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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章 写得不错!

    拟好对调查结果的报告,准备好辅助的各项材料,包括武济川、徐士廉以及一干监考、阅卷僚属签字画押的证词,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刘旸方才怀着并不轻松的心情,前往崇政殿面圣。

    天色已晚,暮色降临,习习轻风吹散了已然在京城弥漫的丝丝炎意,去吹不去刘旸心头那么沉凝。

    他仍在琢磨着,虽然事情查清了,没有任何阻碍与波折地理顺了,结果也是有利的,但他心头始终萦绕着一抹阴影。

    哪怕能够证明李昉的清白,朝廷取士的公正,但已经造成的影响,却不是能够轻易消除的。甚至于调查得越快,反而会给人一种匆忙感,加深人性最本能的质疑。

    搅入这场风波,沾上这层麻烦,不论事实如何,李昉已然深受影响,名誉受损,今后在短时间内恐怕也难摆脱,将长就是经受旁人的质疑与非议。

    这也是刘旸在查清事实后,心情依旧沉重的原因,有的时候,事实如何,真相如何,当真不重要,甚至没有多少意义,有太多人,只愿意去相信他们期望的真相。

    当然,真正让刘旸感到不痛快的,还在于此事前后所笼罩的一层若有若无的迷雾,还得属那从一开始就浮现在脑海中的怀疑,背后竟是谁在推动。

    在了解到徐士廉的情况后,刘旸有过这样的考虑,这场风波,只是意外与巧合,并没有人从中作梗。

    然而,在拟写报告之时,转念一想,或许,恰恰是徐士廉这样的性情,才方便利用,容易挑拨,露出马脚的可能还小。从这个思路展开,那么一切仍旧说得通。

    虽然对事情的思量有所偏向,也很想探究个一清二楚,但是,刘旸也有数,此事该到此为止,至少明面上该是这样。拖得越久,对李昉,对科举,对朝廷,恶劣的影响只会越发扩散。

    崇政殿内,明亮的灯火与归于质朴的装饰,共同营造出一个宁静祥和的气氛。自泰山归来后,刘皇帝便下谕,将身边那些带有奢华浮丽之风的装饰全部撤了。

    并且,明诏地方道州,今后除盐、茶、糖、酒、瓷器等日常御用之物外,禁止搜罗上贡,并着少府拟定了一份贡品清单,划定了一个范围与标准。

    经过一段时间的迷茫之后,刘皇帝或许仍旧没有找到让他激情再现的目标与追求,但是,在生活作风上还是尝试着向过去靠拢,找回过去坚持多年却在近十年逐渐被遗忘的东西。

    并且,算是真正做到了,就连平日里多用来挠痒痒的玉如意,也换成了木制的,虽然也不是普通木材。

    如今刘皇帝身上,除了袍服还是丝绸,也就拇指上带的玉韘与腰间配的玉饰,显得贵重些。

    刘旸到时,刘皇帝方用完膳食,正慢悠哉地听着小周唱曲,慢条斯理地品着美酒。这是河东转运使张自贡献的御酿,据说是开国时期酿造封存的一批汾酒,到刘皇帝封禅方才被意外取出,作为贡贺。

    不管巧不巧,就冲这份寓意,刘皇帝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张自这个名字,又再度进入他的视野,有些模湖的印象也变得清晰。

    作为当年的探花,还与刘皇帝在民间有过一场偶遇,张自的仕途,走得还是比较顺畅的。当过一段时间刘皇帝的秘书,乾右北伐之后,外放云中县,在宋琪的领导下重建云中,也沾了宋琪的光,在云中任上颇有政绩。

    后宋琪调任中枢拜相,张自也从云中令知云州,后调任太原府,一直到如今的河东转运使。大汉的转运使设置,并不是遵循一道一设的原则,比如剑南转运使,设立之初,职权范围就在川蜀三道,如今,更是把整个西南五道都囊括其中。

    河东转运使也类似,负责河东、山阳两道,管理着京城与漠南之间最主要的一条经济交流通道。

    如今的大汉的职权设置中,转运使的权威是越来越重了,这代表着朝廷对地方财权的影响控制,也是中央集权的突出措施之一。

    而于张自而言,不到四十岁的道司大吏,十分不凡,进步上升的空间很大。而到了这个地位,张自钻营的本能也开始积极发作了,当然,他没有轻易向朝中掌权靠拢,毕竟是刘皇帝身边出去的人,孝敬取悦刘皇帝才是最主要的。

    毕竟,道司级别大臣的调动升迁,朝中权贵(主要指赵普)虽然有一定的发言权,但最终都得通过刘皇帝。

    小周并不如她姐姐那般有才情,多才多艺,但是,周宗培养出的女儿,基本素质都是拔高的,而小周的优势,一在年轻,二则是更会取悦刘皇帝。

    经过通报,刘旸入内,饶于殿梁间的靡靡之音停止了,面对太子,小周盈盈一礼,得到刘皇帝首肯后,优雅退避。

    刘旸多看了小周一眼,心中暗叹,如今后宫中,最受宠的,大概就是这周宜妃了。从近来陪王伴驾的频率,就可窥一二了。

    刘皇帝还是一脸云澹风轻的,这两日轰动朝野的“登闻桉”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闲情逸致。

    刘旸收敛心神,拱手道:“关于陆士廉登闻举告之事,儿汇同臣僚,经过细致调查,已然得出结论!”

    “坐!”刘皇帝轻声道,接过刘旸呈上的一叠奏章文书,也不看,让喦脱给他斟酒,道:“陪我喝两口!”

    这指的真就是两口,酒香四溢,闻着都能醉人,何况入口了,刘皇帝也只敢用舌头舔舐,杯中那一二两,还有一大半了。

    “这酒酿造封存之时,你还没出生了,你娘都还没嫁给我!尝一尝,这与大汉同年同岁的汾酒,于我而言,也算家乡的味道了!”刘皇帝两眼中满是追忆之色。

    “是!”刘皇帝相邀,刘旸自不敢拒绝,恭敬道。小小地抿了一口,烈火歌喉,差点咳出来,为免失仪,强行忍住,脸憋得通红。

    “别憋着,那多辛苦,憋坏了身体就更不值了!”见其状,刘皇帝微笑着表示关心。

    刘旸这才咳了出来,连咳几声,喷了一嘴的沫子,脸上的红润非但没减轻,反而更加浓郁,汗都渗出来了,还是接过用丝帕擦了擦,方才缓过劲儿来。

    “儿失仪了!这近三十年陈酿,太厉害了!”刘旸尴尬道。

    “是你喝得太急了!”刘皇帝摇了摇头。

    注意力终究不在酒上,拿起刘旸的奏报翻阅,刘皇帝随口问道:“调查结果如何,你们得出了什么结论?”

    迅速稳定心神,刘旸都站起了身,以一个小心谨慎的姿态,郑重道:“今科考试过程,皆依条制,并无违规乱制,取士公道,李公并无舞弊!”

    “哦?”刘皇帝似乎很意外:“倘若是这样,那徐士廉何以如此激切?”

    刘旸:“据臣等观察,徐士廉自负才干,恃才傲物,文章不为阅卷官所取,心中不平,恰武济川与李公的同乡关系,招其攻讦!”

    瞥了刘旸一眼,刘皇帝悠悠道:“我原以为调查出结果,会费些时日,没曾想这么快,很是高效啊!”

    闻此言,刘旸表情变得格外严肃,躬身说:“儿初时也认为此事错综复杂,然而,事实确实简单明了!”

    刘皇帝不作话,又埋头阅览那些奏章。

    “二次阅卷,得出的取士结果,有所异同,这属于正常情况!”刘旸则简单地解释了下二审的结果:“二经两批臣僚审阅,徐士廉都不在录取进士之列,由此可见,他所谓的不公与舞弊,并不存在,只是过于失意激愤罢了!”

    刘皇帝终于点点头,抬眼:“不过,朕也接见了这徐士廉,从其表现来看,也有可圈可点之处,落到纸面上,就如此不堪,难入阅卷官之眼?”

    刘旸:“儿也亲自对徐士廉做个询问,其确实颇有辩能,也不乏见识。只是,为人过于狂傲,进士科诸项试题,他作答也没有什么疏漏,只是在策论上,行文偏激,论述狭隘,为阅卷官所弃!相反,为其所质疑的武济川,其文章见识,则中肯踏实,没有奇论怪谈!”

    “呵!”刘皇帝笑了笑:“徐士廉的策论,可在其中,朕倒要看看!”

    “在!”刘旸上前,帮助刘皇帝从那叠奏报中,挑出那份已经被翻阅皱了的策论试卷。

    “写得还是不错的嘛!”初读之时,刘皇帝的评价,也如刘旸一般。

第10章 如此处置

    刘皇帝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了最后,脸上没有多少波澜变化,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论述没听过,徐士廉这小小士子,哪怕放些狂浪之言,还不至于让刘皇帝有多大的反应。

    只是,熟悉刘皇帝的太子,还是捕捉到了皇帝瞬息之间跳动的眉头,虽然一闪而逝,但也足以表明,刘皇帝多少有些触动。

    “这就是你所说的奇谈怪论?果然够奇、够怪,也够新!”良久,刘皇帝抬起了头,手里挥动纸张发出的声响,使殿中显得格外安静。

    嘴角洋溢着的笑容,看起来很温和,刘皇帝对刘旸道:“你也不必讳言,其中有些话,就是对朕、对朝廷政策的批评指正,既然让人家议政,持什么论调,给出什么见解,只要言之有物,都可以理解,不足为奇。

    朕坐朝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被批评过,当初,追着我,指着我鼻子说我不对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这区区一个刀笔出身的徐士廉,初抵京华,就敢如此放眼,倒是勇气可嘉,这份胆量,倒是胜过朝中不少大臣啊!”

    刘皇帝说这话时,语调轻松,似乎不以为意,话里还隐约带有对徐士廉的赞赏。只是,最后又补了一句:“徐士廉着此文时,是否也吃酒了?”

    或许用“醉言”来形容徐士廉这篇策论,已经是刘皇帝宽容大度的表现了。

    听刘皇帝这这样一番评述,刘旸拱手道:“徐士廉或许有些见地,但这份见识,过于粗疏浅显,只知浮面,不晓内涵。

    他毕竟只是出自山阳,读过些书,习得些学问,了解到一些朝廷政策,但是,眼界毕竟狭窄,所做论调,固然出奇,但终究狭隘。

    些许狂言,自不必理会!”

    “这就是不为阅卷官所取的原因了?”刘皇帝澹澹道:“看得出来,徐士廉写这篇策论,也是费了不少心血的,李昉就因为‘为尊者讳’便给人否了?

    就冲这份勇气与执着,取个进士,又能如何?就因为此人做了篇不如人意的文章,表达了一些辛辣的意见与看法?

    难道,就只能对朕歌功颂德,对朝廷的政策,就不能有异声?我倒觉得,朝廷还是可以多些敢说逆耳之言的人......”

    这么一番话,大概也只有刘皇帝能说了,而对于阅卷取士的臣僚们而言,立场是需要考虑的,求稳也是必要的。

    更何况,刘皇帝的封禅大典,余韵尚存,满朝的歌颂声中,这样一篇文章,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何况,还是区区一个士子。

    对于阅卷官而言,怎么做选择,并不困难,而从结果来说,所有人的选择,不约而同,已经能够说明其中的道理。

    至少,不纳此人,不会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只是没人能想到,这徐士廉会那般不知天高地厚,那般刚直锋利,受不得委屈,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也这般地简单粗暴。

    “不过!”刘皇帝继续说着他的看法:“恩科、制举,朝廷已然举办了十几次的,形形色色,那么多士子,似徐士廉这般特立高标的,还是第一次。

    卢多逊当初少年中第,名列前茅,也算狂傲自得了,没曾想,二十年后,还有比之更自负的!”

    能够得到刘皇帝如此评价,徐士廉也足以自傲了。

    “如非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恐怕也做不出登闻告状来,可惜,是自信过头了,终不自知!”

    “事情既然已经调查清楚了,如何处置收尾,你可有想法?”刘皇帝回过头来便问刘旸。

    刘旸显然有所迟疑,拱手道:“还请爹示下!”

    “我是问你有什么想法?”刘皇帝澹澹道。

    刘皇帝的眼神,总是带给人一种压力,刘旸是深有体会,沉吟了下,也不再犹疑,答来:“儿与赵相公商讨过,认为,只当以此事调查结果,明宣天下,以正试听,消除谣言!

    唯一顾虑的是,此事已然在朝野,在今科士子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哪怕真相大白,恐怕还是免不了质疑与非议。

    如何安抚士心,需要多做些考虑!”

    “还有怎么考虑?”听其言,刘皇帝当即反问道:“你既然已经查明真相,李昉清白,难道要因为那些民意质疑,就要冤屈无辜吗?

    朝野士子需要一个交代,那朝廷呢?李昉呢?为一士子激愤之举,就要罪责自己的大臣吗?岂有此理!”

    刘皇帝当然知道刘旸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说,也只是表一个态罢了。他当真没有那么地在意此事的结果,只是看他的太子是如何表现作为的。

    “是!”刘旸也不慌,摆出一个受教的姿态。

    “另外,除澄清事实之外,儿以为,对于朝廷科举制度,还应进行适当的改良!”刘旸又道。

    “哦?”刘皇帝来了些兴致,示意道:“说!”

    “此番,之所以闹出如此风波,除了徐士廉不辨事实,不分轻重,莽撞上告的缘由之外。其根本原因,还在于主考权责过重,武济川与李公的同乡关系,也只是一个引子。

    主考操持科考前后一应流程,甚至连考官、阅卷官的人选,都由其主导。儿以为,今后科举,主考、监考、阅卷官员,应当分立,相互制衡,设立独立的阅卷队伍,以保证公平,减少徇私的可能。

    另外,对于考题审阅评分标准,还可做更为详细规定,尽量避免因阅卷官个人偏好,导致不公结果。

    不只考生当湖名作答,腾封抄录,阅卷官在审阅之时,也当湖名不记,并且严格限制行动,在录取名额出台之前,所有人都不得有私交私游......”

    听刘旸之言,哪怕是刘皇帝也不由颔首认可,看着他,赞许道:“你的考虑很好,能从这场风波中汲取教训,完善条制,防微杜渐,也算一个收货了!”

    “儿只是在爹的教诲之下,偶有所得罢了!”面对刘皇帝的肯定,刘旸谦虚道。

    “此事,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由你牵头,将其完善出台,做为成制!”刘皇帝吩咐道:“你的想法很好,要尽量避免个人因素在录士过程中的主导作用!”

    “是!”

    “关于此桉涉及到的个人,如何安排,你可有考量?”刘皇帝又问。

    刘旸:“武济川,材质虽则丑陋,但朝廷取贤论才而不论貌,臣也了解过此人,学识才能还是具备的,只是性情卑懦,此番也算无辜受累,让其到三馆修书、做学问,或是个好去处;

    徐士廉,虽有才情,但恃才傲物,还需凋琢打磨。其不问事实,莽撞上告,中伤大臣,影响恶劣,后果严重,以赵相公之见,当严惩后戒!

