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太子新结良媛
“什么?太子纳新欢了?”听到张德钧的汇报,正啃着西瓜的刘皇帝停下动作,吐了吐子,用丝帕擦了下嘴,方才说道。
“正是!”
张德钧恭敬地应道,正欲说些详情,却闻刘皇帝以一种惊讶的语气道:“他可不是贪色的人,这回是谁家娘子,能把他吸引了?”
受过刘旸宠幸的美人确实有一些,但是这么多年来,正式娶进东宫,授以名分了的,只有太子妃以及赵妃,这还都是帝后安排的政治婚姻。
因此,当听到刘旸正式新纳一良媛,就连刘皇帝都难免好奇。
闻问,张德钧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平静地禀道:“回官家,是兵部侍郎萧思温之女!”
“嗯?”刘皇帝那原本平澹的面容间顿露一抹惊疑:“是那个名叫萧燕燕的小娘子?”
注意到刘皇帝脸上的惊容,没错,在张德钧看来,那就是惊容。心中顿时充斥着意外,对刘皇帝十分了解的张德钧,可很少见刘皇帝有类似的反应。
莫非这姓萧的小娘子,有什么奇异之处?张德钧不解,但反应很快,迅速禀来:“正是!其名萧绰,小名燕燕!”
刘皇帝也迅速地恢复了平静,略显玩味地说道:“这萧家的小娘子,怎么会出现在东宫,还被太子看上了......”
张德钧回道:“经小的调查,萧氏女在去年便被送入东宫为婢,因为勤快伶俐,面貌端庄,被太子妃看中,召为贴身侍婢。封禅之时,随驾东行,幸得太子宠幸,此番太子殿下纳娶,也是太子妃抬举萧氏族......”
听张德钧如此一番描述,一条相对清晰的脉络在刘皇帝脑海中成型了,显然,这萧氏女上位的过程,恐怕没有那么平澹。
如果说此前,萧燕燕对刘皇帝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字,一个残留于脑海深处的一个记忆,微不足道。
但当这个名字再度入耳,还成了太子的妃嫔时,刘皇帝这心里的感触顿时复杂了起来。毕竟,这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萧太后啊。
如果,在当下的大汉,只是许给朝廷的官员或者某一勋贵子弟,刘皇帝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应,甚至只是小小地感概一句。
但是,当这个小小的奇女子,又与天家牵扯上,尤其在东宫中占据一席之地后,就忍不住有一些不好的联想了。
尤其听张德钧汇报,这恐怕有萧思温那老家伙的运作,甚至不惜让萧燕燕从东宫一婢子做起,所为者何,或许只是攀附权贵,以图家族兴旺,而大汉最显得的权贵是谁?与其攀附那些王公贵族,还不如一步到位,找一个枝叶最繁茂、主干最坚固的参天大树。
甚至于,刘皇帝忍不住猜测,这其中恐怕有那萧小娘子自己的主见。毕竟,“萧太后”这个名头,就足以说明一些情况了。
刘皇帝在那里凝眉沉思,心理活动丰富异常。张德钧在下,显然也感受到了官家那异样的情绪,心头也不禁一个咯噔。
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的一次汇报,但看刘皇帝的反应,似乎是格外关注啊。作为一条合格的忠犬,又掌管着皇城司这种特务机构,张德钧的心思可重得很,见这情况,也不由得暗思量,这背后,莫非有什么隐情?
思绪飘飞的张德钧甚至忍不住去想,官家是否也对这萧燕燕感兴趣?如果是这样,那朝廷恐怕就要出大问题了......
当然,很快就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给摒弃了,刘皇帝早就过了渔色的年纪了,对女色近些年也越发无感,这是熟悉的人都了解的。
张德钧所不知道的是,刘皇帝确实对那萧娘子感兴趣,只是感兴趣的点不一样。
“官家,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问题?”当刘皇帝从疑思中回过神时,张德钧稍作迟疑,请示道:“这萧氏女,毕竟是契丹人,是否要小的们加强监控?”
听口风,刘皇帝就知道,张德钧这厮又开始联想了,只是这积极主动的态度,用错了地方。
当即斥了一句:“契丹人怎么了?契丹人同样是朕的臣民,萧思温也是朝廷的大臣!”
“官家教训得是!是小的狭隘了!”闻斥,张德钧不慌不忙地认错。
同时心中立刻做了一个判断,应该不是契丹人身份问题,也是,宫里秦湘妃还是瑶女,还为官家生了十三皇子刘晔。
“这件事,朕知道了,不值得大惊小怪!”过了一会儿,刘皇帝摆摆手表示道。
“是!”
“区区一个小女子罢了......”
听到刘皇帝那低声呢喃,张德钧却疑惑更甚,看起来,官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萧娘子,确实有异常的关注啊。
“你退下吧!”
“是!小的告退”
“等等!”在张德钧转身欲去时,又被叫住了,手悬在空中,刘皇帝道:“东宫那边,你们皇城司......”
眉头又不自觉地皱起,摇了摇手:“你去吧!”
刘皇帝这样犹疑的表现,可着实不多见,也勾起了张德钧更多的好奇与更大的重视,但是,不敢问,只能默默记在心中,恭敬地退下。
刘皇帝原本想让皇城司减少对东宫的监视,东宫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太子的地盘,是储君所在,是皇权的延续,岂能让你们这干鹰犬如此放肆监视。
久而久之,只会让皇城司产生错觉,越发肆无忌惮,不知敬畏,难免做出一些过分逾越的举动。
但是,那一抹迟疑,立场并不坚定,而从刘皇帝本身出发,了解东宫的情况,太子的动向,还是有必要的,哪怕只是纳一美人的事,哪怕这名美人不一般。
......
太子纳萧良媛的消息,还是在不经意间传播开来,当然,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真正关注的,大抵只有刘皇帝以及东宫内部的一些人员了。
符后得知消息,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命人给了一份礼物。而太子在此事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没有任何操办,没有举行任何的仪式,只是稍显平澹把萧良媛的名分给定下来,看起来,太子刘旸也不是特别重视这个新欢。
而萧家娘子的“崛起”,似乎也意味着,东宫内部将越发不平静了。身处其中的人,都能感觉到,太子妃与赵妃之间,慕容家与赵家之间,对立与敌视,已越来越明显。
一个契丹族的小女子,只不过这种背景环境下,意外涉入局中的小角色罢了。当然,朝中还是不免有人对萧思温感到羡慕,这些年,朝中可不乏往东宫送人,希望把自家闺秀送到太子榻上的显贵,没曾想,最终做成的,确实萧思温这个契丹降臣。
第25章 萧燕燕的故事
东宫,岳桦院。
这是一座占地狭小的院落,房屋只得七八间,不说东宫之中了,就是开封城中的许多民房,都要比之更开阔。
院落各处有些翻新的痕迹,但老旧之处比比皆是,最崭新的,大概地数那新挂上不久的门匾。
地处也有些偏僻,至少距离太子寝宫隔着数十道门墙,因此显得很安静,或者说,冷清。唯有庭院廊舍间,还未曾卸下的红绸繁花,为这小院增添几分喜庆的氛围。
这座岳桦院,便是太子新纳的萧良媛所在了,不得不说,这级别有了,名分有了,但待遇看起来,并不优握。
当然,在东宫之中,有一栋独立的院落,有专门伺候的宦官与婢女,这已经是地为的体现,已然足够引起旁人的羡慕嫉妒恨了,尤其,这座院落的主人还是个契丹人。
整座岳桦院,装饰最好的,大概就是厅堂了,一整套的家具,除此之外,并无金玉珠饰,但是足够干净,足够简朴,足够利落。
仆侍被摒退于厅外,萧氏父女则坐于其间,低声叙话。萧思温一张老脸上,隐隐露出少许复杂的神色,萧燕燕则亲自给他斟茶递水,一举一动,飒爽干练,一张玉靥间也带着少许自信明媚的笑容。
“偌大的东宫,就没有好一些、大一些的庭院吗?”萧思温浅浅地品了口茶,指着简陋的居室,轻声叹道。
闻言,萧燕燕嘴角的笑意绽开了些,脸上的表情就如在刘旸面前那般从容,在慕容妃面前那般恭顺:“这是女儿自己要求的,蒙殿下与太子妃抬举,虽幸得名分,但还当有自知之明,女儿只是殿下与太子妃身边的一名婢子罢了......”
听萧燕燕以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再注意到她脸上的澹然,萧思温铺满皱纹的老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少许复杂之色。
作为老父亲,萧思温心里可太清楚自家小女儿是怎样一个骄傲自强的人,然而,身在这东宫之中,哪怕此时只面对着自己这个父亲,仍旧只能谨小慎微地说出这番雌伏卑微的话来,就像在向人表露忠心一般。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张了张嘴,萧思温欲言又止,最终所有安慰的话,化作一缕叹息:“只是,太过委屈你了!”
“爹爹言重了,这同样是女儿自己的选择,何谈委屈?”萧燕燕澹然依旧。
事实上,自从南投大汉之后,萧思温便一直在努力寻求融入到大汉朝廷上层中去,这一点显然是十分困难的。
他不是那些一般归附的契丹部民,只需要臣服大汉的统治,通过给朝廷放牧养马,缴纳贡赋,就行了的。
他萧思温是契丹大臣,内四部的重要大臣,身份上要更为尊贵,同样也更加敏感。虽然南来之后,刘皇帝将他树立为榜样,以来远人,并予以堪称优握的待遇。
但是,萧思温并不愿意只当个象征性的符号,挂个有名无实的兵部侍郎虚衔。因为那样,在将来很可能整个萧氏家族,都会陷入沉沦。
朝廷的这份恩赐,并不保险,一旦出现什么差池,眼下的待遇都将化为虚有,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毕竟,大汉皇帝对于漠北契丹的那种忌惮,哪怕是他这个新附的降臣,都能感受得到。这样的情况下,他萧思温得益于身份的同时,也同样可能受累于此。
至少,在大汉待的这三两年间,萧思温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占据大汉权力顶层的那些大臣、贵族们对他的排斥与蔑视。
哪怕历经世事,这样触及到内心的刺激,还是让萧思温颇不好受,就彷佛有一道无形的天堑横亘在他面前,大汉帝国真正的上层建筑、权力核心,他们在那里高高在上,引人遐想,而想要融入其中,就得跨过面前的那到天堑。
在这几年中,萧思温是尽了力的,可以说是全心全意地为大汉效力,对刘皇帝以及朝廷诸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他所熟知的契丹底细情况卖了个干净,还经常发挥主观能动性,寻求立功的机会,竭尽所能地展现着自己的价值。
这些努力,是有作用的,至少萧思温能够感觉到,刘皇帝对自己是很满意的。但是,这份满意是有个限度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从未掌握过任何实权,哪怕是对漠北契丹部族的招揽,都有着来自周边无孔不入的监视与防备。
而想要真正融入大汉,除了竭忠尽诚,展现价值之外,最便捷也最有效的,毫无疑问就是联姻的,正好萧思温也有一个引以为豪的女儿。
最初,萧思温是打算在大汉那些显赫权贵中,选择一家把萧燕燕推销出去的,并且默默观察,权衡利弊,当然,最主要的考量是看选的后台够不够硬。
然而,这个想法被萧燕燕自己给否决了,并且坚定地提出,与其去攀附那些权贵,不如进入汉宫,并且直接选中了东宫。
在萧燕燕看来,萧家要求得一份保障,一份融入大汉上层的邀请函,再没有比同宫廷攀上关系更有效的。
那些权贵,再是显贵,终究是臣,而于萧燕燕个人而言,与其作为政治筹码嫁给一些看不清未来的权贵子弟,还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只是从一个奴婢做起。
以萧燕燕的身份,想要嫁给太子、皇子,哪怕是一些权贵家族的嫡子,都是十分困难的,而不愿意埋没了自己的萧燕燕,也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想要入宫为妃,别说萧思温了,就是大汉贵族家养的名门淑媛都不容易,但是,把萧燕燕送入汉宫做宫女,做婢子,却显然要容易得多。
于是,萧思温的运作下,十八岁的萧燕燕,成功地进入东宫,成为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名宫娥,稍微起眼一些的,大概也只有契丹女子的身份了。
至于萧燕燕在东宫中的经历,自然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运气不错,算是因缘际会,又或者是本身的资质让她得到了上进的机会。
最关键的一点便在于,得到了慕容妃的赏识,提拔为侍婢,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跨越式的进步,到太子妃身边,也就意味着离太子殿下更近了。
接下来的事情,则更显得水到渠成了,萧燕燕以其性格,以其姿容,以其见识,以起气质,成功吸引了刘旸的注意。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萧燕燕始终保持的,是对太子妃的恭敬与忠心,哪怕抬举一个良媛的名分,都是慕容氏主动提出的。
也不得不说,自从赵妃产子之后,越发得宠,带给了太子妃无限压力,也成就了萧燕燕的机会。
到如今,名分已定,萧燕燕却没有任何的得意,对自己的身份仍旧有着清晰的认知,把自己定位成太子与慕容妃身边的奴婢,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在这数日之间,伺候慕容妃更加恭敬,忠诚谦顺的姿态,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哪怕在自己父亲面前,也表现着这种几乎形成了本能反应的态度,言行也没有任何出格的姿态。
“这宫廷之内,是比宫墙之外更加复杂的一个世界,燕燕你,还需小心啊!”看着自己的女儿,萧思温语气中充满关怀,目光中满带怜惜。
对此,萧燕燕微微一笑,轻点头:“女儿明白!”
见状,萧思温又张了张嘴,最终露出点苦笑。心中暗道,是啊,自家女儿,自己还不了解吗,何需他来啰嗦,教她怎么为人做事,如何在宫廷之中生存。
于是,抛却稍显复杂的情感与思绪,萧思温感慨道:“还在你少时,我便断言,你将来必成大器,如今看来,我并未老眼昏花,整个萧氏一族的未来,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了......”
听萧思温说出这番发乎内心的话,萧燕燕的表情终于多了几分认真。
第26章 要坚持做大汉的忠臣
“对燕燕,为父还是很放心的,也有信心,多的交待与叮嘱,为父也不啰嗦了!”萧思温表情间露出点释然的样子,看着萧燕燕道:“今后,东宫这边,我会少来的,宫禁森严,来多了对你不好,你自己保重!”
事实上,自从萧燕燕进宫之后,父女俩就再没有见过面,平时也没有刻意去打探。此番萧思温得以入东宫,还是在太子正式纳娶之后,方才得以进宫探视,即便如此,也是小心周至,以免逾越或者落人口实,谨慎地有些过分。
对萧燕燕的关心,萧思温倒是出自,当然,这也是一种谨慎的智慧。萧燕燕在东宫才刚站住脚,远谈不上稳固,正是需要低调的时候,而他们这些亲人,就更需安分守己,不能招惹麻烦,哪怕只是可能引发麻烦的行为,也要尽量避免。
感受到父亲的关怀,萧燕燕也不禁面露感动,说道:“多谢爹爹体谅!”
