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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章 百年大计

    “刘煦上的那份奏章,议得如何了?”刘皇帝转变话题问道。

    闻问,刘旸不禁瞄了刘皇帝一下,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态度,可惜结果依旧是令人失望的。

    考虑了下,刘旸答道:“对大哥所请,中枢臣僚们已然进行了两次商讨,争议很大,不过,大多倾向于否决。”

    “原因呢?”刘皇帝好像不太了解的样子。

    刘旸:“臣僚们认为,东北地处偏鄙,苦寒多灾,蛮部杂处,人情复杂,且地域辽阔,想要如大哥所述那般彻底占领统治,困难太大。

    且这些年,为治辽东,朝廷已然支持了大量钱粮,至今方勉强自足。辽东数万驻军,每年的军需供应,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倘若,再对东北进行深入耕耘开发,个中投入难以预计,恐怕难以持久。东北仅一隅,然大汉诸边,远非区区一个东北,这些年,为边陲戍防,每年军费开支,都给朝廷财政构成了巨大负担。

    因此,大多数人认为,室韦诸族纷争内耗之后,经过此番王师的进剿,东北的局势已然稳定下来,只要略施怀柔,诸族都将消寂,辽东的安全已然可以得到保障......”

    “一时之安,也算安定?”不待刘旸说完,刘皇帝便反问道,言辞之间已然隐露锋芒:“他们是不是,还考虑着,削减东北驻军,以节省军费开支?”

    刘旸默然,从他的反应看,刘皇帝猜对了。事实上,又何止一个辽东,针对边军戍防军费的削减,朝中早就有人提出了,尤其在前几年财政拮据的时候。

    大汉如今的疆域,太广袤了,这万里江山,也就意味着万里疆防,从东到西,自南及北,各地戍防边军加起来,早就已经超过三十万人,这可都是朝廷正兵,哪怕不是战争状态,维持基本的作训,都是一笔十分巨大的开支。

    这还不包括对各地承担一定戍防任务的乡兵义勇的拨款补助,而区区一个辽东,过去便常年驻扎着近六万兵马,即便其中有一万多人属于禁军轮戍,看起来,也实在太多了。

    而经过此番东北进剿,拓地两千里,为了保证对占领地的控制,那数万兵马,看起来似乎也不多了,至少短期之内是这样的。

    因而,那些提出削减东北驻军的,其目的也未必就是如此,大概是怕结果非但不削减,还要加增。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煦提出一个完全看不到成本边际的“深耕东北”计划,想要得到那些大臣们的支持,自然是困难的,至少在管财政的王着、沉义伦等臣僚眼中,这是不合时宜的。

    面对刘旸的沉默,刘皇帝不禁发了点脾气:“削减军费,薄弱戍防,有些人是要大汉自废武功?没有那些坚守边防的将士拱卫边陲,哪里来中原内地这安定繁荣?

    他们看得到财政上的靡费,就看不到疆土国防的重要性?莫非是太平日子过惯了,就当真觉得天下无事,四海安宁,可以马放南山,刀兵入库了?”

    见刘皇帝这毫不留情的驳斥,甚至带着些批判与讥讽,刘旸立刻出言劝慰:“还请爹息怒,大臣们考量也根据朝廷的实际情况出发,此番,也仅是针对东北之事,表明看法罢了。”

    看着刘旸,刘皇帝问:“你方才说大多数人都持否定意见,那持肯定意见的少数人都有谁啊?”

    对此问,刘旸再度沉默了,显然,大概就没有真正支持的。事实上,如果此事不是秦王刘煦提出的,大臣们或许都不会搭理,更遑论专门组织商议讨论了,若是换作宋雄、马仁瑀那些辽东文武提出,恐怕在朝堂上连一点波澜都不会掀起,便直接否定了。

    “你有什么想法?”

    闻问,刘旸虽然早有考虑,但仍旧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方才从容地说道:“儿以为,不若取个折中的办法。

    大哥的想法,不免贪大求全,全面铺开,耗费实在巨大,确实得不偿失。但疆土不可不固,辽东不可不定。

    赵相意见老成谋国,东北治理,不可一蹴而就,还当缓图之。因此,儿认为,当下还当以剿匪固安,维持为地安宁为主。

    在东北原有的城池基础上,沿河流及主要关隘以及宜居之地,设立戍堡据点,以保证朝廷对主要地区的影响控制。

    同时,针对东北,朝廷可专门制定政策,吸引商民前往垦殖,促进民间农商发展。东北固然荒僻,但并非四季如冬,不毛之地,那里的土地,足可耕种,建木、皮货、药材、畜产,都是可利用的,对于那些商旅还是极具诱惑的,只要朝廷肃清治安,以免活跃于山林原野间的蛮部的侵扰,保证商道之安全......

    如此经营一些年头,待时机成熟,再进行更为深彻的王化定治!此法虽缓,但稳步推进,待二三十年之后,东北之地,未必不能有一个新气象!”

    “看来你是用心去思考了!”听完刘旸这一番描述,刘皇帝看向他的目光中带有少许的意外,语气中也不乏赞赏:“这才是做事的态度!我想听的,是怎么做,而不是做不做!

    那些大臣们的顾虑与考量,我岂能不清楚,只不过,有困难就不做,代价大就放弃,那还要大汉这万里疆土做什么,若是全部砍掉,什么行政、军费支出,就全得省下来了!”

    若是刘皇帝这番偏激的言论流传出去,只怕朝堂上那些宰相重臣又要惶恐不安了,所幸,这也只是他们父子间的谈话。

    “爹谬赞了!”刘旸笑了笑,轻声应道:“朝廷诸公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过去也有成例,对于边远地区,采取羁縻政策,放任自流,于朝廷而言,却是省便许多,这样的想法,并不能说错。

    儿只是觉得,倘若如此,也只是走历代王朝的旧路罢了。如爹所言,可得一时之安,但二三十年后,当那些蛮夷部族经过休养恢复,发展壮大之后,朝廷又当如何?

    室韦王政权虽被覆灭了,但室韦人犹在。室韦人被打压下去,偌大的东北,还有女真诸族。

    朝廷放任不管,将来再度崛起一个如室韦人一般不服王化、挑战朝廷威严的势力,那朝廷也只能再度回到发兵剿灭平叛的老路上了,如此循复,情况也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完颜女真近年来的表现,就值得警惕,只是他们实力不济,失败罢了。倘若完颜女真崛起了,替代了室韦,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背弃大汉,与朝廷作对?蛮夷反复,乃是最粗显的历史教训。

    儿前者听史,讲到东吴收服山越之事,今东南之富庶繁荣,当从那时起,便已奠定了基础。东北与东南或有不同,但针对蛮夷的剿抚归化,却有相通之处,朝廷大可效彷。

    或许,穷尽儿臣等一生,也难以做到东南这般,但哪怕为子孙后代打下基础,也是值得尝试的。

    而百年之后,若能为大汉开辟出一个新的东南,也算一份莫大的荣耀与功德了......”

    当刘旸真诚恳切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后,刘皇帝都愣住了,抬眼看着表情郑重的太子,那股名为欣慰的情绪此时便充斥于他心房。

    “坐!”撩起袍脚,坐在水榭边横椅上,刘皇帝示意刘旸到身边。

    皇孙刘文涣,听着祖父与父亲的交谈,此时也有些困顿,坐在刘皇帝的脚背上,抱着他的小腿昏昏欲睡。

    看着刘旸,刘皇帝伸手指着自己的心房,说道:“你这番话,极有见地,是真说到我心坎里了!发展东北的困难,我岂能不知,若仅顾当下,中原、河北、河东、剑南、两湖、两淮、东南、两广这些地方,就足以让大汉安稳享用百年了!

    但百年之后呢,居安思危,远虑近忧,总要考虑吧!大臣们,顾忌他们的权位,顾忌他们的官位,不愿去冒险多事,宁愿安定平稳。

    但为君者不能这样,需要站在更高的地方,为长远大计!如你所说,哪怕是为子孙后代打下个基础,也是份功德,有些事,我们都不牵头去做,还能去指望继世之君去打破藩篱,推陈出新?

    我很高兴啊,不为其他,就为在这芸芸众生、万千臣民之中,寻到了一个知音,一个同道中人......”

    长这么大,这大概是刘旸第一次得到刘皇帝如此认可,因此,迎着刘皇帝那温和的目光,听着那赞许的话语,刘旸也不由心头一热,微红着脸,拱手道:“儿,不胜荣幸!”

    “既然如此,对大哥所拟之议,朝廷当如何答复?”刘旸趁热打铁地问道。

    刘皇帝几乎不假思索,吩咐道:“也不用让赵普他们再议,照此情况,他们也议不出个什么,徒费工夫罢了!

    这样,你亲自牵头,按照你的思路,拟一个条制。除了你方才提到的那些基本策略之外,商讨出一个安东都督府的构置来,今后,对辽东之外的治理,就由安东都督府负责。

    朝廷每年拨款支持,也拟一个合理的数额,内帑也出一部分款项。另外,除了鼓励民间商民北上,还要号召大汉的勋贵们去给我开发北疆。

    他们都敢不辞辛苦,冒着犯法逾矩的风险,到秦陇去砍伐巨木售卖牟利,东北远是远了些,那么大一块宝地,那么多财富,就不信他们一点不动心!”

    刘旸听着刘皇帝指示,努力记录消化着,十分认真地应承道:“是!”

    随着这父子俩的谈话,大汉朝廷针对东北发展未来二三十年、甚至百年的大计,也就此定下了。

第40章 荒唐太子

    东京的繁荣已经发展到不因天气而有所改变的了,哪怕是暴风骤雨、大雪冰雹,开封城内的喧嚣都未曾停歇过。因此,入伏之后,东京的气质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街坊之间,冰饮凉茶的生意是越发红火了。

    南市以外,长春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长年经受车马士民的践踏,长街早已斑驳,艳阳的烘烤之下,路面都变得滚烫。

    街左,是一片高大的楼群,从那密集飘飞的彩绸,细腻均匀的漆面,便可知装饰之奢华。三层主楼,楼高近六丈,鎏金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东京城内有名的高级会所,牡丹坊。

    这是往来无白丁的场所,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出入其中的,要么有权,要么有名,要么有才,有钱的也必须得是腰缠十万贯的豪商巨富。

    与那些被打上艳俗标签的秦楼楚馆地不同,牡丹坊格调很高,其间的歌姬舞女,各个都身怀绝艺,拥有一技之长。

    如今在开封名气越来越打,一年一度的牡丹诗会便是在此楼举办,而每年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士林才子,有多少是为其间的才女佳人而来,就不得而知了。

    开宝十二年的牡丹诗会,就连七皇子刘晖都亲自位临旁观,共襄盛会,并留诗一首。平日里,自被圈禁半年放出后收敛许多的九皇子刘曙,也时不时地到牡丹坊听支曲子,看段舞蹈。

    有上面这二位的表率,本就背景强大的牡丹坊,名声自然也就更加响亮了。

    炎夏持续刺激着东京士民的感官,但从牡丹坊内,却总能传出一阵阵凉风,这也引得不少行人,刻意地从门口徘回而过,只为感受那片刻的凉爽。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平稳地停在牡丹坊前,小厮的殷勤侍候下,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人下车落地,驻足,抬眼望了望那高耸的楼坊。

    中年人衣着华丽,不过服装风格有别于中原,是比较鲜明的高丽服饰。微皱的眉头都彷佛释放威严,侧目盯着一旁跟着的侍从,语气带着少许压迫:“是这里?”

    “回侍中,是这里!”侍从有些诚惶诚恐地应道。

    “引路!进去!找人!”闻言,中年人表情变得更加刻板了,语气严厉地吩咐道。

    “是!”侍从不敢怠慢,赶忙在前开路。

    而此时,在牡丹坊内一间布局雅致的房间内,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正面红耳赤,同对面一名管事模样的长脸男子争辩着。

    面对这张牙舞爪的高丽年轻人,管事反应很平澹,面如春风,嘴角却挂着少许可以意会为讥诮的笑容:“太子殿下,虽然在此处谈钱有些俗气,但本楼也是小本经营,您在账面上所欠款项,已达五千贯,您看是不是该还清一部分,否则,如此大的亏空,小的们也不好向主人交代......”

    管事嘴中的太子,当然不可能是刘旸,如果真是,任这牡丹坊背景通天,怕也是不敢向大汉的太子殿下讨债。

    这年轻人,乃是高丽太子王伷。而听管事之言,王伷显得更激动了,甚至有些愤怒:“区区五千贯钱罢了,我是高丽太子,还能短你们吗?为了这些许钱,你们就连大汉与高丽之间的友谊都不顾了?”

    能在牡丹坊当管事的,见识自然是不短的,但听其言,仍旧不免心中腹诽,堂堂一国太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伤的是谁的颜面。

    不顾王伷的愤怒,管事语气温和如初,应道:“太子殿下,这两国之间的友谊,也不该由我们这小小的牡丹坊来承担吧!

    您是高丽太子,但这里毕竟不是高丽王宫,欠债还钱,天地义理,您是有德有福之人,当明白这个道理,就算让开封府的吕知府来评断,也是会支持我们的。

    当然,您是大汉的贵客,朝廷的座上宾,本坊的确不该过于逼迫。不过,今后坊里却是无法让太子殿下似过往那般赊欠了,还请见谅,想来殿下应当不会使小的们为难才是!”

    面对管事这番说话,王伷很是愤慨,当然,更多的是羞怒。不论如何,他毕竟是高丽太子,堂堂一国储君,竟然受到如此折辱。

    有心发作,但顾虑到这毕竟是大汉帝都,又处在牡丹坊这种背景深厚的地方,哪怕内心羞愤异常,也只能憋着。

    这两年间,可不是没有外邦异族,仗着外使的身份,在京城骄横不法,结果如何,该问责问责,该下狱下狱,甚至有个真腊使者被抓起来砍了脑袋,结果如何,隔着数千里,真腊国王还得重新派人,携重礼前来告罪。

    他们高丽国虽然不是真腊那样的蛮夷小国,但在大汉面前,还是太瘦弱了。更何况,当初他随其父王昭前来东京,本就是为求和乞安来的。

    在东京住了这两年,虽然流连于烟街柳巷,沉醉于大国帝都的繁荣,但王伷可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至少,他是看明白了一点,在大汉是不能乱来的,大汉的臣民对天朝上国的威严也看得格外重要,是完全不容人侮辱的......

