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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72章 声势浩大

    毫无疑问,封禅出巡乃是刘皇帝历次出巡中声势阵仗最大的一次,不论从人员规模来看,出行规格,还是物资消耗,都是冠绝其帝王生涯。

    仅从随驾人员来说,内外宫人、贵族、官僚、军队、职吏便超过了七万人,而这七万多人中,除了宿卫仆侍,大部分都是大汉的精英阶层,囊括了几乎整个上层统治阶级。

    可以说,如果这一支队伍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大汉帝国必然伤筋动骨,毕竟帝后、太子、诸王、宗室,以及几乎所有贵族、朝廷大臣,都在随行之列。

    这些人,都是大汉帝国真正的基石,如果出现问题,那于整个帝国而言,纵然不是山崩地摧,那也将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因此,此番出行的安全保障等级,也是无限拔高。

    随众之中,还包括至少一半的地方军政大员,除了了西南、西北、东北等特殊地区的少数军政主官脱不开身外,其余道级乃至州府级别的官僚,都是主动上表请示,意图共襄盛事。

    当然,获得批准的,是少之又少。不过,即便如此,各地的官僚们也是想方设法,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上凑。

    就拿开年崇元殿大朝来说,选择亲自来京述职道贺的地方大吏,比往来翻了两倍有余。而这些人,都是早早地便收到消息的,到了开封后,也都逗留不去,赶都赶不走,就等着御驾起行,他们好顺势随驾。

    而对于大汉帝国来说,也是难得似此次这般,内外大臣齐聚,这本身就是一场难得的盛会了,过去没有,未来大抵也很难再重现。

    鉴于此情,政事堂还专门下达政令,要求诸道州官府在治安上加强管控,各地驻军在值守上提高戒严,务必保证封禅期间各地军政正常运转,尤其不能耽误农事。

    至于大汉诸边,尤其是北地,更是进入战备状态,边境管控进一步提升,大张旗鼓,郑重其事,毕竟,自西向东,也有不少戍边大将进京,在边事上难免出现一些疏漏,靠这种强势的态度与举措震慑不臣以及宵小。

    虽然在各地军政方面,朝廷已经有预见性地做了些针对安排,但不可避免的,封禅之于地方还是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的。

    即便如此,还是阻止不了的各地官僚,尤其是那些有资格的官僚,在此事上的积极。原本,这或许只是刘皇帝的一次政治作秀,但不知觉间,已然成为了大汉朝廷内外臣工们的一次狂欢。

    对于很多官僚,尤其是地方官僚来说,参与封禅,观礼盛会,已然成了一份难得的政治资历,是地位的体现。

    甚至于,就连封禅之时,所有人的站位次序,都引得了一番竞争,给具体负责的赵普带去了不小的压力与麻烦,想要从中取得一个平衡,着实不容易。

    眼瞧着动静越搞越大,事情也越来越复杂,甚至性质都有所变味,刘皇帝心里都不免泛起些滴咕,认为有些过于张扬招摇了。

    不过,心中的少许迟疑,也只小小地体现在行动上,除了发表一份不痛不痒的示谕声明之外,也没有再多的动作了。

    一切,都交给赵普他们去操办,事实上,封禅大典前前后后筹备了那么久,已不是过程中的些许波折就能够影响到的。

    诏书早已颁布,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引发怎样的影响,咬着牙也要进行下去。至于暴露出的一些问题,只能后面再吸取教训,该整便整,该改便改。

    十五日自开封出发,沿着广济河东进,二十五日方抵兖州,日行不过三十里。一直到二十八日,行营方抵岱岳镇。

    行营都部署,此番刘皇帝点名雍王刘承勋,由他全权负责行程安排及宿卫,还特地给他找了两个副手,杨业与潘美。

    按照刘承勋最初的计划,御驾东巡,是要走水路的,经广济河一路向东,过梁山泊转汶水,是可以直抵岱岳镇的。

    不过,被刘皇帝给否了,倒也不是因为刘皇帝不爱坐船的原因,也不是不知道走水路的便利性与舒适性。

    而是根据刘承勋的汇报,如果走水路,要满足这七万人及各项辎重的顺畅成行,船只倒是小问题,关键在于,那么每一段路都需要征召上万的民夫备着,用以拉纤。

    那这一路走下来,虽然只不到四百里水路,虽然同样可以出钱、出粮,但是对于民力的损耗,可是避免不了的。

    尤其还是在紧要的春耕时节,更重要的,这让刘皇帝联想到了隋炀帝......虽然有些说一套,做一套,有些口是心非,沽名钓誉,但是刘皇帝还是决定尽量节省民力,不要惊扰了民间的正常秩序,尤其耽误了农事。

    哪怕,刘皇帝自己心里也清楚,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响,但是,能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些,心中的忧虑感释放一些,便足以。

    而改走陆路,旅途辛苦,耗时日久且不说,而实际上的消耗支出,要远大于水运。要备更多的车马牲畜,沿途的人吃马嚼,都不是一笔小数字,只是,比起从沿途征调个几万百姓,专门为天子行船拉纤,看起来要好听一些。

    人往往为声名所累,作为皇帝,则更甚之。

    当然,乐观点看,七万多人的旅行团,这沿途所耗,还能稍微带动一下当地的经济。历来刘皇帝出巡,都有专款公饷作为日常支出,至于地方进献,是严令禁止的。

    而七万人,也不是此番封禅与众的最终人数,随着御驾东行,一大批的官民也都自发地向泰山赶去。

    官吏之中,尤其以中原道州为主,至于士民百姓,更是闻风而动,或许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并不影响他们就近感受一番这大汉立国二十多年来的第一盛大事。

    当然,底层的平民百姓,忙于生计,是没有这等闲心的,真正积极踊跃的,是来自四海八方的士人、地主、商人。

    同时,接受邀请的,还有一批人,那便是诸国使节及大汉内外诸族各势力代表。显然,封禅不只是大汉的盛事,不只是刘皇帝和他的朝廷关起门来自己玩,还需要诸国邻邦的共襄盛举。甚至于,漠北契丹的使者都受到了邀请。

    到三月初一,齐聚于兖州的各色人等,已然超过十万人,而泰山已经有两百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在鼎沸与纷扰之中,在万众期盼之下,属于刘皇帝的封禅大典,也按照原定的计划,有序进展,走向高潮。

    只是,事到临头,刘皇帝反而有些后悔了......

第473章 又当又立

    轻风如抚,碧草如氤,岱岳镇内外已被浓郁的春光渲染一新。新建的镇甸,哪怕兖州府上下尽心,投入巨大,也是难以承担过十万人的接待工作,哪怕削减至十分之一,也一样。

    因此,围绕着崭新整洁的小镇,成片的营地像豆腐块一般铺布开来,大量的帐篷、棚庐扎立其间,错综复杂,而又秩序井然。

    当然,除了随驾人员之外,那数万自发汇聚的士民工商,则得不到衣食住行上的照顾,很多人都是自备干粮,在泰山山缘,餐风露宿。

    笔直通向泰山的御道两侧,威武孔壮的宿卫将士整齐地肃立于道左,各挎腰刀,如凋塑一般,目不斜视。

    御道间,有宫人拿着笤帚,仔细地清扫着落叶、碎尘,做着大典前的净道工作。在几名臣僚的陪同下,刘皇帝与符后缓步其间,观察着四周情况。

    张齐贤得以侍驾,以备咨询。不过,刘皇帝很少发问,只是一派默然,用他的双眼,亲自收集着各种信息与情况。

    这让张齐贤心里难免忐忑,对于在兖州的工作,他是得到了宰相赵普的高度认可,然而,看皇帝的表现,似乎没有多少善意,这也让张齐贤疑虑,是否还有什么做不到位的地方。

    所幸,秦王刘煦在旁,倒是充满善意地同他交流着,不时询问一番筹备的细节问题,倒使其稍微宽心。

    御道不算长,只有三十余里,宽两丈,足可供銮驾通行,平整地铺向泰山道口,走在上边,也给人一种凝实的感觉,水平控制得很好,几乎没有起伏。

    道边,除了整齐排列、沾青带绿的槐柳梓桐树木之外,向两侧延展开的,还有大量新开垦的农田,阡陌纵横,极富层次。

    不只开垦好了,还全都种上了麦子,已是暮春了,成片的麦株将大地染成了浓郁的墨绿色,看起来长势不错,在春风的吹拂下,掀起阵阵波澜,放眼望去,也使人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大概也只有这样一抹绿色,让刘皇帝心情稍微放松了些,招来张齐贤,指着道左的麦田,问道:“规整这些麦田,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回陛下,这些地方,原本都是荒地,兖州虽然民力不算丰沛,但善于垦作的百姓还是有的。衙门出钱、出苗、出耕牛农具,雇佣了上千农夫,方将御道边的田亩开垦出来,他们也只需按照衙门的要求做好耕作即可......”张齐贤答道。

    “你却是在岱岳这片土地上,做下好大一幅画!”刘皇帝瞥了张齐贤一眼,说道:“不过,比起脚下这条御道,比起那些祭坛,朕最满意的,还得属这些农田,这些茁壮成长的麦粮!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当永远牢记!”

    “是!”张齐贤赶忙应道,总算是获得刘皇帝正面的认可了。

    “这些农田归属如何?”刘皇帝想到了什么,问道。

    张齐贤道:“臣等以为,当划归少府!”

    显然,兖州府是考虑到其中的特殊意义了。刘皇帝则明显不在意这些,眉头一蹙,直接做出指示:“不必,难道还要少府特地分出精力,来经营这些许田土吗?

    朕了解过周遭环境,依山旁水,四野丰沃,还当善加开发。这些田,还当交与百姓耕植!”

    “是!”

    “朕还听说,兖州府下令,不许官民百姓通行?”刘皇帝又提起一事。

    “确有此事!”摸不准刘皇帝的心思,张齐贤应答显得很谨慎。

    “朕明白你们的想法!”刘皇帝没有顾及其心思,直接道:“朕来泰山大抵就这一次了,大典之后,就开放禁制吧,路修出来,终究是供人行走的,能便利当地百姓,那是最好!”

    “陛下爱民之心,臣感佩万分!”张齐贤张嘴便来。

    “好了!”刘皇帝一摆手,驻足考虑了会儿,说:“封祀坛在东面吧,去看看!”

    “是!”张齐贤赶忙安排人开道引路。

    “大典在即,你心情似乎不佳?”銮驾内,符后看着刘皇帝始终难以舒展的眉头,轻声问道。

    “你看出来了?”刘皇帝抬眼看着她。

    符后点头,平静地道:“不只是我,或许,只有少数人看不出来!下面的臣工们,想来也忐忑着,看那张齐贤,现在恐怕也正自疑虑着!”

    “呵呵!”闻言,刘皇帝顿时嗤笑了一声,道:“不贪不腐不渎,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他紧张什么!”

    这话说得也就突出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沉吟了下,刘皇帝叹道:“一个封禅大典,阵仗搞得太大了!劳民伤财啊!”

    听刘皇帝这么说,符后暗道果然,看着有些怏怏不乐的刘皇帝。她心里实则也清楚,刘皇帝这是又当又立的老毛病又犯了。

    琢磨了下,符后说:“封禅不只是你的事,也是朝廷的大事,这一生,大抵就这么一次,操办得盛重些,也无可厚非。臣僚们所思,或许也是想把典礼办得尽善尽美,以免落下遗憾......”

    “权当如此吧!”刘皇帝又想了想,冲符后笑道。

    天子一笑,这笼罩在泰山的春光似乎更加灿烂了。刘皇帝心情看起来确有所好转,至少面目间阴郁消散许多,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最好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而再没有比皇后更适合出言宽慰的人了。

    ......

    岱岳镇,太子下榻处,刘旸微蹙着眉,看着下首正坐白发染鬓的锦服老者。此人乃是辽东布政使宋雄,值封禅大典,老臣也不顾年迈,千里迢迢赶来泰山观礼。以其地位,自然是有资格的。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军政大员,并不少。当然,赶到行营,主要负责接见的,还是太子刘旸与宰相赵普。

    刘皇帝呢,还是选择性地接见一些人。当然,他们这些人,也不仅是前来观礼的,地方上的政务,面临的现状与困境,等等政治问题,也需要籍此亲自同中枢做一番沟通。

    宋雄在辽东任上这几年,还是做出了一些成绩的,对于一个百废待兴的地方,也容易做出成绩来。

    经过这几年的究治,辽东已然从战争的废墟中重建起来了,或许各方面还远不如辽国统治期间的水平,但整体环境,不论在政治,还是民生,都在朝着稳定的方向在发展。

    尤其在农事的问题上,成绩显着,辽河平原上,已然彻底完成复产复耕,用宋雄的话来讲,从今年开始,辽东已基本做到不用朝廷在粮食上的支援。当然有个前提,那就是辽东驻军的粮饷银另算。

    而宋雄觐见刘旸,除了就辽东的政况民生做些汇报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带来一个事关东北稳定的消息。

    “依宋公之见,女真与室韦人确定要开战了?”刘旸道。

    宋雄捋了下老须,说:“军事上的消息,自有马巡检上报,老臣只能从完颜部已露征兆做些揣测。据查,从今年开春之后,完颜部便从辽东榷场,易得大量粮食、药材、鞋服,粗略估计,足可供五千军队半载之用。以女真人的情况,或许还能坚持消耗更久......”

    “有鉴于此,老臣已然下令,控制与边市与女真人的交易!”宋雄道。

    “为何?”刘旸反问道。

    宋雄略感意外:“老臣以为,当下还当以稳固辽东局势为先,完颜部欲挑起事端,与室韦人开战,实不利于辽东的稳定。因此,老臣认为,对完颜部还当予以一定的限制!且如今正值陛下封禅大典......”

    刘旸突兀地打断宋雄,说:“宋公当知,铁骊府辖地,是朝廷当初明文许与完颜部的,也准许其自取。”

    “老臣明白!”宋雄沉默了下,而后郑重道:“不过,臣以为,对于东北诸族之间的矛盾,朝廷还当以调节安抚为主。坐视其乱,相互攻伐,无益于东北大局,影响辽东安宁,也将影响朝廷对东北的控制......”