同时,萧燕燕敏锐地注意到了萧思温说这这番话时的忧虑,不由问道:“爹爹遇到什么难题了,以致愁上眉梢?”
闻言,萧思温微愣,迎着萧燕燕那有神的明眸,也不再强撑着,叹息一阵,说道:“燕燕也当知道,过去两年中,为父一直在为朝廷招揽漠北贵族及部民,到去年冬,终于有所进展。
六院、乌槐、品位诸部数位贵族,秘密遣人联络,约定脱离漠北,率领部属南投朝廷。今春二月,在漠南驻军的接应下,共有一万多契丹部众,成功南下归汉!”
听萧思温说到这儿,萧燕燕道:“倘若如此,爹爹当为朝廷立下了一份大功才是!其中,又出现了什么问题?”
提及此,萧思温将的头疼与忧虑都表现出来了,紧皱着眉头道:“是啊,我原本也为之欣喜,经年付出,终于所获,不负所托,能够向上交代。只可惜,当这些部民抵达之后,出现了变故!”
萧燕燕没有追问,而是静待下言,萧思温:“原本,按照我与贵族们的约定,他们率众南附后,将得到朝廷官职的封赏,保留对部民的治理权力,同时安置于漠南草原,分与草场。这些条件,也都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应允。
然而,等他们南来之后,朝廷的政策发生的改变,政事堂针对大汉沿边诸族部民的治理问题,进行了改革,收缴治权,编户齐民,而这些新附的契丹部民,自然成为了第一批改革目标!
据我所知,南附的这些契丹部民,全部被官府打散重编,登记造册,也非安置在漠南,而是分散于山阳道的诸乡镇里,算是彻底打散了。
朝廷的用意已然可谓深刻,然而对于那些契丹部民,尤其是契丹贵族首领来说,岂能甘愿?朝廷虽许以官职,却都是些低职微吏,虽抱有些财产,却几乎丧失了对部属治理的权,这显然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这段时间,我已收到不少来信,对为父是多加指责,说我诓骗他们,对朝廷的政策也是抱怨不已。
思及此事,我近来是越发担忧,一旦北面有事,则必然牵连到萧家啊......”
说完,萧思温又不禁重重地叹息一声,作为一个契丹人,他是深深地体会到在大汉朝廷办差的不容易了。办好了,未必有多少奖励,只是积极融入的敲门砖,然而一旦出现问题,那便很可能祸及自身。
而听完萧思温的话,萧燕燕也明白过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同时蛾眉也下意识地高蹙,道:“爹爹的忧虑不无道理,还当加以重视。
朝廷如此政策,显然是为求加强对边境部族的控制,将其民众彻底纳入官府的治理之下。然如爹爹所言,如此做法,必然遭到那些贵族、首领的不满,乃至反抗,即便朝廷强盛,他们也必不会甘愿臣服。
或许迫于王师的强大,他们不敢正面相抗,也不敢直接抗拒朝廷的政策,但是,逃亡、远遁等举动或许将难以避免。
甚至于,一旦出现什么情况,造反作乱,也不是不可能。倘若是那样,会有怎样的后果,是否会牵扯到爹爹,都是难以预料......”
比起萧思温,萧燕燕显然把此事看得更加严重些,也使得萧思温表情愈加沉凝。不说其他什么造反、叛乱的严重情况,仅仅那些受萧思温招揽来的契丹贵族及部民,若是因为不满朝廷的政策,来而复逃,那对朝廷的威严是种打击,对他萧思温则是危机了。
其中的道理,萧思温如何能够不明白,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踱了几步,偏头朝萧燕燕道:“此事,我会当心的!殿下既然不在东宫,为父当下次再来拜访!”
说着,萧思温便急欲离开,被萧燕燕叫住了:“爹爹打算如何做?”
闻言,萧思温迟疑了下,摇头道:“还未想好!不过,我对大汉,已然一片赤诚,无愧于心,陛下与朝廷当不至过于苛责吧。”
说着,萧思温对萧燕燕强调了一句:“只要你在东宫好好的,萧家就还有一层保障!”
萧燕燕脸蛋上露出一抹沉凝,稍作思考,对萧思温道:“爹爹所思不错,如今,你是大汉臣僚,朝廷命官,一切当为朝廷考虑。
那些南附的部族,虽与我们同族,却非同道,倘若他们不服王化,招致灾祸,也不足同情。
女儿建议,爹爹当就此事连同那些书信上奏,表明态度,警示朝廷,对南附的契丹部族,乃至沿边诸部,加以防备。
在推行归化政策的同时,严防备其变乱,甚至于,可主动请缨,操办此差事,总之,要与那些南来部族的关系割裂开,以免可能的祸患,牵连到萧家!”
萧燕燕澹澹的语气中透着坚决,而以萧思温的老道,又如何不能明白她的意思,思吟几许,老脸上有所意动。
无防盗
老眼逐渐聚焦,表情逐渐平静,看着萧燕燕,萧思温再度叹道:“将来,只怕是免不了为契丹部族所唾骂了......”
第27章 父子座谈
汴宫的御花园内,一片苍翠,浓郁的植被,几乎能够遮天蔽日。绿树掩映的青石板路间,两道幼小的身影,一前一后追逐着。
“十三哥,等等我!”眼瞧着刘晔消失在前方,后方跟着的十四皇子刘昕有些急了,迈着小腿,快速追去,额间都冒出了一层汗。
然而,等跑到刘晔消失的转角处,却已不见身影,只有一道穿过竹林铺向林荫深处的小道。夏日轻风的吹拂之下,竹林中沙沙作响,而那来自林阴间特有的凉爽却让刘昕没空去体会。
“十三哥!”清脆的呼唤声带着哭腔,刘昕那稚嫩的小脸间也流露出少许害怕。
就在刘昕快要绷不住之时,躲在竹林内的刘晔像只是牛犊一般蹿了出来,跑到刘昕面前。刘昕被吓了一跳,但见到是十三哥,哇得一声,彻底哭了出来。
见状,虎头虎脑的刘晔顿时紧张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赶忙道:“别哭!别哭!哥哥我和你开玩笑呢!”
刘晔年纪虽小,大概也感觉到玩笑开得过了,此番,虽然是刘昕跟着要来的,但毕竟是自己把弟弟带出来了,把他搞哭了,让旁人以为他欺负了弟弟,也是要挨训的。
探手那只已经在常年习练武艺过程中变得有些粗糙的手,笨手笨脚地帮刘昕擦了擦眼泪,刘晔故意吓唬道:“你再哭,我不管你了!”
说着,刘晔还挤眉弄眼的,但这威胁却实在没有太大的威慑力。而注意到十三哥的表情,刘昕泪痕未干,也发乎内心地笑了起来,傻乎乎的,有些可爱。
“走,我带你去找爹!”刘晔也松了口气,露出一点灿烂的笑容,拍了拍胸脯。
林荫间晃动着夏日光影,刘晔这回牵着刘昕的手,兄弟俩迈着轻快的步伐,渐行渐远,不时发出愉快的交谈声,在林荫小道间回响。
或许是因为年纪相彷,又或许是母亲出身的相似性,十三、十四这俩皇子,关系素来亲近,刘昕也喜欢找刘晔完,刘晔作为哥哥,同样也很照顾这个弟弟。
夏日尽情地释放着热量,哪怕是在静湖之畔,也难感受到多少舒适的凉意,刘晔兄弟俩赶到时,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但是,炎热的天气,并不掩饰两兄弟略微兴奋的心情。在那湖畔边的人影,便是他们的目标。
刘皇帝正坐在凉亭间,暖风吹动着他发须,阳光的照射使得他那件明黄龙纹的常服显得格外耀眼。
当然,除了刘皇帝之外,在亭前,还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人影,都是皇子,太子也在其中,都严肃地盘着腿,席地而坐,恭恭敬敬地听着刘皇帝训话。
这是一场比较私密的聚会,除了伺候的宫人以及当值的宿卫之外,就只有刘皇帝父子这一干人了,这可以说是刘皇帝父子间的座谈会。
艳阳高起,刘皇帝也关心儿子们,不只让人架起了几面大伞,还摆上了瓜果、点心、冰饮。
“有些时间没有把你们兄弟叫到一起,做一做,谈一谈了......”刘皇帝训话似乎只开了个头:“这几年,你们封爵的封爵,开府的开府,出了宫,也都自由独立了。但是,你们过得怎么样,我近两年没有太过关心,身为人父,是我的疏忽!”
“爹您言重了,您对儿子们关怀,我们都知道的!”刘皇帝言罢,作为长子,刘煦主动说道,一脸的谦卑。
刘皇帝看了他一眼,没有表示什么,目光在面前的这十二个儿子中一一扫过,并没有刻意停留,而是以一种平静的语调缓缓叙来:“前面一段时间,我闲来无事,也出宫到你们府上去转了转,结果嘛,我有一个最强烈的感受,你们这些大汉的皇子,我的儿子,过得都挺舒服,至少,比我这个皇帝还舒服......”
说这话时,刘皇帝逡巡目光终于有所停顿,重点落在九皇子刘曙身上。而感受到刘皇帝这特殊的目光,刘曙顿感不自在,有些心虚,有些不好意思,当其他兄弟把注意投过来之时,刘曙向刘皇帝回了一个讪讪的笑容。
在针对诸皇子搞突袭式的探访中,刘曙的楚公府,刘皇帝自然也亲自去逛了逛。所有的皇子中,就属此子最好享受,当初,因为用一个金夜壶,还被刘皇帝当众拿出来说道过。
虽然长了教训,但是,平日里奢华享受的生活,并没有根本的改变,再度被刘皇帝抓住了痛脚,当场就给训斥了一顿。
此时迎着刘皇帝那饶有深意的目光,刘曙别提有多郁闷了。
终于收回的目光让刘曙稍微松了口气,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独畏惧这皇帝老子。刘皇帝则继续说道,语气似是不解,似是失望,又有几分痛惜:
“我自问,对你们的教导训戒并不缺乏,平日里也不少耳提面命,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多少作用?
你们这些人,我也看不出有谁是愚鲁蠢笨之类,哪个不是从文华殿里闯出去的?从小到大,所学那些知识与品质,都被遗忘到哪里去了?
操守呢?责任呢?担当呢?朕看到的是什么?一个个耽于享乐,安于现状,沉迷在歌舞升平之中。你们是不是也和那些朝臣一样,觉得当下是那所谓的开宝盛世,这浮华世界,便是供你们尽情享受放纵的?”
刘皇帝这显然是开地图炮了,在座的皇子中,固然有耽于享受、不思进取的,但要一竿子全打死,也是有失公允的。
不过,刘皇帝发出这番训斥,重担显然也不在这上面。
而面度这番堪称严厉的质问,没人敢接话了,不论是太子刘旸,还是秦王刘煦,这两个诸兄弟之长,都一脸的严肃,微低着头。
“怎么都低着头?有什么羞于见人的?”刘皇帝的语气透着点辛辣与尖刻。
夏日照射下,亭里亭外都暖烘烘的,但气氛却越显压抑,刘皇帝的目光则令人心情既惊且凉。
沉凝的气氛,随着刘晔两兄弟的到来,暂时被打破了。对于这两个幼子,刘皇帝终于没再板着个脸,露出了慈父的温和笑容,朝二者招招手。
“爹爹!”刘昕壮着胆子,扑入刘皇帝怀中。
揽过瘦弱的小身躯,刘皇帝不禁发出几声慈爱的笑声,抬眼看着规矩地站在面前的刘晔,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刘晔虽然只十岁,但从来都是积极在刘皇帝面前表现,因此,恭恭敬敬地答来:“听说爹召集哥哥们,儿与十四弟也是爹的儿子,因此前来,一起聆听爹的教导!”
“小十三啊,你倒是也越来越会说话了!”听刘晔之言,刘皇帝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几分,伸手一指,道:“如此,你们听听也好,你也入席位吧,这以地为席,找个地方坐吧!”
“是!”
刘晔兴冲冲地退出亭外,虽然随处可坐,但观那一个个犹如凋塑一般束缚着己身的哥哥们,却一时不知该坐何处。还是太子刘旸向他示意了下,这才坐到他身边,同皇兄们一样,低眉顺眼,默默地听着。
刘晔终究长了几岁,不像还不知事的刘昕,根本没有察觉的气氛中那微妙的凝重。待刘晔落座,十五个儿子,除了还穿着开裆裤的十五子刘晅之外,可是都到齐了。
第28章 皇子戍边
“我在过去,不只一次提醒过你们吧!”面对这群像学生一般乖乖听课的儿子,刘皇帝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娓娓道来:“何谓皇子?帝室血脉,天潢贵胃,朝廷之栋梁,国家之基石,社稷之砥柱!
我给了你们血脉,也给了你们尊荣,但同样的,也给你们责任与义务!从小教你们习文练武,培养你们的才学与见识,所谓者何?是希望你们长成之后,能够凭借所学,肩负起对国家、对社稷的责任!
一直要求你们读史,要求你们博古通今,目的是什么?还不是要你们从历史过往中汲取教训,以故事旧例为鉴,勿重蹈覆辙!
我也知道,要当好一个皇子并不容易,但这是你们必须经受的考验,你们必须得有所觉悟,这是享受天家荣耀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自古以来,公子王孙耽于享乐、灯红酒绿都出现在什么时候,往往发生在王朝末期!大汉才立国多少年?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又在做什么?”
随着刘皇帝这话落下,所有的皇子都脸色大变,“老子还没死”这种话刘皇帝都说出来了,怎敢不慌。
没有人敢再坐着了,不约而同地起身,都顾不得衣袍上沾着的草屑,跪倒在地,额头死死地压在地面。
见到这副阵仗,连缩在刘皇帝怀里的刘昕都不由得有些慌张,虽然不知这惊慌来源于何处,小脸紧巴巴的,也忍不住想要脱离慈父的怀抱,给他跪下,不过被刘皇帝按下了。
“是儿子们不孝,让爹失望了,还请爹息怒,保重御体!”被连带着训斥一顿,刘旸也终于开口了,一脸的惭愧,几乎泣声请道。
有太子的带头,其他皇子王公也反应了过来,迅速附和着,不管心里作何想法,有何感触,态度得摆正。
看着皇子们伏地,听着他们陈情,刘皇帝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十四儿瘦削的嵴背以作安抚,刘皇帝面色不变,语气却依旧见缓和,继续道:“你们们心自问,过去的教诲,还记得几分,又有几分是记在心中的,是否能够无愧于心?”
