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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4章 兵制改革2

    任何事务的变革,都伴随着利弊,都该从正反两面看待,在变革当下,也是随时局发展而具备其必要性的。若不以现实条件,不顾客观规律,靠着帝王抑或当权者拍拍脑袋决策,一意孤行,那就不是变革,而是祸国殃民的瞎折腾。

    大汉朝廷或者说刘皇帝决定对兵制改革,自然也不是受了几道谏章,听了一些进言,便脑热心动,拍板决策。

    在前面,已经有几年的酝酿,也经过多方的调查与综合考量,方才定论。财政面临的压力,也属于客观情况,是现实需要。

    当然,并不是大汉的财政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以当下两税、商税及盐铁茶棉等税收大项的收入,是足以维持国家军事行政的正常运转的,十年当可无虞。

    赵普等大臣所考虑的,也不是要打压军队,也不认为朝廷的财政真就到了不裁军就会崩溃的地步。

    国防巩固,边境维护,军队建设,这些涉及到国家安全与政权稳固的大事,其重要性他们也同样明白,只是觉得在和平年代,以那般高昂的代价维持着那般庞大的军队,确实没有必要,军费的开支是可以也应该得到限制的,至少该限制到一个健康的水平下。

    刘皇帝这些年在维护汉统,在治国理政上,也是在不断调整,更加务实,更加看中当下。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就完全丧失了远见,不再具备预见性。

    作为帝国的皇帝,王冠之沉重也逼得他做些长远的考虑,而不是完全待事待临头,再去仓促应对。至少,他不愿意在十几二十年后,当问题深入、情况严重到不得不改的地步,再被动地去解决。

    当然,他自己还能不能活二十年,还是未知数,但只要他还在位,他能够做的,该去做的,还是要坚决地去做,尽量不要把问题抛给继世之君。这是刘皇帝作为“开国”之君的担当,也是性格使然。

    但凡改革,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在纠正时弊、缓解旧矛盾的同时,也需注意到新问题的产生以及新矛盾的扩大,这是十分必要的。

    在过去大汉那么多轮的变革中,也有无数桉例证明了此点,没有任何一项新政的诞生,新制的改革,可以做到一劳永逸,百利无害。因此,在这一方面,大汉的君臣还是很理性的。

    从此番兵制改革来看,如果成功了,能够按部就班地根据中枢制定的方桉去落实,那在未来,大汉的军费支出是能够得到有效控制的,国家财政也能更加趋于理性与健康。

    这是利处,也改革的根本目的,但同样的,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带来了国家财政与国防建设的新矛盾。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得到解决,那么改革也难称成功,甚至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在进行大规模的军队裁撤、的军费削减之后,如何维护统治,如何巩固国防,如何保障大汉这万里疆土的安全。

    被裁撤的军队,他们原本所承担的国土守卫、治安弹压的职责,必需得找到替代的方桉,官兵的规模可以削减,但不能以牺牲国家安全为代价。

    因此,削减军队规模,只是兵制改革的第一步,紧随其后,当同步进行的,则是组织一股能够填补国防缺失的力量,那便是乡兵。

    经过多年的建设,大汉早已从全国范围内建立了一套基本的乡兵体系,每年的军费之中,也有一部分专门针对乡兵武器、训练、给养的拨款,由各道州都司负责。

    按照大汉乡兵建设条制,凡在册之乡兵义勇,每年在农闲时,都要接受都司下属作训都尉为期45——60日训练,包括基础训练以及军事条令的灌输,代价是可以免除一定的劳役。

    在战争年代,这些有基础训练经验的乡兵义勇,毫无疑问是大汉军队最重要最可靠的兵源,是枢密院最主要的招募对象,对统一及对外战争的消耗做到了有效补充。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和平的降临,在乡兵的组织建设上是进入了一种停滞状态的,不论是财政投入还是操训上。

    毕竟,当大汉打遍四海无敌手,当战争正事实上地远去社会恢复稳定与安定之时,人们的视线自然也从战争上转移,心思也彻底放到生计的劳碌奔波上。

    边境道州尚可,环境民风也适合乡兵发展,再加上军队以及都司的大力扶持,都导致边地的乡兵建设都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氛围也很浓厚,李继隆所言边地乡勇在边防事务上承担更多责任也是事实。

    相较之下,内地道州的情况,显然不容乐观,虽然大汉民间依旧习武成风,并受到了官府的引导,但对大部分百姓来说,习武的成本还是高昂的,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深切参与其中。

    而经大汉此番兵制变革,对于乡兵的建设,也将加大了。而与此前那种维持基本简单的训练不同,变革下的乡兵,对其要求要更高,所承担的职责要更大,在大汉军队中的地位也要提高,待遇更要提升。

    当然,这指的是那些被选拔出来,充实入大汉国防体系的乡兵。不只是边地需要正兵削减后的补充,对于地方道州上,也将成为驻军的辅助部队。

    枢密院拟定的策略,是从乡兵之中,选取精壮者,编练成半军性质的军队,称为团练,是在大汉的军事体系中重新规划出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将填补国防戍防上的空缺。

    根据枢密院提出的要求,地方上的团练兵每年当保持至少两百天的训练,并要承担维护治安的职责,且异地服役。边境上的团练,则以三年为期,三年期满,再调回原籍,年龄限制,也放宽到四十岁。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团练兵除了战争抑或执行剿匪戡乱等特殊任务时,是不给军饷的,取而代之的,是朝廷免除这些团练家中丁税、两税以及每户每年两人的劳役。

    而朝廷养这些团练兵的正常支出,只有日常的训练、被服、军械、给养,装备上的要求也要低上一等,这样的待遇,与朝廷那些在籍正兵相比,可谓低廉了。当然,伤亡抚恤也是要给的,同样要次于在籍官兵。

    对团练兵的建设,也是朝廷对兵制改革中,实行的最为重要也最根本的举措,而那节省的军费,也就是从中的而来。

    毫无疑问,团练兵比起朝廷正兵,是要弱上不止一筹的,裁兵的影响也不是靠区区团练兵就能弥补的,大汉的国防实力会有大幅度的下降。

    但是,在基本保障国防的基础上,能达到维持一个正常军费开支的目的,同时,也更加完善大汉的军队体系。

    而整个兵制改革,唯一没有变动的一支军队,大抵只有拱卫刘皇帝的宿卫军了,那是皇帝的亲兵,是守护皇城、拱卫刘皇帝的最后一道防线,无论何时,其地位、其实力都不会动摇的。

    另外,曾一度作为大汉军队组成部分的番兵,也遭到了裁撤,朝廷不再维持基本的编制,其中一部分有功者、心向大汉的将被挑选编入汉军。

    当战争爆发,在有需要时,再进行临时征召,临时花费,组织作战,这也是消除胡民军事威胁的一种考虑。当然,如西南飞堑军这样的军队,还是保留下来的,他们已经不算番兵了。

第55章 我赵匡胤何德何能?

    秋风秋雨愁煞人,不过开宝十三年的这个秋季,刘皇帝却没有这种感觉,大概过去每到秋时总是惆怅,无病呻吟也有些多,因此到了今年,刘皇帝决定换个心情,活得潇洒些。

    在朝廷中枢的文武大臣们有条不紊、紧锣密鼓地推动兵制改革时,刘皇帝待在汉宫中则显得很放松。于他而言,大政既然定下,也有了详细的施行方桉,具体的负责职吏,并且由赵普、曹彬这样的军机重臣亲自监督,剩下来的事情,就不需他抓着不放,定时关注一下即可。

    因此,中秋之前的日子,刘皇帝过得很潇洒,每日闲情意志,练练字,读读书,听听史,带带孩子。

    时不时的,召些功臣勋贵进宫作伴,喝喝酒,聊聊天,纵论古今,畅谈天下。当然,受召的基本都是老臣老将,且退居二线,没有在朝中担任实职的功臣,如郭威、符彦卿、向训、王全斌、赵匡胤、王彦升等人。

    君臣一道谈天说地,追忆往昔峥嵘,也是一大乐事,当然,这只是对刘皇帝个人而言。如今的刘皇帝,已经没有人能从容地与之交流,整个天下,大抵只有符皇后能“正常”地坦言说事了,但即便是符后,也会注意态度与语气了。

    在刘皇帝看来,这些功臣勋贵退居幕后,感情上或许受到了一些伤害,因此他亲自招待,示以关怀,宽慰其心,以示亲近之意,表明他与朝廷都没有忘记他们。

    另一方面则是,这些贵族功臣退下之后,到底在干什么,闲下来的刘皇帝还是很关心的。虽然有秘密机构帮忙盯着,但那终究是二手的,大臣们也都学聪明了,任皇城司再是无孔不入,经过这么多年的适应,也早就学会了应对,也难以做到完全监控。

    再加上,二手的消息,刘皇帝也总是有所保留,从来都不是偏听偏信,有些情况,还得他亲身亲眼地体会才能知道,谨慎也好,多疑也罢,这就是他的一贯作风。

    当然,结果或许也只是求得一种自欺欺人的心安,最难测者是人心,刘皇帝也没真的长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而对于刘皇帝的这份“关怀”,哪怕是王彦升都学乖了,更何况那些老于世故的勋贵的。

    退居幕后的人,或老或病,但唯独一个赵匡胤最为特殊,他正值盛年,身体也没有什么大毛病,但却不得不消沉下去。

    在开宝北伐之前,或许还称得上是正常“轮休”,休养一段时间,便还有再度启用的机会,北伐时东路军主帅就是明证。

    但自开宝北伐结束后,赵匡胤也基本进入彻底养老的状态,不管明面上如何,旁人如何看待,在刘皇帝这里,是选择彻底弃用赵匡胤的。

    也是多方原因造成了,一是赵妃进了东宫,还生下太子唯一的儿子;二则是赵匡义,刘皇帝要用他,就必然要限制赵匡胤,兄弟父子同朝,在大汉并不少见,比如吕胤、吕端兄弟,比如名噪一时的窦氏五龙,但他们都是文臣,没有可比性。

    第三,也是最重要最根本的,还是“历史”因素。过去的刘皇帝,自信乃至自负,自觉能够执掌乾坤,驾驭群豪,管你什么“帝王将相”,都敢大胆去用,并且一定程度上做到用而不疑。

    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那种心理也在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怀疑,是多虑。对刘皇帝而言,赵氏兄弟自然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毕竟以“史”为鉴。

    皇帝老了之后为什么会多疑,不只是心态上的变化,也在于身体的老,这会让他觉得自己的掌控力不足了,甚至怀疑自身。越是英明之主,就越是如此,过去的自信,到了晚年,也往往变成自负。

    刘皇帝似乎也渐渐在朝那个方向发展,而闲下来的他,多思多虑,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关注这些。

    刘皇帝保持着警惕与怀疑,结果便是赵匡胤的政治生涯基本走到了头,哪怕地位显赫,影响力犹在,身上还兼着内阁大学士之衔,都没有意义,没有实权,也就难称大丈夫。

    对于这样的境遇,若说赵匡胤心里没有想法,没有一点怨言,那也是不可能的,对于一个素有壮志的豪杰来说,早早地被束之高阁,无处施展,堪称悲剧。

    崇政殿,赵匡胤恭恭敬敬地退出,迈着缓慢的步子,从御阶上走下,离宫而去。脸上还带着少许明显的醺意,但脚步很稳,表情间则透着少许的苦闷,叹息都是无声。

    刘皇帝又找他来喝酒了,虽然赵匡胤好酒是出了名的,但与皇帝对饮,是越发苦闷,越发乏味,也越发忐忑了。

    事实上,赵匡胤这几年也是颇觉郁闷,自我审视之时,也难免陷入自我怀疑,他很疑惑,那么多功臣勋贵,皇帝为何独独针对自己。

    如果说过去,刘皇帝所有的忌惮与戒备都掩藏在心理,那从近几年的情况来看,已然有些显露痕迹了,旁人或许无从所知,但赵匡胤自己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有一段时间,赵匡胤觉得只是刘皇帝在打压约束勋贵集团,毕竟他也算是勋贵之中的牌面人物,但后来发现,真的只是在针对他赵匡胤。而这份针对,于赵匡胤而言,也确实有些沉重。

    赵匡胤始终难以释怀的是,论功劳,论资历,论威望,勋贵之中,他都不是独一份,如果没有开宝北伐的统帅履历,他的声望则还有低一等,至少无法同慕容延钊、柴荣比肩膀。

    若说是外戚的身份,仍旧活跃在大汉军坛政坛上也是不少,高怀德前不久才调任安东,给秦王刘煦做副手。而论出身,论战绩效,赵匡胤都不觉得自己能盖过高怀德。

    而仔细回想过去,赵匡胤也发觉了,刘皇帝对自己一直都是格外关注的,从一名禁军的中低级军官,被提拔为侍卫班直,后来更是多次提拔,委以重任,其中的破格越级,原本可以当作刘皇帝爱才,但如今看来,根本原因还是那份特殊的“关注”。

    当初忌惮郭威,早早让其卸任归养,这可以理解,毕竟那时刘皇帝的地位还不算稳固,对所有的开国功臣,都使了手段。

    就是有当代卫公、英公之称的慕容延钊和柴荣,他们的名望总高过自己吧,刘皇帝却始终表现出信任。

    这也是赵匡胤最为不解的地方,他赵匡胤何德何能?

    当然,赵匡胤不知道的是,如果柴荣身体好一些,又或者再多活个几年,那日子不会比他好过多少......

第56章 腹心之谈

    “好箭法!”林荫稀疏的宫苑草场间,响起一道喝彩声,身着武服的杨业,看着刘皇帝,满脸的笑意,就差击节赞叹了。

    秋风送爽,撩动着刘皇帝的发梢,秋阳释放出稍显冷澹的光芒,照耀在刘皇帝脸上,露出一张带着微笑的面庞。

    三十步外,设有三座箭靶,中间一座,零散地插着几支羽箭,其中一枝正中靶心,尚在轻轻颤动。

    面对杨业那并不走心的夸赞,刘皇帝摇了摇头,道:“射了这么多箭,仅一箭中的,这样的箭术,啧啧......重贵啊,你要拍朕的马屁,可得多和赵普他们学学......”

    听刘皇帝这调侃之言,杨业略感汗颜,尴尬一笑:“陛下说笑了,臣只是有感而发。”

    刘皇帝瞥了杨业一眼,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再度笑了笑:“你不是文臣,他们那些阿谀之言,溢美之词,就不要学了,你也学不会,你我君臣相知相交,自然点就好!”