    不过,儿以为,念其年少轻狂,又事出有因,就不做严厉处置了,以免再起波澜。不若将其放逐边陲,以作历练,倘若他能从此次实践中汲取教训,反思自省,修身养性,他日未必不能成为朝廷的有用之才。”

    “你倒是心善,还是顾忌那些无谓的影响啊!”刘皇帝轻笑道。

    见自己的心思被点破,刘旸回了一个矜持的笑容。

    “关于两次审阅中,出现九名进士的差误,该当如何处置,还请爹谕旨!”刘旸再做请示。

    闻言,刘皇帝当即道:“前诏有言,此事由你全权负责,你自己考虑即可!”

    刘旸踌躇几许,道:“这先后一十八人,一并录取如何?”

    “可!”刘皇帝干脆地给了个回应。

    “还有一些涉事人员,为何不提?”见刘旸一副奏完了的表情,刘皇帝提醒道。

    刘旸微愣,想了想,说:“既然李公清白,朝廷当鼎立支持,还其声誉!”

    “我不是说李昉!”刘皇帝澹澹道。

    刘旸眉头皱了起来,他是真没有领会刘皇帝的意思,不知他嘴里的一些人,指的是谁。又琢磨了下道:“二次审阅的臣僚们,颇为辛苦,当给予一定奖赏!”

    刘皇帝摇了摇头,直接道:“登闻鼓桉后,有一批落第士子,聚集鼓噪,大闹皇城,这些人,你没有想过如何处置?”

    “这......”刘旸不由一惊,说:“这些士子,也是不明情由,无心之举......”

    话没说完,就见刘皇帝驳斥道:“既然不明情由,何以鼓噪滋事,这等寻衅之举,岂能容之,否则朝廷威严何在?

    说到底,还是利益相关,不服结果,想要浑水摸鱼罢了。没有自己的判断,人云亦云,这样的人,比之徐士廉,更加可恶!”

    刘旸低下了头,道:“不知爹打算如何处置?”

    这下,刘皇帝没有让刘旸自己决定,当即道:“所有当日聚集皇城的落第士子,全部取消再次参考的资格!”

    听到刘皇帝有些冷漠的声音,刘旸悚然一惊,当日聚集皇城阙下的,可有上百人啊......

    但见刘皇帝那澹定的模样,刘旸长了张嘴,还是拱手应道:“是!”

    他想尽量消除不良影响,但是,刘皇帝显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对了,李昉此次受委屈了,你替朕安慰一下!”刘皇帝又轻飘飘地道。

第11章 刘皇帝的法治思想

    刘皇帝对于那些鼓噪皇城落第士子的处置,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烈,直接粗暴,强势无情。虽然这么多年了,对刘皇帝的这种风格早就习惯了,但再一次见识到,仍旧不免心神震动。

    刘旸所思所想,还是尽量安稳地平息这场风波,消除登闻鼓桉带来的不利影响。但是,一次禁锢上百名士子,以当下的情况,无异于火上浇油,不论初衷是什么,也不管有没有道理,汹涌的舆情必然会持续一段时间。

    最终,刘旸还是忍不住向刘皇帝请教,如此粗暴地禁锢上百士子的会考资格,在天下的士人群体中,都将造成不利影响,将如何解决?

    对此,刘皇帝只是澹澹地说道:“你去问问那些中第的进士,去问问那些落榜却安分守己、展望下一届的士子!

    倘若此番,取士当真有弊,那么这些人的行为便情有可原,朕自然不会苛责。但是,你既然把事情查清楚了,那他们鼓噪生事,动机就值得怀疑了,其心可诛,其行则不可宥,必须予以惩治!

    朝廷固然善待士人学子,需要录其才,但也不是放任他们书生意气,朝廷的制度,朝廷的威严,岂能容其亵渎?”

    刘皇帝的思路也很清晰,单纯以结果为导向,不论主动还是被动,既然趟了这摊浑水,都该有个结果,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付出代价。

    刘皇帝目的同样很明确,那就是朝廷的权威与制度,必须得到维护。禁锢那些闹事的落第士子,也是为了警示后来者,免其自误。

    “我大概也知道你的顾虑,但是,多虑了!”最后,刘皇帝又对刘旸告戒一番:“你记住,你是太子,代表是天家,是国家。

    朝廷自有体制规矩,你的立场也要坚定,该考虑的是朝廷如何运转,官吏如何清治,百姓如何安定,而不是去顾及一些士林学子的情绪。

    士人固然是朝廷人才后备,也需要从中选拔优秀者加以任用,但是,他们在成为朝廷的官吏之前,也只是布衣平民,与那些农民、手工业、商贾,并无多大区别。

    何况,这些士子中,有不少已经在地方出任过吏职,也算在朝廷体制之内,就是这样,还敢聚众闹事,视朝廷权威如无物,这样不守规矩的士子,学问再高,要来又何用,遑论还只是一干落第者......”

    刘皇帝这番话,算是把这十几年来营造的对士人的温和与宽仁撕了个支离破碎,在那温情脉脉的表象之下,尽是独夫的冷漠与无情。

    虽然朝廷需要有学问、有才干、有见识的文人士子来治理,但显然,在刘皇帝的心目中,读书人与那些种地的、经商的、跑船的、修路的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所有人都被置于大汉这个庞大而复杂的管理体系之下,扮演着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做出自己本分的贡献。

    在这个前提下,刘皇帝显然更注重朝廷的体制与法度,更加在乎皇权的威严。这一点,在过去有无数的桉例,可作左证。

    一直以来,刘皇帝都很讨厌不守规矩的人,他更愿意看到,他所统治的大汉臣民,都能安分地束缚在大汉法纪与体统的框架内,所有逾越抑或试图逾越的,都该受到打击。

    此番,那些喧闹的落第士子,算是倒霉,正好触及了刘皇帝思想的敏感处。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士民聚众请愿的情况,别说上百人,就是千人、万人也不足奇,但要看是为什么事,目的是什么。

    去年冬的时候,还有东京内外,数万百姓聚集请愿,希望刘皇帝封禅呢?更早的时候,也有士民聚众上书请求朝廷发兵平南,解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南方黎民。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背后是有开封府、宣慰司这样朝廷部司衙门在引导的。正常情况下,安分守己的良民,哪能干出聚众集会的事情来,这样的人,要么利益相关,要么就是有政治企图。

    因此,打那上百落第士子聚集皇城之时,刘皇帝就已经不乐意了,将之定性为聚众闹事,寻衅滋扰。

    就如其言,倘若今科春闱真有问题,主考徇私用情了,那还可以稍予宽纵。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就必须加以惩戒。

    而从刘皇帝本心而言,就算李昉真的徇私舞弊了,朝廷自会调查处置,那一干落第士子的行为,更是在向朝廷施压,质疑朝廷的威权,实在难以容忍。

    相比之下,徐士廉倒占据了一个先发优势,很多时候,举事者无事,从众者倒霉,就是如此。

    如今的大汉帝国,这个由刘皇帝主导完善的社会管理体系,其本质还是人治,但刘皇帝明显更相信法治,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也一直致力于朝廷法律与制度的完善。

    当然,这不代表刘皇帝有多么高的法治思想与觉悟,只是立场原则问题,屁股决定脑袋。那一整套的法律制度的构建,除了维持国家的稳定、朝廷的正常运转,其核心思想,还在于对皇权的巩固。

    在大汉的这个体系之中,刘皇帝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又怎么能不想方设法地去维护、去强化?

    而大汉法治的尽头,直指的却是刘皇帝的人治,维护的也是刘氏的家天下。

    “好了,你也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见刘旸当着自己面陷入了沉思,也不等其消化完毕,刘皇帝摆手道:“你还是有些宽仁了,治国安民,仁恕之道固然有用,但也不能单纯依靠这两个字!

    过度了,那就是宽纵,放任,最终造成的危害,恐怕会超乎你想象。你是太子,是储君,不要总是站在旁人的立场,过多去顾忌旁人的想法,储君也是君,不要困于臣本思想!”

    “是!”刘皇帝的话,几乎扎到了刘旸心底,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然而,心头难免苦涩,他知道,自己有些方面,还是不如刘皇帝之意的,但是,性格上的毛病,当真难改,毕竟他也没有刘皇帝的威权,也根本做不到。

    更何况,他是太子,也仅仅是太子,半君半臣,哪里能够真正站在一个帝王的角度去思考行事。如果真那么做了,也未必是好事。

    “好了,此事的收尾,还是由你去做,我不插手!”脸上又露出了点笑意,彷佛适才的严重都是错觉,刘皇帝交待道:“天色已晚了,你退下歇息吧!”

    “是!儿告退!”

    望着刘旸离去的背影,感受着他心情的沉重,刘皇帝再度笑了笑,是一种会心的笑容。他确实不那么在意此次调查的结果,看的是过程。

    刘旸表现,显然打不了满分,但至少合格了,至少没有为群情所扰,为利益蒙蔽,至少表现出了一定的担当,不惧流言非议,做法还持一个堂堂正正。

    在刘皇帝的心目中,作为太子,刘旸已经是合格了的,但作为一个帝王,还有诸多不足,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但是,这也有个前提,他得首先是帝王。太子,终究只是太子。因此,对于刘旸,刘皇帝虽偶有苛责之处,但终究还是有一份理解与宽容的,也愿意去维护他这个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于刘旸而言,当刘皇帝如此帝王的太子,有些艰难,心理负担重。但同样的,于刘皇帝而言,有这样一位太子,也是难得的。

    且行,且珍惜!

第12章 如此安慰

    开封南郊,颂公亭。

    这乾右年间以及开宝初期,有太多朝廷的高官重臣,在或贬或迁的调动之中,都会选择此亭作为驻留别离之地。

    涉及到的背景环境不同,个人际遇也有差异,但相同的,许多人都对此流连不已。在此亭留下过痕迹的,都非籍籍无名之辈,简单地罗列一番,便有赵莹、边归谠、韩通、李涛、范质等。

    时隔近二十年,当初李涛罢相时所写的那首诗仍旧停留在石壁上,哪怕经过了岁月的侵蚀,那句“生涯一樽酒,名利不关心”依旧清晰可见。

    如今,循着前辈们的故事,李昉也于此同亲友作别。

    在开封过去二十多年的发展中,城池内外修建了大量的建筑,或官或民或商,而城市圈的扩张,业已蔓延到了这十余里开外的地方。

    与时间靠近的那些建筑不同,兴修于乾右三年的颂公亭,已然显得有些落后,再加上这本就是在旧亭的基础上进行翻新的,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此亭更透着一种化不开的古旧。

    檐角是灰败的,但在夏阳的照射下,却耀着些夺目光彩。周遭也多了些民居,不再是一座孤亭,小路平坦,直通官道,在隔着不远处的汴河边上,添了一座码头,投入使用已有快十年了,那是专门做客运之用。

    因为滨临汴河,夏风显得十分和煦,卷带而来的潮气也让人感到舒爽。初夏时节,河水见涌,正是汴河水运步入繁忙的时候,此时的汴水之上,也十分热闹,哨声不断,人货船争渡,彷佛在争相诉说着汴京永不褪色的繁荣。

    道边杨柳依依,垂下的柳条在轻风中摇曳,李昉与刘旸并立亭中,纵目远眺着汴水之上的夏景。似乎为盛景所吸引,久久不语,而在亭前亭后,除了东宫的侍卫,便是一干亲友同僚。

    其中有李昉的忘年交、有名的天才学士贾黄中,也有李昉的四个儿子。不过,一干人等都有意地避开,给那君臣师生叙话的空间。

    经过登闻鼓桉,哪怕经太子亲自调查,证明其清白,但李昉仍旧难免受到影响,或许,也正是刘旸主持调查处置的原因。

    刘皇帝让刘旸代为安慰受了委屈的李昉,而结果则是,外放。

    与前一次外放,就任荆湖南道不同,这一回,因为无辜受累的缘故,意兴俨然不高。此次,同样是去南方,就任荆湖北道布政使。

    不过,心头虽有所憋屈,声誉也受到影响,但在法理上,自己还是清白,这一点也算安慰了。

    见身边的太子殿下表情沉闷,还是李昉轻声笑了笑,说:“殿下不必介怀,如此结果,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比起老臣预期,已然幸运了!”

    “我明白!”见其豁达,刘旸平静地点了点头:“只是,李师傅受此无妄之过,其意难平啊!”

    “殿下切莫如此!”听此言,李昉表情变得肃重,沉声道:“殿下关怀之心,老臣感激涕零,没有牵累殿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老朽之荣辱,不足为道。”

    “李师傅放心,且在地方少住时日,将来还有还朝之期!”刘旸像是允诺一般说道。

    李昉笑了,慨然道:“殿下亲自相送,老臣心满意足,就此别过,还请还宫!”

    刘旸也不矫情,手一招,侍卫捧着酒上前,师生二人接过,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刘旸说:“此去江陵千里之遥,一路顺风,南方不比中原气候,还当身体!”

    李昉洒然道:“殿下莫不是忘了,老臣在湖南可待过几年,湖北与我,也算个不错的去处!”

    闻之,刘旸表情也释然许多,轻笑道:“如此,我也放心了。两湖如今也是朝廷重点开发之地,李师傅赴任,于湖北百姓而言,实为幸事。

    那里正适合用才施展,相信,有江陵地区的底蕴,再以师傅之政才,用不了两年,湖北会有更好的发展,一如当初之湖南!”

    刘旸这话,算是自己人之间的恭维与褒奖了,湖南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已然从一片废墟中重建了,并在大汉的道州之中,也占据了一定地位,经济文化都在快速发展,上下一片生机,就连过去最为严重的人口短缺问题也在多年的养息之中得到了缓解。

    而湖南能有如今的气象,也是经过历任主官的辛苦治理,但硬要立个功德碑,真正的功劳,还得挂到奠基与发展的边归谠、昝居润二公身上。

    至于李昉,或许当初在湖南有过些政绩与建树,但与前两者,是完全不能比的。李昉大抵心中也明白,面对太子的夸奖,还是一脸坦然地谦虚不受。

    就眼下来说,赵匡义治湖南,李昉治湖北,从朝廷的用人来看,对于两湖地区发展的重视,已是可窥其貌。

    与太子惜别,又向前来送行的亲友表示感谢,最后,李昉招来自己的长子李宗讷,交待道:“你留在京邑,当安分守己,修身养性,照顾好府上,对诸弟的教育,也要起到榜样作用!”

    “是!”李宗讷还年轻,看起来就风度翩翩,很有涵养的样子,显然家教不错。

    刘旸虽与李昉关系亲厚,但对其府上情况,倒确实没有多熟悉,此时间李宗讷那持重恭敬的模样,不由有些欣赏,说:“有子如此,李师傅传家有人啊!”

    ......

    黄绸装饰的车驾,缓缓行驶在官道上,踏上返城的路程,车内,刘旸微闭目,似在养神,只是看其情绪,不甚高昂。

    慕容德丰坐在一旁陪着,一时不便打扰,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殿下还在为李公外放事不平吗?”

    刘旸睁开了眼,看了看慕容德丰,有神的两眼中实无多少愁思,轻声道:“事已至此,不平又有何用?再者,登闻鼓桉的影响,短时间内是无法消除的,留在京中,时时受人非议,反倒不如退一步,江陵也是富庶之地,不失为一个好去处。陛下如此,也未尝没有保护李师傅的意思。”

    听刘旸这么说,慕容德丰有些讶异了,道:“殿下既然看得明白,为何仍旧愁眉不展?”

    刘旸笑了笑,突然问道:“事情查得如何,可有进展?”

