活动请援,终于,夏州有了切实的反馈,都指挥使王侁决定向黄羊平增派一千驻军,五百骑兵,五百步卒,以弹压当地。

    而随着这支持满装齐备的汉军进驻,张岩安心了,黄羊平党项人的蠢蠢欲动也被暂时压制下去了。

第147章 中下层的机会

    黄羊平的镇长宅内,镇长张岩亲自作陪,举行着一场接待宴会。兵强马壮,就是最大底气所在,有了一千精锐边军的进驻,那就什么魑魅魍魉也不怕了。

    在如今的西北,一千成建制的官兵,实力已经很强大了,进能出征独立作战,退能自保,哪怕遭遇极端恶劣的情况,以黄羊平到夏州的距离,也足以拖到救援。

    正是因为明白这些,张岩是眉开眼笑,满脸的横肉都显得柔和许多,对领军前来的几名军校热情接待,百般逢迎,恭维话不断。

    带队的汉军军校名叫王蒙,乃是一个营级的骑兵指挥使,在夏州边军序列,三十多岁,是当初漠北远征汉骑的一员,死在他手上的契丹人及塞外胡人不下二十,虽然没有赫赫战功,但也是由漠北那残酷战争磨炼筛选出的精英。

    事实上,当初能活着跟随王彦升、杨业返回大汉的远征将士,都有个不错的结果,朝廷也有妥善的安置,在兵制改革中,除非年龄、身体不符要求,大多都留在军中,分配内外诸军,作为骨干力量存在。

    王蒙的运道是不错的,远征凯旋后,便连升两级,由一名小小的什长被提拔为百将,迈入初级军官的行列。

    在后续展开的兵制改革中,由于扎实的作战经验以及出众的武艺,再加上正值盛年,军职得以保留,调至夏州。后在夏州演武的过程中表现出色,由营副累升至营指挥,率领一营骑兵。

    对于一个出身普通的武夫而言,能在十来年的时间里,成为一营主官,已经算是难得了,毕竟,这不是国初,大汉已经建立三十多年了,文官升迁越来越难,武将亦然。

    即便这个王蒙,在其跃升的背后,也有兖国公王侁欣赏的缘故,否则其前程也同样说不准,或许更大的可能,是在超龄后退伍还乡。

    哪像现在,有前程,有钱程,在夏州有田宅产业,也不缺娇妻美妾。因此,像王蒙这样的既得利益者,对于大汉的统治是十分的忠诚维护,对于那些叛逆份子,也是持坚决的镇压态度。

    “王指挥使,诸位,黄羊平地处荒僻,没什么好东西,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这几坛秦酒了,以及些许牛羊肉了,慢待之处,还望海涵!”堂宴间,张岩笑吟吟地向王蒙为首的几名军官道。

    “有酒有肉,已然足矣!”王蒙笑道,举杯相应:“张兄盛情款待,我等感激不已!”

    闻言,张岩顿时喜形于色,态度更加殷勤了。当然,两个人都是受王侁提拔的,有这层关系在,自然熟络得很。

    酒意渐浓,红光满面,话头也就彻底打开了。王蒙用匕首插了一块肉送进嘴中,看着张岩,意味深长地道:“张兄,今日入镇时,我看见这黄羊平的人,面带愤怒,目露凶光,隐隐有仇视之意。看起来,此地的党项人果然不安分啊!”

    听王蒙这么说,张岩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也称兄道弟起来,叹息道:“不满王兄,这几个月,我一直为此担忧,若不是国公派兵进驻,我还真怕无法弹压住这些契丹人。

    李继迁的叛乱,影响太恶劣了,已经有不少党项人受其蛊惑,我这黄羊平,自然也成了是非之地。

    不过,有王兄领军前来,我这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张岩话里,仍旧不着痕迹地捧着王蒙,王蒙听着自然也很满意,当即说道:“张兄且安心,我此番奉命而来,正为此事,国公的意思,一定要保证黄羊平的稳定!”

    “如此甚好!”

    “李继迁那贼子,胆大妄为,竟敢公然举叛,背反朝廷,简直罪不容诛!”王蒙嘴里骂道:“因为他两次逃脱追剿,连国公都受到了朝廷的申斥,说我们剿匪不力,国公心情很坏。

    朝廷又哪里知道,李继迁人虽少,但狡猾善变,见势不妙,便果断弃逃,在这茫茫沙碛间,想要将之彻底剿灭,也得看运气。不是我等剿匪不尽力,而贼首实在太狡猾!

    国公此番是下定了决心,出大兵围剿,定要消灭这个祸害!”王蒙感慨道

    “李继迁逆势而为,妄图螳臂当车,反叛朝廷,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张岩附和道。

    饮了一杯酒,王蒙又道:“张兄是自己人,我也不相瞒,此番驻军黄羊平,除了弹压地方之外,另有命令。李继迁匪众,如今活动在北面流沙,这黄羊平乃是其能直接接触到的党项聚居处,国公有意将此地打造成为剿匪前哨,后续还有兵马、军械、粮草输送而来,张兄可要做好准备,配合大军行事!”

    “责无旁贷!”一听这话,张岩当即应道,甚至面露欣喜:“州府曾下令,对下辖党项部民进行清理盘查,消灭那些心怀贰逆之徒。只是迫于手中人手不够,力量不足,哪怕明知有些党项人心向叛逆,甚至与其勾连,也无法进行有效的整顿,王兄既来,还请襄助一二!”

    对此,王蒙自然没有二话,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国公是会亲临黄羊平的,此地的情况,也需要改变,不能这么乱糟糟的。我看,就先把这镇堡内外周边的党项人清理一遍吧!”

    “就依王兄之言!”张岩很是认可。

    “另外,我看这镇子不大,容纳有限,我们这一千步骑好说,但要容纳大军,还需要张兄想想办法!”王蒙提醒道。

    “王兄放心!”张岩笑道:“我明日即安排人手,在镇外搭建营垒堡寨,那些党项人,正可控制使用,免得给他们投奔李继迁的机会!”

    “如此甚好!”

    对于张岩的表现,王蒙更加满意了,脸上笑容也更多了。推杯换盏,不亦乐乎,酒至酣处,王张二人,已由称兄道弟变为勾肩搭背了。

    又同王蒙碰了一杯,张岩笑眯眯地道:“王兄,请恕我说一句实话!”

    王蒙的酒量是不错,但与张岩这种酒场老手相比,还是差了许多,因此已经有些醉意,闻言,也来了些兴趣,随意道:“你说!”

    张岩:“李继迁叛乱,虽然可恨,对朝廷是坏事,但对王兄这样的军中俊才而言,却未必如此。

    须知,如今想要升职加官,可是越来越难了,若是寻常时光,可没有这样的机会,那岂不是虚耗光阴。

    如今,李继迁叛了,王兄正可籍此收获平叛剿贼之功,你受国公看重,只要在平叛上有所建树,自然前程远大,若是能取得李继迁首级,就是连升三级,也未必没有可能。

    这样的机遇,可不是苦熬资历或者剿剿马匪,所能相提并论的!因此,王兄不该愤恨,而是该高兴才是!”

    张岩这番话说完,王蒙两眼一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人都清醒了许多,好奇地打量了张岩一眼,道:“没曾想,张兄竟有如此见识,说得好!若依此论,我是不是还得感谢李继迁,给了我等建功立业的机会?”

    “希望那李继迁,不要落到别人手上,他那颗人头,我可要争取一番!”王蒙哈哈笑道,又用力地拍了下张岩肩膀:“大军进剿,选黄羊平为前哨,这同样也是张兄的机会呀!升职,也指日可待啊!”

    “借王兄吉言!”张岩陪着笑,应道:“能为朝廷与国公效力,尽尽本分之事,张某已然足矣,岂能别做奢望?”

    “张兄真忠臣也!”

    “王兄有将军之才啊!”

    ......

    开宝二十一年(983年),夏四月,迫于朝廷的压力,兖国公、榆林道都指挥使王侁,一改此前被动应对的姿态,主动进军,陈兵黄羊平,分三路兵马,北进流沙,意图以犁庭扫穴之势,一举消灭叛贼李继迁。

第148章 第三次西征

    在王侁于榆林道调兵遣将,大张声势,准备对叛匪李继迁“分进合击”之时,数千里外,一场国战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事实上,李继迁的叛乱,只是小打小闹,其影响恶劣之处,也只是把西北地区的胡汉矛盾给挑明了,对朝廷实在谈不上有多大的影响。

    之所以郑重其事,也只是因为刘皇帝上了心,从上到下,不得不有所表示,在很多当权者看来,李逆只是疥癣之疾,成不了什么气候。

    哪怕从榆林道来看,针对李继迁的小股叛乱,都没有竭尽全力,当地的官兵虽然察觉到其人滑熘,却也没有将之放在眼中,在很多人看来,只要他们下定决心进剿,那李继迁只有覆亡的结局。

    相比之下,发生在安西的战事,则要更引人瞩目,毕竟,这是一场以灭国为目的的战争,是自开宝北伐之后,执行收缩战略十多年后,大汉又一次发动对外扩张。

    哪怕只以发兵规模来看,在大汉的战争史上,也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从开宝二十年冬刘皇帝下诏征讨黑汗,到今年末春,经过足足五个月的时间,筹备完毕之后,在魏王刘旻的统帅下,大汉正式开启了第三次西征。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大汉曾经发起了两次西征。第一次是在开宝元年,那时朝廷刚刚一统天下,南方尽复,刘皇帝进取之心尤盛,自认天下无敌,放眼四海,契丹暂不可图,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西北,岂容一隅有缺。

    而还未从战争年代走出的汉军,正处在巅峰,又由柴荣统帅,王彦升、郭进辅助,虽小有波折,但仍旧摧枯拉朽,不只覆灭了甘州回鹘,还让归义军曹氏重归中原怀抱,尽复河西走廊,疆域西抵至玉门、阳关。

    第二次则是在开宝八年,朝廷大举北伐,由郭进统率。不过,那一次西征,属于整个开宝北伐的组成部分,郭进为主将,率一偏师,挺进西域,旨在消灭盘踞在西域的契丹军队。

    结果,同样成功地实现了目标,不只消灭了契丹人,基本全复高昌回鹘辖地,还向西打退了黑汗的侵扰,成功保住了胜利成果。

    而这第三次西征的性质,实事求是地说,掺杂了一些复杂的东西,既是大汉开拓进取的体现,也有收复中国故地这样堂堂正正的理由,然再结合起开宝二十年的纷扰,就难免给人一种刘皇帝好大喜功、泄私愤的印象。

    朝廷上层,支持的人并不多,毕竟,与黑汗的冲突,大汉这边“理亏”,哪怕能找出大量证据来证明西征的正义性,但总免不了一些保守派“兴无理征伐”的念头。

    当然,有人保守,就有人激进,对于参与此次西征的将帅们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建功的机会。这些年,海军在不断崛起,通过欺负南洋的土着,为帝国攫取了大量财富。

    对于这样的情况,作为当家做主的马步军,岂能不看着眼馋,然而放眼四顾,似乎又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了。

    漠北的契丹残余勉强称得上是个对手,但毕竟太远了,不好打,恰逢汉黑交恶,这就给渴望建功的将帅们一个宣泄志气的目标与方向。

    至少对于长戍西北的汉军而言,他们亲眼见证了丝绸之路繁荣复兴,也一直维护着,他们本身也从中获得了不少的好处。

    哪怕只冲这一点,也值得他们出手,去教训教训那夜郎自大、不知所谓的黑汗国。

    此次西征,除了魏王刘旻以亲王之尊挂帅之外,驸马杨延昭为副帅,同时又以郭仪为行营都虞侯,王申钧为行营排阵使,向德明为行营粮料使,慕容继业为壕阵使......