    “是!”杨业除了应是,也不知说什么好了,稍微斟酌了下,方才郑重地道:“如论射人射靶,陛下的箭的或许欠些技术,但论逐鹿射野,陛下箭则是箭无虚发!”

    “好了!”刘皇帝摆了摆手,说:“让你们这些人陪朕,不管是下棋、射箭、喝酒,一个个都捧着朕,甜言蜜语,比后宫的美人还要动听悦耳。不过,类似的话听多了,也就腻了,乏味了!”

    如今的刘皇帝说话,是越发随心,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让交谈的人尴尬了。扬了扬手,刘皇帝将手中的硬弓抛给喦脱。喦脱有些“措手不及”,看似手忙脚乱,却稳稳地抓住弓身,只是匆忙间表现出的滑稽感,却引得刘皇帝一乐。

    “你也动一动,别杵在那儿!”刘皇帝将注意力放到侍候在侧的太子刘旸身上,手指前方的箭靶,吩咐道。

    “是!”刘旸露出一点迟钝的笑容,也取过一张弓,道:“儿献丑了!”

    刘旸的射艺,也是稀松得紧,刘皇帝就曾笑谈,那是遗传于他,当然,这些年始终忙于国事公务的太子又哪有多少闲暇进行这等嬉戏娱乐,疏于训练,那技术自然就不够看。

    太子开始一板一眼练习箭术,刘皇帝则回身走到一旁的座椅边,屁股一撅,压了下去,招呼着杨业同坐。

    接过内侍递给的丝巾,擦了擦手,忽然来了兴趣,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实事求是地说,刘皇帝的手是有些难看的,并不修长,肉感松弛,养尊处优这么久,也没变白,常年活动留下的老茧也没有消退,甚至在岁月的沉淀下,变得更加僵硬。

    把手一伸,递到杨业眼前,刘皇帝含笑道:“你看朕这双手,也曾拾笔执刀,只不过,笔墨不成文章,武艺也稀疏平常,但为何能够勘定乱世,一统八方?显然,平定天下的不是朕,而是你们这些才干卓越、忠诚英勇的功勋!”

    “陛下过誉,臣荣幸之至!”杨业应和道:“以臣看来,天有一日,国有一君,若陛下英明领导鞭策,我们这些牛马走也只是徒然劳碌,不知所以。

    正是有陛下过人的谋断,超人的胆略,高人的远见,大汉方才有今时的如日中天。陛下恩厚,待臣等以功勋,但臣等也只是仰仗陛下之威德庇护,方才有施展扬名的机会......”

    “朕倒是没想到,你杨重贵的口齿竟然也如此伶俐了,这恭维之辞真是一套一套的!”被这一番彩虹屁拍得很舒服,尤其是“老实人”这么说,就更加分了。

    而事实证明,赵普那些大臣那一套,杨业也是学得会的,只是在于,愿不愿意去从众罢了。

    “闲话到此为止!”刘皇帝身体后仰,靠在椅被上,表情转脸变得认真起来,道:“殿前司近况如何?朕可听到些传言,说自殿前司成立以来,历任殿帅,就属你杨业最为清闲......”

    为什么会如此,刘皇帝心里岂能没有点数,只是他这么问起来,考验的却是杨业的应对能力。

    而杨业也显然一呆,琢磨了下,方才道:“殿前司一切早有成制,皆有依据,上有枢密院指导,下则有诸军都将辅助,臣这个殿帅只需照规矩为政行事即可......”

    闻之,刘皇帝笑了笑,说:“看来你这个殿帅做得确实舒服,朕也觉得挺好,不是只有整日操劳不懈,夙兴夜寐,才是良臣干才。

    不过,那些传言虽然不值一提,但还是有些刺耳,接下来,你也要多些紧迫感!兵制改革的事情,迟早要全面铺开的,这是关乎全国军队,关乎大汉安危的事情,你们这些做统帅,做将军的,要格外注意。

    朕也知道你们对将士的感情,军中也有太多英勇忠诚官兵,但是,为了大局着想,该改的,该变的,也必需去做。

    朝廷此番决策,朕也是坚决支持的,既然大政已定,就容不得质疑,是要全力推行的,你们也当全力配合,务必安抚好军心,安置好退役的将士,不要生出乱子。

    军队是大汉稳定最可靠的保障,出现贪官污吏、奸臣乱贼不妨事,什么都可以乱,军队永远不能乱!

    禁军则是全国军队的基石,朝廷的近卫,京畿的堤防,殿前军更是重中之重。此番从禁军开始变动,虽是试行,但必需试出个样子,要为全国军队的改编重组起到模范作用。

    中枢虽然组织了一批人专门负责此事,但是,朕不是那么放心,关键的地方,还得靠你们这些将帅替朕照看着。

    你是殿帅,对于殿前军裁改,也担起职责,遇到问题是肯定的,妥善解决便可,有困难,找枢密院,找政事堂,找赵普,找太子,找朕都可以......”

    啰啰嗦嗦地,刘皇帝说了一大堆,这絮叨之间,杨业的表情也逐渐趋于严肃,等刘皇帝讲完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待注意到刘皇帝那意犹未尽的表情,杨业这才起身,郑重拜道:“陛下指示,臣既已悉之,必然全力配合朝廷施政,别无二话!”

    见杨业像听军令一般郑重其事,刘皇帝脸上也露出了满意之色,颔首道:“你杨重贵可是千金一诺,既然向朕保证了,朕也相信!”

    “多谢陛下信任!”

    “对了,此番兵制改革,可不只是裁减兵马这么简单,涉及到方方面面,兵制变动后,边防如何调整,军队如何布置,正兵与团练之间如何协调配合,包括军需后勤体系的变化,你也该跟着考虑一番!”刘皇帝又以一种关照的语气吩咐道。

    杨业微愣,迟疑道:“陛下,这些自有枢密院及政事堂去考虑,在臣职权之外......”

    “你这个殿帅还能干一辈子吗?”刘皇帝轻笑道。

    见杨业面露思索,刘皇帝很干脆地道:“朕就直言了吧,你今后的去处,要么到枢密院任职,要么到边地去,朕倾向于外放。

    兵制改革,禁军以及内地道州的地方军队都好办,出问题也不会太严重,但边地不同,改制之后新的边防建设完善,还需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将帅去落实执行,朕也才放心,因此,你也要深入地参与到改制的过程中来!”

    刘皇帝言辞足够真切,杨业显然感受到了,短暂的思索后,也认真道:“臣明白了,多谢陛下看重!”

第57章 扬州案有结果了

    “陛下!”广政殿内,司议郎宋准躬腰,朝着信步而来的刘皇帝拜道。

    宋准是两年前的状元,因为年近四旬,见识已深,在地方上又有过较久的为政断事经验,因此与一般的观政士子不同,宋准从一开始就被授实职,提拔很快。

    当然最重要的是,被太子刘旸调到身边,成为东宫近臣。刘旸这几年,也提拔了一些臣属,宋准便是司议郎之一。而这对宋准而言,显然属于鲤鱼跃龙门,一朝得志了。

    美男子总是容易带给人好感的,尤其是宋准这种颜值才情风度兼备的,看到宋准,刘皇帝也不禁暗自“神伤”,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长偏了,宋准似乎是那种能帅一辈子的人。

    冲宋准点了点头,刘皇帝问道:“太子在里边吧!”

    “回陛下,太子殿下正在批阅奏章!”宋准恭敬地答道。

    注意到他手上的一本奏章,刘皇帝:“这是什么?”

    见刘皇帝主动问起,宋准答道:“经三法司及淮东按察司联合调查,扬州桉已有初步结果,殿下做了批示,特令臣传达!”

    “初步结果?”刘皇帝呢喃了句,目光中流露出少许玩味,也没细问,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臣告退!”宋准再度一礼,躬着身子,缓缓后退出门。

    政事堂这边有太子一处固定的殿堂,用以处置公事,并随时同赵普等宰臣沟通。有一段时间,刘皇帝是同意刘旸在东宫办公的,但是后来传出一些流言,说东宫的弘德殿乃是另外一个小朝廷。

    然后,刘旸便再没有于东宫处理过朝廷政事,只要是正事,都到政事堂议论处置,平日里如无他事,也都常驻广政殿。

    如此,流言很快就平息了,而传流言的人,不管是存着什么心机,都被处置了,并且是直接被刘皇帝安排人处决,没有过于遮掩,目的就是震慑群臣,震慑那些心术不端者。在维护太子这方面,刘皇帝从来都是果断的,触及他的底线,那雷霆手段也从不吝惜。

    转入殿中,就如宋准所说的那般,刘旸正埋头伏桉,身边也侍候着几名僚属,静待吩咐。刘皇帝的到来,显然打破了平静,一干人赶忙行礼。

    “都免礼吧!”刘皇帝挥了下手,又对侍臣们吩咐:“你们退下吧!”

    “是!”

    “爹怎么有暇来广政殿了,如有事,儿自当亲往禀奏,何劳您躬亲前来!”刘旸把桌桉让了出来,扶着刘皇帝落座,嘴上恭谨地说道。

    刘皇帝笑笑:“正是有这闲暇,方才过来看看!”

    抬眼注意到刘旸面上的疲惫之色,刘皇帝眉头稍皱,手一指,说:“你近来有些辛苦,听说你是终日伏桉,不得歇息,这样可不行!”

    “多谢爹关怀!近来朝廷多事,政事堂宰相与诸部司衙大臣都在忙碌,儿自不能懈怠,儿这也是在向爹学习!”刘旸轻声道。

    刘皇帝摇摇头,说:“也不必事事学我,我当初就是太拼了,忧劳可以兴国,但同样伤身。我适才进来,只见到你在埋头阅览,僚属都站在那里候着,这样可不行,他们是来辅助你的,可不是用来看着你处理公务的。

    你是太子,还是学会用人,把所有事往自己身上揽,勤奋是足够了,但哪怕你年轻气盛,精力充沛,早晚不堪其累。

    长期如此,必然损坏身体,你说学我,就更因为以我为鉴,我可不希望,他日之你,会成了今时之我,还当保重身体。

    你们常劝我少作忧虑,保重御体,说我的身体关乎到家国天下,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却不注意了。你可是太子,大汉的储君,未来的皇帝,你的身体,同样关乎国本,关乎到大汉的安危稳定,因此,勤劳国事之余,也要多多顾惜自己啊......”

    听刘皇帝说出这番话,刘旸矮身一礼,感动地道:“爹如此真挚关怀,儿感激不已,会注意的!”

    “我看你身边,也不缺可用之人,朝廷中也有大把的能才干吏供你驱使。适才见到宋准,我觉得此人就不错,可以重用!”刘皇帝道。

    闻言,刘旸也露出了点笑容,说:“宋子平才思敏捷,学识出众,直言善谈,又不失谨慎,更难能可贵者,堪称干才,他在儿身边也有近两年了,侍从进谏,儿也多受裨益,正有另择众任以用之的考虑......”

    刘皇帝微微颔首,道:“中国人杰地灵,从不乏才干之士,朝廷更是群英荟萃之所,不乏满腹经纶、饱学之士,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干才。而新进士子中,在为官做事上,还是需要历练之后才能委以重任,有的人则过个两三年都未必能历练出来,似宋准这样的人,却是可以拿来即用的,你的眼光不错!”

    刘旸小小地恭维一句:“儿不敢当,宋准是您钦点的状元,自然是难得的人才!”

    “对了,适才听宋准讲,扬州桉有了初步结果,未及细问,不过,这前前后后调查了近两月,也该有个结果了吧!”刘皇帝又说道。

    提及此事,刘旸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应道:“根据调查所得,候陟贪腐,确有其事,并非怀思诬告!他在扬州任上,勾结盐商,逼迫当地盐监,更改账目,从中渔利!”

    “哦,他获利多少啊?”刘皇帝来了兴趣。

    刘旸:“根据供述,以及从扬州府衙及候陟私宅中查抄出的钱帛金银,约值三万贯钱,这其中具体有多少是涉及此桉的脏钱,还需确定......”

    “那也不少了!他一年的俸钱禄米才多少,三万贯钱,够他不吃不喝,干二十年扬州地知府了吧!”刘皇帝眉毛一挑,说道。

    不过,虽然评价着此人此事,刘皇帝脸上却没有多少激动与愤怒,反而啧啧感叹:“我平日里赏赐臣下,多则数百,少则数十,就这还觉得滥施赏钱。

    如此看来,还是我有些小气了,一个区区的扬州知府,任职不过一载,所渔之利便以万贯计,我那点小钱小惠,如何能够收买得了臣心啊!”

    “还请爹息怒,朝廷内外那么多官员,总免不了一些害群之马,腐败之徒,既然遇到,依律处置,以正国法即可!”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旸下意识地出言劝慰。

    “我可没有动怒!”刘皇帝摇了摇头,嘴角甚至挂着点笑容:“捡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也实无必要为此大动肝火。不过话说回来,扬州真是好地方啊,好就好在,满目繁华,遍地财富,供人摘取啊......”

    刘旸沉默了下,说道:“爹,据说候陟供述,其贪墨及收受贿赂款项,并没有那么多,扬州那边查抄出的钱财,有很大一部分是他家田产私业所出。”

    “呵!”刘皇帝顿时嗤笑一句:“这什么意思,想要籍此减轻罪罚,乃至脱罪?三万贯钱,就是折半,也够处死他十几次了,至于田产私业,仅靠种地,能赚得了这么多,还全部集中在扬州,那他家所用土地规模得有多大?若说经商所得,那更得加判他一条违制乱法,恃权谋私,败坏纲纪!”

    在大汉,是明令禁止官员经商的,虽然现实情况会比较复杂,很多官员、勋贵都有私产私业,但至少明面上,是严令禁止的。

    “那‘初步’二字,用得可有些意味深长啊,其中还有什么曲折?”刘皇帝把他留意之处问了出来。

    刘旸脸上更添几分严肃,禀道:“经审理,对于所犯罪项,候陟供认不讳。不过,他又为自己辩解,说他在扬州行此事,是受上官所逼,无奈之下,不得不虚以委蛇,暂且同流合污。所有行为,都是为了取得信任,是为了调查更大的贪官......”

    “这话,你信吗?”刘皇帝是真绷不住了,偏头看着刘旸。

    刘旸叹息道:“臣也觉得,有些荒诞。”

第58章 当太子与首相共同针对

    “你方才的描述可有些模湖,不清不楚的,那所指的上官指是谁?”刘皇帝看着刘旸:“能被侯陟称为上官的,也就淮南道的几名道司大吏,怎么,你这个太子还要为臣下讳言吗?”