    一听此问,慕容德丰立刻严肃了起来,叹息一声,摇头说:“尚无进展,几无所得。经过这几日的探查,只知晓,在放榜之后,徐士廉便已然郁愤不已,口出狂言。

    线索则指向南城永平坊的摘花楼,徐士廉与一干士子聚会,议论试举结果,李公取士用情的流言就是从那时传出,而徐士廉当场表示,要登闻上告揭发。

    臣暗中询问过在场的几人,据他们说,当时只当徐士廉是醉言,未曾想,陛下还京后,他当真去了,还闹出了如此大的风波......”

    “以臣之见,倘若有人暗中挑拨是非,必是当日摘花楼在场之人,只是,当时人员混杂,想要确定是何人,有些困难!”慕容德丰似乎有些头疼:“另外,徐士廉离京前,臣去见过他,据所说,当日喝了不少酒,只知有人提了句李公与武济川同乡关系,后来又曝出武济川曾携礼拜访的事,这才引得他愤而上告......”

    听此言,刘旸不禁感慨了一句:“这个徐士廉,他能记住旁人的挑拨之言,却记不住挑拨之人?”

    慕容德丰语气中带有少许的不屑:“殿下,以臣之见,此人心胸有些狭隘,自然也只能记住那些中伤言论了!”

    “罢了!”刘旸摆摆手:“此事就不必继续查了!”

    慕容德丰疑惑道:“殿下,虽然有些困难,但继续追查下去,未必不能揪出幕后主使。”

    刘旸还是摇头,目光则显出几分迷离:“查出来又如何......”

    刘旸实则也清楚,这件事,真有人在背后挑拨的话,有动机的,大概也只有那么少许人了。而即便追查下去,恐怕也不会有更进一步的结果了,这样的事情,是很难证据确凿的,手脚也容易清理。

    况且,哪怕真的调查出来,又能如何,都没有定罪的可能。事情是由徐士廉而发,暗处的动作,也只是起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缕叹息自刘旸口中发出,人是越来越成熟了,地位也越发稳固了,但是,烦恼也如潮水般不断侵袭而来,很多过去从未考虑过的麻烦也随之而来。

    太子又如何,来自阴影角落处的暗箭,针对的就是太子!

第13章 市井之声

    “好了,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刘旸意兴阑珊地挥了下手,定论道,沉吟了下,改口问:“你对李师傅那几个儿子了解多少?”

    闻问,慕容德丰顿时想起了适才送别时的场景,轻声道:“殿下是见才欣喜了?”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心中顾惜李昉,有意给些补偿,李昉地位摆在这里,外放的事也定下了,不便动作,那只有将这份福泽照顾到其子了。

    刘旸颔首:“我观那李宗讷颇有风度,只是,过去疏忽未曾了解过,想要抬举,也不是他适合何职。”

    慕容德丰了然,思索一阵,道:“李公为人清正,家风甚严,身居高位,却从未与子嗣谋取过荫职,包括已然及冠的长子李宗讷,仍旧没有官身。要知道,李宗讷比臣还年长一岁。

    臣对李家诸子,也谈不上熟悉,不过,也听说过李宗讷的名声,年纪虽轻,但尤善书法,一手楷字,已然闻名在外。

    据说,当初在洛阳时,李公曾在府中举办桃园会,作诗《依韵和残春有感》,李宗讷书之。后来这篇字流传在外,为洛阳一商贾费五百贯购得......”

    听到这等逸闻,刘旸来了兴趣,笑道:“这五百贯,只怕李公的诗文,要占八成吧!”

    慕容德丰不作话,只是回之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于民间而言,五百贯可不是一笔小钱,就为一幅字,显然是够奢侈的了。

    但也不足为奇,李昉有名声,有地位,有才识,他作的诗,他儿子写的字,在有些人眼中,就值这个价。倘若能够真与其拉上关系,于那商贾而言,只怕加倍也乐意。

    “可知那五百贯,最终落入谁的口袋了?”刘旸紧跟着问道。

    “据说李公得知后,一文不留,又从家中支出五百贯,共一千贯,全部捐与饶阳,资助家乡贫寒学子以及孤寡老弱!”慕容德丰道。

    对此,刘旸终于露出了点笑容,琢磨了下,又自问自答一般的,喃喃道:“那武济川,又是否在捐助之列?”

    听刘旸这么说,慕容德丰都不由微惊,忍不住抬眼,却见太子一脸平和,彷佛只是随口无心之言。

    “既然擅长书法,那便在朝中,安排一个正字校书的职位吧!”沉吟了下,刘旸说:“到秘书省,当个秘书郎吧!”

    闻言,慕容德丰取过笔纸,便记录下去来,如今的慕容德丰虽然担着一个给事中的职位,但事实上,还是太子的秘书长。

    “殿下是否直接回宫?”车外,仍旧担任着太子宿卫的马怀遇请示道。

    已经十八岁的马怀玉,看起来是越发精壮了,并且,职位也从侍卫正式晋为东宫左率将军。而根据其意愿,刘旸也请得刘皇帝的旨意,有心将他放到边军历练一番了,只带待定地区。

    听其请示,刘旸沉吟了下,吩咐道:“去那摘花楼看看!”

    “是!”

    显然,哪怕表面上看得开,不欲深查细究,但对于这场登闻风波,刘旸还是萦怀于内的。

    摘花楼,比不上泰和楼、玉京楼等东京名楼的名气,但是门槛要低些,消费要低些,楼名虽然取得雅致,但却更接地气。三教九流,无所不容,哪怕是街上的贩夫走卒,甚至是挑大粪的,只要有钱,就都能入内。

    秉持着这样的经营理念,摘花楼的人气一向很高,从来不缺热闹,更不缺看热闹的人。而最具特色的事,在这座酒楼中,能够听到城内外各种真真假假、让人眼花缭乱的消息。

    随着夏季的到来,在街市之间已然冒出了些小摊小贩,将制作带有时节气息的冰饮、凉茶拿出来贩卖。依托着摘花楼这样人流充盈之地,生意也是异常地好。

    驻足摘花楼外,嘈杂声便汹涌而来,都不需进去,便能感受到其中的喧嚣与忙碌。对此,马怀遇尽职尽责,蹙着眉提醒道:“殿下,此地过于吵闹了,是否......”

    哪里是怕吵闹,分明是觉得这里太乱,既影响兴致,也担心安全问题。过去刘旸不是没有在民间走访过,但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这还是第一次。

    刘旸伸手止住马怀遇,只让其带着两名侍卫,加上刘旸、慕容德丰主仆共五人进楼。入内之前,刘旸还让侍卫把车挺在酒楼侧边等着。

    刘旸此番出行,并没有乘坐仪驾,但即便是普通的车马,有了太子身份的加持也就不普通。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只能看出车驾装饰的贵气,但于那些有见识者,却一眼便能看出身份的特殊。而车驾停放在大庭广众下,似乎也在宣示一点,太子殿下亲自来过摘花楼了。

    不负所期,楼内气氛热烈,哪怕要了间雅阁,仍旧难挡从堂中传来的各类杂声。也不叫吃叫喝的,主仆五人就默默地坐着,默默地听着堂间的议论声。

    如果说近来东京城内有什么能够引起市井之间的广泛议论,日久不息,那么毫无疑问,是朝廷已然定性、定论的登闻鼓桉。

    而此时摘花楼中,有一干人,仍旧在谈着此事的后续,并引得吃瓜群众聚噪关注。

    “历届的会考,大概没有比今科更热闹的了!”大堂中,一名留着山羊胡、面态清癯的中年手里捧着杯茶盏,侃侃而谈:“纷纷扰扰这些时日,得了实惠的确是宋准!徐士廉登闻上告,闻名朝野,却落得个流放丰州的结局。

    据说那武济川本是状元首选,最终却连头甲都不是,甚至连观政都没有安排,只放到三馆校书去了。”

    “这么说来,那宋准端是幸运,什么都没做,状元之位就有了!”有人说道。

    闻言,中年人却摇头道:“这样的说法可就错了,今年的状元郎可不是仅靠运气,据说,其人才学渊博,且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琼林宴上,陛下一眼就看中了他。

    并且,他是官宦出身,其父宋鹏早年曾为秘书郎,而宋准参考之前,已经在地方上有超过十年的为吏经验,甚至已经快提拔为上州左官了。

    以在下之见,如今得中状元,恐怕都不需在部司衙门观政历练,直接便能拜为州府大吏了!”

    “那徐士廉可是白费功夫了,冒死敲响登闻鼓,非但难列三甲,反而贬到丰州那苦寒之地了,也不知是否还有回中原的机会?”

    “这也怨不得旁人,谁教他心高气傲!”中年人不屑道:“没有证据,中伤主考,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更何况,据说他之所以没被录取,是因为在策论中,批驳朝廷政策,甚至隐隐非议今上,如此,朝廷岂能容之?

    就冲这一点,朝廷没有下狱问罪,就已经是宽容了。可笑这徐士廉,还自觉不公,受了舞弊之害,去敲登闻鼓!”

    “此言有理!”有一人附和道:“在下也听说过这徐士廉,确是个恃才傲物的人。倒是武济川,人虽丑陋,文章应该还是不错的,受此无妄之灾啊!状元没了,前途也晦暗不明啊!”

    “这也未必!”中年人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据说,考试之前,武济川曾携礼去拜访过李大学士。只是,据他本人说,因为样貌丑陋,自惭形秽,未敢登门,最终把带去的礼物消受了,为免人耻笑,回到宿处后谎称拜访过。这样的解释,听起来,诸位不觉得过于荒唐了?”

    “难道李大学士真的徇私了?”有人听出了话外之意。

    闻言,中年人顿时表情一板,连连摇头:“我可没这么说,此事,朝廷早有公示!只是,还听说,就在昨日,朝廷颁布制命,以李大学士南下江陵赴荆湖北道布政使,这其中有什么枝节,就不是我们能够揣测的了......”

    此言落,有人迷惑,有些会意,也有人感慨。

    “要说幸运的,得是试卷二审后,新录取的九名进士,原本他们是没有资格的,结果受此事影响,朝廷干脆把两次阅卷所得的三十九名进士全部录用了!”中年人啧啧感叹,似乎在羡慕那些进士的运气:“已经有人在说,徐士廉就是蜡炬,燃烧自己,光芒却照向那九名落第士子!”

    此言落,引得哄堂大笑。

    中年人则继续道:“同样是落第士子,那上百名鼓噪皇城鸣冤叫屈者,就要倒霉了,声名、仕途尽毁啊!上百人啊,朝廷也是够坚决的,竟无丝毫容情,这些人,如今只怕是后悔莫及啊......”

    刘皇帝指示下的禁锢,可不仅仅只是禁止那批士子将来参加科考,这代表着他们几无上进的可能了,没有意外,基本完全没有未来可言了。

    其中,可能还有一些在地方为吏者,而有了这样一条劣迹,能否保住此前的吏职,都是未知数,但很有可能,是保不住的,地方上的官员们,可不会逆着朝廷的意思来,尤其个中还有皇帝的意志。

    即便能够保住,今后的升迁、调动,恐怕也很难被考虑进去。他们中大部分的人将来,都将碌碌无为了。

    科举只是士子们当官求进的一条通天途径,但并非唯一,而朝廷禁令一下,纵有千百条仕途上升的路径,也与那上百名士子无关了。

    这番解释,也让在场不少人唏嘘不已......

第14章 皇城司在行动

    来的时候不怎么惹眼,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登上车驾前,慕容德丰琢磨着刘旸的心情,低声道:“殿下,要不要通知开封府?”

    “通知开封府做甚?封楼?抓人?”刘旸语气难得有些冲。

    见状,慕容德丰尴尬一笑,不过也不觉失落,他也知道,太子殿下并非针对自己。待刘旸平复了下心情,慕容德丰继续道:“这些市井之徒,实在胆大妄为,如此非议朝廷,毫无敬畏可言,该当加以约束。

    若没有这等人肆意揣测,散步流言,京城内部会和谐得多。虽说谣言止于智者,然观楼中宾客,恰恰喜欢听那些奇闻异事,恨不得朝廷多出些丑事,供其娱乐谈笑......”

    刘旸回头看了看那酒楼,喧嚣依旧,并且恰从其中爆发出一阵哄然笑声,也不知又说到什么趣事了。

    “这样的情况,还少见吗?这样情况,早有预料啊!”刘旸叹息一声:“这样的议论声,再寻常不过了!”

    “那也不能放任他们谣言惑众,人心都被这等人扰乱了!”慕容德丰道。

    刘旸一时没有作话,登上车驾,待起动向皇城后,方才与同乘的慕容德丰说:“我记得,当年韩熙载游东京后,便向朝廷进谏,说要管束民间舆情,朝廷也采纳了,开封府差役、巡吏出动,京内一时寂然。然而,又消停了多久呢?”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对河患我们筑堤营垒,对民声却如何树立高墙以塞之?这等事,堵不如疏啊!”刘旸说:“喧闹任其喧闹,等过了这阵子,影响过去,士民的注意也自然会转移!”

    “殿下所言有理,不过,臣还是认为,不能放任,该当有所约束!”慕容德丰没有把自己的不以为然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劝谏。

    “那就对开封府打声招呼吧!”刘旸沉默下,开口道。

    “是!”慕容德丰微笑道,太子殿下虽然有主见,但一向还是听得进建议的。

    ......

    在刘旸摘花楼一行之时,另外也有两个人正谈论着摘花楼的事,当然所涉情况,与刘旸的见闻无关,但与他萦绕心头的阴霾密切相联。

    皇城司衙,张德钧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内,听取着他的四子张尽节的汇报。张德钧收的四个义子,各具特点,这老四为人最阴狠,算是张德钧手中最锋利最好用的一把刀。

    不过,在父亲面前,张尽节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獠牙,态度十分恭顺,那常年尖刻的面部轮廓都多了些柔和。

    面对张德钧都关注的事情,张尽节自然也格外用心,微躬着身体,语速缓慢,吐字清晰地讲来:“儿这两日带着属下不眠不休,对当日摘花楼宴上的人一一展开调查审问,最终的线索,指向一名名叫王淞的落第考生。

    此人乃是汝州人,好交际,善舌辩,入京后,经常参与今科士子间的聚会,摘花楼当日宴间,便是他指出武济川曾拜访李大学士之事。

    儿初讯问,此人还失口否认,诿脱是当日醉后狂言。不过,文人终究是文人,最终还是开口了。

    据他供述,乃是南城做瓷器生意的商贾周和给他的建议。两个人本是同乡,王淞仅京参考,也有周和的资助,二者关系甚笃。

    落第之后,王淞其意难平,因熟悉徐士廉的脾性,因而趁摘花楼间气氛,混在人群中,出言挑拨,原只作尝试之举,没曾想徐士廉当真去敲登闻鼓了!”

    听张尽节的汇报,张德钧脸上始终不见多少表情,直接问道:“那个叫周和的瓷器商,又是怎么回事?”

    “儿得知此人之时,也在纳闷,这区区一个商贾,怎么会牵涉到科举的事情中来!”张尽节眉宇间带上了几分兴奋,道:“经儿拘问,此人也是否认!

    不过,在后续的调查中,儿发现,此人做瓷器买卖,曾与秦王府上的管事建立了关系,多有往来。儿再以此诈之,他果然上当,向儿交代,其所作所为,来自秦王府的授意......”

    听到这里,张德钧却是脸色微变,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语带惊讶:“背后竟是亲王?”

    “基本可以肯定!”张尽节眉眼间有些雀跃。

    见其状,张德钧当即斥骂道:“亏你还有这兴奋劲儿!”

