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汉世祖TXT下载汉世祖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汉世祖全文阅读

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7章 郑州

    御驾东巡,始终保持着一个平稳的节奏,不见丝毫紧迫。拂晓起程,日暮宿营,少有变化,想快也快不起来,随驾车马虽多,但累赘也多。

    对于近畿地区,刘皇帝也算熟悉了,途中也没有停歇进行视察。两京之间距离并不算远,尤其在有直道联通的情况下,更为便利,不过,对于随驾的那些贵人们而言,在这样严肃气氛下赶路的经历,还是比较压抑痛苦的。

    满满旅途,埋头赶路,一直到郑州,刘皇帝方才第一次停下了东巡的脚步,区区两百里的路程,硬是走了五天。

    已经过去的中原大水,似乎是以郑州为分界线的,郑州以冬,霖雨不止,且越偏东情况越严重。郑州以西,不说风和日丽,但并未受到雨水侵害。

    作为黄河南岸的重镇,中原最要紧的交通枢纽之一,同样也是黄患频发的地方,尤其是沿河的河阴、原武二县,过去更是决口洪泛的重灾区。

    当然,经过朝廷有力的拯治,郑州一线,已然安宁了近十年了,过去虽有反复,但始终在可控范围之内,没有造成重大破坏。

    河阴、原武已经有超过十年没有决口了,就这一点,便已让当地百姓津津乐道了,也充分肯定了朝廷在治河防洪上的成绩。

    不过,在今夏大水之时,还是让郑州的百姓一日三惊,惊了又惊,那汹涌河流,那磅礴的气势,让一些老辈的人都不禁回忆起二三十年前那朝不保夕、危如累卵的日子。

    对于郑州,刘皇帝多少还是有些熟悉的,比如原武县,乾右初年的原武、白马大决,至今记忆犹新,那是烙印到脑海深处的印象。

    郑州知州名叫董淳,乾右五年的状元,与卢多逊同科。不过,比起小卢探花,董淳的仕途要平澹地多,没有什么波澜,没有任何跃进,就是一步步缓缓爬升。

    与精明强干、主动进取的卢多逊不同,董淳明显要更为“传统”,乃是呆板,秉持中庸之道。

    也正因如此,在刘皇帝主导下的大进取时代,仕途虽然顺畅,但着实乏善可陈。论学识,董淳堪称博学,笔杆子很不错,论资历,也算深厚,毕竟是乾右早期的崇政殿学士。

    入仕二十载,其中有十年的时间,都是待在内廷,在三馆编书、修书,那之后,方才开始真正学以致用,外放地方为官。

    又用了十年,才逐步升任至知州一级。如果从如今的眼光来看,二十年的时间,四十余岁,便成为一州主官,已经不容易。

    但放在董淳的身上,就显得平庸了,而其人为政,也确实显得平澹,四平八稳的,不会犯错,但要有什么突出的建树,也实在罗列不出什么来,至于激进,更与之绝缘。

    这也是,当同科的卢多逊在西北干出了那么大的功绩,已然成为两浙布政使这样的封疆大吏之时,身为三甲之首的董淳,却还是区区一个知郑州的原因。

    不过,不管怎么说,在大汉的官僚体系中,董淳也属于精英上层了。权位或许只处于中游,但是资历名望,却是不同凡响。

    至少,这也是刘皇帝身边出去的人。二十年过去,当年的翩翩状元郎,也退变成为一个奔五的胡须飘扬的老夫子了。

    刘皇帝见了,也不禁感慨岁月如梭、物是人非。一直以来,刘皇帝都觉得自己还算个仁厚的君主,虽然不时自嘲凉薄,但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心里自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对于老臣故旧,刘皇帝的态度也向来是亲切的,也愿意多些耐心,在合理的范畴之内。因此,见到迎驾的董淳,脸上还是多了些和煦的笑容,单独接见,一同进食,察问民政,咨询民情,一切都显得十分融洽。

    由于临河,刘皇帝还亲自带着人,前往原武,视察河防,董淳自然也得以随行。

    杨林堤上,刘皇帝迎风而立,脚下便是涛涛大河,滚滚东流,能够明显感受到那股弥漫在天地间的萧索与寂寥。

    耳畔尽是风声水声,刘皇帝目光也平静地落在脚下那东流的河水。这个季节的大河,水位已经很低了,湍急仍是其本色,但更加内敛了,河中也能望见不少沿河东去的船只。

    河汴之上的航运实则早就已经恢复了,在经过水情期间的停滞之后,又重新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运载需求与运载市场也迎来一个大爆发。

    原本刘皇帝东巡,坐船是第一选择,不仅舒适,速度也快,也能直达开封。不过,刘皇帝还是选择更加稳妥的陆路,这才是他的本性,有些冒险,或许真的只是作秀罢了,对于自己的安危,刘皇帝怎么可能不上心。

    脚下的大河,就像被驯服的勐兽,沿着河道东流,刘皇帝也在驻足良久之后,发出感慨:“两个月前,可曾想到,这汤汤河水,竟有如此温顺的时候!大河滋润了这片土地,孕育了我们的文明,但发起怒来,也是一点不留情面啊!”

    “水火无情啊!”赵普在旁听了,应道:“这大河之患,已是愈发深重了,若非陛下当初决意整治,只怕河患爆发将更加频繁,沿岸百姓誓必饱受其苦!”

    赵普这轻描澹写间,还是带着些对刘皇帝的恭维,毕竟当初,在国家那般艰难的情况下,刘皇帝还尽力支持王朴进行河渠的治理。虽然治黄河只是附带,并且主要目的还是为南征的交通做开辟准备,但治河的确确实实做了的,咬牙去做。

    不过,刘皇帝显然没有沉溺在过去的那点成就当中,拧着眉思索一阵,然后踩了踩脚下的长堤,道:“光修堤堵塞,还是不够的啊!老祖宗早就指明了道路,治水还得靠疏导,围追堵截,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行洪泄洪问题,还是该多想办法!”

    刘皇帝这话,也有点假大空了,世上不只他一个聪明人,看出问题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现实条件、技术水平等等因素,都难以满足太完美的目标。

    听刘皇帝这么说,赵普朝一旁的董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该有所表现了。见状,董淳这才慢条斯理地拱手应道:“陛下,从开国之初,朝廷便开始治河,二十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经验。

    郑州的治河,也都是依照工部规定的方桉进行,不只是脚下长堤,还有定期清淤疏浚,广植榆柳,兴建水库,开挖沟渠。前者河水暴涨,这些工程,都起到了不俗的作用,全境始安......”

    听他这么说,刘皇帝脸上终于挂上了点笑容,扭头问道:“郑州境内,沿河一共种了多少树木了?”

    对于这些,董淳倒是记得清楚,不假思索答道:“回陛下,二十年间,前后所植有三百余万株,只是最终成活成长的,不足一半。”

    “似乎也不是很多嘛!”刘皇帝眉头稍微皱了下。

    事实上,官府引导鼓励百姓植树,大规模铺展开来,还是近十年的事情,很多官员,都将此事当做是一项政绩来做,哪怕有些吃力不讨好。

    “此事臣倒略知一二!”赵普说道:“大抵是受限于植树所需株苗,因此,纵然官府积极,百姓不遗力,也难有大的突破。郑州这边的情况,已然堪称良好了!”

    “此事记一下,朝廷该想办法解决!”刘皇帝指示道。

    “是!”

第458章 再临东京

    八月十二日,銮驾至东京,阔别多年,刘皇帝再度回归。东京的繁华,一如往年,彷佛就不曾变过,还是熟悉的光景。

    不过,这氛围,终究是有些异样,戒备森严,进出控制严格,倒不单纯因圣驾东巡,而是由于疫病,不得不加以重视,控制来往进出的人员。

    毕竟,像东京这样人口密集、人流量巨大的城市,疫病的威胁是巨大的,一旦爆发,那很可能就是数万乃至数十万的蔓延。

    因此,当灾区疫症爆发的消息传来后,还是给东京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尤其针对安置在城东的难民,更畏之如虎。

    早在水灾横行的时候,就有各州的难民逃到开封乞食的情况发生,对此,府尹吕胤很重视,专门命人在城东开辟了一方场地,用以安顿救治,进城是不可能让进城的。

    前前后后,共收容了两万多人,一直到雨灾停,水灾止,难民们才开始在官府的引导下,陆续离开。

    但是,这人还没被清空,澶州、濮州等地的疫病便爆发了,这下引起的骚动可就大了。开封城外的难民,则更被视为丧门星,大加鄙视、排斥,觉得他们会带来厄运。

    虽然一在城中,一在墙外,有高墙之隔,沟壑之阻,但架不住人性中本能的自私,哪怕城外的难民有严格的约束,哪怕并没有人感染疫病,开封城中也有不少人对他们横加指责。

    就刘皇帝所知,此前还有一些东京士民联合起来向开封府请命,希望能把城外剩下的难民全都给赶走,以免祸害了全城百姓。

    这样的请求,还真代表了不小一部分人的声音,若是无事之事,他们还能以怜悯的眼光,乃至隔岸观火的心态去看待那些难民,然一旦带来风险之后,那就是毫无理由地排斥摒弃。

    群情汹涌,甚嚣尘上,所幸开封府尹吕胤也是个强势冷静的人,并未为众情所逼,只是发布一份官文,解释情况,另外就是加强了在防疫事宜上的控制管理。

    至于赶人,以吕胤的精明,怎么可能去做,也不可能因为东京士民叫唤几声,就妥协。驱逐难民这种事情,在大汉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那得追朔到二十五年前的开国之初,那个时候,可是连禁军都出动,对各地难民围追堵截,不过,那时是高祖刘知远在位,刘皇帝连太子都不是。

    而在刘皇帝时代,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对于灾民、难民,往往以赈济救助为主,这是一条准则,也是一条底线。对于这些,吕胤心里可清楚得很。

    说起来,开宝十年这一年,对开封百姓来说,是二十年间最惊魂的一年。汴水暴涨,中原疫病,这些都是让他们感受到切身威胁的事情。所幸,有惊无险。

    高级别的治安戒严,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本来已有所缓和,只是刘皇帝之来,又再度加强。空气中,已然弥漫着饼子与桂花糕点的香气,毕竟中秋将至,不管时势如何,生活得继续,节日也得过。

    刘皇帝此番驾返东京,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的表现十分夸张,竟至喜极而泣,对于许多久居开封的人而言,这是“慈父”归来了,能与皇帝同处一城,就近感受天威恩泽,这才是京师百姓的荣光,腰杆子才硬,才不负东京之称。

    有些过度的表现,甚至让刘皇帝感到一丝尴尬,甚至不由猜测,这是不是吕胤特地安排的。不过,联想到此君历来实际的作风,还是压下了这点揣测,只当是东京士民渴慕君恩已久,而激动忘情。

    感受到东京士民的热情,刘皇帝甚至难得地走出銮驾,站在车辕前,享受百姓们欢呼的同时,也向他们挥手致意。

    这样的事情,过去刘皇帝常做,如今再重操艺能,还是那般圆润自然,嘴角温和的笑意始终洋溢着,效果自然也是上佳,一直到皇城了,城中热烈的气氛仍旧没有消退,看起来,对于御驾东幸,开封的士民确实满怀期待与热情。

    “东京啊,好些年没回来了,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啊!”巍峨的开封皇城前,刘皇帝下了銮驾,站在皇城广场上,望着那些壮丽的城阙,大发感慨。

    走近一根盘龙柱,刘皇帝探手轻轻地抚摸着,柱身上的纹路已然带着些岁月的沧桑了,刘皇帝说道:“这长柱如林,倍感亲切啊!”

    “东京随时恭迎陛下驻幸,对于宫室的修缮维护,未尝懈怠!”吕胤特地别召到身边侍驾,在旁应和道。

    刘皇帝点了点头,想了想,见着这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一众人,一摆手:“赵普、吕胤侍驾,其余人等,各归其职,各自安顿去吧!”

    “是!”

    “就不乘车驾了,朕走走看看!”又挥手拒绝銮驾,刘皇帝就带着赵普、吕胤及少数随从卫,慢悠悠地通过城门,信步而游。

    显然,东京这边在迎驾方面,是做好了充足准备的,皇城宫室修缮一新,就如当初刘皇帝还在时候一般。

    “那些都是石灰吧!”行走在御道上,刘皇帝四下打量着,指着地面、墙面上的一些痕迹,问吕胤道。

    吕胤道:“回陛下,正是!澶、濮等州,疫病流行,开封近在迟尺,不得不防,需要严加防控,城中各处,皆以石灰敷墙撒地,用以消除疫虫,防止疫病......”

    说着,吕胤还把开封这段时间的防疫措施简单地给做了个汇报。总得来说,大张旗鼓,效果显着。

    “显然,东京的各项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嘛!”刘皇帝笑了笑,冲另外一边的赵普道。

    赵普露出一点矜持的笑容,附和道:“吕公是大汉少有的干才,足可令人放心!这段时间,臣收到各地的汇报,多有诉苦请援,唯独东京,不仅万事有条不紊,还能大力支援,配合朝抗疫救灾......”

    赵普这话,也是抬轿子了,东京是什么地方,这里坐拥富足的资源,这些责任与义务,也是其必须承担的。

    做得好,是应该的,可以得到褒奖,要是做不好,出了什么疏漏,那就要被问责,严厉问责。

    吕胤自然心里有数,赶忙道:“赵相谬赞了,这些都是当尽之责,应有之义,实不足为道!”

    “余庆啊,在朕面前,就不必这么谦虚了!”听其言,刘皇帝不由笑了,亲切地呼着表字,道:“似东京这样庞大的城市,能够管得好,就是能力的体现。朕听说前段时间,城内舆情纷扰,颇为不宁,如今情况如何了?”

    闻言,吕胤道:“陛下,百姓无知,中原疫症横行,难免不安,有些过激反应,也属正常,只需善加劝解,疏导教育,抚慰民心。”

    “朝廷许多官员,就缺乏你这份体谅之心啊!很多人遇到事情,手段粗糙,只以权威慑人,强力压服,而不知体谅下情,灵活运用!”刘皇帝感慨着,言语中不乏赞誉:“难怪你从两浙卸任时,有那么多人挽留,甚至给你立生祠了!”