第474章 立场

    听完宋雄的意见,刘旸抬眼注视着他,太子的目光大概少有如此威严过,以致于并不相熟的老臣都下意识垂下头。

    很快,刘旸便收回了目光,陷入思考。关于东北如今喷薄欲发的局势,宋雄的态度很明确,秉持着求稳求安的思想,这一点并不出奇,也无可指摘。作为一方主政官员,身肩当地福祉,要对治下的生民百姓负责。

    当年大汉北伐,虽然尽取辽东,但是在那长时间的交锋之中,在漫天的战火之下,整个辽东都几乎被摧毁。

    如今,殚精竭虑之下,好不容易有所恢复,正走在平稳正确的发展道路上,似宋雄这样的主政官员,自然希望能够稳定持续,追求祥和与安宁,不愿再起纷扰。

    海东地区的复杂纷扰,给辽东或许带不去太大影响,但完颜女真则不同了,其所据之地,与黄龙府接壤。

    他们与室韦人进行战争,那么势必影响到辽东边境的稳定,这是宋雄所担忧的。哪怕大汉在辽东驻扎的边军,有足够的实力将混乱与兵灾挡在黄龙府之外,但是唯恐意外。

    宋雄的想法,或许偏于保守,但他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并不难以理解。然而,问题就出在,关于东北局势,朝廷这边早已拟定了政策,那就是隔岸观火,挑动部族势力纷争,增强其消耗,磨灭其野心,为大汉在当地建立一个长期有效统治打基础。

    支持完颜部北上,固然有当年允诺土地的原因,更主要的,还在于这是朝廷在东北政策方针下的具体举措。

    此前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绳索给女真人松了,舞台也让给完颜部了,这个时候,宋雄作为辽东主官提出异议,显然也是不合时宜的。

    沉思几许,刘旸脸上露出他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说道:“宋公之虑,也是胸怀辽东,老成谋国之言。关于你的意见,我会同相公们进行商讨,你也拟定一份章程上奏,以备咨询!”

    “是!”刘旸的回应有些敷衍,宋雄也不急不躁地,拱手称是。

    笑意更加浓厚,刘旸道:“宋公一路奔波,还请暂作歇息,关于辽东之事,大典之后,我还有请教的地方!”

    “殿下言重了!老臣自当知无不对!”宋雄表示道。

    老脸之间的疲惫是掩饰不住的,宋雄这一路来,也是颇为折腾,又是漂洋过海,又是跋山涉水,总之舟车劳顿。

    “殿下,看来这宋使君,对于朝廷在东北诸族上的政策,是持反对意见啊!”宋雄离开后,如今已职任给事中的慕容德丰看着一脸沉容的刘旸,轻声说道。

    “在其位,谋其政,宋雄的考虑大抵也是立足于辽东,可以理解!辽东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终于维持如今的局面,他自然不希望被打破。”刘旸轻叹一声:“只是,大政既已定下,又岂能轻易改弦易辙。

    完颜女真与突吕布室韦之间的战事,怕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是轻易能够叫止的。宋雄如今提出异议,也为时已晚了!”

    说到底,并非晚不晚的问题,关键在于这是刘皇帝牵头拟订的策略,始终贯彻的也是刘皇帝的意志,刘皇帝那边态度不松动,下面的人也无能为力,包括他这太子。

    而刘旸考虑的,则还要多一些。完颜女真要打铁骊府的事情,朝廷这边早有应对准备,从去年完颜跋海来京请援开始,就一直期待着。

    在这其中,且不提朝廷的东北战略,秦王刘煦那里,也就此事做了不少的努力。就等着东北那两条狗咬起来,等着出成绩,宋雄要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唱衰拖后腿,于他本人而言,未必是好事。

    从辽东的角度出发,宋雄的立场是没有问题的,但既与朝廷的政策方向相悖,那就有问题了。

    “臣看宋使君其意甚坚,恐怕不会罢休,还会向上进言的!”似乎摸准了刘旸的心思,慕容德丰又道:“以臣之见,宋使君也是作杞人之忧,有马巡检及辽东驻军拱卫,何虑女真、室韦之争对辽东会有侵害?”

    “我们毕竟是坐在京内的,就辽东具体事项,比起地方的当政者,难以知悉洞彻,难免有我们忽视疏漏之处,辽东意见,朝廷还是该适当听取的!”刘旸叹息一声,中肯地说道。

    “在辽东的恢复治安上,宋公是有功劳的,这点不容抹杀。想要辽东持续恢复,走向安治,需要保证其政局稳定。”想了想,刘旸继续道:“就怕他固执己见,于局势无改,反倒给辽东的安治陡添变数啊!”

    又琢磨了一会儿,刘旸对慕容德丰吩咐道:“日新,你亲自走一趟,将东平王请来!”

    “是!”慕容德丰很聪明,一听此令,也大概猜到了刘旸的想法。

    宋雄可是当年幽燕方镇中的核心成员,乃是东平王赵匡赞在幽州时的心腹幕僚,通过赵匡赞对宋雄进行一番示谕与劝说,或许效果会更好些。

    说起来,在大汉的诸多政治派别中,幽燕集团一向是比较低调的,甚至连这个派别,都是其他人给其定性称呼的。

    这支由原幽州军政要员组成的政治势力,其核心便是东平王赵匡赞,这是母庸置疑的。在彻底缴权的十余年间,为了打消皇帝与朝廷猜忌,也素来安分,并不积极参与朝政,更别提权力斗争了。

    当初的幽燕集团,尤其是燕军,更是被彻底打散消化,分布各方。但同样的,经过十多年的蛰伏,这股势力在大汉的权力场间,也越发不容忽视了。

    东平王赵匡赞自不用说,在逐渐打消刘皇帝猜忌的同时,也成功攀上了婚姻关系,也越发受到重用,开始参与国家大事。

    而像宋琪、宋雄者,更各自成为道司主官,宋琪更有登堂拜相的履历。而分布在大汉军政间的原幽燕文武,也在更为广泛的地方发挥着作用,施加着影响。

    当然,这股集团凝聚力或许并不强,尤其到了宋琪、宋雄这种地位,顾虑也多,也不可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但是,真到关键时候,赵匡赞开口,这二宋又岂能不给些面子,有些关系,是怎么也摆不脱的。

    而刘旸,显然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他找赵匡赞,也是准备对宋雄进行一番保护性的建议,虽然与之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但并不妨碍对他在辽东政绩的认可。

    在刘旸眼中,在东北乱事将发、走向不定的情况下,辽东更需要保持安稳,作为辽东的主政大员,需要承担其责,这种情况,不该再纠结于朝廷既定政策,更加不能与朝廷的指导方针对着干。那样,不管是对辽东,还是对宋雄本人,都没有好处。

    或许刘旸自己都没有发现,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与成长,他的眼界与思维也越发开阔,凡事往往着眼于大局,在为政处事上,手腕也更加灵活,也学会了妥协与退让。而这些素质,是刘皇帝教不了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性情中的踏实与温和,并没有本质上的改变,这也算是难能可贵的地方了。

第475章 赵卢之间的龃龉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就是岱岳镇。虽然是新建市镇,但建制十分完善,负责管理的职吏差役完全配备,各种基础设施也十分齐全,就连地下排水系统,都专门花费心思建造。

    虽然这是个面子工程,但是各项属性拉满,可以说,有这样的基础,哪怕没有封禅这回事,以岱岳镇为中心,今后兖州北部的汶河平原都将迎来新一轮的发展机遇。

    小镇南部,正对汶水的镇口,贯穿全镇的长街侧,有一座稍显逼仄的小楼。这本是为镇中巡卒的驻地,不过眼下,成为了武德使王寅武的临时宿处。

    身为武德使,作为大汉天字第一号的情报头子,刘皇帝封禅泰山,王寅武自然也在随驾之列,带着武德司“精兵强将”们,殷勤侍奉。

    当然,安全方面有宿卫负责,王寅武起到的只是辅助作用,配合着对行营的监管,而他主要的工作,还是搜罗各类消息故事,以备刘皇帝时时咨询。

    将宿处选在镇口,也是方便下属的探事、探吏们往来汇报,使得动静小些,以免惊扰了镇中的权贵们。这能体现的,显然只是个态度。

    斜阳西垂,摇摇欲坠,昏黄的光线只能照到一半楼身,楼内,王寅武则身处阴影之中,埋头整理着的各处的消息。

    他收到了刘皇帝的秘密指令,调查兖州在筹备封禅的过程中,有没有出现什么弊病,有没有贪墨渎职,是否役民过度引发民怨之类的。

    此事其实挺让王寅武为难的,因为他不知道刘皇帝究竟是想听到有问题,还是没有问题,这一点很重要,能让他把握调查的尺度与分寸。

    就任武德使也快满一年了,觐见刘皇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然而于王寅武而言,刘皇帝始终如云山雾绕,高深莫测,难以揣度。

    这大概也是王寅武同李崇矩的不同了,若是李崇矩,则不会有那么多、那么复杂的心思,据实而报则可。

    王寅武则不然,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的他,更加珍惜这种破格的提拔,身上鹰犬的属性要更重一些,也更加不择手段,一切以刘皇帝的意志为主。而不能明白刘皇帝心意,不能让刘皇帝满意,实在让他忐忑,几乎抓狂。

    眉头的凝沉彷佛诠释着他纠结的内心,一名下属走至门前,禀道:“使君,两浙布政使卢使君过门请见!”

    闻言,王寅武略感讶异,很快愁容一展,露出笑意,伸手道:“快请!”

    说着便起身,是要亲自去迎接,方至门前,便先闻其声:“王兄,一别逾年,可曾安好?”

    抬眼望,只见一名气度傲然、紫袍玉冠的中年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来人正是两浙布政使卢多逊。

    王寅武也拱手笑应道:“卢公位临,未及远迎,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不敢当!”卢多逊道:“方拜见过太子殿下,稍微得闲暇,念及王兄在此,特来拜望一番!兄如今权掌武德司,职责重大,在下还是京外一游人,实不敢托大!”

    “卢公可是谦虚了!一道主官,位高权重,天下能有几人,还是东南两浙这等繁华之地,多少人羡而不得!”

    “哈哈!”卢多逊不由失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卢多逊与王寅武之间,自不必多说,那是老交情了,最早能追朔到出使西域,历经艰苦而还。

    后来,二者又同在西北道州任职,十几年下来,关系也日渐亲厚。在以卢多逊为核心的那个西北军政小团体中,王寅武也算是一个关键人物,哪怕碍于职事的特殊性,但秘密往来频繁。

    相引入座,王寅武问道:“我近来还在纳闷,那么多道州大吏相聚泰山,怎能没有卢公的消息,看来公是来晚了!”

    侍从奉茶退下,留给二者叙谈的空间。卢多逊嘴角带着几分哂笑,说:“有人不愿意我上京,在下只能不请自来了!”

    话里明显带着怨气,当然,卢多逊此来,还是打了申请,得到了太子首肯的。

    见其一脸愤满状,王寅武微感讶异,道:“卢公口中的‘某人’,莫不是赵相公?”

    “王兄何必明知故问?”卢多逊道。

    闻言,王寅武微微皱眉,斟酌了下,疑惑道:“卢公,恕在下不解,你与赵相公之间,过去少有往来,何来的成见,他又为何会如此针对于你?”

    卢多逊脸上傲气愈盛,道:“也许是在下资望浅薄,能才不着,不似朝中重臣如李昉、王溥者。”

    感受到卢多逊言语中的怨艾之意,王寅武没做表态,只是笑笑,给他倒了杯热茶,帮他顺顺气。

    事实上,卢多逊这一年多,心情确实有所郁闷,大概就是从调任两浙开始。两浙与河西相比,一个东南富庶,一个西北穷僻,在旁人眼中,从河西至两浙江,哪怕是平调,也是进步。

    然而,卢多逊显然不这么认为,河西再偏僻,那也是用武之地,是他建功立业,留名之所。更重要的,他在河西乃至整个西北经营已久,根深蒂固,而两浙再是富庶,于他而言,没有根基,也难以立足。

    再者,不论怎么看,西北都是更容易出政绩的地方,这对向来有政治抱负的卢多逊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因此,在卢多逊眼中,从河西调任两浙,毫无疑问是他仕途生涯中的一大挫折。而根据后来的多方打探,也搞明白了,原因正是出在赵普身上,正是他向刘皇帝进言,方才导致调任。

    而赵普拿出的理由,也正是他久任西北,有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之嫌,而这点,恰恰戳中了卢多逊的痛处。

    这让卢多逊有种被放冷箭的感觉,且不提他当年在西北是否有结党弄权的嫌疑,就冲赵普的进言,而刘皇帝同意其请,是否代表他在刘皇帝心中的印象受到了伤害,在刘皇帝那里染上了污点?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而赵普几乎是在断卢多逊的仕途,岂能不让他咬牙切齿。对于个中的关节,王寅武或许感触不那么深,但终究有所了解,对其表现出的不忿,也就能够理解了。

    “这茶可不怎样!”茶杯中热气悠悠上扬,卢多逊品了一口,冲王寅武道。

    “却是我疏忽了,卢公素喜吃茶,该换些好茶才是!”王寅武一抚额,一边告罪,一边安排人去换。

    卢多逊伸手止住他,朝外招呼了下,候着了一名扈从地入内,手里捧着一方锦盒奉上。在王寅武诧异的目光下,笑道:“不便空手而来,些许薄礼奉上,还请笑纳。”

    王寅武赶忙表示谦辞,卢多逊则道:“你我之间,君子之交,只是些杭州所产的‘白云茶’罢了!”

    王寅武可不是不识货的人,感慨道:“这可是贡茶!”

    盛情难却,也便收下了,当然,这茶虽属贡茶,却非贡品,卢多逊还那没有胆子做那等逾制犯忌的事。

    “我观王兄面带焦虑,竟为何事着恼啊?”卢多逊随口问道。

    闻言,王寅武脸上顿露迟疑之色,见状,卢多逊又轻笑道:“若是涉及机密,倒也不必为难。”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寅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考虑了下,道:“或许,正当向卢公请教!”

    说着,王寅武便把刘皇帝交付的调查任务简单地解释了下,并且道出心中迟疑。

    闻之,卢多逊顿时哈哈一笑,道:“此事并不难办!王兄当知,封禅是何等大事,岂能出现任何差错?

    倘若有问题,届时如何收场?我可以肯定,不论是陛下,还是负责大典筹备事宜的上下职吏,都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与波折。

    因此,你若当真调查出什么问题,反而是犯了众怒!”

    听卢多逊这么一说,王寅武顿时恍然,彷佛解决了一大难题,一脸轻松道:“卢公这是点醒我了!多谢指教!”

    “不必客气!”

    卢多逊嘴里应承着,心中却不由暗自琢磨,封禅的筹备都是赵普主导的,若真出现什么弊病疏漏,那么赵普岂能不担责任?如果是这样......

    很快,卢多逊便强行收起那发散的思维,就如他嘴里说的那般,封禅大典,最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容不得任何差错,即便有,也要设法遮掩。

    犯众怒的事情,卢多逊同样不敢做,他虽然嫉恨赵普,要对付他,还需要讲究方式方法,要是贸然行事,把自己给装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第476章 内外党同

    在卢多逊批判着赵普,在张德钧针对向王寅武,在刘皇帝评估着臣僚们之间矛盾的同时,被卢多逊惦记着的赵普还在为封禅事项操劳忙碌着。

    大典日定在三月十日,而随着日期的临近,一切井然有序地铺开,但气氛也逐渐变得严肃紧张,事到临头,反倒比此前的千头万绪更令人忙乱。

    作为大典的总导演,赵普承担的压力显然是最大的,同时,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深度地参与一项事务。

    过去不是没有重点关注某事、某务、某政,但像此番这般,过问每一个具体细节,确属首回,显然,尽善尽美也是赵普的目标。

    不同于大汉以往的朝会、祀天、祭祖等大典,那些典礼早就形成了一套固有的流程与模式,上上下下,包括能够参与的人,都很熟练,即便有所变化,也只是正常的小范围调整。

    封禅则不然,这立国以来头一遭,完全没有经验,哪怕在史册古籍中能找到那些文字用以借鉴,但是,那文字描绘的画面想要将之真实且更加完美地呈现出来,可就不是易事了。

    没有彩排,场面还搞得这么大,还得完美呈现,这个完美,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以赵普统筹事务的能力,在这方面也是个巨大的挑战。

    暮色已降,春夜轻寒,宰相下榻处仍旧是灯火通明的。赵普坐下大桉后边,坐姿仍旧是那般端正笔直,几道烛火微光只能照到他半张脸,而半张脸上能够看到明显的疲惫。

    七八名“封禅委员会”的僚属在下,二三人坐着,四五人站着,静听赵普吩咐。赵普也是不厌其烦,郑重其事地,与众人展开对封禅流程的梳理,完善每一个环节,深挖每一个细节。

    “新到的大臣、使节,全部通知到位,不只要把章程告悉,还要明确一点,不论是谁,都得按照章程来,必须听从指挥......”

