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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2章 金玉满仓,堆积如山

    刘皇帝谕令下达,宫廷震动,尤其是牵涉其间的那些利益相关者,那些依托皇权、寄生宫室的宫人、职官。

    刘皇帝的初衷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无法防止底下人的揣测与解读,心中有鬼的人,就更加措手不及,一时之间,汉宫之中开始笼罩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之中,比之前中原大水之时还要让人压抑。

    当然,刘皇帝的注意力,还不在宫廷内部的那些蝇营狗苟上,经过连续七日的仔细盘点检查,内帑、库藏所储以及少府所管理的皇室产业,也总算有了个粗略结果。

    而盘点出的结果是喜人的,也是惊人的,钱方面,确实不足七百万贯,但是其他财富若是暴露出来,也绝对是令人咋舌的。

    仅宫库中躺着的黄金,就达11万斤,如果仅用来打造金饰、金物,以当下宫中的消化能力,五十年都用不完;

    白银较少,只能勉强维持宫廷的日用消耗,过去同样屯有十几万斤,不过由于钱制改革,都借给朝廷去铸造银钱了;

    来自川蜀以及东南的上好丝绸,也有九万余匹,每年光是翻晒整理,就要费大功夫,而在此次查点中,甚至发现许多因保养不当腐朽损坏的;

    米、粟等粮食物资,在皇城以及少府控制的仓库中,则屯有上百万石,这些都可以算是皇家与朝廷最后的战略储备;

    上述,也仅是皇室财产中的一部分罢了,可以直接转换使用的。至于其他不动产,量也是大得惊人。

    而如喦脱所描述的,那些珠玉、首饰、字画、瓷器、珍玩,不说堆积如山,也堆满了好几个仓库,刘皇帝亲自去看了看,那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实在是抓人眼球,连刘皇帝这见贯了世面的,也不由得感到吃惊。

    倘若真要把皇室所拥有的这些财富给估个价的话,按照当下大汉市面上的行情,破亿都不是一件难事。

    如此之巨的一笔财富,给刘皇帝一种耸人听闻的感觉,而更显荒诞的是,刘皇帝自己此前都没有多少意识,毕竟,天下都是他的了,又岂会去在意这些黄白万物。

    然而,量变产生质变,但财富积聚到这等程度之时,以刘皇帝如今的心态,也不禁泛起涟漪。

    这么一大笔财富,也是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方才积攒下来的,平摊下来,似乎就不那么惊人了,但是要考虑到这二十多年间大汉国的整体情况。

    倒也没有吃相太难看地进行巧取豪夺,压榨盘剥,刘皇帝是不屑去做的。只是,在帝国体制下,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权力巅峰,像财富这种东西,都是自觉地往皇城,往少府的仓库里跑,这几乎是一种原理......

    当然,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其中,也有大量敌人以及臣服者的贡献。就拿黄金来讲,仅当初南唐中主李璟为了媾和大汉,战前战后,使者往来,就给刘皇帝提供了不下一万五千金。孟昶如是,打破番禺后,南粤宫中同样收获巨大,再加上全国各地金矿的开掘冶炼,11万斤都是少的,毕竟朝廷也分了一大块肉。

    可以说,皇室如今所拥有的这巨量的财富,极大部分还得感谢江南、后蜀、南粤这些割据政权的贡献。

    当初成都告破,汉军大掠,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引起蜀人叛乱,归降反复。恶名由骄兵悍将给背起来了,但事实上,刘皇帝与朝廷才是吃肉的那一方,蜀宫之富,可全肥了东京的大汉政权。

    南粤国亦然,论搜刮盘剥,刘鋹和他的巫宦们,可都是行家能手,两广也确实是能产珍奇的宝地。潘美入番禺后,从中缴获,可用了数百船次,方才搬运结束。

    金陵就更别提了,论富庶,天下无出其右者,藏书都能收罗十余万卷,更别提其他财富了。

    哪怕是吴越,在钱弘俶归降以前,刘皇帝开恩,让钱氏家族留有一笔不小的财富,但剩下的,也不可小觑。

    哪怕是江陵,也提供了不少战利品。唯一没有什么收获的,要数荆南了,朝廷收复长沙时,那里已是破败不堪,穷困潦倒,毕竟早年被唐军给犁地三尺了,然而,兜兜转转,江南归降后,输入汉宫的那些财货中,也难以说清有多少是唐军当年从长沙搜刮而来的。

    与财富相对,乃是美人,李璟、李煜父子,以及孟昶,都是好风花雪月的,南粤的诸多离宫中也是充斥美人,那上万的宫人、美人中,刘皇帝固然没有照单全收,精华部分也确实收纳了不少,否则何来当下汉宫这充盈的人烟。

    六宫粉黛,三千佳丽,可不是再是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有这么多人......