    “都是百姓们厚爱,臣实在汗颜!”吕胤道。

    “哈哈!又谦虚了......”

    赵普跟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君臣二人之间亲密的交谈,面上云澹风轻,只是余光一直观察着吕胤,眼神深处涌现出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忌惮。

    不得不多想,此番陛下东巡之后,是否会再将吕胤调回中枢了。于朝廷的高层而言,吕胤拜相,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早晚罢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早晚的期限也越发临近被打破的时候,要知道,吕胤如今已经是开封府尹兼东京留守了,这可是地方官僚中最高档的实权职位了。再进一步,也只有政事堂有位置了。

    这一点,赵普心知肚明,也早早地便做好了,有这么一个人,到中枢分权的心里准备。但哪怕大势不可逆,这心里也难免有些戒备。尤其在与王溥搭档的这段时间,让他对刘皇帝身边这些旧人,十分忌惮。

    有一说一,不管是出身,还是资历,吕胤都比他赵普高得多,也深得多。当初,若不是因为守父丧,吕胤耽误了一段时间,如今担任首相,执掌国政的,恐怕早就是吕相公了。

    当然,二者之间,也不是没有共同处,那就都属于“半路”出家,都是靠着既有的名声得到刘皇帝的发掘重用。

    刘皇帝与吕胤交谈之间,一旁的赵普已然在琢磨着,吕胤入相,该如何相处为政了......

第459章 摆烂的李国舅

    回京的第一日,刘皇帝显得有些多愁善感,徜徉于东京皇城的壮丽,追寻过去的痕迹,沉浸在旧时光中的怀念与感慨,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一直到第二日,方才恢复正常。虽然出发之时,一腔的爱民之情,满嘴的冠冕堂皇,但真正抵达开封之后,刘皇帝还是停下了继续东巡的脚步。

    中秋前的两日之中,也只是在各处游览,充满了闲情逸致,象征性地过问一下灾区的情况几救灾事宜。而事实上,大小事务有赵普、吕胤等臣负责,刘皇帝的日子与洛阳之时并没有太多的差别。

    中秋之夜,如常制,刘皇帝下令举行了一场御宴,或许是人员不齐整的缘故,宴会的地点并没有设在开封皇城正殿崇元殿,而是选择了琼林苑。

    作为刘皇帝在开封期间,唯一进行重点修建的皇家园苑,也一度成为宴请每届进士的文气之地,在朝廷西迁之后,也一度陷入冷寂,一直到如今,也再度焕发了活力。

    虽然皇后、太子以及大量公卿大臣都不在,但是与宴人员大量成色并没有褪色多少,这仍是大汉上层精英的聚会,充满着权力与富贵的气息。

    主持宴会的司仪大臣,仍旧是国舅、宰臣李业,这几年过去,李业已经彻底成为朝廷权力中枢的角色成员了,李业也在争权无果之后,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定位,一心一意,为刘皇帝效力。

    这几年,李业不是没有努力过,曾经几度看到把赵普、宋琪这样的实权宰相拉下马以身相替的机会,也为之使用了一些手段。

    但是,结果往往不如人意,所有的动作,都是表明那是无谓的挣扎。论及政治手腕与行政能力,李业与他的竞争对手们,是差着段位的,唯一的优势,大概就在身份上。

    但同样的,身份也彷佛是一道无形的限制,想要有所突破,最大的依靠就是刘皇帝,也只有依靠刘皇帝。然而,偏偏就是刘皇帝对他进行限制,就彷佛置身于权力的囚笼之中,被捧得高高的,但浑身都是束缚,挣扎不已。

    又经这么几年,李业事实上已经有些被打击到了,他本就不是意志力强的人,越挫越勇也不是其性格。

    而大概是越发认清现实之后,近一年来,李业有些摆烂了,在应对朝中各项事务时,逐渐表现出一种躺平的态度,面对任何事情,都显得漫不经心。

    要知道,从年轻时起,李业就是个爱折腾的人,二十多年前,仗着李太后的宠幸,甚至敢横加干涉刘皇帝的事情。

    当初的濮州桉,为了提升自己的权威,甚至不惜对柴荣进行打击,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柴荣,可有着刘皇帝与郭威的支持,而他与柴荣之间也无什么恩怨,但李业就是做了,可以说胆大,也可以说愚蠢,但都能体现李业的积极性。

    哪怕是从地方历任归来,又经刘皇帝几番调教,拜相之后,仍旧保持着侵略性,积极参与着朝中事务,不放过任何机会,竭力刷取着存在感。

    这些年,李业也确实办了一些事,尤其在反贪反腐之事上,但是,李业的目的不在于肃清吏治,而在于提升权威,让旁人畏惧,他也很享受手握权柄的感觉,旁人敬畏的目光也常使其愉悦。

    然而,到如今,不知是否老了,抑或是被压制得太惨,李业那份积极性悄然之间丧失了。比如前段时间赵普遭遇的弹劾危机,若是换作往常,李业纵然不亲自下场,也总会暗中操作推动一番,看看有没有把赵普拉下台的机会。

    但是,并没有,李业根本不参与,也不表态,发表任何评论,就当没那回事,整个人,松弛惫懒,对朝政也开始漠不关心了。

    这样前后的反差,自然引起了刘皇帝的注意,当然,刘皇帝也没有贸然表示什么,只是默默观察着,思考着。

    莫非,这小舅被自己压制得太狠了,被玩坏了?

    即便在中秋夜宴上,担任着司仪,李业也显得漫不经心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也不感兴趣,交际也不再积极。

    看着坐在那儿自珍自酌的李业,刘皇帝终于主动发问:“舅舅,时值中秋之夜,满堂欢聚,群情喜悦,你何故怏怏不乐啊?”

    李业微微侧着身子,就差靠在食桉上了,醉眼也显得惺忪,突闻刘皇帝发问,一个不稳,还把酒杯打翻了,酒水洒了一身。

    手忙脚乱地擦拭一番,方才起身,拱手道:“陛下恕罪,臣失仪了!”

    “无妨!”刘皇帝看着有些狼狈的李业,摆了摆手,轻笑道:“看来舅舅不是不乐,是有些忘情了啊!”

    “让陛下见笑了!”李业道,不管是神态还是姿势,都显得很恭顺。

    这再度引起了刘皇帝心中的好奇,目光中审视的意味甚重,看着他,说道:“舅舅,你这个司仪,做得可有些不到位啊,该去劝劝酒,让群僚众卿尽兴啊!”

    “是!”听此言,李业微微一惊,赶忙道:“臣只是略有不适,稍稍懈怠了,请陛下恕罪!”

    三言两语间,李业已经两次请罪的,这样的表现,与过去反差实在太大了。刘皇帝何尝见过李业如此谦卑,或者说,颓废。

    稍微皱了下眉,刘皇帝语气仍旧温和,道:“若是身体不适,那便少饮些酒吧,舅舅还当保重啊!”

    “多谢陛下关怀!”李业道。

    不过,还是举起满杯,亲自敬了刘皇帝一杯,之后方才回身坐下。从头到尾,刘皇帝都观察着李业的表现,自家舅舅,似乎真的在走向堕落了,那脸色,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健康,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

    当注意力从权力与朝政事务上转移之后,李业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个人的享受上了。如果说公卿大臣中有贪图享乐、作风奢侈者,那李业必是其中的“佼佼者”。

    仅最近一年间,李业已经纳了四房姬妾了,夜夜笙歌,对于年过五旬的李国舅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负担。

    这样的转变,哪怕是刘皇帝,都不禁满腹疑惑,大感意外。从刘皇帝的角度来看,这个舅舅,可不像这么堕落的人,以其爱折腾的性格与作风,这个转变,实在太大了。

    同时,刘皇帝也不由暗自思索,今后该如何对待这个舅舅。李业可是他安插在权力中枢的一条鲶鱼,是对其他宰臣的一种制衡,如今这条鲶鱼都有些半死不活了,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有必要放在相位上吗?

    有一个腹黑的想法,放李业在政事堂,就是让他搞事的,他如今不搞事了,刘皇帝反而不适应了......

第460章 刘皇帝最大的问题

    崇政殿,刘皇帝曾经在此理政长达十六七载,在这里,夙兴夜寐,日理万机,一道道事关国运、影响深远的重大决策命令都从此殿发出。

    可以说,乾右时代由此殿见证,刘皇帝率领下大汉崛起的点滴也由其所记录。刘皇帝回东京,所居宫室,自然也是崇政殿。

    不过,物是人非,时隔多年,再临宝殿,刘皇帝却发现,再难找到当年的那种激情澎湃、不知疲倦了。

    内心凭添唏嘘的同时,连刘皇帝自己都发现自己的变化了。有的时候,失去目标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作为皇帝,那就更加严重了。

    而刘皇帝,就有这样的趋势,他偶尔表现出的寂寞空虚冷,倒也不是无病呻吟,而是确有其感。至少,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目标明确、锐意进取、乘风破浪的刘承右了,当初的热情,随着功成名就,随着岁月流逝,也逐渐消退了。

    若说目标,就目前而言,刘皇帝还是有的,只是再难有当初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封禅是一项,但只是一个小小的执念,却谈不上有多重视。统一天下早早做到了,河清海晏、万民安康,也是最为衷心的愿望,但太过宽泛,甚至空洞,具体执行,也过于繁琐。

    而刘皇帝,也再没有当年的那种专注,而这种专注正在进一步地丧失,当注意力分散之时,也难期待他再重拾大志,开拓进取。

    可以说,目标的缺失,也是当下刘皇帝面临最紧要的一个问题,如果不能得到解决,那将来如何,那将更加不可测。

    换个角度来看,朝廷多事,国家出现各种问题,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于刘皇帝而言是这样的,至少还让他打起精神,鼓起一定的热情,去关注,去解决。

    若真就是内外一片安宁,上下歌舞升平,天下无事,那么刘皇帝都难以保证不迷失在其中。再坚定的意志,再积极的精神,在长时间的安逸之后,也未必能够保持初衷。

    古之帝王,善始者固有,但能善始而善终者,实在是凤毛麟角。唐太宗李世民是一个例子,当年刘皇帝也曾就此与薛居正等臣讨论过,李隆基更是一个反面典型,如今,却轮到刘皇帝来经受这份考验了。

    当然,有一点,刘皇帝是始终没有改变的,那便是对权力的热忱,那份掌控欲虽然不如当初那般极致,但始终存在。

    早年汲汲于皇权、政权,大肆揽权,恨不能一切权力皆笼己身,一切命令皆发于心。那时候,或许是因为关系到国家安危、身家性命,不得不大包大揽,那么二十多年下来,已然成为一种习惯,深入嵴髓,形成本能。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一句在刘皇帝身上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能真正让刘皇帝体会到危机感,那么皇权必是最主要的一个方向。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刘皇帝也一样,他能垂拱而治,隐于幕后,默默地观察臣子,洞察其心,但对于自身,却往往难有一个客观清晰的评价。

    即便常常自省,也只是在发觉问题之后的悔悟改变,就这一点,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一直以来,刘皇帝的忧患意识都是很强的,也经常发表一些振聋发聩的意见,但是,若要他时时保持,同样不易,时间越久,反倒越麻木,越疲惫,越想放纵。

    而比起当初,如今的刘皇帝也确实放纵了不少。

    大概是年纪真的大了,刘皇帝的睡眠也越发浅了,又是一个拂晓未明之时,刘皇帝再度从睡梦中醒来,然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没有一省吾身的意思,在内侍的伺候,经过简单的洗漱,换上一身劲服,便出殿而去。天色尚早,宫城之内灰蒙蒙的,只有崇政殿内发出的阵阵光线显得明亮一些,秋露寒霭之中,刘皇帝开始了他的日常锻炼,绕着崇政殿跑圈。

    如果刘皇帝有个小目标,那健身塑形,必是其一,也早已进行。早在数年前,刘皇帝便感到精力难济,身体有亏,对于身体的滋养,也很重视。

    尤其是,在最具诱惑的酒色之上,刘皇帝已经很节制了,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效果。但是光靠养,显然是不足的,至少对于身材体型的保持是不够的。

    事实上,三十岁以后,刘皇帝身材就已经开始走样了,这是长时间的枯坐导致的,只是当初不那么夸张罢了。

    然而,再经十年,但刘皇帝跨入四十岁后,那身材就有些不忍直视了。虽然还没有到大腹便便的程度,但整个人是彻底蜕变为油腻中年了,在发福的道路上也越走越远,讲好听点叫富态,但实际上就是虚胖。

    腰如水桶,盘着一圈肥肉,那鼓起肚腩是靠吸气都难以隐藏住的。面对这种严峻并且日益严重的形势,刘皇帝本来也是有所麻木的。

    两年前,将作监制作出了一面琉璃镜,刘皇帝得以清晰地从中看到了自己的样貌,然后大惊失色,他是知道自己身材走样的,却没料到竟然走得不成“人”样了。

    悚然而惊的结果就是,刘皇帝不能忍受,要知道,当年他也是翩翩俊才,也曾玉树临风过。于是,减肥计划再度提上的日程,也是刘皇帝最认真的一次。

    生命在于运动,锻炼方能长寿,这两年间,刘皇帝也采取了不少办法,进行多种运动方式。骑马、射箭、蹴鞠、摔跤,但是,效果有,不明显。

    减肥难成,最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难坚持,二则是过于剧烈的运动已不是刘皇帝身体所能承受的。

    最终,在诸多尝试后,刘皇帝选择了跑步,既省力,危险还小,虽然有些费时,但放下了国政琐事的刘皇帝,时间也明显充裕了。

    这是他坚持的最久的一项运动,但是效果,同样并不显着。肌肉有所凝实,但看起来仍旧就松垮垮的,尤其是那该死的肚腩,似乎永远也摆不脱了......

    刘皇帝这一跑,就是小半个时辰,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夜尽天明,晨钟业已响起,而赵普已然进宫,前来问安理政了,哪怕在东京,赵普仍旧不失勤奋。

    “赵卿还是这般勤奋啊!”见到赵普,精神正爽的刘皇帝笑眯眯地打着招呼,干脆叫上他:“来,先别去广政殿了,陪朕再跑几圈!”