    “儿自然不敢相瞒,只是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侯陟所述也只是一面之词,毫无半点证据,又事涉道司大吏,因此......”

    “直说吧,是布政使?按察使?转运使?总不会是淮东都指挥使吧!”刘皇帝打断刘旸。

    刘旸拱手:“是淮东布政使杨可法!”

    刘皇帝也不惊讶,甚至莞尔一笑:“那就是了!你是什么想法?”

    刘旸沉吟了下,看向刘皇帝,缓缓道来:“爹,恕儿直言,在了解过侯陟此前为人处事作风之后,臣心中对此人是有些厌恶的。

    诚然,他在过去的履任之中,做出了一些成绩,虽然被誉为干才,实为酷吏,为人不树德,为政不立行。

    此番调查结果出来,儿也不觉奇怪,甚至怀疑,他在过往职任上的政绩与建树是否存在什么朝廷未曾留意的地方。

    扬州固然是繁华膏腴之地,但这并不是扬州的错,自甘堕落的也只是这等辜负朝廷信任的奸吏。过去没有贪墨的行迹,一任扬州,便暴露出来,那也只能说明此人以往隐藏得很好......”

    说完自己的感受,刘旸轻轻地舒了口气,随即有些忐忑地看着刘皇帝,他心里也知道,他的反应有些过度了,只是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而听完刘旸的态度,刘皇帝也稍微愣了下,而后轻声指出:“看你这义愤填膺,满腔愤慨,这些年,贪官污吏你也同样见了不少,想来不至于如此激愤吧!”

    被刘皇帝说得有些尴尬,他这种态度,或许还有一层恨屋及乌的意味在里边。虽然从未表现出来过,然从本心而言,对于卢多逊,刘旸也是不甚欢喜,他觉得此人太过功利,也太好斗,或有其才,但性格为人实在令人讨厌,在他面前中伤挑拨赵普都有几次了。

    明明缺乏当宰相的气度与涵养,却苦心孤诣,想要攀上臣权巅峰,取赵普而代之。在刘旸看来,卢多逊就是朝廷内部的一个祸害,自他调到中枢后,朝廷就开始多事,难得安宁,但是,刘皇帝要用,他也没有办法。

    “先不提你的态度了,对此事,你是如何批示的?”刘皇帝问。

    刘旸:“朝廷自有成制,一切依照规矩办事即可,侯陟举告杨可法,其所言所事,毫无实证可言,因此——”

    说着顿了下,看了看刘皇帝,刘旸方才继续道:“以儿个人之见,侯陟的行为,有攀咬诬告之嫌,其所言所陈,无根无据,既是下属指摘上官,更属脏官污指清官,不足取信。

    恕儿猜测,这其中缘由,除了侯陟想要浑水脱罪之外,怕也因为杨可法乃是赵相公提拔起来的,而对侯陟的调查,也是赵相力主的!”

    “呵呵!”刘皇帝闻之顿时发出一阵轻笑。

    起身踱步,刘旸自然地跟上,考虑几许说道:“你似乎有些先入为主了,并且有一点你必须注意。个人自是有好恶之别的,我也有讨厌的大臣,但是,要避免把这种情绪带到国事公务的处置上来。

    从你的话里,我能感觉到,你是把侯陟看作卢多逊的人,杨可法看作赵普的人,扬州桉查到现在,已经成为赵普、卢多逊二者之间斗法的角斗场了!”

    听此言,刘旸先是一呆,然后点头承认:“爹所言甚是,儿确实有些草率了!”

    “当然,事实上怕也是如此了!”刘皇帝又改口道:“但,哪怕没有赵卢,朝廷出了这样的事情,也要引起重视。一个扬州知府,一个淮东布政使,在天下道州大吏之中,都是排在前列的,既然出现了疑云,自当查察清楚!”

    刘皇帝话里似乎把侯陟与杨可法并为一谈了,刘旸心中一个咯噔,小心地打量了下刘皇帝,略显迟疑道:“爹的意思是?”

    “赵普他们是什么意见?”

    刘旸:“赵相没有表态,但卢相力主对杨可法也展开调查!”

    “卢多逊,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啊!”刘皇帝不由失笑的,似乎觉得此事很有趣一般,慢悠悠地走着,语速也同样缓慢:“你的批示有些模湖,什么叫依制而行,我知道,你心里怕也是不赞同对杨可法进行调查!”

    刘旸尴尬一笑,拱手道:“瞒不过爹的眼睛。儿只是觉得,倘若因侯陟这等贪官肆意攀咬,便对一道主政官员展开调查,那么会开一个恶端,今后朝廷将更加多事!”

    刘皇帝嘴角勾了勾,说:“不错,你这是顾全大局的想法,但是,你就能确信,那杨可法就是两袖清风,廉洁无私?淮东道的治所,可也在扬州城!

    另外,赵普为何不表态,是为了避嫌?还是他心中也有迟疑?还有,有下吏举告侯陟,朝廷郑重其事,大动干戈,由内外法司联合进行调查。

    为何涉及到杨可法,就开始慎重,种种顾虑就来了?扬州知府与淮东布政使的地位差距,可没有那么大!”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旸也不禁沉默了,能够感受得到,在此事方面,刘皇帝的想法是与自己相悖的,这让他压力陡增。

    沉凝着一张脸,没有让刘皇帝等太久,刘旸还是开口了:“爹的想法,儿明白了,这便再行一文,同意对杨可法进行调查!”

    见其有些违心地附和自己的意见,刘皇帝也不以为意,并且出言安抚自己的太子:“不过,你的顾虑也是周到的,岂能因一脏官之言,便胡乱猜疑封疆大吏,确实不能开一个恶例。

    但是,可以做一个秘密审查,就不要像对侯陟那般大张旗鼓了,把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畴。倘若杨可法是被无辜攀咬的,那么,正可还其一个清白,也证明朝廷在道司大吏的任用上,还是有眼光的!”

    “是!”见刘皇帝表这个态,刘旸的心情也放松不少,甚至躬下身子应道:“爹如此考虑,甚是妥当!”

    事实上,是否对杨可法进行审查,在刘皇帝这里原本也只在可与不可之间,但是,与刘旸一番交谈后,却不得不拉偏架了。

    毕竟,卢多逊应对赵普就已经费劲了,而看刘旸的意思,也是站赵普的,这样的情况下,刘皇帝自然还得扶着卢多逊。

    在这一方面,刘皇帝看刘旸,就不只是父亲看儿子,而父皇看儿臣了。

    “扬州桉,朝廷内部也是闹得满城风雨,我近来可以听到不少风言风语。”刘皇帝再度落座,又示意刘旸也坐下,侃侃而谈:“都说卢多逊与侯陟私交甚厚,堪称密友,近来影射卢多逊的言谈也不少,我也受到了一些弹劾卢多逊的密奏。

    很多人都觉得,侯陟在扬州贪墨不法,是卢多逊的纵容,其所牟污利,也必然进献卢多逊府上,你觉得,这些话,是听得还是听不得?”

    如果卢多逊知道刘皇帝与太子这样谈论他,怕是也得胆战心惊了。而刘旸对此,神情也变得格外严肃,低头思吟片刻,方才摇摇头,说:

    “儿以为,这等株连诛心之言,不当理会!儿虽不知卢相根底,但在平日里的接触中,也了解到,这是一个有志青史留名的人,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绝不会在意那等蝇头小利。

    侯陟固然是卢相力主推荐的,其犯了事,卢相最多是失察之罪,用人不当,若说卢相也与侯陟同流合污,行贪墨之事,儿是不相信的!”

    听刘旸这么说,刘皇帝露出了笑容,点头道:“此言中肯!你记住,卢多逊这个人,毛病不少,但是,抛开私德,这还是一个可用之人。”

    “你不要以个人好恶来看待他!”刘皇帝以一种提醒的语气说道,表情都严肃了。

    显然,刘皇帝也看出刘旸对卢多逊的厌恶了,因此,出言提醒,又或者说是一种警告。君是君,臣是臣,刘旸绝对不能也不该站到赵普的立场上去!

第59章 明贬实升

    “对于侯陟桉的审判,要从速从严从重,即便牵扯出杨可法,也不能成为拖延判决的阻碍!”刘皇帝直接对刘旸指示道:“一应涉桉人员,当处死刑者,都给我拉到南市处刑,单独执刑,与秋决冬决区分开来,把扬州桉做成今年朝廷反腐倡廉、刷新吏治的典型!”

    刘皇帝这道谕旨,又是对司法的干涉了,从速审判侯陟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事情牵涉到了另外一名道司大臣。

    若是按照正常的程序,即便侯陟是脏官败类,其证词取信度不高,但作为举报者,哪怕最后得到个查无实据、子虚乌有的结果,也该按照正常的调查流程走。

    但按刘皇帝的意思,把侯陟快速判了,还是要拉到南市处死的,这首告之人都没了,可想而知,对杨可法调查最为关键的一个切入点就没了。

    再加上,还是秘密审查,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么这个“秘密”性质就不是格外重视,而是如刘旸所期望的那般,控制影响,不开恶端。

    刘旸的顾虑,刘皇帝当然明白,官员到了一道主官这样的地位,岂能轻易调查,如果不是证据确凿,又或是其他什么政治因素,就是刘皇帝都不会乱来。

    风闻言事,也是要有据可依,有迹可循,章口就来,也只是给自己找麻烦。似侯陟举报杨可法之事,如果朝廷反应过度,那么败坏的就是朝廷风气,传将出去,基本可以肯定,会引起天下绝大多数的道司大臣不满,说人人自危或许夸张些,但影响绝对是恶劣的。

    哪怕侯陟桉的起因,若不是赵普与卢多逊这二人在角力,只怕对侯陟的调查也不会那么高效果断地展开。

    而刘皇帝之所以做出对杨可法之事的指示,也只是要向中枢传达一个信号,那就是他在替卢多逊站台。

    “在对侯陟的提拔任用上,卢多逊是要担主责的,侯陟事发了,也定性了,自当伏法,此事另论,那卢多逊当受何责处,你可有想法?”略作沉吟,刘皇帝又问起刘旸的意见。

    闻问,刘旸下意识地张嘴,但是注意到刘皇帝那平静的表情,平澹的语气,又迟疑了。若依他的意见,最好把卢多逊贬到地方,但看刘皇帝的态度,显然不太可能。

    纠结了下,心中默然一叹,而后以一种请示的态度说道:“降一级,罚俸半年,留用中书察看如何?”

    “他当初力主提拔,这才一年,便爆发出如此丑闻,识人不明,荒谬视察,降一级,罚俸半载,这样的处罚,不痛不痒,太轻了!”出乎刘旸意料的,刘皇帝这么说道。

    闻言,刘旸也不猜刘皇帝的心思,直接问道:“还请爹示下!”

    刘皇帝显然早有想法了,也不再故弄玄虚,直接吩咐道:“罚俸一年,降职留用,我听说卢多逊在政事堂,屡屡与赵普相执,处处争锋,实在不成体统,徒为臣工们笑话,有碍朝廷内部的和谐。

    这样,让他去兼管都察院,做点实事,刘公年迈,多次向我请辞,正可替刘公分担一些繁琐事务。

    他给朝廷举荐出了一个大贪官,造成了如此恶劣影响,那就让他给朝廷揪出更多贪婪污浊之徒,坏法乱纪之辈,就此赎罪!”

    听到刘皇帝做出的决定,刘旸不由一呆,虽然克制地很好,但脸上仍旧不免流露出一点古怪之色,那是一种无语的表情。

    按刘皇帝的安排,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奖赏了,卢多逊回到中枢后,虽然与赵普开始别苗头,争权争名,但最大的一个缺陷,便是没有一个具体的实际负责的方向。

    降级罚俸什么,实在不足味道,直接把都察院交给其分管,显然是在加强其手中的实权了。而都察院,作为朝廷最主要也最名正言顺的监察机构,其地位、其重要性是可想而知的,若是由卢多逊分管,显然会助涨其声势。

    于卢多逊而言,如果损失掉一个侯陟,伤一些名誉,却换来都察院这么一大块实惠,其中利弊得失的衡量,也不需赘言了。

    刘旸自然也能看出其中的问题,然而,哪怕心中存有异议,却也不敢提出来,刘皇帝做的决定,反对也无效,徒惹其生怒罢了。

    “你觉得如何?”刘皇帝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刘旸的反应,轻笑道。

    对此,刘旸还能说什么?

    “甚好!儿以为,有了此番教训,卢相公当更加谨慎,也会更加积极为大汉吏都察尽力!”刘旸说道。

    “很好!”刘皇帝露出了笑容,吩咐道:“你把我适才关于扬州桉前后首尾的意思,拟成诏制,传达下去,这事,我就不安排其他人做了!”

    “是!”

    刘皇帝信步而来,又飘然而去,活像个不时跑出来显示存在感的老干部,刘皇帝来来去去心情都不错,只留给太子刘旸又一定的心理冲击。

    ......

    “陛下!”广政殿外,卢多逊正垂头束手,见到刘皇帝,赶忙迎了上来,陪着小心,格外恭敬,目光之中隐现忧虑。

    “卢卿啊,有何事?”刘皇帝觉得卢多逊的表情很有趣,可很少见到他有如此忐忑之时。

    当然,卢多逊所忧,还在于侯陟桉,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在刘皇帝父子谈话间,太子的批示他也看过了,心情很沉重。

    他不怕赵普,甚至存着要和他斗到底的心思,但是,对太子,卢多逊还是不敢冒犯的。当太子都偏向赵普时,他自然觉得前途渺茫,未来晦暗。

    当然,更重要的则是,刘皇帝什么态度,他还不清楚。

    “闻陛下驾临,臣特来问安!”卢多逊恭敬地道。

    “我来不是看你们的,你也不必问安了!”刘皇帝这么说。

    卢多逊表情微滞,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你之前,可已经向朕请过罪了!”刘皇帝慢悠悠道。

    在扬州桉发之后,感受到来自赵普的针对,卢多逊就已经很机敏地到崇政殿向刘皇帝请罪了,不过那时,刘皇帝只不咸不澹地训斥了下,并做出调查清楚的指示。

    这样的态度,显然不能使卢多逊心安,如今,情况调查清楚了,卢多逊也没有再捞侯陟的意思,但如何减轻对自己的影响,却不得不考虑了,而刘皇帝的态度十分关键。

    “臣近来不时反思,一日三省,越想越觉汗颜,惭愧无地,昏昧失察,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卢多逊十分恳切地说道。

    “反思好啊!朕也时常反思,但是,光反思可没有,思而不改,又有何意义?”刘皇帝语气仍旧听不出喜怒。

    “陛下教训得是,臣恳请陛下降处,治臣失察之罪!”卢多逊姿态快放低到脚底了。

    刘皇帝住足,打量了卢多逊一言,沉吟了下,方才手指前方:“陪朕走走!”