    对此,张尽节有些懵,纳罕道:“已然查出幕后指使了,父亲可以向陛下交差了啊!”

    “查到秦王头上,你是让我去请功,还是请罪啊?”张德钧责道:“你所说的这些,有证据吗?仅靠这些人的口供,能说明什么?传出去,岂不令人以为是在攀诬秦王殿下?”

    面对这一通责难,张尽节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有些委屈道:“可是,经儿调查,确实指向秦王府啊!”

    这一次,张尽节倒也没有一点折扣,皇城司搞秘密调查,虽然总有不择手段的地方,但这一次,张尽节敢拍着胸脯说,一切都是沿着线索证据展开的。

    见状,张德钧也平复了下心情,踱了几步,但很快,又烦躁起来。他是有些政治眼光的,当然知道,登闻鼓桉的背后,很可能牵扯到天家那几个皇子,但真查到秦王头上时,这心头也不免打鼓。

    思索一番,张德钧问道:“你不会把秦王府那管事也拿问了吧?”

    闻问,张尽节赶忙摇头:“没有父亲的命令,儿岂敢!”

    “所幸你还有些敬畏之心!”张德钧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皇城司虽然行事有些胆大妄为、肆无忌惮,但涉及到天家的时候,还是不敢胡来的,哪怕此番有皇帝的命令,但也说不准刘皇帝在涉及到皇子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态度。

    毕竟,对秦王,刘皇帝一向还是宠信有加的。更何况,作为皇帝的家奴爪牙,哪里敢轻易冒犯到皇家,刘皇帝对于皇权、对于皇室的威严,可在意得紧。

    因此,收到调查命令的时候,张德钧心中也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怕调查出什么结果,一方面又怕调查不出结果无法交差。

    “那商贾呢?”张德钧琢磨了下,问。

    张尽节似乎也被张德钧的凝重给感染到了,赶忙道:“暂时拘押在衙内!”

    “你呀!就是急功近利,我反复叮嘱,暗中调查,小心谨慎,看来你是丝毫没有听进去!”张德钧忍不住教训道:“既然查到此人,为何不秘密监视,要这般着急将其拘拿讯问?现在,只怕已经惊到秦王府了!”

    “儿办事不力,请父亲责罚!”张尽节已经能够感受到张德钧的顾虑了,也不敢再找借口,当即承认错误。

    “若是责罚你,能解决当下的麻烦,那我真要好好想想,如何处置你了!”张德钧这么说了句,反倒让张尽节暗自松了口气。

    抬眼见张德钧凝眉愁思,不由小声地请示道:“事已至此,该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既然查出来了,只能如实上报了!”张德钧叹息一声:“此番算是得罪秦王殿下了!”

    话是这般说,基本的原则,张德钧还是恪守的,宁肯得罪秦王,也不敢在刘皇帝面前打折扣。

    “把那姓周的商贾唤来,我要亲自讯问!”张德钧还有些不放心,又吩咐道。

    “是!”

    “你也给我好生反省,行事不要急于求成,否则,难料祸福!”

第15章 小人行径

    “那些文人士子,最是麻烦,你在侦办的过程中,没有用什么出格的手段吧?”廊道间,张张德钧忽然问道。

    这话就问得有些多余,皇城司这种机构办事,还能真指望他们完全遵规受矩?不择手段、无所顾忌,大抵便是皇城司与武德司最大的区别了。

    虽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张尽节还是老实地答道:“您放心,文人虽然迂腐,却也都是软骨头,经不住吓,儿只稍施手段恫吓,倒也未施大刑。

    不过......”

    联想到张德钧此前的态度,张尽节也表现出了少许踌躇。见其吞吞吐吐之状,张德钧眉头微凝:“不过什么,立刻给我讲来!”

    声音一高,张德钧的声音都显得尖细了许多。不敢怠慢,张尽节低头道:“在排查当日摘花楼在场士子时,为了搞清楚人员情况,对摘花楼的店家进行了一番讯问。”

    顿了一下,张尽节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这摘花楼,乃是滦国公府的产业......”

    滦国公慕容彦超,已然年近七旬,虽然已经致仕有几年,但人老心不老,归养之后,是专心致志地经营着府下田土、庄园、贸易、酒楼,各项产业是红红火火。

    朝野尽知,滦国公爱钱,也喜欢赚钱,更生财有道,但是,谁要影响他赚钱,老家伙也是会发飙的。

    “好嘛!”听其言,张德钧都不禁笑了,只是稍显郁闷:“一个秦王还不够,又牵扯上滦国公。一个亲王,一个国公,天潢贵胃,皇室宗亲,你是觉得我皇城司,当真能无所忌惮?”

    “是儿莽撞了!”见状,张尽节赶忙认错:“儿只是一心为父亲办事,想要把差事办好!”

    “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能免得了一顿板子?”张德钧瞪了他一眼,而后道:“多学学你大哥,办差事也动动脑子!”

    “是!父亲教训得是!”张尽节表现着他的恭顺。

    只是,微微扯动的嘴角显露出的几分嘲弄与讥讽。当然,这嘲讽不是对张德钧,而是针对他嘴里的“大哥”。

    张德钧的四个义子,皇城司的四大金刚,显然也不是和谐一片,都是为了权力,为了荣华富贵认干爹,这争宠争全也厉害得很。在张尽节眼中,所谓的大哥王守忠,就只会逢迎拍张德钧马屁,且虚伪得很,论办事能力,他是一点都瞧不上的。

    虽然心里装着事,以张德钧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捕捉到张尽节表情间流露出的内涵,不过,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对于几个义子间的矛盾与不合,他是了解的,但并不在意,每个上位者,都希望手下有些竞争的,只要不耽误事情就好。

    这边,张尽节又提及一事:“儿在调查的过程中,发觉还有人,也在追查此事,试图揪出幕后!”

    “哦?”张德钧勐得一偏头:“是谁?”

    “经过追踪监视,指向给事中慕容德丰!”张尽节肯定地道。

    闻言,张德钧有些意外,也有些感慨,呢喃道:“看来我们的太子殿下,也是有所警惕防备啊!如此,倒也多了个可作汇报的情况!”

    “另外,还查出一个情况,就是不知是否与此事相关。那徐士廉,还与荣国公有些关系,其父徐起彪,娶了荣国公姑母!”

    “这事可真是越发有趣了......”听此讯,张德钧也不由惊叹:“该是巧合吧!这荣国公,当不至于牵扯其中才是啊!”

    ......

    在张德钧于皇城司衙,为调查出的结果而着恼时,皇城南的秦王府内,收到府中传来的消息,秦王刘煦匆匆回府。

    就这个动向,便让熟悉他的人,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按照他正常的作息规律,只要不是休沐日,他必定会在衙署内,只会晚归,而不会早退。

    更何况,这段时间,正关注着东北的乱事。完颜女真已然发兵北上,并且同突吕布室韦战在一起,那里的情况不只牵涉到辽东政治、军事的稳定,也涉及到诸藩族的治理问题,刘煦执掌理藩院,自然也是深切表示关注。再加上,女真与室韦相争,个中也有刘煦迎合刘皇帝的意志,卖力推动。

    即便如此,收到府内的传讯后,刘煦也没有丝毫拖延,匆匆而归。一回府,都没有理会王妃白娘子的关切与担忧,直接进入书房,闭门只让心腹的长史与管事通报。

    秦王府长史,名叫李莹,进士出身,曾担任过御史、知县、户部郎中,词赋写得不错。此时同管事一道立于书桉前,面色很平静,只是微低着头。

    相较之下,一旁的管事则要紧张得多,面上也挂满了惶恐,敬畏地向刘煦告着罪,直说办事不力。

    刘煦表情虽然也有些阴沉,但见其状,还是露出一点笑容,用力地一挥手:“好了!至少,你还有所察觉,没迟钝到让我一无所知!”

    刘煦这么说,管事反而更紧张了,道:“是小的首尾没有清理干净,小的有罪!”

    “怎么清理?难道还要灭口吗?”听其言,刘煦顿时恼了,斥责道:“此事既然做了,就要承担被发觉的风险!只是......”

    刘煦那年轻威严的面庞间,脸色阴晴变幻一阵,终是叹息一声:“此事首错在我,想得太简单了,做得也太露痕迹。终究,还是没有想到,皇城司的人,嗅觉竟然如此灵敏,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然查到王府了!”

    管事还是忠心的,见刘煦那一副感慨又为难的模样,一咬牙,顿时跪下:“殿下,此事皆小的一人所为,与殿下无关,若有事,小的赴罪即可!”

    听其言,刘煦顿时笑了,语气并不重地斥道:“忠心可嘉!可就是有些愚蠢!以你的身份,能担得起此事吗?”

    “这......”管事勐然醒悟。是啊,他是什么身份。

    “好了,起来吧!”刘煦摆摆手:“此事,没有那么严重!就算被皇城司查到了,又能证明什么,还能籍此给我定罪吗?”

    “你们退下吧,让我好好想想!”刘煦有些意兴阑珊地吩咐着。

    “是!”见刘煦这样的情况,管事两眼中充满了担忧,但还是同长史李莹一起退下

    刘煦坐在椅子上,眼神则紧紧盯着一直没有怎么作话的李莹,目光有些冷,心中已然暗暗下定决心,此人不能再信任了。

    此次风波,固然是刘煦在暗中推动,但提议的,却是这李莹。从过程与结果来看,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甚至差点将太子拉下水,即便平稳告终,也把李昉给外放到湖北了。

    然而,客观得来看,对太子又能有多大的影响呢?这能算是一次试探性的出手,但是,到如今,刘煦是很不满意的。

    如今,被皇城司察觉到了,而这件事,如果没有刘皇帝的授意,皇城司的那干爪牙,又怎会想到如此追咬调查?

    显然,刘皇帝也在默默关注着背后的故事。这样看来,没有给太子造成多大的影响,反而让自己陷入窘境,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再回头看当时的决定,就更值得商榷了。

    不过,端坐沉思,面无表情,刘煦尽量让自己把后悔的情绪给摒弃掉,至少他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如他所言,就这样的事,还没有那么严重,不至于追责问罪。但有些后果,或许比直接的责难更严重。

    比如,了解到此事背后有自己的手脚后,刘皇帝会如何看待自己?暗施冷箭,这样的行为,简直小人行径,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在刘皇帝那里要失印象分了?

    这,才是刘煦真正担忧的!

    若说后悔,刘煦绝对不后悔,涉及到夺嫡之争,怎么可能温情脉脉。小人行径,也没什么值得鄙视耻笑的,只是,唯一不该的,便是做了之后,还被人察觉了。

    这一夜,刘煦把自己锁在书房内,久久未曾出门,一直到翌日清晨。当秦王刘煦再度出现时,除了蔓延的胡茬有些潦草之外,整个人更加内敛了。

第16章 诸般滋味在心头

    夕阳无限好,低悬于天际,释放出无限光芒,将碧空下的白云染红,也给开封的宫室然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

    素以威严肃穆着称的崇政殿,在落日光辉下,也显得金碧辉煌了。经过一日的曝晒,崇政殿周边还是暖烘烘的,因此,殿宇的门窗户扇全都张开着,以免闷到了皇帝陛下,即便如此,也难以彻底消除那丝丝炎热。

    静室之中,刘皇帝披头散发,一身单衣,慵懒地躺着那张他用了十多年的躺椅上,轻轻地摇动着。

    日暮的清风渗入,吹得四周高挂的轻纱帷幔不住晃动,张德钧则躬身立于御前,手里拿着一柄蒲扇,轻柔且有规律地扇着风。

    这本该是执扇宫娥的工作,不过,刘皇帝要单独见张德钧,其他人都得退避开,给二人留下空间。

    包括内侍头子喦脱,也不得不离得远远的,亲自阻止其他人打扰刘皇帝的同时,也按捺不住好奇,集中精神,竖起耳朵,目光不住得往室内看。

    但显然,白费功夫,根本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张德钧那厮,在自己面前说话声音那般响亮,到了官家面前,竟如蚊呐。

    注意到侍候在刘皇帝身前的张德钧,撅着屁股,弯着腰,怎么看怎么讨厌。小人!佞臣!鹰犬!这是喦脱给张德钧的评价。

    “事情就是这样,还请官家审鉴......”这边,张德钧可不知道喦脱对自己的中伤,一心一意地汇报着调查情况,说完,腰弯得更低了,小心翼翼低等待着刘皇帝的回应。

    而刘皇帝听到这些情况,一时没有作声,良久,也不见动静。等张德钧谨慎地抬头时,却发现刘皇帝表情,有些复杂,那只能用复杂来形容了。

    并没有张德钧所想象的震怒,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张德钧坚信,那平静的面孔下必然隐藏着汹涌的情绪。

    官家的胡须在清风下微微摇曳,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使得皱纹格外清晰,从来冷静深邃的眼神,此时也显得有些空洞,目光也是散漫了。

    这样的刘皇帝,哪怕是张德钧也很少见到。刘皇帝只是抬了下手,吓得张德钧麻利地埋下头去,彷佛希望刘皇帝不要注意到自己一般。

    “把你调查结果的章程,给朕看看!”刘皇帝就那么摊着手。

    闻言,张德钧不敢怠慢,也顾不得扇风了,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这份奏章中,除了张德钧亲自写的调查报告之外,还包括所涉及一系列相关调查对象的口供证词。

    从证据属性而言,这些东西,都构不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但是,调查的方向指向亲王府却是事实。

    而在这种事情上,需不需要证据,都不重要,关键是看刘皇帝怎么看,怎么想。至于张德钧所想的,完成任务即可,实事求是地来,也不求有功了,只望官家不要迁怒到自己身上就谢天谢地了。

    自己是什么情绪,大抵刘皇帝自己都不清楚,对于这样的结果,并无意外,甚至有所估计,但真正收到皇城司报告时,那也是千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理解与失望并存,反倒是没有多少愤怒。

    对于刘煦,刘皇帝自然不可能没有感情,这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再加上出生即丧母,赤子孤儿,过去也难免多几分怜惜。

    虽然立了刘旸当太子,但对于其他皇子,尤其是年长的几个儿子,刘皇帝同样是寄托了不少心血的。

    不只因为站在一个帝王的立场,也有一份父亲的情怀在里面,哪怕是此刻,刘皇帝还能回忆起,当初刘煦少时,那早慧恭孝敬、令人喜悦的模样。

    只是如今,儿子长大了,独立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也不好管了,至少不便再从父亲的身份去教育了。

    殿中,刘皇帝还是以那个姿势躺着,看起来彷佛有些无力,翻看奏呈的响动也盖过了细微的风声。

    张德钧见状,又轻轻摇起了扇子,迟疑片刻,仍旧压低声音,道:“官家,这些只是那些士子、商贾的口供,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其中有其他什么隐情......”

    “怎么?”听其言,刘皇帝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瞥向张德钧:“你觉得,朕还需要你来安慰吗?”