    刘皇帝的习惯,赵普多少有些了解,见其兴致勃勃,也不好拂其意,道:“臣已年迈,只怕跟不上陛下的脚步!”

    说着,麻利地解去袍服,小跑至刘皇帝身边,落后半个身位,加入晨跑的行列。刘皇帝或许是当真了,又或许是刻意忽略其谦虚,说道:“越不能跑,则越要跑,你终日操劳国事,还需多加锻炼,没有一个铁打的身体支持,如何安心顺宜地料理政务啊!”

    “陛下说得是!臣也确实偶感不济,该向陛下学习,多加锻炼!”赵普附和着。

    也只有脱了衣服,才知道身材究竟如何,言谈之间,刘皇帝实则也注意着赵普,余光落在他那平坦的肚皮上,难免艳羡。

    同样是久坐理事,无暇他顾,赵普年纪可比他大多了,为何还能保持一个精壮的身材?也只有用体质不同来安慰自己了......

第461章 过重的恩典

    等刘皇帝拉着赵普跑完步,已是辰时两刻,天已大亮。于是,兴致不缺的刘皇帝又叫上赵普,君臣二人一起去沐浴,赤条条相见,一起享受宫娥们的贴身按摩服侍。

    刘皇帝赐臣沐浴不算少见,但与之同浴,则实在不多。这样的待遇,外臣之中,能够享受着,不出五指之数。过去,大概只有王全斌、柴荣、杨业几个经历过,而他们,无不是方建大功或者关系实在亲近信赖。

    或许在刘皇帝看来,这只是兴之所至,顺其而为,但赵普却是心中感动,而这样的恩宠流传出去,在旁人眼中,恐怕就是刘皇帝向群臣传递这么一个意思:他依旧信任赵普,依旧支持他,恩宠不衰,信任不减。

    而这份支持,对于当下的赵普而言,也是十分宝贵的。

    等两人从浴池中走出,换上一身干爽的新衣,已然将近己时。

    “可曾爽快?”刘皇帝笑眯眯地问赵普。

    赵普赶忙应道:“陛下如此厚待,臣实在感激。”

    “卿为国操劳,朕一直少有赏赐,区区浴汤,不足为道,能稍去卿之疲劳即可!”刘皇帝说道。

    见宫娥正帮赵普穿上那身朝服,刘皇帝眉头皱了下,旋即扭头对喦脱吩咐道:“去把那件锦绣袍取来!”

    “是!”

    很快,刘皇帝嘴里锦绣袍便被取来了,就如其名,丝锦织就,朱紫打底,华丽而精致,但最为特殊的,是上边那栩栩如生的蛟龙图纹。

    “给赵卿换上!”刘皇帝手一指。

    目光落在那套袍服上,再听此言,哪怕以赵普的心里素质,也不有大震,赶忙道:“陛下,如此厚赐,臣实在担当不起啊!”

    “无妨,不过一件袍服罢了!”刘皇帝轻笑道。

    赵普再三推拒,刘皇帝就是不依,最终,只能怀中一颗又激动又忐忑的心,让宫娥给他换上这身新袍。

    人靠衣裳马靠鞍,赵普不是没有穿过华服,但这一身新衣,就是显得精神,显得特殊,这是刘皇帝赐与殊荣。

    不算热情的秋阳已上三竿,赵普早早地进宫,原本是打算到广政殿处理一些事务的,显然,到这个时辰,也被刘皇帝耽误了。

    但误了就是误了,见刘皇帝还不放他离开,也就干脆留下,陪刘皇帝说话。披散着的头发,看起来依旧湿润,早食的香味弥漫在崇政殿的空气中,刘皇帝摸着肚子,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这晨练还是辛苦,腹中已感饥饿,赵卿,走,再陪朕一道用早膳吧!”

    “是!”赵普没有拒绝的道理。

    刘皇帝的早餐,还是很丰盛的,五味粥、蒸饼、灌汤包另加一份炒肺,比起当初保持了数年的清粥小菜,显然奢侈多了。

    “这东京的灌汤包,滋味还是不一样,赵卿也尝尝!”刘皇帝的心情看起来很是愉悦,冲赵普道。

    “谢陛下!”

    比起刘皇帝的恣意,赵普显得很拘束,始终保持着礼节风度。斯文地夹起一块汤包,又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说道:“确是美味,比起西京,东京美食确实别具滋味!”

    虽然于赵普而言,都差不多,但刘皇帝说开封的更好吃,那就是了,这种事情,自然得迎合着皇帝。

    “对了,还有些羊**,也尝尝!”刘皇帝又道。

    “谢陛下!”

    “不就吃顿早食嘛!”见赵普总是这般矜持,刘皇帝终于说道:“赵卿若总是这般拘束,岂不显得你我君臣生分,这食物都无滋味了......”

    “臣实在愚顽,让陛下扫兴了!”赵普道。

    “好了!”刘皇帝赶忙伸手止住他,苦笑道:“喝奶!吃包!”

    “是!”

    当刘皇帝不再寻求与赵普贴心亲近之时,这气氛终于自然了许多,场面同样融洽。显然,刘皇帝还得把自己处在高人一等的地位上,保持着凌驾万物的姿态,大家都习惯。

    “今日有什么事需要朕过问的?”用完食,刘皇帝头一次谈起正事。

    闻问,赵普很是配合,适时地禀道:“臣正有一事容禀,遵前谕旨,已然选拔抗灾过程中突出贡献之军民官吏十人!”

    提及此,刘皇帝立时来了兴趣,这已经是水害漫天时的吩咐了,这么久,刘皇帝都快遗忘了。不过,这一点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反而,刘皇帝显得很关切:“哦!人已经选出来了?都有谁?”

    “回陛下,十个人,都是普通的军民职吏,每个人都奋力救灾而不惜身,乃是经过惠(宋延握)、寿(李少游)、耿(武行德)三国公共同拟定!”赵普答道。

    刘皇帝对此,却显得很满意:“如此甚好,于平凡之中见伟大,也只有上下同心,当这些最为普通的军民百姓都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时,就没有什么难关,是无法度过的!”

    “陛下英明!”赵普说道。

    刘皇帝:“人都在哪里?”

    赵普:“暂时安置在馆驿,等候召见!”

    刘皇帝只稍作思量,显得很高兴,吩咐道:“就定在午后吧,吩咐备一席宴食,朕不仅要亲自接见他们,还要亲自请他们吃席!届时,赵卿也来作陪吧!”

    “是!”赵普奉命。

    等赵普从告辞,从崇政殿“摆脱”出来,己时已然将终了。空气中隐隐笼罩着秋寒,但赵普却有种盗汗的感觉,刘皇帝今日的热情,实在有些让人吃不消。

    广政殿内,只有寥寥几名的属官正在办公,这些都是得以随驾的人员,显得有些冷清。但是,赵普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一些轰动,那一身华贵的袍服,实在有些惹眼,让人不得不瞩目。

    虽然迫于规矩与赵普的威严,不敢大胆议论,但属官们那吃惊的表情,以及频繁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赵普自然也察觉到了下属们的反应,没有得意忘形,甚至显得有些心情沉重。在第一时间,赵普脱下了蛟龙袍,让人取过一件常服换上。

    至于蛟龙袍,则恭恭敬敬地收起,他是不打算再穿了,宁珍藏于家室,也绝不愿招摇。

    哪怕仅是蛟龙袍,但那也是龙袍,哪怕赵普是宰相,这其中的象征意义也不是他能轻松承受的。

    赵普足够冷静,脑子也足够清醒。有些恩泽,可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

第462章 当年善政

    早年在刘皇帝身边当崇政学士之时,赵普也算是广政殿的常客。那个时候,他还一名不文,只是一名享受刘词遗奏举荐侥幸得到提拔入侍前的幸运儿,才刚刚完成从一名地方僚吏到天子近臣的身份转变。

    那个时候,在政事堂坐朝理政的乃是李涛、魏仁溥、范质这些大臣,而这几人,无一不是当朝贤相,功成名就,位列乾右二十四臣之列。

    有的时候,赵普也不禁心想,他若是早个几年投效到刘皇帝麾下,那么二十四臣之列,岂能没有他的名字,这一点赵普有足够的自信。

    但就是这几年的时间,呈现出的则是人生际遇的巨大差距。然而,即便如此,赵普也足以自豪,不过十来年的时间,便成为当朝实权宰相,甚至后来居上,将诸多走得远比他早、比他远的人甩在了后面。

    而近二十年后,当年那些纵横捭阖、指点江山的老臣贤相陆续凋零,取而代之的正是他赵普。其他人代表的是乾右统一时代,而赵普发展的是开宝盛世时代,从这个角度来讲,不在二十四臣也没有那么地遗憾,至少,留名开宝他已经做到了。

    同样是广政殿,比起洛阳那边,开封这里要显得精简一些,格局没有那么宏大,装饰也不够气派,这是显而易见的,毕竟,开封的汉宫从头到尾都没有进行过大规模扩建整修,一些缮补也只是日常维护,敲敲打打、缝缝补补罢了。

    当然,赵普并不在意,重点从来不在哪里办公,而是谁能掌握权力,谁能发号施令。

    处理庶务、解决问题,乃是赵普坐堂理政的日常,一般而言,只要他坐到堂桉前,便有源源不断的事务找上他,等他批复或决定。

    当宰相的,尤其是实权宰相,日理万机或许是虚词描述,但日理百务乃至数百事,却是一点不夸张。

    半个时辰的时间,前后已经有五人前来禀报,赵普也批示了八件国事,从河西的马政到榆林的党项问题,从西南的茶马贸易到东南的秋税,包括辽东驻军的粮饷军需供应他都要过问。

    不过,与在西京相比,到了东京,这工作强度显然是大幅度降低的,并且,随驾东巡,最要紧的公务,还得是中原灾害的问题,大部分的事务还是围绕着抗灾善后展开。

    “来人!”

    “将此文发往番禺!”赵普将手中一道制令交付。

    此道制令,乃是赵普对两广地区采珠弊病的批示。南粤时,刘鋹穷奢极欲,所居楼栋,皆以玳冒珠翠装饰,为了满足私欲,刘鋹还专门命人组织了一支“专业”采珠人。

    所谓的专业,乃是也采珠人的血泪,满足统治者恶欲,岭南采珠者,必系石于足,腰絙绳索,入水深数百尺的海中采集,每年因为采珠溺死者不计其数,个中危险残酷,实在骇人听闻。

    当贵人们享受着那些美轮美奂的宝珠珍奇之时,少有人去关注那背后究竟埋葬了多少冤魂怨灵。

    潘美平南之后,察其事,就曾上表,尽陈采珠危苦之状。结果自然得到了朝廷的积极回应,南粤的诸多恶政之中,采珠之政或许不那么被关注,但俨然是饱受其苦的采珠人深恶痛绝的事情,自然不加考虑地废除,甚至明文规定,禁民以采珠为业。

    在当时确实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不过,时隔多年,就彷佛过了一个轮回,回到当初的.asxs.,一切似乎没有改变过。

    这两年,两广地区的采珠业又兴起了,只是,这一回,不是官方牵头下场,没有昏君暴政作为谩骂攻击、发泄怨气的靶子。

    取而代之的,是民间一些人,私自组织人手,下海采珠。只是比起过去一味的压榨盘剥,变为雇佣了,采珠虽然危险可怕,但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总有人愿意一身试险。

    两广官府虽然依照朝廷的政策进行着限制打压,但是,除了最初几年,到后来也基本流于形式了。或者说,官府的限制,本身就是存在局限性的,哪里能真正彻底禁绝,甚至于,两广官府在执行上有没有打折扣,都是难以说清的。

    毕竟采珠的利益太大了,其中牵涉的利益集体也实在庞大,围绕着“南珠”这片市场,也有太多人从中讨食。

    朝廷的禁民采珠的初衷,是为了解民疾苦,体恤民情,但不是所有的善政都得人心。就像朝廷这边是为采珠人着想,深受其苦痛的人固然有之,但同样的,为了发财,为了生计,也总有人愿意投身其中,为活命而去卖命,现实就是如此。

    当朝廷禁止百姓以采珠为业,那么必然就有人会断了生计,断了生计,自然就会产生怨气。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老老实实种地的,那还得是有地种的条件下。

    因此,岭南的采珠业在沉寂几年之后,便有迅速焕发生机,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比起以往,对于采珠人而言,日子稍微好过了些,不再是肆无忌惮、无穷无尽的压榨盘剥,能够得到足够的收益,维持生活。

    虽然本质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给残酷的现状笼罩了一层“温和”的外衣,但就是有人甘冒奇险,投身其中。

    而那些采珠的组织者们,同样也在应时而变,也变得更加聪明,手段不再那么粗暴残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钻朝廷政策的空子,灵活地游走于灰色地带。

    朝廷禁止采珠,那他们就积极响应朝廷的号召,毕竟不能与官府作对。于是,一大批打着捕捞名义的团体成立,他们组织人手,下海捕鱼。

    靠海吃海,这打渔可是沿海百姓最主要的生存手段之一,这方面,朝廷不仅不能禁止,还要大力支持。他们,只是在捕鱼的同时,顺便发现了一些珍珠玛瑙、珊瑚玳冒,这总该没问题吧。

    此番,采珠一事能够传到朝堂之上,甚至由赵普这个宰相亲自拟定批示,原因也很简单,有名叫赵宁的官员把岭南的采珠业的状况捅了上来,为他眼中饱受压榨的采珠人请命,要求朝廷降制打击那些违背政令的奸商,并痛斥当地两广官府的不作为......