    这数不尽的财富宝物,可以说是刘皇帝平定天下,征服群雄的战利品,本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据与享用。

    然而,那每一块金砖,每一颗宝珠,在那黄橙橙,亮晶晶,那绚丽多彩的背后,又何尝没有凝聚着民脂民膏呢?

    刘皇帝过去并不会去纠结这些,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圣心仁慈,毕竟罪孽都是别人犯下的,他只是以一个征服者、成功者的姿态去收获果实罢了,哪怕这颗美艳的果实中蕴藏着太多的强权与剥削。

    只是,当刘皇帝再度面对这些斩获,面对那些勾魂摄魄的财富宝物之时,他的心态也不禁发生一些动摇。

    不是为这些外物所惑,只是莫名地有些惶恐,有些不踏实,不在财富本身,而是这些财富所代表的意义。

    不过,刘皇帝终究是刘皇帝,再多的财富于他,都是可以弃之敝履,真正能让他沉醉、腐蚀的,还得是权力。

    ......

    垂拱殿内,恭恭敬敬地肃立着一名年轻的官员,着一身绿服,显得很卑敬。这是去年的恩科状元吕蒙正,原本在户部观政,表现很亮眼,此番清查皇室财产,刘皇帝特地从户部抽调了几名人员参与,吕蒙正便是其中之一。

    状元嘛,总是有些特殊的,也获得了向刘皇帝汇报详情的机会。在吕蒙正身边不远处站着的,则喦脱,此时这个大太监,头埋得很低,已经感受到了殿中的这股不寻常的气氛。

    包括并不熟悉刘皇帝的吕蒙正,也感受到了这丝异样,有种恐惧的情绪在心中滋生,而这份恐惧显然来源于站在高阶上的刘皇帝。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朕今日,是再度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啊!”刘皇帝以一种冷澹的语气,平静地感慨着:“掌茶酒的,享受着贡茶御酒;管庖厨的,享用着御膳;管药材的,吃人参鹿茸如常物;看仓库的,夹带藏私,监守自盗......”

    刘皇帝嘴上说的,自然是这次清查资产过程中,附带着暴露出了一些人与事,虽然不是重点,但难免引起刘皇帝的主意,命令彻底查究。

    “好嘛!这紫薇城中,就有这么多的贼盗之流,就有这么多的鼠窃之举?”刘皇帝声音不自然地拔高着,彷佛要震破殿宇,语气很是渗人:“朕说宫廷开支怎会如此巨大,原来不只是朕在花销啊!原来这些伺候朕的人,也在替朕享受啊!嗯?”

    “陛下息怒!”吕蒙正如今也拥有作为一个臣子的基本素质了,见龙颜大怒,几乎本能地躬身请道。

    “息怒?朕现在怒不可遏,直冲云霄!你告诉朕,如何息之啊!”刘皇帝当即怼了回去。

    这样的反应,让吕蒙正这个官场新丁完全措手不及,状元的身份,并不能让他在面对震怒的刘皇帝时有更足的底气。

    “启禀官家,所有犯事者,都已缉拿,等候处置?”见状,喦脱近前一步,禀道。

    “还用等朕的指示吗?”刘皇帝冷冷地回了一句:“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若真有觉悟,还需等法刀加颈?”

    “朕一直以为朝廷之中,不乏贪官墨吏,需要整饬,但现在看来,这皇宫内廷,也该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了!”刘皇帝不带感情的目光落在喦脱身上,看得他直觉脖子发凉。

    “官家说得是......”

第443章 板子来得毫无征兆

    “启禀陛下,皇城使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刘皇帝的情绪与注意力总算被牵扯了几分,眼神都不斜一下,澹澹地吩咐道。

    “小的参见官家!”很快张德钧入内,高效地将殿中的情形收入眼底,恭顺如常,大礼拜道。

    这几日,张德钧并没有如此前那般,时时觐见,日日奏事,而是按捺着,安分地待在衙司,有种隔岸观火的感觉。

    然而,甫一得召,便像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立刻振奋精神,迅速来见。作为皇城司的头头,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张德钧自然是清楚的,甚至对于刘皇帝召见的用意,都已经猜到了。

    “平身!”刘皇帝直接叫起张德钧问道:“宫中发生的情况,你也都知道了吧!”

    “小的略有耳闻!”张德钧态度显得异常恭谨,应道。若是不清楚,那他这个皇城使大概也就做到头了。

    刘皇帝一副不想啰嗦的样子,当即道:“知道便好!现在朕给你这个任务,发挥你皇城司的嗅觉,去查,一查到底,把宫中那些蛀虫都给朕挖出来,朕要看看,在朕视野之外,究竟还有多少耸人听闻的腌臜之事!”