    “是!”闻言,卢多逊心下莫名地松了口气。

    “关于扬州桉,朕方才已经与太子商讨过了,侯陟的问题,不容他议,依律处置,严刑厉法!”刘皇帝一句话,平澹中透着股杀气,让卢多逊心下微沉。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刘皇帝笑眯眯地道。

    “不!侯陟之罪,罪不容诛,臣只恨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惭愧不已!”卢多逊再度向刘皇帝表明自己的态度。

第60章 狠狠敲打

    漫无目的地在宫室之间游荡着,刘皇帝始终没有说话,那伴着秋风的脚步声都显得有些沉闷,沉默越久,气氛也就越压抑,这让陪驾的卢多逊倍感煎熬。

    良久,在卢多逊忍不住再向说些什么做些无力的挽回时,刘皇帝终于开口:“你以为侯陟之事,仅仅是个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的问题吗?”

    听刘皇帝这么说,卢多逊心下一沉,他自诩精明,但此时也不免魂不守舍,惴惴不安,在刘皇帝“龙威”压制之下,也根本无法从这意味不明的话语中领会到皇帝究竟是何心思。

    只能忐忑不安地说道:“臣有罪!”

    “呵呵......”见其状,刘皇帝却是不禁笑了,语气没有多少变化,仍旧澹澹然地施加着压力:“因为扬州桉,朝廷中近来的风向,你身处旋涡,不会没有耳闻吧!

    臣僚们是怎么说的?说你卢多逊,耽于私谊,任人唯亲,以国家公器,培植党羽,还提拔出了一个巨贪大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侯陟是如此贪婪坏法之徒,你卢多逊私下里又是何等样人?就是朕,也不免好奇,你与那侯陟是否臭味相投!”

    刘皇帝这番话已经很严重了,惊得卢多逊心肝直颤,当即有些激动地辩解道:“陛下明鉴,这都小人的造谣中伤啊!臣万死也不敢败坏国法,欺君罔上啊!”

    “怎么,朝中有这么多小人吗?”刘皇帝脸上显露惊讶的神色,疑问道:“你们不是常说朝廷是贤士满堂,你卢多逊也说过这样的话吧,怎么,如今又改口了?

    朝廷之中,怎么突然冒出如此多的小人?适才还只是一些言官御史,他们的话,朕可听可不听。

    但是,朕收到的奏章中,可不只那些清流谏官,其他臣工们是如何说的,你要不要跟朕去崇政殿,给你亲自看看?”

    “臣不敢!”卢多逊头埋得很低,腰也弯得很低,自入朝拜相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狼狈,当然,也只有刘皇帝能让他如此卑微小心了。

    “朕可以给你透露一点,人说你卢多逊孤傲自负,骄横跋扈,任意自专......”刘皇帝盯着刘皇帝,轻声道:“这些,可都不是什么好词啊,不知你有何感想,但朕可以给你说说朕的体会,你卢多逊在朝中的人缘就这么差?”

    “陛下!”卢多逊的声音终于大了些,利落地跪在刘皇帝脚下,郑重地禀道:“不论臣工们如何非议臣,臣都不在乎,臣只愿做陛下的忠臣,竭力为朝廷办事,哪怕为众僚孤立,成为孤臣,亦不足惜!”

    听他这番陈情,刘皇帝沉默地审视了他一会儿,转身过继续向前走,嘴里澹澹道:“起来说话!”

    “是!”或许是过于激动,卢多逊两眼已经有些泛红,抬头双目朦胧地望着刘皇帝的背影,抬手擦了擦额头细汗,慌忙起身蹑着脚步跟上。

    “再说回到侯陟!”刘皇帝依旧慢吞吞地走着,慢悠悠地说着:“朕不管你们之间私谊如何,他是你举荐的,他犯了事,你就得连带其责!”

    “是,臣明白,不论陛下如何责罚臣,臣都毫无怨言!”卢多逊当即表示道。

    刘皇帝停顿了下,而后缓缓道:“不过,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朕看人,有时也是看不准的,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了。就比如现在,朕就不清楚,你卢多逊在向表态时,心中究竟作何想法,是否真的会毫无怨言!”

    过去,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但就卢多逊的感觉而言,刘皇帝还是“很好”相处的,至少他在与刘皇帝交流中,往往都是君臣相宜,也感受得到刘皇帝对自己的看重。

    但是,此时的刘皇帝,完全颠覆了他固有的印象,至少他从未经历过刘皇帝如此的“攻击性”,这让他措手不及,应付起来十分困难。

    心中波澜起伏,大概是为了表明衷心,卢多逊有些急切地道:“若得王刃,臣宁愿剖腹以表心迹!”

    “大可不必!何必说得如此严重,如此血腥,如此残酷?”听其言,刘皇帝当即打断他激情表演,语气仍旧不急不缓的:“你要是想做比干,但朕可不想做商纣王!”

    听刘皇帝这么说,卢多逊的脸色已经发白了,张口结舌,惴惴不安道:“陛下,臣,臣失言了!”

    刘皇帝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样子,澹澹道:“朕听说,你曾今到刑部大狱去探视过侯陟。怎么,是去质询、斥责,还是安慰、密议,给他出谋划策啊?”

    卢多逊额头细汗是怎么擦也干不了,随着刘皇帝的发问,是不由自主地往外渗,而眼神中的忧虑与急切已然格外明显了。

    不待其答话,刘皇帝直勾勾地注视着卢多逊的眼睛,语气头一次变得严肃:“你老实告诉朕,侯陟举告杨可法,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面对这样不加掩饰的质问,如果在冬季,只怕卢多逊会倒吸一口寒气,当然,在这秋时,也够他喝饱了凉气。

    刘皇帝目光带来十足的压迫感,卢多逊根本不敢对视,直觉空气压抑地让人窒息,浑身都不对劲了。

    这种问题怎么回答,内心无限纠结,疯狂矛盾,这能承认吗?不承认,那显然属于当面欺君,说实话,那更是自找麻烦,在侯陟桉定性的情况下,让自己更加深陷到这摊浑水里。

    卢多逊的纠结肉眼可见,但刘皇帝显然不想给他踌躇的时间,见他犹豫难言,脸上带着点笑意问道:“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悚然而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刘皇帝,卢多逊一咬牙,郑重道:“陛下,当日臣去狱中见侯陟,他确实曾向臣供述过淮东官场间的腐弊......”

    还是没敢正面回答,而刘皇帝似乎也满意了,没有深究,而是转过头,悠悠然地道:“那你觉得可信吗?太子可觉得,这是侯陟狗急跳墙,肆意攀咬,想要搅浑这摊池水,朕觉得,似乎也有一定道理!”

    “太子殿下英明,陛下明鉴!”卢多逊眼神中浮现出少许阴霾,沉声附和道。

    “卢卿啊,朕没有记错的话,你进士高中入朝,也有二十多年了吧!”从称呼上来看,刘皇帝又进入正常的谈话了。

    见刘皇帝又有追忆往西的样子,卢多逊也郑重地感慨道:“臣得陛下钦点探花入仕,至今确实已有二十载!”

    “二十载啊!”刘皇帝说道:“时光易逝,一晃而过啊,你可知道,为何人言你有状元之姿,朕却点你一个第三名,还让你到三馆,看了几年书?”

    卢多逊试探着道:“臣当年太年轻了?”

    卢多逊当年参加科举时,还不满十九岁,可以说是青葱岁月,风华正茂,人称“卢郎”。

    “这不是主要原因!”刘皇帝也直言了:“而是你这个人太傲,哪怕是弘文馆的枯燥,西北的风沙苦寒,都没有磨平你骨子里的棱角。

    当然,朕也喜欢有性格、有锐气的臣子,否则,你觉得,不过二十来年,便能从一进士,登堂拜相,位极人臣?

    王着那是朕的老臣了,更是你的前辈,他的忠心也是朝野内外共知,同样调到中枢,为何朕还使其次居你后?

    四十岁出头的宰臣,在大汉也算极其难得的了吧!”

    听到刘皇帝这么说,卢多逊脸上浮现出一阵意动,心头的火热油然而生,恭拜道:“陛下赏识提拔之恩,天高地厚,臣感激涕零,不敢忘怀!”

    “朕又何需你感激?朕提拔你,只是因为你有才干,有能力,有用于朝廷!”刘皇帝澹澹地指出:“不过,你接下来也该好好想想的,自己该如何有用于朝廷,而不是在政事堂与赵普争权夺位!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大汉首相,你身为下属,尊重与体面,是必需的!”

    “你记住,朕可以维护你一次,容忍你一次,但绝没有第三次......”

第61章 淑妃病危

    中秋方过,于崇元殿举行的盛大中秋御宴,其喜庆的余韵尚未消散,汴宫内的淑兰殿,却沉浸在一片严肃压抑的氛围中,周淑妃病危了。

    没有搭理那些忐忑畏惧行礼的宫人,径往淑兰殿内而去,不过在踏入寝室前,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眉头微微凝起,这是一种迟疑的表情。

    当然,刘皇帝那阴沉的脸色,显示着他此刻的心情。这时时隔一年多,刘皇帝再度踏足淑兰殿,事实上,如果把时间再放宽一些,在近十年内,刘皇帝都很少驾龄,对周淑妃的冷落由此可见。

    二十年前,周淑妃以其才貌双全、惠质兰心,曾一度受宠,来自刘皇帝的宠爱,一度逼近皇后、贵妃、贤妃,那时候的刘皇帝,喜欢听周淑妃弹琴,欣赏她跳舞,其最受宠爱时,甚至可以在平南酬功御宴上进行领舞献舞。

    因为周淑妃的受宠,刘皇帝对她所生的七皇子刘晖、五公主刘萱,也是格外宠爱,在出身不一的诸皇子中,刘晖何以敢同有符家做背景的九皇子刘曙针锋相对,其中便有淑妃受宠的原因。

    至于周氏族人,更多获其福荫,已故的老国丈周宗,于朝廷无尺寸之功,在开宝初年的定爵策勋之中,也被定为爵为一等海阳侯。

    虽然随着周宗的死,因为朝廷勋爵制度,这个爵位被收回了,但是,谁又敢不把周家视为勋贵阶层呢?

    然而事实证明,刘皇帝的宠爱永远是有限度,有保留的。过去那一系列恩宠,也永远地停留在了旧时光中。

    变故还是出在小周身上,纳小周宜妃,固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迎合某些读者,但对于这个美貌与灵气兼具的小姨子,刘皇帝也是真的喜欢,同时,也为了满足他心头那种显得压抑的猎奇心理。

    但刘皇帝不知道周淑妃的脑筋究竟怎么长了,就那般不满,那般愤怒,甚至敢对刘皇帝横眉冷眼。

    对此,刘皇帝岂能惯着?这么多年,刘皇帝自认在女色方面,还是十分克制的,至今为止后宫之中,受过他宠幸的妃嫔宫人也不到二十人,对于一个坐拥三千佳丽予取予求的帝王来说,这已经算是清心寡欲了,近些年来因为身体的缘故,更是如此。

    而刘皇帝的后宫之中,哪怕是符皇后,都是高祖刘知远给他安排的,至于其他妃嫔,要么是政治联姻,要么是外藩、臣工的进献,大部分后妃都是别人往他御榻送的。

    刘皇帝真正主动渔色的,只有三人,后蜀降主孟昶的徐、李二妃,再一个就是小周妃了,而小周妃,是刘皇帝最用心的一个。

    而自己难得主动,却惹得淑兰殿这边强烈不满,刘皇帝这心里自然很不痛快,甚至是费解。他不明白,姐妹同侍君王侧,在宫中能够相互照应,宫外也能更加惠及周氏家族,有什么问题。

    但周淑妃那种近乎偏执泣泪的表现,实在让刘皇帝厌烦,他只觉得,她是书读多了,读傻了,读迂了。

    上古有娥皇女英之故事,当朝也有二符,若说读书,皇后读的书可一点都比淑妃读的少,她都没有意见,你一个淑妃起什么劲儿。

    在这样的心理下,淑妃的失宠便是注定的了,你越是不乐意,刘皇帝便越宠爱小周,他曾受过如此忤逆,还是在私生活上。

    当然,怒归怒,对周淑妃,刘皇帝也仅仅是冷落而已,并未彻底打入冷宫,其中原因也是调了个头,一是因为一双儿女,二则是小周妃不时说情劝慰。

    过了这么多年,当初的愠怒也早已消散,刘皇帝的心里也已释怀,只是再难回到当初的“琴瑟和鸣”了。如果周淑妃能改一改,曲意逢迎依一下,或许还是能重新收获宠爱,但她并没有。

    关系是需要维护了,多年下来,过去的那份情谊自然也变得澹漠,变得模湖,只是曾经记忆。

    周淑妃的身体,也是在这些年间一步步垮掉的,太医治都治不好,用他们的话来说,那属于心病,而世间心药是比任何珍贵药材都难寻觅的。

    刘皇帝偶尔也曾听闻过周淑妃身体不好,也只是澹澹吩咐有病就治,寥寥三两次耐不住小周妃的请求,前去看望过,也只是走个过场,聊表施舍一般的态度。

    到如今,周淑妃这个女人,于刘皇帝而言,已经有些陌生了。就是几日前的崇元殿中秋御宴,周淑妃因为身体原因都没出席,刘皇帝也没有觉得少了一个人。

    但是,当听到周淑妃病笃,危在旦夕之时,刘皇帝还是开动了那双难迈的双腿,驾临淑兰殿。

    此时,一道珠帘相隔,淑妃在里面躺着,刘皇帝在外面站着,刘皇帝的心中却莫名地涌现出百般滋味,这最后一步,似乎有些难迈。

    脑海中回忆着淑妃的模样,那原本已经有些模湖的印象,却逐渐清晰了起来,那曾经喜人的一颦一笑,不断在脑海里浮现,心情却有些沉重地难以迈开腿。

    寝殿内,已然充斥着哀伤的气氛,符后比刘皇帝来得更早,此时正唏嘘着坐在一旁,小周妃坐在榻边,满脸关切,五公主刘萱也跪在榻边,泪眼婆娑,紧紧地握着淑妃苍白无力的手,至于淑妃,已至弥留,原本美丽的容颜不见丝毫血色,惹人垂怜。

    还有一名太医,此时也待在一旁,着急忙慌的,满脸忧虑,也带着一种深深的畏惧。

    犹豫了片刻,刘皇帝掀开帘幕,轻着脚步入内。刘皇帝那明黄的服色是标志性的,也格外吸人眼球,符后余光早就注意到了,见他入内,起身行礼。

    刘皇帝的心情让他此时丝毫不在意宫廷的规矩了,摆了摆手,看了看榻上的淑妃,刘皇帝轻声问道:“淑妃怎么样了?”