    两年前,王伷随王昭前来东京,那实际上就是王昭代表高丽,再度向大汉臣服朝贡的一次求和行为,哪怕表面上显露出的是汉丽两国的睦邻友好。

    而王伷留在东京,也并不是作为质子,相反,是他主动提出要留下,希望在东京学习上国礼仪、知识,感其诚,王昭也就同意,也算是进一步向朝廷输诚。

    然而事实上,王伷留下的根本原因,还在于躲避王昭,过去那些年,王昭在高丽国内实行恐怖高压政策,严厉打压勋贵功臣,尤其在内部叛乱的那几年,更是杀得血流成河。

    猜忌成性的王昭是有些恐怖的,恐怖到太子王伷都感到害怕,小小年纪,便宁愿躲在大汉。而留在东京的这两年间,王伷的日子也确实逍遥快活,无忧无虑,对王伷来说,大汉实在是太好了,娱乐生活也实在太丰富了,几乎是乐不思丽,牡丹坊也只是王伷常来的一地。

    不过,在满足他吃喝玩乐的同时,也代表着巨大的开支。为了支持王伷在东京的“求学”生活,高丽那边也是给足了经费,但还是经不住其开销。

    王伷的财政危机,早在半年就开始了,为求改善,甚至变卖了府中珍玩,还是无法满足,后来干脆就过上了赊欠消费的日子,左右有高丽国为其买单,东京的这些娱乐场所,也愿意其赊账。

    甚至于,王伷还十分荒唐地把自己贴身侍女抵押给牡丹坊,高丽美人,是盘亮条顺,能歌善舞,还带有异域风情,牡丹坊自然笑纳。

    更荒唐的是,王伷到牡丹坊,最爱欣赏他抵押的婢女,专门花钱来欣赏原本随时可以享受的歌舞......

    只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王伷的逍遥日子、荒唐时光也遇到麻烦了。

    既不占理,说也说不过,王伷只能郁闷而退。不过,一名仆役的通报,打断了这场“交流”。

    “太子殿下,你们高丽使节正在寻你!”管事说道。

    “哦?”闻言,有些垂头丧气的王伷顿时来了精神,有些兴奋道:“国内又来使节了?快请,快请!”

    过去的一段时间,王伷最期待的,也莫过于此了,只要国内遣使来,入贡的同时,也总会给他带些礼物。

    当中年人步入之时,王伷两眼更亮了,连忙凑上去:“竟是徐侍中亲自来了!”

    来人正是高丽的内史长官徐熙,而在王伷眼里,就彷佛见到了救星。都不顾其来意,热切地抓着徐熙的手:“侍中来得正好,我正需金银救急?”

    哪怕徐熙一脸的刻板,此时也对王伷的反应感到诧异,很快,从王伷囫囵的话语中了解了情况,顿时,那广额之间也凝上了一层阴云......

第41章 高丽国王

    大概了解情况之后,徐熙没有多说什么,他们高丽太子已经丢脸了,就更不能让这小小的管事看笑话了。因此,只是澹澹地说了句,稍后自有金银送来,然后便冷着张脸,平静地引着王伷离开。

    离开之前,王伷还闹出了点幺蛾子,希望徐熙能够帮忙把那名抵押的婢女再赎回来。对此,哪怕以徐熙的沉稳多智,也差点破防,不咸不澹地回了一句,依照汉法,是严禁民间人口买卖的,莫非殿下想要违犯汉法。

    而王伷则赶忙表示,不敢违法,只是“人才租借”,顺便让大汉士民欣赏他们高丽美人的歌舞才艺。虽然事实如何,心里都有数,最终,徐熙还是果断拒绝,直接拉着王伷离开,把王伷的手腕都捏出了红印子。

    “这就是高丽未来的国王?”牡丹坊内,管事自楼上看着被徐熙“押”上马车的高丽年轻太子,不禁啧啧感叹一句。

    虽然对牡丹坊来说,王伷实在是一个完美的顾客,但纵观他前后的表现,管事也不由对高丽国的未来感到好奇,对高丽国民示以同情。

    “把今天的事上报!”不带多少诚意地感慨了句,管事扭头对身边一名始终沉默着小厮吩咐道。

    “是!”小厮拱手一礼,暴露出的手臂上随着动作展现出虬劲有力的手臂,这显然不会是一般的随从。

    都知道牡丹坊背景深厚能通天,然而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只是人云亦云、从众随流罢了,而人们对于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背景故事,也往往抱有极大的好奇。

    说出去或许很多人都不信,牡丹坊幕后操控的乃是皇城司都知王守忠,也就是皇城使张德钧的长子。

    大汉最臭名昭着的特务机构,由宦官掌权的秘密部司,却默默支持着大汉的文化事业,还能搞出格调极高的已然成为东京一个文化符号的牡丹诗会来,若是让那些争先恐后慕名而来的文人士子得知背后的真相,只怕什么道行操守、品德信念都要崩塌了。

    “这就是高丽未来的国王吗?”同样的,帘幕遮挡下显得有些幽闭的马车车厢内,徐熙看着仍旧一副慵懒表现的王伷,心中默默叹息一声。

    答桉显然是注定的,自从高丽孝和太子早逝后,王伷便是王昭唯一的儿子了,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眼下也没有任何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哪怕再是没心没肺,在徐熙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王伷也有些尴尬,甚至忐忑。当然,忐忑的,是怕徐熙问怎么会欠那么多钱,要是传回国内,传到国王王昭耳中,那么,那样的后果王伷都有些不寒而栗。

    “徐侍中,时下并非入贡时间,你怎么亲自来东京了?”大概是为了接触尴尬,王伷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闻问,徐熙眉头微紧,反问道:“殿下难道没有收到国内消息?”

    “什么?”王伷微愣。

    见他这一脸茫然的表情,徐熙存疑的同时,心中也不由得升腾起一股怒气。压抑着心中的失望与不满,徐熙沉声解释道:“五月底,陛下已然山崩!”

    “哦!”王伷应了声,然后就彷佛一道霹雳在脑海中闪过,面色激动:“你说什么?”

    或许对王伷震惊的反应感到满意,徐熙又郑重地重复了一句。

    “怎么会这样?”王伷有些不敢置信,喃喃自语,然而那双眼睛却逐渐亮了,变得灵动起来。

    在那一瞬间,哪怕是王伷,其心路历程也经过繁复的周折,他对王昭虽然恐惧,但毕竟是其父,是他最为依靠的支柱,没有那个强悍的父亲,哪有他在东京的逍遥。

    当突然得知山崩的消息,王伷也实在措手不及,内心开始涌现出强烈的不安情绪。但是,身旁的徐熙,似乎给他带来了一份安心。

    冷静下来后,王伷慢慢反应过来,王昭死了,那高丽国怎么办?带着些泪眼,眼巴巴地望着徐熙,王伷试探着问道:“那徐侍中来大汉,是为了......”

    徐熙也观察着王伷的表现,见他这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的表情,轻叹一声,而后肃容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代表朝廷前来,迎殿下回国举哀奔丧,皇都臣民正等待着殿下回京继位,承袭高丽大业!”

    王伷的眼神更亮了,不过很快有些不自信地说道:“我,我,行吗?”

    这反应,明明就渴望着,只是压抑着。

    徐熙大抵也明白其心情,沉声道:“殿下乃是高丽太子,是陛下唯一的继承人,由您继位,名正言顺,就是大汉,也会支持的!”

    听徐熙这样说,王伷终于安心不少,甚至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而后问道:“那我们现在当如何?”

    徐熙直接道:“大汉朝廷应当也收到消息了,事情紧迫,怠慢不得,臣当陪同殿下进宫,向汉帝请辞,取得册命敕书。只有这样,殿下回国继位,才会稳定顺利!”

    “徐侍中说得是!”王伷连连点头,一副听从徐熙意见的态度:“一切,都拜托徐侍中了,他日,王伷必有厚报!”

    徐熙因为出身名门,又有多次出使大汉的经历,熟悉汉学,又在高丽国内的平叛战争中立有殊劳,因此在如今的高丽上层,已经有了一定威信,否则,也不会才三十岁出头,便成为高丽重臣了。

    对于徐熙,王伷还是比较信任的,不只是因为王昭的提拔,也因为大汉皇帝对徐熙的评价也很高,有这层关系在,久居开封的王伷,深深迷恋大汉繁荣的他对徐熙也自然倍感亲近。

    当然,更重要的则在于,他虽然是高丽太子,想要继位,也是少不得臣下的支持,而眼前,能够接触到的也只有一个徐熙了。

    当事情定下之后,马车内沉默了下来,两个人都默默地思考着。

    徐熙考虑着高丽的未来,汉丽之间的关系走向,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王昭死后,于高丽国而言,是有好处的。

    国内的政治环境会得到改良,氛围会变得宽松,不会让每个人都像过去那般战战兢兢,高丽的朝局也会走向正常,变得健康。

    同时,大汉朝廷那边,想来对于高丽的戒备与敌视也会放松一些,过去的这些年,在朝廷的教育下,高丽已经吃了太多苦,经历了太多伤痛了,其源头,还在于王昭那个强势的君主。

    可以说,王昭一死,宇内同欢。就徐熙所知,哪怕如今的开州还处在国王崩逝的默哀之中,但很多人已然在暗自庆祝着,喜极而泣都不夸张。

    至于高丽的未来,想到这儿,徐熙又不由瞥了眼王伷,只能默默安慰着自己,一个相对弱势的君主,对高丽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哪怕荒唐一些,只要不侵害国民便好......

    王伷呢,也沉浸在王昭之死带来的冲击中,少许的哀伤过后,心情却不免澎湃起来。他当然没有什么大志,但是,即将成为高丽的国王,显然是件值得激动,值得庆贺的事,此刻,哪怕东京的繁华,都难阻止他回国的迫切心情。

    而想到开封,听着马车外始终不停的喧嚣声,王伷又有些意兴阑珊,呢喃道:“可惜,就要离开东京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

    感受到王伷语气中的不舍之意,徐熙有些忍不住,说道:“殿下,东京固然美好,但这毕竟是大汉,而非高丽!高丽国民还等着你,高丽江山还需要你肩负责任,万万不可流连于此啊!”

    “徐侍中说得是,我知道了!”王伷有些敷衍地回答道。

    不过,眼珠子转悠了下,徐熙的话却是给他提了个醒,东京毕竟是大汉的地盘,这里虽好,却束缚太多,他一国太子,竟然还得受那区区商贾的气。

    如果把开州,也效彷东京发展,那么,在自己的地盘上,还不是自在逍遥,想到这些,王伷似乎找到了目标一般,年轻的面庞间都多了几分雀跃。

    徐熙在旁见了,心中默然:“东京不愧天朝帝都,上国京邑,却不是个好地方啊......”

    堂堂的高丽太子,竟被“腐蚀”成这个模样了,这对高丽国而言,实在称不得好事。而事实上,这些年,像王伷这样的人,在大汉京师并不少见,有太多的异邦贵族流连于那绚丽的浮华,而流连忘返了。

第42章 难得积极

    还是经过了少许波折,王伷与徐熙方才得以觐见刘皇帝于琼林苑,早已得到消息的刘皇帝展现出他天朝慈父的和善面目,对经历丧父之痛的王伷温言安慰。

    对王昭之死表示遗憾与哀悼的同时,也麻利地同意二者的辞行,坚定地支持王伷的继位,并要求礼部派人作为使节随同王伷回国,为他站台背书,让王伷这小年轻感动异常。

    而见过刘皇帝之后,王伷是彻底安心了,离开琼林苑返回城内的路上,甚至兴奋难已,不由露出少许笑容。

    显然,比起徐熙这样的高丽重臣,还是大汉的承诺更重要,只要刘皇帝一句话的支持,便可以让他安安心心回国继承高丽国王之位,而不用担心其他什么麻烦。

    “这个王伷倒是个有趣的人!”清凉的花厅之内,叫上前来奏事的刘旸陪他下象棋,提到王伷,不由感慨道。

    认真与刘皇帝在棋盘上见招拆招的刘旸听此评价,脸上不由得露出少许古怪之色,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接这话。

    注意到他的表情,刘皇帝说道:“怎么,你也觉得王伷有些荒唐?”

    刘旸点了点头,说道:“小小年纪,便贪图享受,沉溺玩乐,挥金如土,作为一国王储,儿实在不敢想象,高丽国的臣民在迎来这样一位主君后,未来前途将会是何等的渺茫灰暗。”

    听其感慨,刘皇帝不由笑了:“这对大汉,是好事还是坏事?”

    紧跟着,又说:“那王昭算是个有为之君吧,改弊革兴,励精图治,加强王权,结果呢,野心勃勃,妄图挑战大汉权威,最终带给高丽国多少动乱,多少损失?

    王伷此人虽然不堪,但对大汉而言,这样一个温顺的属国君主当政,反而会改善两国关系。当然,不论他将来在高丽国内会如何折腾,高丽又将走向何方,对大汉的威胁都将减弱!

    当初王昭来朝,虽然表示臣服,却也隐晦向我表示,希望朝廷能将东海水师撤还,把济州岛还给高丽。

    显然,作为的大汉的属国,王昭这样的君主是很不友好的,宁愿庸主当朝!”

    听刘皇帝这番赤裸裸的表态,刘旸也轻笑两声,说道:“其实儿也明白,不在于王伷有多荒唐昏庸,而是此人对朝廷的态度。他在东京两年,虽然荒于嬉戏,但从侧面打听,也能知晓,此人对大汉是十分认同的。

    这么多年,多少异邦外族的贵族,流连于大汉的繁华气象,这是极大增加了他们对朝廷的好感,他们返回之后,也会更多地宣扬大汉的繁荣富强,使大汉的强盛更加深入人心,只会向往,不敢背反,这也是无形间消弭冲突与祸患......”

    听刘旸这么说,刘皇帝道:“这是其一,那你可曾又想过,大汉的繁强,固然会引得异族向往,就不会引起他们的觊觎吗?过去,多少蛮夷,不舍不休地想要入侵中原,不正是看中了中国这繁荣富庶的花花世界,璀璨山河吗?”

    “这,确实是儿忽略了!”刘旸下意识皱紧眉头。或许刘旸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年他皱眉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大抵就是责任带来的压力了。

    见其反应,刘皇帝澹澹然地说道:“这没什么好焦虑的,只要大汉足够强盛,足以卫护江山子民,又何惧异邦外国觊觎?只要保持着居安思危,勿致懈怠即可!

    不过话说回来,异域来人可以流连向往于大汉的繁荣,商民百姓可以自豪沉浸于国家的富强,但朝中当政掌权者,却要时刻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若是连你们这些人都陶醉其中,那迟早会出问题!”

    “是!爹的教诲,儿谨记在心!”刘旸顿时道。

    不过,嘴里说着这话,刘皇帝却表现出少许的扫兴之态,显然,他自己心里都明白,道理是这个道理,想要做到又何其难矣!