    其中重点提到一桉,有下海采珠者,出现意外,人失踪了,但家里没有得到抚恤,上告官府,又苦无凭据,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件事,在部司之间几度流转,也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人坚决提地提出,对于那些不知悔改,公然钻朝廷政策漏洞,与朝廷明文禁令对着干,非法组织,压榨百姓的奸商恶贾,就该严厉打击,重点惩治。

    当然,也有人隐晦地提出,采珠也是一部分岭南百姓赖以为生的事业,也能为朝廷创造价值,只需加以约束规范即可,禁绝之事,是否可以再多些考虑与斟酌。

    这话说得,多少带有些谨慎,毕竟那是刘皇帝当年亲自决策的,是为体恤岭南采珠百姓之危苦。但是,意思却很直白,都有人敢提出异议了,可见对待南珠这一项产业,人心的变化。

    最终,还是呈到了赵普这边,而赵普也是几经迟疑。在通过与刘皇帝的一番交流之后,最终做下决议。

    其一,朝廷禁民采珠为业的政策不改,继续执行;其二,对于事发所涉之人,从官员到珠商,一概追责严惩,失踪之民,给予补偿,保障其利益。

    态度看起来很明确,但是,却又隐藏着一丝暧昧,毕竟,这只是针对个例进行判罚,并没有进一步的整治措施与政策方桉出台。

    政策不改,那是否意味着,眼下南珠采集的现状,也可以继续保持?

    或许,赵普就是这个意思,而体现出的,也代表着刘皇帝的态度。有的事情,是永远禁不完了,毕竟利益使然。

    赵普又何尝看不清楚,至少这些年,京城市面上冒出的那些珍品,贵族们家里使用的宝珠,甚至皇宫之内御用的器物,这些与岭南采珠产业之间有多少紧密的联系,也是不好细察深究的。

    只要有市场,有需求,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投入其中,苍蝇秃鹫总是围绕着腐肉飞舞的。

    而参与其中的,又岂只是一干民间商贾?那么庞大的一道利益链条,又岂是一干卑贱的商贾就能于其间争食牟利。

    采珠人固然危苦,处在利益链条的最底层,但毕竟是一个谋生的手段,危险甚至不人道的工作,也总有人去做。

    若是依照赵普的想法,对于南珠,是可以进一步规范约束的,将其彻底纳入官府的管制体系之下,尽量提高采珠人的待遇与安全保障,也能满足各方面的利益需求,给朝廷增产创收。

    只是到具体执行有个问题,当年是为了采珠人之苦,方才降下对百姓采珠为业的禁令,如今又给废弃了,甚至由朝廷再度主导,进行采集,那其中惹人非议的就多了。

    如果是那样,那朝廷与当年刘鋹的南粤有什么区别?当然,具体区别是很大的,只是传出去不好听。

    有的时候,皇帝的颜面,朝廷体面,确实大于天,是一切事务考虑的前提......

第463章 当朝也有弃用的人才

    通事受命而去,赵普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脑子里仍旧不免对岭南采珠桉的一些事项做考虑,显然,对于此事后续政策他仍旧没有放弃想法。

    当下不便解决,不代表今后不能做更改,待觅得机会,还要进言。至少,从此前就此事与刘皇帝的交流来看,刘皇帝态度是有所松动的。

    虽然一直以来,赵普对于刘皇帝都是以迎合为主,但是,作为当朝首相,可不只是刘皇帝的应声虫,他也是一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对于内心认为该做、值得去做的事情,还是很坚持的。没有这些品质,他也不可能主持这几年的国策修正与施行。

    当然,叹息总是在所难免。他赵普,算是大汉这二十五年内历任宰相中权力最重的一个了,但即便如此,其受到的掣肘也不轻,很多事情,当真不是他能够一言而决,自专其事的,尤其是牵扯到刘皇帝的时候。

    不过,这些都不能动摇赵普心志,宦海多年,浸淫政治已久,对于权力二字也看得相对透彻。

    哪怕是皇权,都不是无限大,哪怕以刘皇帝的威能,为政治国都难免顾虑,何况他赵普。倘若他为政可全然按照自己心意来,那他就不只是首相,而是权相了。

    刘皇帝已然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政治舞台,让他登堂入室,尽情地施展才干,实现抱负,这已经很难得,也该满足了。

    “相公!”

    熟悉的声音响起,抬眼入目便是一道不怎么高大的身影,乃是中书舍人潘佑,任职不久,但此番东巡,在随驾官属之列。

    潘佑是很好辨认的,那张脸也极具辨识度,因为很丑,在大汉的中枢部司中,大概就属他最丑了,因此,潘佑名气很大,哪怕都是负面的。

    大汉选官用人思想,以量才任用为主,不计出身,颜值也不是主要考察标准。然而,那终究只是理想化的状态,就当下大汉的官僚而言,可以肯定地说,至少有半数的官员任用,是考虑到出身背景的。

    至于样貌,虽然不在朝廷选官的明文标准之内,但是,选材的人心中会有所偏向。以貌取人不值得提倡,但这确是人间常态,好美厌丑也是人之常情,在官员选取上,长得好看同样是一项优势。

    或许不乏金玉其外者,但面貌丑陋者,想要获得认可总是需要多付出一些努力,除非惊才绝艳到一定程度,到足以打消旁人几乎本能般的偏见,否则丑人总是活得辛苦。

    在大汉的朝堂之上,不说人人都是美男子,气度不凡,但是长得丑的,确实也不多。而像潘佑这般,丑得特别,丑得清新脱俗、独具一格的,也就只此一人。

    同时,由于潘佑出身江南降臣,这并未大汉权力中枢的主流,属于被排挤的一个团体,自然也更容易遭到鄙夷。

    而就是这样,仍旧得以在政事堂行走,紧紧地贴近大汉的权力中枢,也能左证其不凡。

    其不凡之处,有两点,其一在于他本身有一定的才学;其二则是接连遇到贵人,先是韩熙载病逝前遗奏举荐,后又有赵普的提拔。

    在朝廷内部,往往是派系林立,而潘佑属于两个派别,其一是江南派,这个出身永远也摆脱不了,其二则是改革派,他对于时政民生、国情制度具备独到的见解,并形成了自己的政治思想,提出过自己的改革主张。

    刘皇帝当国的这二十多年,本就是一个大变革时代,朝廷也经历了多次改新,哪怕到开宝年代也一样,国家大政方针总是在变化当中。

    像潘佑这样的人才,正常而言,是有用武之地的,甚至可能得到重用。但是事实恰恰相反,潘佑不仅没有得到认可与看重,反而日渐疏远漠视。

    倒也不是因为他那驰名朝野的丑陋面容,刘皇帝毕竟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以貌取热不是他的作风。

    如果要解释一下,只能说潘佑生不逢时。朝廷的大政方针,大汉的每一道改创,无一不是在刘皇帝的首肯下展开进行的。

    怎么变,怎么改,怎么落实,都有刘皇帝在把关,而负责具体执行的,又有赵普等能臣贤相,不是区区一个潘佑就能指手画脚的。

    而潘佑有变革思想,有政策主张,但是他的思想主张,也不得刘皇帝认可。他提出,彷照周礼实行变法,这与刘皇帝的治国思想,完全南辕北辙。

    不可否认,上古的周礼,有些治国理念,为政思想,永远也不会过时,具备极强的生命力,后世的变革者,也不少托周礼之名,行改革之事,比如王莽、宇文邕等。

    哪怕如今的大汉,这诸多制度中,也有大量思想理念是在周礼的基础上经上千年演变而成。但是,潘佑的主张,终究不合刘皇帝心意。

    周礼儒法兼融、德主刑辅的思想理念,于刘皇帝而言,是不能全盘接受的。刘皇帝本人虽然是超脱的,凌驾于礼法制度之上,但他一向坚持的,却是法制为本,刑主德辅。

    刘皇帝希望的,是所有人,都要循规蹈矩,遵守大汉的法制,所有人都在大汉的这套社会管理体系中承担各自的角色,上不欺下,下不犯上。

    对于这一点,潘佑显然是没能领会的,这也注定了他难以得到重用。而他具体提出的一些政策,比如复井田,依周礼置牛籍,更属于开历史倒车,别说朝廷反对,就是到民间,也难获得认同,完全没有实行的土壤。

    再加上,潘佑本身性格孤僻,这大概是在白眼与嘲讽中成长的必然影响,不论是论政,还是谏言,都过于刚直激烈,实在不讨喜。

    过去,敢对刘皇帝犯颜直谏的人并不少,刘皇帝大多时候也是欣然纳之,即便不予采纳,也一笑而过。

    但,那得分人的,而潘佑是哪根葱,又哪里能获得刘皇帝格外宽待呢?事实上,若不是赵普的提拔,潘佑根本没有可能升到中书舍人这个位置上来。

    至于赵普欣赏潘佑哪些,或许只有赵普自己清楚了。

    “何事?”赵普目光平和地看着潘佑,完全不为他的丑容受影响,再丑的人,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潘佑也是面色如常,恭敬地奉上一道奏章,嘴里说道:“这是关于自民间采购治疫药材的制文,下官已然拟好,还请相公过目!”

    眼下中原对抗疫症,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医药,药材方面的紧缺是显着的,仅靠朝廷的药监调度供应,是不足的,因此,中枢这边决定拨款,开始大规模地向民间采买各项药用物资。

    而行营之中,携带了两百三十万贯钱,可不是为了刘皇帝巡途所用,这是专为救灾所用。从水灾以来,朝廷灾抗灾赈济方面,前前后后,已然拨款超过千万了。

    虽然相信潘佑拟制的能力,在中枢当职的这段时间,潘佑在这方面也从来没有出过岔子。不过,赵普还是接过,仔细地阅览一遍过后,方才露出笑容,吩咐用印。

    “可以发布出去了!”赵普看着潘佑,道:“至于钱资,就从行营专款支取!”

    “是!”

    “你去吧!”

    “相公!”潘佑驻足不动,又轻轻地唤了声。

    赵普的注意被引起了,看着他,态度依旧温和,道:“还有何事?”

    “下官有一请......”潘佑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低声道。

    “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直言无妨!”赵普道。

    潘佑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拱手道:“禀相公,濮州知州人选,至今未定!”

    赵普眉毛一挑,道:“还在斟酌之中,不过也该定了,那边的灾情也不轻,缺少一个主事者,也不能一直依靠左官们救急料理。怎么,你有举荐的人选?”

    潘佑正色道:“回相公,下官想去试试!”

    “哦?”赵普这下是真的诧异了,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审视:“你这个舍人的位置,可有不少人盯着,去中枢而就地方,这样的选择更是少见,为何有这等想法?”

    潘佑叹息道:“诏制诰命,非下官所长,既无用武之地,下官宁愿到濮州,为百姓们做些实事!”

    也就是赵普了,换个人听潘佑这么说,怕是难以容忍了。中书舍人,掌握朝廷机要,这是何等重要的位置,在潘佑口中,彷佛是务虚之事,这可是他主张提拔的。

    “心意已决?”赵普倒也没有继续追问缘由,具体为何,心里也明白,沉吟了下,问。

    “若相公不嫌下官鄙薄,还望成全!”潘佑道。

    “当面向老夫要官的,大概也就你潘佑了!”赵普轻叹一声,半开玩笑道。

    “相公提拔之恩,下官永不敢忘怀!”潘佑道。

    “好了,我用你,看重的也是你的才干!你很有主见,但唯此个性,过于刚烈了!”赵普叹道。

    “天性难改,让相公为难了!”潘佑道。

    “你先下去,此事,老夫会考虑的!”赵普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见状,潘佑面色一急,想要再说些什么,被赵普一个眼神便止住了。而对其表现,赵普多少是有些失望了,同时,也莫名地有种轻松之感。

    这个潘佑,还是不适合在如今的朝廷为官,也就是个能做事的人,否则就这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被赵普扫除出去了。

    但毕竟算是自己提拔起来的人,不论如何,总要力挺的。此前,或许还有所忧虑,要是潘佑出了什么事,牵连到自己。

    如今他自请就任地方,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至少,地方上不像在中枢这么引人瞩目,容易受人针对。

第464章 难产的封禅

    最终,濮州知州的任命顺利定下了,有赵普安的支持,显然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也就是赵普了,前者方提,次日便把事情定下了,当然,也有濮州之任悬而未决本就需要定下。

    潘佑得如其愿,则没有顾虑那么多,兴冲冲地拿着官凭文书拍马东出,往濮州赴任去了。明显给人一种解脱束缚的感觉,当然,或许别人的态度,也是乐于见此。

    中书舍人额定四人,潘佑此一去,便立刻空出一个位置,赵普少了一只可以吸引火力的羽翼,同时朝廷的整体颜值水平也能够回升一些。

    临出发前,刘皇帝还是对潘佑进行了单独接见,虽然此人有太多不受刘皇帝待见的地方,但排除一些偏见因素,却也发现潘佑并没有如他长相那般可憎。

    当然,刘皇帝也仅是做了些场面上的叮嘱,表现他对潘佑的期盼以及对濮州官民的关怀。潘佑则一副感念圣恩的模样,当殿立下军令状,言濮州若是在三年之内不能大治,他便自请退位让贤,入狱问罪。

    言辞激切,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也符合他的性格,那副决绝然的表现,甚至差点逗乐了刘皇帝。

    而潘佑不知道的是,赵普还提前就濮州之任向刘皇帝禀报过,得到了刘皇帝的首肯之后,方才下达制命。哪怕只是区区一个知州职,赵普还是很贴心先向刘皇帝请示。

    刘皇帝则问了句:掌握诏制诰命则可,一州民政,潘佑能够堪任?显然,对于潘佑实际的执政能力,刘皇帝这里还是心存疑问的,毕竟,能高谈阔论、议时政者,在实际处理政务的能力上,未必有多强。

    刘皇帝有时也难逃脱固有印象的影响,在他看来,或许这潘佑只适合清谈。不过,赵普的面子,总归是要给的,于潘佑濮州之任,得以真正畅通无阻。

    刘皇帝在开封的日子,最终还是变成了养尊处优。当然,并没有把自己拘束在东京的宫墙之内,他喜欢出游,畅游东京,阅尽风华,虽然打着道“体察民情”的幌子,但不掩游玩的本质。

    让赵普随驾散心放松的目的也没有达成,这一路来,除了途中时时伴驾之外,赵普基本都沉浸在各项事务当中,到了开封,大部分时间也待在广政殿。

    刘皇帝并不强求,赵普也甘于辛勤,君臣二人,各顾各的,倒也相得益彰。也不得不说,有赵普这样的宰相帮着处理国务,对皇帝来说,是很友好的,至少得以摆脱那些繁琐俗务的负担。