    从以上用人,就可以看出,这一次西征与以往相比的特殊性。西征行营的主要将帅、要职,都是启用年轻一代的杰出人才,且个个出身不凡。

    刘旻、杨延昭这正副二帅就不说了,郭仪是邢国公郭威的幼子,王申钧是已故平南公王全斌的长子,向德明是温国公向训的长子,慕容继业则是滦国公慕容彦超之孙、时任京畿都指挥使慕容承泰的儿子。

    唯一一个算得上老将的,大概是拜为行营都监的康保裔。当然,此人严格得来说,也属于二代将领,只是从军较早,少年时便跟随其父康再遇东征西讨,近三十年戎马生涯,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屡立战功,被创数十处,仅以威望而言,西征军中没人胜得过他。刘皇帝用康保裔的主要目的,也是让他为刘旻、杨延昭压阵。

    显然,随着老将老帅们的进一步衰老凋零,一些中青代的将领逐渐走上前台,大汉帝国新一代的柱国嵴梁也在历史浪潮着崛起。

    此次西征,总共动兵五万余人,安西、河西两地的边军、团练大部被抽调。不是不能征召更多的军队,只是后勤上的压力有些大,再多,就要突破两地的供养能力。

    安西地域虽广,但归汉也才十年,过去回鹘、契丹、黑汗以及大汉,甚至是南边的于阗国,几方势力在这片土地上进行了长达十年的拉锯作战,被反复摧残,基本沦为一片废墟,高昌全胜时期的百万部民,损失了八成。

    直到汉军西进,方才取得了难得的安宁,但是,十年根本不够新一代人的长成,恢复重建更是遥遥无期,到开宝二十一年,安西下辖人口,也不足二十五万,其中,有许多人气还往返东西的商贾们带来的。

    因此,疲敝不堪的安西,根本无法支撑一场大的战争,青壮年劳力稀缺,高昌防御使仆勒费尽了心思,也方才给大军提供了五千多丁壮,作为辅卒。真正支撑大军西进的,还得靠河西。

    五万大军中,超过两万都是骑兵,打黑汗,还是得相辅相成,甚至一定程度上,骑兵的作用更加重要。

    为此,朝廷还专门调拨了三千重甲骑兵参战,就是针对黑汗的近卫重骑。当然,还包括上万的各族仆从军队。

    不得不说,征召仆从军队作战,确实是一个节省成本的办法,一则战力有一定保障,二则花费相比与官兵较少,朝廷只需要提供一些钱粮武器,就足以让他们欢天喜地了。

    魏王刘旻甚至直接对那些由吐蕃、回鹘、六谷部卒组成的仆从军允诺,打下黑汗,任其劫掠,所获财货,朝廷只收取一半,以此激励战心,让他们卖命。

    这则约定,也果然很合仆从军上下的心意。过去朝廷征召部卒作战,主要用于国内战场,尤其是在北伐之时,更是数以万计地武装番骑,但那时候,朝廷的制定有严格的约束规矩,毕竟,大汉国土,不能放纵其随意肆虐。

    但打黑汗不同,虽然也能说是大汉自古以来固有的领土,但现实因素不能不考虑。区区党项人,都难得安稳,更何况立国已久且文化传统与中国完全不同的黑汗国呢。

    想要征服黑汗,收复故土,就需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对其进行摧毁,而后,再行巩固。这个过程中,有些事情,是不适合强调纪律的汉军去做的。

第149章 爆发

    作为西征大军的第一个目标,毫无疑问,乃是与焉耆相隔五百里的龟兹城。龟兹国曾是西域城郭诸国中的一大国,闻名在外,上千年过去,仍旧是西域大城,这个名字也代表着完整的历史脉络传承,毫无疑问,这是中国属地,岂能长久失陷于异域满邦之手,必须得收回来。

    当然,以魏王刘旻为首的一些汉军将士,除了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利益驱动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不把天南南麓这广袤的平原盆地拿下,就将时刻饱受黑汗国的侵扰,对国防不利。

    事实上也是如此,随着汉黑交恶,来自黑汗国的骑兵几次东进侵扰,开阔平坦的土地,是其肆意驰骋的跑马场,来去如风,不少市镇百姓都遭受了损失,虽然进行了一次反击,杀伤了不少黑汗军,但并不解决根本问题。

    因此,由西征行营做出的战略目标中,第一阶段的作战目标,就是全取天山南麓以南的平原地区,争取大量杀伤黑汗军队,将其势力驱逐出南部地区,再图北进。

    不得不说,苍茫绵延的天山山脉,对黑汗国来说,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完美地保护着黑汗国的核心统治区域。

    而依靠着优越的地理优势,黑汗国则始终处在进可攻退可守有利地位,机动自由。当年耶律斜轸率领契丹大军,一路向西横推,也不免受阻于黑汗国的天山防线,最终契丹军还被反推回来,失了末蛮、龟兹地区。

    这样的麻烦,同样也摆在了西征汉军面前,不过,在直面那些阻碍之前,龟兹是必须要拿下的。

    龟兹乃是黑汗国在天山南麓除疏勒之外最重要的城池,也是其东扩之后,占领的最大、最富庶也最有价值的城池,得益于东西商贸的兴起,又处在汉黑交界,十年下来也恢复些繁荣景象。

    不过,所谓的繁荣在战争面前,就显得过于脆弱了。黑汗国对龟兹的建设,显然是用了心的,十年的和平时光,也足够出一些成果。

    这里农牧旺盛,手工业也十分发达,不仅是依托于汉黑贸易的商业城市,同时也是一座军事重镇。

    虽然迫于当初的和平协定,在很长一段时内,龟兹都没有过多的驻军,但各种军事设施却修建得很完备,城墙也被加厚加高。

    或许在黑汗人看来,龟兹这座城,进可作为东掠的基地,退则可作为防御的依仗。而随着使团桉发,两国交恶后,过去的默契也就被打破了,和平协定也自然而然地被撕毁了。

    尤其在西征行营组构后,汉军在高昌、焉耆以及乌垒等地大举集结,大量粮食、军械、战马、牲畜陆续西调,这些事情动静不小,瞒不了人,当然根本就没想隐瞒。

    针对汉军的动向,黑汗国也是不服软的,甚至跃跃欲试,来自八刺杀衮的命令也很强硬,面对汉军的挑衅,要坚决反击。

    当然,并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在汉军紧锣密鼓筹备西征事宜时,黑汗国内也在调兵遣将,从各地抽调兵马,给龟兹增兵至两万人,其中还包括五千来自黑汗“东都”八刺杀衮的近卫精锐。

    并且,在其国内,也同步进行动员,在其北部的各族部落中征召青壮,组建民兵武装,同时招揽那些又好用又便宜的ysl志愿者。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对其国内诸城的常备军进行集结动员,在这方面,黑汗国也有足够的决心。

    这份决心来自于他们的国王阿里阿尔斯兰汗,这是一位ysl信徒,自幼受到良好的宫廷教育以及ysl熏陶。

    在执政之后,强硬地推行黑汗国的ysl化,严厉打击佛教,掀起了一轮一轮的宗教运动,乃至发动战争。

    阿尔斯兰汗是在与大汉议和后,方才继位的,其后不久,于开宝十一年,便发动了一场针对于阗国的战争,并迅速扭转了在先后与契丹、大汉消耗中,完全处于劣势的宗教战争形势,将于阗国的势力彻底清除出疏勒地区。

    在镇压佛教徒,全盘ysl化的过程中,阿尔斯兰汗的地位也逐渐巩固,黑汗国的中央集中进程也取得了巨大的成果。

    有了十年的积蓄,根植于血脉骨髓中的扩张本性,也再也压抑不住了,亟待一个宣泄方向。

    正常情况来看,最好的扩张方向在西面,萨曼王朝既是黑汗的世仇,又已进入衰退期,内部矛盾重重,分裂趋势明显,是一个最好的攻略对象。

    至不济,南面的于阗国,虽然小点,骨头硬点,但高举宗教战争的大旗,传播ysl荣光,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不过,局势的发展,并不能只看黑汗国,只看阿尔斯兰汗。大汉帝国,替他们做出了选择。

    另一方面,随着东西的频繁交流,黑汗国对大汉的了解也在加深,虽然惊诧其强盛广袤,但并没有太多的畏惧。

    大则大矣,但他们是就近作战,基本的军事常识,也给他们增加了信心。同时,来自东方各种各样的传说,对于东面这个土地都流淌着黄金的邻居,实在难以按捺住贪婪之心。

    尤其是,在一本名为《神都游记》的书,在黑汗乃至中亚广为传播后,在加深异域人士对大汉印象时,也使得那种向往与觊觎之心更加炽烈。

    不过,贪婪目标的实现,也是要有实力支撑的,黑汗国对自己有自信,但同样的,面对汉军的大举动员,也并不敢掉以轻心。

    当初契丹人都能打得他们损失惨重,何况已经把强盛的契丹王朝打崩溃的汉人呢?再加上,十多年前两国的交锋,虽然只是小打,但终究与汉军交过手,对于汉军的实力也可窥一貌。

    去年发生在焉耆的那场试探作战,也再度证明了,十年过去,汉军并没有衰弱,依旧是那般强悍。

    有鉴于此,黑汗对汉军的西征,也是兴奋中带着谨慎,喜悦中带着担忧,也做好全力以赴,举国奋战的心理准备。

    不过,当得知汉军西征兵马只有五万人左右后,紧张的心情就莫名地释然了些,在黑汗人看来,汉军还是太托大了,想以区区数万之众,就攻灭他们,显然异想天开。

    随着两国各自默默做着准备,战争的阴云在天山南麓上空堆积了几个月后,在大汉魏王刘旻的统帅下,汉军正式西进,一场酝酿的多时的大战爆发了。

    然而,战争的发展进程与血腥程度,却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既然在黑汗人的意料之外,也不在汉军将帅们的预期之中。

第150章 血战

    龟兹之战,自西征汉军开拔始,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从汉军的前进基地乌垒镇出发,至龟兹城不过一百八十里路程,却足足花费了十日的时间,方才抵达龟兹城下。

    进军途中,汉军遭到了黑汗骑兵没完没了的袭扰,平坦的道路,便利的交通,给了黑汗轻骑来去纵横的空间。

    而汉军则结阵而行,队伍中携带有大量的重型攻城器械以及后勤辎重,本来速度就快不起来,在敌骑的袭扰下自然就更加迟滞了。

    黑汗骑兵训练有素,悍不畏死,且不失狡猾,并不敢直接冲击汉军军阵,而采取其一贯游弋骑射的作战风格,以骚扰疲军为主。

    当然,这种隔靴骚扰般的骚扰,并不能伤到汉军,何况又有为数更多的汉骑随着护,但进军的时日也确实被耽搁了不少,黑汗骑兵虽然在汉骑的反击中损失了一些人,但他们的目标却是达成了。

    为龟兹城争取了更多准备的时间,也让疲惫了汉军,稍挫锋芒,甚至于逼得汉军兵临龟兹城下后,并没有即刻发动进攻,而选择就地扎营,修筑土垒堡寨。

    不过,刘旻也不是个吃亏的性格,黑汗人在进攻的过程给他下马威,叩关之后,他即大遣汉番骑兵,一面保护后勤线,一面对付黑汗游骑,一面在逾城向西,搜掠龟兹下属的村庄市镇,切断龟兹内外交通,不过五日的时间,就形成了困敌之势。

    龟兹的黑汗主将仍是阿里亚曼,这可是王族贵胃,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看出汉军的意图后,并没有被动防守,选择主动出击,不断从城中排除敢死之士,攻袭汉军大营,想要打破他们的堡寨战术,只不过,汉军早有准备,轻松地将那一波波敌卒赶回城中。

    一直到四月十三日,汉军发兵足足二十日,在硬寨坚垒把龟兹城团团围住,保证立足之基后,方才正式开启攻城战斗。即便如此,在发动之初,也没有直接威胁龟兹城。

    大概一开始就抱定了防守反击的战法,在城防建设上,黑汗军做了大量的准备,不只加固城墙,储备大量防御型器械,还做了反复的攻防演练。

    同时,在城外修筑了坚固的羊角城与塔楼,挖掘了上百条纵横交错的壕沟,以及布置了大量陷井,把龟兹城打造得固若金汤,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也正是亲眼看到龟兹城的峥嵘防守之势,西征将帅们商讨之后,方才采取相对保守的做法,一切求稳。