    他在位,可以时刻督促鞭策,哪怕将来刘旸继位,也相信可以正确领导着大汉继续前进,那隔世之君呢?再世之君呢?

    往深了想,脑海中浮现的会是一个让人心情沉重的答桉......

    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怨气,刘皇帝道:“要说这王伷,也算少年心性,虽然为人行事略显荒唐,但终究于国无大害。

    王伷或许不成器,我的儿子,你的兄弟,大汉的皇子们,又能好得到哪里去?不说他人,就讲刘曙,从小到大,和你们受着同样的教育,戒尺鞭子加身,还是不免恣意妄为,若不是有我压着,他能干出的荒唐事,怕是比王伷更过分!”

    听刘皇帝这番训斥,刘旸讪讪一笑,说:“爹对九弟,还是爱之深,责之切。自从宗正寺解禁之后,九弟已经成熟不少了,奉辰营参训,也很努力,从无缺席迟到......”

    “你这个兄长当得好啊!”刘皇帝瞥了刘旸一眼,道:“这般为他说话?他要是真改了,会去常去牡丹坊?那是什么地方,我能不知?挂羊头,卖狗肉,浮华艳俗之所,真该给禁掉!”

    刘皇帝说这话时,一边同喦脱一道侍立着的张德钧不由面露尴尬,牡丹坊的情况,他当然也清楚,虽然听得出来刘皇帝只是一时的气话,但也难免多心,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敲打。

    “王伷与徐熙怕是要急着回高丽了,礼部派人,你盯着些,一定要安排能才干吏!”流皇迅速转变话题,叮嘱道:“另外,传令东海水师,让林仁肇亲自带人,护送他们渡海回国!”

    “是!”刘旸肃容答应道。

    这么多年过去,大汉的军队也再度进行了一次更替,打天下的老帅勋贵们陆续退居幕后或二线,过去的中坚将领以及大量二代勋贵、后起之秀则陆续崛起。

    如今在大汉内外军队中闻名的,不再是慕容、柴、高、赵、向、王等勋贵,取而代之的,是杨业、郭进、马仁瑀、田重进、田仁朗、董遵诲、刘光义等将帅。

    这一批人,除了杨业之外,也只是资历上稍微弱一筹,但论功绩,论作战经验,论统军能力,毫无疑问都是大汉军队的中坚。

    水师当然不如陆军将星璀璨,并且,更替的速度要缓慢地多,到如今,主持着大汉实力最雄厚的东海水师军务的,依旧是老将郭廷渭。

    当然,有些后进之人,也逐步抬头扬名,林仁肇就是其中代表性的人物之一。论资历、年纪,林仁肇都不年轻了,并且还是南唐降将,但此人才干还是有的,水战陆战皆通,在北伐战争中,也随东海水师作战,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今管理着登来水师,负责大汉北洋海域的安全,属于水师中有数的高级将领。当然,也正因如此,朝廷内部也免不得一些闲言碎语,因为大汉的水师中,充斥着大量的南方将领,不管是郭廷渭还是林仁肇,可都是南唐降将。

    对此,刘皇帝的态度也很明确,北人乘马,南人走船,水军这种技术兵种,不用南方将士,还能让北方的旱鸭子吗?

    当年让向训统领靖江军时,就是强人所难了,更何况,如今天下一统,南北混同,再刻意地去区分南北,简直是自我矛盾,自加冲突,因此,对于那些异声,刘皇帝并不听从,反而对南方的水军将领大加任用,毕竟人家是专业的。

    至于忠诚的问题,以当下大汉的形势,以朝廷的权威,哪里会怕其背反?更何况,水师比马步军,是更加依赖朝廷支持的军队,也更容易为朝廷所掌控。

    “今晨五弟找到我,希望能代表朝廷,陪同王伷前往高丽!”刘旸向刘皇帝请示。

    闻言,刘皇帝顿时面露诧异,意外地说道:“他怎么喜欢在他安乐窝里逍遥吗?怎么也舍得远行了?”

    刘旸道:“五弟说,这么多年,也没有为朝廷办差,为爹分忧,心中有愧,再加与那王伷有些交情,因而动了心思......”

    “我看他也是静极思动了!”刘皇帝嘴角还是带着点笑意:“不过,这也算好事,难得他能主动想到,为朝廷办点差事,同意他所请,就让他作为正使去高丽吧!大汉皇子代表朝廷前往吊唁,朝廷是给足高丽面子了吧!”

    “自然是!”刘旸道,反应很平静,他也只是提刘昀说项一番,刘皇帝同意自然好,若是不同意,也尽心意了。

    但显然,刘皇帝不会不同意,对于大汉的皇子们,刘皇帝还是乐于他们出去历练了,这一点,刘旸也很清楚。

第43章 大公主回来了

    琼林苑内,刘皇帝的笑声飘荡着,他也有许久没有发出如此开怀大笑了,原因在于,大公主刘葭与驸马李继隆回京省亲了。

    刘皇帝膝下有七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三个,大公主刘葭早在开宝九年就嫁给了李继隆,二公主刘蒹也在当年下半年嫁给柴宗训,三公主刘荇则于开宝十一年嫁给杨延昭。

    不过,论疼爱,显然其他公主都是无法与大公主相比,而刘皇帝对长女的宠爱也几乎是形成了一种惯性。

    刘葭出嫁已有四年多,上一次李继隆回京述职,还是封禅当年,而刘葭因为有孕在身,未能成行,因此父女俩也有大概四年没有见过面了。

    在此前提下,得知这夫妻俩携子南归拜见,刘皇帝自然是喜不自禁,人才至琼林苑外,他已然站在厅堂前等着了。

    “儿臣(臣)参见爹爹(陛下)!”

    “快起来!快起来!”见着这一家三口,刘皇帝一脸慈和的笑容,亲自将刘葭夫妻扶起。

    “怎么,还是叫陛下?”听着二人的称呼,刘葭还是那般熟悉而亲切,李继隆则明显带着敬畏,看着女婿,刘皇帝笑问道。

    带兵时的李继隆严肃甚至冷酷,令行禁止,军命如山,但面对刘皇帝,却显得羞臊稚嫩,那稠密的胡须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憨厚,听道岳父这温和的调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陪着笑,小声局促地唤了声:“爹!”

    “哈哈!”见其状,刘皇帝不由乐了,调侃道:“你在军中就是如此发号施令的吗?这么没底气,如何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啊!”

    一番调笑,让李继隆有些尴尬。事实上,对于这个女婿,刘皇帝还是十分满意的,就如杨延昭一般,李继隆可是如今大汉军中最令人瞩目的后起之秀了,家室出众,身负爵位,能力卓越,这些年一直在漠南戍边,将兵剿匪,弹压地方,在漠南的治安作战上,累有功绩。

    而见夫君被刘皇帝“挤兑”,一旁的刘葭不由的嗔道:“爹!”

    又笑了笑,拍了拍李继隆肩膀,目光回到刘葭身上。如今的大公主,已然彻底褪去了青涩,身姿曼妙,焕发着一种少妇的气质,肤色不私当初那么白皙,岁月与云中的环境在她的脸蛋上留下了少许痕迹,但那股继承于刘皇帝的飒气却不曾改变过。

    “云中那地我可不只去过一次,有这么养人吗?似乎胖了些啊!”刘皇帝转变调侃的对象。

    事实上,刘葭不是胖,而是丰腴,不过,用这个词形容自己女儿刘皇帝觉得有些不合适,反倒不如说她胖来得亲切。

    而刘葭对此,也不恼不羞的,反而大大方方说道:“连云中这样偏远的北方州县都如此养人,岂不证明爹治国之功吗?”

    “你这小嘴,还是甜,跟抹了蜜一般!”刘皇帝轻笑道,目光下移,落在怯生生依偎着母亲却好奇地仰望着自己的小童身上,问:“这就是昭贤吧!”

    刘葭轻轻推了下儿子,温柔地道:“快给祖父磕头!”

    显然是训练过的,两岁出头的小孩,哪里识事,懂什么礼仪,但跪拜地很麻利,吐字也清晰,唤声“祖父”。

    哪怕不是第一次听,但这纯净的呼唤声仍旧暖到刘皇帝心底,而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刘皇帝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就有些喜欢,直接把外孙抱起,大概被吓了一跳,还有些挣扎。

    “时光易老人亦衰!”抱着外孙李昭贤,招呼着夫妻俩往里走,刘皇帝对刘葭感慨道:“你如今也是为人妻,为人母了......”

    听刘皇帝有些动情的感慨,刘葭也变得关切,道:“那也是您的女儿!爹,您的身体还好吗?腿疾是否有所缓解?”

    “还是你的关怀让人暖心,不像你的那些兄弟,只会给我惹麻烦!”刘皇帝这么道,说着,还加快了脚步,显示自己的健康:“放心吧,我还撑得住,你看我这健步如飞,哪有半点问题!”

    事实上,只是没到季节罢了,也只有春夏之际,刘皇帝方能好受些,而至秋冬,尤其是寒冬,总免不了煎熬。

    “您还当保重身体!”刘葭则郑重地道,然后又含着笑意,寒暄说:“不知又是哪位弟弟,惹爹爹不悦了?”

    刘皇帝眉头一挑:“就不能是你的哥哥们吗?”

    刘葭道:“哥哥们都是有德有才之人,满朝谁不知道,您对他们的成就向来自豪!哪怕是五哥,那般聪明伶俐,孝顺多才......”

    “好了好了,人又不在这里,你何必恭维他们!”刘皇帝摆摆手。

    “儿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说起来,一别多年,对兄弟姐妹们也甚是想念,也就三哥戍边后,时而能见上一面!”刘葭也发出少许的感慨。

    “此番回来便好,多待些日子,你们兄弟姐妹,有的是时间聚会!”刘皇帝道。

    “三妹也成婚了,可惜当年我临盆在即,没能亲自回来,此番,倒该准备一份礼物,用以赔罪!”刘葭道。

    诸公主中,刘葭显然具备大姐的气度,就连刘皇帝都说过,刘葭若是男儿,绝对不差她的哥哥们。

    “你倒是有心了!”刘皇帝微笑道:“有没有去见过你娘?”

    “未及进宫,准备晚些再去问安!”刘葭摇头道:“回京之后,得知爹爹在琼林苑纳福,便赶来了,霸图他也该向爹述职。”

    闻言,刘皇帝当即扭头朝着喦脱吩咐着:“你去,通知惠妃,刘葭夫妻回来了,让她移步琼林苑,另外,去看看皇后怎么样了,若方便也一并前来,再把刘旸、刘曙也叫上,今晚就在这儿,举行一场家宴!”

    “是!”喦脱恭恭敬敬应道,脸上也带着些笑容,官家高兴,他自然要表现得更高兴,以官家之乐为乐,以官家之喜为喜。

    落座,刘皇帝还不肯放过李昭贤,仍旧把他抱在怀中,一点都不觉得负担。将注意力放在有些沉默寡言的李继隆身上,说:“在漠南这几年,表现不错,治军练兵,剿匪戡乱,五进漠北,枢密院那边,对你的成就很是认可,评价很高啊!”

    李继隆在漠南的这几年,闯出最大的名声,便是五度亲自率领汉骑,穿越漠中,侵袭漠北,虽然并不是每一次都有斩获,但总能全师而还。

    他的名声,甚至在漠北的契丹部族中流传开来了,第五次北上之时,契丹主耶律贤甚至派大军围剿,想要把刘皇帝的女婿给擒拿,而李继隆在战场上很机灵,察觉不妙,果断南撤归来。但也正因这事,刘皇帝专门传命,禁止他再贸然轻身涉险。

    培养儿子不容易,得到这样一个注定会成为大汉干城的女婿,也不容易。

    面对刘皇帝赞许与褒奖,李继隆谦虚地应道:“臣只是一心为国戍边,略尽职守罢了,并没有什么建树,实不敢矜功!”

    “怎么,嫌天下太安宁,没有仗打,寂寞了?”刘皇帝笑道:“如果是这样,应该把你调到东北去才是。”

    对此,李继隆摇了摇头,平和道:“生而为将,自然向往沙场驰骋,为国建国,不过,比起这些,臣更愿意大汉四海安宁,诸夷无犯,只当默默为国戍边,保境安民而已!”

    “很好!”听其言,刘皇帝丝毫不吝惜夸奖,说道:“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与认识,很难得,为将者,自然当时刻做好奔赴战场、上阵杀敌的准备,但绝不是为战而战。

    天下未靖、强敌环伺之时,自当浴血杀敌,建功报国,如今战争年代算是过去了,需要你们做的,正是兢兢业业,默默无闻,戍边卫国,保境安民!

    但能做到这些,并不容易啊,不只是戍边的将士,朝廷军政决策,也一样......”

    “陛下说得是,臣受教了!”李继隆起身拱手道。

    “爹,这里不是崇政殿,不是政事堂,不是枢密院,怎么一坐下,便谈论国家大事了。”刘皇帝那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听这翁婿的谈话,刘葭美眸中也带着笑意,不过嘴上却不免“抱怨”。

    听其言,刘皇帝顿时道:“不是你方才说,霸图要向我述职吗?怎么自己给忘了......”

    话是这般说,刘皇帝还是从谏如流,改口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你们回来一趟不容易,就先不谈军政了!天气这般炎热,冰库中储着一些关中送来的西瓜,正好你们也尝尝......”