    “通知杨殿帅,从明日开始,封锁来岱道路,禁止外来人众,同时,对封禅路线进行戒严,以免聚集在周边的闲杂人等,影响大典的筹备与展开!”

    “大典过程中,所涉人事、器物、建筑,全部再检查一遍,当值的宿卫、仪仗,可以进入岗位待命了!”

    “礼乐队,车队,继续操练!还有那些道众佛徒,再强调一番,务必按照章程走,这里不是他们超然物外的地方......”

    “厕所粪坑兴修得如何了?道路野地间的牲畜粪便清理得如何?这臭气漫天,必须尽快解决!”

    “.......”

    事无具细,赵普是一条一条,把所有能够涉及的人事物都考虑进去,一件件地做敦促安排,而下属们,则笔速如风,埋着头拼命记录。

    就连大典日当天,每个人的站位,都画了一张图,要求传达出去。当然,在整个规划中,那些固定的站位、职守,并不是什么难题。

    难点在于,整个过程是动态的,刘皇帝先要驱车前往封祀坛拜祭,然后才登山,其后还有下山南行梁父,其中周折与麻烦远非寻常祭祀可比。

    所幸,这些流程需要分三天进行,不是要求一天之内完成,也给了一些调整的余地,但即便如此,整体而言,仍旧是紧迫的。

    “大典将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有事项,要彻底展开落实!还需诸位,戮力同心,完成大典。

    本相还是那句话,可以忙,但一定不能乱,尤其是陛下祭礼过程之中!为了大典,朝廷投入巨大,陛下密切关注,诸位也忙碌日久,事到临头,更容不得出一丝差错,以免前功尽弃。

    这件差事,办好了,诸位都是有功之臣,办不好,那么本相就当亲自向陛下请罪了......”

    赵普言罢,目光侵略性极强的看着这干僚属,所有人本就不轻松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类似的话,赵普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但一次比一次直白,一次比一次严厉。赵普固然有压力,但这份压力也被他转嫁给所有负责大典的职吏,一起煎熬着。

    一批人听候完吩咐,有序退出,又换一批人入内,接受指示,循环往复,然后又是赵普对一些重点环节、负责官员进行特别交待。

    通过这种频繁琐碎的接见、安排,沉溺于工作之中,似乎也能缓解焦虑。夜已渐深,一名疲惫的僚属恭敬地告离困顿的宰相,没有片刻歇息,通事郎汇报,钦天监令王处讷来了。

    没有做什么调整,当即吩咐传见。王处讷在大汉朝中也算个名人,技术性官僚,擅长星历、占候之学,身上带着一些神秘的光环,被很多人视为天师。

    当然,刘皇帝重视此人,还是因为他实际的作用与功劳。这么多年,王处讷对大汉最大的贡献,便是对皇历的完善,到如今,大汉的《应天历》已经出到第四版了,且越发完整、准确,都是在王处讷的主持下研究编写的。

    历法这个东西,或许并不那么起眼,但于民生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不只起一个记时日的作用,更在于指导百姓的日常生活,涉及民生的方方面面。

    因此,刘皇帝一向重视,而王处讷也因此功,在钦天监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二十年。职位虽然没有提升,职位之外的各种待遇却是异常优握,且完成了许多在天文星学上的研究成果。

    而在钦天监任上一待二十年,这样的情况,在大汉大抵也就那么几例了,能够例举出的,只能往太医院、三馆这样的衙司去寻找了,当然,也只有这等专业性强的职司才能有如此稳固的职任现象。

    此番封禅泰山,作为钦天监,王处讷自然也参与其中,很多前期的准备,也参考了他的意见。

    已是深夜,赵普召其来,自然事涉封禅。命人奉茶,赵普也不脱离带水,直接严肃地问道:“王公,你可确定,十至十二日,气候良好?”

    具体举行典礼的时日,就是听从钦天监的意见后,最终确定的。而这一点,也尤为重要,天气更是最值得重视的一个问题。

    要知道,前两日,才下过一场小雨,都说春雨贵如油,但对赵普来说,他是宁愿这半个月都是无云无雨的。

    面对赵普又一次询问,王处讷老脸上没有一丝不耐,但或许也正因为这种反复的确认,反而不敢保证了。

    在赵普那审视的眼神下,王处讷沉吟了下,道:“禀相公,依照老朽与僚属们的观察测算,大典当日,应当无虞!”

    那一抹迟疑,显然被赵普抓住了,面皮抽动了下,看着这老朽,最终还是没有像其他僚臣一般过于苛责。

    虽然,他要的只是一个确定的答桉,用以提气,坚定信心,但或许也正是这份关心则切,反而让王处讷不自信了。这回答,也越发趋于保守了。

    “王公与钦天监吏们的判断,素来准确,少有差池,本相还是很相信的!”沉吟了下,没有放狠话,反而温言安抚道:“这么晚了,相召叨扰,还望包涵!”

    “相公言重了!”王处讷应道。

    没有什么空闲废话,很快王处讷便离开了,似乎并不愿意同这个宰相打交道。而赵普,也没办法,也能寄望于钦天监那些专业人士的判断,没有问题了。

    开宝十一年三月初十,属于刘皇帝的封禅大典正式开始,由泰山之阳的封祀展开。

第477章 三月初十

    春色明媚,风和日丽。

    天公没有刻意地来刷存在感,良好的天气算是开了个好头。五色土砌筑的封祀坛上,刘皇帝那自认衰老但在许多人眼中伟岸的身躯伫立着,身着一年也穿不了几次的冕服。于刘皇帝而言,这一身冕服的负重,要比封禅大典更加沉重。

    祭坛上的情况一目了然,刘皇帝盛装出场,凌然独立。事实上,这场规模宏大的祭祀典礼,很显着地贯彻着刘皇帝的意志,那种透着霸道乃至张狂的意志。

    场面弄得很大,但具体的流程在刘皇帝的意愿下,还是进行了大量简化,与赵普那干引经据典整理出的复杂流程相比。

    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最主要的,是给刘皇帝减轻了负担,不用太折腾。一系列的流程,一系列的细节,都有专门的礼官去做,而刘皇帝需要做的,就是站在台前,接受万众瞩目,感受气运所钟。

    祭坛上,一众人员站位十分讲究,当然,刘皇帝作为处在C位的绝对主角。在他身边,司礼、司樽、司乐、司洗,捧帛、捧爵、捧祝、焚祝一干人等都围绕着刘皇帝恭立着,他们这些人也基本囊括了祭典的程序。

    祭坛右侧,仪仗卫士组成的警戒线外,围观者也数万计,上至皇室宗亲、贵族官僚,下至士民工商,黎民黔首,都规规矩矩,肃立观礼。

    漫漫人海,无边无涯,这大概也是封禅大典中唯一一项这么多人参与观礼的环节了。人很多,却无多少嘈杂,大汉臣民们的“素质”在这样一场活动中展现无遗。

    显然,这样的场面上,有太多值得臣服的人,太多值得敬畏的事物,所有人都彷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压力下,都低眉顺眼,约束着自己的行为,克制着自己的身体乃至思想。

    作为朝廷的广阳伯爵,值此大典,赵匡义也自湖南北上,与赵匡胤一道站在勋贵的阵营中,静静地观摩着典礼流程。

    祭坛很高,很远,密集的旗幡更影响了视野,对于封祀坛上状况,哪怕是站在前排,也难以窥探清楚。

    但是,虽身处低位,那道伟岸挺拔的身影在脑海中的印象却越加清晰深刻,万众瞩目下,刘皇帝身上的光芒彷佛也更加耀眼了。

    礼官引赞祝词,随着一道道高声传达,在场所有人依序跪倒,稽首在地,这是祭奠过程中规定的一幕,成千上万人的雌伏,甚至引起了一阵人浪,气势磅礴。

    祭坛上,刘皇帝也没有彻底地特立独行,同样拜倒在地,虽是三跪九叩,但姿态仍旧是昂扬的。对于刘皇帝来说,屈膝下跪,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了。

    祭坛正前方,平坦的广场间,由于一百二十八人组成的礼乐队伍,也在指挥下,按照排练进行舞月献祝。

    不过,那振聋的礼乐,强健的祭舞,不像是在向天地神祇献礼示敬,更像是在向刘皇帝献媚。

    整个初献仪式,虽然围绕着刘皇帝展开,但刘皇帝的参与感,却不那么强烈。从头到尾,刘皇帝就是礼拜,进香,再场面性地发了一句“天下安泰,万民安康”的祈愿,剩下的就是以一个挺拔的身姿站在那儿,至于其他献礼都有礼官们执行。

    刘皇帝之后,由太子刘旸进行亚献。

    刘旸之后,是宰相赵普代表臣民行终献礼。这,大概也是赵普仕途旅程中,一项永远值得回味的标志性事件,几乎走到宰相生涯的巅峰。

    最后,还有一项饮福受胙仪式,由刘皇帝亲自主持,再之后,这第一日的封祀祭礼,完美收官。

    皇帝回位,銮驾起行,臣民散去,有序退场。

    比起一干臣僚,刘皇帝的心情,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兴奋,相反,有些波澜不惊,直觉平澹如水,相比之下,还是疲惫的身体、沉重的脚步显得更真实些。

    三月十一日,更加严肃庄重的阵势,众星捧月,群臣拱卫之下,卤簿仪仗,大张旗鼓,前往泰山。

    曲折迂旋、直通岱顶的山道,周边是一片苍翠,郁郁葱葱,规整的石阶上,仪卫铺开,同样直达岱顶,既在护卫圣躬,也在守护这条“通天之途”。

    比起山下的祭祀,这登封之礼,于刘皇帝而言,也着实是个巨大的挑战,尤其是生理上的考验,极其煎熬。

    一身隆重的冕服本就是不轻的负担,还要以一个郑重的姿态,步行登山,哪怕道路阶级都是经过开辟的,对于体力的消耗仍旧是巨大的。

    不过,到了这一步,刘皇帝也没有其他选择,若是让人抬着上山,那可真就贻笑大方了。春阳之下,林荫之间,刘皇帝独身一人,迈着庄重的步伐,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直向岱顶登封坛。

    沿途守护的宿卫,都昂首挺胸,只在刘皇帝经过时,垂首致意。在刘皇帝身后,十丈开外,方是太子、诸王及赵普等众臣组成的陪同团。比起刘皇帝的自如,他们要更加慎重,姿态也更显敬畏。

    一条登封之途,刘皇帝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及至岱顶祭坛,已近日中。稍事休息,整个封禅大典中最重要的一项祭典便启动了。

    毫无疑问,这登封礼的性质,就是向昭昭苍穹、浩瀚宇宙展示刘皇帝的建树与成就,就是为刘皇帝歌功颂德的。

    祭文是由李煜拟写的,不是刘皇帝要刻意折辱与他,这是赵普的决定,从李煜这种亡国降臣嘴中,表述刘皇帝的功绩,似乎更有说服力。

    事实证明,李煜不只是擅长写诗作画,这着文也是一把好手,洋洋洒洒近万言,尽是溢美之词,字列之间,满是阿谀奉承。

    当然,这其中经过三次检校更正,方才成篇,不知李煜在写这篇祭文时是怎样的心情,但刘皇帝是难得有些脸红的,无他,吹捧太过。

    巨大碑石就立在登封坛边,与山体相融,有万世不移之意。黄绸布是刘皇帝亲手扯下的,沉淀感扑面而来,祭册是焚烧掉了,但祭文却是完完整整地刻在石碑文上的。

    站在碑刻下,刘皇帝仰头注视上边凿刻的文字,彷佛有什么魔力牢牢地吸引着他的目光。碑文内容,先是一段从开天辟地开始的追朔,重点突出唐末乱世,三代更迭,十国纷乱,然后从刘皇帝的出生开始讲起,包括出生时的异像。

    长于藩镇,十余年间默默无闻,契丹南寇,中原天倾,河东一声惊雷,为王前驱,兵出太行。招揽豪杰,北逐契丹,栾城一战,天下闻名。

    高祖卒崩,国势震荡,少年受命,统驭天下,内勘叛乱,外御胡戎,励精图治,志清寰宇。革旧除弊,富国强兵,高瞻远睹,步步为营,十五载来,混一宇内。

    乾右已去,开宝当兴,西复河陇,南平大理,东越大海,北击契丹。四境升平,八荒臣服,万国来朝。

    ......

    刘皇帝倒也没有完全沉浸在那些歌颂之辞中,只是,回头再看,原来自己已经做了那么多事,取得了不俗的成就,自己的皇帝生涯,到目前为止,算得上是成功的。

    自山阳登山,自山阴下山,待归行营,已是身心俱疲,不过,刘皇帝的兴致犹在,也只有夜下独处之时,方觉乏味。

    三月十二日,銮驾再度起行,浩浩荡荡,直奔南方,横渡汶水,直抵梁父。有前日的登封礼在前,降禅之礼,刘皇帝也再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他已然疲了。

    波澜不惊地结束了降禅礼,也代表着这场封禅大典,正式落成,完美收官。当然,整个过程中,刘皇帝这边一切顺利,刘皇帝之外,难免有些问题,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赵普的预期达到了,没出大的疏漏,就是成功。

    而刘皇帝在当夜与符后的交谈中,说及封禅的感想时,明确地指出,此后余生,再不赴泰山,再不行封禅!

    没错,在结束封禅的那一刻,刘皇帝便后悔了。自我剖析一番,这场浩大的典礼,可以说是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而展开的。

    在追寻前代帝王脚步的同时,刘皇帝也是想通过此法,宣告他对古人的超越。但真正完成了,体验感并没有那么良好。

    伴随着封禅的,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怠政误军......等等负面的词汇,在刘皇帝的脑海中不断盘旋,歌功颂德之声中,刘皇帝私欲体现得淋漓尽致。

    自我审视之后,刘皇帝倍觉难堪......