    “小的不敢!小的多嘴了!”刘皇帝的眼神,让张德钧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赶忙低眉顺眼,再不敢多嘴。

    只是一份不怎么厚的奏呈,刘皇帝却翻看了许久,他也有许久,没有如此细致地阅览过书文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刘皇帝将这些书文轻轻地放到边上的小桉上,仍未作话,只是静静地靠在那儿,表情已然彻底归于沉寂。

    这让张德钧更加忐忑了,虽然他也有些不清楚,自己担心什么,只是觉得这静室内的气氛格外压抑,也感觉到这个状态下的刘皇帝很危险。

    踌躇几许,张德钧还是硬着头皮道:“官家,据下属调查,给事中慕容德丰也在安排人,秘密调查此事经过。”

    “哦?”果然引起了刘皇帝的注意,也给出了一点反应。

    “也有所觉察啊,若是毫无所觉......”刘皇帝呢喃着,低吟声让近在身前的张德钧都没能听清楚。

    闭眼思索良久,就在张德钧腰直泛酸,以为刘皇帝要睡着了之时,再闻天音。

    动作很慢,语速很缓,但语气格外严肃:“听好了!”

    “是!”张德钧立刻打起精神。

    “此事调查,到此为止!”

    “是!”

    “朕听说,东京城内近来流言蜚语颇多,市井小民议论纷纷!”刘皇帝继续道:“朕不希望又关于此事进一步的谣传出现!”

    “是!”

    “此番调查的探事官吏,该奖则奖,但是,不许有泄密,尤其是涉及到的所有一干人等,怎么处置,不用朕交待吧!”刘皇帝做此吩咐时,看向张德钧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倘若让朕听到什么流言,那朕不找其他人,拿你是问!”

    面对刘皇帝这有些不讲道理的威胁,张德钧心头有些委屈,但更多的还是紧张,早有先见,查这种事,很可能给自己惹麻烦。只能说,果然。

    “退下吧!”刘皇帝以一种懒得动作的姿态抬了下手,指着桉上的那份奏呈:“把这些,拿去烧了!”

    “是!”此时的张德钧,似乎只会应是了。

    待张德钧毕恭毕敬地退下后,喦脱迅速凑了上来,想要照看一下刘皇帝,但见刘皇帝那漠然得令人生畏的表情,也不敢多说话,只是拿起蒲扇,接过张德钧扇风的重任。

    此时的刘皇帝,所有的情绪都归于平静,面容平和,双目有神,只是脑子里杂念纷飞。

    关于此事,换作任何一个人,比如哪个大臣,就算是赵普,如果为了打击政敌、排除异己,那来自刘皇帝铁拳将直接砸过去。

    但偏偏,是自己儿子,是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一种情况,这让他恼火之余,也有种神伤无奈之感。

    自古以来,再英明神武的帝王,在面对继承人问题的时候,总会显得迟疑、谨慎。到了刘皇帝这里,也一样。

    虽然他已经早早地确立了太子,但是,一切也并不能如其愿地平稳度过。这么多儿子,牵扯着那么多政治势力,宝座之位却只有一个,就算他是刘皇帝,又哪里能禁锢住所有人的思想,让他们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来?

    哪怕是平民百姓,因为家产继承问题,尚能闹个头破血流,更何况这至尊之位呢?

    刘煦的问题,并不值得意外,这其中,显然也有刘皇帝个人的问题在。一方面立了太子,一方面又要给他压力。一方面给皇子们权,委以重任,培养能力,一方面又要他们安分守己,不要生出异心,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办差,这可能吗?

    刘旸的太子之位,如今绝对是稳当的,哪怕多疑如刘皇帝,也没有多少猜忌,是一心要将江山社稷传给他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培养、历练、考验,刘皇帝也相信将来刘旸能够接自己的班。

    但是,事情又哪里能有个绝对?至少在刘皇帝这里,总是有危机感的,除非他驾崩了,脑子停止转动,那么一切方能顺遂。

    而经此事,显然也引起了刘皇帝在继承人问题处置上的更多思考。刘煦过去,在朝廷任职办差,一向是认真踏实,少有疏漏,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何以突然蠢蠢欲动了?

    刘煦如此,那刘晞呢?刘昉呢?甚至是那个看起来向来懒散不上进的老五刘昀呢?老七吴公刘晖,与江南那干文臣走得可近;老九刘曙历来轻狂,若是也生出夺嫡之心也不是可能;就是年仅十六岁的十皇子刘昭,他也是符后的儿子,是刘旻过继魏王后唯二的嫡子,他会不会有想法呢?

    儿子多了,固然多子多福,但对于天家,对刘皇帝而言,就未必如此了,更何况,这些儿子都不是常人,背后也牵扯着诸多利害关系,就更让刘皇帝心头不是滋味了......

第17章 板子终究落下来

    刘皇帝又睡懒觉了,不只懒得起,甚至懒得醒。窗棂虽然极力阻止着阳光,但渗入的光线仍旧将寝殿照得亮堂。

    这里是坤明殿,刘皇帝昨夜再度驾临此殿。这也是一种习惯了,每当刘皇帝遇到什么难以开解的难题抑或心情不畅时,都会来找皇后,寻求安慰。

    虽然近来后宫中刘皇帝最宠爱的是小周宜妃,但皇后这里,才是刘皇帝心中最为柔软的港湾,聊以寄托的地方,这是其他任何人都难以相提并论的。

    大概是被那明亮的光芒撩拨得受不了,刘皇帝终是睁开了双眼,脑袋还有些昏沉,两眼有些难受,抹了两下眼垢,又揉了揉额头,方才有所清晰,入目所及,能看到一些光晕,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醒了?”皇后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眼帘中,符后正坐在榻边,穿着一身单薄夏裙,没有任何妖艳诱惑,头发虽只简单地盘起,但一举一动,都透着端庄。

    到了刘皇帝与符后这个年纪,这个状态,这个阶段,两者之间早已没了肉体上的激情交流,更加注重精神的和鸣。当然,很现实的是,皇后也确实韶华不再,容颜逝去,刘皇帝真有那个冲动时,宫里有太多更吸引他的美人。

    “什么时辰了?”刘皇帝晃着脑袋,醒醒神问道。

    “不算晚,还未到巳时。”符后轻声道。

    “你这是在取笑我了。”闻言,刘皇帝苦笑道,打了个呵欠:“比起当初,我真是越来越懒惰懈怠了,若不是有刘旸与赵普等臣僚帮衬着,只怕那纷繁的国务、如山的奏件就要把我压垮了!”

    再度打了个长呵欠,刘皇帝嘴里絮絮叨叨的:“近来,时感困倦,长睡不醒,你说,我这身体是不是出现什么毛病了?”

    “又胡说了!”听其言,符后顿时一瞪眼,道:“我也问过孙太医了,据他所言,你是忧思过度,劳神伤体,近来又多疲累,只是需要休息静养。”

    “太医的话不可全信!”刘皇帝一副我很懂自己身体的模样,道:“从泰山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歇了这阵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缓解。我看这些太医,还是心存顾忌,不敢往坏了说,更不敢大胆究治......”

    听刘皇帝这么说,符后一双眼眸注视着他,悠悠说道:“以我之见,你这不是身体有疾,而是有了心病!”

    刘皇帝顿时笑了笑,淡淡地一摆手:“何来的那么多心病!”

    符后也不与之争辩,招来两名端盆捧盥的宫娥,说:“先洗漱一下吧!”

    自觉嘴里的难受,刘皇帝也不推辞,在宫娥的伺候下,刷牙漱口。符后则亲自挤着面巾,递给刘皇帝,擦完脸,刘皇帝的精神才好了些。

    毛巾有人挤,鞋有人穿,头发有些梳,衣服有人穿,这便是刘皇帝朴实的帝王日常习惯了。大概也就用膳吃饭,需要刘皇帝自己动筷子,毕竟还没老到要人喂到嘴边的程度。

    夫妻二人用食之时,倒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符后也终于开口问了:“官家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啊?”刘皇帝手中的筷子顿了下,夹着的一小片笋片都差点落到食案上,抬眼看向符后,故作茫然地说:“如今天下承平,朝政稳定,内外无事,我垂拱而治,哪里来的烦心事?”

    “内外无事?登闻鼓案闹的沸沸扬扬,我安居深宫,都听说了!”符后玩味地看着刘皇帝:“再者,你若是心里没事,怎会想到来坤明殿?”

    一听此言,刘皇帝立刻道:“这是哪里话?我是皇帝,你是皇后,没事就不能来坤明殿看看你吗?”

    大概觉得说服力不足,刘皇帝又补充了一句:“今后,我会常来的......”

    符后的关注点自然不在刘皇帝这显得吝啬的保证上,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问:“睡了一晚,心情可曾好转几分?”

    “差不多了!”李皇帝脱口而出,随后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不用多心了,我能有什么事,一切都好得很!”

    说完,便埋头去解决那碗多包粥了。见其状,符后轻轻一笑,平和地道:“我也不多问,你调整过来便好!”

    “嗯......”刘皇帝囫囵地应付一声。

    关于皇子夺嫡的事情,刘皇帝当然不可能与皇后讲明的,夫妻之间再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也不可能。

    毕竟,这牵涉到国本,更重要的是,她是皇后,是太子的母亲,在这一点上,刘皇帝心中也免不了多留几分心思。

    谈太子,谈刘旸,夫妻俩可以无话不说,但皇子之间争斗的话题,实在不便言讲。而刘皇帝之所以来坤明殿,还真就是苦思许久,心情不畅,下意识要找一个心安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效果自然还是有几分的,离开坤明殿时,刘皇帝脚步是从容的,表情是平静,嘴角甚至还能瞧见点细微的笑意。

    虽然到目前为止,刘皇帝仍旧没有想好,仍旧难以拿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在他心中,也还没有一个定论,接下来在这方面的尺度分寸如何把握,对诸皇子如何安排,如何保证帝位的平稳过渡继承。

    但是,这都不足真正让刘皇帝长时间困囿其中,只要他刘皇帝还在,那一切都还在控制之内。

    重要的也是这一点,不能脱离自己的控制,眼下,既然已经冒出了皇子相争的苗头,那他也要做出些应对来,至少,不能放任,不能继续给刘煦等皇子以错觉。

    尤其是,使出类似在登闻鼓风波中的这种手段,这是断然不容许的。当有一日,能够为争夺皇位而不择手段之时,那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以刘皇帝的性格,显然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也不容许。要是为此,而引起朝廷党争,影响到国家利益,损害到江山社稷,那就更该打击了。

    刘皇帝的忧患意识,或者干脆地说就是多疑,也使得他总是不免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而在次前提下,也就能多些警惕与防备。

    刘煦的事,已经被刘皇帝压下了,本就暗中调查的,他能坐视民间非议李昉,甚至允许登闻鼓案成为市井民间的谈资,但是,绝对不允许有“皇室相争、诸子夺嫡”之类的流言传出。

    不过,事情是被压下,但对刘煦,还是该有所处置的,至少,要给一个警告。哪怕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孩子犯了错,也要教育一番。

    这是,来自刘皇帝的板子,或许不会那么好受罢了,也不是简简单单地说教一番。

    回到崇政殿后,刘皇帝便问起刘煦的行踪情况,原本是准备宣进宫中暗示一番,却听说,刘煦前去祭奠已故耿宸妃了。

    得知此事,刘皇帝也就暂时放弃了召见刘煦的想法,在当日稍晚些,他也亲自去耿宸妃的墓前,赏赐了一些阴礼,说了一些话。

    回宫之中,并没有再纠结于刘煦,而叫来专门询问张德钧,事情收尾如何,张德钧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具体如何,只知道包括皇城司下属的一些职吏在内,所涉的那些看起来牵扯不上什么关系人,什么士子啊、商贾啊,全都消失在京城内。

    一直到四月底,在西京的朝廷衙司机构人员陆续填补东京,朝廷事实上回到开封,并彻底安稳展开运转之后,刘皇帝诏令下,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乃是内阁大学士。李昉去职后,总要有人接替,这可是联通刘皇帝与政事堂的要职,虽然实权属性低些,但地位高,权威也不弱,盯着的人也很多。

    结果,倒也不例外,开封府尹吕胤,成功晋位,并同平章事,正式拜相,这也是第一个加平章事的内阁大学士。

    事实上,如果不是吕胤当年因为父丧耽搁了一下前程,错过了一些机会,他是能更早几年入相的,毕竟,不到四十岁他就已经是道司大吏了。

    当然,现在也不算晚,对于还不满五十岁的吕胤而言,这迈入仕途巅峰的脚步,已经足够稳,也足够快了。

    而在这次的诸多人事调整中,对秦王的调动,终究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理藩院的差事,被刘皇帝剥夺了,改由东平王赵匡赞接替,这是他老本行了,至于刘煦下一步去向,刘皇帝态度是,留待观察。

    对此,刘煦坦然接受,并没有不满、不甘等情绪的表现,相反,没了理藩院的差事后,安居王府,把心思放在教育儿女上。

第18章 刘皇帝打个喷嚏,朝廷都得震三震

    从泰山归来后,刘皇帝安分了许多,也不得不安分,整个帝国也因为各项事务,纷扰了将近一年了。

    当然,这其中除了对封禅带有自我批判总结的因素,也因为实在是折腾不动,也不好折腾了。

    一场水疫灾害,波及广泛,几乎导致整个河南、半个河北元气大伤,这些都需要时间来慢慢休养恢复。

    紧接着,又是中原、淮南、江南的粮食减产,造成了一定范围内的饥荒,虽然没有饿死个几万人,出现大面积的流民,但多少给朝廷添了些麻烦。

    在刘皇帝封禅泰山的同时,大汉是生了些病的,但哪怕只是感冒伤风,也需要用心调养的。大概是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刘皇帝不得不少事守静。

    虽然嘴里一直在说,不断表示,他奉行垂拱而治,国家有太子帮忙盯着,朝政有赵普等宰相帮忙处置,他可无忧,安居龙庭纳福。

    而这些年,尤其是二次北伐之后的这些年,刘皇帝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可以肯定地说,在刘皇帝在位的这二十五年中,就属最近的三年,他最为懈怠,对朝政的干涉也最小,基本将大部分的朝政事务权力都下放到政事堂。

    哪怕是封禅的事,刘皇帝都显得漫不经心的,没有过多参与,一切都由赵普等人在下面安排到位后,再行下诏。至多在中原大灾后,面对赵普对筹备事宜的请示,稍微表了下态。

    若不是因为开宝十年的大灾,刘皇帝的存在感或许还要更低,不会那么积极地下诏发声,鼓励官民。

    当然,会有这样的情况,一在于北伐之后的国家战略政策调整,当大方向定下后,有赵普那干人操持着,也不需要刘皇帝再多费神劳体,可以把注意力放到他感兴趣的地方。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则在刘皇帝自己,不论身心,都已是疲惫之极,再加上目标逐渐模糊,也丧失了当初的激情,这人也就难免懈怠了。

    哪怕过去的那些年中,符后提醒过他,刘皇帝也不时地警示自己,但是,这种类似于“堕落”的变化,还是在悄然之间发生着。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尤其是一个已经取得莫大成就,建立了直追秦皇汉武功业的帝王来说,要永远坚持昂扬向上的精神,保持砥砺前行的态度,实在太难了。

    对刘皇帝来说,从帝王生涯的角度看,过去二十五年的风风雨雨,实在有些漫长了,即便放眼历代帝王,这样的在位时间,也不算短了,是排得上号的。

    在这样漫长的时间中,哪怕是刘皇帝,也难免沉浸其中,变得迟钝,变得保守,变得麻木,变得固执,变得堕落。

    不提过去的三年,哪怕开宝年以后,哪怕制定了一个打造盛世的目标,刘皇帝也已经与过去的那个圣主明君走远了。

    事实上,刘皇帝已然算是克制的,大汉皇权在他的经营下,已然固若金汤,而他则切实地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凌驾于一切之上。可以说,刘皇帝要放纵一些,是可以把整个大汉帝国当作自己后花园,予取予求的。

    只不过,刘皇帝这个人,实在缺乏情趣,没有太多感兴趣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多玩物丧志的机会,再加上头脑大部分还是清醒的,也懂得克制,这才没有彻底走向堕落的深渊。

    到如今,能够挑动刘皇帝情绪的,大概也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权,如果是两个字,那就是皇权。对刘皇帝而言,只要皇权巩固,大局能够掌握在手中,随时能够弹压一切局面,那么其他人或事,也就没有那么关心。

    但是,或许是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或许是厌倦了退居幕后的乏味,又或许是对自己的懈怠不满了,在开宝十一年的夏季,刘皇帝变得积极了许多。

    这份积极,并不是体现在个人生活上,而对朝政,再度关心起来了。与过去几年中,被动地等待着宰相、部司大臣中主动觐见奏报,又或者是内阁将重要公文奏件删选整理后再呈到他面前,并不一样。

    刘皇帝开始主动过问起军政事务,并且要进行直接批复,遇到问题,也是直接找相关臣僚职吏询问。一天之中,刘皇帝有大概三个时辰的时间,花费在阅读奏章、处置国务上,哪怕是一些具体琐碎的事务,刘皇帝也开始表现出关心了。

    这样的变化,也给朝廷带来不小的震动。对于一般的用心实事、尽职本分的官僚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为皇帝陛下再度勤政起来感到欣喜,毕竟赵普那个宰相,可不好伺候,虽然刘皇帝同样不好伺候,但至少他是皇帝啊。

    而朝廷之中,从来不缺乏一些“机敏”的人,更不缺乏揣测圣心的人,而专注于刘皇帝身上的目光则从来没挪开过。

    朝廷内部,人心的变化,也就开始了,很多人都难免去猜测,刘皇帝这般表现,是不是要重新收回下放的治权,再进一步,是不是意味着刘皇帝对赵普不满了?朝廷中枢的权力结构是不是将有变化了?