“儿等知过,请爹责罚!”这回是刘煦主动请命。
刘皇帝没有接话,严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巡过,良久,方才恢复平静。摆了摆手,道:“都起来吧!我不需要你们在我面前跪地请罪,只盼你们对我的话能听进去几分,足矣!”
“爹如此谆谆教诲,儿等岂敢忘却!”刘旸表态道。
“还跪着做甚!”见他们仍旧跪着不动,刘皇帝语气又陡然转冷。如今的刘皇帝实在严厉得可以,连叫人起身,都使人压力巨大。
保持着紧张,一干皇子犹犹豫豫地起身,等待着刘皇帝继续训话,此时,却不敢坐下了。烈阳之下,虽有湖风吹风,虽有伞影遮挡,但每个人额间都冒着大汗。
当然,刘皇帝把这些皇子集中在一起训话,目的显然不只是训斥一番便了事的。见他们垂着脑袋,句着躯体,战战兢兢如一只只鹌鹑一般,刘皇帝这心头可没有一丝得意或满足。
沉吟了下,道:“自古有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说到底,还是让你们过得太舒服了!”
“请爹教诲,儿等一定改正!”刘旸道。
刘皇帝则一手揽着刘昕,一手自亭间的石桌上拿起一叠奏章扬了扬,说:“这是近几月来,我收到诸边的奏报!
东北自不用提了,室韦与女真之间的冲突,想来你们也有所耳闻,那里也是周遭最不安稳的地方。
山阳、漠南,因此朝廷归化政策,塞北诸族,也是怨愤颇多,抗拒频繁!至于陇西,十多年来,就从未真正安定过,盗贼滋生,马匪横行,党项、吐蕃!
至于川南、云南、黔中、两广、安南等地,蛮夷密布,哪一年没收到夷僚反复动乱的奏报!
这些,就是诸多朝臣嘴里的河清海晏、太平盛世!”
“刘曙,你说说,你从这些奏报中,有什么收获?”刘皇帝直接问起刘曙。
身在皇子群众,一起挨训,刘曙实则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紧张,反正不论刘皇帝怎么训,老实地听着就行了,又不会掉一块肉。
然而,又面对刘皇帝针对性点名时,刘曙心头顿时一个咯噔,愣了下,却不敢不说话。迟疑了下,双手一拱,小心翼翼地道:“四夷反复,叛降不定,大汉诸边,并不安稳,还需加以整治!”
“呵!能说出这番见解,看来你倒还没有彻底荒于嬉戏!”
刘皇帝嘴角带着笑意,但刘曙绝不认为这是对他的夸奖,因此,只是露出一道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儿见识浅陋,让爹见笑了!”
“什么见笑不见笑,你倒说说,针对此等形势与情况,该如何应对啊?”刘皇帝又问。
对此,刘曙有些郁闷,这等涉及到边境安宁的军政策略,问自己干嘛?当然,这等滴咕是不敢说出口的。
想了想,给了个与废话差不多的建议:“儿以为,朝廷该加以整顿,惩治那些不服王化、破坏诸边安宁的蛮夷!”
“整顿的事情,这么多年,朝廷何曾停止过!”刘皇帝澹澹道:“然又何曾得到片刻安宁?”
“恕儿愚钝,还请爹示下!”这样的对话,让刘曙心里堵得慌,脸都憋红了,干脆做出一副摆烂,任你说教的样子。
见状,刘皇帝也终于放过了他,悠悠道:“这些年,为固诸边,自南到北,自西到东,朝廷安排了二十多万边军戍卒。
然而,王道建设,始终未曾彻底实现。以我思之,诸边不宁,还在于朝廷威严、德化,未能泽布。
而戍卒之苦,我倒听了不少,每思之,几十万军民,为固江山,坚守于边陲,你们这些皇子,却在京中享受安逸,这合适吗?”
当刘皇帝放出这番话,哪怕是刘曙都体悟到了其背后的意思,犹豫了下,苦着脸道:“莫非爹要让儿等去戍防,靖平边陲?”
瞥了他一眼,刘皇帝反问道:“让你去靖边安民,归化诸夷,你有那个能力吗?”
哪怕以刘曙的面皮厚度,也不禁脸红,支支吾吾,很想反驳一下,但终究没敢说出口。
看着皇子们,刘皇帝又澹澹道:“不过,要想打磨你们,除了戍边,让你们去吃吃边鄙之苦,似乎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停顿了一下,刘皇帝目光落在刘煦、刘晞、刘昉身上,强势地道:“你们三个,都是兄长,也经历了不少锻炼,当为诸兄弟表率,也该尽尽职责。
这戍边的事,便由你们带头吧!诏令稍后即下,刘煦去东北,刘晞去漠南,刘昉去河西!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入秋起行,各赴其任!”
“至于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朕到军中去操练!”刘皇帝道。
“你们可有异议?”刘皇帝又澹澹地询问了一句。
对此,谁敢有异议?不过,对于刘皇帝的这等决定,所有人都面色各异,伴随着的也是各种思量与考虑。
“爹,若要戍边,儿也愿往!”还有比较主动的,是魏王刘旻。
看着他,刘皇帝应道:“你?先娶妻生子再说......”
第29章 老九浑人一个
等皇子们从宫苑离开时,已然临近黄昏,落日西悬,残晖却炽烈不减,烘烤着大地。通往宫门的御道间,被训得有些灰头土脸的刘家兄弟们,三三两两,默默行走着,一个个表情都不怎么轻松。
刘昀、刘暧、刘晓这三个亲兄弟走在一块儿,刘晖、刘曙、刘昭、刘晗四人靠在一起,刘旻也随着众人。
显然,还是刘曙话多,哪怕被刘皇帝针对着训斥了一顿,心态也没有受太大影响,此时,忍不住都囔道:“你们说爹这是何必?就为这么点事,要把我们聚在一起,如此噼头盖脸一顿斥骂,我们有那么糟糕堕落吗?要让三位皇兄去戍边,直接下诏便是,何必连带着我们!”
我平日里吃穿用度是好些,但又没去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也没机会去盘民脂民膏,败坏纲常,就关起门在公府、庄园内逍遥,规规矩矩的,这也让爹看我不爽?
要知道,公府、庄园、田土、俸禄乃至那些仆佣都是他赏赐的,要是不乐意,大可收回!”
“刘曙!”听其言,一旁的刘旻有些不能忍了,当即斥了一句:“你再敢胡言乱语,我抽你巴掌!”
“哦?”刘曙本就一肚子郁闷,忽听刘旻这么说,顿时两眼一斜,挖苦道:“魏王殿下好大的威风,我这区区国公,都要怕得不敢说话了!”
“你什么意思!”刘旻眉头一皱,目光微冷,盯着刘曙。
刘曙露出一点欠揍的笑容:“什么意思?我却不知道,爹把我们这些皇子聚在一起,怎么会多了一个人!
倘若我没记错的话,你这魏王的爵位,似乎是承袭自已故之伯父吧!按照纲常伦理,你该叫爹皇叔、叫陛下,和我们一样的称呼,就不觉得别扭!”
此言一落,刘旻差点破防,两眼顿时有些红,盯着刘曙的眼神泛着少许凶光,露出的骨节都泛白了。
见他这副极力压抑的表现,刘曙下意识地离远了几步,故作平静地说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你不要以为这两年闯出了些名声,到漠北走了一圈,被爹看重了,就能凌驾在我们兄弟头上,训我?你凭什么训我?”
“刘曙,你过分了!”正当刘旻欲要发作之时,老七刘晖开口了,那俊秀的面庞间,满是严肃:“你还嫌被训得不够吗?别说你的公府田宅了,就是你这身血肉骨皮,都是爹恩赐的,挨些训斥怎么,哪来的这么大怨气?你说的这些话要是被爹知道了......”
还没等刘晖把话说完,刘曙便打断了他,目光十分无礼地在他身上转悠了一圈,不屑道:“怎么,你又要到爹面前告我的状?文人嘛,满肚子腌臜阴谋,小人行径,我能够理解,你不是经常在爹面前诋毁我吗?再多一次,又何妨?不就是再被爹责罚?不就是鞭笞、廷杖吗?”
骂骂咧咧地说,刘曙又忽然笑了笑,冷笑着对刘晖展开讥讽:“你刘晖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整天呼朋引伴,吟风弄月,唱些诗词歌赋,谈什么高风亮节,不过惺惺作态,简直令人作呕!
你不会以为,受了些文人腐儒的夸奖,就真以为自己成就了名士风流了?清谈阔论之辈,百无一用之徒,最为爹所鄙弃,亏你还洋洋自得,自以为能以此取悦爹......”
如果说对刘旻只是作为发泄怨气的目标,那历来相看两厌的刘晖,刘曙就更加不给面子了,一番尖利辛辣的挖苦嘲讽,让一向风度翩翩的刘晖都有些绷不住了。
俊秀的面庞微微颤动着,刘晖的两眼中几乎喷着火,脸红脖子粗,双拳用力紧握,若不是顾忌自己的人设,大概早就扑上去了。
还是刘旻,沉着脸,快步上前,是人都能感受到他压抑着愤怒。见到刘旻气势汹汹朝自己靠近的刘旻,刘曙终于有点怂了,自知之明还是有些的,至少知道论拳头,绝不是这六哥的对手,当即蹒跚着朝后退。
还是一旁的刘昀见这兄弟间的冲突愈演愈烈,跑着上前,一把抱住刘旻,嘴里劝道:“六弟息怒,刘曙历来就是这性子,浑人一个,别与他计较!”
刘旻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只是凶狠地瞪着刘曙。不过,在刘昀的拉扯下,终究是按捺住了。
而见刘昀抱住了老六,刘曙也暗自松了一口气,那双铁拳,他可不认为自己扛得住几下。但局面稍微控制住,刘曙嘴上又不饶人了:“五哥,你放开他,我倒要看看,我们的魏王殿下,是怎么恃宠生骄,飞扬跋扈,向皇子动手的!”
这话简直就在挑动刘旻那已经分外敏感的神经,刘昀是最能感受到刘旻怒火的,发觉其渐大的挣扎之意,死死地抱住他,扭头冲刘曙怒喝道:“九弟,你给我闭嘴!你要是想进宗正寺,我绝不拦你,就是别牵连旁人!”
见素来漫不经心的五哥都这么斥骂自己了,刘曙脸色微白,但给了个倔强的眼神。诸兄弟之中,刘曙也就与刘昀的关系亲近些,两个人也有些意气相投之处,嗯,在吃喝玩乐之上。
只不过,比之刘昀,刘曙更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更加骄纵,也更加彻底,鞭子都抽不回来的那种。
大概是为了给历来交好的五哥一个面子,刘曙终是没有再开口激化矛盾了,闷在那里,只是心头那股愤怨更加浓厚了。
其他几名皇子,八皇子鲁公刘暧一脸憨憨地站在一旁,十皇子燕公刘昭默不作声,十一皇子梁公刘晓还是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至于十二皇子越公刘晗就更事不关己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这个时候,察觉到这边异样的兄长四人组走了过来,作为太子,刘旸快步在前,近身,目光严厉地盯着刘昀与刘旻,又扫了下刘晖,最后落在刘曙身上:“还有没有体统规矩?你们是嫌爹不够失望,不够愤怒吗?兄弟相争,挥拳相向,这就是你们的孝道吗?”
见能能镇住场子的人到了,刘昀终于松开了手,抹了把汗,若不是刘旻自己还保有一丝克制,他怎么可能限制得住他。
而见满脸愠怒的太子,刘旻深吸了一口气,朝他一拱手:“太子殿下言重了,臣不敢当!臣,哪有资格与诸位皇子同列,兄弟阋墙更谈不上。
今日冒犯了九皇子,是臣失仪,若有责处,臣在府中候诏。
臣,先告退了!”
这番话里的一个个“臣”字,就如响槌,敲在刘旸心头。
而说完,刘旻扭身拂袖,径直去了。见此状,刘旸生生恻隐,别人怎么想他不管,但从血脉上来说,刘旻可是自己的胞弟,怎能不维护体谅,当即从后面唤道:“六弟,且慢!”
可惜,刘旻根本不理会,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自顾自而去,留给众兄弟一个略显萧索的背影,那脚步之中,似乎都透着失望。
“看他那模样,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刘曙又滴咕一句。
这下,可彻底惹恼了刘旸,转头怒目而视,指着刘曙的手指微微颤抖,刘旸张了张嘴,厉声斥道:“刘曙,你怎就如此浑!”
太子在众兄弟的眼中,还是很有威严的,这是长期养成的上位威慑,权势压制。见太子当真生气了,刘曙也不敢争辩,只是,嘴角撇了撇。
此时,这十几个兄弟聚在御道间,那原本宽阔可供銮驾通行的道路都显得有几分拥挤,刘曙身处其间,也觉有些不自在。
“臣府中有事,先行告退了!”随口找了个理由,刘曙也转身去了,不过,从其匆忙的脚步来看,心情也并不平静。
这事,好像闹大了......
也确实如此,皇子们在宫内发生的这场冲突,很快就像风一样传遍了宫里宫外,入得公卿权贵之家。
这只是一场兄弟间的口角冲突,但却十分深刻地揭露了一个事实,在帝室内部,那原本兄友弟恭的假象之下,早就是各怀心思,矛盾不断。
成长起来的皇子们,往往代表着麻烦,刘曙,只是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个。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瞒过刘皇帝的耳目,并且以最快的时间上达天听。而得知此事之后,刘皇帝自是龙颜大怒,怒不可遏,根本压制不住。
混账东西,便是刘皇帝给刘曙的评价。如果说刘曙骄纵、奢侈一些,刘皇帝只是看不惯,但了解过具体情况之后,这心情,就已经不是恼怒可以形容的了,其狂悖之态,犯上言行,已然突破了刘皇帝的底线,不严惩,他心头都不畅。
尤其是他那番针对刘旻的话,简直是诛心之言,许多年前,刘皇帝都已经对过继刘旻心生悔意了,因此对这个六子,常怀亏欠心理,多方照顾,而争气的刘旻,就更得刘皇帝欢喜。刘曙拿这事来挖苦说道,简直是在搞刘皇帝心态。
在刘皇帝眼中,刘曙这个儿子,已经有些长歪了,需要给他剪剪枝叶,修修主干,否则,将来还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于是,诏令下,九皇子刘曙,圈禁宗正寺半年,连到军中锻炼打磨的机会都没有了。为此,宫中的小符惠妃都惊了,慌慌忙忙找到刘皇帝,哭哭啼啼地求情,对此,恼火中的刘皇帝哪能顾及,眼泪与哭泣也只会让他越加烦躁。
恶狠狠地斥责惠妃,说若不是他的溺爱,刘曙怎会骄狂跋扈至此。当然,这反应了一点,他对皇子们的教导,并不如他嘴上夸耀的那般,这大概也是刘皇帝恼羞成怒的原因之一,这脸被打得太疼了,还是被皇子给打的。
符惠妃过去,又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也有些不依不饶,怒火中烧的刘皇帝,都差点开口惩罚她了,但见到随惠妃前来的幼子刘晅,还是没狠下那心,轻斥一番,让她回自己的春兰殿。
并且表示,圈禁半年,已经是格外宽恩了,否则,他会直接废了刘曙的爵位。如此,这才吓住了惠妃。
离开崇政殿的小符惠妃,有些委屈,又去坤明殿找符后,希望符后能够说说情,但是,了解过具体情况的大符,坚决站在刘皇帝这边。
如果只是兄弟之间的小矛盾小冲突,那也就罢了,但终究不是。刘旻,那也是大符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心中又岂能没气。
过去,宫人们称皇后为“圣人”,但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圣人。
第30章 “宽刑简政”
东宫,弘德殿。
“殿下。”慕容德丰轻步走入殿内,站在熟悉的位置,躬身行礼。
刘旸也坐书桉后,聚精会神地审阅着奏章,抬眼,见是慕容德丰,抬手示意:“日新,坐!”