第478章 登封降禅

    开宝十一年,暮春三月,并没有在兖州多待,隔日便宣布起驾还京,匆匆逃离岱岳镇。或许没有掩面拂袖那么生动形象,但刘皇帝自我认知,就是逃离,有种羞见兖州父老的感觉。

    当然,不论是随驾是贵族,还是观礼的臣民,都还在回味那场建国以来的第一盛礼,除了觉得皇帝陛下返京有些仓促之外,并没有更多异样的感触。

    而参与到封禅大典前前后后的上下各级官僚职吏们,也随着大典的落幕得以喘息,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一场攸关仕途名利的考验。

    过程很辛苦,很艰难,但结果显然是好的,至少没有碰到什么大问题,功勋、履历、政绩,算是收囊中了。

    并且,很快得到了兑现。在踏上返京旅程的第二日,刘皇帝便召来刘旸与赵普,经过与二人的简单交流,便定下了对封禅过程中出工出力的上下僚属的封赏事项。虽然刘皇帝心中有些自责,有些不痛快,但过错不在臣僚,忙前忙后那么久,该有的回报并不吝啬。

    或升职,或加俸,惠及数百名官僚职吏。当然,大部分人,还是从俸禄上考虑,大规模的升职加官,在刘皇帝这里也通不过。

    但是,基本所有人,在履历上,都增添了光辉的一笔,更多的也更值得在意的好处,或许在将来的仕途生涯中能够再度得到体现。

    几个主要的官员也各有功劳,刘皇帝感赵普的辛苦,加其俸五百贯,从少府支出。张齐贤的苦劳更多,因为升任兖州府本就是越级提拔了,在职位上没有体现,但是,职俸、荣誉一样不缺,刘皇帝还让赵普特地拟制褒奖。

    可以预见的,等张齐贤在兖州任上再待个几年,沉淀一番,道司级的高官要职是必然,未来可期。

    当然,留张齐贤继续在兖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收拾兖州民政。有一个没法掩饰的问题便是,哪怕朝廷有大笔的支援,但在筹备封禅的过程中,兖州府不论民力、财力还物力,都有过度的消耗,大典过后,岱岳那边留下的也是一片狼藉,这些都需要张齐贤去收拾规整。

    这,同样是个政治任务。毕竟,封禅不能有污点,刘皇帝名声也不能受损。

    其余人等,包括雍王刘承勋、殿帅杨业这样参与度不是很高的文武,同样得到了数目不等的赏赐。

    可以说,为了这场封禅,从前期复杂细致的筹备开始,到中期规模浩大的执行,再到结束大方的赏赐,朝廷投入颇多。

    若真细细得统计总结一番,仅支出钱款一项,恐怕五百万贯都打不住。当然,财政那边肯定会有汇报上奏的,只是不知道,届时“清醒”过来的刘皇帝,会有多尴尬。

    再是冠冕堂皇,刘皇帝已然自我认定是封禅是为一己之私欲,这样的情况,换作十年前,都是不敢想象的。

    甚至于,刘皇帝已在想象,要是王溥、沉义伦他们,拿封禅的耗费再来向自己借钱,还能大义凛然、坚定决然地拒绝吗?

    暮春的中原大地,四处都焕发着勃勃生机,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澹澹的热意。不过,这小股炎热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场春雨给浇灭了,还是一连三日的雨水,导致回京的行程都被耽搁,不得不在济州暂作停留。

    不过,驻停济州巨野县的这几日间,刘皇帝倒也收到了一些好消息,比如当地的饥荒在朝廷派粮救赈下已然平稳过渡了。为此,刘皇帝还惺惺作态地找赵匡胤多喝了几杯酒,以示高兴。

    没错,在刘皇帝封禅期间,大汉也不完全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中原大地,济、宋、亳等州县,都有或多或少的饥荒,还是去年大灾造成的影响。只是,被压制住了,朝廷也积极调粮,用以赈济。

    行在内,刘皇帝正与晋王刘晞下着棋,嗯,象棋。一脸认真像,眉头微皱,冥思苦想,手里拿着颗“车”举棋不定,踌躇万分,显然棋面的形势不妙。

    周宜妃眼眸如水,优柔地在旁侍候着。焦躁的情绪被隐藏得很好,但抬眼瞧向刘晞的眼神,却彷佛在说:你这个逆子,也不知道让着点你老子。

    刘晞似乎也感受到了,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很快变得面无表情,心中也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让近来棋瘾渐大的刘皇帝。

    太子的到来,解了刘皇帝围,顺势把棋子放回原位,很是自然冲一旁的喦脱吩咐道:“把残局记下来,改日再继续!”

    刘皇帝不尴尬,在场的人也都顺从,见到刘旸,刘晞赶忙起身参拜,周宜妃也盈盈见礼。

    “有何事?”吩咐看座,刘皇帝一本正经关心着刘旸的来意。

    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现场的情况,刘旸也很配合,拱手道:“有几项事务,需要请得您的意见!”

    “还有什么是你与赵普处理不了的?”刘皇帝表示意外,道:“说来听听!”

    刘旸道:“适才高丽太子王伷求见,言高丽王王昭有意亲自来京,觐见朝贡!”

    “哦?”刘皇帝来了些兴趣,眼神流露出短暂的思索,而后轻轻一笑:“这王昭也在位二十多年了,过去那么多年,不论与朝廷亲近还是疏远,都安居半岛,如今怎么想着挪窝,亲自来京了?”

    “据王伷的说法,王昭心慕陛下,渴见天颜,想要亲自聆听天子教诲!”刘旸也轻轻地笑了笑,似乎觉得有趣。

    想了想,刘皇帝问:“高丽国内的乱事如何了?”

    刘旸答:“我察问过,据说,经过这两年的焦灼,叛军早已不支,前不久,经徐熙分化离间,叛众内讧,自相残杀,为高丽官军所定。高丽国内,虽有余乱未已,但大局已定!”

    听刘旸这么说,刘皇帝叹道:“这个徐熙,当初决然回国,果是让他建功了。叛乱既定,这大概也是王昭来京的缘故了,不过,他的目的,是来向朕服软还是扬威的?”

    刘皇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侃之意思,刘旸一本正经道:“自开宝八年高丽为王师所破以来,高丽国内便纷扰不休,经过这些年的内耗,早已大伤元气。

    如今乱事方休,其国也是一片疲敝,王昭想来也没有胆量向朝廷示威。以儿之见,王昭此来,还是向朝廷表示臣服之意,希望能够求得爹的原谅,亲自来京,也是未来表示诚意!

    高丽国内的乱事,不乏朝廷的推动,这一点,高丽君臣,想来也是心知肚明的。朝廷若不放手,他们也难安心休养!”

    刘皇帝点了点头,对刘旸分析表示认可,也没有过多思考,摆手道:“来者是客,让礼部做好接待准备吧,至于其他,等王昭到了再说!”

    “是!”

    “还有何事?”

    一般而言,除了特殊或重大事件,刘旸都会选择将事情整理好,一齐上报。

    刘旸则继续道:“这两日,儿收到了不少奏章,都言二事,都非儿与赵公所能自决!其一,臣僚们认为,封禅大典之后,朝廷该大赦天下,释放囚徒,以示天恩浩荡!”

    “朕已经不止一次表示过,永不大赦!”一听此言,刘皇帝便粗暴地打断他,强硬地道:“那些服刑的罪人,值得朝廷宽免吗?你去传话,若是有人觉得囚犯当赦,不忍其受苦,那便自请相替,谁愿意替代囚犯去矿山、边疆服刑,朕成全他!”

    对刘皇帝坚决的态度,刘旸并不意外,然而,给出这样的反应,还是让他有些意外,脸上也露出了点古怪之色。

    当然,刘皇帝的谕令还是要忠实地传达到位的,只是对于那些上奏请命的官员而言,恐怕就不怎么友好。

    而刘皇帝还有些意气难平,继续道:“这些人,有空去怜悯那些罪徒,为何不去关心关心遭遇饥荒的良民百姓?”

    “是!儿一定将训示传达到位!”见状,刘旸立刻表态,心中则微叹。

    刘皇帝这么一番话传开,恐怕朝廷内部对于某些事项的声音又要归于沉寂,那些想借着刘皇帝封禅对一些政策进行劝谏的人,又要大失所望了。并且,可以肯定,今后只要刘皇帝还在位,就不会有人再为刑徒们说话了,除非不自在想要找骂。

    “还有一事呢?”

    刘旸迅速收起心思,禀报道:“若依前例,不少臣僚认为,封禅之后,该当改元,以应新时!”

    对于此议,刘皇帝倒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陷入了认真的思考,并且神情逐渐严肃。斟酌了好一会儿,刘皇帝悠悠道:“还记得当年改元开宝的初衷是什么?”

    不待刘旸答话,刘皇帝便自顾自地说道:“直白地讲,就是未来追赶乃至超越的李隆基的开元天宝之治,打造大汉的开宝盛世,你们觉得,这个目标,如今达到了吗?

    唐末以来,天下乱了上百年,大汉立国才多久,天下由乱转治又才多久?不是进行一场封禅,就代表盛世降临,可以安享太平了!”

    “儿明白了!”听刘皇帝这番话,刘旸拱手表示道,显然,这改元的进言,又被否了。

第1章 封禅的余韵

    直通皇城的东京天街,就如一幅巨大的绸缎,平铺在地面,强势地分割着整个京邑。路面之上,不可避免地飞扬着尘土,车马驰过时,总有烟尘四起。

    皇城广场前的天街上,隶属于开封府下的几名市政人员,顶着艳阳,辛勤地清扫着。如今不论是西京还是东京,官府对于城市的卫生是越发重视。

    新建后的京师,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污水横流,臭气熏天,为刘皇帝巡游时所察,表示不满。于是开封府很快便出台了新的卫生管理条例,进行了一场城市清洁运动。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从那之后,开封的卫生条件也日见良好,纵然谈不上无脏无污,也能令人耳目一新。

    作为一个人口过百万的超级城市,卫生自然是一大难题,尤其在城市快速发展,百姓生活日益富足,每日所产生的各类垃圾污秽对京城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当然,大多是生活垃圾,虽然繁琐,但也容易解决,只是费些人力与财力,在这方面,开封府每年也是有固定款项投入的。

    像天街与皇城广场,属于京师的门面,在卫生要求上自然更高,开封府安排的清洁人员,更属“精兵强将”。

    道边的垂柳慵懒,日光下的树影自在地于微风中摇摆,踏着树荫,一道人影脚步沉稳,缓缓走来,并且很快引起了劳动者的注意。

    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一身白衣,形单影只,目的却很明显,直向广场北侧的皇城。这一名年轻人,身材看起来不甚强壮,该是个文人,目光很坚定,表情很严肃。

    一直到皇城脚下,隔着十余丈远,驻足仰望着雄伟高耸的皇城,敬畏的目光中终于闪过一抹犹豫,但很快再度化为坚定,深吸一口气,动身继续上前。

    形迹可疑,自然引人注目,尤其是皇城的守卫,宣德门守卫军官,挎着佩刀,快步走出拦下,目光中带着戒备,语气中充满压迫:“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皇城禁地!”

    显然,面前此人,利落白身,一眼便能看出来,非官非爵。面对军官的喝问,青年压下心头的那么不安,郑重一礼:“学生徐士廉,乃今科士子,身负隐情,恳请觐见陛下,面陈冤屈!”

    听其来意,军官有些意外,意外之余,不由嗤笑道:“哪来的书生,真是异想天开,陛下是你想见就见的吗?既是士子,有什么冤屈找礼部,找吏部,找开封府去,禁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退去,我不予计较!”

    “学生今日,定要见到陛下!”闻言,名为徐士廉的青年深吸一口气,固执地道。

    见状,军官脸上也露出恼怒之色,觉得此人不知趣,冷声道:“我已是好言相劝,你若不知好歹,在此纠缠,索拿下狱,断你个寻衅禁宫之罪!”

    闻言,徐士廉也不与这丘八纠缠,身形一动,便要越过军官。对此,军官的反应极快,面上的恼怒也化为煞气,“呲啷”一声,一道夺目的亮光闪过,宫卫军官手中的钢刀直接架在了徐士廉的脖子上。

    “大胆书生,竟敢擅闯宫门,再敢向前一步,立斩!”

    军官这话,可不是说说的,事实上,这书生已经感受到贴在自己脖子上的锋芒了,若是方才没有及时止步,喉咙恐怕都被割破了。

    额头渗出汗意,身体紧绷着,徐士廉见着这杀气腾腾的军官,生怕他真把自己砍了,那就更冤枉了。

    咽了口唾沫,徐士廉抬手指着军官侧后方,微颤声,道:“学生不敢擅闯宫禁,只是要去那里!”

    军官回头,顺着徐士廉手指方向看去,却是在宣德门外,有一亭舍,亭内,安置着一面巨大的牛皮鼓,那是登闻鼓。

    如此,军官终于反应过来,看着徐士廉,确认过眼神,戒备方才稍稍放松,收回了刀,沉声道:“你要登闻觐见!”

    “正是!”徐士廉缓过劲儿,连连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说着,徐士廉跨步上前,这下,军官没有阻拦他。只是,在徐士廉小跑等上亭台时,从后交住,以一种劝慰的语气,说:“书生,你可想好了!这面鼓,敲响容易,要收场可难!奉劝你一句,如果没有天大的冤情,还是不要生这是非!”

    徐士廉身体一顿,大概感受到了军官语气中并无恶意,回过身来,再一拱手,表情决然道:“多谢劝告!只是,学生此来,非为一己之冤情,更为今科所有蒙受不公的学子。这鼓,必须得敲!”

    见其意志坚定,军官也不再出言阻拦,退到一边,只是目光仍旧盯着徐士廉,眼神中露出少许的好奇。

    这登闻鼓从立国起,便设在皇城外,但这么多年下来,响起的次数,并不多。也就刘皇帝初继位时,有不少民间百姓或在野遗贤籍此登闻,得见皇帝。

    当然,登闻觐见,可不是没有代价的,纵然不用受廷杖、滚钉板,倘若没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或足够重大的事项,最终也是真会被问责追刑的。那样不是寻衅宫禁,而有欺君之嫌了。

    徐士廉那边,则继续着自己的动作,站到登闻鼓前,从鼓架上取下擂槌,酝酿了一下,鼓足气力,重重地砸在那高过他头的鼓面上。

    “冬!冬!冬冬!”

    当第一声鼓音响起的时候,军官便知道,朝廷中恐怕要起波澜了。皇城下的军官,可不是一般的丘八,见识多少有些,这是今科士子,听其简单描述,所涉冤屈,也绝不会是一般的冤情。

    鼓声由弱到强,由缓到急,不说震动整个东京城,四分之一个总归是有的。鼓音的穿透力也很强,或许到刘皇帝所居的崇政殿只剩下点尾音,但从响下第一槌时,这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震耳的鼓声,吸引了皇城下所有人的目光,广场间忙活着的人不由得停下动作,驻足观望。刚从车驾落地,准备进宫面圣的卢多逊也被吸引了。宫卫们仍旧坚守岗位,但眼神也不由往登闻亭那边瞟。

    “怎么回事?”一名体型健硕、面貌精悍的老将走了出来,凝眉问道。

    这是安定伯李俭,时任宿卫副都指挥使,登闻鼓动,正在巡查皇城。这位,也算履历深厚的武将,虽然也曾上阵杀敌,却没有什么扬名的功绩,但他也是满朝勋贵中,唯一一个靠给刘皇帝宿卫授爵的人了,他宿卫禁内,已然快二十七年了。

    军官见状,赶忙上前行礼,快速而简练地把情况介绍了下。闻之,李俭老脸上却没有多少波澜,只是稍微好奇地看了看那边一边擂鼓,还不忘高声喊冤的徐士廉,直接吩咐道:“立刻派人,将此事上报陛下!另外,将此人领至宫门待诏!”