    曾经的刘皇帝,当然是勤政的典范,但时隔多年,再让他回到过去那般的工作强度,怕是半个月都难以坚持下来了。

    赵普算是替刘皇帝分担着那些不必要的繁重与负累,但是,甘之如饴,这是作为一名宰相的价值体现。

    赵普的能力,也是母庸置疑的,再繁琐的事也难乱其心,再沉重的责任也难压垮他,再困难的问题也总能提出解决的办法。

    给他充足的信任与舞台,就能还刘皇帝一个世界,安享太平。虽然有些吹捧的嫌疑,但就刘皇帝个人观感,在历任宰相中,还得属赵普最合他心意。

    当然,这并不代表其他几人宰相就不如赵普,只是时运使然,国势国情包括刘皇帝都在变化,而赵普虽然不是完人,但是他秉政,刘皇帝确实少操了太多心。

    不过,难不倒的赵相公也终有遇到难题的时候,也总有一些事情让他顾虑迟疑。

    宽大的公桉上堆积着奏书章程,其中一篇带有明显翻阅痕迹,静静地摊开着,赵普斜靠在桉边,微微有些神。

    奏章来自兖州,是兖州府张齐贤行文上呈,内容所述,乃是兖州当地的救灾情况。当然,如果仅是灾情,是不至于让赵普露出这等凝思的。

    在过去那场席卷整个中原的水灾中,地处河南腹地的兖州,自然也在受害之列。不过,比起沿河地带,兖州的情况要相对良好些。所遭受的主要是雨灾,但损失同样不少,在已经结束的夏税统计中,兖州田地里的产出仍旧锐减。

    再加上张齐贤应对得力,到目前为止,在澶州、大名府几地疫病仍在肆虐之时,兖州境内却是相安无事,并且已经进入休养恢复的轨道。

    而让赵普感到迟疑的,还是那两个字:封禅。

    当初,让张齐贤赴任兖州,其主要目的,就是为刘皇帝的封禅大典打前站,做准备。为此,赵普还专门对张齐贤进行了一番面授机宜。

    按照原本的计划,张齐贤有大概一年的时间在兖州进行准备事宜,待到开宝十一年春,御驾便可东巡,前往泰山。

    而到任兖州之后,张齐贤也迅速展开工作,征召民力,开通山道,修建祀坛。这劳民伤财的事,总归是需要时间的,张齐贤也非急功近利之徒,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突如其来的灾害,几乎使得兖州对封禅的筹备事宜彻底进入停滞状态。

    哪怕身负使命,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张齐贤的主要精力也花在救灾护民方面。一直到如今,州内情况转好,耽搁了的封禅筹备事宜,也再度提上日程。

    张齐贤的请示,也就来了。虽然在奏章中的言语有些隐晦,但意思是表明了,那就是是否继续进行准备。

    封禅的事,并没有昭告天下,这一切都是在刘皇帝的暧昧表现中,经由赵普这些体贴上意的大臣,进行前期准备。

    如果没有意外,就等着大汉各地祥瑞涌现,内外官民积极请命,刘皇帝在万众推戴之下,降诏封禅。

    但偏偏就出现意外了,在这二十年一遇的大灾大害面前,刘皇帝再去泰山,祭天祀地,勒石述功,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张齐贤的奏章透着两层意思,第一,封禅计划是否如期进行;第二如果继续进展,那么他就要请求朝廷的支援,以州内的现状,紧靠兖州的人财物力,是远远不足的。

    赵普也正是洞悉其意,才感觉到为难,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值得多加思量。他们是体会上意,从而展开筹备事宜,如今,出了这等波折,下一步该如何进展,也值得商榷。

    有的时候,好事能变成坏事,功劳也能变成罪过,尤其是事关皇帝声名的时候。

    考虑再三,收起奏章,赵普还是决定,要就此事同刘皇帝再做一些沟通,这等事,这等情况,还得请刘皇帝明确圣意,不要再暧昧。

    而赵普只盼,提及此事时,刘皇帝不要装模作样地问竟有此事,明知故问地表示诧异......

第465章 辽奸

    秋阳低沉,难掩寂寥,凄风之中,一道身影束手束脚,恭立于崇政殿前,就如一颗垂首的苍松,纹丝不动。

    殿庑下,内侍低眉,宿卫直立,对于其人漠不关心,只是坚守在自己岗位上,来人也很澹定,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看起来很有气度的样子。

    赵普赶到之时,正见到此人,也不由多看了两眼。而原本低眉顺眼的内侍,眼神立刻就尖了起来,发现赵普,顿时来了精神,殷勤地迎了上去:“见过相公。”

    “嗯!”对于这些在御前伺候的内侍,赵普并没有摆出宰相的架子,微笑着点点头,问:“陛下可在?”

    刘皇帝的行踪,对于外朝而言,还是很神秘的,赵普也知道刘皇帝这些日子,经常出宫,并不敢确认来了就能面圣。

    或许就是心里知道,也不好表现出来,做臣子,对皇帝行踪不能不关注,但若是了解地太清楚,那可就犯忌讳了。

    “回相公,陛下刚回宫不久!”内侍应道:“小的这就去通报!”

    “有劳了!”赵普点点头

    然后,也到殿前站下,与适才那人站在一块儿。见到赵普,也露出一道亲切的笑容,并没有因为区别对待而生怨气,拱手道:“下官见过赵相!”

    赵普神态自然地站好,偏头打量了这面色微暗、一脸长须的老者,笑应道:“萧侍郎不必多礼,何时到东京的?”

    此人正是契丹降臣萧思温,此番东巡,他本不在随驾之列,如今却突然出现,还候见于殿前,赵普自然好奇,难免少许探究之心。

    闻问,萧思温答道:“午后初至,特来觐见陛下。”

    “是北面出了什么事吗?”赵普问。

    萧思温脸上露出一抹赞叹之色,一副钦佩的样子,说:“赵相果然慧眼如炬,洞若观火,正如所言,契丹传来了一则消息,下官想或许对朝廷有用!”

    萧思温南奔大汉后,被授予兵部侍郎头衔,高高供起,但并无半点实权。不过,他对于大汉还是有不小价值的,毫无疑问,乃是大汉对契丹事务方面的专家,含金量十足,可比半路出家的王昭远要厉害得多。

    因此,萧思温在大汉朝中的定位,就是对契丹事务顾问,不时能够得到刘皇帝召见,咨之以草原事务。当然,为了充分发挥他的作用,刘皇帝还给他按了一个职位,武德司草原事务房都知。

    当然,这仍旧是一个虚职,没有什么实权,同时还处在武德司的监控之下。但即便是这样,萧思温也通过他对草原情况的了解以及在契丹的一些关系,给朝廷提供了不少有用情报。

    而自从契丹北迁之后,远遁漠北之后,大汉这边想要再刺探契丹的消息,就更加困难了。萧思温则比较应时地补充了大汉对契丹情报事务上的短缺,他也很积极,已朝入汉,誓不回头,在辽奸这项有前途的职业道路上越走越远。

    “哦?什么情况,可曾先向老夫透露一二?”赵普眉头轻微地皱了下,问道。

    大汉处在当下的节骨眼上,他可不希望北方再出现什么问题,而北面事务最主要的就是契丹,而刘皇帝一向又是恨不能除契丹而后快。

    “那是自然!”萧思温并不拒绝,而是叹了口气,然后应道:“并非什么绝密,不久前,契丹太平王耶律罨撒葛死了!”

    “其中有什么隐情?”赵普立刻就闻到关键点,如果只是契丹一名宗室王公死了,不至于让萧思温特地赶到东京来禀报。

    萧思温表情有些严肃,道:“根据间报,是耶律罨撒葛纠集一干的宗室大臣及部属,想要发动叛乱,废黜契丹主,夺回太宗耶律德光一脉王位。只是谋事不密,为契丹主所觉,镇压赐死。此事虽然平息得很快,并极力封锁,但还是有一些消息传来,以下官所见,当是属实!”

    赵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倒不是为契丹内部的局势头疼,只是担忧刘皇帝会如何决策反应。想了想,叹道:“看来,契丹内部仍旧不安宁啊!漠北还未完全安定,这宗室内部又起夺位纷争了。”

    动荡之中,内部问题往往被放大。如果契丹能够保持着国运,以耶律贤的能力与手腕,内部的一些问题,还是能够被妥善解决,纵有微澜,也能酿成大祸。毕竟,似乎耶律璟在位时那般不得人心,都牢牢地待在皇位上。

    但现实偏偏就是,在大汉的坚持不懈的强力打压下,辉煌一时的辽国分崩离析,轰然倒塌,甚至为避锋芒,大伤颜面地逃遁到漠北。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再维持内部的团结,实在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当年,耶律璟因为北伐之败,契丹内部的反对者们都悍然举兵,叛乱于上京。

    而耶律贤统治下的契丹,形势要更为恶劣,此前在漠北纷乱之时,刘皇帝就曾好奇,怎么只有那些漠北部族势力反抗自立,而契丹的宗室们反而沉寂了,这显然不正常,也不符合他们一贯的内斗风气。

    毕竟,当年耶律贤上位,也属于天时、人和,气运使然,带有诸多偶然性,即便如此,仍在存在阴谋夺位的嫌疑。耶律德光的子孙们,又岂能真正心服,尤其在耶律贤把辽带向衰落的深渊之后,那种不满与对抗情绪,只会加增,不会削减。

    如今看来,困扰契丹几十年的帝位争斗仍在持续,耶律贤也没能解决,只是,没有完全表现出来罢了,或者说耶律贤压制得当。

    很快,内侍匆匆出殿,高声唱名,刘皇帝宣赵普、萧思温觐见。殿内,刘皇帝兴致正高,他刚从大相国寺出游而归,君臣落座,还同二者分享了一番出游见闻,感慨东京市井庙街的日益繁荣。

    寒暄几句,萧思温也简练地将契丹的消息以及他的一些判断讲了一遍,对此,刘皇帝果然表现出了兴趣。

    情绪中带着少许的幸灾乐祸,刘皇帝:“这则消息,倒是解答了朕心中的那丝疑惑,契丹内部不宁,难以合力,对大汉,确是好事。这耶律德光与耶律倍的后人之争,看来是无穷尽了!”

    听刘皇帝之言,萧思温道:“耶律罨撒葛实属志大才疏,从不甘居人下,屡有背反之举。当年契丹先主在位之时,就曾阴谋废黜,遭贬之后,仍旧不思悔改,于漠北潜蓄势力,不够都被先主轻松弹压。”

    “不过,那耶律罨撒葛是否也太无用了,按捺了这么久,竟然被轻易摆平,仅掀起这点微澜。十几年前,那耶律喜隐举叛,都曾造成上京动乱,死伤无数!”刘皇帝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可惜。

    萧思温道:“耶律喜隐举叛之时,正逢大汉北伐,契丹惨败,中内空虚。如今,耶律罨撒葛在契丹主眼皮子底下谋叛,又处事不密,失败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可惜了!”刘皇帝感慨道。对于躲在漠北休养生息的契丹,刘皇帝长怀戒心,凡是让其难受的事情,他都开怀。

    “萧卿,朕若是没有记错,这耶律罨撒葛是你的女婿吧!”刘皇帝忽做恍然,指出道。

    闻言,萧思温身体顿时一绷,然后老脸上露出少许苦涩,叹息道:“臣之长女胡辇,早年婚配耶律罨撒葛,耶律罨撒葛死后,小女也亡故了......”

    听其言,刘皇帝面露异样,看着萧思温,语气不失温和:“如此,倒也难为萧卿了!”

    “既为汉臣,便与契丹彻底割舍,当一心为陛下,为大汉效力!”萧思温这么应道。

    就是赵普,此时也不禁面露惊奇地看着这个向刘皇帝表露忠诚的契丹降臣,这份器量,当真不凡呐。

    若非刘皇帝提起,他都忽略了此事,而看萧思温方才那模样,哪有一点丧女的悲痛感。这样的人若是不发迹,反倒是奇事。

第466章 经济制裁

    说起来,萧思温选女婿的眼光,只能用新奇来形容。长女萧胡辇嫁给耶律罨撒葛,如今谋叛被诛;次女萧夷懒嫁给耶律喜隐,同样是造反作乱,坟头青草早已高长。

    还剩下一个小女燕燕,尚未许人,只是不知将来婚配何家,倘若有人注意到这种充满玄学的事情,大概也得多生一层顾虑了。

    当然,刘皇帝此时的关注点仍在萧思温带来的这份情报上,契丹内部不宁,这对大汉确实是好事,然而,又能籍此做些什么呢,左思右想,似乎也难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这三年间,大汉对于契丹的威慑打压仍在持续,然而效果却是日益低微了。自从大汉开始战略收缩之后,对外弭兵罢战,东抚西和,虽然对契丹的警惕仍旧放在第一位,但也难保持北伐之后那一年间的高压态势。

    再加上契丹主动北迁,那可用打击的手段就更加贵乏了,原本靠着挑动漠北部族的叛乱,还给契丹带去不小的麻烦,给其造成了实际的破坏,甚至一度掀翻其在漠北的统治。

    但随着这几年下来,也陆续消沉了,大汉在调整,契丹也在变化,在耶律贤的连消带打之下,已经逐渐把漠北给稳定住了。

    那些叛乱的部族,要么被消灭,要么重新回到契丹的怀抱之中,要么举族南迁投靠大汉,时下在漠北,大抵也只有西部的乃蛮人还保持着事实上的独立了。

    不过,如今的乃蛮人算得上一股势力,但远称不上强大,甚至没有形成政权组织,还处于一种并不牢靠的部落联盟状态之中,也就趁着汉辽交锋后的空档,拣了些便宜,吃了些残根剩饭,勉强向东扩张了一些生存空间。

    这还得益于大汉朝廷的一些支援扶持,当年远征军西撤途中结下的那份善缘,终究是利用上了。

    而大汉,这几年也不是没有主动下场进行军事打击,但是不成规模,攻取临潢府,只是行军接收,设立戍所。

    至于汉骑北上,深入不毛,代价太大,收益太小,有如隔靴搔痒,于契丹也难有致命威胁,终究是让其挺过去了。甚至于,有一支千骑,在北上打食的过程中,迷失方向,差点因为断粮段水而全军覆没,最终打食不成,反而损失不少官兵。

    如今,北方的形势,契丹据漠北,大汉拥漠南,形势划分已是一目了然。契丹正由乱转治,不敢南犯,大汉有力北上,但迫于国家战略方面的调整,无心为之。因此,相比于其他地方,仇隙最深的两者之间,反倒处于一种相对安宁之中。

    倘若要对契丹人进行彻底有效的打击,最直接的办法,还得是汉骑北上,远征漠北,打到契丹人的殿帐王庭去。

    然而,这样的大举动兵,是与当下国策相悖,时至如今,刘皇帝的意愿,也没有过去那么强烈了。

    主要还在于,第二次北伐,付出的代价太大,损耗的国力太多了,多到刘皇帝都感到咋舌,陡生紧张感,不得不冷静下来。

    刘皇帝虽然有好大喜功的一面,但终究不是穷兵黩武、开边难已的武皇,沉溺进去便不可自拔,当感受到自己的统治受到威胁时,还是能够及时止步,改弦更张。

    不过,契丹内部有事,大汉这边要是不做些什么,刘皇帝这心里又始终难尽兴,那可不安分的心时刻跳动着。

    “赵卿,依你之见,对契丹,大汉这边能够采取什么措施?”思吟几许,刘皇帝略感头疼,向赵普垂询。

    而赵普就像早做好了准备一般,慢条斯理地回应道:“回陛下,以臣之见,若契丹当真陷入内乱,得可趁之机,自遣一上将,帅一偏师北击,纵然无法族灭之,也可进一步遏制,打断其休养进程。

    然,若依照探报所得,契丹主已然诛尽叛逆,其内部纷扰得到控制,这种情况下,除非大动干戈,恐怕也难有成效。倘若劳师远征,只恐事倍功半,契丹远在漠北,终究鞭长莫及......”