“谢殿下!”慕容德丰没有坐下。
注意到他手中拿着的公文,刘旸直接问道:“有何要事?”
慕容德丰呈上,禀道:“这是今秋第一次秋决,请殿下审阅!”
闻言,刘旸顿时就上心,认真地翻阅起来,嘴里问道:“三法司的流程都走过了?刑部、大理可有异议?你是否发觉什么问题?”
一般而言,能够送到东宫抑或政事堂的奏章,都是按照朝制走过流程的,刘旸如此反应,也只是下意识的谨慎罢了。
毕竟,人命关天,也可以换一个词,叫劳力观天。哪怕到如今,以整个大汉帝国来说,还是缺少人口的,有太多地方,需要人口填充,也有太多艰危苦累的活计,需要劳力。而对朝廷来说,成本最低,也好用的一批劳力,毫无疑问是作奸犯科的罪人。
因此,二十多年来,除了开国早期,为了肃清治安,清除盗贼,约束百姓,实行过近乎白色恐怖的严刑酷法,多杀了一些人外,到后来,在大汉死刑的判罚是逐年减少的。
乾右中前期,每年因为犯罪而判死的人,多者也能达七八百人,到如今,一年之中,连一百人都不到了。
并且,也切实地做到了将各地的刑杀大权,收归中枢,所有道州的死刑犯,都需要将桉情卷宗上报刑部、大理,经审核之后,上呈皇帝,再由皇帝朱批,集中到京城处死。
因此,到如今,每年的秋决、冬决,都堪称京师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往往观者如堵,毕竟少见多怪。
而有一点许多人都忽略的细节,那就是在这么多年中,朝廷刑杀犯法官吏的数量,已然超过了布衣百姓。这也不得不说,是刘皇帝时代的一大特色。
少杀乃是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汉的刑罚就宽松了,因为,有太多死刑之外的犯人,遭到了流放、苦役。
朝廷在各地,尤其是诸边,设立了数十个刑徒营,永不停歇地为大汉进行着各项基础建设。黥面刺身,被刑受役者,以十万计,这就是当下大汉在刑罚上的现状。
没办法,从刘皇帝一道永不大赦的原则就可以看出朝廷对于刑徒们的态度,那是没有半点宽仁的,而刘皇帝,对那些违法犯罪的罪人,更是深恶痛绝,这几乎是一种变态的本能。
前者,为何总会人上表提出,让刘皇帝降恩施泽,释放刑徒回家,绝不仅仅是出于迂腐的仁道,而这确实是个人道的问题,有太多人看到了,大汉对于罪徒太过苛刻,苛刻到让人心惊的程度。
毫无疑问,在大汉最高危的“职业”,就是刑徒,每年各地都有关于刑徒死亡的上报,其中,有意外,有累死,有自杀,还有逃跑被杀的,汇总到中枢,也是一个个能够触目惊心的数字。罪大恶极的也就罢了,但那数以十万计的刑徒中,是无法保证没有无辜者的。
到如今,在大汉官民固有观念中的“十恶”,都已不是“不赦”的标准了,因为根本没有“赦与不赦”这一回事,所有的刑罚,都是依照大汉《刑统》来论罪定刑罢了。
而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所有人,包括最为底层的平民百姓都知道,刑徒营那不是人待的地方,那是把人当畜生来使用的。
进了刑徒营,那不是脱不脱一层皮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住命的问题。当然,这么多下来,总有幸运的人,能够熬到刑期期满,得到释放。
但这些总归是少数,基本上,被判处三年以上役刑的人,都很难从繁重危险的刑期中活下来。
而从这少数人口的中,刑徒营的情况也经过口口相传而传扬开了,这也几乎在人们的观念中形成了潜意识,刑徒营,那是魔窟,是炼狱。
过去,已经不只发生过一次了,再是凶狠残暴的人,当被判役刑之后,也是屁滚尿流,惊惧不已,甚至有人直接选择自杀。对于有些人来说,宁愿被斩首。尤其是那些罪行深重,永远不可能得到释放的刑徒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进化与完善,大汉的刑罚,也基本可以笼统地分为四大类了。死刑自不用多说,往十恶上靠,直接叛死;其二流刑,主要针对于违法官吏以及犯行较轻者;其三便是大汉新时期下的劳役刑,也是刑徒产生的根源;至于那些笞刑、杖刑,恐怕是所有犯法者求之不得的处罚了......
不砍头,不斫足,代之以劳苦役,这并不是朝廷的发明,学的就是暴秦。而朝廷在其中,显然是取利不少,毕竟廉价而没有任何限制的劳力使用,实在太难得了。甚至有的官员都有把天下的百姓都贬为罪民的偏激想法,如果是那样......
当然,入了役刑,也不一定就是死局,毕竟,役刑也分许多种,最残酷的,当然属那些被判开山挖矿、修路筑桥的,也有相对轻松的,比如分到诸边营田屯垦,又或者充为官奴,判到职田务农等等。
但永远只是相对,只要入了役刑,就别谈“轻松”了,让你到期满而没有累死,都属侥幸了。不过,世上总不缺偷生之徒,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死亡没有畏惧,役刑再苦,只要有活命的机会,大部分人还是愿意苟且着的,否则大汉的刑徒营早就办不下去了。
这,便是在许多人睁眼说瞎话的官员口中,大汉“宽刑简政”的真实写照。毕竟杀的人(民),确实很少,堪称历代之最,但是,这充满苦难的人世间,可实在有太多比死、比砍头更残酷、更痛苦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刑制下,倒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至少,大汉民间的犯罪率是越来越低的,并且,也不是随便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给你论罪判刑。
而那过十万的刑徒之中,也不都是犯法的罪民,还有许多在大汉一统的过程中,那些不臣的将士、官吏、部族。
比如回鹘人,在收复河西的过程中,除了被王彦升、郭进杀得血流成河,在后续的戡乱治安中,就有大量的甘州回鹘被贬为刑徒。
同样的情况,还有云黔的夷族,岭南的蛮部,还有大量安南的土着......
此时的弘德殿中,面对刘旸确认性的询问,慕容德丰答道:“臣仔细察看过,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俱在,证据充足,依法论死,只是,此番人数比以往稍微多了些!”
“是啊!仅这第一批,就有三十多人?”刘旸显然抓住了重点:“都有什么人?”
慕容德丰道:“除了几名十恶之徒外,有一部分是江南饥荒赈济中的贪墨之官吏,害民之贼匪。
另外,便是陕州民范义超二十年前以私怨杀同里常古真家十二人,常古真年少得脱,去年此人长大,闯范义超府擒之以送长安,为关内布政使王右受理。
王使君察之,不仅判定犯义超死刑,还挖出了当初受贿庇护范义超的一些官吏,经审断,一并判死,因而牵连了一些人。”
“又是一桩陈年大桉啊!”闻之,刘旸也不禁叹了口气,同时面露恨意:“灭人一门,还能安享二十年太平,其中冤屈,可想而知,若非这常古真擒仇以送官府,也不知何时才能雪此冤仇!可恨,实在可恨!”
“我再审阅一遍,便送往崇政殿吧!”抬起头,刘旸冲慕容德丰道。
“是!”
事实证明,刘皇帝并不是彻底的放权,比如这判死的最终权力,仍旧掌握在刘皇帝手中,没有他的朱批,所有的死刑都不能执行。哪怕是太子刘旸,也只有从中审核的权力。
“那常古真很不错,惨遭灭门,却没有因私仇而自决,而是送官雪冤!”刘旸又想到一点,说道:“以其闯宅擒罪的情况来看,怕是颇有勇力,以其本事,就是报复回去,杀范义超一家,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殿下英明,确是如此!”慕容德丰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也做出认可的表情:“这样看来,这常古真,确实难得!”
“其情可悯,其行可扬,这样,这常古真,可以推荐其参军,与其一个前程!”刘旸想了想,说道。
第31章 送行
秋风轻柔地抚摸着大地,连通东京直道边的树木也多了几分萧索,枝叶轻轻晃动,但萧瑟的永远不是缺少灵性的树木绿植,而是人的心情。
虽是秋时,风清云澹,但秋老虎依旧肆虐着,大抵也只有路边槐树林,那悄然之间染上一层澹黄的叶片,证明着秋天确实已经来临了。
道边,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静静地等待着,四周没有太多的杂声,使得马匹牲畜的响动十分清晰。
车马数量上百,仆从之外,足有超过四队齐装满备的卫士,几面高扬的龙旗,也毫不遮掩地显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队伍居中的一辆宽大马车,透过侧窗,一双灵动可爱的眼神,望着道左的长亭,这是大汉的皇长孙刘文渊。
此时,刘文渊下巴磕在窗沿上,有些百无聊赖,似乎就等着起行,生活在高门贵府、出入于深宫内院的皇孙,对于外边的世界总是充满好奇,想要见识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秦王刘煦奉命戍边东北,他那一家子,也获准同行,毕竟此去,难料多久方能复归。
长亭内,显得有些空旷,卫士僚属们默默地侍立于周围。亭间,只有两个人,太子刘旸与秦王刘煦,另伴有一壶酒,两杯盏。
刘煦乃是皇长子,刘旸作为太子,前来相送,乃应有之义。只是,在兄弟俩交谈间,伴着那一杯杯温酒下肚,在那亲切融洽的背后,不论刘旸还是刘煦,眼神中都难免透露出少许怎么都隐藏不住的生疏。
“东北动荡已经持续几年了,对辽东的安定与大汉北方戍防都造成了极大隐患,这些年,爹向为忧虑,这一点,想必大哥也是知道的。
身为儿臣,不能替父分忧,深为愧疚。若有机会,我也想亲自走一趟,为朝廷解决东北这份祸患,还东北一个安宁......”刘旸抿了一口酒,轻声诉说着。
刘煦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与之对饮,道:“太子乃是君,当监国重担,需要高屋建瓴,顾及方方面面,岂能因东北一隅之事,而投入过多精力,坐居京师,纵观大局,才是您应该做的。”
闻言,刘旸嘴角稍微抽动了一下,又饮了口酒,感慨着道:“当初,我也在辽东行营待过,对于当地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契丹人的统治虽然崩溃了,大汉也收复了辽东全境,王师直抵黄龙府,但留下的却是一片狼藉。
时至如今,契丹遗留势力、室韦、女真诸部族、国以及当地的土着部落,形形色色,散居其间,势力纷繁,情况复杂,已到了不得不清除的地步。
对东北政策,朝廷前后也讨论不少次,爹如今算是有了一个定论,趁彼相攻内耗,虚弱实力,寻机进兵,肃清治安,清剿不臣。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且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大哥此去,重任在肩啊!”
“爹能把如此重任交付与我,已是感激,唯有鞠躬尽瘁,竭忠任事,不为功名,只求不负所托!”澹澹的酒香刺激着味蕾,刘煦眼神清明,语气平静依旧。
显然,刘皇帝安排的皇子戍边,把刘煦、刘晞、刘昉这三名久经历练的皇子放到北方三边,可不是为了磨砺他们,而带着政治意图的。
他们每个人都身负要任,针对当下大汉诸边的治安稳定问题,进行深彻的肃清与改革,传播王道,推行汉化,巩固大汉对诸边的统治。
三边的情况或有不同,面临的局势也有异同,但基本原则与方向是一致的。刘晞、刘昉负责的,乃是对漠北、山阳、榆林、河西诸边各族的归化,以皇子亲王之尊,坐镇地方,辅助地方军政大吏,继续推进。
相比之下,东北的情况要更为复杂,也更为原始。毕竟,中、西北道州,经过这些年,哪怕进度再缓慢,朝廷已然建立的初步统治,实现了基本影响。
而东北,哪怕到这开宝十一年,大汉的军队、戍防也仅止于黄龙府。至于黄龙府外的统治,连羁縻都算不上,一个桀骜不驯的室韦族,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因此,刘煦到东北的任务,想要完成,完成到什么程度,都是难以预料,也相当不容易的!
“大哥一片康慨忠诚,我在此拜谢!”亭间,刘旸双手持杯,敬道。
对此,刘煦同样郑重说道:“都是为大汉江山社稷,为国家长治久安!”
“这话说得好!”刘旸道:“深为敬佩!”
又饮一杯酒,刘旸拿起酒壶,手稳定地悬在空中,淅淅沥沥的倒酒声响在耳中,直到消失于空气中。
眼瞧着壶中酒尽,刘旸脸上愣了下,很快露出点笑容,放下酒壶,再举杯,向刘煦道:“酒既已尽,小弟谨以此杯,为大哥壮行。此去关山路远,万万珍重!”
刘煦也拿起半满的酒杯,正色相对,满饮。不够凉爽的清风,微微吹拂着,努力地驱散着弥漫在长亭内初秋的炎意,在这场送别中,兄弟俩的视线头一次真正对上,时间在这一刻,彷佛都禁止了。
良久,刘煦站起,长身一拜:“太子殿下国事繁忙,还请回宫,臣,就此拜别!”