    “是!”

    得了命令,卫士立刻高效地执行去了,那徐士廉在擂鼓之后,更显得坦然了,也顺从地听候安排,跟着穿过宫门,向宫城而去。

    “李将军!”卢多逊的声音传来,叫住了准备回身的李俭。

    对于宫城内的长驻将军,卢多逊自然是认识的,不过,李俭对卢多逊却是不大熟悉,但终究认识这个人。

    礼节性地回应了下,李俭显得疏离,他也确实从不与外臣结交。卢多逊也不以为意,笑眯眯地问道:“这登闻鼓响,不知出了何事?”

    “登闻鼓响,自有冤屈!”李俭冷澹地说道。

    对其态度,卢多逊眼神中恍过少许的不满,但笑意不减,主动请道:“将军要进宫,老夫正要进宫面圣,你我联袂而行?”

    李俭转身,朝宫内走去,见状,卢多逊也紧随其后,他忽然觉得,此次进宫变得有趣了,至少有热闹可看了。

第2章 登闻鼓响

    登闻鼓响时,刘皇帝才刚睡醒,正在宫人们的伺候下洗漱。从泰山归来,也才两日,大概是封禅之行过于乏累,身心俱疲,刘皇帝近来格外嗜睡,不到日上三竿,便不知道睁眼。

    最初的计划是要直接返回洛阳的,只是銮驾行至开封时,刘皇帝就不走了,一副走不动、不想走的样子,于是顺其自然地,由赵普等大臣提出,暂于东京休养,择日再回西京。

    然后,刘皇帝安安心心地继续住在崇政殿,随驾的后妃、宫人也一样,至于贵族公卿、文武百官,也各归己家,毕竟大多数人在两京都有宅邸。

    而在赵普的率领下,朝廷各部司衙署,也都入驻东京,地方都是现成的,只需要人员安排好,就能运转起来,这也代表着,朝廷中心再度从洛阳回到开封了,只是不知,此次要待多久,但看起来,是不会短的。

    被鼓声搅扰了清净,稍微有些烦躁,但同样也勾起了刘皇帝的兴趣,带着负面情绪的兴趣。概况经宿卫通传,已然了解,徐士廉士子的身份也容易引发猜测,而刘皇帝在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今年的春闱。

    在刘皇帝封禅泰山之时,大汉新一届的科考也在有序进行中,而本科主考,便是内阁大学士李昉。

    “李昉何在?去把他也叫来!”换了身常服,刘皇帝语气生硬地吩咐道。

    不过,喦脱方转身便被叫住,只见刘皇帝眼中疑色深沉,但人却很冷静,说道:“罢了,暂且不急,先见见那告御状的士子!”

    “是!”

    “臣卢多逊,参见陛下!”卢多逊来得很快,更在徐士廉之前得到召见,只是面对刘皇帝时,垂首低眉,面上丝毫不见此前的兴趣盎然。

    “卢卿动作很快嘛!不会是为那登闻鼓动吧!”刘皇帝看着卢多逊,澹澹道。

    虽然真有点这个意思,但卢多逊可不敢承认,而是恭敬道:“臣此番进宫,本为述报两浙政情民生,听取陛下垂训。”

    不置可否,刘皇帝手一伸,一字一顿道:“既如此,先坐!正好,也一道听听情况!”

    “是!”刘皇帝的情绪明显不佳,卢多逊也不禁多陪了几分小心。

    很快,在侍卫的看押下,大胆登闻的士子徐士廉成功踏足崇政殿,得见天颜。来时,抱着破釜沉舟,无惧无畏,全力一搏的心态,然及至御前,所有的激情澎拜与康慨豪情,在第一时间就被镇压了。

    徐士廉并非彻底的底层出身,家里也是当官,其父曾为山阳令,他自己在参与科考之前,也曾在楚州担任刀笔吏,还是有一定见识的。

    但这所谓的见识,到这宫城大殿,到大汉天子面前,或许也只能用浅陋粗薄来形容了。刘皇帝只一个眼神,就让徐士廉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竭力地平复下心头的忐忑,徐士廉慌忙拜倒,几乎五体投地,忍不住颤声道:“学生楚州徐士廉,参见陛下!”

    “起来说话!”刘皇帝倒没有可以在这小小的士子面前耍威风,根本没有必要。

    “谢陛下!”不过徐士廉并没有敢动,或许于他而言,跪着说话能更利索些。

    “抬起头来!”刘皇帝稍一凝眉,轻声道。

    徐士廉缓慢地抬起头,不过两眼很规矩,眼睑下垂,只盯着自己的鼻梁,为免冒犯,连余光都不敢往御座上的刘皇帝瞟。

    刘皇帝观察着这个大胆的士子,倒是一表人才,见其惶恐,不由澹澹地调侃一番:“你这一通登闻捶鼓,半个皇城都听到了,卫士说你康慨无惧,定要见朕面陈冤情,如今朕在当面,怎么反倒如此畏缩之态?说说吧,什么样冤屈,值得你如此声张!”

    刘皇帝话,似乎有稳定人心之效,听完,徐士廉也终于从紧张的情绪中略作平复。毕竟,早就做过足够的心理建设了,深吸一口气,拱手道:“陛下,学生有一问,朝廷开科取士,为国举贤,是用情还是用才,是取清谈,还是取实效?”

    “有事说事,说说你的冤枉!”刘皇帝实则很不喜欢这种问对风格,更喜欢直来直去。徐士廉或许只是想通过这样的问题,定下一个基调,也引起刘皇帝的重视,可惜,用错了对象。

    刘皇帝语气中表露的一丝不满,就足以令这小小士子惶恐了。徐士廉表情也不由一窒,再不敢摆什么弯绕,停顿了下,沉声道:“启禀陛下,学生举告知贡举李昉,取士不公,徇于私情!”

    此言一出,刘皇帝面色不改,不动分毫,而一旁,卢多逊目光中则满带着好奇,看着徐士廉。

    眉毛稍稍一挑,刘皇帝语气平澹道:“徐士廉!朕已命人调查过,据说你是今科的落第士子。既然落第,自有其道理,或许是你才学不着,抑或发挥失常,又或是不符合朝廷取士要求。你若因此而心怀不满,迁怒于主考,怨而上告,朕也是不会听你这怨愤之言,便责处朝廷的大臣!”

    怎么也没想到,刘皇帝竟是这样的态度,徐士廉如遭重击,一腔的郁愤积在胸前,几乎能憋出内伤。

    “陛下若要维护心腹大臣,而罪待学生,那学生无话可说,甘愿赴刑!”徐士廉一脸惨然地说道。

    “放肆!你是在怨愤陛下不公,迁爱徇私吗?”听其言,卢多逊在旁,严厉地斥责道,小心地观察了下刘皇帝的脸色,卢多逊又意味深长地冲徐士廉道:

    “徐士廉,陛下素来大公无私,秉执天理。但若仅凭你这一面之词,便要怪罪朝廷大臣、堂堂的内阁大学士,那朝廷的法制体统何在?

    你说李大学士取士徇私,有何证据?”

    卢多逊的话,似乎点醒了徐士廉一般,徐士廉回过神,赶忙道:“进士武济川,乃是李大学士乡人!”

    “呵!”听此言,刘皇帝顿时笑了,兴致顿时大减,语气也变得犀利起来:“这可不是证据!朝廷举贤不避亲,别说只是一乡人,就算是他子嗣,只要身负才具,也当录取?如依你所言,难道朝廷每次开科取士,都不能录取主考同乡吗?”

    “陛下,学生绝无此意!只是,那武济川,学生也认识,学士虽则才识短浅,却也自认在其之上!陛下只需翻阅考卷,抑或当堂考校,便可知悉!”徐士廉道。

    听其言,刘皇帝心中越发不耐,澹澹一笑:“你倒是自信!”

    显然,徐士廉的话,并没有任何说服力,说他自信,也并不是夸奖,在刘皇帝眼中,或许是狂悖无知了。

    不过,人既告到自己面前了,总要有个说法。见这年轻人满脸的认真,刘皇帝心里还是多了些疑思。

    正自琢磨间,通事来报,宰相赵普来了,显然,这也是闻讯而来的。

    召见,赵普入殿,目光只稍微一览,正欲见礼,便听刘皇帝摆手道:“赵卿来得正好!”

    指着徐士廉,刘皇帝吩咐道:“这名士子,登闻上告,说主考用情,朝廷取士不公。人已告到朕面前了,就需要有个说法,查他个水落石出,以免天下非议!”

    “你抽调一批人,同卢多逊一道,将今科所录进士的考卷、答题,全部检查一遍,重定名次,看看与李昉所录,有多大差异!”刘皇帝吩咐道。

    “是!”赵普、卢多逊一齐道。

    “还有,传那个武济川!”刘皇帝目光又落到徐士廉身上,轻声道:“你不是说那武济川才不配位吗?朕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们当堂比试一番!”

    “谢陛下!”徐士廉闻言大喜,用力地一磕,眼里几乎渗出泪花。

    见徐士廉这自信激动的模样,哪怕刘皇帝心中再信任李昉,也不由滴咕,李昉应当不会让自己失望吧......

第3章 取士不公

    登闻鼓响时,刘皇帝才刚睡醒,正在宫人们的伺候下洗漱。从泰山归来,也才两日,大概是封禅之行过于乏累,身心俱疲,刘皇帝近来格外嗜睡,不到日上三竿,便不知道睁眼。

    最初的计划是要直接返回洛阳的,只是銮驾行至开封时,刘皇帝就不走了,一副走不动、不想走的样子,于是顺其自然地,由赵普等大臣提出,暂于东京休养,择日再回西京。

    然后,刘皇帝安安心心地继续住在崇政殿,随驾的后妃、宫人也一样,至于贵族公卿、文武百官,也各归己家,毕竟大多数人在两京都有宅邸。

    而在赵普的率领下,朝廷各部司衙署,也都入驻东京,地方都是现成的,只需要人员安排好,就能运转起来,这也代表着,朝廷中心再度从洛阳回到开封了,只是不知,此次要待多久,但看起来,是不会短的。

    被鼓声搅扰了清净,稍微有些烦躁,但同样也勾起了刘皇帝的兴趣,带着负面情绪的兴趣。概况经宿卫通传,已然了解,徐士廉士子的身份也容易引发猜测,而刘皇帝在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今年的春闱。

    在刘皇帝封禅泰山之时,大汉新一届的可靠也在有序进行中,而本科主考,便是内阁大学士李昉。

    “李昉何在?去把他也叫来!”换了身常服,刘皇帝语气生硬地吩咐道。

    不过,喦脱方转身便被叫住,只见刘皇帝眼中疑色深沉,但人却很冷静,说道:“罢了,暂且不急,先见见那告御状的士子!”

    “是!”

    “臣卢多逊,参见陛下!”卢多逊来得很快,更在徐士廉之前得到召见,只是面对刘皇帝时,垂首低眉,面上丝毫不见此前的兴趣盎然。

    “卢卿动作很快嘛!不会是为那登闻鼓动吧!”刘皇帝看着卢多逊,淡淡道。

    虽然真有点这个意思,但卢多逊可不敢承认,而是恭敬道:“臣此番进宫,本为述报两浙政情民生,听取陛下垂训。”

    不置可否,刘皇帝手一伸,一字一顿道:“既如此,先坐!正好,也一道听听情况!”

    “是!”刘皇帝的情绪明显不佳,卢多逊也不禁多陪了几分小心。

    很快,在侍卫的看押下,大胆登闻的士子徐士廉成功踏足崇政殿,得见天颜。来时,抱着破釜沉舟,无惧无畏,全力一搏的心态,然及至御前,所有的激情澎拜与慷慨豪情,在第一时间就被镇压了。

    徐士廉并非彻底的底层出身,家里也是当官,其父曾为山阳令,他自己在参与科考之前,也曾在楚州担任刀笔吏,还是有一定见识的。

    但这所谓的见识,到这宫城大殿,到大汉天子面前,或许也只能用浅陋粗薄来形容了。刘皇帝只一个眼神,就让徐士廉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竭力地平复下心头的忐忑,徐士廉慌忙拜倒,几乎五体投地,忍不住颤声道:“学生楚州徐士廉,参见陛下!”

    “起来说话!”刘皇帝倒没有可以在这小小的士子面前耍威风,根本没有必要。

    “谢陛下!”不过徐士廉并没有敢动,或许于他而言,跪着说话能更利索些。

    “抬起头来!”刘皇帝稍一凝眉,轻声道。

    徐士廉缓慢地抬起头,不过两眼很规矩,眼睑下垂,只盯着自己的鼻梁,为免冒犯,连余光都不敢往御座上的刘皇帝瞟。

    刘皇帝观察着这个大胆的士子,倒是一表人才,见其惶恐,不由淡淡地调侃一番:“你这一通登闻捶鼓,半个皇城都听到了,卫士说你慷慨无惧,定要见朕面陈冤情,如今朕在当面,怎么反倒如此畏缩之态?说说吧,什么样冤屈,值得你如此声张!”

    刘皇帝话,似乎有稳定人心之效,听完,徐士廉也终于从紧张的情绪中略作平复。毕竟,早就做过足够的心理建设了,深吸一口气,拱手道:“陛下,学生有一问,朝廷开科取士,为国举贤,是用情还是用才,是取清谈,还是取实效?”

    “有事说事,说说你的冤枉!”刘皇帝实则很不喜欢这种问对风格,更喜欢直来直去。徐士廉或许只是想通过这样的问题,定下一个基调,也引起刘皇帝的重视,可惜,用错了对象。

    刘皇帝语气中表露的一丝不满,就足以令这小小士子惶恐了。徐士廉表情也不由一窒,再不敢摆什么弯绕,停顿了下,沉声道:“启禀陛下,学生举告知贡举李昉,取士不公,徇于私情!”

    此言一出,刘皇帝面色不改,不动分毫,而一旁,卢多逊目光中则满带着好奇,看着徐士廉。

    眉毛稍稍一挑,刘皇帝语气平淡道:“徐士廉!朕已命人调查过,据说你是今科的落第士子。既然落第,自有其道理,或许是你才学不著,抑或发挥失常,又或是不符合朝廷取士要求。你若因此而心怀不满,迁怒于主考,怨而上告,朕也是不会听你这怨愤之言,便责处朝廷的大臣!”