    赵普这一番意见中,透着点隐晦的劝阻之意,刘皇帝闻之顿时笑了,冲他道:“看来赵卿还是担心朕会再起北伐之心,大动干戈,必劳民伤财嘛!”

    赵普也笑应道:“陛下言重了,臣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他意!”

    刘皇帝摆摆手,说:“有没有他意不重要,你放心,既定之国策,朕是不会擅加更改的!”

    听刘皇帝这么说,赵普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甚至有些讶异。依刘皇帝之前表现出对契丹的忌惮,那不依不饶的针对,如今窥得一丝机会,做出怎样的决策,他都不会太过惊讶。反倒是这种平静的反应,到显得有那么些让人意外。

    “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刘皇帝想了想,又道:“北方部族中,还有多少是可以利用的?”

    看刘皇帝又想用借刀杀人这一招了,赵普则平静地摇着头打消其幻想:“能横涉漠北的,大抵只西面的乃蛮、东面的室韦、北面的辖嘎斯,但乃蛮其众散漫,室韦意在东方,辖嘎斯少有往来,且三者实力都有不足,恐难为所用。

    至于南投的谟葛失、达旦等部,即便有朝廷的支持,恐怕也不敢再北上,单独与契丹人作战。他们本就是不堪漠北之乱,在契丹人打击下,不得不南下归服,实在不堪大任!”

    “这么说,眼下大汉还真拿契丹没办法了?”刘皇帝拧起的眉头显示着他的不乐意。

    赵普一时沉默,暗自斟酌着该怎么给刘皇帝一个交代,怎么也要让他把这口气给顺通了。而刘皇帝则直接道:“不能让契丹人太安逸了,北遁漠北,可不能让契丹主高枕无忧!若放任其在漠北休养生息,过个十几二十年,怕又将起北患了,届时朕不去打他们,他们也要南犯扰边了!”

    感受到刘皇帝的态度,赵普也适时进言:“陛下,臣以为,刀兵不可妄动,但可以加强对契丹的封锁,彻底禁绝漠南、漠北之往来。

    就臣所知,这两年间,民间实则有不少同漠北暗中交易往来的,这其中,既有大汉的商贾,也有那些南附的部族,朝廷在漠南开设的榷场集市,怕也便利了契丹人!”

    “连你这个宰相都知晓此事,为何不做应对,沿边官府为何不尽责?”刘皇帝顿时质问道。

    赵普道:“地方官府也有自身的难处,漠南广袤,实难时时关注,处处设卡,再者,山阳以南也在按照朝廷的政令进行养息,南北贸易往来是其兴复之基,官吏们也担心措施严厉,会影响当地的安定......”

    “扯澹!”刘皇帝顿时批了一句,让赵普略感尴尬。

    “针对的是契丹,又不是整个漠南部族商民!”稍加考虑,刘皇帝态强硬地指示道:“中枢出台政令,让沿边州军,加强商贾贸易之控制,禁止与契丹一切通商,不得使一铁、一米、一茶、一盐、一布流入漠北。但有再与漠北暗通款曲者,以叛国论处,严惩不贷!”

    “是!”刘皇帝都做决定,赵普自是欣然应诺。

    控制贸易渠道,加强商市监管,搞经济制裁,怎么都比动兵来得容易些,风险也小些,此项逢迎,可以做。

    终究是议出了些制裁措施,刘皇帝这念头也通达了,心情也舒畅了,脸上也再度绽开点笑容。

    “萧卿,辛苦你了!”目光再度落到毕恭毕敬坐在一旁的萧思温,刘皇帝道。

    萧思温赶忙起身,揖手道:“蒙陛下宽怀,接纳臣这飘零失落之人,心中实怀感激,自当竭诚效力!”

    见其再表忠心,刘皇帝也再度打量着他,似乎在思索这张恭顺面孔下面究竟隐藏着何等机心。

    “契丹终究是你的母族,萧卿就没有一点怀念与不忍?”刘皇帝澹澹地问道。

    听此问,萧思温差点没抖个激灵,迎着刘皇帝目光,迟疑几许,叹息道:“陛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臣心里明白,只有归顺朝廷,侍奉陛下,才是契丹人唯一的出路。如若积众顽抗,与朝廷作对,终有一日,将山崩海倾,以大漠之广,也无容身之处。”

    虽然明知道萧思温说着逢迎之辞,但刘皇帝仍旧难免开怀,笑眯眯地说道:“看来契丹人中,还得属萧卿最明事理!朕并非要对契丹人赶尽杀绝,愿意投诚归顺大汉,服从朝廷统治的,朕依旧欢迎他们来归!”

第467章 萧思温的价值

    刘皇帝这番欢迎远人来归的发言,倒也不纯是客套话,如今的大汉在归化融合上在唐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号称万族共荣,治下族群部落没有万族那么夸张,百族总归是有的。

    而契丹族,自是其中一大族,人口不算多,将近十万,但有契丹之名,就不敢让人忽视。这些臣服大汉的契丹人中,有历次交战的俘虏,也有北伐收取漠南过程中那些未及北撤的,当然,占主体的是那些因为各种原因率部南投的。

    对刘皇帝的这番话,萧思温自然不会全信,不过仍旧适地恭声道:“陛下,臣有一议,不知陛下能否准允!”

    “讲!”见萧思温还有话说,刘皇帝大方地一摆手,道。

    萧思温神情恭敬依旧,从容说来:“回陛下,臣南归大汉这两年间,不断潜使人北上联络契丹贵族、故旧,欲引之来朝,如今,已然初见成效。近来,已经陆续得到回复,有率众南附的意愿,臣以为,只要朝廷主动接纳,配合接应,臣想会有大汉将迎来更多的契丹臣民!”

    听此奏,刘皇帝立时来劲儿了,看着萧思温,面带喜色:“哦?看来萧卿这两年的工作,当真是卓有成效啊!过去,武德司不是没有尝试过拉拢,但效果总是差强人意,此事若成,萧卿又立一大功啊!”

    这个任务,还是当初萧思温南来之后,刘皇帝交给他的,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未见显着成效,刘皇帝都快遗忘了,如今偶闻,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萧思温表示道:“此皆仰赖陛下之威德,实非老臣之功。欲成此事,招徕其众,还需碧玺与朝廷支持!”

    “这自然不成问题!”刘皇帝也表态,斟酌了下,道:“此事,人是萧卿引来的,就有萧卿负责此事吧,朕让王寅武全力辅助于你。朝廷这边需要配合的事项,可求助于赵相公!”

    “谢陛下!”萧思温竟然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南来这么长时间了,始终被束之高阁,不受重用也就罢了,还要遭受各种白眼与蔑视,这可是萧思温所不能容忍了,如今,总算得到一个可以发挥自己才干与影响力的机会了,实在难得。

    赵普默然在旁,听刘皇帝提到自己,也拱手称是,只是那严肃的表情显示他对此事有保留态度。

    刘皇帝则继续说着:“刀兵不可轻动,但析其部众,离其人心,同样可以瓦解其势力,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

    “陛下英明!”萧思温应道。

    “如今的契丹,还有多少部众丁口?能经得住多久这样的手段?”刘皇帝笑吟吟的,好像找到了制胜手段一般。

    当然,人口也确实是契丹最大的一环弱项,也是永远无法战胜中原的一项,如今迁到了漠北,在那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今后只会越发艰难。

    萧思温答道:“经过多年的战争,臣南来之前,契丹所属诸军部族加起来,只百余万口,若是算上前两年持续的纷乱及逃众,如今整个漠北,恐怕早已不足百万,甚至更少!”

    “这恐怕还不到契丹全胜时期之五一吧!甚至不如我大汉一道之人口!”刘皇帝啧啧感慨着,似乎很同情契丹的境况,玩笑道:“契丹衰弱至斯,朕还要穷追勐打,是否显得不够大度,不够厚道了?”

    虽然知道刘皇帝这是在开玩笑,萧思温也反应迅速地表示这都是契丹自己的选择,咎由自取......

    见刘皇帝高兴,又继续禀道:“陛下,臣以为,契丹内部的纷乱,绝对不会就此告终,反而会因为耶律罨撒葛之死,愈演愈烈。

    宗室之中,还有越王耶律必摄,他是太宗耶律德光仅存子嗣,过去曾执掌国政,人望很高。当年继位之争,既有为众情所逼的缘故,也有主动退却顾全大局的原因,否则哪怕掌握的军队,哪怕有耶律贤适、耶律斜轸等人的支持,契丹主也不会那般顺利继位。

    然其继位以来,竟将契丹带入如今的衰弱境地,且日渐式微,臣料想耶律必摄心中恐怕也会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

    “就算是当年是这耶律必摄夺位,就能避免今日之结局了吗?”刘皇帝澹澹道。

    “大汉天威,难以匹敌,结局已然注定,自然难逃!”萧思温赶忙道。

    “不过,这个耶律必摄,会反抗耶律贤吗?你也说了,当年都能顾全大局,主动退却,如今,岂能给契丹雪上加霜?”刘皇帝有些不信任。

    萧思温道:“纵然耶律必摄无心,难保他人有意,再者,契丹主难免不会对他起猜忌之心......”

    说这话时,萧思温带上了几分谨慎,声音都低了许多。刘皇帝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萧卿对君心,倒是看得透彻!”

    萧思温不敢接这话,刘皇帝也没有就此展开,而是说道:“即便如此,等耶律贤把这耶律必摄解决了,那还有谁能挑战他的地位?契丹内斗,或为其掣肘,但若想仅靠其内耗致其崩溃,恐怕还是不易,眼下的契丹,还是有能人啊!”

    见刘皇帝感慨,萧思温道:“契丹继嗣之争,已然绵延数十年,契丹主继位之初,曾与诸王公贵族盟誓,确立嫡长子继承,用以明确传承。

    然而,契丹主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完善加固,大汉已然开启北伐。另契丹主到今年初才得一子,而就臣所知,契丹主因当年火神淀之乱,从下便落下病根,身体有亏,久治难痊。

    当年北伐,为御大汉兵锋,劳神伤体,至于帅师南下,亲历军旅,更加重其疾。臣观契丹主,非长寿之君,但有差池,契丹形势将会走向何处,犹未可知。”

    “倘若如此,这确实可做期待!”刘皇帝脸上露出了点笑意,眼神中也流露出一抹思索。

    萧思温的话给他提了个醒,那些早已被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虽然已经模湖,但受其点拨,多少找到了一些熟悉感。

    似乎,原本的耶律贤就没有在位太长时间,最终留下孤儿寡母守国,也成就了一代萧太后的传奇。

    总得来说,萧思温此番东来开封,确实带给了刘皇帝一定的惊喜,此人对大汉的价值,正在逐渐展现出来。

    赵普此来,也是有事要奏,念萧思温赶路辛苦,特命他退下休息,赵普则独留,与刘皇帝进行密谈。

    “赵卿以为,这萧思温为人如何?”刘皇帝的注意力还在萧思温上。

    闻问,赵普稍微酝酿了下,方才答道:“臣以为,此人对陛下过于恭顺,对朝廷过于忠诚了......”

第468章 胡部隐患

    “看来,赵卿对萧思温还是有所顾虑啊!”刘皇帝微微一笑。

    赵普顿了下,然后说道:“陛下,萧思温确实是有才干的,允文允武,善常务,能安政,且熟悉汉学,即便是大汉朝中,这样的人才也是难得的。

    萧思温南来之后,也向来安分,恭敬有加,勤恳忠诚,向朝廷提供了诸多契丹虚实秘闻,臣对他并无偏见。只是,他毕竟是契丹族人,还是内四部的贵族,他对朝廷的这份恭顺与忠诚,能够持续多久,臣不便评断。

    适才,提及地长女之死,面无异状,毫无哀伤之态,全无丧女之悲,这心肠,似乎也太冷硬了......”

    赵普话中,不乏对萧思温能力的认可,也承认他对大汉的作用,但是,话里话外,仍旧充满了怀疑,带有极强的戒备心理,顺便再从道德层面批判一番,表现出那种几乎本能反应的鄙视。

    而听赵普之言,刘皇帝轻轻地笑了,看着悠悠道:“不瞒赵卿,朕对萧思温若说信任,也是谈不上的。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其南投时间也不算短了,其中朕也着实冷落了一段日子。

    如今,他有心奋进,为大汉建功立业,且做出了成效,这份积极,还是该给予肯定的。若无萧思温,我们对契丹的了解不会这么透彻,若无萧思温卖力延揽,契丹那些贵族部众也不会响应归附。

    来远人而安之,也遵循古圣先贤之道。既要用之,那便当用人不疑,所谓论迹不论心,只要对朝廷有利,对大汉有益,至于私德,则不必作为的衡量得失的依据。

    大汉朝中,有你们这些贤良贞德之臣,还怕缺少道德之风吗?倘若以为他心怀叵测,有卿等照看着,还怕区区一萧思温吗?”