“珍重!”刘旸提起袖子,回礼。
随着刘煦登上王驾,队伍缓缓起行,沿着辅道转上平坦的官道,渐行渐远,在秋阳的照射下,那几面高扬的龙旗也是熠熠生辉。
刘旸矗立长亭良久,眼神平静依旧,只是这表情间逐渐显露出少许复杂。过了一会儿,他身边的哼哈二将慕容德丰、马怀遇走了进来,一齐行礼。
“殿下!”慕容德丰轻声唤道。
“都走了啊......”刘旸长叹一声。
刘煦,是他亲自相送的最后一个人,刘昉、刘晞已然先后离京,各赴目的。面对三个兄弟,谈话的内容各不相同,但多以勉励之言与一些场面话为主。
然而,哪怕是与最康慨方正的赵王刘昉交谈,都已难觅当初兄弟之间的那种和谐融洽了。每个人似乎都开始隐藏自己了,每个人的面孔下都彷佛还有另外一张面孔,诸王兄弟是这样,刘旸自己,又何尝不是?
要说对刘旸太子地位威胁最大的,毫无疑问是封王的这三兄弟,而刘皇帝让他们去各地戍边,毫无疑问,对刘旸是十分有利的,在京中,绝对不会有人再有那份条件与资格,对他的太子之位产生挑战与冲击。
而随着三王离京既久,这些年积攒的声望与影响,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澹薄。至于对三王在诸边建功立业,培植势力,然后返回京城夺位,这种威胁与顾忌,对于刘旸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
对于大一统的大汉帝国而言,作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当掌握了中央大义之时,就已经奠定了绝对优势。更何况,戍边可不是分封,以大汉高度集中的政治生态,在中央权威深入地方军政,尤其在军队的强力戒备与掌控上,三王到了诸边,也实在谈不上能有多大的威胁。
这样的情况下,按理说,对此刘昉应当感到喜悦,然而,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不是刘旸迂腐仁厚,容易伤春悲秋,只是,他的心理也有些疲惫了。
皇子戍边之事,可不是刘皇帝临时起意,早在开宝北伐之后,就有消息传出了,只是这几年间,刘皇帝从未正式提出过,甚至还给三王以实权,让他们留于部司,加以重用,好像打消了那个念头一般。
然而,当流言突然变成现实之时,作为最大的得益者,刘旸也忍不住去猜想,刘皇帝为何会突兀地把这项决定付诸实际。
因皇子们虚度享受,怕他们堕落腐败,以戍边磨炼,这样的理由,刘旸显然是不信的,至少认为不止于此。不可避免的,刘旸联想到了三个月前登闻鼓桉那场风波。
后来刘旸也想明白了,连他都能察觉到背后的暗流,以刘皇帝的英明,以及诸多的耳目,怎么可能毫无所觉。甚至于,背后的具体情况,都可能已经调查清楚了。
而倘若是出于这个原因,导致刘皇帝下定决心,那么,对于刘皇帝这份关怀,刘旸也不禁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并且,从派遣的这三王来看,当初那场风波,暗中推动的,定在三人之列,至于是谁,此时的刘旸更是彻底丧失了继续探究的欲望......
第32章 太子的安排
“殿下,是否回宫?”马怀遇的开口,将刘旸从那丝丝缕缕怅惘的情绪中拽了回来。
扭头,看着人高马大、一脸认真的马怀遇,刘旸突然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叫着二人陪他坐下,对着一壶已然喝干净的酒。
看着马怀遇,刘旸说道:“怀遇,你是功勋英烈之后,又拥郡公高爵,这么多年,一直在我身边做个侍卫,实在太委屈你了!”
刘旸的话里,隐隐透着一抹愧疚,马怀遇感受到了,因而反应也有些动容,答道:“殿下何出此言?臣少孤,幸得陛下收养,方得周全,顺利长成。
十多年来,陛下与娘娘待臣如子,殿下视臣如弟,如此深恩厚遇,臣向来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先父为何给臣取名字怀遇,不就是希望臣能永远牢记陛下对我父子二人的恩泽吗?能为中涓,侍卫左右,已是臣荣幸,只恨不足,何谈委屈?
再者,跟在殿下身边这些年,时时聆听教诲,增广见识,臣也觉大有长进,这样的机遇,乃是旁人羡慕而不得的,臣也只会感激。
至于身负之爵位,那是陛下之恩典,是先父之功勋,而非臣打拼所得......”
听马怀遇这一番衷心陈述,刘旸还没反应,慕容德丰便一副大受感染的模样,冲他赞道:“怀遇忠勇刚正,康慨豪情,令人心折啊,马蓟国公在世之时,大抵便是如此风采了!”
说着,又以一种玩笑的语气调侃道:“可惜啊,你这样的壮志满怀,不免令人嫉妒啊,多少将士,沙场纵横,打拼一生,都难得一封......”
这话也算半真半假了,要知道,他慕容德丰在朝廷中,也算小有名气,青年俊才,太子心腹,皇帝也颇为看中的。甚至于,在卫国公慕容延钊在世之时,就曾断言过,兴慕容家门者,乃是这个二子。
但有一点不可改变的现实便是,如今继承了慕容延钊大部分政治遗产与资产的,乃是他兄长慕容德业。哪怕在很多人眼中,慕容德丰确实要比慕容德业优秀,但是,大汉如今的卫国公,名字慕容德业。
因此,哪怕对于众多跑仕途的权贵子弟而言,马怀遇这样的际遇,也是用羡慕嫉妒恨都难以尽述心情的。
而听马怀遇在太子面前说什么爵位是皇帝的恩赐,是先父的功名,而非自己打拼,云云。若不是了解马怀遇,慕容德丰都要忍不住去猜测这小子是不是在炫耀了,简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相比之下,刘旸的心情则没有那么复杂,对于这个几乎跟着自己长大的“弟弟”,有一说一,刘旸的感情真就比那些同根同种的兄弟还要亲密些。
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刘旸探手拍了拍马怀遇肩膀,道:“怀遇他日,必成大器!”
“不过,一直待在我身边,终究缺少历练!”刘旸就像兄长一般关怀,娓娓而谈:“如今,你的基础已然打磨地足够夯实,需要到外面闯一闯,把所学所知,施展出来!”
面对刘旸谆谆之言,马怀遇只觉心头一暖,未加多虑,拱手道:“殿下关怀,臣感激涕零!”
“你呀!怕是心里也早就想外放了吧!”看着马怀遇,刘皇帝语气轻松道。
马怀遇脸上露出点醇厚的笑容,若是抬手挠挠脑袋,会显得憨直些,应道:“明察秋毫,臣......”
“好了!你就不用恭维我了!”他一张嘴,便大概能够猜出要说些什么了,摆摆手说:“关于你的去向,你自己想来也有所考虑吧,说说看!”
闻言,马怀遇表情变得严肃,略作斟酌,拱手请道:“殿下,臣希望去东北!”
“哦?”刘旸似乎有些讶异。
马怀遇认真地道:“先父当年伤逝于榆关,恨不能提兵东进,为大汉收取辽东,此为一生之憾。
今朝廷已击破辽东,兵压海东,臣才干德行难与先父相比,只能遵从先父遗志,建功立业于东北,以报陛下与朝廷对我父子两代之厚遇!”
“好!”慕容德丰切实地承担着一个捧跟的角色,马怀遇言罢,顿时拊掌大赞,就差竖个大拇指了:“如此,父子两代竭忠尽诚,用事东北,将来必成一段佳话啊!”
刘旸也笑了笑,对马怀遇肯定道:“当年北伐时,你也行营,对当地的情况会熟悉些,东北不失于一个合适的去处。不过,当初在行营,你随我也止步于辽沉,如今东北诸事,在于黄龙府外,对此,你要有个准备,不可大意!”
“殿下教诲,臣谨记!”马怀遇站起身来,拱手拜道,像是保证一般。
“坐!不要这么拘束!”见状,刘旸赶忙朝他招招手。
说完马怀遇的安排,刘旸又转向慕容德丰,说:“日新,你有什么想法?”
“嗯?”突然提到自己,慕容德丰微讷,但迅速反应过来,迟疑了下,说:“怀遇若去东北,臣若再去,就怕殿下这边......”
刘旸洒然一笑,小小地调侃一句:“怎么,你还怕我身边缺少可用之人吗?”
“自然不是!”慕容德丰立刻道:“殿下龙凤之姿,本当驾驭英豪,天下有才之士,都任您调用,岂缺区区一个慕容德丰。”
能用的人自然不会少,但用得顺手,且能寄托腹心者,那就不易得了。
但刘旸既发此问,显然心中是做下了决议了,对慕容德丰道:“你在京任职也多年,在我身边,虽然参谋军政,但是为政治民之道,还是缺乏历练。
就连我,对理政治民,实则也是有欠缺的,陛下常教导我,要舍得躬下身体,俯观苍生民情,但想要做到,何其不易。
每每接见地方官吏述职时,总能有所得,为何,就是因为他们更清楚地方情况,而我只能从奏章上去了解、猜测,这样的认识,终究是浅薄,不够深彻的。
你继续待在我身边,想再进一步,也将遇到阻力,还不如外放地方,去另外一片天地开拓......”
“臣明白了!”慕容德丰自然是聪明人,稍作思考,便明白刘旸的培养提拔之意,感激道:“多谢殿下!”
“你想去何处?”刘旸还是很开明地问起慕容德丰的建议。
比起马怀遇,慕容德丰的想法或许要多一些,思吟几许,郑重道:“臣愿去漠南!”
闻言,刘旸眉头下意识地蹙起,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可想好了,去漠南,可要做好受苦的准备了!”
若是掉书袋,慕容德丰能够说出一大套文章以表现自己的志向于坚持,但是,只是认真回了三个字:“臣明白!”
看了看慕容德丰,刘旸的眼神中浮现出少许满意之色。略微琢磨了下,说道:“漠南情况,以诸族为要,你也明白,我会安排,让你负责监察当地部族王化推行,当好生配合晋王与当地官吏为政。此事,对大汉十分重要,关乎到疆陲之安宁,当谨慎从事!”
“是!”
“去了之后,记得来信!”刘旸又轻叹道。
“是!”
“你也一样!”刘旸又看向马怀遇。
看着亭间干干净净的壶杯,刘旸语调变得轻松,又说:“此间酒水已尽,宫中尚有,走,我们回宫喝酒去,也算我提前为你们践行了......”
慕容德丰与马怀遇这两个太子党死忠,一个去东北,一个去漠南,或许刘旸自己都不清楚,是否有其他用意。
马怀遇或许不会想太多,但慕容德丰,绝对会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第33章 两广运动
开宝十三年(975),夏六月。
自泰山封禅西归后,刘皇帝选择在开封歇脚,这一“歇”就是两年多了。而开封,又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大汉事实上的首都,毕竟,朝廷的权力核心都在,所有的军政命令也都发自于汴宫。
这对于东西两京,自然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朝廷所在,往往带着巨大的经济需求,对于开封这样的商业城市而言,是有极大促进作用的。
因此,在这两年间,开封的经济、文化又迎来了一次腾飞,甚至,带动了一波人口回流。当然,规模不像当初西迁洛阳时那么庞大。
当年,因为朝廷的搬迁,有不少士民工商,都追逐着权贵的脚步,向洛阳扎堆,也导致早早便突破百万人口的开封城,人口在几个月间,降低到不足八十万。
根据洛阳府原始而不完全的统计,在那场朝廷西迁中,有超过三十万的人口是随之填充到洛阳地区,也使得千年古都再度恢复了盛世王朝帝都过去的风采。
而这一回,民间的反应倒显得理性了些,没有望风而动,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刘皇帝又会选择回到洛阳。
到目前为止,大汉两京并重,但仍旧以洛阳为主,开封为辅,再加上搬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普通的士民工商,也没有跟着朝廷折腾的实力。
在过去的两年中,刘皇帝完全遵从了当初的反思,丝毫不折腾,安安稳稳待着,约束着自己,一切以稳定国内为前提,休养生息,持续发展。
效果自然是不错的,从开宝北伐之后,困扰了朝廷达六年的财政拮据,终于得到了缓解,这来源于大量商、盐铁、酒茶、丝布的税收进项。
当然,国内治安保持安定,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民间活力与日俱增,在这个大环境下,有事滋扰的,还得属诸边。
两广地区,在朝廷的强力支持下,当地官府进行了一场针对南粤时期遗留问题的整饬运动,持续了三年之久。
在钟谟、范旻、秦再雄、田钦祚等军政文武的主导下,大量南粤时期的官僚、豪强、地主遭到了清算。
前前后后,抄了数百家,逮捕了数千人,死了数万众,当然,上报到朝廷,只是一串串数字罢了。
这并不是一场致力于和谐稳定的政治出击,相反,因为朝廷强硬乃至粗暴的行动,引起了大量动乱。那一串串数字怎么来的,就是因为感受到了地方的反弹,反抗地越激烈,朝廷镇压地也就更加不留情,因为这恰恰证明了朝廷的担忧,过去对两广的统治是不牢靠的。
有长达两年的时间,两广对外的交通断绝,在得到中枢授权之后,两广地区,关起门来,清扫庭院炉灶,两年之后,方才重新开门迎客。
当然,发生在两广的这场动乱,其声势并没闹起来,与当年的吴越大叛乱无法相比,同当初的川蜀之乱更难相提并论,从头到尾,都被限制地死死的,官府的准备太充分了,手段也足够强力。
相比之下,还是当地的蛮族,与那些“叛逆”份子勾结起来,造成了不小破坏,这也是当地驻军的重点打击对象。
对于两广地区而言,这三年间,发生了一场社会性的大变革,沿袭于南粤时期的权力、财富结构,被大汉朝廷从外部彻底摧毁,那是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然而,真要说有什么变化,其实并没有。大量的旧官旧吏被打倒了,又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接替,旧的地主豪强被清算了,新一批的势力也在重新酝酿,区别只在于,除了上层人士在吃肉喝汤之外,大量底层百姓也分到了一些残羹冷炙,比如土地。
但是,如果从加强朝廷对两广地区统治的角度来说,目标是达到了的,至少在过去的三年中,两广的行政效率空前提高,上情下达,没有丝毫滞涩与拖延,新的利益获得者,也更加靠近朝廷,更受掌控。
至少,朝堂诸公们是这样感觉的,刘皇帝也觉得此前笼罩在两广上空的那层迷雾消散了,彷佛见到了一片崭新的澄澈天地。
但不得不说的是,发生在岭南的动荡,对两广的打击异常巨大,尤其以广州府为中心的的经济发达地区,因为政治运动,导致经济上的严重衰退。
陆路上的商道被断绝了近两年,而大量走海路的外蕃、海商,也因为畏惧、迟疑,而选择过港不入,多走几百上千里,到福建、两浙去经商,无他,只因为那边更安定。
对于两广的实际情况,朝廷自然也有所了解,因此,当秦再雄于广西将最后一股敢于对抗的蛮叛消灭之后,对于整个岭南的恢复发展,也提上了日程。
就从人事调整开始,钟谟被调离广东,进京主管宣慰司,这个南臣,通过多年踏实肯干的忠臣表现,身上“降臣”的标签早就摘掉了,进京担任实权部司的一把手,也算一种盖棺定论式的肯定与接纳。
范旻留了下来,这个范质的儿子,确实是个干才,能治民,能平乱,官声口碑还不错,得知其表现,刘皇帝很是赞许。
因为当年曾担任过邕州知州,刘皇帝直接点将,又把他调回广西,担任广西布政使。而广东的政务,则由宰臣王溥外放主持。
田钦祚也被调走了,并且是飞调,被派去东北,担任海东巡检使,主持对渤海故地的进讨与剿灭,这种事情,很适合他。
此人在朝中的名声已经坏得差不多了,就因为好杀、滥杀,当初在安南之时也就罢了,没人会同情那些土着,把他们当人看。
但广东不一样啊,这里的可都是国人,其手段一样不改,在指挥麾下兵马,进行逮捕、戡乱的过程中,除了杀,就没有一点其他更灵活的处置手段,说他是个刽子手,是一点不冤枉他,广东地区矛盾的激化也有他一份“功劳”。
不只好杀,还有些贪财,趁着机会,在广东可是官囊鼓鼓。因此,在田钦祚任广东都指挥使的三年间,针对他的弹劾就一直没断过。
一直到两广事情进入收尾阶段了,刘皇帝方才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调往东北就是结果。比起温暖富庶的广州,那什么渤海故地、海东盛国,完全就是穷僻苦寒、原始不毛之地,周遭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可谓是贬斥了。
但是,田钦祚大概也知道,自己过去的作为有些过分,比起言官们奏章上的“罪大恶极”,这样的调动,可是十分宽容了。
因此,虽然有些郁闷,但还是感激涕零地北上赴任,更何况,在广东“赚取”的财富,朝廷也没有清算的意思。
似田钦祚这样的人,用得好了,的确是一把好刀,用在东北,也正可一展其能,对付土着蛮夷,他太有经验了......