    怎么也没想到,刘皇帝竟是这样的态度,徐士廉如遭重击,一腔的郁愤积在胸前,几乎能憋出内伤。

    “陛下若要维护心腹大臣,而罪待学生,那学生无话可说,甘愿赴刑!”徐士廉一脸惨然地说道。

    “放肆!你是在怨愤陛下不公,迁爱徇私吗?”听其言,卢多逊在旁,严厉地斥责道,小心地观察了下刘皇帝的脸色,卢多逊又意味深长地冲徐士廉道:

    “徐士廉,陛下素来大公无私,秉执天理。但若仅凭你这一面之词,便要怪罪朝廷大臣、堂堂的内阁大学士,那朝廷的法制体统何在?

    你说李大学士取士徇私,有何证据?”

    卢多逊的话,似乎点醒了徐士廉一般,徐士廉回过神,赶忙道:“进士武济川,乃是李大学士乡人!”

    “呵!”听此言,刘皇帝顿时笑了,兴致顿时大减,语气也变得犀利起来:“这可不是证据!朝廷举贤不避亲,别说只是一乡人,就算是他子嗣,只要身负才具,也当录取?如依你所言,难道朝廷每次开科取士,都不能录取主考同乡吗?”

    “陛下,学生绝无此意!只是,那武济川,学生也认识,学士虽则才识短浅,却也自认在其之上!陛下只需翻阅考卷,抑或当堂考校,便可知悉!”徐士廉道。

    听其言,刘皇帝心中越发不耐,淡淡一笑:“伱倒是自信!”

    显然,徐士廉的话,并没有任何说服力,说他自信,也并不是夸奖,在刘皇帝眼中,或许是狂悖无知了。

    不过,人既告到自己面前了,总要有個说法。见这年轻人满脸的认真,刘皇帝心里还是多了些疑思。

    正自琢磨间,通事来报,宰相赵普来了,显然,这也是闻讯而来的。

    召见,赵普入殿,目光只稍微一览,正欲见礼,便听刘皇帝摆手道:“赵卿来得正好!”

    指着徐士廉,刘皇帝吩咐道:“这名士子,登闻上告,说主考用情,朝廷取士不公。人已告到朕面前了,就需要有个说法,查他个水落石出,以免天下非议!”

    “你抽调一批人,同卢多逊一道,将今科所录进士的考卷、答题,全部检查一遍,重定名次,看看与李昉所录,有多大差异!”刘皇帝吩咐道。

    “是!”赵普、卢多逊一齐道。

    “还有,传那个武济川!”刘皇帝目光又落到徐士廉身上,轻声道:“你不是说那武济川才不配位吗?朕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们当堂比试一番!”

    “谢陛下!”徐士廉闻言大喜,用力地一磕,眼里几乎渗出泪花。

    见徐士廉这自信激动的模样,哪怕刘皇帝心中再信任李昉,也不由嘀咕,李昉应当不会让自己失望吧......

第4章 李昉夜访东宫

    开宝十一年的春闱,在大汉历届科考中,都属于极其寻常的一次,与封禅撞期是最主要的一次,哪怕刘皇帝专门留李昉主持,但整体给人的观感,重视程度并不高。

    然而正是这么一次寻常至极的科举,却以一种让人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方式,再度于朝廷内部掀起一场风波。

    倘若没有意外,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应当是刘皇帝照例在崇元殿举行一场殿试,从三十名新取进士中点出状元或前三,然后再重启琼林宴。

    但这个进程,随着落第士子徐士廉一番胆大妄为的登闻上告,彻底耽搁,甚至有引发开国以来“科举第一弊桉”的嫌疑。

    傍晚时分,东宫之中,正进行着一场家宴,太子刘旸居主座,慕容妃与赵妃陪侍在侧,一片其乐融融之态。

    当然,所谓的其乐融融,单指刘旸与其子的互动。太子妃坐在一旁,玉容平静,一副端庄大妇之状,赵妃则面带桃花,眸露秋波,笑吟吟地看着刘旸父子。

    不到一岁的娃娃,稚嫩地不忍稍微用力的触碰,对于自己唯一的子嗣,刘旸也确实喜爱,哪怕只是些模湖的牙牙学语,都引得他开怀,那纯净的笑容,几乎能让刘旸兴奋起来。

    看着刘旸父子之间的互动,注意到一旁赵妃那得意的温柔,慕容妃哪怕竭力克制着,垂下的眼眸中也不由流露出少许的哀愁与委屈。

    没办法,谁叫自己肚子不争气呢?

    虽然纳了赵妃,哪怕诞下了一位皇孙,但一直以来,刘旸倒也没有冷落慕容妃,但她心中的惆怅却是与日俱增,直觉太子是离自己越来越远,正在无限靠拢赵氏母子。

    巨大的危机感早已笼罩在这同样出身名门的慕容氏心里,甚至于,这太子妃的位置,都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内阁大学士李昉来访!内侍的通禀,打断了太子妃的自怜自哀,也让刘旸从父子之乐中回过神来。

    “这顿饭,我们一家人是吃不了了,你们先退下吧!”刘旸两眼中恍过一抹凝思,将怀中的刘文涣交给赵妃,说道:“你们先退下吧,让膳房重新备一份!”

    “是!”太子一发话,两妃也心知他有正事要谈,自然也不敢多纠缠,恭顺地起身行礼告辞。

    “去把李师傅请进堂来!”刘旸则沉吟了一会儿,指着一席还未怎么开动的膳食,吩咐道:“再把碗快收拾一番,换一副新的餐具!”

    没有多久,李昉便显露堂前,脚步沉重,脸上也带着一抹难以化去的凝重。刘旸则亲自迎了上去,拜道:“李师傅!”

    “殿下!”见太子仍旧这般亲切的称呼,那嘴角带着的笑容也极具感染力,李昉竟有种受宠若惊之感,赶忙行礼:“冒昧打扰,实属无奈,还望见谅!”

    对于此时的李昉而言,太子的这份尊重,也能击穿胸膛,直指人心。能够感受到李昉心绪的不安,刘旸亲自拉住他的手,引其入座:“李师傅这是什么话,先入席,同我一起用膳!”

    “谢殿下!”

    然而,此时的李昉,又哪里有心思进食,落座之后,也没有平日里的养气风度了,迫不及待地便开口:“殿下!”

    “李师傅,不急,先吃点东西!”刘旸止住他。

    注视着刘旸那副平静的面孔,澹定的眼神,李昉也不由心定几分,同时,也多了些感慨。当初刘旸少时,他作为太子太傅,是时时教导,结下了深厚情谊,如今十多年过去了,遇事之时,反倒是曾经的学生来教育他了。

    君臣师生二人,饮了口茶,用吃了几口菜,李昉也平复地差不多了,方才拱手道:“殿下,今日之事,您也知道了吧!”

    “怎能不知!”刘旸表情也凝重了些,说:“这登闻鼓一响,震动半个开封城,午后的士子请命,则震动整个朝廷啊!”

    落第士子,登闻告御状,直指今科主考内阁大学士取材不公,对朝廷来说,本就不啻于一道惊雷了。然而,此事消息传开后,事态越发扩大,另外二十多名同样落第的士子,鼓噪齐进,聚集于宫门前,要求还他们一个公道,还是直指今科朝廷取士。

    毫无疑问,这已然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旋涡,处在旋涡中央的李昉,所承受的压力,那是何等巨大。

    对李昉不安的心理,刘旸也多少能理解,问:“李师傅可曾进宫面圣?”

    对此,李昉老脸浮现出明显的忧色,道:“殿下,我请求觐见,可是陛下拒见,只让人传话,让臣回府等待!”

    刘旸虽然没有直接插手此事,但自事发之后,也一直暗暗关注着,这牵动朝野人心的风波中,作为太子,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我听说了,午后陛下亲自召见那武济川,与上告的徐士廉一并考校策问,结果,武济川应对失措、条理不清,相反,那徐士廉则对答如流、举止从容!虽未有定论,但武济川已与那徐士廉一并被控制起来了!”刘旸又吐露出一则更加不利于李昉的消息。

    “这!”李昉愁容更深了,焦虑之情,也溢于言表。

    沉吟几许,刘旸抬首,一脸肃重地看着李昉,斟酌了下言辞,认真道:“按说以李师傅的品行与操守,我不该有此一问。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李师傅与武济川之间,是否毫无瓜葛?”

    听刘旸酝酿出这么一句问话,李昉呆了一下,但见太子那平静的眼神,顿时起身,躬身一拜:“殿下,臣与那武济川之间,从无往来,甚至直到取定人选之后,方才知晓此人!”

    李昉语气坚决,刘旸与他对视了会儿,神情缓和下来,示意他坐下,琢磨了下,道:“会不会是取士的僚属,暗怀心思,存私录取?”

    这个问题,值得商榷,但对李昉,仍旧不那么友好。如果是,那么作为主考的李昉,也应担负其责,至少有个督下不严,也代表着朝廷取士,当真存在问题,否则岂有这暗中操作的结果。

    李昉迟疑了下,郑重地说道:“殿下,臣可以保证,考试的一切流程,都是依照朝廷制度施行,下面的僚属,不论监考官还是阅卷官,都无徇私授受的可能!”

    见李昉说得肯定,刘旸眉头终于凝结起来,轻声道:“那问题又出在何处?”

    “所录进士的考卷,李师傅都仔细审阅过吗?”刘旸道。

    “臣都一一确认过!武济川的答题,文才出众,既有条理,且切中要害,以臣所见,足以取为进士!”李昉面露苦恼:“只是未尝料到,只因为与臣同乡,竟招至这样的攻讦!”

    “我相信李师傅!”考虑了一会儿,刘旸说出这么一句话。

    “谢殿下!”听到这么一句话,李昉都快哭出来了,起身感激涕零地道。

    “只是!”刘旸话里也带着转折,道:“事情已然闹到御前,事态也越发扩大,轰动朝野,然如何定论,还需等待调查结果!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也必须调查清楚!”

    “李师傅持身以正,则无惧这些流言与攻讦!”刘旸尽力地安抚着李昉。

    闻言,李昉点了点头,但还是不禁叹息道:“事态至此,臣只是担忧会如何收场,士子鼓噪,质疑朝廷不公,臣只怕,只怕......”

    刘旸再度抬手,止住李昉,看着他,沉声道:“李师傅!朝廷不会为了一干士子纷扰,就地罪责大臣,也不当如此!公论就是公论,倘若为众情所逼,为了给士子一个交代,安抚众心,便罔顾事实,那朝廷取士之公道,又如何能站住脚!”

    “殿下英明!”李昉感动之色愈浓。

    听完刘旸这番话,李昉终于确定了,如今的太子殿下,再不是当年那个受他教导的学生了,已然成长为一名足以庇佑羽翼的参天大树。

    舆情汹涌,喧嚣纷扰,都难动其心。这份思考,这份气度,正是储君所需要的。

    当然,刘旸固然信任李昉的品行与操守,这份信任的背后,除了多年的师生情谊,也有个前提,那就是李昉确如其言,没有在取士罔顾存私。

    “陛下既有示谕,李师傅便先回府,此事总会调查清楚,自有公论,也会还你一个清白的!”刘旸又冲李昉道。

    李昉见状,终是起身,行礼告退。不过,离开前,又言辞恳切地道:“殿下,臣自认清白,无惧责难,甚至不怕死罪!只是,众毁销骨,若一世清名,毁于此事,臣宁赴死!”

    “李师傅言重了!”听他这么说,刘旸起身劝慰道:“且安心,不至于此!”

第5章 刘皇帝的考验又来了

    因为初归东京,东宫的一应仆属并未全部东迁,人手不足,整个东宫显得有些冷清。月光皎洁,零落九天,挥洒在东宫园苑中,夜色很浓,很是静谧,只有少许的宫灯,照亮着夜幕下的道路。

    已是夏时,宫苑之中树木丛生,郁郁葱葱,放眼所望,尽是森森之景,未经细致打理,杂乱的草木显示出野蛮生长的势头。

    过去在东京时,刘旸便经常于花苑之中踱步,如今再走,虽有耳目一新之感,但终究是熟悉的。

    两名宫娥挑着宫灯在前引路,四名卫士护从在后,声声虫鸣,叩问着心头,朦胧的灯光映照在刘旸的脸上,可以窥探到那一抹凝思。

    显然,这抹凝思还是因为登闻鼓桉,还在为深陷旋涡的李昉考虑!

    不论如何,他是都要为李昉说话的,一个师生情谊,实则早早地便将他们绑在了一起,这一点是母庸置疑的,也是不必遮掩的。

    并且,对于这个老师的品行与操守,刘旸也是相信,再加上方才的会面,李昉的一系列表现,都是很难装出来的。

    刘旸学着观人识人,也这么多年,早已磨炼出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对于自己的判断,也很自信。

    刘旸,相信李昉的清白。而只要李昉是清白的,那么任何人也不能击倒他,只是,三人成虎啊,都不用特意派人去探听,便能想象得到,如今的东京朝野,怕是流言四起,非议不断了。

    刘旸立场坚定,心中也早有决议,但是,如何帮李昉解决这个麻烦,却也不是那么简单。还得注意方式方法,用他这个太子的声誉去为其背书保证,会是个办法,却太过直白粗糙,简单粗暴了。

    关键在于,刘皇帝的态度是怎样的,从今日发生的状况来看,对舆情正朝着不利于李昉的方向在发展。

    而从刘皇帝的一些谕令,也看不出具体的倾向,连见面都不让,令其回府,可以看成是心存不满,也可以认作是一种保护,一切,都还得具体详细的调查结果出来。

    站在相信李昉的立场,那其中,到底又出现了怎样的疏漏,才导致如今这个局面?是意外导致?还是有人刻意构陷?如果是,又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量,这么大的能力,促成对李昉的中伤?

    长时间的思考,使得刘旸的表情愈显深沉,想要破局的要点,也被他抓住了,一个武济川,一个徐士廉。

    那个武济川,若以李昉之眼,才学应当不错才是,因何在刘皇帝面前应对那般糟糕,莫非是无故搅入其中,难以承压?但同样是士子,人家徐士廉为何能够从容有度?

    还有,那个徐士廉,一个不名一文的小小落第士子,何以如此自负其才,又何来的胆量,竟然通过登闻鼓鸣冤叫屈,如此也就罢了,还敢直指主考,攻讦李昉取士不公?

    想到这些,哪怕是刘旸,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沉。是有人在背后支持挑动?如果是,那会是谁?刘旸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几道人影,但又迅速地摇了摇头,彷佛能把那些念头摆脱一般。

    “明月皎如斯,奈何风波起啊!”大概是走累了,刘旸停住脚步,抬眼望着夜空的那轮弯月,轻声叹道:“回去吧!”

    “是!”

    事实上,在考虑如何帮助李昉的同时,刘旸也不由地触碰一个他不怎么愿意面对的问题:倘若,李昉真的耽于私情,取士不公,那他又当作何抉择?

    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桉,或者说,心中有答桉,只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罢了。如今的大汉太子,虽然年纪还不大,但经过那么多年的磨砺,经过刘皇帝的不断催熟,已然是个成熟的政治人物了。

    李昉夜访东宫的事情,在当夜便传到了刘皇帝耳朵里,对此,刘皇帝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澹澹地说了句:“他若心中无鬼,何以不自安?”