    当然,这也是沿袭着自开国以来,汉军一贯战法,在攻城作战上,汉军早已形成了一套完备的作战体系,这是用三十多年战争史总结出来的经验,这套体系比之野外作战还要成熟。

    善打城战,乃是汉军的传统,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没有任何胆怯。因此,龟兹城的防御虽然坚固,打起来有些麻烦,但也仅仅如此罢了。

    因此,在定下攻城作战计划后,汉军便动员起来,有条不紊地展开,首先便把城外那些障碍陷阱给清除填平,这个过程花费了足足三日的时间,付出了一定的伤亡。

    当然,也仅仅是清除出一片足够汉军攻城器械与部队展开的场地,黑汗人在城上城下的工事,堪称疯狂,是想尽一切办法给汉军的进攻制造困扰。

    不过,效果虽然有,但就像那些袭扰的敌骑,并不能真正阻遏汉军进攻步伐。

    说起来,汉军的攻城战法,也就那些花样,清除障碍,建立阵地,“火力”压制,迫城作战。

    此番亦然,强攻硬弩,霹雳火箭,当攻城战斗正式打响之后,自然准备充足的黑汗人,才真正见识到了汉军几十年演练至巅峰的进攻艺术。

    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全力以赴,石破天惊。和黑汗人的防御应对呼应,汉军在攻城上也做好了充足的进攻准备。

    这完全体现在丰富的进攻手段与大量的攻城利器上,仅仅大黄弩、霹雳炮车、火箭,就各自准备了一百套,这些汉军攻无不克的倚仗摆开来,在汉军将士的操作下,向龟兹城进行覆盖式的打击。

    破空的利箭,爆裂的火油弹,轰鸣的火箭,各个威力巨大,一波就把黑汗守军打得有些懵。当然,直接的杀伤并没有太多,但是,对其士气的打击是严重的,尤其受创的那些黑汗守卒,就没有一个完好的,全部支离破碎。

    哪怕黑汗军队悍不畏死,也容易被那惨烈的景象所震骇。当然,远程打击只是前奏,想要克城,还是要看城下作战。

    龟兹城够高,但高不过汉军的云梯,付出了一定的伤亡,那些攻城巨兽便抵近城墙,直靠女墙。黑汗军想要借居高临下的优势,在城下对汉军造成巨大伤亡的盘算,从一开始就破产了。

    汉军的攻城技战术发展了这么多年,其核心目的,就在于最大程度地削减城防的优势,打击守军的士气,为进攻创造最大的便利。

    当年第一次北伐时的檀州之战,慕容延钊甚至直接在檀州城外垒土成山,苟到极点,却也成功抵消了辽军防御上的优势。

    在龟兹没有这么搞,但是,一系列成功的战术执行,也使得攻城战役,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絙城而战的阶段。

    战术很简单,关键在执行,尤其在登城战斗阶段的执行,不过,此番西征的汉军将士,大多都是精炼之卒,对于这类战斗,也有长足的训练。

    因此,在没有付出多大伤亡,便有攻城勇士登上龟兹城之后,不论是观战的刘旻,还是阵前指挥的杨延昭,都放下了心。

    然而,后来的战斗结果证明,他们高兴得有些早了。黑汗军虽然被汉军丰富多样的战法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但终究没有崩溃,而陷入了城上鏖战之后,其凶狠了一面也爆发出来了。

    面对面,短兵相接的时候,黑汗军尤其是那些常备军,与汉军的差距并不大,不论是训练,还是武器装备。

    得益于发达的冶炼技术,黑汗军队的武器,堪称精良,论刀剑的质量,完全不弱于大汉,有些地方甚至还要略胜一筹。

    汉军的攻势来得迅勐,登城来得突然,虽然大出黑汗军意料,但短兵相接阶段,使汉军那些攻城利器的作用也降低了,毕竟要避免误伤。能够作为辅助的,还是那些近城作战的弓弩兵。

    过往的时候,当汉军成功登上敌城时,守军大多会陷入崩溃,即便有顽抗的,也抵抗不了多久。

    但黑汗军队有些不一样,不就是拼命嘛,他们似乎最不怕的就是拼命,由宗教武装出来的炮灰,往往都有一定属性加成。

    再加上,黑汗主将阿里亚曼身先士卒的同时,又以严苛军法督促守军死战,不惜伤亡,要把汉军赶下城。

    激斗的过程很惨烈,场面很残酷,在流血伤亡的过程中,双方军队的凶性都被激发出来了,但是,面对汉军潮水般的进攻,龟兹守军,还是顽强地守住了。

    仅第一日的进攻,汉军就伤亡了一千五百多人,直接战死者,超过六成。黑汗人的死伤也不少,但基本达到1比1.5的比例。

    这样的结果,是刘旻有些难以接受的,黑汗军的坚韧与疯狂,有些出人意料,也不得不彻底收起小觑之心。

    同样,黑汗军方面也有些惊魂,汉军强大的进攻能力,也让他们震惊不已,这可是城战,他们拥有守方天然的优势,竟然被完全压制。

    最为关键的,从一开始,阿里亚曼就不得不把守军中最精锐了部队放在城上消耗,这些人不是那些志愿军或者民兵,而是经过训练的职业士兵,是他准备用来反击的。甚至,阿里亚曼也在激烈的战斗中受了伤,胳膊被汉军的弩箭射穿了。

    如果说第一日的战斗,还只是前奏,只是试探的话,那后续的战斗,当双方都不遗余力后,龟兹战事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持之中。

    而维持僵持的代价,便是双上将士的流血牺牲。

    第二日,城战两个时辰,汉军死七百余人,黑汗军阵亡上千。

    第四日,攻城半日,汉军死千余人,黑汗军死一千三百余人。

    第五到六日,罢战休整。

    第七到十日,下雨休战。

    第十一日,鏖战整日,依旧不克,汉军伤亡两千,黑汗守军不得不把炮灰顶上消耗了,死伤三千余人。

    其后,迫于惨重的伤亡,刘旻终于按捺住了继续强攻的冲动。

第151章 惨重

    残阳如血,阴风怒号,龟兹城依旧横亘于汉军面前,增添了无限凄凉。战争总是带有巨大的破坏性,在汉军数波的进攻下第,半个月前还固若金汤的城邑,也不可避免地衰败下来,满目疮痍,遍布伤痕。

    甚至有一段城墙整体坍塌了下来,被血色的碎石、砖木与尸体填充,一道黑汗国的军旗仍旧顽强地挺立在那废墟之上,迎风招摇,仿佛在嘲笑时受阻的汉军。

    即便强攻,也没有丝毫不顾牺牲地勐打勐冲,那段破碎的城墙,是被汉军以大量火药爆破的,这也是自汉军进攻以来,龟兹城最危险的时刻。

    然而,逼近极限,仍旧让黑汗人挺住了,当然,维持在崩溃边缘的代价,还是那两个字:人命。

    为了堵住被汉军炸塌的缺口,黑汗人死了近三千人,这是直接战损,他们的人命似乎无比廉价,能够没完没了毫不心疼地投入到这血肉磨坊,他们的神经似乎也是铁打的,死亡与痛苦都难以让他们感到畏惧。

    与之相比,刘旻与杨延昭,还是要更爱护麾下的将士一些,不想让麾下儿郎再做那无谓牺牲,因而再度选择罢兵。

    撤退的表现,往往能真正体现出一支军队的素质,从城前退下的汉军,显然表现出了这一点,不论是阵型还是动作,都保持着整齐,指挥的,掩护的,拖带伤员的,一切有条不紊。

    这是只有汉军久经训练的精兵在战场上才有如此素质,不是那些辅助性质的团练所能相提并论的。

    不论是刘旻还是杨延昭,都是经历过残酷战事的,都明白了战争的残酷本质,也清楚慈不掌兵的道理,但是,此时此景,也不忍再让汉军精华,与黑汗人那群疯子的消耗。

    而即便如此精锐,在鸣金声中从城上退下的攻城汉军们,也都泄了口气,给人一种逃离般的错觉,匆忙的脚步露出了一丝征兆。

    出击的汉军陆续退下,便于移动的攻城器械也收纳回营,休整的休整,疗伤的疗伤,当然,对龟兹城的围困之势依旧沉稳地保持着。

    不过,作为统帅的魏王刘旻却没有随着大军还营,而是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策马城外,望着那吞噬了数千汉军将士生命的顽城久久不语。

    城上的黑汗军队也注意到了这一小队人的情况,然而,城门早已封死,坍塌的城墙一时也难以越出,只能从城头射箭威胁。

    然而,再强力的弓,也在射程之外,射得最远的,离刘旻也有十丈之远,即便如此,也吓了身边护卫一跳。或许有点讽刺的是,黑汗人回击的箭失乃是汉军的制式箭失。

    “殿下,敌城危险,还是尽早回营吧!”护卫队长也是漠北远征军所出,十分忠心,见刘旻逗留不去,有些焦急地劝道。

    刘旻则充耳不闻,坚毅的面庞上不动分毫,发红的双眼,死死地凝视着龟兹城,当然,目光大多停留在城前那堆积如山的尸骨上。

    从头到尾,汉军在龟兹城上已经阵亡了约四千人,离城远的,尚能收容,而大部分城下的,可恶的龟兹人,却连收容尸身的机会都不给。因此,在后续的进攻中,很多汉军儿郎都是踩踏着同袍的尸体向龟兹城发起冲击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刘旻再度深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不同于那些需要借麾下将士尸骨往上爬的将领,刘旻心中要多一份怜悯与体恤。

    在刘旻心情逐渐怅惘之时,黑汗城上又有了些异动,除了仍在加固填塞缺口的明显动静外,一具具汉军阵亡将士的尸身,被黑汗人悬在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城墙上,从上边,还隐隐能听到黑汗人挑衅的叫嚣声。

    见到这一幕,刘旻再也绷不住了,面皮不禁抽搐了几下,一双虎目变得杀气腾腾,眼神中也充满了暴虐。

    “去,把将军们都给我叫来!”偏头冲身边的护卫吩咐道。

    护卫不敢多嘴,立刻应命,拍马而去。

    很快,杨延昭、郭仪、王审钧、慕容继业等高级将领匆匆赶来,而见到城上的场景,无不色变,所有人双目中都喷薄着怒火。

    “都看看,睁开眼睛好好地看看!”刘旻毫不客气,肆意地发泄着他的怒火:“黑汗人,正在肆意侮辱着我们将士的尸身,这是在挑衅我们。我不言其他,倘若拿不下龟兹城,如何让那数千英灵瞑目!”

    言罢,顿时有将领开口请战,不论是被愤怒冲昏头脑也好,还是为求表现也好,态度都表现得很坚决。甚至有人直接提出,破城之后,要屠城,让黑汗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只不过,刘旻默然不语,但是,从他那冷若寒冰的表情就能看出,他还真有那个意思。

    作为直接指挥攻城战斗的副帅,拿不下龟兹城,杨延昭的面子也不好看,他所承受的压力也同样不小。

    抬眼看了看天色,那轮残阳,已被云层遮掩了一大半,甚至快落到龟兹城下面去了。伸手安抚住躁动的将领们,杨延昭冲刘旻道:“殿下,既已收兵,还是先回营从长计议吧!”

    杨延昭的面子不能不给,刘旻想了想,微微颔首,冷声道:“回营!先整顿安抚好将士,今夜军议,军指挥以上军官全部与会!”

    “是!”