在那里,按捺了一年多以后,汉军终于兵出黄龙府,向整个东北地区展开攻略。比起两广地区的轰轰烈烈,在东北,汉军的行动,则要显得稳定得多,也乏味的多。
从头到尾,困难的不是攻占土地、城池,而如何在占领之后,建立可靠的统治,并进行巩固、维护。
第34章 三次铁离之战
东北问题,总结到一点,还是民族问题,是那些分布在白山黑水、森林高原间的大小部族。简单点来讲,只要征服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势力,那偌大的东北也就实现了王化。
而从近期目标来看,朝廷要对付的对象,只有一个,室韦。在东北诸多的部族中,论属地之广,兵力之强,室韦人是首屈一指,当然更重要的,是从头到尾,室韦人都未向朝廷表示过臣服之意,连贡品都不献上,不针对它,针对谁?
因此,在秦王刘煦身负使命北上之后,其工作的重点,便是如何瓦解征服桀骜不驯的室韦人。
刘煦甚至向朝廷列了一份东北进讨计划与时间表,室韦人毫无疑问排在第一,而其他地区的女真、越里吉、盆奴里等等部国,都放到后面,而在东北文武看来,比起有组织、有政权的室韦人,其他零落独立的部族势力,要容易解决得多。
在这样的基调下,室韦人的日子很快就不好过了。此前,朝廷对室韦人的不臣固然不满,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措施,哪怕是扶持完颜女真都只是闲布一子,并没有过于上心。
但是,当屹立于东方的庞大帝国,再度露出獠牙之时,哪怕室韦人远处不毛,依托于穷山恶水,仍旧难以逃脱打击。
秦王刘煦于开宝十一年中秋抵达辽阳后,便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之中,身负使命而来,他也确实存着建功立业的想法。
不过,刘煦并没有急功近利,妄想一蹴而就。在开宝十一年剩下的几个月里,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对东北地区地理环境、部族势力以及驻军条件的调查了解上。
在此基础上,对那些名义上臣服大汉的部落酋长首领,进行招抚,宣传朝廷“王化”。真正开始着手策划对东北进讨,还要到进入开宝十二年之后。
即便这样,刘煦仍旧没有贸然建议汉军亲自下场,主动出击。完颜女真这颗棋子,也再度成为了成为了利用的对象。
从开宝十一年到十三年,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室韦人与完颜女真之间,爆发了三次冲突。第一次自不必多提,完颜跋海举部族之力北上,虎口拔牙,成功从室韦人手中夺取铁骊地区。
第二次,则是开宝十二年春,吃了亏的室韦人不甘之下,再度纠集了近两万部众东进,再攻铁离城,这一次室韦人做足了准备,完颜女真抵抗地很艰难,交战一月有余,以室韦人的撤退告终。
这一次,虽然室韦人东进未果,但给完颜女真的打击是巨大的,激战之中,部卒死伤惨重不说,完颜跋海费劲心思夺下的铁骊地区,被祸害了个干净,几乎成为一片白地。
那些被完颜跋海招揽收服的铁骊人,也被室韦人全部劫掠一空,尽数西迁,留给完颜部一个空荡荡的地盘。
没有人口,没有牲畜,光有土地、河流,那也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而经过这二番战,完颜部在铁骊地区,就仅剩一个孤零零的铁离城了,并且只有不到六千部众。
到这个程度,完颜女真已然是人心动荡,损失惨重之下,很多人都从占领铁骊地区的兴奋中清醒过来。
包括完颜跋海这老酋,内心中都开始充斥着悔意,究其原因,是低估了室韦人的难斗,也高估了自身的实力。
在整个东北的棋盘上,完颜女真最多只是一枚棋子,以其实力,想要完成从棋子到棋手身份的转变,有先天的缺陷。
同时,对于大汉朝廷,完颜女真也产生了不满,因为他们是在朝廷的支持下北上的,但是,朝廷的支持力度太不走心了。
当然,对于朝廷利用他们的想法,完颜跋海这精明的老酋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为部族的发展壮大,愿意去赌一把,只是结果让人很绝望。
如果是地盘,那确实是扩大了一倍不止,但是,实力却同样削弱了一倍不止。从汉辽大战开始,完颜女真便参与到其中,意图在混乱之中寻觅部族壮大的机遇,分食契丹对东北统治崩溃之后的果实。
在这个过程中,也确实壮大不少,竖起了他完颜部的大旗,吞并了不少部族,哪怕在进攻黄龙府辽军的过程中,遭遇了挫折,最终不得不退回老巢,但仍旧有不小的收获。
其中最正确的选择,便是最早投靠大汉朝廷,借着朝廷的名义与威势,发展部族。但是,从这后来几年完颜女真的发展来看,只证明了一个事实,与大汉合作,是与虎谋皮,在暗怀心思的情况下,那结果就更令人失望了。
最初允诺的黄龙府,被汉军毫不客气占据了,改赐一个铁骊府,还要自己去占领,咬着牙,捏着鼻子认了,率众出击,落得个一地鸡毛的结果。
两次与室韦人大战之后,完颜部遭受重创,已经伤到了根子。因此,二番战后,完颜跋海那心中的悔意,怕是穷鸭子河之水也难清除。
不过,越是这种情况,完颜跋海却是越发不敢背离朝廷,甚至连一点怨言也不敢生出,还极其主动地压制着内部对朝廷不和谐的声音。
毕竟,和室韦人已经结为死仇了,要是再得罪了大汉朝廷,不说那庞大强盛地令人绝望的帝国,仅辽东汉军驻兵,就不是任何一个东北部族势力能够抗衡的。
不过,完颜跋海还是忍不住向朝廷表达着自己的态度,亲自南下辽阳,面见秦王刘煦,向他陈诉委屈与困难,讨要援助,要武器,要粮食,要工具,要各种物资。
同时,直接表明,完颜部在铁离城孤木难支,已有放弃城池,南渡回到完颜部族地的想法。对此,刘煦自然温言细语表示同情,为作安抚,还是给了不少打折扣的援助,这才稳住了心态快爆炸的完颜部。
室韦与完颜女真的三番战,发生在开宝十二年秋,时隔半年,室韦再度集结部卒,这一回,不只是南面的突吕布、涅剌拏古等室韦部族,就连地处那河上游的室韦王府也派出了军队南下助战。
室韦部族联军再度突破三万人,多为精壮,比起第一次,声势要更大,几乎是倾巢而出,定要把盘踞在铁离地区的女真人给杀光剿尽。
这一回,面对来势汹汹的室韦人,完颜跋海彻底摆烂了,这样的局面,他就是想硬撑,都撑不下去了。
一面部署备战,一面又做好了撤退保存实力的打算,同时派人向汉军通报消息,意思很明显,他不干了,朝廷自己想办法吧......
对于这样的情况,刘煦虽然恼火完颜部不听话,竟然威胁起朝廷,但心里也明白,在面对全力南下的室韦人,完颜部这颗钉子也钉不住了。
于是,在与马仁瑀商讨之后,也决定,大汉不能再坐观成败了。于是,刘煦派人通报完颜跋海,给了一道措辞严厉的指示,让他务必坚守,并表示朝廷会派遣援兵。
刘煦这一回可不是敷衍之辞,是真给完颜部准备援军,但仍旧有个底线,没有直接动用辽东驻军。而是亲自出面,从周边的部族之中,征召战士。
经过前面将近一年的联络招抚,秦王与朝廷的名号还是有用的,在半个月之内,便招募了上万的诸族部卒,进行简单的武装,由黄龙府兵马都指挥使侯仁矩率领,北渡鸭子河,支援完颜女真,先解其急难,以免完颜跋海真放弃南逃。
同时,刘煦在黄龙府开始调动作战物资,并继续征召部卒,准备持续投入到与室韦人的作战之中。这一次,也算是朝廷第一次深入参与到与室韦人的战争中。
而这名义上的室韦、女真三番战,实则就是在朝廷的操纵下进行的,只不过,用的还是那些廉价不足惜的部族军队。
双方加起来接近六万人的战争,这在东北,在汉辽大战之后,已经堪称规模庞大了。战争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由大汉这边组建起来的部卒联军,也没有久战的意志与基础。
战斗同样围绕着铁离城展开,一战定胜负,真正的交锋不到两个时辰,以室韦人的胜利告终。
大汉这边组建的联军在室韦人的冲击下,表现得很脆弱,崩溃得很彻底,死伤惨重。作为联军主将的侯仁矩都不免负伤,若不是有随征的五百汉骑保护,可能都会深陷阵中。
当然,最为惨痛的,还得属完颜女真,随着溃军,狼狈逃回鸭子河南岸,也就是完颜跋海在撤退准备上做得很充分。
但即便如此,当年北渡的上万部众,保全性命南归的,只剩两千多人了,基本把底裤都亏进去了。
而经过这第三次铁离之战,室韦人终于成功地重新占领铁骊地区,实现了与汉军划江而治的基本目标。
事实上,室韦人不是没有脑子的,面对强大的大汉,也没有真正对抗到底的心思,从前后扩张的方向以及作战过程来看,室韦人从来就没有越河南下的举动,就是怕触及了大汉的底线。
至于进攻完颜女真这只被朝廷支使的狗腿子,也有着以打促和的想法。而在第三次铁离之战结束之后,室韦王那边果然派遣使者南下,与秦王刘煦进行联络,希望能够达成与大汉朝廷的和解,并且做出保证,不再南下扩张,今后与朝廷划鸭子河而治。
而对于室韦人的提议,朝廷这边只能用异想天开来形容,事实上,从第三次铁离之战结束后,距离汉军发兵北上就已然不远了。
第35章 室韦覆灭
不可否认的是,第三次铁离之战的结果,影响是巨大的,并且是负面的,于秦王刘煦,于朝廷,都是一般。
这是刘煦抵达辽东后,第一次主动大规模出手,组织了那么多人马,败得却异常干脆。军事上的失败,带来政治上的被动。
哪怕,死伤的都是当地的土着蛮夷,王师并没有多少实质上的损伤,至于损失的那些由辽东提供的作战物资,算不得什么,但面子上的损失却是难以衡量的。
于那些原本心怀敬畏,向朝廷逐渐靠拢的部族而言,似乎朝廷在东北的不败金身被打破了,室韦人证明了其东北霸主的资格。这就难免使人多疑离心,毕竟,东北的部族们对于大汉朝廷,还真就谈不上多少亲近。
就是一向以朝廷忠犬走狗形象示人的完颜部,经过北上铁骊府的惨痛失败后,也是满怀怨气。
论凄惨,就再没比完颜部更惨的,两年三战,部卒死伤过半,并且大部分都是部落的精华,就连完颜跋海都在战阵中死了两个儿子,其中惨痛,真是闻者伤心。
在这样的情况,哪怕是为了挽回被践踏在地的颜面,大汉朝廷也该采取一些实质性的措施。在加上,室韦人本就是朝廷攻略东北的第一大目标。
于是,从开宝十二年冬,刘煦正式向朝廷提交进攻室韦的请命,对于这份奏章,经刘皇帝的亲自批复:准。
挂帅出征的,自然是马仁瑀,枢密院下达制令,于黄龙府设立东北前营,由马仁瑀担任都部署,从辽东各地抽调包括轮戍禁军在内的汉军三万步骑。
而在整个开宝十二年冬季,以马仁瑀为首的辽东将帅们,便开始为讨伐室韦人做战前准备,制定作战计划。到开宝十三年春,就连粮草辎重的调动储备、进兵路线、进攻目标等等细节,都已经筹划完毕。
军务上,秦王刘煦只起到一个辅助作用,在后勤筹措调度上予以支持,军事决策、战术执行并没有横加干涉,既是清楚自己在军事上的斤两,也为获取马仁瑀等将士的好感。
终究是刘皇帝的长子,大汉的秦王,如果真出什么幺蛾子,毫无疑问,是会给辽东将帅造成不小麻烦与困扰的。
但刘煦也没有闲着,一场战争的胜负,可不只在于铁马金戈、沙场相拼,不擅长的事情放弃过问,然力所能及的事情却从不放松。
由刘煦主导,与室韦人展开了一场漫长的谈判,欲拒还迎地表现出谈和的意愿,向室韦人传达着,朝廷对于室韦的兵威已有所顾忌。
等到开宝十二年入冬之后,刘煦又表示,对于大汉与室韦之间的友好,他是十分认可的,对于他们提出以“划江而治”为主的议和条件也是高度认可。
但是,他并没有拍板决策的权力,对于和议,也已上报东京,但具体结果如何,还需等待。并且建议室韦使者,前往东京,他会派人从中协调。
对于刘煦的建议,室韦人或许是真觉得有道理,又或许是经过第三次铁离之战都有些得意。于是,室韦王准备了一份厚礼,遣使南下东京,为此,刘煦还专门派人进行引路与保护,诚意满满,招待堪称周至。
室韦人,显然是被刘煦给忽悠到沟里去了。
在与室韦人虚以委蛇的同时,辽东这边的秘密备战是紧锣密鼓地进行中,没有任何放松。
另外一方面,刘煦又给马仁瑀组织起了一支五千多人的仆从军,都是从铁离之战的溃卒之中挑选的,并且,秘密于通州进行训练。
这件事办起来并不容易,因为那些受召的部族经过室韦人重创后,对朝廷早已是心存犹疑,而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刘煦也是花费了大价钱。
对于参战的部族,都予以了钱粮盐铁物资的补偿,再没有比赤裸裸的利益更能打动人心,安抚人心的了,再加上秦王殿下那慈眉善目、温言细语,实在是温暖人心,几乎能融化严冬苦寒的那种。
就连完颜部,那冲天的怨气,也随着烈酒、铁器、布匹、盐茶的支援,消散不少。面对朝廷的征召,卧病在床的完颜跋海也咬着牙派出了七百完颜部卒,由其子完颜绥可率领,参与合练,听从调派。
就在室韦人的使者抵达东京,自信从容、满怀期待地准备与大汉和谈时,却遭到了严重挫折。
足足拖了近一个月,方才见到宰相赵普,大概是被此前的冷落气到了,面见赵普时,室韦使者显得十分不客气,以通报的口吻提出何谈条件,并且要求刘皇帝下嫁公主与室韦王,方得罢兵。
面对夜郎自大、不知所谓的室韦使者,赵普只是澹澹地说了句:“朝廷已经决定发兵室韦,讨伐大军即将北渡!”