第44章 个中弊端

    琼林苑的家宴,终究变成了一场高规格、隆重的御宴,隆重之处在于人来得比较齐整,刘皇帝这一大家子基本都来了。

    原本,刘皇帝在琼林苑避暑,身边只有小周宜妃伴驾,就连皇后也不愿意来打扰他们,安心地待在坤明殿,有种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刘葭一回来,惠妃这做娘的自然要来,皇后也从刘皇帝所请出宫,其他宫里的后妃们闻讯,也都动弹贵体,移步琼林苑。至于其他公主们,对于向来照顾她们的大姐的回京,自然要来表示一下。

    刘曙作为同胞弟弟,来得要更早,至于其他兄弟,在京也都闻讯赶来。见大伙都这么积极,刘皇帝也就顺势让大伙聚集在一起,热闹热闹,甚至,还专门让人把李继隆的几个姐弟一并叫上。

    李处耘生了三子三女,但真正长成的只有长女长子,李继隆作为继承家业爵位的长子,不过这些年被刘皇帝安排在北疆领军,这养育弟妹的责任就交给已经出嫁的长姐了。

    这一场家宴很是热闹,歌舞齐鸣,红红火火的,刘皇帝也很高兴,忍不住多喝了两杯酒,然而,却再难找到当初那种温馨和睦的感觉了。

    虽然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一片其乐融融,但是,刘皇帝总是感觉到一种隔阂与疏离,包括他的妃子们,儿子们,好像都在演戏一般。

    人还是那些人,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人心却是多变了,哪怕是枕边人,哪怕是直属血亲,都是难以窥探清楚的。

    孤家寡人,刘皇帝过去从未有这样的感受,甚至还沉浸在那表面的融洽和谐之中,但随着年纪愈长,随着逐渐清闲下来,那种临危孤高的寂寞感,却是越发深深彻了,那股危寒,几乎能凉到心底,越是满堂欢聚,那种感触就更强烈。

    深夜,琼林苑内一片静谧,金明湖水在月光灯光的照耀下,荡漾出阵阵波光,水榭之间,有风铃叮叮作响,气氛是一派和谐与安宁。

    微醺的刘皇帝兴致正高,专门叫上太子刘旸与女婿李继隆,就着明月清辉与湖畔凉风,邀杯坐谈。

    “这两年,朝廷在北疆推行的部族归化政策,引起了极大反响,我这里也收到了不少汇报,政事堂给出的总结,是稳步推进中。

    不过,他们也只是坐在朝堂,我也只是坐居京中,具体的情况,毕竟不是那些奏章便能呈现全貌的!

    你在山阳、漠南多年,今从北边回来,正好给我讲讲!”刘皇帝手中把玩着制作精良的酒杯,问李继隆道。

    谈正事的时候,李继隆总是从容的,不过听此问,还是迟疑了下,方才答道:“臣在漠南,在田都部署麾下,主要负责领军治兵、肃清盗匪,职责所在,在于军事,这部族归化之政,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你这是在湖弄我啊!”听其言,刘皇帝道。

    “臣不敢!”李继隆顿时起身拱手道。

    “坐下!”刘皇帝招了招手,冲李继隆示意了下,方才看着他道:“领一路兵马,护一方百姓,保一境太平,若是连境内的民情都不了解,那你保什么境,安什么民啊?”

    大概是觉得语气有些严厉,刘皇帝眼睛又眯了眯,显得醉眼朦胧的,微笑道:“说说吧,大胆说,不要有什么负担。这里就我们三人,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是要就归化政策,听取你的意见,只是想从侧面了解一下,时下北疆那些部民的情况,你不要觉得有所逾制......”

    “是!”听刘皇帝这么说,李继隆这才松了口气。事实上,论及谨慎,李继隆可比他爹强多了,他是统兵的将领,哪怕在军事为主的漠南,也不敢去贸然干涉地方行政,尤其他还是天子的女婿,皇亲国戚,更不敢担一个恃权贵而妄为的嫌疑。

    稍微斟酌了下,李继隆答道:“开宝十一年,针对自漠北新附的两万契丹部民,进行打散重编,登记造册,其中一部分安置于漠南,分派草场,一部分内迁,置于山阳道下辖的州县乡镇,与诸族杂居,由当地官府直接治理。

    因这些契丹人新附,人心不稳,朝廷厉行此政,当地的驻军也配合监控约束,方才没有造成大的动荡,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首领、酋长选择对抗,遁逃散逸,臣也奉命率部,进行追剿,当年便追捕了上千人。

    后来又对谟葛失部进行分拆重编,同样引起抗拒,甚至是武力对抗,为田都部署亲自领军弹压,剿灭了两千余叛部......”

    “这些汇报,我都看不过,说说你的看法!”刘皇帝摆摆手,说。

    李继隆则继续道:“自晋王殿下北驻云中后,便全面铺开推行,军政联合行动,成效是显着的,到如今,原本安置在漠南、山阳地区的契丹、奚、党项、吐谷浑以及诸多北方部族,已然全部被打散,置于朝廷的管理体制之下。

    不过,这些部族加起来以数十万计,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推行到如今的程度,毫无疑问,也埋下了一些隐患。”

    说到这儿,李继隆顿住,小心地看了刘皇帝一眼。见状,刘皇帝不动声色,说:“怎么停了,继续讲,什么隐患,我也听听从你们这些将领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李继隆道:“其一,这些部族部民,虽则依附大汉,但在过去的十多年中,还是保持着游牧的生存习惯,仍旧接受其部落首领的统治。

    如今彻底打散,化入州县,由大汉官府直接进行管理,对大汉的官员而言,需要经受管理异族、牧民的考验,而这些部族部民也需要更长的时间来习惯朝廷的统治,这一个过程不会短暂,需要一定时间的磨合,而一旦磨合不好,人心不稳之下,会引发更大的骚乱。

    其二,部民容易管控,在脱离其首领贵族之后,虽然其生活习俗受到冲击,会有诸多不适应,但他们也可以拥有自己的财产、牲畜、草场、土地,只要地方官吏能够善加抚慰,终有一日,是能够化为大汉的忠诚子民的。

    但是那些被剥夺了权力、视部民为财富的首领、酋长们,却是难以心服了,哪怕是那些积极投靠之人,心中也必怀怨气。朝廷的做法,是将他们对治下部民统治的根基彻底挖断了,这将造成他们对朝廷切齿的痛恨。

    如今安稳无事,只是震慑于朝廷的权威,畏惧于朝廷的兵锋,一旦北方有事,边境不稳,这些原来的部落首领,必定生事。

    而为了缓解他们的怨愤,朝廷也保留了他们大量的财产,这些人中,有的移居城镇,处于北方腹心,一部分则入职为吏,协助官府治理,哪怕部族被打散了,他们对原来的部民仍旧具备一定的影响,此事不得不警惕。

    其三,朝廷将北方部民打散重编,固然加强了官府的直接统治管理,但同样,也使得诸族杂聚,他们的生活习惯、文化习俗、宗教信仰各有不同,如此也更容易引发矛盾冲突。

    新分入州县乡镇的人,属于外来者,能否为原住之民所接纳,他们又是否能融入其中,其中的困难也不小。

    就臣所知,这两年间,北方各地民间治安,是持续恶化的,屡有纷争,乃至械斗,造成人员伤亡的......”

    “还说你不了解,这不清楚地把朝廷这项政策的弊病给说出来了吗?还一列就是三条!”听其言,刘皇帝轻笑道。

    李继隆赶忙表示:“臣见识浅薄,也只是试言之!”

    “你不用谦虚了!”刘皇帝的面上却没有因为李继隆的陈言而有多少担忧,澹定从容地说:“你提的这些,当地的官员也不是看不到,朝廷也不是不明白。不过,这么多年,朝廷每出一政,往往是利弊参半,也从来没有百利而无一弊的政策。

    只要利大于弊,抑或朝廷能够克服其中的弊端,能够对朝廷的统治有利,那么该推行的,就必须推行!”

    这话,刘皇帝已经是冲着刘旸说的了。

第45章 治安

    “爹说得是!”刘旸自然是附和的态度,道:“看来,今后北疆沿边州县的工作,要放到治安维稳上了,要尽快将那些部民化为朝廷真正的治民!”

    “这是自然!”刘皇帝言辞坚决而肯定:“朝廷拟策施政,初衷都是好的,但出问题的,往往在上情下达,在执行的过程之中。

    此番化夷入汉,虽然不少波折,但总算是开了个好头,至少目前是按照朝廷的目标在推进。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官员们就可以放松了!

    推行此政,也绝不止于将那些部族蕃民打散编户分置,可以说,现在只是完成了一个初步阶段,要达到理想中的效果,还要看朝廷、看沿边官府进一步的治理抚慰,这也是更困难,也更考验治才的!

    对此事,你要上点心,让政事堂再议一议,多听取一些沿边主事官吏的意见,深彻了解当地情况,拟人出一份指导性条制,发传诸边州县!

    繁琐的编制安排工作既然已经做完了,那就要迈入下一个阶段,要求与目标也要与时俱进,跟着调整!”

    “是!”刘旸应道。

    言罢,刘旸也跟着发表看法:“要化夷入汉,既需要官府的包容与引导,教育王化,也需要边民蛮民的配合与理解,对夷民中有威望的人还是可以任用,但是,若任用,又忌其难以与朝廷同心,难免反复......”

    听刘旸在那里纠结,刘皇帝当即指教道:“你能有这一层顾虑,很好,不过,汉夷终究有别,朝廷此番也是以强权手段,打破其部族结构藩篱,强行化为汉制,想要让其彻底归化,认同大汉,与朝廷同心,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就目前而言,我们需要做到的,只是保持目前的形势与状态,只要他们能够做到安分守己,遵规守纪,服从官府的管理,承担应尽的义务,更多的,倒不需过多苛责,朝廷需要时间来调整治策,他们同样也需要时间来习惯大汉的统治!”

    “还是爹视野开阔,胸襟豁达......”刘旸开捧。

    刘皇帝当即阻止他:“你就不要再吹捧我了,边上就一个霸图,做给谁看呢?”

    说得刘旸都有些尴尬,刘皇帝又继续道:“以我看,纯以汉官汉吏治之,也不现实,隔阂总是难免存在的。对于蛮族夷民,能用的还是尽量用,多少能减少些阻碍!

    不过,霸图说得不错,对于那些贵族、首领、酋长,就不能再用了,非但不能用,还得防着,暂且供起,以免生事。官府要做的,就是彻底切断他们对原属部民的联系,消除他们那根深蒂固的影响。

    至于要用的,还当从那些部民中长者、有威信者挑选,另外,对于大汉有功的人士,军中也有不少来自各族的蕃兵,可以从中选拔,担任管理归化部民的乡镇职吏,这些人,长时间经受军法的管束,有一定的纪律性,对大汉的认同与服从度也高,可以更放心地任用!”

    北疆的部族虽然被拆撒,分置各地,但也没有变得彻底零落,而是以三十户到一百户间,分批分置为乡村聚落,落实地具体,仍旧是集中管理,剥夺的只是原来首领、酋长们的治权,打击其凝聚力。而对这些基层部民的治理,显然,还是需要从他们本族人中挑选人来帮助管理的。

    “爹真是真知灼见,儿记下了,改日当让宰相朝臣一并学习!”刘旸道。

    但见刘皇帝眉毛一挑,醉眼一瞪,刘旸又赶忙改口,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说:“既然谈到此事,儿正有一议,望爹斧正!”

    “什么斧正不斧正,又不是做文章,再说了,你文章可比我写得好多了,直说,左右也只是随便聊聊!”刘皇帝一副浑不在意的态度,实则谈的都是严肃要紧的军政事务。

    刘旸道:“这些年,对于朝廷录取之观政进士,每到外任之时,大多放置于偏鄙穷僻之所,用以磨炼其意志,锻炼其为政之能,前前后后,北疆沿边诸道州,已有上百人。

    以儿之见,如今北方正在推行夷部新政,正是要紧时候,为求治安,对当地理事的主官还需以吏能出众、经验丰富并熟悉夷民事务的官员为主。

    朝廷的士子,虽然都是精挑细选的有才之士,又在京中诸部司观政察事历练,但在地方事务上,终究还是稚嫩了些。经朝廷大政整饬后,北疆的情况将更加错综复杂,不是那些观政学士能够应付的。

    因此,儿以为今后数年乃至十年,暂时不要将观政进士派往北疆,该遣其他道州!”

    听完刘旸的话,刘皇帝一时没有作话,而给三个人倒满酒,边饮边思考,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的考虑,不无道理,但终究有失偏颇,也过于保守!当然,我明白你的用意,北疆情况复杂,为求治政之通达周至,用熟谙民俗民情、为政经验丰富的能才老吏,确实有助于此。

    但是,大汉诸边的情况,又岂止北疆复杂?甚至于,就是内地道州,中原、两湖、东南,难道就是一片和谐清平,治理起来就容易了吗?不尽然!

    再者朝廷所录进士,可不都是只会埋头苦读的文人士子,他们之中,可有不少人在参考前,便为吏做事,本就有一定基础,其中,同样也有来自北方边陲的士子,你能说他们对当地的情况不熟悉,不了解吗?他们,甚至比从其他地方抽调的官吏更熟悉人情!

    另一方面,朝廷既增加进士录取的难度,有花费时间观政培养,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他们能成为朝廷出类拔萃的精英、栋梁,而外放任职,就是最后一道考验,也是最重要的一种方式,北方既然有事,那就非但不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正该让他们去历练!

    若是连北疆边陲事务都能处置对付了,那其他地方,何足挂齿!要练,就要去最困难、最具挑战也最有意义的地方,这样才有效果!”

    “是!”听刘皇帝这番论调,刘旸略感尴尬,多少带着点强词夺理,体现的也全是刘皇帝那强悍的意志与风格。

    当然,尴尬得多了,也早就习惯了,不过,这心中的异议却是不敢继续发表了,再说下去,怕是能吵起来。

    但刘皇帝彷佛从刘旸的话音里听到了异样,瞥了他一眼,又道:“不过,你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务于实际,基于实情,可以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这样,今后凡外放北疆州县任职之观政士,一律依常制降一级任用,主官怕其难当大任,那就去做左官,担副职。

    做不好,就贬,就留在北边给我戍边,做得好,有成绩,升迁调动,就多提一级,多给待遇!

    还有,就疆民的治理,传诏诸边道府州县,警告他们,今后,管得好,有功绩,朝廷给赏赐,给提拔,但是,哪里出了乱子,朝廷有律制,有刑罚!”

    听刘皇帝这番话,刘旸心中默默叹息一句,刘皇帝又是在给臣下施压了。毫无疑问,今后北疆的道府州县,会是用武之地,最容易得到升迁,同样,在那里当官也该是最不容易的,对官员的考验将会更大,更严格,或许还要看运气。

    但为官嘛,能够一路闯到上面的,永远只是极少数的人,同样的考验,同样的要求,能够迈过的,才能算是成功者,才是朝廷的栋梁。

第46章 驸马的上下两策

    李继隆的话匣子似乎也在这轻松谈话的氛围中打开了,见刘皇帝聊得火热,也主动开口:“时下整个北疆边军、戍卒的重点都放在对内治安弹压上了,因此,对阴山眼线部族的监控以及漠北契丹的防御,也就减弱了。

    目前而言,漠中漠北尚且无事,契丹也不敢贸然南下,得一时安宁,然而,今边地不宁,未知何时方能安稳下来。

    一旦北虏南下,犯境寇边,必然给大汉北疆造成严重威胁,尤其以当下北疆的情况,一旦内外勾连响应,很可能酿成一场灾难......”