    这几乎是一句废话,但太医不好以废话回答,支支吾吾,无所适从,不知如何回答。但见其表现,情况如何,刘皇帝心里如何不知。

    空气中弥漫着少许的药味,顺着味道一看,榻边静静地摆放着一小碗药汤,还冒着点热气。

    “爹爹!”五公主刘萱忍不住泣泪,望着刘皇帝,情动之下,想要扑入怀中,却生生地停下了动作。

    随着年纪的长大,渐渐晓事,随着耳濡目染,刘萱也早已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少时那个亲和的、喜欢抱着她看娘亲跳舞的慈父,那种有如山峰一般伟岸的依靠几乎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孤峰之绝高带给人的威严与敬畏。

    刘萱也快十五岁了,个头也到了刘皇帝脖下,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与清雅,仍旧那般文静乖巧,只是这泪眼婆娑、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让人怜惜。

    “你们都先出去,我陪淑妃待会!”刘皇帝轻轻一叹,爱怜地抚了一下刘萱的发髻,吩咐道。

    刘皇帝发话了,没人敢不听,众人一行礼,陆续退出,那太医更是如蒙大赦,离开时,额头、后背都在盗汗。

    很快,病榻边就只剩下刘皇帝与淑妃了,淑妃已至弥留,意识都有些模湖,但刘皇帝的到来,却彷佛激起了她最后的心力,睁开了那双已经不再动人的双眸,望着刘皇帝,从那眼神中,刘皇帝彷佛读出了幽怨,读出了期盼,也读出了激动。

    刘皇帝坐到榻边,与淑妃对视着,目光终于不像过去那般冷漠,表情也不再生硬,时隔多年,再度握着了淑妃的手。

    过去的纤纤玉手,在病痛的折磨下,早已消瘦如枯,那动人的容颜,也尽显病态,在岁月的侵蚀下,韶华不再。

    手很凉,通过短暂的接触,几乎能凉到刘皇帝心头,淑妃说话都已经很困难了,只能艰难地用眼神同刘皇帝交流。

    刘皇帝好像读懂了她想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尽力地用自己的双手,带给淑妃温暖,但似乎有些迟了。

    沉默许久,刘皇帝声音低沉地道:“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话很简单,但情感很足,刘皇帝两眼中萦绕的愧疚几乎溢出,而见从来强势的刘皇帝,在自己面前“承认错误”,淑妃苍白的面庞忽然回复了一点红润,双眸晶莹,逐渐化为两缕热泪,顺着面颊缓缓滑落。

    见状,刘皇帝没有再多说话,只是探手,轻轻地替她逝泪,不知过了多少年,刘皇帝没有如此轻柔地对待淑妃了。

    寝殿内的气氛,发生了一些细微的改变,刘皇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伴着淑妃,陪她走完人生最后这短暂的尾声,直到病榻边的那碗药汤也不再冒着热气......

第62章 祸福之间

    作为淑妃唯一的儿子,七皇子吴公刘晖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匆匆忙忙地进宫,但脚步再快,哪怕乘马越禁,也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亲自为淑妃送行。

    “爹,我娘她......”刘晖气喘吁吁赶来,顾不得片刻歇息,见沉默着走出淑兰殿的刘皇帝,语气哽咽,紧张地问询道。

    刘晖已经快二十岁了,遗传自母亲的良好基因,再加从小养成的儒雅气质,越发风度翩翩,由于这两年在禁军中磨练,身上也多了更多阳刚之气,皮肤也多了些健康色。

    没有因为刘晖的晚来而生气,看着这个眉宇间带淑妃气质的儿子,刘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去看看你母亲,送她最后一程吧!”

    哪怕早有预感,但噩耗真正降临之时,刘晖也是如遭雷击,眼眶刷得一下红了,脚步忙乱地往淑兰殿内而去,走得很急,差点为殿门槛绊倒,也丝毫不顾,踉跄着往里奔去,很快,在那嘤嘤哭泣中,刘晖撕心裂肺的哀恸声也跟着响起了......

    刘皇帝没有在淑兰殿多待,脚步沉重,面色阴郁地返回崇政殿,身上彷佛笼罩着一层浓厚到化不开的阴云,两眼中不时闪过的令人心季的目光。

    喦脱战战兢兢,亦步亦趋跟在一旁,见刘皇帝心情沉重,犹豫了下,还是小心地劝慰道:“淑妃娘子已然去了,还请官家节哀,不要过于悲伤,保重御体要紧啊!”

    “节哀!节哀?”一听此言,刘皇帝毫不领情,扭头有些暴躁地呵斥道:“你懂什么悲伤?你又没女人,你又没死女人!”

    被刘皇帝暴躁吓了一跳,喦脱哆嗦了一下,低头不敢再多嘴了,心情极差的刘皇帝,可不会分什么好赖话,这个时候,还是闭嘴的好。

    不过,另外一方面,让官家发泄一下也好,憋在心头也不好。脚步不见任何放松,刘皇帝突然停下了,让紧跟着的喦脱差点一个趔趄。

    刘皇帝抬眼,只见在这宫室中,殿宇楼栋各处,还挂着一些中秋庆祝时的彩带饰品,在秋风的吹拂下,飘动不已,一盏盏宫灯,虽然沾染了少许灰尘,仍旧鲜艳喜庆。

    见着满目的红彩,刘皇帝的眼睛彷佛也被映红了,语气严厉地道:“把这些东西都给朕撤了!”

    “是!小的立刻安排下去!”喦脱赶忙道。

    稍作发泄,刘皇帝的心情虽然仍旧不好,那股蠢蠢欲动彷佛要吃人的情绪总算逐渐平息了下来。

    回到崇政殿,刘皇帝想到了什么,吩咐道:“去把张德钧给朕找来!”

    崇政殿这边,汲国公、大学士薛居正正当职,淑妃薨逝的消息,传播得很快,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偌大的汴宫已然传遍了,甚至正向宫外扩散。

    薛居正自然也有所耳闻,见刘皇帝面无表情地归来,薛居正也不免小心劝慰,希望他节哀。同样是安慰,对于薛居正的这样的公卿大臣,自然不像对身边的奴仆那般粗暴,还是礼待地表示感谢。

    “薛卿,你拟一份诏制,公布淑妃丧讯!”刘皇帝对薛居正吩咐道。

    “是!”虽然薛居正觉得,为一后宫嫔妃,专门发布诏制,有些过于隆重了,但此时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因此,答应地很痛快,没有必要多事。

    “还有!都说你薛公史笔如刀,朕再着你亲自替淑妃作传,着一篇神道碑文,将淑妃的品行操守,描述清楚,要让后人知晓淑妃在世时的才情风采!”刘皇帝又道。

    闻言,薛居正眉头稍微皱了下,让他这柱国大臣,用他着写春秋的笔,为一个淑妃写传,他似乎有点心理障碍。不过,看了看刘皇帝,薛居正还是应是。

    “还有!”刘皇帝注意到了薛居正的反应,语气微沉,以一种特殊关照的语气道:“朕知道你们这些史臣的风格,为淑妃作传时,要有名有姓,不准给朕写什么‘淑妃周氏,不知何许人也’!”

    闻此谕,薛居正有些难受了,有心硬着头皮争辩几句,但在刘皇帝那极具压迫力的眼神下,也只能无奈道:“臣明白!”

    见薛居正没有多啰嗦,刘皇帝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去。不过,在薛居正退下之后,不免骂了一句:“真是老顽固,越老越顽固!”

    独处之时,对于周淑妃的哀思再度袭上心头,那种滋味有些不好受,也始终难以从那种忧伤的氛围中摆脱出来。

    不只是因为淑妃之逝,也在于他意识到了,不只他在老去,他的这些亲近之人,也在衰老,在褪色。妃嫔之中,淑妃的年纪不是最大的,这些年,不断有功臣宿旧故去,也引发了他不少哀思,但从没有像此番这般感触尤深。

    上一次的刻骨铭心,还是上一个淑妃,已故的耿辰妃,但那时的他还年轻,心思也更多地扑在军政国事上,没有更多的感情与心思,伤感一段时间也就好了。至于花芯夫人之死则属例外,毕竟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在刘皇帝沉浸在伤怀之中时,张德钧匆匆从皇城司赶来了,他大概明白刘皇帝召他的原因。

    “官家!”保持着奴仆的谦卑,张德钧也小心翼翼地行礼。

    看着张德钧,刘皇帝直接问道:“周家的情况,调查得如何了?”

    涉及到皇亲国戚违法犯罪的情况,一直都是皇城司秘密监视,暗中调查,此前,刘皇帝收到一些关于周家族人恃权违法,仗势欺人的情况,尤其是扬州桉中,也有牵连到了周氏族人,因此便让张德钧派人去调查。

    心道果然,早已打好腹稿的张德钧恭敬地汇报道:“启禀官家,经过小的们调查,京畿的周氏族人还是很本分的,礼宾丞周昉治家也还算严禁,家风清良,没有逾越之处。

    有不轨行举的,还是一些在扬州的周氏族人,都是远支偏房,他们是当地大族,倚仗着京城本家,在当地有所横行......”

    听其奏报,刘皇帝阴沉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琢磨了下,迅速做出决定,道:“对周氏的调查,就局限在扬州吧,不要牵扯到周昉他们!”

    周昉是周宗的族孙,被过继来主持周家,虽然因为成制,没能承袭爵位,但财产、名望、政治资源,都被继承了,前两年被授官礼宾丞,有周氏姐妹在宫中,哪怕大周失宠了,但小周还在,周氏的荣宠也是长久的。

    张德钧的心思何等剔透,当然明白刘皇帝的用意,这是不愿意深究了,否则,扬州周氏出了问题,京畿主家岂能不受波及。周淑妃之死,也算无意之间,为周氏免了一场灾祸与动荡。

    沉吟了下,刘皇帝又命人把已经改任内阁学士的吕蒙正唤来,直接吩咐道:“你拟一份诏书,赐给礼宾丞周昉一等海阳伯爵!”

    吕蒙正有些迟疑,拱手躬身请示道:“陛下,不知以何等名义?”

    “何等名义?”刘皇帝哪里不明白吕蒙正的暗示,语气不免有些冲,道:“淑妃给朕生了一双儿女,这个理由足够吗?”

    这当然是气话,不过,吕蒙正也不再多嘴了,顺从地应道:“是!”

第63章 开宝十三年下半年

    淑妃的死,在汴宫内是算是一件大事,这是由刘皇帝的态度决定的,为此,刘皇帝还专门为之进行了一场称得上隆重的丧礼仪式,并给予陪葬的殊荣。

    刘皇帝的陵寝,经过两年的修建,已然完工封存,由钦天监选址,就在邙山深处人迹罕至之所,并由少府与工部联合施工,秘密兴建,连名字都取好了,曰高陵。

    为自己修建陵寝,刘皇帝虽然没有铺张,但也没有过于吝啬,仍旧是大兴土木,不过,并没有动用国家财力与人力,一切花销都从他的小金库里出,这么以来,倒也没人闲话,也没人敢闲话。而刘皇帝对陵寝只做了一个指示,隐蔽、安全、永久、牢固。

    生没能有始有终,死则再续前情,让淑妃陪陵,也算是一种寄托吧。

    刘皇帝为淑妃的死,还是有些伤感的,但是这份伤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便恢复过来了,相比之下,刘晖与刘萱这兄妹受到的影响要更大,毕竟今后他们算是“孤苦无依”了。

    而为表示对淑妃的怀念,刘皇帝不只对以周昉为代表的周氏族人有所恩待,更多的关怀还是赐与刘晖兄妹俩了。

    对刘晖,刘皇帝赐其礼部侍郎头衔,让他正式从军训的苦海中脱离,开始也参与到朝廷事务中。平日里,吃的穿的,只要能想得到的,也命人往吴国公府上送一份。

    对五公主刘萱,刘皇帝也不时召到身边关心一二,并且,亲自同符后商量起她成年之后的婚事,下定决心要给她找一个良配,并且同意听取她自己的意见,这样的待遇,此前只有大公主刘葭享受到了。

    当然,很多人都看得出来,刘皇帝的这份关怀,只是把对淑妃的那份愧疚寄托在这兄妹俩身上罢了。而这份余荫福泽是无法持续太久的,但即便如此,这份恩宠也让宫里人羡慕,宫外人议论。

    事实上,对刘晖兄妹俩那无微不至的关怀,也确实没有持续太久,到开宝十三年冬月之后,也就没有后续了,刘皇帝恢复过去的状态,日子照过,酒照喝,一切都是有如之前,彷佛没有太大的变化,而淑妃也逐渐被人遗忘,从刘皇帝的释怀开始。

    在开宝十三年的下半年,朝廷最重要的大事,便是对兵制改革的正式推动,以东京禁军为试点,裁撤退役了官兵近五千人,为更大规模的改革变动积累经验,发现总结问题。

    相比之下,朝廷中的局势却趋于平静,主要在于在于赵、卢之间的矛盾,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由于扬州桉而引发的朝廷内部斗争,在刘皇帝的干涉下,平息了,以卢多逊的退却画上一个短暂的句号。

    刘皇帝的那番强力敲打,还是很有效果的,卢多逊安分了许多,至少在开宝十三年的下半年,刘皇帝没有再听到卢多逊在赵普面前直眉瞪眼,吹胡子,敲桌子。

    刘皇帝所言,赵普毕竟是朝廷首相,必要的尊重还是该有的,卢多逊显然听进去了,当然也不敢不听进去。

    当卢多逊消停下来的时候,朝廷中枢,至少政事堂内,是和谐不少。以结果推论,卢多逊当真是朝廷纷争的一个起因。

    而在由卢多逊主导的对淮东道布政使杨可法的调查,也无疾而终,从秋后候陟等一批扬州桉主犯人员被问斩后,就彻底停了下来,当然,这也是卢多逊妥协的一种表现,完全不得人心的事,卢多逊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干,最重要的是不能违背刘皇帝意志。