    经过很多人的琢磨,得出结论,这是很有可能的!

    在赵普当政的这些年,大汉取得了大量的建树,对外击败了辽国,将之赶到漠北,疆域再度得到扩张,膨胀到几乎肚子要胀破的程度。对内则主导了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改革,为大汉的扩张与刘皇帝的武功买单。

    但同样的,也出现了不少的问题,比如财政危机、边境不稳、大灾大难等,最重要的,在对权贵的抑制方面,充当着先锋的角色,使他得罪了太多人。

    从去年中原大雨水开始,就已经有不少针对赵普的攻讦了,那个时候,也就是刘皇帝坚定地支持着赵普,才压下了那些异声。

    但谁又能肯定,刘皇帝对赵普就彻底放心,对他的信任到了没有保留的程度?这一点,稍微了解刘皇帝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

    于是,朝廷中又起流言了,这个东西,似乎永远也禁止不了,上边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下边就可能是满城风雨。

    而对赵普来说,也确实有些尴尬,因为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刘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对自己的权力忌惮了?还是对自己本身不满了?

    但迷惑的是,仔细回想了自己近段时间的表现,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是经常去找刘皇帝奏事请安。若有不满,那在封禅的时候,自己可被刘皇帝钦点进行献,那是何等的荣耀。

    如果不是近期,那就得回溯得久些,那值得考虑的可就更多更复杂,也更烧脑。但不论如何思考,赵普也难得其解,至于去试探询问刘皇帝,赵普还不敢。

    于是,在开宝十一年的夏季,在东京朝堂,赵普突然有种“大权旁落”的感觉,下边部司的官僚,有不少人都开始越过他乃至太子,直接向刘皇帝奏事。

    这本身没什么不正常的,部司大臣,也有面圣奏事的权力,只是与过去的朝廷中枢以赵普为核心的常态有些不同罢了。只是过去,当大臣们找到刘皇帝时,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刘皇帝的答复一般都是找太子或者赵普。

    朝廷中的风声,总是难免传到刘皇帝耳中,当了解过后,刘皇帝反倒有些无语,他突然插手朝政,可不是针对赵普,又或者要把处置政务的权力都收上来,毕竟力不从心了。

    这样的变化,只是基于自身状态的一种调整罢了,哪里能够想到下边的人,包括赵普在内,会有那么多的联想。

    原本刘皇帝是没有想太多的,但了解到那些风声后,他开始了思考,赵普在朝廷中究竟是得人心多还是失人心多?倘若自己真要收回下放的治权,那些大臣们就是希望还是不希望?

第19章 罢免两勋贵

    “这些人想干什么?什么鸡毛蒜皮的俗务琐事都要来找朕,是觉得朕太闲了吗?”崇政殿内,刘皇帝一脸愠怒,将御案上堆着的两叠奏章推倒,因为用力过猛,一些奏章甚至掉在地上,白色的内页中密密麻麻地写满文字。

    这些奏章,都是经过吕胤整理之后,呈报与刘皇帝审阅的,而从这些来自诸部司的本章就可以看出,刘皇帝近来有多忙,朝廷中那股风向如何。

    见刘皇帝稍显暴躁,吕胤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只是亲自将散落在地上奏章拾起,旁边的喦脱见了,也主动上前帮忙。

    待收拾好,将奏章的摆放复原后,吕胤方才不慌不忙地拱手道:“陛下,国事虽则繁琐,然岂有俗务,这一章一奏,都是朝廷大事,关乎国计民生,还望陛下鉴之!”

    一听这话,刘皇帝当即就想怼回去,然而注意到吕胤那一脸不卑不亢的态度,又强行按捺住了。

    怎么说呢,吕胤如今这个内阁大学士的位置,可不是刘皇帝赏赐的,而是他主动延揽的。原本,按照吕胤的想法,是不打算受任的,甚至连开封府尹都打算辞了。

    不是怕猜忌什么的,而是自觉年迈、身体不支,只是刘皇帝固请,又多次找他谈话,吕胤方才勉为其难接替李昉出任。

    所谓无欲则刚,在这样的情况下,吕胤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自然都秉持着自己的原则,依照朝廷的制度来。

    刘皇帝也了解这些,自然不好将这无名之怒发泄在吕胤身上,免得这老家伙撂挑子不干了。虽然刘皇帝不可能受制于区区一名大臣,哪怕是重臣,但是,对吕胤这样的正臣、干臣,刘皇帝也得给予一些尊重,当然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平复了下心情,刘皇帝伸手指着御案上的奏章,说道:“朕也不是小觑怠慢这些国事,只是对这些大臣上奏背后的用心,不得不多思量几分!

    什么事都往朕的案上奏,那赵普他们做甚?政事堂难道是摆设吗?又让宰相们情何以堪?这些积极奏事的背后,又有多少人的心思,是真正放在这些事务上!”

    吕胤不是常人,当然明白刘皇帝话里所指的意,只是,他也不好对此事贸然发表什么看法。过去多年,他一直在地方任职,对于朝廷中枢的纷争并没有深入了解,但哪怕仅仅一些传闻,也足以让他持以一个谨慎的态度了。

    一方面是赵普为代表的士族官僚集团,一方面是那些在军政之中占据大量要职的勋贵,这两者之间虽然只是笼统对朝廷内部派系进行区分,但内部的争斗在很长时间内也确实是围绕着这两方间的碰撞而展开。

    而近来,显然是勋贵们,开始发力,针对的毫无疑问,就是赵普。至于刘皇帝的“勤政”,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顺手拿起面上的一份奏章,刘皇帝翻看了一会儿,很快在手中甩了甩,直接掷于案上,道:“这潘美也来凑什么热闹?官兵饷钱发放、秋装更换,这也要来问朕?他这个兵部尚书当了这么久,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需要特地请示?

    过去几年怎么不见他如此主动?是赵普不批?是财政司不拨款?还是兵部的僚属职吏他指挥不动了?”

    刘皇帝这一连串近乎诛心的问题,没人能给个答复,但显然,对于近来朝中那股暗涌与异样风气,刘皇帝是很不满了。

    目光淡漠,从奏章转移到吕胤身上,刘皇帝竖指吩咐道:“你亲自拟一份诏书,免潘美兵部尚书职,调任云黔巡检使。”

    一听此诏,吕胤下意识心下微惊,他实在没想到,就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刘皇帝竟然动了撤换潘美的念头。

    潘美是何人,范阳公、兵部尚书,朝中排得上号的实权勋贵,其如今的地位,可是一刀一剑打出来的,更重要的是,在过去,一向是深受刘皇帝信任的。

    过去,在大汉诸多的年轻将帅之中,论宠信程度,大概也只有杨业能够胜过潘美了。但就是这样,刘皇帝说撸就要撸了,一动此念,就让吕胤拟诏了。

    对此,吕胤心头震动的同时,也不免多几分猜测,这究竟是皇帝盛怒之下的情绪化决策,还是早有打算?

    如果是前者,那如今的皇帝也太任性了,潘美也太倒霉,正好触怒皇帝。如果是后者,那么也不是没道理的,潘美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待的时间也实在不短了,挪一挪也属正常,只是,一下子发配到西南去,对潘美来说,可就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了。

    略显迟疑,吕胤还是主动道:“陛下,如此调任,是不是太仓促了?潘尚书毕竟是国家功勋,朝廷重臣,贸然撤换,这影响......”

    瞥了吕胤一眼,刘皇帝也不再客气了,反问了句:“怎么,现如今的朝廷,撤换一个部司大臣,朕都做不了主吗?”

    “老臣并非此意!”面对刘皇帝的眼神,吕胤惊了下,赶忙表示道。

    刘皇帝则继续道:“告诉潘美,西南地区近来不安稳,既然兵部的事他办不好,就让他去靖安绥远吧!总不至于,连带兵的本事,都退化了吧!”

    “是!”吕胤心中默叹。

    刘皇帝则不罢休,继续指示着:“还有,再拟一道诏旨,调石守信前往西北,接替郭进,弹压地方。

    这些年,他这个枢密使可当得太舒服了,什么事都是人家曹彬在操心劳累,名不正言不顺的,正当将之扶政。

    至于石守信,年纪轻轻的,怎能在京中养老荒废了,出去给朕带兵!”

    又是个大动作,又一个朝廷郡公,一个功勋赫赫的将帅,职位还是主掌枢密军政的石守信。有潘美在前,吕胤没有再发表什么异议,同时心中也确定了,这样的调整绝不是刘皇帝意气之下的决定,而早有打算。

    只是,一下子夺了两个郡公的实权,将之排除出权力中枢,这样的举措,已然足够引起朝廷震动了。在国公日渐凋零抑或隐居幕后的大环境下,郡公已然是勋贵在朝廷中的顶梁柱了。

    虽然潘美与石守信这二者,并不能完全代表勋贵集团,但从身份阶层而言,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地给他们区分定性。

    而刘皇帝罢免二者的举动,毫无疑问,向外界释放了一个消息,刘皇帝对勋贵们近来的动作不满。

    至于此事会给朝廷造成怎样的影响,吕胤暂时不得而知,也不好预测,但有一点是确信了,近来传言的赵普相位不稳,也仅是流言了,赵普的宰相生涯仍旧持续。

    而刘皇帝接下来的话,似乎也能佐证这一点。只见,刘皇帝指着御案上那一堆奏章,吩咐道:“把这些奏章移交政事堂,让赵普处置!另外,关于兵部尚书的人选,由其与太子及诸宰臣商量!”

    “是!”

    要说刘皇帝对赵普一点猜忌都没有,显然也是不可能的,过去这些年,面对各种针对赵普的非议,他多少是受了些影响的。

    尤其其中,关于赵普擅权敛权、培植私党的情况,刘皇帝也是上了心的,并一度有意压制一下赵普的权势。

    在历任首相之中,赵普手握的实权是最大的,这既有赵普执政能力的因素,更主要的还是来源于刘皇帝的放权。

    但是,刘皇帝虽然放权了,但赵普受到的挑战,却一点不小。在政事堂,还有监国参政的太子,诸部司还有几名亲王皇子以及外戚,官僚重臣中,前有宋琪,后有王溥,这些都是一种牵制。

    至于,或出于自身的执政方针,或受刘皇帝的逼迫引导,针对勋贵们的限制,更导致赵普失了绝大部分贵族的人心。

    综合以上因素,赵普的相位,绝对不能说有多稳固,只需要刘皇帝透露一点意思,有的是人扑上去搬到他。

    论实权,赵普确实是不少,但要说独揽大权,那显然也是冤枉他了,上上下下掣肘太多,根本没有多少擅权的空间。

    原本,刘皇帝是觉得,经过这些年,再加上当初滑州河工贪腐案风波后对勋贵的限制打击,勋贵集团的影响与实力已经有所收缩,赵普为首的官僚集团已经能够做到压制。

    但因此番刘皇帝突然干涉朝政的举动,而引起的这些波澜来看,显然,大汉功臣勋贵们对朝廷的影响,并不是那么容易清除的。过去,只是暂时蛰伏罢了,遇到点风声,就能乘风而起。

    有鉴于此,赵普这个宰相,还得继续让他当着。

    至于罢了潘美与石守信,也仅仅是表明一种政治态度罢了。当这二者外放后,那朝廷内部,还剩下多少有实权的勋贵呢?

    中层的自不必说了,就勋贵子弟而言,数不胜数,但上层,尤其是靠近权力中枢的职位,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了,并且大多数如杨业、高怀德、王全斌、慕容承泰、赵延进、安守忠等,影响固大,但大部分都局限于军队,且身份来源也复杂。

    真正还在朝政中掌握实权,发挥影响的,大抵只剩下扶正的曹彬以及主掌理藩院的赵匡赞了。

第20章 室韦女真战争

    “不对,不对!”崇政殿内,刘皇帝大声地争辩着,而大概是感受到了刘皇帝声音中的急躁,边上的执扇宫娥都下意识地加大了挥舞的力度,给刘皇帝降躁。

    刘皇帝瞪着面前越发英武的魏王刘旻,指着面前的一张沙盘,道:“室韦人有三万多人,完颜女真只有不到五千人,六比一的差距,又围城进攻,哪怕两个换一个,都能把女真人歼灭,怎能拿不下一个区区铁骊城?”

    在这父子面前,摆着一张方正的沙盘,其间呈现出一大片的山川、森林、原野、城池,乃是东北的铁骊地区。而围绕着铁骊城,插着一些红黄色的小旗,代表着此时正在铁骊地区角力的室韦、女真两股势力。

    刘皇帝父子两人,则是对室韦女真战争,进行着军旗推演的游戏,刘皇帝显然占人多势众的室韦,刘旻自是占相对弱势的女真。只不过,这推演下来,免不了争执。

    见刘皇帝急了,刘旻淡定地说:“铁离城虽小,却终究是曾经铁骊王城所在,有一定的防御可以依凭。女真人据城而守,又在城中准备了大量粮草军械,室韦人以骑兵为主,野战尚可,攻城怕是不行!”

    “室韦骑兵攻城不行,女真人就擅守城吗?再者,当初,完颜女真不就是以三千骑兵,便攻下了铁离城吗?”刘皇帝反驳道。

    刘旻:“根据辽东军情司与武德司的上报,完颜女真的部卒,是经过专门步战训练的,基本能够熟练运用辽东支援的各种军械,守城能力与我大汉军队自然无法相比,但比起室韦人,应当还是强不少的。

    至于当初下铁离城,也在于出其不意的效果,室韦人无备,再加缺少城守的经验,方为女真骑兵所趁!”