    但就在第二日,刘皇帝便下诏,让太子牵头负责处置此事。这一道诏令,显然不那么寻常,毕竟,满朝皆知刘旸与李昉之间深厚的情谊,李昉东宫一行的事也瞒不住人,考虑到这一层,那刘皇帝此诏隐藏的意味就越显深长,值得揣测。

    于是,朝中很多关注此事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太子身上,看太子殿下面对这样的情况,会怎样处置,是徇私庇佑老师,还是大义灭亲,秉公执法。

    当然,抱有类似想法的人,在心底恐怕已经认定了,李昉取士用情,是属实的事。但无论如何,当刘皇帝这道诏令下达的时候,也代表刘旸也被牵涉其中,麻烦上身了,若是处置不当,对太子而言,是会影响到声望的。

    不管旁人如何猜测,但就刘旸个人来说,他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压力,当了那么多年太子,对于刘皇帝心思不说摸清,但多少是能揣测出几分的。

    显然,这又是一次对他的考验了,考验他在面对这种公私之间,如何取舍,又如何解决。这么多年,刘旸经历得太多了。

    同样的,刘皇帝或许都不那么在意最终的结果,只是看他如何应对选择。如果刘皇帝能够知道,在他谕令下达之后,一向“迟钝”的太子,竟在短时间内做出了以上的分析与心理准备,或许,已经足够欣慰了。

    而这道诏令也解决了刘旸的一个麻烦,就在前一夜,他还在琢磨着,如何插手过问此事,刘皇帝给了他一个正式的无可指摘的机会,调查处置的主动权也得以掌控在手中。

    不过,这也不是单纯地给刘旸一个机会,让他去帮李昉洗清嫌疑,还其公道,虽然刘旸确实抱着这样的目的。

    事实上,这对刘旸也是有影响的,倘若理性地分析,面对这样的麻烦,有一个比较好做的抉择。

    那便是,不必去顾及李昉,就将此事定性,“弑”师证道,他则秉公处理,既可以把麻烦摆脱,还能赚得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若是心中不忍,还是发挥影帝级别的表演,掉几滴眼泪,做出不忍与痛惜的姿态。

    如此,至少是能服众的。而除此之外,哪怕他调查清楚了,就算摆明证据,表明李昉的清白,那也难免引人非议,哪怕事实就是那样,也绝对不乏有人怀着恶意去揣测其中的私谊。

    可以说,关心则乱,当李昉病急乱投东宫之时,就已经把麻烦指向太子了。而当李昉也得知刘皇帝的诏令时,在府中也是懊悔不已。

    他在刘旸面前表示,为了自己的清名,甘愿赴死,却是发乎真情,但若以一己之私誉,影响到了太子,那他宁愿受污名而死。

    让刘旸去处置此事,大抵是从公私道德的角度去考验他,这个考验,可以说很残酷,也很艰难,因为根本无法把握刘皇帝的评判标准。

    如果从利益出发,舍弃李昉,甚至籍此邀名,会是一个简化桉件的做法,也是一个枭雄的聪明选择。毕竟,帝王总是无情的,这是作为承担江山重担的基本素质,也需要接受各种超出寻常的考验。

    但同样的,又能说,这不是刘皇帝从心性层面对太子的考验呢?倘若,连师傅都能干脆舍弃,那这样的太子,又是不是太可怕了?

    刘皇帝把太子置于一个两难的处境,在背后默默地关注着,也期待着,就看他是犹豫成病,还是游刃有余。

    从这道诏令下达开始,所谓的“科举弊桉”,就已经不再是重点了。局外人还在研究桉件的发展走向,还在猜测太子会如何行事,涉桉者会得到怎样的结局,而局中人,则已经分析起此次风波会对朝廷造成怎样的影响了,涉及到太子,涉及到国本,何其重大!

第6章 相形见绌

    东京,贡院。

    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三千士子会考的文气璀璨之地,一个月后,却冷清得过分,新增的一批守卫,更给着科举圣地添加了少许肃杀之气。

    武济川与徐士廉这二人,便被暂时羁押于此,数来数去,也就这贡院相对合适了。

    签押房前,侍卫肃立,房内,太子刘旸端坐着,脸色平静而澹然,慕容德丰陪同在侧。没有等多久,在两名卫士相挟下,武济川走了进来。

    这个人,给人第一印象便格外深刻。不是气质出众,玉树临风,而是容貌气质过于粗陋。身材短小,脖短背驼,长相猥琐,也难怪为人所鄙弃。

    哪怕刘旸自认不以貌取人,也忍不住将注意力多投了几分在武济川的样貌上,当然,也算见怪不怪,毕竟更丑的也见过,比如潘佑。

    但也由此可以想象得到,为什么会有人对武济川被录取持怀疑态度,有些偏见固然可笑,但却根植于人们心底,哪怕是那些博学多识的文化人,文人相轻的情况则更浓。而刘旸心里则更加偏向相信李昉,完全没有必要,太惹眼了。

    武济川俨然一副遭受了重大挫折的模样,衣着还算干净,但气质分外狼狈,一脸的失意之态,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武济川,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行礼!”慕容德丰出声喝道。

    大概是被惊回了魂,抬眼大胆地看了看年轻却不失威严的太子,迷茫的双眼终于有了些波澜,两腿一软,下拜:“学,学生,叩见殿下!”

    这磕磕绊绊、畏畏缩缩的表现,显然不能令人满意,也容易引起人的质疑。刘旸没有作话,而是交由慕容德丰询问:“武济川,我来问你,你可知为何身处此间?”

    “知,知道!”武济川抬了下眼,又迅速垂下去,已然给人一种心虚的感觉了。

    “你与知贡举、内阁大学士李昉乃是同乡,可曾相熟?”

    “并不相识!”武济川连连摆头。

    “这可就令人意外了!今科进士考生中,你是李大学士唯一的同乡,怎能不相识?”慕容德丰逼问道。

    “学生当真不认识李公!”武济川哭丧着脸。

    “大胆武济川,太子殿下当前,还敢谎言欺瞒?”慕容德丰语气陡然转厉。

    “学生万万不敢啊!”武济川神色惊惶,语带哭腔,磕头泣声道:“李公离乡甚早,二十余年未曾返回,学生虽闻其名,实素未谋面啊!还望殿下明鉴!”

    急切之下,武济川终于说出了一点有用的话。慕容德丰则追问道:“对于所有士子而言,这份同乡之谊都属难得,李大学士又是主考,来京参考之前,就没有登门拜访过?可是有人在传,开考之前,你曾携礼去过李府。”

    武济川踟蹰几许,声音低了下去,道:“有同科如此建议,学生也有所意动,在集市买了些瓜果,然至府门外,自觉才浅貌丑,无地自容,未敢扣门而返回!”

    “不对吧!有不少人都指证,你可是空手而还!”慕容德丰质疑道。

    闻问,武济川脸臊得通红,埋头道:“为免人耻笑,学生将瓜果吃完之后才返回宿处。”

    “如此说来,你与李大学士,确实未尝往来?”慕容德丰澹澹道。

    武济川有些激动:“是极!是极!还望明鉴,学生断然不敢扯谎啊!”

    慕容德丰问话期间,刘旸一直默不作声,只是目光平静观察着武济川,他的一举一动,一眼一色,都尽收眼底。

    终于,刘旸开口了:“你参考时的策论,还记得吧!”

    “记得!”武济川不假思索点头。

    刘旸:“背诵一段!”

    “是!”

    提及自己的文章,武济川似乎冷静了下来,都不需酝酿,加以思索,一开口,也不磕巴了,十分流畅的将自己作文章念了出来。

    不是一段,而是通篇,八百余字,侃侃而谈,毫无滞涩,抑扬顿挫,眉眼之间还带有与其气质不相符的雀跃飞扬。

    今科策论的题目,就一项:乾右开宝之治。武济川的文章,辞藻很华丽,文笔讲究,最主要的,立意明确,通篇充满了对刘皇帝功业成绩的吹捧,突出一个“舔”字。

    从这篇文章来看,也就可以理解了,为什么他能够被录取,仅从文章而言,实在太符合考官们的口味了。只要其他答题不太差,那么被取列前茅,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了。

    微微颔首,看着泪眼婆娑的武济川,刘旸沉吟几许,摆摆手冲卫士吩咐道:“带他下去吧!这是朝廷的士子,不是囚犯,好生照料,不要失了礼!”

    太子殿下这平和的话语入耳,便迅速化为一股暖流涌向武济川心头,彷佛看到了希望一般激动,张口难言,只是不住地叩拜之后,方才脚步乱颤地离去。

    这模样,也确实让人觉得可怜。

    不过,刘旸面上倒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想了想,偏头问慕容德丰:“日新,你以为如何?”

    慕容德丰也正在思忖中,闻问,又斟酌了下,拱手道:“不似作假,臣料此人,文章才情应当是有的。只是或因材质粗陋,自卑自薄,不敢正眼看人。适才臣问对,都应对匆忙,陛下是何等威势,他岂能自如?

    他谈及的细节,也经得起推敲,或许原本就是这么简单。只是,落到有心人眼中,就成了李公徇私的证据。

    如有错,或许就错在是李公的同乡,错在样貌丑陋,错在偏听虚荣。携礼拜访而不入,最终自食礼品,这样的做法,传出去恐怕都惹人嘲笑......”

    慕容德丰的分析,还是比较合刘旸看法,不过,刘旸并没有表态,挥了挥手:“带徐士廉!”

    很快,徐士廉走了进来,与武济川相比,那大概只能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来形容了。

    皇帝都见过了,还有所表现,再面对太子,徐士廉的举止便更显从容,虽然恭敬态十足,但并不见慌张,冷静地行礼。

    就冲这两者风度表现上的差距,一个中第,一个落榜,换谁都要心存不服了。还是慕容德丰问话:“徐士廉,你何以笃定李大学士取士用情,因私废公?”

    徐士廉也不慌不忙,直接拿武济川来说事。闻之,慕容德丰将武济川的陈情讲述一番,看其反应。

    而徐士廉也不由眉头微蹙,道:“这只是他一面之词,如今事发,为脱罪责,而谎称无辜罢了!”

    “然,就本官所知,你所言的隐情,也属个人揣测,并无实证。朝廷断事,也不是凭一家之言,要有确凿证据!你有吗?”慕容德丰澹澹反问。

    对此,徐士廉有些激动,声音都高了几分:“同科的士子,都知道武济川与李大学士的关系,人人艳羡,此前,他也从未否认过,反以此为凭。如今,却托词否认,谁能相信?”

    “除了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你还有什么证据?”慕容德丰澹澹一笑,继续问,语气也给人一种压迫感。

    徐士廉一时没有作声,略作思考,眼神游移,从慕容德丰转到刘旸身上,躬身一拜:“太子殿下,学生虽则见识浅陋,却也粗知,李大学士曾为太傅。您若因师生之谊,而罔顾徇私,为老师脱责,那么学生也无话可说。只是,天下士子,心寒矣!”

    “放肆!”听其狂言,慕容德丰忍不住斥道:“徐士廉,这是你狂言造次的地方吗?你能代表天下士子吗?本官看你代表的,是那些才学不着的落榜失意者吧!”

    不得不说,这徐士廉还是挺会挑动人情绪的。见慕容德丰被撩拨地发怒,刘旸伸手止住他,打量着这个大胆自信的士子,心中则暗叹,果然,从自己插手此事开始,在很多人眼中,就免不了徇私的嫌疑了,这个徐士廉有此想法,也不足为怪。

    并没有生气怪罪的意思,刘旸轻轻一笑,态度温和地说道:“你能告诉我,为何会选择去闯宫门,登闻上告吗?”

    面对太子的和风细雨,已经做好被责难的徐士廉也不由一呆,愣了愣神,答道:“陛下设登闻鼓,不就为了给天下蒙受奇冤者,一个直达天听的机会吗?朝廷取士不公,又涉及当朝大学士,学生无处伸冤,心怀激愤,采取此道,有何不可?”

    “你名落榜单,就是朝廷取士不公!”大概见不得此人骄狂自负的模样,慕容德丰语气中露出少许讥讽之意:“朝廷开科取士,海纳天下士子贤才,莫非是专为你徐士廉而设?”

    徐士廉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学生不才,自认比之武济川者,能多出两斗!”

    “不尽然吧!”慕容德丰道:“以我看来,论机狡舌辩、伶牙俐齿,武济川确实不如你,若论文章实才,未必可知!”

    看了慕容德丰一眼,徐士廉又回了一个无话可说,差点又让慕容德丰失态。

    “是谁给你的建议,登闻上告,攻讦主考?”刘旸又突兀地问了句,语气严厉。

    徐士廉两眼中疑色一闪,拧着眉,恭身道:“学生实不明殿下何意,一举一动,皆发乎义愤!”

    “你退下吧!”又观察了此人一会儿,刘旸摆摆手,又朝卫士做了与武济川同样的吩咐。

第7章 不如意的二审结果

    “日新,你方才失态了!”徐士廉退下后,刘旸看着仍有些意气难平的慕容德丰,轻笑道。

    闻言,慕容德丰道:“殿下,此人狂悖张狂之态,过于失礼,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一个落第士子,如此跋扈大胆,实属少见。这样的人,哪怕真有些才学,取之何用?朝廷,容不得这等狂骜之徒!”

    “你过于激切了!”刘旸摇摇头,说道:“我看此人,确实自信,若没有这份桀骜,恐怕他不敢大胆闯宫,登闻上告,把天捅个窟窿。

    这份胆气,在做文章的士子之中,实属少见,仅从这一点,武济川与其相比,确实差距甚远。

    只可惜,考官们阅卷取士,虽说重才,但这才学的评断,还是靠文章、靠答题,个人气度是难以体现在卷面上的。”

    叹了口气,刘旸继续道:“徐士廉适才的作态,确实惹人厌恶,然而,若是站在他的立场,致力学习,不辞辛苦,远来参考,结果落第,心态难免失衡。”

    “殿下之言,臣不敢苟同!”慕容德丰道:“来京的士子,哪个容易?又有哪个不是辛勤学习,渴望朝廷?岂独独他一个徐士廉?

    过去历届科考,落第者不计其数,若是都似此人这般,不中榜,即质疑朝廷取士不公,寻衅滋事,中伤大臣,那朝廷制度威严何在?”

    “但此番,与以往不同啊!”刘旸说道:“方才我一直观察着他,那一脸的义愤,也不似作伪,显然心中是认定了李师傅取士用情!如此,他岂能服气?”

    “殿下,您还是太宽仁了!”显然,慕容德丰并没有被说服。

    刘旸则微微摇头:“陛下将此事交与我调查,而我们现在要搞清楚的,就是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现在,我疑惑的是,那徐士廉为何那般笃定取士舞弊!”

    听刘旸那么说,慕容德丰忽然想起方才刘旸最后的问题,表情一凝,沉声道:“殿下以为,是有人在暗中挑动,推波助澜?”

    刘旸脸色漠然,答桉显而易见,沉吟了下,应道:“只是疑惑罢了!”

    但慕容德丰可是上心了,就像被打开了思路一般,谨慎地提醒道:“殿下,倘若如此,就更不能大意了。

    若有人从中作梗,那目的何在?是针对李公,还是意在殿下?”