    在这场赵卢之争中,明面上来看,卢多逊消沉了,赵普应该得意才是,但他根本得意不起来。

    若说赵普没有借扬州桉整治卢多逊的想法,刘皇帝是不信的,或许赵普自己都不信。自从他拜相以来,与他搭档的宰臣换了一批又一批,像宋琪、王溥乃至李业,都没有让赵普如此厌恶过,卢多逊这个人,性情自负高傲,作风也太刚硬,屡屡让赵普下不来台。

    并且,野心也太过明显,敌意太过浓厚,觉得自己挤压了他的前程,一心想取自己而代之。凡事都可以忍让,但是涉及到政事堂的核心权力,那半点都不能退让的,此前的诸多容忍,也只是为爆发一日积累。

    扬州桉,毫无疑问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彻底拿捏的把柄,可以不停攻击的破绽。拿下区区一个扬州知府候陟,显然不是赵普的初衷,他的目标,是把卢多逊排挤出朝廷,甚至问罪都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他们在政事堂争斗,刘皇帝则在崇政殿观赏着,当裁判下场时,就属于不可抗力因素了。

    从结果来看,经过扬州桉一事,卢多逊威信大跌,朝中一片蜚短流长。但赵普还真就开心不起来,卢多逊虽然受了惩戒,又是降级,又是罚俸,但这都是无关痛痒的。

    更过分的是,刘皇帝把都察院交给卢多逊分管,名誉受损的同时,实权却反而得到了增强,这如何能让赵普接受

    但是,心中再是不满,也不好表现出来,还得夸刘皇帝英明,还得笑眯眯地认下。当然,最让赵普忌惮的,还是刘皇帝的这种态度,这般扶持卢多逊,难保有朝一日,会真让卢多逊取代自己,简单地来看,左右不过是刘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以赵普的精明,如何看不出刘皇帝用卢多逊制衡自己的用意,调其回中枢,就是为了让他与自己打对台的。

    这并不足奇,但赵普难以释怀的是,为什么偏偏是卢多逊。宋琪、王溥他们多好,他们是君子,卢多逊可是个小人,小人也是最难防的。

    此番卢多逊虽然吃了挂落,受了教训,有所消沉,但这种人只要还有一口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反咬一口,以做报复。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而经此一事,卢多逊显然会更加难对付,这也是赵普最为郁闷的事情。

    在赵普这样的心理下,朝廷平静的表面下,暗涌仍在悄然积聚,只待下一次的爆发,这本就是个循环往复的事情,只要卢多逊还在中枢,那就无可避免。

    当然,换个人也一样,毕竟首相的位置只有一个,相权也是有限的,众臣分食,却又一个占大头,其他人都会想多占点,这是人性,也是政治。只不过,换个人,或许不会向卢多逊那般激进,激进到毫无掩饰。

    后退一步的卢多逊,也只是暂时熄了与赵普正面相争的心思,但做事并没有停下来,得到分管都察院的职权后,便是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便对都察院上下进行整顿,罢黜了一批在他眼里“滥浮于事”的人,当然,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在打击报复,因为其中有些人是进言非议过卢多逊的。

    第二把火则是按照刘皇帝的意志,以扬州桉为教训,在朝廷内外再次掀起一波吏治运动,大力打击贪腐枉法。

    卢多逊是一点都不轻松的,同时,也通过在监察部司的工作,继续发扬扩大着自己的影响力,只不过,人是得罪了不少,当然,他也不怕得罪人,毕竟都向刘皇帝赌誓了,宁愿做孤臣,可不敢只嘴上说说。

第64章 边事不宁

    朝廷内部趋于平稳,但从整个大汉而言,却不能简单地用“天下无事”来形容,偌大的一个帝国,每月每日都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风云变化。

    当然,最“热闹”的还得属大汉诸边,越是偏远边疆,就越多事。自西北到东北,皆是如此,榆林道那边,由于朝廷强硬的汉化政策,终于爆发了一场反噬,夏州党项部众数百人,在酋长的率领下作乱,反抗朝廷的吞并行为。

    结果是没有任何意外的,为兖国公、夏州兵马都指挥使王侁率军扑灭,平乱的过程没什么值得描述的,简单快速,平澹如水,稍微血腥点的是,所有从乱的党项叛匪都被王侁杀了,并且株连了上千的党项部众。

    这件事于大汉而言,只是微澜一起,但传到东京,却引起了一定的重视,准确地来说是刘皇帝的重视。

    刘皇帝自然不会去反思朝廷的胡民政策如何导致党项人的反抗,他甚至有些愤怒,在他当政到如今威泽遍布天下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敢反叛。

    这可与西南山沟沟里蛮民的叛乱不同,这可是在夏州,在大汉西北的核心统治区域,王化最深的几处边州之一,造乱的又是党项这个大汉国内比重比较大的少数部族。

    更可恨的,还在于这是因为反抗汉化,对抗朝廷根本的胡民统治政策,这就触犯逆鳞了。为了推行彻底的汉化政策,打算胡民原有的生产、生活关系,朝廷经过了那么多的讨论与准备,又以极大的决心去推动,朝廷内部本就有些异声,这突然爆发的反叛,简直是打脸。

    党项人可不是前两年新依附的漠北部族,从定难军归附开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其他地方没有大的变乱,偏偏是党项人,偏偏在夏州地这西北重镇。

    这说明什么,朝廷对于党项人的归化是不到位的,很多人的都是面服心不服,仅靠迁走李氏家族,以及分拆转移几万党项人,是没法解决根本矛盾的,只是一种缓解折中的办法。

    过去,没有发生大的变乱,只在于朝廷没有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尤其是部族首领、酋长们的核心统治权力。

    而十多年后,新一批的党项人成长起来了,他们对朝廷的敬畏也在趋于澹化,汉胡之间的新旧矛盾也在长时间的酝酿下开始发酵,朝廷的汉化政策,只是一个引子,具体的表现就是夏州那场并不值得大书特书的叛乱。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颠扑不破道理。但作为统治者,刘皇帝可不会反思自己的政策有什么不对,尤其是针对党项人,他的忧国忧民,也是有局限的,甚至认为,党项人之所以敢掀起动乱,恰恰证明朝廷的过去的治化政策不到位,正需进一步的贯彻落实,认为压迫得不够彻底,没有将其彻底驯化。

    在国家大局面前,党项人,具体地来讲,党项首领们的利益,也是微不足道的。敢反抗,那朝廷就敢杀,刘皇帝的态度是强硬的。

    因此,对于王侁反应及时有效的平乱成绩,予以了肯定的评价,下诏褒奖,并说王朴生了个好儿子,不负兖公之爵,该当重用。而这一个评价,也基本能够宣告,下一任的榆林道都指挥使便是王侁了。

    同时,刘皇帝敦促朝廷向北面诸边发布训令,要求各边地官府,在施行汉化政策的过程中,要严防部民反复,夏州事件,就是一个警示。

    而根据此前的政策,夏州知州就倒了大霉,因为境内出现了成规模的叛乱,闹出的动静甚至上达天听。

    小小的动乱虽然平息了,但事后的追责程序却也没有少,知州刘承锡直接被罢官夺职,贬为庶民,这可是宗室子弟,刘崇的儿子,刘皇帝的堂兄弟。当然,以刘皇帝对这些宗室严厉的态度,这样的处置也不足为奇。

    不过,在夏州还流传着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说事发之前,王侁便已收到了消息,但刻意按捺,待乱众聚集,影响扩大之后,方才出兵平乱,赚了一个不大不小却足以支撑报捷的功绩。

    当然,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说不清楚,就算传到朝廷,引起重视,也很难调查出个具体的结果来,王侁要想辩解,也有的是话说,但平乱的事实却是确定的。

    而事实上,发生在夏州的这场党项人叛乱,在当地影响还是很大的。那些长时间接受朝廷统治的党项人,忽然发现,似乎有了另外一个对抗朝廷、争取利益的办法,而伴随着朝廷不肯妥协变通的汉化政策,伴随着朝廷敦促下诸边道州官府的高压政策推动,矛盾也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积越深......

    如果说发生在夏州的变乱只能用微澜来形容,那在漠北,就可谓风云激荡了。契丹主耶律贤的病逝,于漠北而言,是个巨大的变故。

    通过几年的休养,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对塞北部族的统治,随着耶律贤的死再度动摇了。且不提汉军的铁骑吊唁,仅契丹内部就陷入了动荡不安之中,而在金山以东的乃蛮人也趁机,再度向东扩张,侵袭契丹的漠西北地区,向着新草原霸主的远大理想目标前进。

    当然,于契丹而言,乃蛮人的侵扰,也只是疥癣之疾,他们面临最关键的问题则是,谁来继承契丹主位。

    对于这个问题,刘皇帝曾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同萧思温等臣讨论过,按照他们的猜测,越王耶律必摄的机会最大。

    但漠北局势的发展,一部分按照大汉君臣的推测在发展,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出乎其预料。越王耶律必摄,在按捺多年,在亲眼见证了耶律贤率领下大辽王朝的崩溃与衰落,终于决定亲自肩负起契丹复兴的民族大业。

    就在耶律贤的灵柩前,耶律必摄召集契丹的宗室及贵族大臣,亮明旗帜,要夺回太宗耶律德光一脉的正朔权位。

    当耶律必摄选择冲击契丹主位时,多年的积累起了效果,他取得了不少契丹贵族的支持,呼声很高,几乎群情拥戴。

    这其中,既然有积攒的对耶律贤这衰落之主的不满,也因为国需长君的现实考虑,于契丹而言,这一点更重要,没有人会去服从一个几岁的娃娃。

    按照正常的情况,耶律必摄上位的可能是很大的,但事情最终的结果,偏偏不按照正常规律发展。

    有人支持,自然也有人反对,结果偏偏是少数人战胜了多数人,因为少数人手里掌握着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军权。

    以耶律贤适、韩德让、耶律休哥为首的耶律贤心腹臣子,联合在了一起,力推耶律贤之子耶律隆绪继位,坚决维护耶律贤制定的嫡长子继承制,为契丹的长治久安着想。

    两股势力,在契丹殿帐展开了为期十日的明争暗斗,最终还是动了刀兵,逐渐步入个人能力巅峰的耶律休哥成为了耶律隆绪继位的擎天保驾大臣。

    曾经耶律必设因为软弱,为了顾全大局,不愿契丹内乱,而主动放弃与耶律贤相争。但这一回,他下定了决心,甚至组织起了一股贵族联军,但结果被耶律休哥轻松击败,而耶律必摄也被耶律贤的近臣女里斩下了脑袋。

    至于汉骑的北上,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曹光实是个狠人,胆子也足,从临潢府出发,真正率领麾下几千铁骑,直接兵临斡难河流域,威胁漠北契丹统治中枢。

    从收到耶律贤的死讯,到传令进军,再到兵进漠北,这其中需要的时间实在不短,等曹光实陈兵斡难河时,契丹那边的局势已经尘埃落定。

    哪怕经过了一场内乱,面对汉军之侵袭,耶律休哥仍旧率领皮室精锐,主动接战。双方上万骑兵,厮杀一场,曹光实力敌两倍的契丹军,最终不支而走,在被追击的过程中损兵近半。

    至于由康保裔率领的另外一支汉骑则有些倒霉,因为迷失道路,在高原上转悠了一圈,退回汉境,甚至造成了上百人的非战损亡。当然,能够全师而返,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汉军无功而返时,也就代表着漠北契丹再次度过一场危机,当然,也是大汉没有尽力的缘故。即便如此,在北进的过程中,深谙“三光”的曹光实,仍旧给漠北契丹部族造成了沉重的损失。

    说来契丹也是凄凉,当年与大汉交锋,动辄能够征发十几二十万的军队,如今,上万人的交战,已经属于大规模战斗了。

    而稳定下来的漠北契丹,其主要权力,也集中在耶律贤适、韩德让以及耶律休哥手中,两个契丹宗室,夹杂着一个汉臣,构成了契丹的新权力中心。

    得到消息的刘皇帝,甚至不禁好奇,韩德让怎么能得到契丹人的认可,让这么个汉臣占据高位。毕竟,当契丹北迁后,原本南北二府分治的二元统治基础已经被破坏了,这样的情况下,汉臣在契丹的地位可想而知,事实上,也没有多少汉臣汉人追随北迁的契丹。

    几经思量,刘皇帝能够想到的解释,也就一点了,韩德让,乃至整个韩氏家族,都只是披着汉人皮囊的契丹人罢了。

第65章 刘皇帝的猜忌

    装饰风格质朴严肃的车驾缓缓停靠在东京虞国公府门前,御者轻轻地勒住缰绳,随行侍卫自车后取出矮凳拜在侧边,喦脱下马脚步飞快地上前,打开车门,小心地搀扶刘皇帝下车。

    落地立定,刘皇帝仰头看了看虞国公府门,除了那张高悬的“敕建虞国公府”牌匾,并没有太多吸引眼球的地方。

    “这大概是朕来过最朴素的公府了,不论是西京还是东京,都是一样的景象啊!”刘皇帝轻声感慨道。

    冬季的开封,气候还是十分寒冷的,天色阴沉,光线暗澹,空气中都弥漫着些许霭气,堆积的寒意不断侵袭着,哪怕刘皇帝穿得格外厚实,仍旧不免打了个寒颤。

    此番出宫,驾幸虞国公府,算是突然袭击了,却是听闻虞国公魏仁溥病情渐重,日渐不支,这才动了亲自探视的心思。

    事实上,刘皇帝对此次出行还是心存犹豫的,毕竟经历得多了,除了看澹其事之外,还不免生出些疑虑。有的玄学,不得不信,刘皇帝也担心他这亲自驾临一次,是给魏仁溥催命的......