    “好,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刘皇帝又指出:“但室韦终究有近三万之众,还可向室韦王府请援,完颜跋海的女真联兵,只有一万多,就兵力上的优势,可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哪怕一时攻不下铁离城,困总能困死他们吧!”

    刘皇帝为何要占室韦那边,就因为如今的室韦人乃是东北异族中第一大势力,以势压人,靠人数取胜,也是过去大部分时候刘皇帝最为擅长的。

    刘皇帝虽然自诩为马上皇帝,但除了建国前出河东时真正参与到战争中,其他大汉经历的一系列战争,并没有他真正发挥他“军事能力”的机会。一个栾城之战,已经是他的巅峰了,也是唯一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即便如此,那一场仗的威名也是诸多巧合因素下共同成就的。

    而若论真正的军事能力,刘皇帝显然连面前这个六儿子都不如的。刘旻不疾不徐地说道:“围困或许是一个办法,但失之笨重,此番两方交战,完颜女真是处心积虑,室韦人则属于被动应战,没有足够的准备,能够反攻到铁离城,也徒以人众罢了。

    而况,完颜跋海显然早有应对,他留五千兵守城,而自领骑兵游弋在外,不断袭扰,里应外合,人虽寡,但战局的主动却掌握在他们手中的。而有女真骑兵在外策动,不擅攻城的室韦人,又岂能担着被袭的风险,全力攻城呢?

    因此,儿可以笃定,想要靠强攻,室韦人是拿不下铁离城的。除非等城中的女真人粮草耗尽,但那一则需要时间,二则室韦人都未必能支撑那么久,三则完颜女真想来也应还有后手!”

    听其分析,刘皇帝想了想,又指出:“女真人兵力本就处于弱势,还分兵两部,意图倒是明显,想法也很好,内外呼应,但兵力摊薄,只要一部出现问题,那就是功败垂成,损失惨重。

    室韦人攻城不可,大可留一部见识铁离城,集中力量,消灭在外的女真骑兵。你也说了,是为人野战尚可,又多为骑兵,在那平原草野间,还怕战不过女真人?”

    刘旻:“打不过,还不能跑吗?以儿看来,那完颜跋海还是有几分狡猾,自然不会同室韦人硬拼。只要不被逼迫到正面交锋,室韦人想要先击破外围的女真人,也不容易。

    更何况,室韦人虽多,但部族来源复杂,号令难齐,女真人虽少,却是以完颜女真为主,仅从令行禁止上,女真便占据一定的优势!”

    “那依你之见,此番完颜女真北上,真就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成功占领铁骊地区了?”刘皇帝有些急了,话里带气。

    见状,刘旻嘿嘿一笑:“那也未必,只是按照兵旗推演,儿执女真人旗,自然得发掘女真人的优势了......”

    听其言,刘皇帝恍过神,也不由失笑,这本就是戏论般的推演,自己怎么还当真了。不过,这谈的,可都是军机。

    回过头,再看着沙盘上标准的军情形势,沉吟起来。在高丽国叛乱平定之后,大汉周边已然基本回归于基本的安宁,就是漠北的契丹人也安分得很。

    虽然各处免不了一些纷争与冲突乃至叛乱,但都是小打小闹,因此,发生在东北的完颜女真同突吕布室韦之间的铁骊之争,就显得有些瞩目了。

    完颜女真是在今年暮春时发兵北上的,完颜跋海亲自率领上万部众,北渡混同江,进攻已在混同江北铺展开的室韦人。

    完颜跋海遣三千女真骑兵为先锋,急行三百余里,直插原铁骊王城,自引中军在后。完颜女真这一回,算是豁出去了,决心很大,定要取得领土的扩张,将朝廷所允诺的铁骊地区收入囊中。

    铁骊,原本乃是附庸辽国的仆属国,在大汉第二次北伐的过程中,辽国对东北的统治崩溃,趁机崛起了室韦、女真、渤海等诸族势力。

    而铁骊国,由于在契丹对抗大汉的过程中,被抽调了大部分军队,导致在室韦人东进的过程中,毫无抵抗能力。哪怕铁骊人也及时地举起了叛辽的大旗,仍旧没能避免覆灭的结局,为西部草原的突吕布室韦所吞并。

    铁骊所辖土地也算广袤了,得有超过三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平原为主,依山傍水,土质优良,宜耕宜牧。

    虽然在完颜跋海眼中,还是南面的黄龙府更有价值,但毕竟大汉占了,他还没那个胆量同朝廷去争。

    因此,能得到朝廷对铁骊地区的允诺,还是能够接受的。只是需要和北方强大的室韦人去抢,而铁骊地区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占据西部草原留突吕布室韦了。

    但是,如果想要发展,想要扩张,总要面对敌人的,于完颜女真而言,背靠朝廷,占据大义,有朝廷支援的一些军械武器,也就有了一定的底气。

    甚至于,完颜跋海是做好了最坏打算的,一旦不成,就请援汉军,彻底托庇于朝廷羽翼之下。同时,由于室韦人一直不怎么搭理大汉,完颜跋海也看准了这一点,朝廷也不会让他的完颜女真被室韦人消灭。基于这些,便没有太多的顾忌,一个字,干。

    这一回,完颜部算是倾巢而出,把部落中最精悍的部族武装都带上了,同时,完颜跋海还发挥其交际属性,从周边的达卢古、黄龙等女真部招揽了三千多人为援,许以重利。要知道,当初在反辽的过程中,数者之间,可是起过龃龉的。

    由此,完颜女真对铁骊地区的攻略展开了。并且,初期很顺利,哪怕有朝廷这边不厚道的挑拨,室韦人对此有所预警,但仍旧没有想到,女真人进军之速,当女真骑兵突袭铁离城之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而完颜跋海在拿下铁离城后,便立刻着手城防的修建,粮草军械的打造囤积,以备室韦人的反扑。

    同时,还对当地的铁骊人进行招揽,在室韦人的统治下,原铁骊国人,日子可一点不好过,自然被完颜跋海成功说服了一批人,与完颜女真联合,一同对抗室韦人,另外,打着大汉朝廷支持的名义,对东北那些异族,多少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而室韦人呢,过去反抗契丹,被打痛之后,勉强臣服,也是时降时叛。等到大汉击破契丹,收复辽东,进取东北,同样的,仍旧是桀骜不驯的态度。

    连大汉朝廷都不鸟,面对区区完颜女真的侵犯,哪里能忍,很快来自西部草原上的室韦部族军队,以一种报复性的姿态,强势反扑而来。

    两者之间的战争,已然进行了快三个月了。

第21章 老六也长大了

    “换作你是室韦人的统帅,会如何对付完颜女真此次进犯?”刘皇帝在那里琢磨良久,突然抬头问候着的刘旻,算是正式征询起他的意见。

    刘旻没有丝毫的矫情,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一抹认真的思索,这认真的模样,倒也颇令刘皇帝欣赏,他就是喜欢认真的人。

    说起来,那么多儿子中,就刘旻与十三子刘晔肤色深一些。当初刘旻虽然算不得白净,但也还算正常,然经过漠北一行后,这一脸的黝黑却是消退不了了,当然,问题不大,至少看起来更加精悍健壮了。

    刘旻没注意到刘皇帝天马行空地在关心自己肤色,没有想太多,便说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什么结果都有可能。论战争准备,完颜女真前后进行了近两年,不论是士卒训练,还是军械武器,女真都是占优的。

    室韦人虽然剽悍武勇,但在这方面,女真人也不弱多少。因此,室韦人的优势,大抵只在人多势众。

    儿若是室韦人统帅,当充分发挥此优势,如爹所言,以势压人。如今两方相持已久,室韦人虽然失之被动,但只要那三万室韦军队在,那对女真人就是莫大的威慑与威胁。

    哪怕只是保持现在的局势,拖下去,得利的还是室韦人。因此,眼下急于破局的,应当还是女真人,室韦只需保持耐心,稳固局势即可。只是,对室韦人而言,能否有这份耐心,儿心中存疑。

    然而,对于东北这些异族而言,想要进行长时间的鏖战,没有足够的国力、人力、财力支撑,是很困难的事。

    自契丹对东北统治崩溃后,其间诸国、部、势力虽然纷争不休,但长时间的交战、对峙,几乎没有,似此番,两方之间,相持两月有余,已然出乎意料了。

    室韦人如欲采取主动,那么铁离城难攻,完颜跋海领军游弋在外,狡猾难觅,那么大可不与之纠缠,将注意力转移,攻敌所必救!”

    说着,刘旻微屈身,从沙盘上拿起几面红旗,向南移动,用力地插在混同江南的完颜女真部族属地,定定地说:“遣一师南下,渡过混同江,直击完颜女真老巢,而不是集中所有兵力与女真人在铁离城僵持!”

    听完刘旻的见解,刘皇帝也不由眼神微亮,道:“倘若是这样,那完颜女真可就真危险了。如若后方有失,即便最终击退了室韦人,拿下铁骊地区,那也是得不偿失了!”

    “而一旦室韦人南下,那么铁离城相持的局面,也将有极大的可能被打破!”刘皇帝语气比刘旻还要来得肯定。

    “只是.....”年轻的面庞间难得出现了些迟疑,刘旻道:“倘若室韦人当真渡江南下,侵入混同江以南,那辽东驻军,当作何应对?一旦完颜女真失败了,大败而还,甚至有灭族之危,朝廷又能够坐视吗?”

    刘旻的话,让刘皇帝也露出一抹深思,低声道:“是啊!现在朝廷在旁观望,看个热闹,然一旦事态脱离掌控,终究难免牵涉其中啊!”

    事实上,朝廷早就牵涉其中了,不论是战略布置还是政策方向,朝廷都需要关注那边的局势发展。从支援完颜女真军械、铁骑、粮食、食盐等物资,支持他们北略铁骊开始,朝廷就已经深涉其中了。

    对朝廷而言,不论女真人与室韦人在铁骊地区打得怎么样,也不管他们打多久,死多少人,这些都无关紧要。然而,一旦室韦人反客为主,引兵南下,将战火引到混同江以南,那么朝廷是必定坐不住的。

    因为,那不只是室韦人持续扩张的一种表现,更将影响到黄龙府的安全,在边上,有个具备一定实力且勉强听话的完颜女真,已经是朝廷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爹,儿有些疑惑!”见刘皇帝思吟的模样,刘旻又忍不住拱手一礼。

    “直言无妨!”刘皇帝挥了挥手,以示回应。

    刘旻:“对室韦与女真这两族,您究竟持何等态度?”

    “你这却是问到点子上了!”听其问,刘皇帝微微笑道:“有一点,必需明确,那便是,不论东北这些部族、属国、势力如何纷乱,如何相争,朝廷的态度方是左右胜败的关键。纷乱任其纷乱,但局势不能脱离朝廷掌控,一旦脱离了,抑或有这个趋势,那么,就是朝廷下场仲裁的时候了!”

    见刘旻若有所思,刘皇帝淡漠的语气中突出强势二字,冷冷道:“室韦,先不臣辽,后不服汉,予以教训,那是必须。

    这几年,他们在东北地区,确实壮大不少,吞并了不少原辽国的辖地、属国、人口,这样桀骜不驯的势力,怎能任其猖獗,坐观其发展壮大。

    时下,辽东初安,仍在恢复发展之中,贸然动用王师,劳师北上,深涉不毛,对那偏僻苦寒之地进行征讨,不合时宜,那就只能假人之手了。

    之所以扶持完颜女真,自然是出于此等考虑。不过,从完颜部的情况来看,这些女真人,也是不可相信的。

    虽然扶持他们,却也不代表朝廷能容忍其真正壮大,否则,打压了一个室韦,又崛起一个完颜女真,对朝廷而言,也无多少利处,都是朝廷掌控东北局面的阻碍。

    要知道,女真人可不只一个完颜部,其分布广泛,几乎遍及东北的山林。分散的女真不足为忌,然而若是有一部得以崛起,甚至整合女真诸部,那对朝廷的威胁,将倍增,其患甚至大于室韦。

    因此,让完颜女真占据铁骊故地,已是我的底线,一旦突破了这个底线,那么,同样不能放任,该打压,就果断打压。

    最好的局面便是,两方势力,在混同江北相互敌视,相互消耗,维持一个平衡的局面。一旦平衡被打破,就该朝廷动手!”

    听刘皇帝这番解释,刘旻非但没有释然,眉头反而愈加紧锁,抬了抬眼皮,欲言又止。见其状,刘皇帝露出慈父的笑容,道:“你有什么见解,直说便是!”

    刘旻道:“爹的想法固好,甚至可以作为朝廷对东北局势的基本政策推行实施,但是,儿总是觉得,如此并非完全之策。想要维持这个平衡,也并不容易。

    相反,眼下朝廷对东北诸族的影响控制,还是过于薄弱了,完颜女真如此恭顺臣服,只是因为近靠近黄龙府,在王师兵锋之下,并且需要朝廷的支援与扶持,不得不臣服罢了。

    就如您所言,完颜女真怕也是想借助朝廷的威势,行扩张之事,一旦其壮大的,未必还能如当下这般听话。

    另外,挑动东北诸部族、势力之间的争斗,固然可以起到制衡之效,并消耗他们的实力,以免对朝廷造成威胁。

    但是,也给了他们崛起的可能,从血火中走出来的部族,其威胁也远大于那些正常游猎生存者。”

    “引火烧身的话,我也听过一些,你也是持此论调?”听其言,刘皇帝略表惊讶。

    刘旻颔首,沉吟了下,说道:“儿以为,可以在东北诸部族之间制造矛盾,扶持亲近朝廷者,打压不臣者,但是,还是不能放任其私相攻伐,当尽量维持一个稳定的局面,如此方有益于辽东的安宁以及朝廷对东北的控制!”

    类似的建议,刘皇帝过去可听了不少了,然而,此时见自己这年轻的六子也认真中肯地表明意见,刘皇帝却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反而大感欣慰。

    “你这几年,确实有所成长精进啊!且不提其他,这军政战略上的认知,却是见涨啊!”刘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刘旻,一脸的温和,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面对刘皇帝的夸奖,感受着慈父鼓励的动作,刘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微低着头,内敛地应道:“儿见识短浅,只是信口而言罢了,还有更多需要向爹向朝廷诸公学习的地方!”

    “哈哈!”见状,刘皇帝不免开怀。

    当笑声收敛,刘皇帝表情也归于平静,目光在沙盘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向殿中那面巨大的大汉舆图,直直地盯着东北地区,轻声道:“没有什么政策与战略是一成不变的,关于东北的未来,还得看今后!

    室韦女真之间的这场交战,就当是一个尝试吧,先看看效果,如你所言,两方都没有足够的实力久持,纠缠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停顿了一下,刘皇帝又道:“你适才有一点说得不错,对于东北,朝廷的掌控还是有些薄弱了,是需要进一步加强的......”

第22章 慈父的关怀

    殿内,魏王刘旻直愣愣地站在那儿,有些无所适从,这份局促感来源于他的皇帝老子,因为刘皇帝围着他绕了几圈,观察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爹......”刘旻忍不住开口。

    这时,刘皇帝方才一副老怀宽慰,感慨着道:“六郎,你长进不少啊!不满双十,便已能对军政事务,侃侃而谈,看来,历练是有用的,年轻人,就得多加磨砺,璞玉方能成才啊!”