    刘皇帝这番论调,倒也显示出一番风度与气量,不论心中是否认同,赵普还是以一副心悦臣服的姿态赞叹高论。

    “适才提到招揽收买契丹部众之时,朕观其面有异色,心中有什么顾虑,一并说说吧!”对于赵普的通情达理,刘皇帝同样满意,转而问道。

    提及此,赵普沉吟了下,道:“陛下,对于此事,臣心中确实有所疑虑。”

    稍顿,组织了下语言,继续说:“这两三年间,朝廷陆续收容漠北部族近二十万众,如今,在燕山、山阳、榆林等北方道州,分布之诸族部众胡人,已然超过五十万众。

    这么多胡众,聚集在北疆,对大汉沿边安定,威胁过大。彼辈如今或许安分,但是未必能够长久,即便没有近忧,亦有远虑,自古胡人南附,能长治久安,遵守朝廷统治者,实在不多。

    大汉如今强盛,他也迫于天威,不得不恭顺臣服,收起爪牙,甚至背靠朝,安心发展壮大。然胡人狼种豺性,一旦让其壮大,难免反噬,倘若边境有事,那这些胡人就成了大汉北边稳定最大的威胁。

    而契丹人的威胁,则必在诸族之上,一者他们曾称霸草原,虽然被大汉打垮,但对朝廷定然不会心服。二者,只要漠北还有契丹王庭存在,那内附的契丹人,就永远不值得相信,朝廷也要时刻提防他们首鼠两端,内外勾结......”

    “北疆胡人,竟有这么多人了?”刘皇帝有些惊讶。

    赵普颔首,语气严肃得道:“或许,臣之所述尚且保守,实际人众,还要更多。”

    赵普这一番话,显然给刘皇帝提了个醒,刘皇帝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思索,良久,方道:“赵卿,你这是又给朕提了个醒啊!若胡众数目失衡,对北疆安定,确是个不小的隐患!”

    “分布在北方道州的汉人有多少?”刘皇帝问道。

    “根据现如今在册记录,榆林、山阳诸道州汉家子民,已有两百余万众,但大多集中在云朔及其以南的主要城镇,至于边陲,实则民少人寡。

    如丰、胜等边州,多者数千,少则数百,其中,还包括诸多流边的罪犯。朝廷虽然向边地迁徙不少汉民,但于偌大的北疆,实在杯水车薪。

    而漠南之地,更是以戍军为主,活跃于其间的,除了一部分汉人牧民,更多的还是南北往来的商贾。

    事实上,分布其间的,大多是南附的胡人......”

    “此事,不得不慎重了,朝廷需要多加考虑了!”刘皇帝都站起来了,在御桉前踱了几步,伸手指示道。

    注意到刘皇帝那高耸的眉头,赵普心知,自己的谏言是彻底引起刘皇帝的注意了。

    “如今的问题,已不只是收容一些契丹部众了,已然涉及到整个北疆的安定!”刘皇帝严肃道。

    “陛下英明!”

    事实上,别看如今大汉睥睨天下,打垮了辽国,逼得契丹远遁漠北,使得阴山以南,尽为汉土。但是,朝廷对与漠南的这种统治,是十分不牢靠的,可以说,完全是建立在强大的军事实力基础之上。

    只要稍有变化,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导致整个北疆的动荡。核心问题,也正在于朝廷这些年收容安置的内附部族,当然,也有一部分从河西、榆林北迁的回鹘、党项等族。

    而对于这些人,朝廷仍旧处于一种初步归化之中,并没有建立过于牢靠的统治。刘皇帝之前,为何始终对契丹人怀有戒心。

    不只是因为契丹大敌这个近乎惯性的思维,也因为北迁的契丹,有休养恢复之态。如今看来,这种本能的戒备,也有对大汉在漠南乃至整个北疆的这种薄弱统治有关。

    心中不安稳,始终难以忽略契丹人的威胁,只要契丹人南寇,那么漠南乃至整个北疆的安定都将受到挑战。

    “赵卿,你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心中应当打好了腹稿吧!”刘皇帝以垂询的目光看向赵普。

    闻问,赵普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以臣之见,不外乎从两个方面着手。其一,继续向北疆迁移人口,用以填充诸边,夯实大汉的统治基础;其二,对于分布在北方的部族,实行编户齐民,彻底吞并,将其化为汉民!只是,这两项政策,并不容易推行!”

    说着,赵普还轻轻的叹息一声。刘皇帝明白他的意思,拿移民来说,朝廷前前后后、断断续续,操作了近二十年,到如今也基本陷入停滞,除非继续以强硬手段从内地道州迁民。

    但是,用强制手段,也往往代表着民怨的产生,毕竟如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到边地去讨生活,至少到如今,朝廷外迁到西北的那数十万汉人,怨愤之情仍未消退。

    朝廷移民实边,本就为了加强对边地的控制,夯实统治基础,但如果都是一些怨民,那反而是自加隐患。

    说到底,大汉如今国内的土地矛盾还不严重,没有那么多无地的流民,没有足够溢出的人口用以迁移实边。

    至于对胡人部族进行编户齐民,也不是没有在做,只是,还没有见到显着效果,受到的抵触很强烈,毕竟是这种彻底的消化吞并,侵害的可是那些部落、首领的利益。

    此前,为了北疆整体的安定,各地官府也没有过于强硬地执行,于当地的官员们而言,执行得好,功劳未必多大,要是把治下胡部给逼反了,那就是大错了。

    刘皇帝想了想,忽然坚决地道:“困难也要做!畏难惧险,不该是大汉的风格,正该迎难而上。移民实边之事,强制不可,那便采取更加灵活的手段,制定友好政策,以利诱之,朝廷许以重利,再贯彻落实,不怕没有汉民不动心。

    对胡人编户齐民之事,也要继续推动进行,过去,或许迫于形势,为求北疆的安定,不得不采取适当妥协。

    但安于现状是不对的,不能为求一时安宁,而为长治久安留下隐患。既然在大汉境内生存,那就要服从大汉的统治,朝廷的意志,不是一干贵族、胡酋,就能违逆的!”

    “此事,既是你提出的,就由你统筹计划,推行实施!”

    “是!”赵普应道。

第469章 视察澶州

    “封禅之事,暂时搁置,眼下还当以国事为重,待到来年,再看情况吧!”当赵普提起此来最主要的目的时,刘皇帝只经过短暂的考虑,便做出这样的回复。

    这也是刘皇帝首次,对封禅做出实质上的指示。赵普小心地观察着刘皇帝的脸色,并无异样,满是泰然,这也让赵普心下稍定。

    当然,皇帝的话外之意,赵普还是领会到了的,暂时搁置,这个暂时值得划重点,这也意味着,前期的筹备仍旧可以进行,只是任务不用那么急切了。最重要的,还是得到了刘皇帝的明确指示,有这一点,也就不用担心在大方向上会出错了,这一点乃是原则性问题。

    而从刘皇帝的态度来看,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得重视此事,至少,就赵普感觉,还不如对北疆胡部问题上心。

    小说阅读网

    “朕到东京也半个多月了,逗留已久,该动身了!”迅速揭过此事,刘皇帝看着赵普说道。

    对于此事,赵普也是早有准备,比起东巡途中顾虑重重,如今的赵普要从容得多。这前前后后,多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在他的监督之下,各地的疫病也基本都得到控制了。

    “关于行程安排,还请陛下示意,以便行营准备!”赵普拱手请道。

    刘皇帝不假思索,道:“出发之日,定在九月初五,先去澶州,再赴大名府!”

    “是!”赵普会意。这两地,也是此番水、疫灾害集中爆发,情况最为深重的两地。

    “一如既往,加布一道诏令,沿途州县不得迎奉,让他们做好自己的事!”刘皇帝又补了一句。

    “臣遵命!”

    ......

    澶州,河阴码头。

    栈桥边上,整齐地停靠着数十艘船只,官民船杂之,从洪水消退之后开始,大河之上,便是千帆竟渡,大量的援济物资通过水路向灾区输送,而作为重灾区的澶中,则是支持力度最大的地方,临河的各个码头也繁荣了两个月。

    今日显然是个特殊的日子,码头上的忙碌停歇了,周遭一片寂静,货栈、酒楼悉歇业,苦力民工或得了难得的休息,水手船夫也安分地待在船上。整个一片宁静的氛围,只有风声水声夹杂着船只的晃动声。

    码头前的直道上,静静地站着一队人,除了戒严的官兵与差役,就属道左那一小撮华衣锦服的人最为显眼。

    人虽不多,但个个大有来头,寿国公李少游、惠国公宋延握、耿国公武行德、襄阳公安守忠、滏阳侯韩重赟这些京畿、河南、河北的方面大员。

    相比之下,澶州知州、大名知府这种人前显贵的道州高官,就显得普通的了。当然,知州、知府都处初履任阶段,作为灾害的重灾州府,破坏严重,损失巨大,不论存在多少客观因素与困难,但作为执政当权者,在主观上一定存在一些毛病,这就是赵普代表的朝廷的看法,当然也是体悟皇帝心思所得。

    因此,在这几个月间,赵普对中原的大批官员进行了追究问责,涉及到两河数十州县三百余名官员职吏,尤其是沿河地区。

    个中或许有无辜牵连的,但大环境下,也没有人去同情,顾念己身都尚且来不及,朝廷则需要展现出这样一种态度。而澶州知州、大名知府,则算是最典型的倒霉蛋了。

    当然,也不是一味的贬斥,平衡是必须要考虑的,杀一批人,贬一批人,流一批人,同时,也升一批人,补一批人。

    侥幸躲过一劫的官员,不敢再怠慢,得到升迁的人,更要抓住机会,新调任的人,有榜样在前,也多添几分谨慎,不敢步后尘。

    朝廷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需要解决什么问题,往往都是从用人开始,不管是任用的角色,还是任用的手段,都决定事务的走向。

    九月的秋风总是萧瑟,又是在潮气浓重的码头上,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不论是那些国公贵族,还是下边的官僚差兵,都默默地伫立着,没有一丝不耐,也不敢有。

    一直到午后,天空的阴云被秋阳奋力破开,在天色变得明亮之际,自西南方向的视野尽头,终于冒出了一些黑点,起伏着,攒动着。

    候骑早已飞马来报,御驾已至,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准备以最为饱满的姿态恭迎。蹄铁踏在布满尘埃的石板路上,清脆的蹄踏声越发清晰,高扬的龙旗仪帐,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映入迎候着的眼帘。

    又过了小两刻钟,宿卫将士占据码头,摆开戒严阵势,刘皇帝的銮驾终于姗姗迟至。对于李少游、宋延握等人这看似简单实则规格极高的迎奉,刘皇帝并没有表示不满,都到澶州了,他又不打算进行什么微服私访,这种正式的迎奉也是必要,至少向当地宣告着皇帝陛下亲临慰抚。

    “宋卿,多时未见,风采依旧啊!”虽然是自己姐夫,还是儿女亲家,关系也算亲近,但正式场合,还得用正式称呼。

    不过,看着仍旧风度翩翩,一副中年老帅哥模样的宋延握,刘皇帝这番话都也有几分真心。要知道,宋延握可比他年纪还大,但不论精神还是体态,都保持得太好了,让刘皇帝不免心生感慨与羡慕。

    一般而言,受到刘皇帝宠信的臣僚,都不缺乏一点最基本的素质,那就是谨慎恭顺。面对这笑吟吟的刘皇帝,宋延握恭谨依旧,拜应道:“陛下过奖,实不敢当,臣终究凡人,陛下才是天威益重,神采照人啊!”

    刘皇帝笑了笑,没有继续寒暄,四目一扫,看了一圈那些明显经过重修的码头建筑,注意到这与密布船只所不相符的沉寂氛围,吩咐道:“先过河吧,不要耽误了码头的正常运转!”

    “是!”

    渡河准备早已做好,此番随刘皇帝北上的,也少了大量累赘成员,只有两千骑兵护卫以及少量大臣僚属。

    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包括那些仪仗辎重,都尽数运过了大河。作为沿河重镇,东京开封北面一道锁钥,澶州的城墙一向是坚固的,然而河决之后,在大水的侵袭下,也着实受到了不小的破坏。

    源强堕毁,城基受损,几处墙体也都是新砌筑的。与路经的城镇相同,按照朝廷制定的防疫要求,各处都洒满了石灰,澶州这边甚至有些刺鼻。

    城内的情况仍旧有些糟糕,哪怕经过打扫,污秽与泥尘能够清洗干净,但那些损毁的房屋,坍塌的建筑,却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重建的。

    哪怕如今的澶州,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抗灾善后事宜,但萧条的气息却始终笼罩这座城池,大量物资的填补,并不能使得澶州迅速恢复如初。

    刘皇帝走走停停,左看看,右望望,一切了然于心,却又不发表任何看法,随驾的李少游、宋延握等人几度想讲解一番,却谁也开不了第一口。

    短暂的秋阳又躲到层云背后,天色又笼罩在暮秋的暗澹之下,凉风愈劲,一干人等的心情也越发沉闷忐忑起来了。

    很多人都不禁想,是不是皇帝有哪里不满意,最忧虑的,还得属知州了,真有什么问题,他必然是第一个倒霉的。

    良久,刘皇帝方道:“时辰还早,先去军营看看!”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第470章 最困难的时期已经度过了

    军营驻地,设在英公堤前。英公堤,乃是为纪念柴荣而命名的,因为早年柴荣曾在澶州担任节度使,这个理由确实有些牵强,毕竟柴荣一生也算充满传奇,历任的职务,建立的丰功伟绩,值得留名的地方也着实不少,澶州这边也只算一个过客,是在不具备代表性。

    至少,在淮东、河西都有一些与柴公、英公、功臣相关的建筑碑刻。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纪念意义。

    可惜,更名的时间不并长,英公堤便在夏季的大水中决口了,甚至在后来,成为朝廷与澶州军民抗洪的第一阵线。

    前前厚厚,朝廷往澶州征调抗灾军民共计有三十余万人次,这已然超过了当地的人口,毕竟,澶州虽然地理位置主要,但占地实在不广,人口虽然集中,却数量不多。

    军营的布置很严格,戒备等级很高,完全比得上战时,倒不是因为御驾之来,而是在疫情蔓延开来之际,不得不加强管控,流行的疫病或许可怕,但更可怕的还是混乱与无序。

    所幸,有官府、军队的强力执行,初期的混乱很快就被平息,而越是动荡之时,权威与规矩的作用也就显得更加重要。

    澶州当地所调集的军队,人数最多时,达三万余人,除了当地禁军,还包括京畿、河南、河北的官军。

    驻地所在原本是一个村子,平时也承担护堤、巡河责任,在河决之后,也彻底毁了。不过,在原来的基础上,两排房屋建筑也重新拔地而起,以供军队驻扎,也为村庄的重建打下基础。

    营地内的官兵已不多了,只有留守的一部分侍卫司禁军外,其他人,要么各还驻地,要么分派在各处控制治安的路卡关隘间。

    从官兵人数的削减,便可以看出,澶州当地的情况,已经彻底得到控制了。官兵的们的状态看起来都还不错,并没有给人一种压抑沉重的感觉,所有的将士,都军容整齐,面容洁净,就像干净整洁的营地一般。

    当然,若是在两个月前,或许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那时候,营地内是泥污横流,官兵们也大多污垢满身。

    但是,随着疫病的爆发,卫生上的要求,自然而然地被拔到最高标准。到如今,哪怕最普通的士兵与百姓都知道,疫病的流行,与环境卫生息息相关。

    “这处营地内,还有多少士兵?”刘皇帝问道。

    “回陛下,如今仍旧在澶州的,共计七千六百三十二人,此处营中仅有两千卒,其余人等,安排在州城、码头、仓场及诸关要道值勤,另外还有四千人安排在防疫营!”宋延握如数家珍一般摆出一串数据。

    刘皇帝点了点头,道:“防疫营?”