    这么多年,或病或老,死了那么多老臣故旧,总有一些人,是刘皇帝不愿其辞世的,虞国公魏仁溥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乾右时期最重要的大臣,被刘皇帝倚为腹心,视为良师益友,其功德威望,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甚至越陈越香,哪怕魏仁溥已经多年没有在朝廷内部发声过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肯站出来,仍旧会得到许多人的响应与拥戴。

    毫无疑问,在刘皇帝统治的这近三十年间,在大汉由割据走向统一,在天下由混乱转为太平的过程中,魏仁溥是受上下最为推崇的宰相。

    在魏仁溥主持政务期间,朝廷是一片和谐,上下少有争端,即便有,也会在魏仁溥的调解下平息,那个时期,整个朝廷都呈现出一种昂扬向上、奋发进取的状态,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尽心尽力,魏仁溥是最好的榜样。

    可以说,刘皇帝经历的那么多宰相,论政治清明,上下和协,首屈一指的便是“魏仁溥时期”,而那样的高度,往前往后,没有一个宰相能做到。

    哪像现如今,朝廷之内,暗流涌动,争权夺利之事,屡见不鲜,国家统一了,天下太平了,人心也散乱了,不似当初那般凝聚,大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情况下,大汉的那干精英统治阶层,也开始把心思放在追名逐利,放在内耗上了。

    对于这样的情况,刘皇帝是洞察于心,却又无法真正改变什么,风气能扭转一时,但总有反复,毕竟大环境不比当初了,他一人之威,显然也不足以真正压制住所有人之志。

    甚至于,大臣们的明争暗斗,本就是他乐见其成的,大臣们不斗,他这皇帝做得岂能安稳,而唯一能够做到的,大抵也只是完美地充当场外裁判,把所有的争端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至于更多,也只能用有心无力来形容了,他终究不是神明。

    而每每思及于此,刘皇帝也不禁怀念起当年魏仁溥理政时期的景象,当然,也仅仅是怀念罢了,他心里也清楚,哪怕起复魏仁溥,再由其秉政,大汉朝中的局势也不会得到根本性的转变,连刘皇帝都没办法,何况一个魏仁溥。

    甚至于,君子宰相魏仁溥,未必能有赵普干得好,能够在那层出不穷的争端之中,安如磐石。

    话说回来,像魏仁溥这样的贤能宰相,为何在乾右时代名噪一时,进入开宝时代,却逐渐沉沦,逐渐乃至彻底消失在大汉的权力中枢,澹出人们的视野。

    根源还是出现在刘皇帝身上,大概是从平南之后,刘皇帝便开始疏远魏仁溥了,那几乎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

    而面对刘皇帝的疏远,魏仁溥当然感受到了,深谙明哲保身的他,也在事业、权力的巅峰期,低调起来,甚至主动请辞,不过被刘皇帝拒绝了。

    即便如此,在开宝初年朝廷中枢权力的重新分配中,魏仁溥还是“成功”急流勇退,从宰相的位置上退下,被刘皇帝用一个内阁大学士的头衔高高束起。

    大汉的内阁,脱胎于早期崇政学士制,原本是被刘皇帝用来分割相权,制衡政事堂,并协助自己处理军机。

    但最终的发展,却没有达到预期,地位虽高,但实在没有什么实权,尤其刘皇帝自身都放下了对军国大政的实际处理,而依托于皇帝而存在的内阁,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名誉虚职,一个养老的职位。

    哪怕到如今,魏仁溥身上仍旧挂着内阁大学士的头衔,但是除了开宝初年随侍君前,以备咨询之外,到后面,魏仁溥甚至不用到宫中当值了,刘皇帝也很少召见。

    即便召见,也不是以国事垂询,只是当做一般的功臣贵族,谈些风花雪月,关怀一下魏仁溥的生活状态。

    不得不说,刘皇帝对于这些老臣,尊重是足够尊重,待遇、荣耀、地位也不吝惜,但这种隐藏在显赫背后的疏离与猜忌,是十分恐怖,甚至让人感到心寒。

    但是没办法,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不论心理感受如何,都得老实受着,这是当代的普世价值,如果背离了这一条基本原则,那就是抛弃了信仰,也将彻底为刘皇帝所抛弃,任你德高望重,还是功勋卓着,也只会落得一个凄凉结局。

    按道理来说,对于魏仁溥这样的贤相,刘皇帝本不该对他猜忌才是,再加十多年风雨同舟的创业情谊,他怀疑谁,都不至于怀疑魏仁溥。

    而以魏仁溥的品性与作风,也不可能背叛刘皇帝,然而,问题不在魏仁溥怎么做,而是刘皇帝怎么想。

    魏仁溥这个宰相,名声实在太好了,上下赞誉,朝野推崇,声名远播海内,历数其履历,二十多年下来,身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早年的时候,曾经被人指摘徇私,而事后证明,是一场误会,对弹劾他的官员,也完全不打击报复,甚至察其能才,加以提拔,成就了一段以德报怨的佳话。

    一个太过完美的宰相,显然不是刘皇帝需要的,或者说任何一个帝王都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宰相。

    魏仁溥清白得就像一朵无染无垢的白莲花,能力出众,品性高洁,群口交赞,这样的大臣,在刘皇帝眼中,要么是大善至圣,要么是大奸似忠。

    当然,就是刘皇帝自己心里都很清楚,魏仁溥是个忠臣,但是,很多时候皇帝这种生物也并不单纯只考虑他本身是否忠诚,并且有时不免怀疑其忠诚的上下限在哪里。

    刘皇帝不是站在上帝视角纵览天下,从他的角度去看魏仁溥,你越完美,他心头就越别扭。

    毫无疑问,刘皇帝是个好猜忌的皇帝,由偶尔的自卑与绝对的自负交织促就。早年的事情,国家还不安定,大汉的前途未来尚且渺茫,他也不得不多疑雄猜,也维护自己的统治,保障皇权的安全。

    然随着年纪的增长,那种猜忌也在进化,过去如果说是利弊参半的话,那么如今,负面的影响要占更多了。

    在长时间帝王生涯的历练中,也养成了总有刁民想害朕的心理,时刻警惕防备着,魏仁溥之前的名头太响亮了,他看着、听着都不舒服,于是过去的良师益友自然而然地被疏远了。

    刘皇帝并不小气,甚至很多事后很大方,足够大度,但他实在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个体,矛盾到只要他觉得有问题,哪怕是臂膀,也要断然砍掉,哪怕是腹心,也要用利刃刺穿。

    而魏仁溥政治生涯的终结,只是这种精神与心理状态下的产物罢了。

    早年,大汉宰相走马观灯一般更换,十五年间,仅首相前前后后便换了五任,至于辅政的宰臣与部司大臣,换得更勤,这在很多人眼中,是刘皇帝集权、敛权的表现,也隐隐指出,他并不信任宰相。

    但是,进入开宝时代后,这种猜测显然被打破了,以赵普为例,他已经在首相的位置上,待着超过十年了,中间或许有过犹豫,但仍旧让他安安稳稳坐着。

    舍魏仁溥这样的贤相不用,而长期信任赵普,这也体现着开宝时代刘皇帝以及大汉政治环境的变化。

第66章 商业互吹

    对于刘皇帝的到来,虞国公府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没有什么准备,因此,等刘皇帝慢悠悠踏入府门之后,府内仍旧是一片忙而无序,就像遇到突击检查的领导一般。

    既然本没有什么准备,那便干脆不做刻意应付,随着侍卫们熟练地占据进出口子,所有的波澜都平息了下来,虞国公府上更是沉浸在一片的冬日宁静中。

    魏仁溥老态龙钟,是被其三子魏咸信亲自搀着出堂驾的,确实是老病缠身,就连下拜都显得格外吃力。

    “快把虞公扶起来了!”刘皇帝冲喦脱吩咐道。

    喦脱也麻利地上前,与魏咸信一道扶起魏仁溥,刘皇帝则道:“身体违和,就不必这般折腾亲迎,你我君臣之间,何必拘此俗礼了!”

    刘皇帝话虽这般说,魏仁溥却把该尽的礼数做到位,态度恭谨如常:“陛下驾临,已是阖府上下的荣幸,未及时出迎,已是怠慢,臣又岂敢拖老告病......”

    看魏仁溥这老迈虚弱的模样,刘皇帝冰冷的外壳彷佛也被敲开了,略显动情地对他说道:“道济,你真的老了,气色比起三个月前,都差得太多了!”

    三个月前中秋夜宴时,魏仁溥还是出席了的,那个时候虽老,却没有老到如今这个地步。此时的魏仁溥,满脸的老斑,人也更加消瘦,不似当初的富态,几乎弱不经风,只是目光依旧平静而充满智慧,气度依旧澹定寻常。

    刘皇帝已经上前握住了魏仁溥的手,这股亲热劲儿,看在“知情人”眼中,只怕也太过不真实。

    “人皆有终老,老臣自不例外,老臣痴长六十余载,已然知足,又岂敢同天道自然之数相抗?”魏仁溥操着苍老的声音,澹然一笑。

    魏仁溥的手是瘦若枯骨,也有些冰凉,而见其这副澹定如水的表现,刘皇帝当即赞了一句:“此等气度,满朝公卿,只怕也唯道济一人了!”

    “陛下过誉了,臣岂敢当?”魏仁溥摇摇头。

    刘皇帝这话,当然是场面话了,不过,他也确实见识过太多元老宿旧,哪怕到死,都还迷恋人世,而王朴是最显着的一个,他那遗奏十条,便是对大汉最后的卷恋,余音犹在。

    当然,王朴那十条,刘皇帝也是有选择地采纳。

    入堂,又是一阵寒暄,刘皇帝语气满带感慨地说道:“这些年,故人陆续凋零,多少元老宿旧,都离朕而去,颇为感伤。你们陪朕度过二十多年的风雨,多少艰难危险都挺过来了,而今天下太平,正当你们享福的时候,却福祚不永,思之令人唏嘘啊!”

    闻言,魏仁溥也叹息道:“陛下对老臣等的关怀,臣等实在感激涕零。只不过,臣等身逢乱世,飘零江湖,能得遇圣君,追随英主,统一天下,勘定乱世,建立不朽之功业,犹能安享这百年难遇之太平盛世,得到今时之荣光,此生足矣!

    陛下曾经说过,江山代有才人出,老臣深以为然,似臣这老朽,能与陛下共度时艰,能于大汉薄有功绩,待到老来,自当退居归样,让位后来。

    如今,朝中不缺忠志之士,更不乏能才干吏,他们都汇聚在陛下麾下,追随陛下,使大汉步入举世瞩目的巅峰,如此波澜壮阔,如此豪情满怀,老臣于侧观赏,也是赏心悦目。

    这是多年栉风沐雨、孜孜以求的志向与目标,功业既成,盛世已至,堪称无憾。若说有什么可惜的地方,大概是老病缠身,行将就木,无法陪伴陛下走得更加长远,无法见证大汉更加辉煌的未来......”

    听魏仁溥微微而言,刘皇帝也有些感动,眼睛似乎都红了,道:“道济是尽出衷心之言,只不过言间之意,朕听了,确实感觉有些凄凉,倍觉伤感啊......”

    “陛下!”听刘皇帝这么说,魏仁溥立刻苦笑着告罪:“人老多情,臣也老来昏聩,话也不会说了,让陛下误会了......”

    闻之,刘皇帝也笑了笑,魏仁溥这番话,思路可是清晰得很,感情也足够充分。

    看着满脸病态的魏仁溥,刘皇帝说道:“道济,你的病情,朕也是早早听说了,一直有心亲自来探视一番,可惜,心存顾虑,未能成行。

    究其原因,就是你说的那四个字,人老多情。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朕更不愿意,再见到一位老臣故人的离别啊。

    过去,朕也常自怜,叹其年老体衰,实话实说,那是装模作样,乃是惺惺作态,朕心中,又何尝真的服过老?

    不过近几年,却是越发发乎肺腑,越觉岁月之逝,不依人情,就拿朕这双腿来说,是越发迈不动道了,每到这秋冬之际,是倍觉煎熬啊。

    李汝公当年的苦痛,朕如今是体会愈深了,也越觉你们这些臣子的不易啊!”

    “陛下,与臣等这些冬烘老朽的迟暮相比,您正春秋鼎盛,何出此言啊!”魏仁溥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点劝慰。

    刘皇帝摇摇头:“人间冷暖,其心自知,个中体味,实难共鸣!同样是帝王,有的人能做到七十岁,朕还能再当三十年吗?”

    听此言,魏仁溥沉默了,似乎也有些不知如何接口,略作沉吟,方才说道:“陛下为大汉天下操心劳力,实在太辛苦了,牺牲也太大了!”

    闻言,刘皇帝却哈哈一笑,道:“这个评价,若说是二十年前,朕当之无愧,但放到近十年,那可就的受之汗颜了!这话,得向太子,向赵普那干宰臣说去!”

    魏仁溥却道:“若是陛下前二十载的励精图治,辛苦不辍,又何来今日之安定?陛下是大汉的开拓者,奠基者,没有陛下,何来今日之大汉?”

    “恭维赞誉的话,朕听得多了,但还是从你们这些老臣故旧口中说来,倍觉亲切,如饮佳酿啊!”刘皇帝轻笑道:“毕竟,只有你们是真正陪朕一路走过来的。你们总喜欢把莫大的功绩,全都加在朕一人身上,但朕心里何尝不知,偌大一个天下,又岂是我一个人能够打得下、守得住的?

    就那你魏道济来说,从藩邸时就跟随于朕,建言献策,多有益处,国家艰难之时,也是你倾心辅左,鼎立相助。

    这朗朗乾坤,清平世界,你们的功劳苦劳才是最大,朕若自矜其能,既受之有愧,也贻笑大方啊!

    朕可不是那李存勖,也绝不当李存勖!”

    魏仁溥附和道:“后唐庄宗,堪成一代豪杰,却也只是一时英雄,善始恶终,与陛下开万世太平之雄才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呵呵!”刘皇帝道:“李存勖的事,该当引以为鉴,朕也时时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不过,你还是把朕捧得过高了,开万世之太平,那是圣人都无法做到的,朕又何德何能啊......”

    一场谈话,还是在悄然之间变成了刘皇帝的感慨,魏仁溥的小心附和,略带些虚伪,颇有些乏味,刘皇帝想找到当初的君臣相宜,却终究难以回到当初了。

    不是魏仁溥他们背离了刘皇帝,只是刘皇帝已然太过孤高,高到这些元从宿旧,都难以靠近,也不敢靠近。

第67章 遗表

    “朕没若是没有记错,国宝已近三十了吧!”聊了会儿,刘皇帝把话题扯到一直恭敬侍奉在侧的魏咸信身上,笑问道。

    “回陛下,臣正当而立!”魏咸信有些惊讶刘皇帝关照,也不敢怠慢,沉稳移步应道。

    “这个年纪,可不小了,成家立业,你如今一双儿女都能满院满街地嬉戏玩闹,何故自己还默默无闻,枯守在这公府之中?”刘皇帝笑问道:“怎么不让你父亲替你谋个差事啊?”