    听其言,刘皇帝眉头微凝,眼神斜向李继隆:“类似的话,我彷佛听过,朝中此前有臣僚以此上书,向我示警。

    明面上是希望朝廷警惕那些被夺了部族权力、财产的首领、酋长,以防其怀恨抱怨之下,与漠北勾结,背反朝廷,破坏北疆的安定。

    但实际上,还是对朝廷推行化夷政策心存犹疑,乃至就是反对。在他们看来,保持过去的状态,北疆也安定了十多年,其欣欣向荣,那些部族也恭敬臣服。

    朝廷施此政,反而会破坏北疆的稳定,引起不满,激发矛盾,是取乱之道。你,是否也是这个意思啊?”

    刘皇帝和和气气地说出这番话,语气却给人一种明显的异样感,闻之,李继隆则果断而干脆地摇了摇头,说:“以臣看来,倘北虏南下,若那些首领、酋长仍旧掌控着族兵族产,那么他们若与漠北契丹勾结起来,反叛朝廷,其对北疆、对朝廷造成的破坏岂不是更加严重?”

    “呵呵......”听李继隆这么说,刘皇帝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就是给面前子婿二人一种缓和的感觉:“你这个考虑,才是正确的,很有见地!”

    李继隆微微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便承认,但他确实很大程度上,还是在迎合刘皇帝。

    “如你所言,目前北疆的戍防是面临一定麻烦了,既然提出了,如何解决,你可有思量?”刘皇帝继续问道。

    李继隆不假思索,拱手道:“臣有上下两策!”

    迎接刘皇帝略带期待的目光,李继隆道:“上策,主动出击,发兵北上,挺进漠北,与其待有朝一日胡虏南下,不若将战火烧到漠北,把漠北契丹彻底击溃了,那漠南、山阳及整个北方疆土的威胁也就彻底消除了!”

    刘皇帝饮着小酒,听此策,也不由得噎了下,看着一脸认真态度的李继隆,说道:“你难道不知大汉这些年的战略国策?北伐契丹,深入漠北,说得轻巧,真要成行,朝廷将耗费多大的代价,你可知道,我的态度暂且不说,上报到朝廷,政事堂那干大臣是不会同意的!”

    “也不说其他人,刘旸也在监国理政,你问问他,他是否认可此议?”

    见刘皇帝看向自己,刘旸不动声色,思考了一会儿,方才沉稳地答道:“霸图也是就爹所问,提出策略,他是领军的将领,从军事出发,这确实是个占据主动、消除北患的办法!”

    刘旸的话饶了个圈子,为李继隆解释了下,但那态度,显然也是不认可的,至少就目前而言,他是不会赞同对漠北用兵的。

    东北地区,事情尚未了结,又岂能再于漠北掀起战火,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大汉的重心仍旧放在对内治理致安,稳固统治,归化蛮夷政策的最终目标,也是为此,哪怕过程中造成了一些看起来不必要的隐患与麻烦。

    李继隆当然是聪明人,也听出了刘旸话外之音,不过也是从从容容地,说:“臣对朝廷大政自然有所了解,但臣不认为,偃武避战,不代表畏战怯战,更不意味着朝廷就要自缚手脚。否则,今岁朝廷又何必大举兵出黄龙府,深入东北山林?

    再者,哪怕北击漠北,也未必需要举国之力,以当下契丹的实力,也不足以让朝廷全力出击,只是把耗费从戍边变为出击,具体的打法也可采取灵活有效的战法......”

    “看来你还是坐不住,想要建功立业啊!”听李继隆之言,刘皇帝也不恼,而是笑呵呵地道。

    直接揭过,刘皇帝没有表态,但不表态就是最明确的表态了。

    “再说说你的下策吧!”刘皇帝示意道。

    对此,李继隆回答得便更加简单直接了:“无他,增派戍卒,加强北疆防御边军实力!”

    而听其言,刘皇帝眉头一跳一跳的,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头荡漾。给李继隆倒了杯酒,刘皇帝说:“霸图啊,你可知道时下,西起丰州,北抵阴山,东至燕山,朝廷的戍军兵力一共有多少?”

    李继隆愣了下,说:“具体的数目,臣未知晓,约计在七到八万人吧!”

    “差不多!”刘皇帝点头,又继续问:“那你可知整个北方,有多少戍军?整个大汉南北,又有多少戍卒?”

    “将近四十万!”不待其回答,刘皇帝便直接说道,并且,语气带着些压迫性地继续问:“你可知,为了供养如此众多的边军,朝廷每年的花费是多少?”

    这个时候,李继隆自然反应过来刘皇帝是什么意思了,但岳父的问题还得回答,并且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臣不知!”

    “我也不知!”刘皇帝紧着接话,很强势地说道:“但是我知道,每年都在变化,每年都在增加,每年财政司管钱袋子那干人都在向朝廷、向我诉苦叫难!”

    “这样的情况,削减边军的提议已经被我给压制住了,你这贸贸然地提出还要增加戍军,都不用等反馈,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朝中的大臣尤其财政司的臣僚们是会跳脚的!”

    事实上,关于戍边军费问题,如今刘皇帝也是越来越重视了。如果是之前,他可能会觉得是朝中的文臣,想要通过削减军备,压制武将,压制军队力量,压制勋贵。

    但刘皇帝对于军事,对于军队,从来都是重视,高度重视,怎能容忍朝中的文臣横加干涉。然而过了这么多年,财政司的叫声是越来越大,终究是引动了刘皇帝的心思,当做个一番详细的了解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在边军戍防的问题上,耗费确实不菲。

    且不提那庞大的戍卒数量,为了供养支持,每年的饷钱、被服、鞋袜、粮秣、军械、牲畜等军需,再加其中的转运损耗,都是一笔庞大至极的支出。

    而刘皇帝,对于军队,尤其是最吃苦,环境最艰难的边军将士,也十分优待,至少在待遇上,是绝对不允许短缺的。

    这还只是边军,为了国防建设,为了边境安全,耗费再高,朝廷过去也一直咬牙坚持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哪怕是刘皇帝,也逐渐感受到了那股从四面侵袭而来的压力的,彷佛看到了那么一天的到来,当朝廷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戍防体系,无法承受那重大的财政压力,那就一意味着崩溃......

    事实上,刘皇帝已经有进行调整的考虑,此前就有让政事堂、枢密院、财政司联合商讨,但是,并没能讨论出个结果来。

    想要整改,哪里是容易的,贸然动作,那是真容易出问题的。财政司的提议,要么减兵力,要么削待遇,都被刘皇帝直接否决了,那是取祸之道。

    因此,当听到李继隆提议要继续增加北疆戍防兵力时,也正好戳中了刘皇帝神经敏感处,点到了他近来的忧虑处,反应也难免大了些。

    另外一方面,作此考量,也不只是因为财政负担的缘故,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边军若是过于庞大,会不会造成外重内虚、枝强干弱的局面?

    这是该严厉禁止,严肃警惕的!

    哪怕一直以来,刘皇帝都在不断的强调皇权至上,推进中央集权,保证对军队的掌控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局势的发展变化,还是难免形成一种让人担忧的局面,毕竟前车之鉴。

    但是,要维持大汉如此广袤的疆域,要维持朝廷的统治,要保障国土的安全,又不得不铺开兵马,加强戍防。这样的为难之处,也是大汉帝国避免不了的。

    李继隆作为军事将领,又处在边军之列,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也难以理解朝廷的痛处。但刘旸是很清楚的,因此,见他面露疑惑,便简单地把朝中关于边军戍防的争议解释了下。

    于是,李继隆恍然,自己的建言,与朝廷是处处矛盾啊......

第47章 八十万军队带来的压力

    夏风习习,随着三人的先后住口,水榭之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脚下微微起伏的金明池水发出些许波浪声。

    见刘皇帝再度把酒杯往嘴边送,高耸眉头,一副酒入愁肠的凝思模样,刘旸不由得抓住了刘皇帝端杯的手,关切地劝解道:“爹,还当少饮苦酒,保重御体要紧啊!”

    “无妨!”刘皇帝轻声回了句,他其实也就做做样子,杯到嘴边也就是浅浅地戳一口,但感受到刘旸有力的手,还是放下酒杯。

    李继隆见状,则拱手语带惭愧地说道:“是臣眼界狭隘,见识浅薄了,难晓得朝廷之为难!”

    “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在山阳漠南,能够看到的自然只有那一隅之地,所说的,也切中时务,站在你这边塞将领的立场,并无过错,朝廷的为难,自有我与刘旸及那些大臣去头疼!”对自家女婿,刘皇帝的态度还是和蔼的,感其愧意,还出言宽慰。

    “不过!”刘皇帝转头看向水榭外的池面,那柔和波光在他深邃的眼神中闪烁着,嘴里平澹道:“话既然说到这里,也可以做些探讨!你是边将,对边塞将士的情况也更加熟悉,依你看来,可有什么妥当的办法,既能缓解国家财政,也能保证疆土巩固?”

    这个问题,显然是为难李继隆了,连他与大汉的宰相们,经过那么多轮的商讨,至今尚未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李继隆又如何能够解决,问他也只是就着这个话题,把谈话继续下去罢了。

    而李继隆果然凝眉沉思几许,然后有些意外地,对刘皇帝与刘旸道:“陛下,殿下,臣有一个想法,是否可行,还请审鉴!”

    刘皇帝顿时来了点兴趣,刘旸也看着李继隆。

    “你且试言之,不要有什么顾忌!”刘皇帝道。

    “谢陛下!”李继隆谨慎行礼,然后说道:“陛下,时下大汉北疆边军的构成分为几个部分,以山阳为例,都部署下属的三万步骑、诸关城堡镇戍卒、定期轮换之禁军、山阳都指挥司下属兵马,除朝廷正兵之外,还有几千从诸族中征召的蕃兵,以及一些乡勇,在定期训练之余,也承担着辅助戍防职责。

    戍边众军中,耗费朝廷钱粮最巨的,毫无疑问当属朝廷正兵,因此,臣思之,若能提高边地乡勇在戍边上的作用,那么便可稍减朝廷正兵驻扎数目!”

    听李继隆这么说,刘皇帝眉头下意识地跳了下,显然是被李继隆的话撩拨动了,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露出一抹思索。一旁,刘旸也显得更认真了。

    大汉军费支出的居高不下,固然有国土广袤而集众兵而守之的原因,但究其根源,还在于募兵制度。

    朝廷内外,不论是宿卫、禁军,还是地方都兵、边防戍军,全都是由朝廷花钱征募的。实行已久的轮戍制度,也只是在这诸种军队中进行轮换,用以平衡,加强朝廷对军队的控制。

    而这些军队,都属于脱产的职业士兵,他们不用种地,不用养蚕,只靠吃军粮、得军饷、给朝廷卖命生计。

    战争年代,朝廷需要大量的军队,平内乱,却外侮,一统天下,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得咬牙坚持。

    但是,如今大规模的战争对大汉而言,基本宣告远去了,在和平年代,再以昂贵代价,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就显得费而不惠了。

    大汉的正兵,可不只是把人募集起来就完事了,兵员素质要求高,训练任务重,装备精良,待遇方面也从来就没低过,如此一来,朝廷养兵的耗费就更大了。

    如今,仅大汉诸边的戍防军队,就有三四十万,倘若再皇城宿卫、拱护京畿及诸多重要关隘禁军、腹地道州驻守的都指挥司兵马以及已然超过七万的水军都算上,大汉的总军力已然超过八十万。

    这八十万的常备军力,便是八十万张不事生产、不躬田亩,只待朝廷喂养的嘴,而这些人,也都是青壮年,放到民间,都是最具价值的劳动力。而以大汉五千多万的人口而言,以当下的生产力与社会状态,实在不是一个小数字。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难怪朝廷内部,不管是政事堂,还是财政司,都不厌其烦地向刘皇帝请示,要削减军队,降低军费,这绝不单纯出于对军队、对武将的打压,而是实实在在看到了常年维持如此庞大军队的危险。

    军队每年的费用,在不断上涨,看不到抑制的趋势,而朝廷的财政收入,却不是无限的,哪怕经过新一轮的财税改革,也只是勉强弥补了当初的亏空罢了。

    户部尚书沉义伦去年就曾对刘皇帝说过,再这样下去,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国家财政会走向崩溃,态度很恳切,描述的后果很严重,当然,也引起了刘皇帝的担忧与重视。

    各路兵马中,也就水军好养些,一是不够重视,二是人数少,三则是在海上贸易日益兴旺的当下水军也从中分了一杯羹,能够弥补一些养军的费用。

    而陆上大军,却没有那种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各地倒是设立有一些军田,但规模不大,也缺少耕种的劳力,于庞大的马步军体系而言,实在杯水车薪。

    因此,当李继隆提出加大乡勇的戍边职责,而减轻朝廷正兵的负担时,刘皇帝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征兵制、义务兵等名词。

    而注意到刘皇帝父子的表情,李继隆继续道:“边地不比中原内地,那里条件更为艰苦,生存于其间的百姓也更加剽悍,在武艺、兵器的训练上也更积极,他们足以成为朝廷巩固边陲的有力臂助!与此同时,用他们,所费的钱粮要比朝廷正兵少很多,他们也是就地守卫自己的家园、田土、牧场......”

    “嗯!”刘皇帝轻轻地应了声,没有直接表态什么,但这一字一音中,却流露出诸多难言的意味。

    见状,刘旸精神顿时饱满,看向刘皇帝:“爹,霸图所言,不失为一道良策,似乎可做尝试!”

    “这是要给大汉的兵制动刀子啊!”刘皇帝却眉头紧锁,沉声道。

第48章 处处矛盾

    “爹,不至于此吧!”大概是觉得刘皇帝“动刀子”的说法有些严重了,刘旸道:“乡兵义勇本就是大汉军队的辅助与补充,如今只是对边塞乡勇加强建设,用以缓解日趋高昂的边军军费,还是保证疆防安全,一举两得,大汉的兵制也并未更改呀!”

    刘皇帝注意到刘旸不解的眼神,稍微沉默了下,说:“开了这道口子,未来会如何发展,如何变化?将来会不会因为财政问题,进一步削减正兵?

    在我看来,这就是在大汉的国防军事长堤上凿开一道口子,一个可能引发大汉兵制剧烈变革乃至崩溃的缺口。

    辅助终究只是辅助,那些乡兵义勇再是剽悍精壮,能代替朝廷在编正兵吗?半农半兵的乡勇,能与职业的军队相提并论吗?

    兵农合一,那是府兵制,没有均田制,连历史老路都会走得不安稳,不妥,实在不妥......”