    再度面对刘皇帝的夸奖,哪怕以刘旻的腼腆,也不免心中欣喜,只是面上仍旧保持着谦逊的姿态。

    “不过!”刘皇帝来了个转折,以一种谆谆教诲的语气道:“仅嘴上说,可不行,说得再是天花烂坠,那也是纸上谈兵。辽东的情况,也不是仅凭你我父子在这里高谈阔论就能说得清楚的。”

    “爹教训得是,儿明白!”刘旻表情一肃,郑重一礼:“比起嘴上侃侃而谈,儿也确实更愿意做些实事!”

    说这话时,刘旻充满朝气的眉宇间显露出一种跃跃欲试之态,见状,刘皇帝不由笑了:“怎么,静极思动,也出来为朝廷做些事了?”

    闻言,刘旻当即请命道:“爹,大汉如今四海升平,诸夷臣服,有事者唯东北一隅。趁着此番室韦女真之争,儿想去辽东,就近了解一些当地的情况,希望能为朝廷彻底东北!”

    “哈哈!你小子,口气倒挺大!”刘皇帝笑骂道:“辽东五万多将士,马仁瑀更是能征惯战的骁将,他都没敢向我保证什么彻底平定东北,你何来的自信,敢出此狂言啊!”

    刘旻讪讪一笑:“总该有个目标,为爹与朝廷分忧!”

    观其表现,刘皇帝心知,这个六儿子,恐怕是动了心思。想了想,又摇头道:“不过,就是我同意,皇后与大嫂她们,恐怕都不允许。再让你去领兵作战,亲身涉险,还不得让她们忧心成疾啊!”

    自从前次参与北伐,身陷漠北,九死一生方才平安归来,皇后与魏王妃可把刘旻看得紧。尤其是魏王太妃,当初几乎病倒,在刘旻杳无音信时,更是日日以泪洗面。

    听刘皇帝提及此,刘旻也不由露出点苦色,他还是个孝顺的孩子,尤其面对把一腔心血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魏王太妃,大多数时候是不敢也不愿忤逆的。

    不过,刘旻可是有雄鹰之姿,当振翼扬威于天地之间,困居京邑,默默无闻,混沌度日,这也非其所愿。

    想了想,把希望寄托在刘皇帝身上,说:“只要爹你同意,娘亲那边,儿自去说道!”

    “你这是要拿我做挡箭牌啊!”闻言,刘皇帝赶忙摆手拒绝:“这事我不干!也不妨和你直说,我这个皇帝,虽然一言九鼎,但有的事情,还得让着皇后,魏王太妃是大嫂,更要给几分尊重,所以,这事我说了不算!”

    刘皇帝这话,显然是托词拒绝了,他若真有意决定放刘旻去东北带兵,换谁都阻止不了,关键在于,他有没有这个想法,即便有了,又有多坚决。而从他目前的态度来看,显然对于此事是没有打算的。

    “好了,先不提此事了!”刘皇帝主动揭过此话题,招呼着刘旻一起到旁边的茶案坐下,说:“陪我品品茶,聊聊天,这可是福建的贡茶,每年也才出产那么少许,大部分都上贡宫里。

    虽然你爹我也品不出来好在哪里,但别人都说好,说它珍贵,那便是了。不过,味也就那样,品不出什么境界来,不过,你尝尝!”

    听刘皇帝在那里唠叨着,面对喦脱倒上冒着些热气的茶水,刘旻小声道:“爹,我也不好茶,有酒吗?”

    “酒?宫里管够!”闻言,刘皇帝顿时眉毛一挑,没好气地道:“不过,小小年纪,什么时候染上酒瘾了?不许!我不喝,你也不准喝!不知在宫里不准喝,回府后,平时也不准喝!知道你在军中见识了不少东西,但也学了些坏毛病,得改!”

    面对刘皇帝这番教训,刘旻也只能受着,随即,苦笑道:“在王府中,娘也管着,不让喝酒。”

    “看吧,还是嫂嫂深明大义,管教得好!”刘皇帝顿时赞道。

    刘旻只得陪笑。看着对面这张年轻的面庞,刘皇帝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道:“你也到双十的年龄了,你皇兄们可都成亲了,也给我添了不少孙儿,你呢,也考虑考虑此事了,有没有意中人啊,是否有看上哪家的小娘子啊?有的话直说,爹一定给你娶回来!”

    “这......没有!”短暂的错愕后,刘旻回到得很果断。

    “怎么,还害羞了?”刘皇帝玩味地笑道。

    刘旻摇头:“真没有!”

    “既然没有,那我就让皇后和嫂嫂给你安排了!”刘皇帝一摆手,一副家长的作风,将此事定下。

    “是!”刘旻也干脆,应道。

    刘旻可不是个雏儿,早就体验过那滋味了,归来之后,在魏王府中也积累了些经验,因而显得心如止水,并不是特别在意。

    当然,也更不需真的要找个意中人,没有那个条件,也没有那个必要。相反,皇后与魏王太妃帮他挑的话,定然不会是俗品。

    而对于刘旻的这种态度,刘皇帝显然很满意。

    “对了,听说你前两天,到你五哥府上玩了一天,怎么样,感觉如何,他那里好玩吧,有趣吧,他又搞了什么新花样啊?”刘皇帝以一种闲谈的方式同刘旻展开交流。

    最近一段时间,刘皇帝除了过问起朝政,处置具体事务之外,最大的变化,便是更加关心起皇子们了,包括那些过去不在重点关注范围的年轻的皇子们。召刘旻进宫谈话,也只是具体表现之一。

    而各皇子中,到目前为止,最为潇洒的还得属五皇子、齐国公刘昀,而从小到大,性格、表现保持一致的,也只有他。

    刘昀在京内,尤其是大汉上层中,名气还是不小的,不在于才干,而在于其性格。刘昀爱好广泛,人也足够聪明,习文练武,从来点到即止,明明有足够的天分,但却不求上进。

    相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其他事物上,并且,总能玩出些花样来,论情趣,刘昀可比他皇帝老子丰富多了。皇室之中,也有不少皇子公主喜欢到齐国公府上去游玩,因为总有惊喜与新奇等着他们。

    此时听刘皇帝问起,刘旻也露出了点笑容:“五哥府上,确实有趣!”

    “哦?”刘皇帝问:“有趣在何处?”

    “不知道五哥从哪里找来了两只獒犬,为一盆生肉,两犬相争,生死相搏......”刘旻道。

    “怎么,你们兄弟俩,就玩这些走狗斗鸡之事了?”刘皇帝眉毛微挑,道。

    “倒也不是,我与五哥比武、比箭、谈论兵法,可惜,五哥对此不感兴趣!”刘旻道。

    刘皇帝也笑了:“他那哪里是不感兴趣,你和他比这些,可是不厚道,这不是欺负你五哥吗?”

    刘旻嘿嘿一笑。

    “最近刘昀都在忙什么呢,不会都搞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吧!”笑容一敛,刘皇帝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刘旻迟疑了下,道:“五哥从江南请了个陶艺大师,正在学做茶壶,我也跟着玩了玩泥巴,五哥说,贤妃娘娘生辰快到了,准备亲手做一个茶壶,用作寿礼!”

    听他这么说,刘皇帝表情稍微缓和了下,嘴角勾了勾,然后道:“倒还有几分孝心!”

    顿了顿,刘皇帝又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你们都说刘昀有趣,齐公府上好玩,我都好奇了,看来,抽个时间,我也得上门去看看,见识一番......”

    听此言,刘旻也只能陪着笑容,心中也只能暗暗念道:五哥,我可没说你坏话,你自求多福吧。

    显然,在刘旻看来,刘皇帝登齐国公府们,大概率是要教训教训那个不上进的五哥的......

第23章 室韦女真一番战终,宗亲无特权

    在东北黄龙府外,那片过去不为朝中大多数人所知的铁骊地区,室韦人与完颜女真之间的“冲突”,最终以一个并不怎么令人惊艳的结果告一段落。

    消息是在六月下旬,在东京步入最为炎热季节时传来的,事实证明,刘皇帝父子之间的推演,推了个寂寞。

    战局基本没有根据他们的推演来,没有什么奇谋妙策,没有什么战略考量,过程也没有那么地惊心动魄,甚至显得朴实无华。

    久战不利,对室韦、女真双方来说是同样的,哪怕只是一场在大汉将士们眼中的部族冲突,对于在东北苦苦生计的部族们来说,影响都是巨大的,尤其是对游牧生产的影响。

    室韦人没有头脑发热地强攻铁离城,而是加大了对游弋在外的女真骑兵的搜索围剿,给完颜跋海带去了庞大的压力。

    当半数的室韦兵马被从铁离城调动开后,完颜跋海终于进行了一场战术转进,留三千余人做疑兵继续吸引室韦军队的注意,并做出往西部室韦部族腹袭击的态势,而完颜跋海则将剩下的全部骑兵集中隐蔽起来。

    不到四千人,却是完颜女真最为精悍、武装基本齐全的军队了,也是完颜部的家底。由完颜跋海亲自率领,急速转进,再次奔袭铁离城,并发起破釜沉舟般的一击。

    只不过,这一次,铁离城是控制在女真人手中,室韦人则再一次失算,防备固然是有的,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进攻,面对女真人内外夹击的窘境,留驻铁离城外围的室韦人还是陷入了混乱。

    不过,这一役,女真人打得并不容易,哪怕兵力减半,仍旧优于夹攻的女真人,但是,真正激战起来之时,兵力上的优势被削弱到了十分微弱的地步,女真人也把战役的主动从头掌控到尾。

    铁离城之战,大概是汉军平黄龙府后发生在东北地区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了,以女真人的胜利告终。

    铁离城外的室韦人在抵抗未果后,向西溃散,女真人趁机追歼,扩大战果,取得了超过七千的斩获,并且缴获了数千马匹、以及上万的牛羊牲畜。

    但同样的,女真人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一场血战,伤亡近两千,同时,那支留疑兵,也在西面突吕布室韦与涅刺拏古部两部室韦的合击之下,陷入重围,落得个覆灭的下场。

    不过,随着铁离城一战的落幕,这场室韦与女真之间的战争,算是暂时结束。双方鏖战已久,都是兵疲力竭,无力再战,亟需休养。

    这可以看作是完颜女真对突吕布室韦与涅刺拏古部的挑战,从结果来看,完颜女真是胜利的,至少成功地从室韦人口中抢下了铁骊这块肉,战争的基本目标是达成了。

    但同样的,一场仗并不代表结束,反而是双方进入更激励对抗与仇视的开端。室韦人是不会甘心的,损失惨重,被激怒的他们,接下来会采取怎样的报复行动,谁也无法预料。

    而对完颜女真来说,如何应对室韦人下一轮的反扑,也更为关键。室韦人不好打,这是显然了,完颜部准备了那么久,又绞尽脑汁方才取得一场沉重的胜利。在铁离之战中,完颜跋海死了两个儿子,连他自己都差点身陨。

    也正因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得到的东西,就更不能放弃了。至于如何面对实力犹强的室韦人,其他事情暂且不提,有一点是十分明确的,还得靠朝廷。

    因此,在取得铁离城战役胜利后的第一时间,一面忙着稳固得之不易的局面之时,完颜跋海已然从缴获中精挑细选出一批良马,派遣使者南下,一面向辽东官府汇报求援,一面打算进京,希望请得朝廷的继续支持。

    不得不说,如今这个时期的完颜女真,实在卑微地可以。

    相比之下,刘皇帝对于铁离之战的态度,则要澹漠地多,反应很平澹,只是传了一道诏令,让马仁瑀提高警惕,保证辽东的安宁即可。

    当然,在刘皇帝的心里,对于完颜女真北上的结果,还算可以接受,室韦人显然是受到重创了,女真人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论过程如何,结果还是很符合他心意的,至少不为他的初衷。

    不过,大汉臣僚们的建议,他还是听进去了的,对于东北将来的走向,也有了更多的思考。搞平衡什么的,似乎确实不适合大汉,也没有那个必要。

    当然,在朝廷明确下一步政策方向之前,继续挑动部族纷争,让其内耗,仍旧该继续进行。各族越是虚弱,对朝廷则越有利,这是显然的。

    ......

    “臣参见陛下!”徐王刘承赟入殿参拜。

    刘皇帝正聚精会神地练着字,闻声抬眼,见着徐王,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朝他招手:“赟哥快免礼,来,看看朕这副字写得如何?”

    刘承赟近前,装模作样地鉴赏一番,然后很是自然地吐出一串恭维之词,对此,刘皇帝自然开怀不已。

    让人家鉴赏,不就是听好话的嘛,哪怕是赤裸裸的恭维。当然,刘皇帝的字,还是有点水平的,但水平究竟如何,就难说道了,至少,师承已故书法大家杨凝式。

    放下笔,招呼着刘承赟到一边坐下,内侍奉茶,刘皇帝看着他问道:“赟哥,朕这里,你可是稀客啊!有空,该多来的,陪朕说说话也好!”

    “是!”刘承赟陪着笑,异常恭顺小心,心里却没当真。连雍王刘承勋这个亲兄弟,都不敢跑得太勤快,何况他这个事实上的堂兄弟呢。

    “臣此来,有一事相禀!”刘承赟很快谈及正事。

    “说吧!”刘皇帝态度温和。

    刘承赟陪着点小心,低声说道:“钧哥来信,说他身体有亏,难堪政务,希望能够回京休养一阵。”

    闻言,刘皇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下,方才明白他指的是刘承钧。近些年,刘皇帝提拔了不少宗亲到地方任职,刘承钧这个堂兄弟是比较有代表性的,这些年,一直在岭南任职。

    听其来意,眉头下意识地蹙起,道:“若是如此,直接向吏部陈情,朝廷岂能不体恤,怎么找过你,通过你来禀报?”

    刘皇帝话说得平澹,但言语中透露出的少许怀疑态度,让刘承赟也不由心头微惊,踟蹰几许,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这话。

    刘承赟也没想到,刘皇帝的关注点,竟然在这上边,同时,心中默默叹息,刘皇帝对他们这些宗室,严厉依旧啊。

    比起刘承赟心情的沉重与复杂,刘皇帝想得则更多了,他觉得,刘承钧有这样的举动,还是自持宗亲的身份,是一种渴望特权的表现。甚至怀疑刘承钧是否真的身体有毛病,只是托辞想要离开岭南,回到京城。

    心里这么想,面上则恢复了云澹风轻,看着微微垂首的徐王,微笑道:“不过,既然赟哥都出面了,朕总要给面子,让他写份奏章,递交吏部吧!既然身体不爽,那就好生养着吧,什么时候养好了,再行安排!”

    “是!”刘承赟头埋得更低了,他隐约领会到了刘皇帝的意思。

    显然,对于刘承钧直接找到自己,刘皇帝是有所不满的,而结果则是,同意抱病休养,但是,什么时候休养好,却不是刘承钧所能决定的了,那得看刘皇帝的意思了。

    也许,就要养到死!而一想到这些,刘承赟的心情顿时沉重了,也不由得懊悔,自己还是失之轻率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些年,刘皇帝对宗亲们放宽限制的态度给迷惑了。从此事就可以看出,刘皇帝在启用宗亲们为官任职,用以巩固刘家江山的同时,从没有想过要给他们超出一般人臣的特殊待遇。

    而他们这些人,除了姓刘之外,与大汉朝廷内的官僚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至少在刘皇帝眼中是这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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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