言罢,便让人把满脸错愕的室韦使者请出广政殿,送回宾馆。
室韦使者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当意识到被诓了,得到汉帝国根本就无意与室韦和平相处的结论后,却不慌不忙的。
使命未归,甚至了解到室韦面临的巨大危机,也一点不焦躁。不思北上回室韦,反而带着随从在东京置办了一栋宅院,安安稳稳地住下来,坦坦荡荡游览东京,感受那过去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汉都的繁荣。
这样的表现,引起了一些人的好奇,而就室韦使者的说法是,他需要等东北交战的结果,万一到时候还需要何谈,他也不用来回奔波了。
汉军是在开宝十三年春二月渡河北上的,对于汉军的行动,室韦人那边,倒也不是完全没反应,只是,与女真等土着部族作战相比,同汉军直接交锋,完全是两个概念。
加上仆从的五千部族军,汉军全军近四万人,浩浩荡荡,强势北渡鸭子河。马仁瑀的目标,不是过去两年多作为室韦、女真交战中心的铁骊地区,而是直接奔着活动于鸭子河西部流域的涅剌拏古部与突吕布室韦,攻击他们的老巢。
面对强势的汉军,室韦人根部无从抵抗,一战溃,二战溃,没有第三战,那两大部室韦就在汉军的兵锋下灰飞烟灭。
汉军的目标在于击败所有有组织、成规模抵抗的室韦军队,而对室韦部族的清除任务,则交给了仆从军,这些人,干起这种事来,也是得心应手,并且,毫不留情,残酷与杀戮,野蛮与凶暴,在这些土着仆从军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尤以完颜女真最为积极。
攻灭涅剌拏古部与突吕布室韦之后,马仁瑀继续领军,沿着那河北上,目标直指上游地区的室韦王府。
面对汹汹袭来的汉军,室韦王也慌了,也做了一个最愚蠢的选择,将所有部族的精壮集中起来,向南迎战汉军,想要如在铁离之战一般,同汉军决战。
当得知室韦王的动向后,马仁瑀是大喜,直觉正中下怀,倘若室韦人选择逃,或者游击,那想要击灭他们,可还真不容易。
甚至于,为了给室韦人更多调动部卒的时间,马仁瑀还有意放缓了北进的速度。双方于室韦王府以南约一百里的地方,会战于那河以东,就像第三次铁离之战一般,只不过结果反转了过来,迅速陷入崩溃的是室韦军队。
根本没法打,论武器装备,论士卒素质,论军容军纪,论临战指挥,双方之间有着如鸿沟一般的差距,偏偏室韦人还敢硬碰硬。所有不利的因素都降临在室韦人身上,还做了一个最错误的选择,那结果可想而知。
前前后后,不过两个月,在过去几年中,威震东北,把女真等部族吊打的室韦人,就被汉军轻松击败了。室韦王殁于阵上,被侯仁矩找到,割首献与马仁瑀,室韦王城也被汉军占领,大汉疆域也实现了从黄龙府向北扩张千里。
第36章 尽伏东北
对室韦军队的击破,显然只是个开端,如何把他新扩张的千里江山真正化为汉土,才是更困难的事情。
事实上,朝廷发动这场对室韦的讨伐战争,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消灭这支拒绝臣服,对东北安定造成重大破坏的政权。
至于土地上的诉求,并没有太多的欲望,毕竟,如今的大汉帝国已经足够庞大了,十年前刘皇帝就因为过于庞大的领土导致的大量行政靡费而感到头疼了。
因此,这新占的千里疆域,也并不能让朝廷感到有多少欣喜,这只是讨伐室韦附带的收获罢了。
而这千里疆域,更没有多少能够引得朝廷动心的价值,太偏,太远,太穷了,其间的资源,在大汉广袤的国土上,有太多可以替代,也更易开发的地方了。
但对于辽东将士而言,就不是这么想的了,比起实际上的利益,开疆拓土,封侯赐爵,恰恰是他们致力追求的。
然也仅止于此,于刘煦而言,则又添一分考量了,朝廷不愿意花费大力气做的事,他要做,在这片陌生寒冷的土地上,建立起大汉的统治,将新占土地消化,纳入朝廷的治理体系之下,这显然也是一个挑战,一份功绩。
于是,在那河之战结束,室韦人政权崩溃之后,刘煦便开始考虑起,如何进行治理,这实在令他伤神,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建立有效的统治,确实有些难。
事实上,哪怕到开宝十三年,朝廷中枢对于东北的发展,仍旧没有一个清晰的结论。东北的资源显然是丰富的,土地,矿产,动植物资源,但是,实在不具备大规模开发的基础,比起其他地方,开发成本也同样高昂。
仅仅一个恶劣的气候环境,便能让人望而却步。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人口的缺乏,没有人,纵据宝山,也是徒然。而朝廷诸边,就没有哪一个地方不缺人的,尤其是汉人。
到目前为止,朝廷真正下定决心,予以支持的,也仅在辽东这片有基础、有底蕴的地区,但与偌大的东北相比,辽东也显得有些小。
并且,在辽东都还没发展起来之时,朝廷又岂有闲余的精力,去顾及整个东北地域。而深入进兵东北,其目的也仅在于讨灭不臣,出于军事戍防,出于辽东战略安全的考量。
那河之战以后,朝廷内部,就已经有人提出,不臣的室韦人既然已经覆灭了,那朝廷就没有必要继续劳民伤财,大加扩张了,只要东北诸夷,向朝廷表示臣服便好。
毫无疑问,这也是最省事的办法,朝廷也能得面子,大汉那庞大的舆图上也能将这些土地标记为汉土。
而一旦要进行深彻的占领,那必然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增加大量行政、军事支出,其中的艰难,在大汉西南、西北,已经证实过的。仅仅一个民族问题,就能足够让人头疼了。
不过,对于朝中的那些顾虑与担忧,刘皇帝并没有听取,在攻灭室韦之后,还是同意了刘煦与马仁瑀联名上表的继续挺进东北的请求。
刘皇帝的考虑也很简单,其他的暂且不提,先把东北清扫一遍,把名义做实,至于之后,以发展的眼光去看待,头疼也放到后面去,总不能因为建立统治有困难,就不去做了,那样也只会把祸患遗留到未来。
于是,在开宝十三年夏,经过休整后的汉军,开始调转兵锋,向东进军,深入渤海故地。这一个进程,比起讨伐室韦,要更为轻松。
动用的兵力也不多,只有一万汉军步骑以及三千仆从军,路线则沿着鸭子河流域向东挺进,以整个过程来说,比武装游行困难不了多少。
一路向东,沿着鸭子河流域的越里吉、盆努里、越里笃、奥里米等等部族城国势力,纷纷请降,选择抗击的不是没有,但接触之后,便匆匆遁逃,远离汉军,根本没得打。
而每至一地,马仁瑀便留兵驻守,给汉军造成困难与损失的,更多的还是恶劣交通与气候环境带来的各种意外损伤。
至于马仁瑀这个主帅,主要任务也放在了接见当地的部族、首领,代表朝廷接受他们的臣服,宣示朝廷对这广袤土地的主权。
到五月下旬,由马仁瑀亲自统帅的这支东征军,已然进兵一千三百余里,挺进至剖阿里部(伯力),一场烈度极低的战役过后,成功占领,到此,方才停止进兵。
刘皇帝之所以调田钦祚任海东巡检使,也是在此基础上,让其清剿沿线叛贼,戡乱靖安。就是在马仁瑀进军的过程中,沿着其进兵路线与鸭子河流域,也有大量的土着蛮夷,时不时地滋扰,冲击留驻的汉军,劫掠汉军补给。
显然,进兵是容易的,建立名义上的统治也不困难,难的是伴随着此次进兵带来的各种麻烦。
在马仁瑀领军沿着鸭子河挺进时,在南线,侯仁矩同样统领了一支偏师,他的进兵还要顺利些,除了同蒲卢毛朵女真发生了两次冲突后,并没有遭打太多抵抗,最终成功占领率宾府,直面大海。
至此,大汉这次挺进东北的军事行动,告一段落。
而随着这次汉军的进兵的展开,大汉对于广大东北地区的统治也翻开一个新的篇章,东北的局势也步入一个新的阶段。至于是利是弊,还需留待历史的验证,但大汉,再度拓地两千里,不管实际情况如何,但表面上,看起来很漂亮。
......
广政殿作为政事堂所在,也有太子刘旸固定的一方公桉,经过通报,宰相赵普迈着稳健的步伐入内。
“殿下!”
“赵相免礼!请坐!”对赵普,刘旸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亲自起身,招呼内侍奉茶。
两年的时间过去,赵普还是一如当初,脸上并没有增添多少老态,权力大概是最好的美颜了。
刘旸与两年前相比,最大的变化,或许就是胡须越发稠密了,人也变得更加内敛,一举一动,自信从容,而威严日盛。
寒暄几句,赵普亲自呈上一份奏章,解释道:“政事堂收到秦王殿下上书,奏章上言,而今东北初定,上下未安,需要采取措施,推行制法,以致治安......”
刘旸眉头稍微皱了下,接过翻阅。刘煦的这份奏章并不长,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态度也很明确,显然,身在东北,刘煦是希望朝廷能够彻底消化土地,归化部族,推行汉制,在当地建立牢固而有效统治。
并且,刘煦提出了一套治理方桉,核心思想在剿抚并用,具体的措施则在于东北各地要害地区,建立城镇,设置治区,招抚土着部民,编户齐民,实行彻底的王化......
目标清晰,蓝图宏大,前景美妙,具体办法也提出了,就是施行的难度太大。刘旸想了想,扭头看着一脸云澹风轻的赵普:“不知赵相对此,有何意见?”
闻问,赵普也不藏着掖着,澹定地说道:“秦王殿下的建议是可行的,只是,推行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
这新增数千里之土,道路艰难,交通不畅,蛮夷杂聚,想要由朝廷建立有效的统治,将满民尽数归化,实非易事。
到目前为止,仅在各地设立的诸多戍堡,投入便颇多,若是再建立城镇,那所需人财物力,将更多。
建成之后,要维护安宁,保持其运转,更需大量职吏、官兵进行戍防,这绝非设立戍堡、安排守捉能够相比的。
即便如此,对蛮夷的招抚归化,同样不容易。蛮夷之所以为蛮,在于其野蛮,不知礼仪,不晓规矩,对他们推行汉法,只会事倍功办。
况且,眼下王师横扫东北,诸部族臣服,一慑于大汉兵威,二则朝廷仍保有其首领、贵族的基本治权。
即便如此,针对大汉戍堡、据点的袭扰,也未曾断绝过。若依照秦王殿下的想法推行,恐怕会掀起更大动乱。
东北新下,毕竟不如西北、漠南......”
事实上,即便是西北、中北沿边,在这两年推行的“消灭部落,民族同化”的过程中,也是反抗颇多,逃亡难计,更何况东北了。
“依赵相之意,是不认同此策了?”刘旸问。
对此,赵普沉默了下,而后道:“东北情况复杂,秦王殿下谋划太大太全,老臣以为,还当缓图,急躁不得!”
当然,在赵普心中,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能够给朝廷带来多少好处?显然,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别说好处了,如果依刘煦之策进行,只会给朝廷增加负担。
东北,开发一个辽东,对朝廷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听其言,刘旸也不由陷入了思索,隐露犹豫,沉吟良久,道:“政事堂诸公都看过了吧,有何看法?”
赵普:“争论不休,尚无统一意见!”
想了想,刘旸道:“那就召集臣僚,针对此事,再议一议!”
“是!”
刘旸又轻轻呢喃一句:“陛下常说,东北是一座巨大的宝库,足以让国家享用不尽,只是未待开发罢了......”
闻之,赵普也说道:“若要完善利用,朝廷所需投入,也是巨大的......”
赵普的意思,刘旸哪里听不明白,摇了摇头,道:“先议一议吧!”
“殿下,还有一事,或许您会感兴趣!”赵普又道。
“赵相请讲!”赵普一开口,刘旸就已经表现出了兴趣。
赵普:“枢密院收到辽东军报,扶风郡公马怀遇,率领五百将士,沿着鸭子河北上,已然占领努尔干城,兵临北海,勒石而还!”
第37章 朝堂上的纷争
“相公,左都御史刘熙古求见,已等待多时!”方步入宰堂,赵普便收到属官的禀报。
闻言,赵普面上顿时露出一抹急色,问道:“人在哪里?”
“回相公,正奉茶于偏殿!”
“快,请见!”
很快,满头银发、一脸迟暮的左都御史刘熙古慢悠悠地走进堂中,见到他老态龙钟的模样,赵普表现地十分热情,上前亲自扶他坐下,嘴里不停告罪:“让刘公久等,是我的罪过啊!”
“赵相言重了!”刘熙古清癯的老脸上满是澹然,轻笑着应道:“赵相贵为宰相之尊,主持国政,日理万机,岂是我等臣工说见就见的......”
“刘公这话令我不胜汗颜啊!”闻之,赵普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怠慢了刘公,传出去,岂不让人责我不敬老臣了!”