    听刘皇帝之言,刘旸眉头也皱了皱,连续地看了他好几眼,刘旸的表情间也带上了少许郁闷,不解之色愈浓了。

    此时的刘皇帝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固执,那忧患意识也过于强烈了,朝廷当下,不管是从财政还是从军政上来说,都是该有所变化了,这一点连刘皇帝自己都清楚。

    然而,那种过度的患得患失也实在令人不解,而传达给旁人的,尤其是刘旸这样熟悉他的人,就觉得刘皇帝似乎特别焦虑。

    刘皇帝的那套说辞,有说服力吗?并没有太多,那只是刘皇帝常萦于怀的一种顾虑罢了,显得过度,显得莫名,若不是他是刘皇帝,刘旸早就驳斥回去了。

    在刘旸酝酿着如何掰扯此事而不会惹怒刘皇帝时,刘皇帝却做出了反应:“此事暂时搁置,这等大事,也不是我们三人在这亭中闲谈议论就能定下的,还需同中枢大臣们商讨商讨,群策群议,我也需要再考虑考虑......”

    前不久,在琼林苑中,也是在这水榭边上,父子二人才就东北开发巩固的百年大计做下了决定,那时候刘皇帝可是坚决得很,也没有同大臣们商讨的意思。

    显然,重点还在于那最后一句话,还要再考虑考虑。

    “陛下,如欲减轻军费糜耗,除了军力之外,还有一条,或可省减!”见自己的提议刘皇帝仍旧没有接受,当然也不算彻底拒绝,李继隆犹豫了下,还是主动开口了。

    “你说!”刘皇帝对女婿的态度依旧温和。

    李继隆:“以山阳漠南为例,当地边军戍卒每年的军需、补给,有三成来源于山阳当地,除了少数屯场,大多发于云中。有大约五成从太原发送,余者甚至每年需从西京输抵边陲。

    陛下也曾言,每年供馈边军,车马粮草转运所耗,就要占据总体耗费的一大部分。从云中出发向沿边堡塞转运军需,所经路程,短则两百里,长则上千里,其中便损失了大量物资。至于从京城往边地转运,过程中的无谓损耗还要更加严重。

    于边地而言,军需供给之耗费,除道路遥远之外,也因交通不畅,还有人力不足,每到农忙时节,官府征召民役输送军资,甚至需要把半大的少年组织起来参与运输,以维持军需输送的同时,也让每家每户能够保证劳作,不误农时。

    因此,臣以为,若能把军需转运过程中的损耗降低,那么也是能省却一大笔军费......”

    听其言,刘皇帝依旧没有表态,看着李继隆沉吟几许,方才道:“关于转运损耗,朝廷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不管是增加车船畜力,还是修路开道,都进行过,但边陲的交通条件现实如此,就是不如中原便利通达,大汉也太大了,也不可能做到如内地这般四通八达,一路顺畅,有的转运损费也是必要的,难以避免的!”

    李继隆:“朝廷过去,已于诸道州修建义仓官储,以备不时之需,效果显着。臣以为,可于沿边关防要地,兴建几座军仓,用以存储粮草、米面、军械、被服等军需,如此,既可备战争,平日里也能更近地调派供给,做到及时省便!”

    听其言,刘皇帝却摇了摇头,道:“那兴修这些军需仓场之后,要将它们填充满仓,仍旧需要从其他地方调运物资,这个过程中的转运损耗,还是是不可避免的。如此,省却的,便利的,也仅仅是边陲军需供给,其他地方向边疆输送......”

    说道这儿,刘皇帝忽然顿住了,两眼下意识地眯了下,略带玩味地打量着李继隆:“霸图,你不会是在暗示我,对大汉的军需供给体系,做整改吧!”

    李继隆微愣,摇了摇头:“臣并无此意,只是就北疆当下的军需转运做此建言,若有疏漏不察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听李继隆这么说,刘皇帝澹澹一笑,他觉得,这个女婿就是那个意思,因而,意味深长地道:“你是边将,为军情军务做此考虑,想要改善,确是在本职之内,无可指摘,不过,安守本分还是很重要的。有些事情,有些问题,朝廷不是看不到,但朝廷自有综合整体的考量!”

    从刘皇帝话里,李继隆听出了少许警告的意思,李继隆身体一绷,赶忙起身拜道:“陛下教训的是,是臣多嘴了!”

    刘皇帝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自个儿则再度陷入了凝思。

    朝廷对边军后勤的供给,为什么要分批分部,搞得那么复杂,其根本原因,还在于把边军的后勤牢牢地掌握在朝廷手中,也保证对军队的控制。

    但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供给上的大量损耗,李继隆的话是没说错的,这个过程中,有很多损耗都是无谓的,是可以避免的,只要采取一个就近调派的原则。

    早年的时候,在大汉还没有一统天下,国土还没有扩张到如此广阔之时,哪怕从京城调派军需,也是足以支撑,并显得没有那么地靡费。

    但如今显然不同了,在转运上的损耗支出,以大汉的体量,都会肉疼的。就说西南的云南、安南两道,如果所有的军需都从京城调拨,就根本不现实。

    朝廷也是早就考虑到了这些,再加上两次北伐、几次对外扩张,早就对后勤供给做过大的调整,在靠近边陲的道州进行物资屯储中转。

    比如山阳一线的边军,到如今,就有半数的物资,是从太原调拨,实际由山阳道直接供应的,只占一小部分。

    但这些改变,于本质上,并没有根本性的扭转,因为太原的军需仓储,其中也有不少是从两京中转的。

    归根朔源,又得落到大汉的财税转运制度上了。早年,因为藩镇割据,为了削平地方的山头,集大权于中枢,刘皇帝曾对地方大动刀子,军权、财权是动得最狠的。

    从一开始不断削减每年各地的留存钱粮税收,从五成到三成,到两成,到最后干脆全部上缴,再有朝廷统一分配,进行统筹调用。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矫枉过正的问题,结果是朝廷牢牢地掌控了全国的财政大权,实现了对地方的控制,但同样的,在那一进一出的过程中,大量无谓的损耗便产生了。

    并且,地方留存全部上缴朝廷,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不到两年,就被废弃,朝廷又开始放松限制,松脱绳索了。

    到如今,地方每年财税,能够留存两成进行地方建设、行政运转以及日常开支,已经成为定制了。这还是朝廷税收,全面转入以铜钱计数的情况下。

    当初,那是连粮食、绢帛、布匹都要如数上缴的,那个时候所产生的浪费,才是令人咋舌的,举全国之力,供养一个开封城,就是那时的现状。

    但不论中枢与地方在财税上的分配制度如何变化,对于军需供给,却始终没有根本上的变化,哪怕到开宝十五年了,仍旧是由兵部主导,对全国的军队后勤,进行统筹的调度安排,有大量的粮食军械,也确实是从两京发出的。这是朝廷掌控军队最有力有效的办法,尤其在边军规模庞大的情况下。

    李继隆的建言不是没有道理,至少按照一个就近调派的原则,有些看起来比较冗费的做法是可以避免的。比如河北的军粮,不用先输送京城,再由京城发往太原,最后转运到山阳,再派发各军、戍堡,而是,可以直接从河北往太原,往山阳输送。在其中,可改进的余地很大。

    至于于边地兴建军需仓储,首先在刘皇帝这里,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不说其他,当边军能够就近支取粮食、军械之时,倘若有一日生出什么变故,造起反来,岂不是更加方便,只要攻破了那些仓场就能获取叛乱军需......

    有鉴于此,刘皇帝是宁愿供馈的过程中多谢损耗,也不愿意放松管控。以山阳一线的边军为例,有云中、太原两大后勤基地供给维持,就足够了,不需要再多建其他军仓。

    这一场父子、翁婿之间的夜谈,持了很久,几乎到夜半时分,方才结束,酒喝了三壶,下酒菜也消灭了五盘,另外还赏足了湖光夜色。

    从边地轰轰烈烈展开的部族政策,到北疆的安全问题,引申到军力、戍防,再到军需供给、后勤体系。

    蓦然发现,自己的大汉帝国,似乎处处都是问题,彷佛哪里都需要调整改革,以应对新时期下的发展,这让刘皇帝郁闷难解的同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

    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刘皇帝是有了更加深彻的感触,而越到太平时候,则越需要小心。毕竟,在太平时候,很多危险与矛盾,都是隐藏在那太平无波的水平面下,太过具备迷惑性,也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第49章 安东都督府

    开宝十三年的六月,处在半年总结之际,大汉也有别往年地进入了一种忙碌状态,多事之秋。一项项关乎大汉稳定的决策进入到定论落实与讨论阶段,从东北开拓,到边疆蛮夷归化,这是近几年朝廷最主要的工作方向。

    关于北疆“被归化”部族胡民的治理政策,刘皇帝的那番指示,也迅速地形成书面诏制,发传诸边,也明示朝朝堂。

    虽然其中有一些过于强烈、过于鲜明的意见,给主治官员们的压力太大,要求太严,但充分体现着刘皇帝的态度与意志,但没人敢提出异议。

    朝廷的大臣,不管是伺候了刘皇帝多年的老臣,还是初豋高位的新人,都不敢有所置喙,只当切实履行,按照刘皇帝意愿去做。在这方面,作为首相的赵普太有经验了。

    而针对的,也不仅是山阳、漠南,包括燕山北道、榆林、河西、关内、山南诸道,也是这般,这是一个总体性的指导意见、治胡方针。

    同时,在六月下旬,经太子刘旸牵头,宰相赵普、枢密使曹彬等大臣辅助,关于大汉安东都督府的构建与设立,终于拿出了一套方桉。

    这是大汉第一次第一次设立一个正式的、特殊的对偏远地区的治理机构,仅从都督府这个名称便可知其特殊性。

    其架构设置、官吏配属、军事职能,显然是参考了唐时的安东都护府。不过,所辖属地,要小上不少,基本以黄龙府及长白山脉为界,以内属辽东道,以外属安东都督府,其治理重心,显然是要向北推移的,这大概也是数百年来中原帝国向东北开拓进程的一种体现,只是稍显缓慢,不那么明显罢了。

    另外有所创新的便是一些职位的设立,比如指挥使、巡检使、粮料使、监察使、城寨使等等。当然,也只是名义、权限上的区别,具体的职能相差并不大,都属于都督府下的左官属吏。

    都督府下军队,兵额定在一万七千五百人,其中骑兵五千,分设静远、绥远、怀远、抚远四军驻守。人员从辽东驻军及仆从部卒中抽调,这个兵力,已然不算少了,沿着鸭子河、纳水、黑水等几条主要河流以及绥化、铁力、静远等城铺开,以此掌控东北地区。

    至于安东都督府驻地,则设在绥化城,当然,到开宝十三年六月还停留在舆图上,属于新标注,只待新建。

    此地处于鸭子河南,靠近黄龙府,可以随时得到辽东支援,更为特别的,此城会建在完颜部的地盘上,而完颜部的部卒,将成为安东都督府下的第一批治民。

    折腾了这些许年,完颜女真不要说扩张了,黄龙府没他份,铁骊地区得而复失,部族死伤惨重,实力严重萎缩,到了,连族地都被侵占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在安东都督府的眼皮子底下,完颜女真显然是看不到未来了,关键是,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实力,除非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暴力反抗朝廷。

    在权力方面,比之唐时的安东都护府,大汉的安东都督要小得多,受到的限制也更多,需要在朝廷的监控之下。

    刘旸最初的拟定,是由安东都督府总管军政的,这也是方便行事,需要一定的自主权。但报到刘皇帝这儿,立刻让他眉头紧锁,认为不妥,只觉得军政大权集一身,是取乱之制。

    刘皇帝的态度在这儿,刘旸等人也没法,只能跟着做更改。经过新一轮的商讨,决定彷照内地道州制置,设立安东都指挥司,统帅安东诸军,不过这一条仍旧被刘皇帝拒绝了,理由是安东不同内地,不具备直接统治的条件,需要有所区别。

    再经过一轮讨论后,最终决定,以安东副都督掌那四军兵马,直接对枢密院负责,而副都督也在安东都督府下属,承担着维护治安、征讨不臣的职责,却不受都督辖制,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并且,所有的军需供给,也从辽东、燕山二道协调供应。说到底,刘皇帝在给予安东地区一定自主权的同时,手中仍旧要紧握着缰绳,不肯开任何口子,给地方军政财权集中的可能,哪怕只是偏僻的安东地区。

    驻军如此处置,在财权上的定制,就不足为奇了,虽然朝廷也不打算在安东那旮沓获取多少财税,但还是要求明确税收,并依制向朝廷上缴,只不过数额调整为一半。

    而因为东北需要钱款物资进行开发,维持都督府及下辖州县城镇的运转,这一笔财税还是会返还安东。

    这一条,倒不是刘皇帝在作妖,而是财政使王着提出的,虽然有些脱裤子放屁,但用他的话来说,这就是制度。对于这一点,刘皇帝也十分认同,他是最喜欢规矩与法度的了。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安东的财税不用事实上的上缴中枢,只是需要账目清楚,随时接受朝廷的查验审核罢了。

    同时,按照刘皇帝的授意,每年朝廷还当拨款一百万贯,用以安东都督府对辖地的治理开发。

    可以说,虽然朝廷设立了诸多的限制,包括对军权、财权上特殊关照,但安东都督府一成立,仍旧是大汉诸多地方政府中自主权力最大的一处,除了军、财二权,其他什么都能干涉。

    用刘皇帝的话说,整个安东地区的开发、发展,只要不违背汉统,不逆朝廷意志,哪怕是设立地方性了一些规制政策,只要对东北的开拓发展有利,都可以任意施为。

    至于第一任安东都督的人选,没有太大的争议,选定秦王刘煦,这一点,在刘皇帝的属意下,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而更为关键的掌军的副都督,精挑细选,刘皇帝选定了襄阳王安守忠,田钦祚、侯仁矩、马怀遇等将领同为下属,可以说,这第一套安东都督府的军政领导班子规格是足够高的,也足够豪华。

    至于坐镇东北多年的马仁瑀,也终于得以调离,入京,晋侍卫司副都指挥使,算是暂时被束之高阁。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禁军三衙中的正副统帅手中实权已经很小了,只是占据一个名义上的统兵权,其核心权力也逐渐下放到下属各军的都指挥使。

    马仁瑀被安排到侍卫副帅的位置上,倒不是养老,只是做一个过渡阶段,至于要过渡多久,就看情况了。

    当然,刘皇帝是不会亏待这样的功勋大将的,念其劳苦功高,刘皇帝特晋马仁瑀爵为乐陵侯。

    伴随着安东都督府定制发往辽东的,是刘皇帝的一封亲笔信,信上的内容,可比冷冰冰的诏制要真实地多,刘皇帝对刘煦大家鼓励,让他放手去干,替大汉开拓出一个新东北来。

第50章 喜讯

    琼林苑那晚父子翁婿之间的夜谈,对刘皇帝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或者说加深了他对胡人治理、边境安全、国家财政、大汉兵制以及军需供馈的思考。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刘皇帝自身心里已经十分清楚,有些问题是不得不着手进行解决,拖得越久,就越严重,爆发之后可能造成的破坏也就越大。