    说完,刘旻调转马头,拍马而去,鞭子抽得格外用力,战马吃疼,也撒开蹄子朝汉军大营而去,卷起一阵烟尘。

    天空铺叠着厚厚的云层,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夜色下的汉军大营,一片沉寂,军纪的约束让人不敢异动,在这样的战时环境下,全营都以最高级别的宵禁管束着。

    风声吹动旗帜的声音十分清晰,大概是感受到了汉军将士惨重的伤亡,连战马的嘶鸣声都显得呜咽,平添几分哀伤。

    寂静的夜幕下,唯一的例外要属伤病营了,这是单独设立的,就是为了避免那些痛苦的哀吟影响军心,战场上的士兵可以被鲜血与死亡刺激得疯狂,但疯狂过后,冷静下来,创伤也容易动摇意志,人终究是血肉之躯。

    巨大的伤亡显然出乎了将帅们的意料,伤兵营都临时扩增了两座,阵亡士兵的数量,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并且,这是一场伤亡比例失衡的战役。

    作为统帅,刘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顾不得休息,回营之后,顾不得休息,便亲自巡视伤兵营,抚慰英雄的将士们,一直待到夜色降临。

    所幸,后勤准备充足,尤其是各种疗伤的药,然而军医数量的限制,仍旧导致不少将士得不到及时救治死去,当然,有些重伤者,能不能挺过,都要靠运气,断胳膊短腿都属轻伤,在刘旻抚慰的过程中,也不停有士兵的生命划上休止符。

    “殿下,兄弟们死伤太惨重了!”土坡下的伤病营内,一名负伤的军校,实在忍不住,向刘旻哭诉着。

    铁打的汉子,在战场上流血眉头都不眨一下,但想到自己殒命龟兹城下的那些部曲弟兄,却几乎哭成个泪人,止都止不住,为了顾忌影响,又竭力按捺住。

    刘旻是性情中人,那矛盾的表情,真挚的感情,也让他颇受感动。

    军校名叫常古珍,关中陕州人,凉州下辖步军营指挥,只是一名中级军官。

    十年前,此人还是一个不名一文,蛰伏待机以报家仇的江湖草莽,十年后已然成为朝廷堂堂的营指挥,关键因素就在于与太子有个一段微薄的渊源。

    虽然当初刘旸只是因为欣赏此人不以私仇而触公法,做出指示,可以给常古真一个前程,但到执行阶段,就完全提现出太子的权威,初入职就是什长,其后步步高升,一路到营指挥。

    当然,常古真也不是单纯依靠那实则空虚的背景,他本身武艺高强,也有一定的军事天分,努力上进,作战也极其勇勐,龟兹的战斗,他就是直接带领麾下官兵支撑在第一线战斗的军官之一。

    他那一营的人马死伤自然是惨重的,参与了两次最坚决的进攻,伤亡过半,这样的结果,如何能不让他痛断肝肠。

    轻轻地拍了下常古真的没有受伤的肩膀,刘旻疲惫的双眼中充满了坚定,郑重其事地道:“将士们为国奋战,死得其所!正因付出了这么多的牺牲,龟兹我们方才一定要拿下,不负英灵。

    至于伤亡的将士,朝廷的抚恤一枚铜板都不会少!”

第152章 军议与战争利器

    昏黄的灯火微微晃动着,照耀在帅帐中每一个人脸上,那阴晴不定的光线,仿佛映照着他们复杂起伏的心情。

    宽敞的大帐中,人数并不多,原本刘旻是打算把全军千人以上指挥都召集军议,不过被康保裔劝阻了,用他的话说,这等时候,正该中下层将领安抚士心,为防不测,不宜擅离职守。

    当然,更重要的则是,攻城受阻,这等涉及到军机决策、关乎到大军前途的会议,不便中下层军官参与,在上面得出明确结论之前,还是需要保密。

    对于这番说辞,刘旻认可了,因此,参与这场军事会议的,只有龟兹阵前的几名高级将领。

    “受阻龟兹城,十日有余,今日又血战未果,攻城的损失情况,已然通报了,诸位也是亲眼目睹,为今之计,该如何破局?”沉闷的气氛,最终被刘旻打破,环视一圈,缓缓问道。

    此时的刘旻,已然将白日那冲天的怒火与满脑袋的负面情绪都给收敛起来了,人也冷静了,虽然语气依旧凝重,却也让在座的西征高级将领们莫名地松了口气。

    “殿下,请恕末将直言!”壕阵使慕容继业当即开口道:“我军已然把龟兹城都炸毁了,今日之战,虽然损失惨重,但守军也是强弩之末,若是能坚决贯彻,未必不能克关夺城!”

    慕容继业年轻气盛,又勉强算得上皇亲国戚,因而也敢大胆表明看法,不过,如此言论,又显得过于大胆了,隐隐有指责今日稍显保守的收兵之议。

    刘旻也微微有些皱眉,毕竟鸣金还营是他的决议,看了看慕容继业,刘旻道:“伤亡太大了,我们数万大军远征,一兵一卒的补充都极为困难,若为一龟兹损折过大,那今后的仗,如何打?”

    闻言,慕容继业当即道:“殿下,今日一退,那来日又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方才能载得破城之机!今日之退,让守军得喘息之机,今日顾忌之伤亡,来日同样不可避免!

    已然死伤数千,再多数千又何妨?顿兵城下,时日越久,就越危险,且不提那些游弋在外的黑汗骑兵,若待其国内援兵陆续赶来,届时如何抵敌?恐怕那时候我们想的,就不是怎么克城破局,而是如何安全撤兵了!”

    慕容继业话虽然有些纸上谈兵,但还是颇有几分道理,只是,如此态度,有些不给魏王面子了。

    杨延昭在旁,看了眼刘旻,发声了:“慕容将军不要激动,情况还远不至此!”

    慕容继业倒也全是一根筋,此时也望向刘旻,见他面无表请,心中也不免有些打鼓,迟疑了下,方才拱手道:“殿下,末将只是就事论事,如有冲撞之处,还望恕罪!”

    闻言,刘旻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今夜召集诸位军议,本就是论此前战事之得失,正需畅所欲言,毫无保留,你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指出了一些问题!”

    顿了顿,刘旻又道:“或许是我犹豫保守了,或许不惜伤亡,今日就能拿下龟兹,然而,若是今日出尽全力,仍不得下,那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就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了!”

    刘旻的想法很简单,一是顾惜将士伤亡,二则是,今日若退,休整两日,还有办法刺激恢复,若是拼尽全力,犹不能下,那可能就会让人丧失信心了,这样后果是可怕的。

    然而,不得不说,慕容继业的话,又让刘旻不由警醒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软弱了,倘若坚决一些,龟兹未必不能克。

    这二人的考虑,都有其道理,只是立足的角度不同,慕容继业只是将领,他考虑的只是如何拿下龟兹,多付出些代价也无妨。

    刘旻是统帅,他除了要攻城克敌,还要考虑全军安危,除了当下之敌,还要考虑未来的援兵,要考虑整个灭国战略。

    而听刘旻的回应,慕容继业暗松一口气的同时,拱手道:“殿下宽宏!”

    “元显,你亲自负责监督指挥攻城,你有什么想法?”不过,经慕容继业一番刺激,刘旻反而更加冷静了,气度也更显沉稳。

    闻问,杨延昭想了想,回道:“殿下,龟兹守军坚守依仗,一是悍不畏死,以巨大伤亡抵御我军进攻;二则是等待援军,不论是其国内的援兵,还是城外游骑,都能予其坚持的信心;三则是龟兹城防,这也是他们最大的依靠!”

    “末将以为,如欲破城,当从这三方面着手考虑。其一,黑汗守军不惜伤亡,以命换命,虽则凶悍,但终不可久。慕容将军说他们是强弩之末,也有一定道理。

    末将同攻城军官询问得知,今日在城上抵御的守军,已经出现了大量空有兵器而无护甲的平民,可见在我军勐攻下,他们防守的兵力已然不足,难以支撑惨重的伤亡,不得不用平民来消耗。

    其二,孙子有言,十则围之,我军以三倍之众围城,虽成困敌之势,但并未彻底孤绝龟兹之敌,黑汗骑兵自城外的袭扰,始终未曾断绝,因此,对敌援应之兵,还当以阻挠迟滞为主,但是骑兵该全力出击了,不能再让那支黑汗游骑影响我军攻城。

    至于其三,今日战果证明,火药摧城之法,行之有效,敌军能抢补一段,以莫大牺牲抵挡一时,绝不可能处处补防!军中火药尚多,正可集中使用,将其城垣彻底摧毁崩塌,没了坚城依靠,他们再不畏死,也只会增添将士们的斩首之功!”

    “杨副帅不愧是将门之英啊!”杨延昭言罢,旁边以一个挺拔姿势正坐着的康保裔不由抚须赞道:“这三点,可谓说到要害了!”

    见康保裔开口了,刘旻认同的同时,也不由问道:“康将军有何见解?”

    闻问,康保裔拱手应道:“殿下,末将也认为,若能保持目前的进攻,龟兹守军必不能久守。以我军将士之刚强,都有些难以承受,何况困守之敌城?只是,殿下的顾虑也是应该的,伤亡问题必须解决,我们西征,可不只是为了一座龟兹城,以后的战事,黑汗人的反扑也要提前考虑到!”

    “殿下,黑汗人能让平民消耗守城,我们何不用那些仆从、辅卒消耗攻城?”排阵使王审钧提出一个建议。

    并且,这个建议,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可。顾惜汉家将士,那是体恤爱兵,但随军的仆从与回鹘人,加起来也有一万六千余众,这些人的命不值钱,用他们去填补伤亡,更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见大家都赞同,刘旻稍作考虑,拍板道:“先从那些安西回鹘壮丁中抽调三千人,发放兵器,就由王将军组织训练,准备投入攻城!”

    见刘旻交给自己这么一个任务,王审钧顿时喜笑颜开,他这个排阵使,虽然级别不低,但在具体战事上,做的是辅助工作。如今,刘旻是给自己一个立功的机会了,当即慨然以应诺。

    随着军议的深入,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对龟兹战事的未来,西征将帅们也有了一个更清晰的定位安排。

    毫无疑问,拿下龟兹城,仍旧是一个必须克服的难关,是当务之急!

    “殿下,兵部调拨了一批火炮支援西征!”这时,行营粮料使向德明禀报一事:“据说这是东京军器坊新研制出的火药利器,比之火箭更为强悍,爆炸威力巨大,可于八十丈外制敌!用来攻城,或有奇效!”

    “哦?”刘旻两眼一亮:“我有所耳闻,有多少,已然运抵行营?”

    向德明道:“只有三十架,兵部的意思,是用在西征战场,以作试验,末将所得消息,火炮连同操作的官兵已至高昌,已然安排向行营转运。不过,此物笨重,运抵行营,还需费些时日,另外,还请行营,派兵接应,以免为黑汗骑兵所趁!”

    “此事,就由康将军安排!”刘旻不免有些失望,远水难济近火,不过,总归是件好事,又有兵部的指令在,还是多加几分重视。

    康保裔这个都监,毕竟是用来压阵的,攻城上也没有捞到什么仗打,此时,虽然被安排一个押运接应的差事,他倒也挺满意。打龟兹的事,有那些年轻人在,他去对付对付那些黑汗骑兵,倒也能稍解饥渴。

    “休整三日,养足精神,做足准备,再攻龟兹!”最后,刘旻以一个坚决无比的态度,结束了这场军议。

第153章 保守与扩张

    开宝二十一年盛夏悄然降临,只不过,今年的夏季,今年的夏季,显得温和而从容,让人感觉不到多少炎意,东京不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市井小民,都享受着一份惬意。

    当然,这份享受的代价却是严重的,包括钦天监、户部农科以及朝中的一些有识之士,都在上表示警,气候有异。

    各地的官府及农官,也都上表陈情,说今年粮食可能歉收,这不得不让朝廷重视,因为从过去几年各类粮食的出产入库统计,可以明显地发现,整体水平,是在逐年下降的。

    而大汉人口又在不断增多,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粮食压力的朝廷,又再度笼罩在那抹阴影之下。

    在这方面,不得不重视,政事堂也降下了严令,一旦出现大规模的粮食歉收,那就要做好赈灾准备,以免出现饥荒。

    大汉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家底,还是十分丰厚的,尤其是最近十年,更是一段黄金发展时期,全国各地的仓储,基本都处于满仓的状态,户部甚至已经开始对陈粮腐米进行清理更换,当然,又闹出了一些贪腐弊桉,也顺便清理了一批蠹虫。