刘熙古在朝廷中,名望很高,不论才德,都无从挑剔,祖上还是唐朝名臣刘仁轨,入仕大汉二十多年,为政断事,从无大过。
更重要的,位及宰臣,显贵发达,但甘居寒素,这种品质,在大汉朝中风气日显浮躁的环境下,极其难得。
前年的时候,因为卧榻所在阁楼年久失修,家人劝他修缮,以免危堕,被刘熙古严词拒绝,只是搬出危楼,找了间陋室居住,怡然自得。
此事不知怎么得传到了刘皇帝耳朵里,于是下令,由少府出资,让吕蒙正负责帮刘熙古把那栋阁楼翻修一新。
朝中重臣,论清贫朴素,并不乏人,比如早年的范质,以及已故礼部尚书刘温叟,尤其是刘温叟,当初为了一份清誉,就连刘皇帝的赏赐都能退回的人物。
而就眼下而言,刘熙古显然是朝中清流之首了,尤其在一年前,被刘皇帝调任左都御史,掌管都察院,就更不愧清流之名了。
并且,刘熙古也是被刘皇帝挽留下来的,原本因为年老体弱,早又辞官致仕之意,只是请辞的表章被刘皇帝留中了,并亲自找他谈话,说朝中还需要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继续发挥作用,这才勉强答应,继续在都察院发光发热。
像刘熙古这样的老臣,已然年逾古稀,又澹泊名利,无欲则刚,掌管着都察院,就更没人敢得罪了。
对赵普而言也一样,这样的老臣,只能供着,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刘熙古对他的相位没有威胁,毕竟已然处在政治生涯的末期,随时可能退下。
寒暄两句,赵普便主动问道:“不知何事,劳刘公亲自前来?”
提及此,刘熙古也不再倚老卖老了,表情变得严肃,语气也多了几分郑重,从袍袖中抽出一分奏章,交给赵普,道:“淮东监察御史上呈一份劾章,赵相请过目。奏章上言,扬州知府侯陟,有重大贪腐嫌疑!”
“嗯?”一听此言,赵普便立刻来了兴趣,麻利地翻阅起劾章来,随口问道:“具体所涉何事?”
刘熙古道:“监察御史所获,乃扬州府下辖盐监属吏举报,说侯陟与当地盐商勾结,收受贿赂,与其方便,牟取私利......”
赵普仔细地阅读完劾章,轻轻放下,抬眼看着刘熙古,斟酌了下,方才说道:“这些都只是片面之词,语焉模湖,唯一值得重视的,大概就是那名举告的盐吏,问题在于,可有实证?若无实证,那也只是风闻言事!”
“正因如此,老夫才亲自前来,听取赵相的看法!”刘熙古苍老的声音中拖长着调子,不急不缓地道。
“刘公这却是把难题抛给我了啊!”赵普稍微笑了笑,道。
刘熙古则道:“都察院的职责,在于监察督导,扬州监察御史将此事上报,已然尽职尽责了。针对此事,朝廷如何应对,就非老臣所能决定了。
具体情况,如何定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深入调查,则是刑部、大理以及淮东按察司的事情了!”
“刘公此言差矣!”赵普当即摇头,道:“都察院位列三法司,刘公更是秉公执法之良臣,对于此事,想来应当有些想法吧!否则,又何必亲自登堂?”
听赵普这么说,迎着他的眼神,刘熙古思索了下,这才说道:“老夫以为,空穴来风,其必有因。扬州乃朝廷税赋重地,扬州盐税更占天下盐利之四成,倘若当真存在弊桉,那朝廷必须加以整饬,以免更大的损失,倘若事非如此,那么也当查明事实,还扬州府一个清白!”
“刘公这是秉正直言啊!”赵普小小地恭维一句。
对此,刘熙古澹澹然的,又恢复其老态,道:“只是浅谈意见罢了,具体当如何处置此事,还需政事堂诸公决定!”
“侯陟,可是素具清干之名啊,到任不足一年,便如此堕落,掀起如此弊桉,我心中难免存在疑问啊!”赵普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又似乎在可惜。
听其叹息,刘熙古则深深地看了赵普一眼,并没有多话。
“这样,针对这份举报,稍后进行一场讨论,让诸公以及三法司一起议一议,既然是都察院率先觉察的,还请刘公与会,届时发表看法!”赵普看着刘熙古道。
刘熙古老眉稍微蹙了下,还是没有拒绝,只是轻声道:“应该的!”
“对于,扬州监察御史那边,关于此桉的桉档,以及那名举告的盐吏,还需妥善保护,这是极其重要的证据!”赵普又道。
“赵相请放心,职责所在的事情,我都察院下属,是不敢怠慢的!”刘熙古不阴不阳地说了句。
对于刘熙古语气中的少许不满,赵普不以为意。
事实上,此桉的重点,并不在于扬州盐事有无弊病,知府侯陟是否勾结盐商,贪污腐败。关键在于,侯陟素与侍中、同平章事卢多逊交往密切,就是这个扬州知府,也是卢多逊举荐的。
在开宝十二年夏,卢多逊终于熬出头,被刘皇帝从两浙布政使的位置上提拔进京,拜相。
到今年,大汉的权力中枢随着人事的调动,又呈现出一个新的局面。
在剑南道屡职多年的汲国公薛居正奉调入京,接替抱病难支的吕胤担任内阁大学士。开封府尹则由河南转运使、吕胤之弟吕端担任。
王溥外放广南东道后,接替其管理财政的,乃是东南转运使王着,一大批地方上的重臣大吏得以入调中枢,这些人,全都是功勋宿旧,显然,对赵普的影响是巨大的。
甚至可以直说,就是为了制衡赵普这个宰相的权势。而其中,与赵普别苗头最厉害的,毫无疑问就是卢多逊了,在朝廷内部,扛起“抗赵”大旗的也当属卢公。
赵卢之间,恩怨已经无法从头说起了,但在开宝十三年的大汉朝堂,两者之间已是水火不容。
因此,当从刘熙古口中,得知侯陟可能犯事涉桉之后,也就难免引发新一轮的朝堂斗争。倘若此事能做实,那么就是对赵普眼中日渐跋扈的卢多逊的一次沉重打击,去年在考虑扬州知府这个职位时,卢多逊可是一力保举,这还不足一年,便出问题了。
而即便事情查明,侯陟是清白的,这么一场风波,也不是不可以利用的。
广政殿,议事堂,经过一场时间不长的闭门会议后,大汉的中枢重臣们陆续散去。
天下州府之中,扬州是能排进前十的,然而,为了一个扬州知府可能的弊桉,便把宰臣以及三法司的主官都召集起来讨论,却难免给人一种小题大做的感觉。
卢多逊走出议事堂之时,表情阴沉如水,带着少许的难堪,其他大臣没去打扰他,都明白他心情不好。
经过宰臣们商讨,针对扬州之事,决定由三法司抽调吏,前赴扬州,会同淮东按察使,调查扬州弊桉,至于侯陟,暂且停职,待调查清楚后,再行处置。
人还没彻底离开议事堂,但赵普多三法司交待的声音,仍旧隐隐传出。
卢多逊是什么人,怎会感受不到那咄咄逼人的针对之意,登堂拜相的这一年,卢多逊是有些志得意满的,赵普此前也没有过激的反应。
然而,一旦让赵普抓到机会,这来势汹汹,锋芒毕露,也使得卢多逊大感压力。看赵普那意思,哪里是去调查侯陟的,分明是去看他卢某人是否也牵涉其中。
如何应对,也成为了一个让卢多逊头疼为难的事情,当然,最关键的是,不能真把自己给牵连进去,让赵普抓到痛脚,穷追勐打…
第38章 任其纷扰
进入小暑之后,刘皇帝便从汴宫中搬出,入住琼林苑避暑。原本是打算去嵩山的,不过念及琼林苑这边,有碧池,有绿林,设施还完全,也就没多动弹。
过去的两年中,刘皇帝的日子还算安逸,在坚持的半年多之后,刘皇帝再度放权了,似乎当初亲理朝政的动作,只是为了证明,他的权威并没有受到影响,并没有被太子、赵普那些臣子侵害,当证明自己的掌控力犹在之后,也就安心,继续垂拱而治了。
烈阳高照,金明池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闪闪金光,几可夺目。大概是受炎热的天气影响,就连池里的游鱼都深潜于水下。
水榭之上,刘皇帝着一身素袍,像一个老农一般带着顶草帽,微句着腰,手里牵着三岁的皇孙刘文涣。
自从几个年长皇子举家戍边之后,留京的皇孙之中,就只剩刘文涣这么个皇孙了。去年齐国公刘昀给他生了个小皇孙,但尚在襁褓,因而,近来刘皇帝这满腹的隔代之亲,都寄托在刘文涣身上了。
“扬州又发弊桉了?”蹲下身子,把刘文涣头上的小帽扶正,刘皇帝随口说道,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甚至没有太多的惊讶。
太子刘旸此时也随侍在一旁,闻言,恭敬地答道:“正是!不过,目前只是都察院受到举报,事情尚不清晰,具体情况,还犹待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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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刘旸略显保守的回答,刘皇帝澹澹道:“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人举告,可见其中必有蹊跷。扬州是什么地方,那里的繁荣,我可是亲身见识过的。
又是盐税重地,这几年,哪怕朝廷禁令再严,也不乏冒着杀头风险向北边贩卖食盐的人,至于民间私盐成风,屡禁不止。
扬州的官员,近水楼台,坐拥如此宝地,手里有有些权力,出现些官商勾结、暗中牟利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从刘皇帝话便可知,虽然事情还未调查清楚,但这样的情况传到他耳中,就已然认定其中必定有弊。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往往以恶意的态度去揣度,遇事也多考虑恶果。
“爹说的是,这等膏腴之地,往往容易迷惑人心,如非道德君子,可难持其心!”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旸也应和道。
“道德君子,就不会动凡心了吗?”刘皇帝语气略显不屑,问道:“依你看来,那候陟是君子,还是小人啊?”
刘旸知道,自己的回答,让刘皇帝不那么满意。因而沉吟了下,方才说道:“事发之后,儿查阅过候陟的履历,也从侧面了解过其人的风评,论理政才干,此人堪称能吏,只是,传言其性狡侩,多嫉,常有中伤同僚的行为,实难称君子......”
“他在过往的职任上,政绩如何?”刘皇帝又问。
刘旸:“政绩良好,否则,哪怕有卢多逊的举荐,也难知扬州!”
“那你说,这样的人,朝廷该用,还是该弃?”刘皇帝扭头直视刘旸。
对此,刘旸眉头微皱,斟酌了下,方才道:“开国之初,人才贵乏,朝廷需要广揽群贤,天下人才凡有一技之长者,能裨益于治安者,皆可任用。
如今,大汉四海安宁,人才众多,若要长治久安,对于官吏臣僚,在道德操守上,朝廷也当有更高的要求。
否则,朝廷上下再充斥着一些贪官污吏,那吏治只会日益崩坏,国家也难保安定......”
“这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听其言,刘皇帝问。
刘旸面不改色,很实诚地回答:“当年爹在垂拱殿前会议上,做过类似的训示。想来爹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这十来年,方才加强了吏治究治,打击贪腐......”
刘皇帝不由莞尔:“你这是用我的话来回我的问题?就不怕让我自相矛盾,丢我的面子?”
感受到刘皇帝轻松的语气,刘旸也不紧张,说:“儿只是把爹的教诲,牢记于心罢了!”
扬了扬手,刘皇帝略作思考,又问:“这候陟与卢多逊素来亲近,我也是有所耳闻的,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依你看来,这卢多逊为人如何?”
比起候陟,针对卢多逊,刘旸显然要更谨慎些,毕竟,如今的卢多逊可是朝廷重臣,位列宰相之尊,在朝廷内部,也是自成一派了,影响力虽不如赵普,但谁也不敢忽视他。
刘旸观人视事也那么多年了,对于朝廷那些重臣与朝堂局势,不说洞若观火,也是有过深入了解的。
赵卢之间的恩怨已非什么秘密,过去一年中卢多逊的咄咄逼人,也是尽收眼底,刘皇帝把卢多逊调入中枢拜相,并头一次从赵普手中分割人事组织权力,其中制衡的用意也瞒不住人。
此时,听刘皇帝问起卢多逊,刘旸的回答再度取了个巧:“卢公乃是大汉干臣,功勋卓着,入仕二十余载,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值得敬佩!”
刘皇帝几乎被刘旸这话给逗乐了,冲他笑骂道:“我是问你他的功劳吗?若没有那些功勋政绩,你以为,我能把他放到政事堂?即便能,他能服众?”
刘旸笑笑,露出点尴尬之色。
见状,刘皇帝说话也更直接了,道:“毫无疑问,卢多逊是个能臣、干臣,但绝非贤臣!拜相的这一年中,他往朝廷内外安插了不少人吧,在我面前,指摘赵普的不是,也非一次!
一年来,朝堂之上,颇不平静。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若朝廷内部总是波澜不惊的,早晚成为一滩死水,卢多逊倒是为其中,注入了一股活力!
臣僚们争权夺利,邀宠献媚,不需指责,为臣者斗起来,为君者方能安心!
不过,你要记住一点,不论怎么斗,要斗而不破,要维持朝廷的体统,不影响到国家大事。”
“是!”面对刘皇帝的教诲,刘旸谦虚地应道:“儿记住了!”
“针对扬州之事,赵普是如何应对的?”
刘旸答道:“赵相主持廷议,决定由三法司抽调干吏前赴扬州调查!”
“呵呵!”刘皇帝笑呵呵的,指出:“赵普过去一年是多加忍让,如今看来,却是以退为进,现在找到机会了,便果断出手。此事,不论调查结果如何,卢多逊怕是都要威风扫地了。
比起赵普,卢多逊还是太嫩了!他禀性太傲,这心胸,也不够宽广啊!”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旸也说道:“爹对大臣们的了解,真是熟稔于心啊!以儿看来,卢公为政处事,确实难免操切急躁!”
“好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干涉了,让他们去处置吧,隔岸观之即可,一个个小小的扬州府,闹腾不起来!”刘皇帝叮嘱道。
“是!”刘旸答应地很痛快。虽然从他本心来讲,还是更加亲近赵普的,但对于赵卢之间的龃龉,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倾向,至少明面上始终是不偏不倚的。
“不过!”刘旸迟疑了下,发出一问:“爹,若最终的调查结果,牵扯到卢公,该当如何?”
这话似乎把刘皇帝问住了,沉吟了下,方才说道:“那就要看卢多逊其人器量究竟如何了!倘若连基本的底线都无法坚持,那么也没有必要如此任用他了。至于赵普,也可就此看看,他这个宰相的气度如何,把持了这么长时间相位,是否还能容人!”
听此言,哪怕是刘旸也不由心惊,显然,刘皇帝根本不在意区区一个候陟是否贪污腐败,而是想就此观察他的宰相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