    不得不说,刘皇帝近来是有些心浮气躁的,哪怕面上表现得很冷静平和,但心情总是带有一种焦虑。

    原因无他,只是不喜欢如今的治国状态罢了,过去,尤其在乾右时代,可以说是刘皇帝长风破浪在前,引导着、带领着大汉帝国前行。

    那时候,刘皇帝是充分发挥着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一往而前。但进入开宝年之后,那种主动能力却似乎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帝国的稳固,逐渐丧失了。

    过去,刘皇帝往往能够料事于先,有备无患,积极主动地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如今,却只能被动地等待问题出现,然后再寻求解决的办法,而整个过程,也不似当初那般高效,显得拖泥带水。

    大汉帝国强大了,再度成为雄踞东方的庞然大物,同样的,这份强盛与庞大也逐渐禁锢住了刘皇帝,一举一措,都无法像过去那般得心应手。

    刘皇帝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一个问题,他对帝国的掌控力是在下降的,当然也可以说他的顾虑正越积越多。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对刘皇帝这样的君主来说,尤其难受。

    不过,当刘皇帝下定决心要办一件事时,还是没有人能够阻止的。当然,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完全得到大臣们的拥戴,尤其是军费一项,中枢的大臣们可是齐齐整整地同刘皇帝站在一起。

    当君臣一志、上下同心之时,那么一切改变与革新都将不成问题,唯一的阻碍,或许只在于刘皇帝态度了。不知觉间,刘皇帝也越发趋向于一个守成之主了,打造了一个伟大帝国的同时,也将自己束缚其间,不愿轻易做出改变。

    当然,进入状态的刘皇帝,也再度收获了热情,哪怕只有几分,并且短暂。他有了动力,继续去改造大汉,去维持他的帝王大业,就像一个外科医生,在诊断出他的帝国存在一些毛病后,开始操刀手术。

    三伏天未过,刘皇帝便从琼林苑返回汴宫,紧接着便是一系列的商讨,不管是单独接见,还是御前群策,刘皇帝都稳步有序地推动着新一轮的改革。或许用改革来形容并不恰当,改良应当要更为贴切些。

    回京的李继隆,有些出人意料地,也与一干中枢大臣同列会议,共同商讨着军政大事,并且有作发言。

    对于这个女婿的看重,可想而知。当然,也没有厚此薄彼,仍在京中任职的杨延昭,也被钦点列席,哪怕只是忝居末座,至于二女婿柴宗训则没这个优待了,毕竟不善军务。

    除此之外,在刘皇帝的单独会见中,李继隆也是隔天就被刘皇帝叫进宫中,就他对兵制改革的想法向刘皇帝进行更进一步的汇报。

    这样的荣宠,惹人瞩目,令人艳羡,同样的,也给李继隆带去莫大压力。于李继隆而言,刘皇帝既是君王,又是岳父,双重身份压制,单独面圣,感受到的压力也是与众不同的。

    没有人敢把刘皇帝的恩宠看作理所应当,过于优握的宠信,也是容易把人压垮的。当然,李继隆是没那么脆弱的,只是在面对刘皇帝时,多陪了几分小心。

    入伏之后,天气也开始多变起来,不时有阵雨、雷雨发作。才过未时,东京城再度笼罩在疾风骤雨之中,天地为之变色,豆粒般大的雨珠汹涌地滴落在殿瓦御道间,溅起阵阵水雾。

    雨水虽然恼人,却也驱散了不少盛夏的炎热,崇政殿门扉大开,殿外大雨如注,不时有雨点飘入,沾湿殿内的帷幕。

    雨声作幕,殿内刘皇帝、李继隆这对翁婿正在弈谈,当然,下的是五子棋。只不过,比起棋盘,刘皇帝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放在这女婿身上,自回京以来,他已经观察此人许久了,不知是父亲的早逝,婚后的成熟,抑或是长时间的锻炼,如今的李继隆比起当初实在沉稳太多了。

    那份面对自己的小心翼翼,那下意识的察言观色,都让刘皇帝颇觉好奇,这份谨慎与谦怀,毫无年轻人的骄气与浮躁,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绝非来源于李处耘。

    “官家,萧院丞、王使君殿外求见!”喦脱小步近前,躬身行礼。

    “哦?”刘皇帝偏过头往外看,晦暗的天色衬托着殿内灯火的明亮,殿外仍旧是风雨飘摇,不由得心生好奇,挥了挥手,吩咐道:“宣!”

    但刘皇帝那不时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转移之后,坐在对面的李继隆不由起身道:“陛下有要事相商,臣先告退了!”

    听其言,刘皇帝两眼微瞪,指着席位:“坐!急什么,怕朕吃了你吗?王寅武与萧思温联袂而来,所为必是漠北契丹之事,你一起听听!”

    刘皇帝这么说,李继隆哪敢推辞,只得再回座位,默默地坐着。

    萧思温这两年中,日子好过不少,萧绰嫁给太子之后的好处也日渐显露出来,他是真正开始融入大汉的上层社会,为公卿大臣们所接纳,那种当初无时不在的针对与戒备明显少了很多。哪怕是此前让他深为忧虑的新附契丹部族的叛逃事件,最终也是平稳度过,没有受到攻讦。

    职位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兵部侍郎的虚职被拿掉了,调任为理藩院承,作为东平王赵匡赞的副手,管理民族关系与胡民藩部事物。

    同时,武德司那边仍旧留职,协助对漠北契丹情报消息的整理与分析。由虚到实,便是这两年间萧思温最大的收获,至少大汉朝堂真正有了其一席之地。

    不只如此,随他南来的儿子们,也开始在大汉任职,虽然职衔都不高,但这也是萧家真正融入大汉的一个标志。

    而在不久前,太医检查出萧燕燕怀有身孕后,萧思温的干劲则更足了。

    还是让刘皇帝等了会儿,萧思温与王寅武方才一起进殿,二人都有些狼狈,毕竟冒雨而来,身上还残留着明显的湿痕,浪费的时间大抵就用在整理仪容上了。

    “免礼!”见二人匆匆下拜,刘皇帝彷佛厌恶这麻烦的规矩一般,澹澹地挥了挥手,直接问道:“二卿联袂而来,所谓何事?”

    二人对视了一眼,由王寅武禀报道:“陛下,喜事!”

    事实上,从二人的表情就能看出些东西,萧思温是一脸严肃,王寅武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但眉宇间却带着点明显的雀跃之色。

    再听其言,居然敢对自己卖起关子,那必然是喜事,否则王寅武也不敢如此笃定。

    心念一转,刘皇帝轻轻笑道:“何喜之有?总不是契丹主死了吧......”

    闻言,王寅武明显愣了,注意到刘皇帝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立刻反应过来,当即拱手开舔:“陛下圣明,烛照万里,足不出户,已知天下大事。臣下收到漠北探事汇报,契丹主耶律贤已于二十日前去逝!”

    “嗯?”刘皇帝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也不免露出少许诧异,确认道:“此时属实?”

    王寅武一脸的肯定,说:“臣前后收到了三波不同小队的奏报,皆言此事。奏报上讲,契丹主于今夏五月西巡,视察西部部属,东归之时,病逝于途中!臣想,纵然消息有误,处处皆误,今三队上报,皆言其事,应该可信,更多详尽的情况应当还会陆续上达京师!”

第51章 该当有所“表示”

    对王寅武的解释,刘皇帝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表示认可,嘴角稍微勾了下,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目光游移,落到还没有作话的萧思温身上:“萧卿,你怎么看?”

    闻问,萧思温躬身一礼,语速平缓地说道:“回陛下,契丹主幼时,逢火神淀之变,为避乱兵,身心俱创,从小便落下病根,始终未能痊愈。

    待僭居主位,操劳国事,军政缠身,更费身体。北伐战争时,契丹主亲帅大军南袭山阳,最终为王师所却,大败而归,狼狈北逃,一路艰辛,既受军旅之苦,又染冬月之寒,就大病一场。

    后契丹局势江河日下,内外不宁,契丹主亦长期坚持,苦苦支撑,其身体也恰如契丹飘摇之国势,摇摇欲坠。

    能够坚持到如今,已然有些出乎臣意料了,因此,当消息南来,臣便肯定,应当不假!”

    “朕也记得,当初听你说过!”刘皇帝连连点头,看着萧思温,啧啧叹道:“此事,早在数年前,萧卿便有所预告,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萧卿有先见之明啊!”

    面对刘皇帝的夸奖,萧思温立刻表示道:“陛下谬赞,臣实不敢当,只是讨巧罢了!”

    刘皇帝笑了笑,没有就萧思温的低调评价什么,而是起身,在殿中踱了几步,望着殿外朦胧的雨幕,感慨道:“耶律贤可惜了,英年早逝!凭心而论,此人还算不错,辽国的崩溃,契丹的衰落,是不可避免的大势!

    继位两年,便使国家几近崩溃,几代先辈基业,陆续丧失,于契丹而言,可谓罪人!不过,历史洪流滚滚而来,纵然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在世,也势必难挽!

    甚至于,这几年间,能使契丹散而不溃,崩而不倒,甚至能果断舍弃漠南、上京,远避免斡难河,在漠北重新扎下根,维持对漠北部族的统治,看得出来,这小子是有些手段的,意志也还算坚定,也算当世一代人杰了。

    可惜啊!他生错了时代,找错了对手!

    耶律贤这一死,朕的心病,似乎又缓解几分了......”

    刘皇帝在那里侃侃而谈,那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姿态,透着点得意,在场的几臣也彷佛能从那感慨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幸灾乐祸。

    不过,对刘皇帝这番“中肯”的评价,几人也不敢肆意评说,当世,也只有刘皇帝能这么“肯定”地评价契丹主。

    当然,恭维刘皇帝还是很必要的,开口的是王寅武:“契丹主僭称帝王,割据塞北,与大汉相抗,失败自成必然!今其早逝,也是天降谴责,算其幸运,否则异日王师北上,也逃不脱绳缚以献宫阙的下场......”

    相比于王寅武毫无保留的恭维,萧思温语气表情要显得矜持一些,感慨道:“能得陛下如此评价,契丹主也算死而无憾了!”

    “呵呵......”刘皇帝被这二人给逗笑了,摇了摇头,笑容微敛,琢磨了下,问道:“耶律贤死后的情况如何?”

    王寅武道:“回陛下,目前仅知,耶律贤病逝后,由左皮室详稳耶律休哥护卫,返回斡难河殿帐,一路封锁消息,待临归方才公布。至于进一步的消息,还有待汇报!”

    “耶律休哥......”刘皇帝眉头微蹙,不由得滴咕了一句。

    大概是觉得刘皇帝对此人不够了解,萧思温主动介绍道:“耶律休哥乃是契丹宗室,军队中的后起之秀,极富兵略,少年时便参与了对室韦叛乱的征讨,立功闻名。

    后一直在南院大王耶律斜轸麾下听命,北伐之时,镇守锦州,抗拒王师,后辽东收复,随耶律斜轸北撤通州、黄龙府,并率军击败了东北部族叛乱。

    黄龙府克复之后,耶律斜轸身殒,耶律休哥则率领数百残部,摆脱追击,西归上京。在与大汉长期的交锋中,契丹损失了无数将帅士兵,因此,宗室之中能够继耶律斜轸之后再度冒头一个勇略兼备的战将,契丹主对耶律休哥自是十分喜爱,有将之提拔成新的军队统帅的想法。

    在过去几年对漠北部族叛乱的平定中,耶律休哥也是多次领军出征,几乎战无不胜。后授予皮室详稳兼北枢密使之职,足见看重,契丹主西巡,也是由耶律休哥领军护卫......”

    “闻名已久!”对萧思温的解释,刘皇帝澹澹一笑,道:“一个耶律休哥,不足为道!从此人在耶律贤死后的处置来看,是个能担事的人才!”

    “不过,与之相比,朕更好奇,耶律贤死后,谁能继位,契丹的局势又将如何发展?”刘皇帝嘴角翘了翘,说:“耶律贤似乎只留下了一个幼子吧!”

    “正是!”王寅武主动答道:“契丹主膝下仅有二子,依其此前定制,当由长子隆绪继位。不过耶律隆绪年方四岁,只一幼儿,如何能够担得起统驭漠北的重担。臣以为,为继承权,契丹怕是免不了一场纷争了!”

    刘皇帝看向萧思温,会意之下,萧思温也道:“王司使所言不差,围绕着那方权位,契丹已然内斗了几十年,完全影响国祚,耶律贤继位之后,虽然明确嫡长子继承制,以消除数十年乱象弊端,但迫于国势时局的发展,并未能够深入人心。

    这些年,耶律贤也致力于漠北的巩固,以应对大汉的威胁,更无暇顾及,且因契丹远遁漠北,导致其威望坠落,虽勉力支持,实则人心思异。

    当年太平王发动叛乱,就可窥其貌,倘若再给耶律贤一些时间,让其进一步整饬内部,抑或让其子再长成一些,那么或许还能平稳过渡,延续继承。

    但天不假年......”

    说着,萧思温不免叹息一声:“困扰契丹数十年的继位之争,到如今,仍旧持续啊!”

    显然,萧思温对漠北契丹接下来面临的局面并不乐观,甚至已然笃定会掀起新一轮继位之争。而这样的看法,自然深得刘皇帝之意。

    “那依萧卿之见,谁能继位?那耶律必摄吗?”刘皇帝紧跟着问道。

    萧思温答:“若为契丹之稳固,自然是越王必摄最为合适,他是宗室近亲,有威望,也有主政的经验。但是,近些年,面对着耶律贤的打压,如今的耶律必摄在漠北契丹还拥有多少实力,不得而知。

    另外,耶律贤仍旧留下了一批文武之才,如耶律贤适、韩德让、耶律休哥等人,正是有这些人的辅助,契丹方才能重新立足于漠北。

    若是这些人,能够协力同心,扶幼主继位,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他们掌握着漠北契丹的实权。

    只是,主少国疑,如此能否孚定人心,得到拥戴,却也是未知之数。”

    “不论如何,耶律贤这一死,契丹短时间内是安定不下来了!”刘皇帝微笑道。

    “当是如此!”萧思温应道。

    殿外的大雨仍在持续,刘皇帝又踱步思量几许,忽然抬起头,道:“毕竟当了几年朕的对手,耶律贤死了,朕是不是该派人吊(道)唁(贺)一下?”