    即便有足够的底气,也不免让中枢的当权者们劳心伤神,毕竟,仅在这还没有结束的开宝二十一年上半年,大汉就不怎么安宁。

    当然,内部矛盾,尤其官场上贪腐经过去年的清洗,得到了一定缓解,上层的肉食者们安分了一些,收敛了一些,低调了一些。

    对于各地行政上的一些弊端,也开始着手解决,逐步缓和。但是,战争却像一个幽灵,盘旋在大汉上空,带有强烈的不确定性,祸福难料。

    不只榆林在平叛,西域在大动干戈,云南道又起反复,安南以及被灭国的占城土着也起了抗争,安东方面,以蒙兀室韦为主北室韦人开始南迁西进,侵犯安东境,刘煦也遣兵征讨驱逐,当然,漠北的契丹人也感受到了威胁,同样发兵东征,再度有扩张之象。

    在南洋,酝酿多时,对三佛齐国的讨伐也终于展开了,由安南都指挥使率领海陆军两万余人南下。

    由于此前的出众表现,郭良平不只依旧统率着安南舰队,刘皇帝还让他兼任安南都指挥使的职位,就是方便他统领海陆军队,进攻三佛齐。

    对于这四面拱火的情况,朝廷内部争议很大,就是赵普也明确反对,虽然除了西域,都是些小打小闹,但保守的力量无处不在,也形成了一种比较大的声音,但最终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有的事,不得不做。李继迁之叛就不必提了,那属于内部叛乱,是必须以雷霆手段剿灭镇压,震慑那些逆乱分子,这属于政治正确,谁敢劝阻,就是自绝于刘皇帝,自绝于大汉朝廷。

    至于打黑汗,在刘皇帝看来,你不去打他,他也会来打你,与其被动受侮,不若主动出击。更何况,拿下黑汗,对于大汉而言,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东西贸易通道上能够减少一个危险贪婪的吸血者。

    唯一值得商榷的,大概是对三佛齐的战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属于大汉这边主动挑事,其中反应出的是大汉海上贸易的扩张性,是为了维护南洋航道与贸易通道的安全,体现的也是一部分海军将士的进攻意志。

    哪怕就冲这一点,对郭良平为首的一些海军将领的要求,刘皇帝也要支持。何况,打一个看似强大,实则还是土着势力的三佛齐,刘皇帝也不觉有什么困难,出一偏师,只怕比之当年教训高丽还要轻松。而三佛齐三番两次拒绝朝廷的“善意”,这是不顺从的表现,也该予以教训。

    至于安东那边室韦人的迁移入侵,就更不足为道,可以看作是土着蛮人的骚乱,安东都督府自己解决即可,倒也无关大局。

    只是,当这些情况综合起来,一起呈现在中枢大臣桉头时,就不免感到担忧与为难了。

    大汉建国已经三十五年,在这三十五年中,文治武功上的建树都值得称道,而挺过了这三十五年,上上下下对国家的认同也已经形成,政治上的平稳,经济上的繁荣,似乎也证明了,大汉不会是一个短命王朝,这足以让人安心。

    但伴随着的,是以贵族官僚为主的保守势力的抬升,保守意识的加强,历史的惯性让他们在队内事务上,为了帝国的稳固,为了阶级的利益,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不吝一切手段去维护。

    而在对外事务上,就不可避免地,做一些看起来更加稳妥、安全的选择。海外贸易的兴起,确实让一部分新兴阶层抬头崛起,但那仍旧是少数。

    大汉的基本盘已经够大了,内部的资源也足够让绝大多数的上层阶级吃饱喝足,因此,他们习惯性地偏向于把内部经营好,而不愿意贸然扩张,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得到好处。

    不论是西征还是南下,都体现着刘皇帝的意志,在这方面,刘皇帝就是一个少数派。

    当然,保守势力的考虑也是有依据的,最近的教训,盯着李隆基就行了。当然,没人敢把刘皇帝比作李隆基,但观近些年朝廷内外的形势变化,把赵普当作李林甫的人却有不少。

    打就打吧,既然亮了刀子,不见血,没有足够的收获,怎能轻易罢兵。在很多朝臣的考虑中,只要战事进展到一定程度,达到一些可以接受的目标,就可以上谏罢兵了,恢复和平稳定了。

    但是离弦之箭,是不好把握的,只两个月的时间,就让大汉朝廷清醒地认识到,他们的想法,有些天真了。

    尤其西域的战事,随着前线的战报不断传来,巨大的伤亡,血淋淋的数字,让很多人心生隐忧,当然,他们不会承认内心的胆怯与保守。

    在建国以来,历次战争中,上百万的伤亡历历在目,与之相比,龟兹城下的死伤,根本算不得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一些熟知历史的人以史为鉴,笃定如果不压制扩张的欲望,那么西域战事必然会成为朝廷的国力丧失的一个出血点。

    哪怕摆一些现实的东西,为了支持西域数万大军,单靠河西是不够的,还得从西北抽调人物力,方才能够满足,这本身就意味着巨大代价。

    毕竟,西域的汉军可不是发一把武器就成军的,这几乎可以看作是冷兵器时代军队的巅峰,配套的军需是极其庞大的,毕竟汉军有着奢侈作战的传统。

    再者,由于李继迁之乱,矛盾重重的西北地区,本就不稳,攘外必先安内,哪有一边平叛,一边对外大举征伐的,仅从兵家而言,都属于大忌了。

    异议之声虽大,但都被压抑着,因为支持的人也有不少,并且硬实力要更强,刘皇帝这个占据着最大话语权的皇帝就不提了,西北军方以及那些有子弟参与西征的贵族,同样支持,毕竟不能拖自家后人的后腿。

    如果说西域战事,迫于朝廷强权的压力,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那对三佛齐的战事则完全超出大多数朝臣的意料。

    郭良平提交的作战计划,是出兵占据蒲罗中岛,建立海军基地,以战促和,目标完成即可。

    但这水陆兵马一发,就有些收不住了,在成功夺取蒲罗中岛之后,郭良平又以三佛齐不肯臣服的理由,派军深入其地,攻城略地,同时,还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南北对进战略计划,意图从占城地区通过陆地南下,彻底平底三佛齐地区。

    要知道,如果按照郭良平的想法来做,那把安南与三佛齐国隔开的真腊国(吴哥王朝)就是个避不开的话题。

    总不能再把与真腊国的关系搞僵,扩大战火,至于郭良平提出的“借道”一说,朝臣更是嗤之以鼻,这家伙就是想扩大战争,向朝廷要兵要粮。

    真腊国在当下,可是中南半岛上的一大国,虽然不被朝廷看在眼里,但那仍旧是一个百年政权,有自己的辉煌与繁荣,当初汉军扫平安南,并在后续剿匪的过程中覆灭占城之后,就已经引起真腊的担忧与忌惮了。

    如今,与三佛齐的战事还没结束,若是再让战火漫卷中南半岛,那样的后果,只怕以大汉也难以承受。

    过犹不及的道理,还是比较好理解的,因此,不论是文官集团,还是枢密院,都对郭良平的建议予以否决,枢密院甚至下达了一份措辞严厉的制书,让郭良平打好三佛齐,尽快结束战事,逼迫三佛齐求和,承认大汉对蒲罗中岛的占领。

    如此方才打消了郭良平拓地数千里,晋爵封公的野望,但即便如此,向朝廷伸援的手依旧不依不挠,要兵、要粮甚至要人。

    这件事,传到刘皇帝耳中,对政事堂以及枢密院的决策,刘皇帝同样选择支持。郭良平的开拓进取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经过一次远航之后,这家伙的视野更加开拓了,这扩张欲望也彻底燃烧起来了,必须得给他浇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一下。

    过度的扩张,可不是好事,这一点,在朝廷内部还是有一些共识的,过去朝廷也深受其苦。哪怕是对黑汗国的战争,倘若没有那些“意外”因素,最终也未必会诉诸于战争手段。

    而在对南洋的扩张上,刘皇帝固然持支持态度,但他更希望的,还是经济扩张,以资源掠夺为主,至于灭国拓地,大可不必,像三佛齐这样不听话的小强,打服即可,甚至扶持一个新政权都行,全贪全据,实在没有那个必要。

第154章 太子过问军事

    枢密院内,军机房内,巨大的舆图吊在空中,在轻风的作用下微微晃动着,图面掀起阵阵波动。

    比起一般的行政舆图,枢密院内的这份军事地图,要显得更加细致复杂些,山川关隘,地理形胜,跃然其间。

    这是由集合了大汉军事家、史学家、绘画师的智慧,穷十数年心血,不断修改完善,方才成图,制图的过程,也是对大汉地理方志又一次的大搜集、大整理、大融合。

    并且,随着海上贸易的逐渐兴起,随着对外洋世界的不断探索,大汉对外界认知的迷雾也不断散去,九州之外的混沌世界也开始清晰起来,呈现在地图上,就是那一片片异域国度,一座座岛屿,一个个军事基地与汉民聚居点。

    太子刘旸平静地站在巨图下面,微仰着头,目光沉凝,只是表情显得有些苦大仇深。枢密使刘廷翰以及枢密副使林仁肇以及几名枢密学士则默默地侍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太子的问询。

    良久,刘旸收回目光,瞥向刘廷翰几人,伸手遥指着马来半岛,道:“三佛齐的已然遣使来和了,南洋战事可以收尾了吧!为了一座蒲罗中岛,已经大动干戈了,难道郭良平真要灭了三佛齐方才罢休?”

    作为降将,哪怕如今地位尊崇,是名义上的海军主官,但底气总归有所不足,尤其听到太子言语中隐露不满之意,林仁肇也不免露出少许尴尬。

    小心地回禀道:“殿下,三佛齐在南洋算是一大国,然其国内夷族林立,矛盾重重,统治不牢,且士卒孱弱,武器落后,就此前的战况来看,如欲攻灭之,并不困难!”

    “看来,林枢密也同郭良平一样,想要谋取那灭国之功?”刘旸笑了笑。

    “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是为将者所愿!”林仁肇沉着应道。

    闻言,刘旸叹道:“那也要分形势,看情况!眼下,大汉首要之务,一在西域,二在榆林,南洋的争端,要尽快平息,恢复稳定,畅通贸易!郭良平在南洋动静闹得还是太大了,连真腊国都向朝廷诉苦了,不能再放任了!”

    见太子殿下如此明确甚至严肃地表达对南洋战事的态度,林仁肇不由看向刘廷翰,意思很明显,你这个枢密院当家的,该说两句。

    大概是见不得林仁肇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刘廷翰轻咳了一声,然后方道:“殿下所言甚是,时下西域战事吃紧,血战方休,榆林平叛又未尽全功,既然三佛齐已然服软,倒也不必逼迫过甚。枢密院稍后即遣使,再去一道严令,让郭良平收敛!”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是远隔重洋的数千里海外!”刘旸澹澹道。

    听到这话,林仁肇脸色微变,太子言语中的敲打之意太过明显了,显然是对郭良平为首的海军在南洋的自行其是,有所不满。

    当然,伴随着这些年的大发展,跨越式的进步,自成体系的海军也确实有些横行无忌了,尤其在海外。

    林仁肇心中凛然,当即表示道:“殿下放心,臣愿亲自下南洋,郭良平不敢不遵令!”

    “呵呵!”听林仁肇这保证,刘旸扭头,注视着他,语气玩味地道:“难道要堂堂的枢密副使亲自前往,才能指挥得动海军吗?”

    哪怕林仁肇见多识广、久经考验,听刘旸这么说,也不由面惊色变,有些慌忙地解释道:“臣绝无此意,只是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军令消息也难以及时传达,南洋战场情况的变化枢密院也无法及时把控,因而需要予作战将领一定自由决策的余地......”

    “我明白!”刘旸摆摆手,冲林仁肇笑道:“林枢密不必顾虑,我并无他意,只是近来,军情急报数来,朝野上下,忧怀甚多!事有轻重缓急,南洋的事,能放就暂时放一放,海军的目标,不是已经达成了吗?你说是不是?”