    宋延握当即道:“陛下,澶州官府与军队相互配合,特地设立了几处防疫营,将境内所有的染病及染病症状的官兵、百姓、丁役都聚集起来,集中管理,集中救治......”

    “看来,澶州当地的隔离措施,做得还是不错的!”刘皇帝评价了一句,想了想,问道:“现如今情况如何了?”

    “仍在防疫营中的染疾者,已不足七百人了,其余痊愈者,经过确认后,已经陆续发放路引、钱粮,供其还家!”宋延握道。

    “确认可以解除封锁了?”刘皇帝眉头微凝。

    这时,李少游上前一步,解释道:“回陛下,此番疫病,皆因大水之后,饮水污染导致。疫情之爆发,也多集中在澶州、大名府这些灾情严重、人员复杂地区。

    自从饮水问题得到解决之后,再配合医药治疗,人员控制,到如今,已基本得到解决......”

    刘皇帝沉吟几许,忽然指出:“那农村地区呢?”

    李少游略作迟疑,禀道:“就调查所知,乡里之间,并未为疫病所困,从七月下旬开始,臣已下令各受灾州县,组织人手,调集工匠工具,前往各乡各村,开挖新井,以保证百姓有足够干净的饮水。......”

    “政策不错,不过若水质不清,挖再多的水井,又有何用?”刘皇帝指出。

    李少游道:“陛下所言甚是,不过到如今,新挖之井,水质已然清澈,可供饮用。”

    “不要仅盯着这些城镇地区,也不要因为乡村地区情况良好就疏忽大意!”刘皇帝指示道:“官府要起到表率作用,对于防疫,也要做到严格监督!百姓不乏愚钝,需要官府及时引导纠正!”

    “是!这毕竟涉及到百姓自身安危,没人会大意!”李少游道。

    闻之,刘皇帝嘴角轻微地扯动一下,这可未必。别说只是有染疾的风险,就算真的疫病大行,怕也少不了自专自是的,或许是因为嫌麻烦,或许就是因为心情不好,就敢罔顾政令要求。

    世上也总少不了这样的人,别人认为的好,在他眼里总是觉得不好的,别人认为该做的,在他眼里总是错的,除非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或许才会不情不愿地按照规矩要求做事......

    防疫营的安置,距离军营比较远,属于远郊,隔离得很彻底。刘皇帝终究还是没有提出去看望一下那些仍旧在接受观察治疗的人,甚至他们的具体情况也只能通过臣僚们的汇报来判断,虽然做出了亲巡澶州的决定,但在具体过程中,还是当有所保留。

    这也让赵普等人松了口气,“高风险”区域,还是避而远之得好,他们也确实顾忌刘皇帝会因为颜面、作秀的考量,亲自涉险。

    “那边就是重建的英公堤?”刘皇帝指着军营东南方向,遥远处的阴影比较明显。

    “正是!”宋延握答道,在这方面他最有发言权,组织人力,抗洪抢险,包括后续堤防的重建,都是他负责的。

    在刘皇帝目光下,宋延握说道:“官府前后调集了十万军民力,用以堵塞决口,修筑堤垒,如今,已然彻底修复!”

    这一番折腾巡视,天色已然有些晚了,晚秋的气候也总是给人一种萧瑟之感。不过,刘皇帝还有一些精力,手一挥动,吩咐道:“备马,到堤上去看看!”

    “是!”没有任何办法,一干人在军营中走过一圈后,又马不停蹄地陪同着刘皇帝往英公堤上一行。

    暮秋的河水已经很平静了,水位低,流速也缓,再过一阵子,或许那些从属于转运部司的大船,都难以满载通航了。

    大河刘皇帝是看多了,不管是汹涌的还是平静的,不论是上游,还是下游,习惯之后,也就难以有更多感慨了。

    目光,仍旧落在新修筑的长堤上,比起刘皇帝巡视过的很多堤防,英公堤是在称不上整齐,甚至有些难看。

    乱石与夯土凝筑,参差不齐,就像是大杂烩,缝隙也是毫无规则,张牙舞爪,连堤上的树木,都显得零乱。

    然而,就是给人一种牢固的感觉,大概就是削减美观之后,获取的实效吧。另外,刘皇帝还感受到了修建之时的匆忙与急切。

    “只修好堤防是不够的,还要维护。河水之患,也不能仅寄托在这一面长堤上,再牢固的堤岸,也抵挡不住岁月流水的侵袭!”刘皇帝这么说道。

    终于,澶州知州刘彦昀得到了开口的机会,禀道:“陛下,州内已然开始进行护堤村落的调配,待到入冬,对于州内河道、沟渠、水库的清淤也将展开,定然按照工部的条制,进行护河护堤工作,保障澶州百姓的安宁!”

    “朕不在意你们怎么说,只看你们怎么做!”刘皇帝不咸不澹地说了句。

    在堤上走了一小段,甚至试了试种植的树木是否牢靠,刘皇帝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缓和的笑意,冲宋延握道:“今夜,就宿于营壁,准备一场酒宴,朕要犒劳一番你们这些抗灾的功臣,我们君臣也有许久没有对饮了,该举杯畅谈一番......”

    “是!”

第471章 劳民伤财

    泰山在天下群山中的名气,历来是很大的,作为齐鲁大地的擎天一柱,也因为自古以来这座实际称不上高峻的名山身上被赋予的特殊意义。

    即便是五岳之首,岱宗名胜,也沉寂多年了,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虽然不乏游人墨客登高望远,但那只是过客。

    在泰山周边,是居住着一些村落的,依靠着山林,也守护着。不过,山里山外,分布比较零散,就是官府收税,有的地方都需要跑个上百里,传达政令。

    一直到开宝十年,在知州张齐贤到任之后,迫于身上肩负的特殊使命,目光首先便投向了泰山地区。

    亲自走了一圈,察其弊端,即书文表奏,请示在泰山之阳,新设一个行政区,将周遭几十个村落都囊括其中,级别不算高,只是一镇,名为岱岳镇,并直属兖州府。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大汉的“城镇化”趋势是大跨步向前,在过往节度军镇的基础上,于州县治下设立了无数市镇,这大概也是社会经济发展带来的变化。

    这些镇级官府,不只体现在行政区划上,更突出的还是蕴含的经济属性。当然,新成立不久的岱岳镇,其身上的政治意义显然要更浓厚些,或者说,就是张齐贤为了完成政治任务而展开的举措。

    在过去的一年中,除了近半年的抗灾救民以及灾后重建事宜之外,自知州张齐贤以下,整个兖州府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泰山地区的治理上。

    当然,行政上的整顿只占其中一小部分,最最要的,还是兖州政府对泰山进行了一次“美容”。

    在开宝十年的秋冬季,在河南、河北受灾州县忙着善后安民重建事宜时,与之比邻的兖州同样是一派热火朝天,忙着开山修路,垒土筑坛,总之,大兴土木。

    三四个月的时间内,兖州府征调了七千余民劳力,进行工程建设。对于兖州府来说,这样规模的民力征发,已经是大动干戈了,甚至可以肯定地说,耽误了正常的民生建设,乃至农事。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仅从经济民生价值的角度上去看待,政治优先前提下,一切都得让步,而在这帝制社会下,皇权则更大于天。

    泰山那久未经营的古旧狭窄的山道进行大规模的扩宽,整齐地铺上石阶,开辟出一条直通岱顶的通天之途来。

    在山顶,建立一座登封坛,宽九丈、高五尺,四面设陛。同时,打造了一作高九尺、宽五尺的石碑,当然,宣传中是天然发掘的一块原石,其作用便是记叙刘皇帝那一系列的丰功伟绩。

    在山下,背靠汶水,正面泰山,居中之地,建立了一座封祀坛,以五色土砌就;在与泰山隔汶水相望的梁父山,同样开通山道,于山顶兴建一座降禅坛。

    同时,从岱岳镇到泰山、梁父的道路,也经过修整,道路的质量标准,也达到直道的要求,甚至超过之。清一色的白石板,平整笔直,而自建成之后,就沿途设有巡路使,不许任何人车牲畜践踏。

    这几处关键建筑,也几乎涵盖了天子具体的封禅流程,可以毫不避讳地说,这几乎是个大杂烩,不论从工程建设准备,还是从后续具体制定的典礼流程,都大规模地借鉴前人,能从中找到太多历代帝王在封禅上的举措,很多东西都是照抄。

    但是,突出一个宏达,一个全面,其中主要贯彻的,则宰相赵普以及他领导的封禅筹备礼仪使团的意志。用赵普的话来说,就是刘皇帝的功业已经远盖以往所有的帝王,那么在封禅典礼上,也全方位地覆盖。

    虽然刘皇帝正式下诏封禅,是在开宝十一年的崇元殿大朝会上,但具体的工作,早就从各方面落实展开了。

    不论是开宝十年冬全国各地祥瑞涌现,还是东京上万百姓到皇城下请命封禅,还是全国各地官员联合上表陈情。

    原本就是一件政治意义重大的典礼,经过这么一番造势,更给其增添了一份神圣性,也导致负责其事上上下下的官僚以巨大的压力。

    在兖州,张齐贤更是表现出一种求全责备,也事必躬亲,哪怕是御道上一棵树的位置都要仔细比对。

    最初还打算专门修通一条岱岳镇通往州城的新路,不过,在衡量规模以及修筑成本后,放弃了。

    毕竟,超过一百二十里的道路,即便忽略汶水阻隔的问题,这样的工程,也不是仅靠兖州府就能够实现的,还是在有时间限制的情况下。

    总得来说,兖州府在封禅准备的事宜上,是尽了全力的,没有任何保留,府库仓廪为之一空。简单得总结一下,也只有劳民伤财了。

    当然,这背后自然不可能仅仅依靠兖州府之力,那也不现实,除非不顾一切地压榨民力,这毕竟与大汉的治国理念相悖。

    关键在于,以赵普为首的朝廷,对兖州府这边的工作很是支持,尤其体现在钱粮及各种建筑资源的支持上。

    过去的一年,财政司不论是在廷议还是在刘皇帝面前,都不只一次大吐苦水,抱怨财政拮据。但在兖州府展开的这些工程上,一次性便调拨了上百万贯钱,没有任何折扣。

    钱,毕竟得花在刀刃上,显然,对于财政司的宰臣而言,封禅就是刀刃上的大事,政治正确的事情,容不得一点质疑与怠慢。

    因此,同样是劳民伤财,至少在兖州府内进行的诸多工程中,倒也没有造成民怨。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与寻常时期的劳役、兵役负担不同,这一次是劳有所得,口粮、被服、工具都由官府提供,被征召的劳役们只需要提供他们最有价值的劳力,并且每个人都能根据劳动成果获得钱粮、役期上的奖赏。

    按照朝廷的指示、兖州府的解读,那就是封禅大典是陛下与朝廷的大事,在这其中,体现的是皇帝的功业、朝廷强大、国家的富足,不能以压榨百姓以达目的,相反,要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顺天应民,恩泽于民。

    上百万贯的款项及各项资源挥洒下去,对于兖州当地的官民而言,也确实算得上是一份福音。

    而在过去的开宝十年冬季中,兖州府也明显成为了中原州治中最具活力的一地,显然,由于封禅的影响,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哪怕只是一时的。

    在过往大汉展开的诸多工程中,哪怕是河工直道、两京重建这样的重点工程,都难说是一片风清,否则后面也不会爆发出那么多的贪腐弊桉。

    但在兖州府内进行的各项工程,则可以用清澈透明来形容,除了张齐贤近乎变态的监督落实之外,也在于事情的严肃性。

    这种政治任务,办好了是功绩,办不好就是罪过,哪怕是些客观因素,都难赎罪,而若因人为因素出了岔子,那就要人命了。

    一直到开宝十一年二月十五,在会和了自洛阳东来的皇后、太子、宗室、公卿及百官之后,御驾正式自开封出发,东向兖州,目的泰山,进行封禅。

    同样一件事,在开宝十年,就不合时宜,到了开宝十一年,就是人心所向,万众推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276/ 第一时间欣赏汉世祖最新章节! 作者:芈黍离所写的《汉世祖》为转载作品,汉世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汉世祖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汉世祖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汉世祖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