    “理当如此!”李继隆开口了。

    看着他,刘皇帝笑眯眯的:“可惜啊!你此时在京中,否则,朕倒可以给你一个再度北上漠北的机会!”

    刘皇帝嘴中的北上,显然是要带兵马去的。言落,便朝侍候着的延拓招招手:“吩咐人,把赵普、曹彬给朕叫来!”

    “是!”

第52章 “厚道”的做法

    同赵普、曹彬经过一轮简短的商讨,迅速决策,下达制令,两队驿骑,携带密封好的令文及符节,冒雨而出,疾驰北上,分往山阳及燕山北道。

    针对契丹主耶律贤之死,刘皇帝派出的吊唁队伍,实在隆重,堪称庞大,足足八千汉骑,齐装满备,一人双马,分两路进兵,目标直指斡难河。

    山阳方向,由骁将康保裔领军五千北上,杨业次子杨延朗从之,这是主力,也是吸引目光的一支军队。

    另外一支,则自临潢府潜发,由马军指挥使曹光实率领。曹光实乃是剑南道雅安人,属夷人,当地豪强,王师平蜀之时,蜀中的叛乱也波及到了雅州,其家族毁于仇敌。

    曹光实负母而出,逃得一命,为求报仇,寻到当时正在川南平定獠人之乱的郭进,并奉上雅州地图以及势力介绍,并自请为汉军向导。

    郭进当时在川南正杀得兴起,叛乱的蜀军于獠人都已经趋于臣服,得知雅州的情况,自然兴趣大增。

    对于主动前来的曹光实,见面就有好感,听其故事,又考校了他的才略,觉得是个人才,于是果断遣一裨将,分一部军,由曹光实引路入雅州平叛。

    结果自然不必多说,半月即定,曹光实则将他所有的仇人连人带族全部杀了,这大概就是郭进看到曹光实的原因了,都是狠人.....

    川蜀平定后,曹光实便正式加入汉军,因为协助平定雅州、黎州的功劳,被拜为雅州兵马指挥使。这其中,自然有郭进举荐的功劳,还把他介绍给了向训。

    后来郭进到西北任职,想到了在川南镇压平乱的曹光实,又上奏将他调到自己麾下,从那时起,曹光实便跟随郭进在北方领军。

    北伐期间,也是随郭进挺进西域,攻灭西域契丹,大败黑汗军队,当时就让许多人认识到,这个南蛮子还真挺能打仗,到了北方居然也没水土不服。

    北伐之战后的曹光实,已经成为了汉军的中坚将领,夷人的身份也成为了大汉海纳百川、刘皇帝用人不拘一格的象征。

    在郭进的举荐下,向训作保下,曹光实自西调东,任临潢府兵马都指挥使,镇守燕山北道北部,成为董遵诲下属的第一大将。此番刘皇帝要趁机对漠北契丹搞事,自然就想到驻守临潢府的曹光实了。

    八千汉骑,自然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但与漠北契丹的整体实力相比,也是不够看的。唤作平时,这样规模的汉军北上,也不过是日常袭扰,打打草谷罢了,李继隆此前五次北上,率军最众的一次也不过四千骑。

    但谁叫漠北契丹自身出问题了,既然露出了破绽,那就难免大汉露出獠牙咬上一口,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刘皇帝念头又要不通达了。

    赵普、曹彬之所以赞同大汉出兵,除了用兵的规模不大之外,或许也有顺从哄着刘皇帝的意思。

    不过,即便出兵的制令下达了,仍旧特殊地给率军出征的康保裔、曹光实一个交待:此番北上,在于搅乱漠北局势,能战则战,不敌则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保存将士力量为先。

    这样的示意,完全反应出大汉朝廷这“搅屎棍”一般的属性。当然,在北上作战上,枢密院给了明确的自主指挥权,任康、曹二人临机决策,毕竟是远征作战,茫茫草原,浩瀚大漠,朝廷就是想搞微操,也没那个条件。

    在军令下达的同时,武德司、军情司乃至皇城司,这些大汉的情报机构也都紧跟着发动起来,大量漠北契丹的消息开始向东京汇总。

    皇城司对漠北契丹也是派出了一批密探,人数不多,规模不大,但确实存在,这还是延续当初派人往漠北搜索寻找远征军踪迹的行动。

    后来,张德钧便干脆成立一支针对漠北契丹的细作队伍,当然,其主要目的还在于取悦刘皇帝,毕竟契丹不亡,刘皇帝不安,作为忠犬,张德钧还是很注意主人的感受。

    另一方面,也是将皇城司的影响向外扩张的一种表现,毕竟,从成立之初,皇城司的刺探范围就局限于两京,他们的主要职责也只是监控东京舆情。但只要稍微有点野望,便不会自束手脚,张德钧也不愿意让自己“困”守京师。

    因此,这些年,皇城司的眼线密探也在朝京外铺开,在主要的大城市展开布控。这自然是有些逾越的,刘皇帝也有所察觉,张德钧也有所汇报,刘皇帝态度是没有态度,实则就是默许。

    当然,在对漠北契丹事务上,仍旧是武德司占据主导,毕竟经营已久,而他们所能调用的资源更多,作用面也更广。

    趁火打劫、浑水摸鱼、搅风弄雨,也是武德司所擅长的。王寅武收到的刘皇帝的指示也很明确,除了继续刺探收集契丹的消息之外,便是继续实行拉拢分化,哪怕因为大汉的民族政策,已经断绝了大部分契丹部族南下归附的可能,但,终究难免有动摇的,与大汉帝国保持友好关系往来,还是挺有诱惑力的。

    大汉这边多方手段齐下,显然又将给漠北契丹的局势带去更多的变数。而刘皇帝大概是也觉得有些反应过度,在与赵普交谈的时候,还问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对于刘皇帝这个问题,赵普都有些无语,军政命令都发布了,明枪暗箭也都准备好了,谈及此事时刘皇帝那眉飞色舞、兴趣盎然的表情还那般生动......

    不过,刘皇帝又当又立的情况多了去了,面对刘皇帝表现出的“不好意思”,赵普还得面带春风,违心地出言安慰,说什么大汉与契丹生死仇敌,恰逢良机,自当无所不用其极,陛下不要有什么道德上的心理负担,云云。

    赵普的回答与解释,从来都是让刘皇帝满意的。

    耶律贤之死,牵动着两国的神经,契丹未来局势的发展,暂时不得而知,但大汉这边,却是迅速进入了新一轮的军事变革。

    刘皇帝之所以不愿意对边军进行大的调整,除了要维护北疆胡民政策的稳定推行之外,漠北契丹的威胁也是原因之一。

    当外患的可能降低之后,对内自然也就可以更加安心地推动了。又经过几次同军政大臣们的商讨,终于绝对,对大汉兵制进行改革。

    说是兵制改革,落到根子上,还是财政问题。当然,对于军队事务,刘皇帝从来都是谨慎的,以他的态度,也不可能因为财政压力,便自废武功。

    因此,李继隆的建言,得到了刘皇帝的认可,商讨出的结果,今后大汉的兵制,将从募兵制转变为募兵与征兵结合起来,落实到具体,对那庞大的在册将士的数量,也将进行切实的削减。

第53章 兵制改革

    在刘皇帝的指示下,兵制改革,仍旧要遵从一个缓行、慎行的原则,大动干戈地进行留裁军减兵,是刘皇帝直接严厉禁止,维护大汉的稳定,保证国防的安全,永远是要放在首位的。

    因此,哪怕赵普、王着、沉义伦等大臣,是迫切地希望能够减少朝廷正兵的数量,也不得不遵从刘皇帝的意愿,采取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对军队完成一个更新换代的过程。

    至少,刘皇帝那不可动摇的态度彻底松动了,有了开始,便能期盼一个好的结果。

    由赵普、曹彬等文武重臣拟策,经过刘皇帝的审定批准,大汉的兵制改革,于**十三年七月十五日,正式启动。

    按照改革计划,以十年为期,对大汉内外军队进行逐步的削减,力求到十年后,将大汉包括禁军在内的在籍军队维持在四十万人的规模。

    其中,禁军十五万人,边军十五万,地方军队十万,当然,这只是一个粗略的目标,具体如何,还要看最终的裁军结果。

    然不论如何,按照这个目标去努力实现,以目前的军队规模来看,朝廷需要裁撤至少一半的军队,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一个系统性的大工程,想要让政策平安顺利地落地,需要时间,同样也需要财政支持。

    根据枢密院制定出的计划,从十三年开始,将以每年5——6万人的规模,对大汉内外军队进行裁减,同时,对每年新征募士兵的数量进行控制,以达到削减军队规模的目的。

    事实上,在枢密院对全国军政的正常管理中,也是维持着裁汰与招募,不过那是正常的军政运转。毕竟,士兵也是会老的,军中那些年龄大的士卒,也需要更年轻、更健壮的人来替代,那是一个健康的良性循环。

    而在过去十多年中,新招募的士兵数量,基本是远大于退役士兵的,大汉军队的急速膨胀,也是在那十多年中形成的。

    毕竟,国土面积大了,国防治安的压力也在上涨,到处都需要军队去驻守,去维持治安,去去弹压叛乱。再加上几次对外扩张的战事,都需要兵马的补充,而一次开宝北伐,就让大汉进行了最为疯狂的暴兵,战后虽然裁撤了一些,但大部分是保留下来,成为在籍士兵。

    一直到近几年,军队的进出,才进入了一种相对缓慢的节奏,每年退役与新募的数量,都维持在万人左右的低水平,并保持着平衡。

    裁军与募兵并行,仍旧是军队规模管理的主要政策,只不过在裁军的大背景下,前者比重更大罢了。并且,对新募士卒的要求也更高,出身要清白,没有犯罪记录,身体素质也要更好,最好是有产良家。

    按照改革方桉,在十三年剩下的半年中,便要正式启动裁军行动,规模一次性不会弄得太大,不要求全面铺开,甚至只当做一个试点,目标就选定在京畿地区的禁兵。

    时至如今,围绕着大汉两京,朝廷常年所屯禁军便超过十五万人,若加上全国各重要城市、战略关隘以及轮戍诸边者,禁军的总兵力便有二十多万人。

    而以大汉当下的局面,中枢的权威,京畿的安全是完全有保障的,实在没有必要维持如大规模的禁军。这其中,为避免外重内虚,造成军力失衡,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当决定进行裁军,那自然是内外并举,中枢的军力下降了,那边军及地方军队自然要跟着削减。而真正走出这一步后,便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了。

    原本,赵普等臣是打算从边军开始整改的,并且选定辽东作为第一处,但被刘皇帝拒绝了,在国防安全与内外平衡的考量上,刘皇帝选择了前者。

    显然,比起对内地道州军队的改革,对边军的处理,刘皇帝要更为审慎一些,要为国防安全、边疆安宁所虑,宁愿暂时延后一些,并且直接要求枢密院在后续对边军的裁军计划中,务必做得更细致些。

    裁减朝廷在册官兵,固然会极大地减轻朝廷的财政负担,从长远来看,是有益的。但这个过程,却不是简简单单地削减兵额、退役士兵就行了的。

    为了减轻长期的财政压力,会面临短时间内更加繁重的负担,裁兵并不是免费的,至少,每年数万军队的退役,如何安排这些官兵,朝廷就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去安抚,要照顾其情绪,否则惹得军心不满,人心动荡,会出大问题。

    被裁撤的,可都是职业士兵,在军中,除了接受忠君爱国主义教育,便是训练军事技能,训练打仗,几万人一波地往民间转业,处理不好,对社会治安都会造成严重威胁。

    早年的时候,针对官兵的裁汰,朝廷基本都会安排妥当的,除了给钱、给地,还能尽量在地方安排一个职位,要么转为待遇差些的辅卒,要么回乡里地方。

    但如今不行了,大汉的官吏队伍已经足够庞大,没有那么多的位置了,同时,裁兵的规模又大,以四十万人来算,哪怕有十年的时间做缓冲,哪怕只是最低级的职位吏事,也不可能腾出四十万个位置来。

    因此,当下大汉官兵退役的待遇,也远不如当初了,而为了安抚人心,也只能从钱财上想办法了。

    为此,刘皇帝又让财政司每年拨款两百万贯,由枢密院、兵部、户部遣专吏管理,专门针对官兵的退役事宜,按照军职大小,予以补偿,这算是遣散费。

    为了缓解财政司的压力,刘皇帝又同意从内帑借钱了,当初的借款,通过几年的时间,都还没有全部还清,也就是刘皇帝不收利息。

    不过这一回,刘皇帝主动得多,没有多少废话,一切以军队事务为要。虽然每年两百万贯对朝廷而言不算太多,但是,朝廷裁军的花费,可不只一个“遣散费”。

    大汉的百姓,大部分人还是很朴实的,换作军队,也一样,久经训练、严明纪律的他们,面对裁撤,或许会有些怨言,但直接抗拒是不大可能,当然,前提是给的待遇足够,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但是,对于另外一批人,就不能单纯地去靠钱财安抚了。大汉的军队体系,如果队长以上就算军官的话,那么五万人的裁撤规模,就代表每年有上千名军官将“失业”。

    对他们,自然不能苛求让他们像普通士兵一般回家种地务农,军职越高,越是如此。除了钱,还得给权,调任地方官府衙司为官为吏,是最好的处置办法了。

    这除了继续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影响外,也因为能在军队中当军官的,都能称得上大汉的人才,弃用这么多具备管理能力的人才,也是朝廷的损失。

    当然,这同样给朝廷吏政管理带来一个新的考验,那就是在朝廷每年得保证额外一千多个官吏职位,以满足对退役军官的安排。

    这或许有些麻烦,但终究只是小麻烦,赵普几乎拍着胸脯向刘皇帝保证,此事能够解决。而赵普打算采用的解决办法就是,对地方的官员僚吏进行一次清退行动,腾出足够的位置。

    用赵普的话来讲,军队的事,不只是军队的事,军队的改革,也需要全国协调支持。军队都开始做改革,做更新换代了,官僚队伍,也该紧随其后,跟着动一动,对那些年老的、腐败的、尸位素餐的,进行调整,这是朝廷吏政的一贯要求,也符合吏治原则。

    当然,话说得再漂亮,根本原因还是为了配合兵制改革,方便妥当地安排退役军官。对此,刘皇帝还是十分认同的,觉得赵普顾全大局,锐意改革,不愧宰相之姿。

    在这方面,刘皇帝也是有经验的,早年的时候,为了聚揽权力,培植帝党,他就曾以各种理由把朝廷内部的一些老臣勋贵给清退,腾出位置给年轻有为且便于任用、控制的后来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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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