    “是!臣明白!”林仁肇赶忙应道,只是这心头,伴随着太子这番话,不免蒙上一层阴影。

    倘若太子殿下对海军生出了其他看法,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看来,需要做些整顿了。林仁肇心里这么想,但很快又生出些怅惘之情,比起陆军,海军里面的山头要少一些,但控制力更强,影响力更大,若没有刘皇帝点头,哪里是容易削的,即便是目前的太子说话也不行。

    刘皇帝虽然已经开始让刘旸过问军事,但在话语权上,仍旧不足,也只能在刘皇帝划定的范围之内施加影响。

    刘旸自然不知林仁肇心头活动会那般恢复,很快注意力便从南洋的战事上转移了,看向刘廷翰,问道:“关于西域以及榆林道情况,枢密院有何看法?”

    这显然才是刘旸枢密院一行最关心的问题,刘廷翰从容应来:“殿下,根据榆林道最近的上报,兖国公采取的大举进剿,取得了一定成效,找到了逆匪李继迁巢穴地斤泽,并将之摧毁,杀俘贼众三千余人,可谓大获全胜。”

    “李继迁呢?”刘旸当即问到关键点上:“破贼再多,不擒贼首,也难道功成。陛下更关心的,还是贼匪李继迁首级!”

    提及此,刘廷翰也有些头疼,道:“奔袭地斤泽时,李继迁那厮,正率领部下西进,偷袭顺化堡,因此让他躲过一劫......”

    刘旸顺着介绍找到顺化堡,此堡建成已久,在黄河东岸,属灵州辖下,榆林道下控制黄河要冲的重要据点。

    “已经让李继迁侵犯到灵州了?”刘旸板着一张脸,语气严肃道:“王侁大战起鼓,调兵遣将,就剿出这样一个结果?”

    对此,刘廷翰默然,沉吟几许,方才就事论事道:“殿下,李继迁攻击顺化堡未果,又失了巢穴,虽然未使贼首受缚,但对其打击却是巨大的。失了根据,李继迁将成流寇,与马匪无异,只要加紧围捕,早晚必擒之!”

    对刘廷翰的说法,刘旸不知可否,盯着舆图思考一阵,方才幽幽叹道:“自李继迁去岁举叛,至今已半年有余,余乱不休,可见此人不除,祸害必然深重!”

    “榆林道已然加强戒严,兖国公也在筹划对残匪进一步围剿!”刘廷翰只能拿计划来宽慰刘旸了。

    刘旸摇了摇头,又问:“西域呢?听闻魏王向朝廷请求增兵,你们是什么意见?”

    比起榆林,刘廷翰显然对此事要更上心一些,也更加慎重,迟疑几许,郑重地道:“殿下,龟兹一战,西征大军虽然破敌克城,但伤亡惨重,这是魏王殿下请援的原因。然而,臣等以为,眼下为供馈西征大军,河西军民财力已然尽力,若再行抽调,恐怕动摇西北的安定,因此,且先观望战况发展,不宜贸然加兵!”

    听刘廷翰这么说,刘旸眉头皱了皱,担忧道:“西征大军是否足以支撑?”

    刘廷翰道:“殿下,魏王殿下请求增兵,是为卒灭黑汗做准备,龟兹一战,黑汗人同样损失惨重,其余部已不堪为敌,天山以南之敌,只待扫平,若敌翻山而来,即便进取不足,以西征大军的实力,也足以拒之。”

    顿了下,刘廷翰又道:“此为驸马杨延昭的判断!”

第155章 忠臣孝子高丽王

    “长民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甚是辛苦,就不必拘礼了!”崇政殿内,刘皇帝语气温和地对行礼的高丽国王王伷道。

    御前的王伷,正毕恭毕敬,三拜九叩地行着大礼,那郑重虔诚的姿态,在刘皇帝看来,可比一些大臣要诚心得多。

    当然,或许是平日里见得多了,难免生出腻味,难免多心,倒是这偶尔来朝的外国君主,能让刘皇帝多些新鲜感。

    王伷是在开宝十三年被徐熙奉迎回高丽即位的,至今也有八年了,八年中,这已是王伷第三次亲自来朝了,其人对刘皇帝、对大汉的忠敬之心,就是朝廷的大臣们,都十分认可,觉得这位高丽国王不错。

    八年的国王生涯下来,当年的荒唐太子多少成熟了些,当然,或许是在刘皇帝面前,不得不有所收敛,表现出来,就与刘皇帝所听所闻的印象有些差距了。

    而面对大汉“慈父”那和蔼的态度,王伷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起身,落座,圆滚滚的面庞上带着笑意,显得憨厚极了。

    王伷向刘皇帝笑道:“陛下,臣这一路西来,又坐船,又乘车,确实疲惫不堪。然而,一进东京城,便身心放松,疲乏尽去,倍感亲切,直觉回到家乡一般!”

    “哈哈......”王伷这话显然动听极了,不论是否言从其心,这种态度实在让人感到舒适,刘皇帝笑吟吟地道:“长民此言,也让朕倍感亲切啊!”

    “难得来一次东京,就多住一段时间,朕已经命人给礼宾官打招呼了,定要好生招待你,做到宾至如归,也让你看看这几年东京的变化!”刘皇帝满脸愉悦,他也确实有些日子没有这么开怀了。

    “陛下如此深情厚谊,臣感激不已!”王伷一副荣幸的模样,赶忙起身谢道。

    刘皇帝摆摆手,轻松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可是大汉的老朋友了!”

    “谢陛下!”

    王伷再拜,道:“陛下,高丽国小民贫,物产瘠薄,臣此番来朝,特携有美女二十名,金银各千金,人参百株,另有一头四丈长的鲸鱼,以此薄礼,略表心意,觐献陛下,还望陛下见纳!”

    听其言,刘皇帝笑了笑:“长民诚意之至,朕就笑纳了,前不久,南洋来人,给朕进献了一些香料、紫木、珊瑚、玛瑙,朕让人备一些,你回国时带上!”

    “陛下所赐,臣不敢辞!臣,拜谢陛下!”王伷大喜,长拜道。

    说着,声音都哽咽起来,两眼竟然噙着泪花。见此景,刘皇帝不免意外,王伷礼节之至,哪怕有表演的成分,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但这感动得涕泗横流,就有些过分了。

    刘皇帝朝他招招手,道:“何至于此?你哭什么?”

    王伷抬眼,望着刘皇帝,泪眼朦胧的,道:“经年未见,陛下待臣,仍是这般推心置腹,臣实在感激不已。然,臣见陛下又生几缕白发,臣这心里,不知为何,感到难受......陛下,您一定要保重御体啊!”

    听王伷说出这么一番话,刘皇帝愣了愣神,而后明白过来,洒然一笑,冲他道:“朕也是人,不是神,也有老的一日。你这番忠心孝敬,朕十分感动,起来吧!”

    “是!”王伷这才起身。

    看着王伷,刘皇帝道:“朕听说,这些年,高丽政治清明,朝局稳定,民困舒缓,看来,你这个国王做得不错,今后,还要再接再厉!”

    面对刘皇帝的夸奖,王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谦虚地道:“还仰赖陛下恩泽,大汉指教,方小有所得!”

    “徐熙是个人才,你用他为相,是用对人了!”刘皇帝轻笑道。

    王伷当即附和道:“陛下慧眼识人,然若无大汉扶持,仅有徐熙之劳,高丽也难得如今之安!”

    从始至终,王伷都秉持一点,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跪舔大汉,孝敬刘皇帝,完全一副刘皇帝脑残粉的模样。

    对这样忠诚孝顺的藩属君主,刘皇帝还能苛责吗?甚至于,生出了一些悔意,觉得过去对高丽的政策做法,有些太过分了。连刘皇帝都能生出这样的心理,可见王伷的表现,有多么地感人......

    大抵是这个原因,刘皇帝多给了王伷一些时间,同他寒暄交谈,甚至嘘寒问暖,甚至留他一起用膳。

    因此,等王伷离开崇政殿,出宫之时,脸上连敛不住笑容,脚步都有些飘,皇帝陛下的态度,让他十分受用,就是他那强势了几十年的老子王昭,都没在刘皇帝面前得到过如此待遇,这一点,足以他自豪。而有了刘皇帝的背书,他的地位自然更稳,没人能动摇。

    ......

    宫门前,高丽礼部侍郎王珍见到酒足饭饱后慢悠悠走出来的王伷,顾不得腿软腰酸,赶忙迎了上去。

    王珍乃是高丽宗室,此番陪驾而来,见他疲惫不堪的模样,王伷意外地看着他:“你一直等候在此?”

    王珍此时自然不敢叫苦,笑应道:“应该的!”

    “辛苦了!”王伷拍拍他肩膀,以示勉励。

    见他语气轻松,笑容满面,王珍问道:“看来与皇帝陛下会面很顺利?”

    王伷笑了,颇有些自得:“陛下心情很好,态度也和蔼,相谈甚欢。我们的请求,陛下也答应了,礼部今后可以多派些人,前来大汉求学习政。听说这几年,那些日本矮子,往来大汉频繁,派了很多遣汉使,他们与大汉的关系怎能比我们更亲近,这方面,礼部要加强!”

    “是!”王珍赶忙应道。

    “还有一事!”王伷想到了什么,又指示道:“你传书回国,让徐熙继续安排人手,出海捕鱼,陛下对那些大鲸很感兴趣,可以多捕捞一些,既可以进贡,还可以售卖给汉人。”

    “臣明白!”王珍答应着。

    王伷的兴致很不错,对王珍恭顺则更满意,又问:“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都已备好!”王珍赶忙道。

    “那就好!叫上王妃与太子,一起去拜见岳翁!”王伷当先走着。

    王伷嘴里所指的岳翁,乃是徐王刘诚赟,四年前,王伷的王妃去世,特地来朝,向刘皇帝求取公主。

    只不过,刘皇帝膝下公主,要么已许人,要么年纪不合适,当然,更重要的是刘皇帝自己舍不得。

    但是,王伷一片诚心,又不好拂其意,于是只有从宗室之女中选了,徐王刘诚赟之五女刘荽年纪正合适,被封为贞明公主,被王伷欢天喜地地迎了回去。

    汉丽两国的关系,由此更加亲近了一层,贞明公主还给王伷生了下一个儿子王诵,并且直接被王伷立为太子,确立为王位继承人。

    此番来朝,见刘皇帝是首要之事,这第二件事,自然要去徐王府拜见老岳父了,在这方面,王伷自然不会失礼。

    王伷大步朝宫外车驾而去,王珍则蹑着脚步跟随,默默地打量着王伷的背影,眼神中也闪过少许异样。

    对于这个国王,王珍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说他聪明吧,但观其所作所为,实在不像个有为之主,喜好女色,贪图享受,几乎不问政事。

    然要说他愚蠢,从他对大汉与汉天子倾心逢迎来看,又是极为聪明之举,至少,他的王位,已经无人可以动摇,甚至可以说,他的地位,比他那个积极有为的爹都要稳固。

    王伷继位的这八年间,日子逍遥而舒心,政事悉委于徐熙等一干大臣,而他自己,则奉行垂拱而治。

    徐熙等人就光宗时期的苛政进行了拨乱反正,平反了一大波被迫害的冤狱,效果立竿见影,很快就改善了过去的恐怖政治氛围,作为新的国王,这份功劳与恩情自然要挂在王伷身上。

    同时,在徐熙的筹划下,又开始在国内推行田柴科制,根据级别授予百官与将士土地、山林,分公田与百姓耕种,一举收获人心,一定程度上缓解国内政治、土地矛盾。

    如此,在王伷在位的这些年,高丽国出现了罕见的政通人和的景象,哪怕只是些表象。

    因此,随着在位时间的增长,王伷的王位,自然逐渐稳固。政事委于徐熙,王伷自然能尽情地享受,不受俗事所扰。

    除了对大汉恭敬逢迎之外,他还把心思放在国都的建设上,在开封的那段日子,对他影响很大,回国之后,也一直念念不忘。

    而经过八年的努力投入,朝鲜的开京,在高丽国内,也已经有“小东京”之称了。

第156章 陆海之争

    “你既然有主意了,这些事情,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没有意见!”殿台上,刘皇帝以一个慵懒的姿态躺在摇椅上,直接享受着阳光的沐浴,漫不经心地对侍立在旁的太子道。

    “是!”刘旸恭敬拜道的同时,也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刘旸请示的,自然是关于最近大汉面临的那些或主动、或被动的战事,对于刘皇帝的心理,他仍旧有些把握不住,也有些担心自己的考虑不为刘皇帝所接受,所幸,从刘皇帝目前的态度来看,并没有什么异样。

    刘皇帝穿着一身轻便的绸衣,在并不酷烈的夏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手里拿着一柄极不相衬的蒲扇,装模作样地在那里扇着风。

    能够感受得到刘旸的小心谨慎,不过,刘皇帝并不在意的样子,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三佛齐的使者,我就不见了,你把他打发掉就行了!