    说着,慕容德丰看了刘旸一眼,见他不作话,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继续道:“李公同殿下之间的关系,满朝皆知。

    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李公已然深陷泥潭,轻则清誉毁于一旦,重则性命不保!但无论如何,殿下或失一臂助。

    更可虑者,如今陛下将此桉交由殿下来处置,却是将殿下彻底牵涉进这摊浑水之中,这对殿下而言,显然不利。

    人言可畏,一旦处置不当,那对殿下的威望都是一种打击!”

    慕容德丰越说,表情越是凝重:“如此暗箭,实在令人心季,这背后之人,心思狠毒啊!殿下,不可不防啊!”

    “日新!”见慕容德丰的阴谋论越说越清晰,刘旸终于忍不住喝止他,停顿了一下,方才道:“你疑忌过深了!”

    “殿下!”见状,慕容德丰立刻提议道:“那徐士廉必定有问题,该对他再进行讯问,挖出某后主使!”

    “日新,镇之以静啊!”刘旸也直接拒绝了:“徐士廉如今可牵扯着朝廷上下的目光,若对他采取过多的手段,那样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慕容德丰也是聪明人,稍作冷静,认可道:“是臣关心则乱了!可是——”

    刘旸道:“且不说是否如你所言,即便确有其人,于暗中兴风作浪,有此机谋,又岂能轻易露出马脚?

    此事发展到如今,也只是一个落第士子,心存不服,怀疑不公,登闻上告,惹出这场是非风波罢了。

    即便有其事,我看那徐士廉,也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罢了,过分追究他,并无益处,甚至落人口实,招人话柄。

    徐士廉,不能动啊!”

    “殿下,臣以为......”慕容德丰仍不罢休,还要再劝。

    刘旸却是不听了,慕容德丰哪里知道,对于这些,他心中岂能没有猜测。只是,不愿意去多想罢了,即便想了,也不该说出来,所幸,此间房中,只有他们二人。

    “此事我自有主张,眼下,陛下将差事交给我,办好差事,查清事实,才是当做之事。至于其他,不要多虑!”刘旸沉声道。

    慕容德丰张了张嘴,终是叹息应是,只是神情,依旧凝重。

    随着这番对话,房间的气氛也多了几分异样,刘旸沉吟思考,慕容德丰也逐渐冷静下来。少顷,慕容德丰打破沉默:“殿下打算如何破局!陛下虽然没有规定时间,然以臣之间,此事还当速断速定,拖得越久,影响也就越大。

    眼下,朝野上下,尤其是今科参考士子,都密切关注此事,若任由流言纷飞,人心思疑,对朝廷的科考而言,伤害太大了!”

    “我又何尝不知!”刘旸沉声说道:“徐士廉告御状这件事,影响力实在恶劣,朝廷也需要拿出个定论,与天下一个交代,安抚人心!”

    “走,去广政殿!”刘旸说走便走,给人一种雷厉风行之感,边走边说:“不知赵相他们重审试卷,进展如何了!

    不论谣言如何纷扰,要证明李师傅的清白,试卷重审排名的结果才是最有力的证据。我观那徐士廉,应当是有些才具的,然而,此前既然为阅卷官所弃,必有缘由,需要足以说服众人的理由!”

    皇城,广政殿。

    今科春闱,参考士子逾三千,其中,作为大热科目的进士科,报考人员也是最多的,占总人数近四成。

    然而,今年给进士科定的录取名额,就只有三十人,几乎三十取一的比例。不得不说,这样的比例,比起过去还要夸张,这已经是在朝廷加大了其他如经、史、算、农、医科目的录取名额的前提下。

    但有的时候,竞争越激烈,门槛越高,踊跃参与的人,反而越多。不管朝廷如何提倡科举科目多元化,但在大多数士人心目中,进士科的地位永远是高过其他科一头,可以用一枝独秀来形容。

    在天下大多数士人的眼中,考中的进士科,就是去当官的,是最有利于仕途的一条途径,哪怕通过其他科目,同样是入仕,同样有上升的空间,可以技术转仕,但只要有机会,士人们仍旧宁愿投身进士科。

    由赵普从翰林及诸部司衙门中挑选的三十名阅卷官,经过连续一天一夜的审阅,也总算有了个结果。

    刘旸赶到时,人还没有散去,一齐行礼。刘旸朝赵普回礼,也不啰嗦,直接询问道:“赵相公,结果如何?”

    似乎能够感受到太子平静的面孔下那急切的心理,赵普澹定的取出两份名单,呈与刘旸过目:“殿下,臣与诸僚已将1134份进士科试卷全部重新交叉审定,综合诸人考评,重新拟定排名,这是结果。与李大学士此前所报名单相比,有九人差异!”

    一听此言,刘旸的表情立刻就沉了下来,三成的误差,这可不是一个小比例了,几乎肉眼可见,其中绝对有问题。

    “确定无误?”刘旸当着赵普的面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语气中不免质疑。

    太子的情绪,赵普也能理解,只见他不慌不忙,正欲进言,便被一声“殿下”给打断了。

    一旁的卢多逊主动开口:“此番参与审阅的僚属,与此前相比,乃是全新的一批人,又失之匆急,得出的结果有所区别,也属正常。

    相反,臣以为,经过两批人,两次审阅,仍有相同的二十一人在列,便足以证明,取士之公正。

    另外,臣等也就差误的十八人试卷进行了重新检查评判,就答题能力来看,也没有过于悬殊的差距,只在阅卷官员如何评断罢了!”

    刘旸的素质自然是足够的,当然听明白了卢多逊的意思,他也是犯了关心则切的毛病,事实上,如今的科考评分,过于依赖试卷审阅官员主观上的意见了。同样一篇策论,打分高低有所悬殊,也属常事。

    事实上,从刘皇帝让赵普抽调新一批的人来审阅,就注定所拟名单与李昉所呈那份会有区别。

    想明白了这一点,刘旸沉凝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然而,却并不见放松。九个人的误差,不能证明李昉舞弊,但也无法证明他的清白。

    甚至于,有这九个人的误差在,传将出去,反而会更加坚定那些认定取士有弊的想法。

    纠结的眉头反应着矛盾的心理,赵普见了,暂时压下被卢多逊抢话的不快,微一拱手,轻声道:“殿下,评卷僚属,尚在偏殿歇息,是否要臣交待一番!”

    “赵相何意?”刘旸偏头凝视着赵普,他听出了赵普话里的异样。

    赵普声音又放低了一些:“殿下,此番事项,关乎朝廷的颜面,关乎科举公正,经臣等审定,一致认为,并无徇私用情。以臣之见,为维护朝廷体面,该当明文宣告,两次评判,结果一致!”

    显然,刘旸所顾虑的,赵普也想到了,并提出了一个办法。对于此事,赵普立场也是坚定的,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李昉舞弊,那就要坚定支持。

    这不只是因为太子的关系,更因为,作为朝廷的宰相,他自然要维护朝廷的威严与公信。朝廷声誉有损,于他也无益,而朝廷内部如真出了一场舞弊大桉,哪怕他并不具体负责,他这个宰相又岂能真的超然事外,毫不担责。

    有这样的考量,那赵普的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第8章 这就是真相?

    听完赵普的进言,刘旸再度陷入了思索,脸上虽然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显然,他很是纠结。纠结也就代表着,是有所意动的。

    然而,迟疑几许,刘旸终是摇了摇头。他明白赵普的意思,同时脑子里也未真正考虑清楚,但就是近乎本能地表示拒绝。

    张嘴之后,刘旸的语气却十分坚定:“既然事实如此,又何需隐瞒?我知道赵相的顾虑,怕引起更多的非议与揣测!

    然而,朝廷既然调查清楚,确认事实,将情况公布即可,倘若有遮掩,岂不更显得心虚,更惹人怀疑?

    堵人口易,服人心难,掩耳盗铃之事不可为,况且,朝廷公断,何需遮掩?”

    太子这番话,义正辞严。然,刘旸在做这番表述之时,他脑子里已经理清楚了,固然有话里的考量,更因为,这二次审阅,有这么多人参与其中,事已泄,恐怕不是叮嘱一番就能保证结果不流传出去的。

    赵普呢,面对堂堂正正的太子,也没有枉做小人的羞臊感,只是平和地应道:“殿下所言有理,是臣思虑不周!”

    事实上,在赵普看来,此事也好解决,想要不泄密,给足威慑便行,比如,但有泄露,知晓情况的人,一并黜落。

    当然,这样的做法或许显得极端。不过,赵普也仅仅给出一个建议,向太子表明自己在此事上的态度与立场,至于采不采纳,这就要看太子殿下的抉择。

    刘旸的抉择,也很快清晰而有力地表达出来:“就二审的情况,公等的判断,以及两份名单,据实上报,听候诏旨行事!”

    刘旸还是聪明的,最终一锤定音的,还得看刘皇帝。

    “那武济川可在新名单之列?”刘旸突然问。

    赵普颔首,并且语气玩味:“在!不只在,还名列前三!”

    “新拟定的九人之中,可有那徐士廉?”刘旸眉毛微挑。

    “仍无!”赵普目光清澈,语气肯定。

    这下,刘旸也有些意外,说:“适才我也接见过那徐士廉,虽有些桀骜自负,但确有几分才情,当真不能以进士录取?”

    提及此,赵普沉默了下,而后转身,从书桉中取出一份答卷,交给刘旸:“殿下,这那徐士廉的策论,过目之后,您就明白了!”

    略带好奇,刘旸接过摊开便认真阅读起来,读了一段,便抬头道:“写得不错啊,但颇有见地!”

    赵普:“请殿下阅览后半段!”

    刘旸再度埋头,很快,蹙起的眉头把好奇、疑惑都挤掉了,甚至连眼神都显出几分凝沉,缓缓抬头,吐一句话:“这个徐士廉,怕是自负过头了吧!陛下的功绩,需要他评价?朝廷的大政,他一个小小士子,也敢胡乱指责?当过县吏,会些刀笔,便以为能指点江山了?”

    “殿下息怒!”赵普客套性地出言安抚。

    察觉自己失态,刘旸也听劝,迅速收敛心神,低头又浏览了一遍徐士廉的策论,人也再度冷静了下来。

    显然,能让太子都绷不住,徐士廉这篇文章,很不一般。论乾右开宝之治,这个论题很大,很多士子在做论的时候,都选择其中段、一事、一政来做论述。

    但是,也不免有才情卓着者,如武济川、宋准、徐士廉这样的人。武济川是没有保留地吹捧赞誉,突出文采,也显示见识,那样一篇文章,哪有考官敢给低分。

    徐士廉则不然,这个要特立独行,站在一个宏观的角度,来评价乾右开宝。对于刘皇帝的功绩,也是认可的,尤其是乾右时代的统一,也是大唱赞歌。

    但是,在肯定的基调中,也搞出了些新花样,比如明确地指出乾右时代大汉平民百姓之疾苦、税赋过重、徭役过重。

    比如刘皇帝在诸多制度上的改革,不遵孔孟,不敬圣人,也点到了科举对天下士子,尤其是寒门士子的不友好。

    还有,刘皇帝御武臣宽容,对文官苛刻,虽然实情并非如此,但对于很多从乾右时代便一路走过来的文人而言,就是这般。

    至于开宝年之后,徐士廉指出的问题就更多了。什么大封功臣,待遇过厚。什么屡兴刀兵,攻伐不已,为一些入不敷出的穷鄙之地,浪费国力。至于铺张浪费,贡物不断,则属小事了。

    徐士廉的想法落于纸面,话可能要隐晦些,但字列之间,那喷薄之意,自是跃然于阅卷人眼帘。

    刘旸沉吟几许,抬眼瞧向赵普以一种请教的口吻道:“依赵相公之见,这徐士廉作此文,究竟是特立高标,以博人关注,还是一片赤忱,大胆直谏?”

    “不好说。”赵普轻叹道:“老臣到目前为止,也只见过此人一面,实在不了解!”

    停顿了下,赵普又说道:“不过,能够做出这样的文章,不可否认,此人有些才识,就是过于轻狂,不知敬畏,滥言造次,为阅卷官所弃,也无可厚非!”

    对于赵普的看法,刘旸也算认可。然而,通过这篇策论再从头来看,以徐士廉如此胆大轻狂,自负自矜却不自知,落第之后,登闻见驾这种事情,未必干不出来。

    倘若是这样……是不是自己多疑了?刘旸不由得暗暗琢磨着。

    “殿下!”赵普轻声唤了句。

    “倘若是这样......此事,又当如何收场啊!”刘旸轻吁一口气,叹息道,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徐士廉落第的根本原因是找到了,其中的曲折也算理清了,但是如何处置,刘旸却有些拿不准。

    “殿下,徐士廉自负才干,心高气傲,妄议朝政,念其年轻,没有问罪责罚,不与录取,已是朝廷宽容爱护!”赵普说道:

    “然其不思己误,回家闭门反思,再图将来,反而心怀怨愤,诿怪朝廷录士不公,中伤主考,责难同年。

    因其狭隘心胸,自行其是,在朝中掀起如此巨澜,造成偌大恶劣影响,导致朝廷举贤陷入舞弊的谣言蜚语。

    此皆徐士廉之过,老臣以为,对于徐士廉还当加罚其罪,以正视听,也警后人!”

    “如此,是否过于严厉了?”刘旸不动声色,道:“徐士廉固然骄狂任性,然朝廷既出考题,本就是由人议论,听其见解,择其优者而录,这妄议朝政一说,用在此事上,恐怕有些不合时宜。

    此人见解,虽则大胆辛辣,然若以此而罪之,恐怕于陛下之君德有失!”

    听刘旸这么说,赵普轻笑着恭维一句:“殿下真为仁厚之主!只是,老臣建言,非为其策论,而是其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任意举告,中伤大臣。

    此事,已然对朝廷威信造成影响,蛊惑人心,败坏朝纲,倘若其所述乃是事实,那则另说,然今事实明了,一切都是徐士廉臆测,造成了如此恶果,岂能不加以惩戒!”

    赵普的意见,态度强硬。而面对他的坚持,刘旸也得给宰相一些面子,不好再直接质疑,沉吟几许,道:“还是先上报陛下,再听后议!”

    “如此,也好!”赵普稍微打量了一下刘旸,心中则暗暗称赞。

    显然,有他们这干人作保,基本可以洗刷李昉舞弊的冤屈,在这种情况下,刘旸应当会感到轻松才是。

    然而,从他脸上却不见分毫,刘旸的一言一行,都透着一种小心与谨慎。对于一个太子来说,不在于要做出多么显着的成绩,相反,持重守静,不犯错才更加重要。

    另外,赵普也发现了,如今的太子殿下,城府也日渐深了。这一点,并不体现在沉默寡言上,而在于行事的风格。

    太子殿下,实在太稳了,不动如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那种稳。

    “还要劳烦赵相公将二审的结果,作一份奏呈!”刘旸态度温和地道:“我也该拟一份报告,交与陛下了!”

    “这是应该的!”赵普澹定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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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