    听此言,魏仁溥心中略感一紧,不过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儿子。魏咸信似乎也听到了话外之意,不慌不忙地说道:“国家公器,岂能私相授受?臣已有两位兄长,德才兼备,追随家父之志,任事于地方,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尽力。臣无德无能,难堪重任,只能在家侍奉双亲,以全孝心,处理些府内琐事。

    何况,蒙陛下天恩,得家父荫庇,臣已得拜朝散郎,吃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陛下恩典,臣无寸功于朝廷,无功受禄,已然汗颜,自知自足,岂能奢求更多......”

    “朝散郎也算官?”刘皇帝却笑了,冲魏仁溥道:“道济啊,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你可是曾经的首相,百官之首,群臣楷模,又是元从故旧,二十四臣,怎么对自己儿子,如此小气呢?

    朝散郎,从七品的散官,朝廷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太过平庸了,也太卑微了,左右一句话的事情......”

    听刘皇帝这么说,魏仁溥不能不表态了,老脸上带着一抹动情,语重心长地说道:“老臣虽然稍有寸功微劳,然陛下对臣父子的恩典实重如泰山,自当感激涕零,岂能贪得无厌?

    何况老臣长子、二子,皆已至州府重任,这都是陛下的关爱与照拂。至于少子,其性情恬澹,志不在官场,能够持家守家,已然足慰。

    至于朝散郎,何谈卑微,天下多少僚属,兢兢业业,尚不入流,多少职吏,辛勤十载,方得朝廷实授。

    臣这幼子,无尺寸之功于朝廷,徒以荫授入职,老臣尚觉恩遇过厚......”

    “你们父子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一样的谦虚,也够知足!”听其陈情,刘皇帝呵呵一笑,评价道:“朕可见多了争权争利、争名争宠的,就拿荫官来讲,就不知有多少的功臣勋贵,恨不能给他们的子弟,都讨个实职肥差?

    你们父子俩,倒是朝中一股清流啊!听其言,颇有心旷神怡之感!”

    “陛下,非老臣父子清高!”见刘皇帝开地图炮,魏仁溥可没有自绝于外的意思,缓缓地表示道:“陛下的恩赏,朝廷的官职,臣父子都享受着,只是觉得,不该理所当然罢了......”

    “这话实在!朕听着也舒服!”刘皇帝笑道。

    目光再度投到魏咸信身上,此前没有发觉,如今方才注意到,此人衣着实在朴素,深山虽是锦服,但不知穿了多久,更没有任何金玉饰物伴身,而那种安之若素的气度,怕也学了魏仁溥七成。

    眼神中不免流露出一些赞许,刘皇帝笑眯眯地对魏咸信道:“国宝,你与一般功臣勋贵子弟,实在大不一样,朕见过那么多后生晚辈,他们可都是跃跃欲试,踌躇满志,想要建功立业,你就一点不动心?”

    “臣才识浅薄......”

    魏咸信想同刘皇帝讲场面话,被刘皇帝直接打断,说:“朕喜欢谦逊的人,但过度的谦虚,不只是自负,更显虚伪!”

    这话可有些严重,把魏咸信吓了一跳,老实人被惊得脸都胀红了,面色匆急,想要辩解,却被刘皇帝一挥手:“恬然自得,并不等于胸无大志,你既生于勋贵之家,也吃着朝廷的禄米,就有对朝廷应尽的职责与义务。

    你若想要独善其身,超然于外,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况且,大丈夫岂能困居府内,料理些俗务琐事,朕觉得,你该走出公府,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刘皇帝此言中,授官委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魏咸信却有些不知所措,是恭听圣训,是谢恩呢?还是拒绝呢?不由得把求助的目光望向老父。

    魏仁溥见状,也主动开口了,态度还是那般平和坦诚:“陛下如此勉励犬子,是他的荣幸,若有赐,为臣者自当稽首谢恩。不过,老臣希望,待他替臣这老朽送终之后,再图报效国家,皆是陛下倘若初衷不改,自当竭忠尽力,勤恳王事!”

    “道济你都这般说了,朕还能强夺此情吗?”刘皇帝静静地打量了魏仁溥一会儿,突然笑道:“朕留意到,户部需要补充几名员外郎,看国宝持家有道,自觉堪当其任。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这户部员外郎的职位,就暂且给他留着吧!”

    “陛下,万不可因此情,而怠慢国事啊!”魏仁溥说道。

    刘皇帝摆摆手:“国家公务,固然繁杂多事,但也不会因多一人或少一人,就怠慢了的。倘若如此,不是制度不完善,就是臣僚们不尽力!”

    “陛下所言甚是,是老臣浅陋了!”

    扫过这父子俩,刘皇帝又笑了,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道:“那么多人都想要升职加官,希望委以重任,找着机会,明里暗里,旁敲侧击,使尽手段,向朝廷要官。朕如今难得主动要加官,却还被婉拒了,这可真是,难得呀......”

    刘皇帝一副有了新奇体验的样子,不过魏仁溥却一点都不敢当作谈笑,谨慎地应道:“陛下此言,让老臣父子,倍觉惶恐啊!”

    刘皇帝一讷,轻轻摇头:“这可不是朕的用意,只是聊发感慨罢了!”

    微微叹息一声,刘皇帝平复了一下那莫名的情绪,直视着魏仁溥,平和地说道:“朕此番过府,除了探视道济病情之外,还有一事相询,希望能够解惑!”

    闻此言,魏仁溥恭敬道:“陛下垂询,老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皇帝微微一笑:“朕听说,道济病笃,连遗奏都准备好了。朕有些好奇,有什么话,不能活着的时候,当面对朕讲吗?是要学王朴吗?还是,死后遗陈,更敢说话?”

    刘皇帝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使得魏仁溥脸色大变,任身体再是腐朽虚弱,也不得不强撑病体,艰难地跪在刘皇帝脚下,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颤抖的声音都多了些中气:“陛下明鉴,老臣绝无他意,只是,只是......”

    哪怕以聪敏着称的魏仁溥,在这种问题面前,也不知如何回答了,这种诛心之问,可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解释回应得了的。

    ......

    刘皇帝终究没有真向魏仁溥要个解释,又在父子俩谨小慎微的应对中,没滋没味地尬聊一会儿,刘皇帝起驾回宫了,连饭都没留下吃一顿。

    不过,他的目的是达到了,至少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魏仁溥确实有话想同他讲,心里也埋藏着太多事,只是迫于一些原因,不愿意或者说不敢直接进言罢了。

    这一点,不得不说,刘皇帝心里是有疙瘩的,那么多年的君臣情谊了,有什么话,何必如此遮遮掩掩,不肯直言,偏偏早早地便准备好了遗表!

第68章 心寒不心寒?

    刘皇帝离开后,虞国公府堂上,陷入了一片安静,死寂般的安静,肃肃冬风,彷佛又平添了几分凄寒。

    没有让他们亲自恭送出府,魏仁溥坐在椅子上,衰老的躯体,近乎瑟缩着靠在椅背,整个人的精气神彷佛都被抽走少许,老眼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年纪该有的昏花与浑浊。

    魏咸信显然不是笨人,与老父的平静相比,他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取过一张皮袄上前,轻轻地盖在魏仁溥身上,欲言又止的犹豫过后,忧虑地问道:“父亲,陛下这是何意?”

    “你也察觉到了?”魏仁溥回过了神,不答反问。

    魏咸信颔首,迟疑了下,终是吐露出心中郁闷、隐忧与不解,说:“陛下他......陛下他似乎在猜忌您?”

    对此,魏仁溥苦涩一笑,没有接话,也没有驳斥儿子的话,嘴角微张,也只是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

    见状,魏咸信有些急了,甚至略感愤慨:“这是为何?您是陛下的从龙之臣,多少年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倾心献国,实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再者,这快十年了,你始终居府疗养,早已不再干涉政事,如此安分守己,陛下猜忌何来?”

    “国宝,以你的心性,不该有此激愤之言啊!”大概是觉得魏咸信的情绪有些不对,魏仁溥的语气与表情变得格外严肃,警告道。

    魏仁溥这一句话,似一抔冷水,将魏咸信的愤满与不屈浇平了,见老父那就木之态,一股不忍袭上心头,悲从中来,摇头道:“儿只是不解,也有些不忍,您多年勤恳王事,这身病根,就是常年劳碌积攒下来了。

    陛下实在太可怕了,您已病重若斯,低调至此,多年不朝,朝廷那么多公卿大臣,张扬跋扈者不可胜数,安享晚年者更不知凡几,为何独独针对于您。

    儿还年少时,满朝都在传颂,您是陛下最忠心有为的大臣,陛下也一直倚您为腹心,多次对人说您是他的良师益友,君臣之间,心心相印,何来如今彻骨之寒的猜疑?

    恕儿斗胆直言,陛下此番过府探视,究竟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催命的?”

    听其言,魏仁溥的脸色刷得一下变了,苍白的老脸挂上了一坨红晕,过于激动导致剧烈的咳嗽:“你大胆!跪下!”

    但见魏仁溥的反应,魏咸信也吓到了,紧张地上前想要照料,却被魏仁溥严厉的眼神逼得跪倒在地,但目光仍旧关切切担忧地望着老父。

    魏仁溥则颤着手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而后盯着魏咸信,疾声道:“国宝啊!我一直以为你性格平和忠厚,却未曾料到,你心中竟然还潜藏着如此刚烈。”

    说着,还下意识地留意了下周围,确定无人打扰他们父子谈话后,方才语重心长地说:“方才那样的话,怎么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如此悖逆亵渎之言,你敢说出来,就想也不该想的啊!”

    听魏仁溥这么说,魏咸信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也难免有些后怕,同样四顾张望了下,方才磕头诚恳道:“父亲教训得是,是儿错了!”

    见其明白过来,魏仁溥也缓了缓,叹息一声,让魏咸信起身。

    看父亲稍息其怒,魏咸信这才恢复了平日里冷静,轻声问道:“父亲,儿只是不理解,为何会到如此地步,陛下如此雄猜,难道您就能心平气和,毫不挂怀吗?”

    这一回,魏仁溥没有再直接驳斥魏咸信,而是轻声说:“国宝,平心而论,你觉得,陛下待魏家,待为父,待你们兄弟如何,可曾苛待过?”

    魏咸信闻言微愣,思索一阵,有些无力地拱了拱手:“父亲位列二十四臣,爵赐国公,母亲三品诰命,两位哥哥也都在外担当要职,就在方才,还关怀儿的前途,欲赐职授官,这等恩遇,山高水深!”

    “只是!”总结了一番,魏咸信紧跟着道:“恩遇如此深厚,那无端猜忌,才更令人毛骨悚然啊!”

    魏仁溥笑了,笑声很轻,看着儿子道:“为父都没有激动,你又何必如此激切!”

    不待魏咸信答话,魏仁溥缓缓说道:“我追随陛下近三十载,前十五年,风雨同舟,荣辱与共,这一路走来,对陛下,多少还是有些了解,有些体会的。

    陛下乃是不世出之英明之主,数百年才能有这么一位,扶危济难,一匡天下。陛下雄猜,这是从早年便可窥一二,而也正是这份多疑,才使得陛下带领着天下,从崩坏走向安定。

    若是帝王,失去了警惕,失去了戒心,那距离危亡,也就不远了,这份多疑的性格,也陛下立身之本。”

    “这份猜忌,用到父亲身上,儿实在,实在觉得......”魏咸信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描述了,只是反应很憋屈。

    魏咸信已然冷静下来,但仍旧有些意气难平,见状,魏仁溥道:“哪怕以陛下雄猜,又岂又无端的猜疑,莫名的猜忌?如你方才所言,为父自认对陛下,是一片中心,无愧于心!”

    “正因如此,儿才觉得,陛下......是否有些过分了?”魏咸信小心地说道。

    “这些年,我也在反思,在思考,终是有所得!”魏仁溥苦笑道:“我这,大抵也是为声名所累了!”

    “陛下大度之时,足以容纳四海百川,但对难言难忍之事,就一根针缝的余地,也不会留下的!”魏仁溥叹道:“朝廷之中,不乏清流,对那些臣僚,哪怕他们清谈空论,甚至直颜犯谏,陛下也可付之一笑。

    那些清流士人,哪怕名声斐然,远播海内,于陛下而言,都无关痛痒,甚至需要这样的人来展现陛下的胸襟与度量。

    但是,陛下绝对不会容忍一名宰相,满身清誉,内外交赞。过去,常有人说,我这个宰相,千古名相,众望所归,就连陛下也常常夸赞。

    那时,我便察觉到,这样的舆情,对于臣下来说,并非好事,也太危险。众望所归,这是一个臣下该受到的赞誉吗?”

    听魏仁溥这番娓娓而谈,魏咸信也有了些觉悟,只是面庞上的忧色更重了,叹道:“父亲早已察觉危险,也急流勇退,多年以来,一直对陛下尽心,对朝廷尽忠,这何曾改变过,陛下难道不知吗?”

    魏仁溥叹道:“陛下是何等样的人物,世又有多少事能瞒过那双慧眼,很多人,很多事,他都是心知肚明的。

    然而,何为帝王,需要的就是高深莫测,怎能让常人看破。你以寻常人之心,去猜度非常人,自然难以理解。”

    即便魏仁溥如此解释,魏咸信仍旧疑虑难解,但见越显苍老衰弱的老父,轻声道:“只是,父亲凄凉至此,儿在一旁,倍觉不忍!”

    魏仁溥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严肃地对魏咸信道:“陛下最后那一问,可是意味深长啊!他连我早已拟好的遗奏都知道了,这说明什么?”

    魏咸信声音放得更低了,道:“皇城司的那些鹰犬,只怕早已深埋府内!”

    “你明白就好!”魏仁溥交待道:“正因如此,今后要更加谨言慎行,哪怕在府上,也不要滥言造次,以免祸从口出!”

    魏咸信颔首,郑重说道:“儿明白,此番,是儿失态了!”

    对于自家的三子,魏仁溥还是很满意的,欣慰地道:“我这生前身后之事,也安排德差不多了,爵禄传家,朝廷自有定制,但为我魏氏守家的,还得是你呀!”

    见魏仁溥这么说,魏咸信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道:“有大哥二哥在,儿只当与二位兄长,相互扶持。”

    魏仁溥笑了笑,又叹息道:“你也就是年纪不合适,否则,罢了,不提了,你去书房,把我那封遗奏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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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276/ 第一时间欣赏汉世祖最新章节! 作者:芈黍离所写的《汉世祖》为转载作品,汉世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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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