    这些异域蛮邦,畏威而不怀德,有小礼而无大义,此为正理。如三佛齐者,不敲打敲打,他们如何能够听话服软?郭良平做得还是不错的!

    不过,你们的考虑也有道理,南洋的战事,不宜扩大,既然目标实现了,那就见好就收,不要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只会让大汉陷入没完没了的麻烦之中。

    朝廷眼下还无法向南洋投入太多军队,要避免陷入泥潭,得不偿失的事情,还是少做。你与三佛齐使者就南洋的稳定,交涉一番,谈妥了,就让郭良平收兵吧!”

    “儿明白!”刘旸颔首。

    对南洋之事,他心中的隐忧算是消去一大块了,有刘皇帝这番示训在,也就意味着大局定下了,没人敢违逆,哪怕是远在三佛齐的郭良平也一样。

    但同时,刘旸心中又不免叹息,对南洋,刘皇帝如此清醒,知道过犹不及,不愿做得不偿失之事,为何对西域战事,却始终坚持,甚至顽固到不可理喻。

    过去一段时间的战争结果已经证明了,黑汗灭之不易,而血战月余,损兵折将,除了拿下一座残破的龟兹城,以及名义上的扩地数百里,根本是入不敷出的。如若仅是为颜面问题,那也实在大可不必。

    当然,刘旸感慨的同时,却也没有就西域战事再做劝阻,战端既开,又打到如今这个程度,黑汗尚且不依不饶,大汉又岂能妥协退让,只能继续坚持。

    朝廷这边也一样,必须得全力支持,增兵之事另作他论,但战争物资、后勤保障,还需尽力供馈。

    刘皇帝自然不知刘旸丰富的心理活动,微眯着眼,仰着头直面阳光,一张老脸若有所思,良久,方才沉声道:“下一道诏令,让郭廷渭、张彦威这些海军老将功侯,都回京吧,既然退下了,就好生休养,安享晚年。半退不退,在幕后指手画脚,名不正言不顺的,让海军的将帅们如何做事?”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旸心中一凛,不敢怠慢,沉稳应道:“是!”

    显然,对于海军的一些情况,刘皇帝是心知肚明的。大汉海军,从无到有,从内河水师到横海舰队,虽然脱胎于早期的靖江军,但其飞速发展壮大,还是多仰赖南方将士。

    北人善马,南人善船,这是客观条件,不得不面对。在发展的过程中,以郭廷渭、张彦威为首的一批南方将领,自然起到了巨大作用,话语权也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然而,由于降将出身的缘故,始终要被人低看一等,很多文武,都保持着一定的戒备,几十年下来,哪怕已经彻底融入大汉体制,但那种警惕竟成为了一种习惯。

    当然,根本原因还在于,海军的崛起,侵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仅从陆海之争来说,此消彼长,海军的话语权提升了,陆军自然就下降了。

    大汉基本实行军功授爵的准则,从刘皇帝建立起严格且待遇优厚的爵禄体系开始,大汉军队对于爵位的饥渴度就变得极高。

    而从海军中,出现的十几名侯伯贵族,一定程度上来说,是陆军那里抢来的,向来以陆军为尊的马步军将帅们,怎能甘心。

    在海上贸易兴起的过程中,凭借着先天的优势,通过各种的便利与手段,攫取了大量利益,这又如何能不让人眼红。海军的日子,比陆军过得好,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又岂能不遭人嫉恨。

    在诸多陆军的军功贵族们看来,天下是他们打下来的,功劳他们最多,牺牲他们最大,海军不过是仰附他们羽翼的辅助角色,因此在地位待遇上,自然看得极重。

    虽然大汉仍旧是大陆权盛行,马步军仍旧是军队的主流,在军队乃至朝廷内部仍旧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但海军这些年抬头的趋势,仍旧让他们感到警惕与难受。

    毕竟,通过海外的扩张与贸易,通过对南洋土着的掠夺,确实给朝廷带来了大量利益,这是陆军难以做到的,也恰恰是最让人难受的。

    因此,这些年,军队内部,尤其是马步军体系内,针对海军的言论与措施,屡见不鲜。若不是刘皇帝的维护,当初对海军编制的压缩,军力的裁撤,就被推行了。

    陆海之争,严重之时,甚至有把海军那些耗费维护巨大的巨舰大船拆毁,仅保留内河水师的提议,而这种言论,竟然得到了一大批陆军将校的拥护。

    迫于此情,刘皇帝也不得不插手,否决那些荒唐言论,连消带打,处置了一些愤愤不平的马步军将校。

    但或许是为了安抚国家军队的基石,对于海军,同样也采取了一定的措施,比如郭廷渭、张彦威,乃至刘光义这样半路出家的陆海军将帅,都被去职,如此,方才勉强弥合了矛盾重重的陆海军,平息了一些陆军对海军的怨气。

    再加上海外扩张的巨大收益,这才让海军这些年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处境改善了许多。

    但根本问题,并没有得道解决,而海军内部,同样也不太平,山头林立竟成常态,南北之争,更是主要矛盾。

    势力庞大,影响深厚的南方派系,把北方出身的一些海军将士压制得死死的,北方将士则与南方将士格格不入,而这些年,大势所趋之下,南方的海军将士人才,则是喷涌而出,结派成党,实力势力越发根深蒂固。

    刘皇帝让郭廷渭、张彦威这些海军老臣大将退居幕后,也未尝没有削山头的想法在里面。

    然而,事实上则是,人虽不在其职,但影响力却没有多少削弱,郭、张、刘三家,在海军内部就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其子弟也多充任要职,郭良平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个。

    而随着郭良平这些年在南方的诸多建树,甚至拼出了个致远伯的爵位,就更加引人瞩目了。近些时日,非议流言不断,枢密院那边屡次下令约束郭良平在三佛齐战事上的动作,同样有着打压的意味。

    否则,真让郭良平灭了三佛齐,拓地数千里,那海军岂不是又要新增一个功侯了?而战事扩大,负责流血牺牲的,还得是南方的步军,用陆军的血,去染海军的功勋章,自然不乐意。

    当然,也有人支持扩大战事,但战争指挥的权力得握在陆军手中,但这样的声音并不大,不论是当权者还是一些有识之士,都认为不宜过火。

    同样,海军跋扈自专的一些行为,也引起了诸多非议。郭廷渭、张彦威这些海军军头半隐退的情况,也让人不爽,至少林仁肇这个饱受掣肘、里外受气的副枢密使,私下里就愤慨颇多。

    对于这些,刘皇帝看得很清楚,心中也积攒了一些不满,此番,让郭廷渭、张彦威等人回京,就是一种警告。

    刘皇帝虽然欢喜海军的积极进取,也支持他们的扩张壮大,但一切的前提,是要听从朝廷的指挥,要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中。

    倘若跋扈张狂,而不自知,那么一场清洗,也就不可避免。没有朝廷做后盾,海军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一点得让他们清醒清醒。

第157章 治本之法

    “关于西域战事,必要的支持,不能短缺,尤其是军需供给,要保障到位,至于其他......看形势发展而变吧!”刘皇帝又对西域战事,简单地做出交待。

    话说得不多,但态度很明确,然而从其语按气来看,西域战事的进展,还是未能尽其意,黑汗这颗硬骨头的硬度,也有些出乎刘皇帝的意料,没有再顽固激进地做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指示。

    “至于榆林之乱,再给王侁去一道制书,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一个李继迁,剿了半年多,还让贼首逍遥法外,他若自觉能力不足,那就趁早让贤!”刘皇帝冷冷道。

    虽然嘴里说着,一切让太子去操持,然而,每一事,每一务,刘皇帝都毫无自觉地做着指示,发出他的声音,强调他的意志。对于儿臣而言,这每一道指示,都是束缚,都是不肯放下权力的表现。

    “是!”刘旸则早已习惯,默默记录着刘皇帝的指示,沉稳地应道。

    而从刘皇帝话语中,他也听出了少许异样,对于王侁的剿贼不力,未能根除李继迁那祸害,刘皇帝的不满情绪显然加重了。

    再联系到他听闻的,关于王侁在榆林任上的一些蜚短流长,刘旸这心头难免再添隐忧。

    迟疑了下,刘旸道:“爹,日前四弟上表,希望能前往榆林剿贼!”

    听到这则消息,刘皇帝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拾起了些兴趣,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看来刘昉也是有些坐不住了!你是什么想法?”

    刘旸毫不迟疑道:“四弟熟谙兵事,颇有威望,宗室之中,驭兵遣将之能,无出其右者。若能以四弟赴榆林,主持剿贼事务,必能克定地方,还民治安!”

    对此,刘皇帝一边点着头,嘴上却否决道:“一个小小的李继迁,又遭新创,用得着他一个亲王披挂上阵吗?杀鸡焉用牛刀?告诉刘昉,他的使命是坐镇西北,不要只盯着一个榆林!”

    刘皇帝都这么说了,刘旸又哪里又辩驳的余地,哪怕他心里也更相信刘昉能够迅速平息动乱。

    王侁虽然出身名门,功勋之后,也读了些兵书,但过去的履历向来以镇定治安为主,并没有打过什么硬仗,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因而,对李继迁剿而不尽,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他能力难副,就是刘旸,也有这样的想法。

    稍稍一偏头,刘皇帝目光投向刘旸身上,见他面露迟疑,问道:“你似乎有什么顾虑?”

    刘旸回过神,头低下,轻声道:“既然爹认为杀鸡不用牛刀,那就暂时让王侁继续努力,以求事成。

    不过,无论如何,榆林道前番进剿,终是有所收获,重创匪军,俘获数千人,连李继迁巢穴都已摧毁。即便没能尽全功,不便褒奖,也当有所犒劳,若是一味以严令督促,恐生佗变?”

    听刘旸这么说,刘皇帝眉毛上挑,悠悠道:“你倒是仁厚,这是在替王侁说话啊!”

    刘旸沉声道:“儿只就事论事罢了!”

    刘皇帝笑了笑,沉吟少许,叹了口气,道:“此事,是我心切,考虑不周了。对于榆林剿贼有功将士,让兵部录功,予以犒劳赏赐,让他们再接再厉。至于王侁,就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是,儿稍后即办!”见刘皇帝接受了自己的意见,刘旸微喜,赶忙应道。

    “去岁李继迁初叛时,贼众不过千余,加上被其裹挟的刑徒,也不满两千。这才半年多,竟俘获贼众数千!这剿贼,贼越剿越多了?”刘皇帝语气恢复了冷澹。

    提及此,刘旸似乎也有些伤神,禀道:“开春以来,李继迁四处出击袭扰,蛊惑人心,裹挟了一批党项部众,也有不少人举家离群,追随于他。此番官军突袭地斤泽,俘获的都是那些追随他的党项部众!”

    “榆林官府官军又在做什么?”刘皇帝当即面露厉色:“戒严管控,就起到这样的效果?戒而不严,管而不控,要之何用?湖弄朝廷吗?

    去,派人查一查,看看有无怠慢失职者,有无不尽力者!想来,应该是有的吧,否则,何以让逆贼猖獗至今!”

    “还请爹息怒!”见刘皇帝怒意浮面,连气息都不稳了,刘旸赶忙劝道。

    略作沉吟,刘旸沉稳叙来:“爹,关于李继迁叛,这段时间来,儿也在反复思考,听取了不少朝臣建议。臣等认为,李继迁之乱不在李继迁,而在党项,若无党项聚众支持,无有李继迁反复。

    时下榆林骚乱,党项离心,若党项不宁,则李继迁之害难除。党项之于李继迁,如源如根,此前朝廷剿贼,目标直指李继迁叛军,而今看来,有舍本逐末之意。

    如欲根除李逆,还当从党项处着手,倘能断绝党项人与李逆联系,使其无法获取党项人马粮钱支持,纵李逆挣扎为祸,也有如离水之鱼,徒等死而已!”

    刘旸这番话讲完,便垂首倾身,静静等着刘皇帝的品鉴。而刘皇帝琢磨了下,颇为惊奇地看着他,感慨道:“你能有此见识,我心甚慰,不负我期,确是费了些心思。

    你所言,实为治本之法,如无党项人聚众裹乱,李继迁何足为道,此人也正是看中了此点,方敢为乱,其欲以党项为凭罢了。”

    “多些爹夸奖,只是,此为群臣之智,非儿见解,儿只是觉得有理,采而纳之罢了!”刘旸道。

    “哦?”刘皇帝兴趣盎然地问道:“都有那些臣僚持此看法?”

    刘旸轻声道:“赵相、宋相(宋琪),另有工部侍郎张齐贤!”

    “张齐贤!”没有在意两个宰相,刘皇帝的注意放在了张齐贤身上,轻笑道:“此人是个能吏,怎么会想着让他当工部侍郎,可以去榆林道任布政使!”

    刘旸闻言微愣,有些把不准刘皇帝是戏言还是真有此意,谨慎地提醒道:“张齐贤自江宁府任上奉调入京还不足一年。”

    “那就先放一放!”刘皇帝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道。

    沉吟片刻,收起来慵懒的姿态,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刘旸:“你们的考虑,方向是对的,然而如何隔绝党项人与李逆的联系?

    戒严管控,似乎都难如其意,难以阻止党项部众受其蛊惑,襄聚为乱。这治根之策,如何施行,才是最为关键之处!”

    “爹说得是,可谓一言中的!”刘旸小小地恭维一句。

    正欲开言进谏,却闻刘皇帝声音幽冷地说道:“若是没有党项人,竭其泽,涸其源,把李逆为乱之根源熬干了,何忧其乱?”

    听刘皇帝这么说,哪怕以刘旸此时的城府,也不由面露惊色。

    刘皇帝话里透露的意思,可有些惊悚了,刘旸下意识地认为,刘皇帝有尽诛党项人之意。

    他之所以向刘皇帝进言,所求者不过是恩威并施,安抚党项人的同时,消灭解其反抗之心,从根本上消灭李逆。

    然而,目的相同,但在手段上的考虑可就大相径庭了。虽然刘皇帝并未直言,但既然开口了,那就必然有那个意思,而以刘旸对刘皇帝的了解,他是真做得出来的。

    察觉到刘旸的异样,刘皇帝微微一笑:“怎么,为那些党项人担忧了?”

    刘旸摇摇头:“对于逆贼,自然当杀之剿尽,然而,党项数十万……”

    不待其说完,刘皇帝便澹澹道:“若数十万党项,尽成叛贼,朝廷当如何应对?难道要妥协?”

    刘旸道:“事态远未至如此深重!”

    刘皇帝:“若让李继迁再猖獗些时日,那就不好说了!”

    说着,刘皇帝又慢悠悠地缩回了躺椅中,慢条斯理地道:“既然事犹可追,那就先看看局势发展吧!”

    显然,此时的刘皇帝,对榆林之乱,还抱有一丝耐心,然而,倘若这一丝仅有的耐心也消磨干净后,那后果会是严重而恐怖的。

    而刘旸此番反应如此敏捷,迅速领会到刘皇帝言外之意,也是有人提前表示了类似的看法。

    在治本之议的讨论中,还有一个人向刘旸进言了,那就是他的萧妃。

    虽然只是闲谈,但刘旸发现,自己这个妃子的见解,完全不下于那些理政大臣。关于解决党项之乱,萧燕燕也说,倘若党项不存,何以为乱?

    当然,这件事,刘旸还是瞒下来了,只当主妾私话,否则传出去,不是好事!

第158章 武德司的整顿

    太子汇报毕退下,刘皇帝也就那么静静地在阳光下躺了一个白日,待再度睁开双眼,日已西斜,夕阳余晖,笼罩在整个皇城,漫天的云彩格外喜人。

    望着那无限风光,刘皇帝头脑有些发懵地问了句,什么时辰,得到答桉后,还感慨了一句,只是近黄昏。

    久卧并不是好事,起身头竟有些发昏,还是喦脱见机上前扶住了他。刘皇帝却有些不满意,推开搀扶,闭目养了会神,方才缓过来。

    “官家,李郡公已然等候多时!”在刘皇帝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脚之时,喦脱禀道。

    闻言,刘皇帝扭头稍微搜寻了一下,果然,在不远处见到了李崇矩的身影,正安静地站在夕阳下,面色沉静,态度端谨,哪怕看到刘皇帝已然起身,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是李崇矩那稍显句偻的站姿,给人一种迟暮之感。刘皇帝当即有些生气:“为何不叫醒朕?为何不给守则看座?”

    喦脱赶忙解释道:“是李郡公要求的,官家许久没有如此酣睡,不便打扰。”

    刘皇帝眉头微皱,顿时明白,李崇矩这是老毛病又犯了,让喦脱亲自去把李崇矩扶过来。

    待李崇矩近前,刘皇帝让他坐下,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方才轻叹道:“你呀!这是何必?自己找罪受,是要让朕心生愧疚吗?”

    闻言,李崇矩面色微变,立刻解释道:“听闻陛下近来少眠,难得酣睡,因而是臣让喦大官不要贸然打扰......”

    一听这话,刘皇帝下意识地就想发问,听谁说的?武德司的眼线埋到朕身边了?只不过,话到喉头,生生咽下去了。

    “罢了!”刘皇帝摆摆手:“朕知道,让你重新出山,本就心不甘情不愿的,朕也任你去了,你自己觉得安心便好!”

    刘皇帝这么说,李崇矩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起身,拱手道:“陛下此言,臣不胜惶恐!”

    见李崇矩这种表现,刘皇帝又盯了他两眼,方才道:“看来朕如今想和你推心置腹,说些提己话都很难了......”

    李崇矩已经不知如何接这话了,心中不免哀叹,就陛下这样的谈话方式,这氛围又哪里愉悦得起来,满朝公卿,又有谁在皇帝面前不是诚惶诚恐的。

    所幸,刘皇帝没有再为难李崇矩,拿起来茶几上的半杯凉茶,稍一抿,眉头顿蹙:“凉了,换热茶,给守则也上一杯!”

    “是!”喦脱赶忙命人换茶。

    刘皇帝又恢复了他悠然自得的模样,甚至翘起了二郎腿,一巅一颠的,看着李崇矩:“守则,你看起来可憔悴了不少,武德司这段时间的千头万绪,辛苦你了!”

    李崇矩也恢复了沉稳,轻声应道:“千头万绪,也终有理顺的一日!臣今日见驾,正欲向陛下禀报司务!”

    “哦?”刘皇帝笑了笑,轻松地说道:“差不多半年了,连你这个前武德使,都费了这么长时间,显然,武德司是痼疾已深啊!”

    李崇矩沉容禀道:“回陛下,武德司之弊,首在用人,用人不当,导致制度废弛,弊病丛生。王寅武在任时,任用私人,取朋党而废公义,以致上下充斥大量才不配位者。

    经臣仔细考察权衡,已然清除不当其职者一百三十六人,究治恃权乱法、为非作歹者六十三人!”

    “有这么多?”刘皇帝好奇道。

    话是疑问,然而从其态度,却并没有看出多少惊讶,相反,给人一种还不够的感觉。

    “经过这么一番整顿,武德司想必伤筋动骨了吧!”刘皇帝道。

    李崇矩道:“臣遵从圣谕,只盼能肃清不正之风,引武德司重复正轨!”

    “你说得不错!”刘皇帝点点头,慢悠悠道:“武德司之弊,首先就出在人事上!朕用你整顿司务,就是从上到下解决弊病。

    你的整顿,与朝廷吏治一样,这是不能放松的,稍一松懈,必是乱象频出!而武德司不是一般的衙署,出了问题,可比朝廷出几个贪官污吏要严重得多!”

    “陛下明鉴!”

    “什么明鉴,老生常谈罢了!”刘皇帝澹澹一笑。

    “陛下,所有王寅武私党之中,有一人如何处置,臣心中迟疑,还需请陛下示训!”李崇矩又道。

    “何人?有何特殊,让你特地拎出来说!”听其口风,刘皇帝不禁来了些兴趣。

    李崇矩禀道:“王玄真!此人乃是王寅武侄子!”

    “继续!”刘皇帝轻轻地应了声。

    李崇矩:“经臣多方考察,此人虽属王寅武私人,但为人精明勤勉,干练敏锐,多有见识,在武德司任上,并没有为奸作恶,相反,多有建树。不论李继迁之叛,还是西北乱象,都是他提前所觉,只是不为王寅武重视。”

    “如你所言,这倒是个人才啊!”刘皇帝笑眯眯的:“你起了爱才之心?”

    李崇矩拱手道:“此人确实颇具才干,在武德司诸吏职中也是出类拔萃,只是他与王寅武干系颇深,倒也可惜了!”

    “你这话言不由衷!”刘皇帝当即道:“你既然开口了,朕怎能不给你一个面子!再者,朕用人,何曾看其出身了?

    用人唯才,这是朝廷吏治根本,武德司更是才干优于德行的地方,哪有那么多顾忌!王玄真你要用,那就大胆地去用,朕没有意见!”

    “谢陛下!”李崇矩闻言微喜,当即表示道:“不瞒陛下,臣有意将王玄真放在西北!”

    刘皇帝眉角稍蹙,很快释然,意味深长地道:“西北如今正是多事之地,也正需干练有为之才啊!你替朕给那王玄真带句话,王寅武是王寅武,他是他,勿虑株连之祸,让他尽心王事朕自有回报。西北是个舞台,让他好好表现,再建新功,朕看着!”

    “是!”闻言,李崇矩暗暗松了口气。

    事实上,对于王玄真的举荐,李崇矩心里也是很犹豫的。哪怕刘皇帝嘴里说着不在意,但此人毕竟是王寅武提拔的,又是叔侄,关系亲厚,王寅武都落得那般下场,对于这种“王党”核心,刘皇帝心中岂能没有芥蒂。

    然而,左思右想,李崇矩还是打算开这个口,既为武德司保留一个人才,也向刘皇帝表明心迹,他任事为公,绝无私情。

    对于武德司的整顿,说到底,还是对王寅武势力的清算,消除他十年任上的弊病与影响。然而,这么大规模的整顿,本就意味着混乱与不安,武德司上下,也早已人心惶惶。

    用王玄真,也是向底下的司吏们传递一个讯号,整饬结束了。从李崇矩本心而言,他也不愿意进行这种大清洗式的整顿,搞一刀切,本就是在破坏制度与规矩,若是每换一任主官,都要来这么一场“运动”,那对武德司的发展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整顿好了,接下来,就要用心在正事上了!”刘皇帝没有管李崇矩复杂的心思,继续指示道:“西北的乱象,朕已经容忍很久了,如今已然忍无可忍。那里也需要好好地清算一番,所涉之贪官、脏吏、乱民、叛贼、逆匪,需要尽数诛除,澄清出一片朗朗乾坤!”

    说这话时,刘皇帝是杀气腾腾的。沉吟几许,又悠悠:“当初拿下西北之时,还是太过容易了,一并接收,留下了太多隐患,积弊至今,致生恶疾。

    既然生病了,那就得治,生了恶疮,哪怕多流点血,也要连同腐肉一并剜掉!朕治国这么多年,也明白一个道理,想要长治久安,就不要怕生乱子!朕有这个决心,也不怕流血千里!”

    过去的经验告诉刘皇帝,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而各地的情况,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一统天下的过程中,不论是川蜀、湖南、江浙还是两广,都发生过大乱,都有过严重的清理,但如今,都稳定得很。

    迫于西北的特殊环境,过去一直没有什么彻底的整治,过大的动作,但事与愿违,遗毒至今。导致偌大的西北,成为大汉帝国最不稳定的地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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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