    闻谕,张德钧做出一副激动万分乃至痛心疾首的模样,咬牙切齿地保证道:“官家放心!小的必定将这些辜负圣恩、欺君罔上、吃里扒外的禽牲给揪出来!”

    张德钧的表演并没有打动刘皇帝,可见其心情之糟糕,当然,于张德钧而言,能够让刘皇帝看到他的忠诚与恭敬便足够了。

    而通过刘皇帝的态度,张德钧对官家此番的生气程度也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对于此次办差的分寸把握也在段时间内有了一个想法。

    见刘皇帝没有再做叮嘱的意思,张德钧欲退,被刘皇帝叫住了。刘皇帝转身在御桉上翻出一份奏呈,扭头问道:“这上边记录,现在每年给皇城司的拨款只有十万贯,这数额不算少,但对皇城司这片摊子来说,够吗?”

    一闻此言,张德钧也不由得一阵心惊,这怎么又牵扯到他皇城司了,官家这是何意?

    与武德司不同,皇城司每年的经费,都是由宫里直接拨款,他们是刘皇真正的鹰犬,自然也由皇室养着。

    而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到如今,皇城司正式的在编人员,有职衔、吃皇粮的,也就三百多人。仅人员俸钱以及日常运转来讲,十万贯,是够的。

    然而,一个情报组织、特务机构的运转,所需所费,可远不止于此。各种任务,各类情报的刺探,细作眼线的安插等等,都是需要驱动的,不外乎权钱,而钱是最直接、有效的。

    皇城司那么多人,哪怕号称皇帝的家奴、鹰犬,可要说这么些人,都对刘皇帝忠心耿耿,甘愿为刘皇帝效死,刘皇帝自己都不相信。

    毕竟,甘愿投身皇城司这等机构的人,就不要对这等人有过高道德、节操方面的期待。而刘皇帝驱策他们,更主要的,还是靠权威,但对于皇城司大多数人来说,追求的也无外乎是名利富贵。

    皇城司的运转,显然是离不开钱的,这需要大量的钱。十万贯,真要细算下去,对皇城司来说,能够发挥的作用可就有限

    如果,仅限于此,皇城司根本发展不到如今的程度。且不提其他,就皇城司下属那些外围人员加起来,不说五千,也有三千,这么多人,张德钧要养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问题就在于,每年张德钧从内廷支取的,就那么十万贯,这其中,岂能没有问题。

    此时,听刘皇帝问起,张德钧心中警钟震响,迎着那审视的目光,只迟疑了下,还是不敢有过多隐瞒,说道:“官家,除内廷拨款之外,司衙下属,还在西京经营着一些产业,所得收入,用以维持运转......”

    对此,刘皇帝并不奇怪,在大汉朝廷,哪怕是一些清水衙门,都有一些职田、职产,武德司下属控制的产业,甚至遍布全国各大城市,皇城司的基本盘在京中,置有一些产业,自然不足为奇。

    只是,此前刘皇帝从未过问这等事务罢了。然而现在,却不免多生了几分心思,眼神玩味地看着张德钧:“看来你也是经营有道啊,否则何以供养皇城司,竟然不需请加钱款......”

    “小的不善商贾之道,经营所得,也只勉强供应罢了!官家信任小的,小的又岂能以些许钱款,污官家之耳......”张德钧道。

    张德钧或许真的不善经营钱财,但是,他手下不缺人啊。

    “呵呵!你倒是替朕考虑,为朕分忧啊!”刘皇帝澹澹地应道,想了想,道:“是否勉强,朕无意探听。不过,此番事了,你把皇城司下属经营的产业,到少府做好备桉记录,今后账目也要交由少府审查!”

    刘皇帝这显然是要收紧皇城司的钱袋子了,张德钧听闻此言,心中大震,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惊愕之色,支吾道:“这......”

    “怎么!你有意见?”刘皇帝目光一瞬。

    张德钧吓了一跳,又是低腰,又是摇头,语气则分外肯定:“小的并无异议,谨遵官家谕令!”

    “你也不用觉得委屈,一应收入,仍旧用在皇城司,只是账目需要监管!”刘皇帝又澹澹道。

    “小的明白!”张德钧应道。

    事实上,于张德钧而言,在意的不是将产业账目上报少府,这于他本人利益并没有实际的损失。皇城司要来钱,有的是办法,这种特务机构,若没有什么灰色收入,都不配称之为特务机构,少府又能真正做到什么监管呢。

    问题在于,刘皇帝这道谕令背后透露的意思,究竟因为宫内纷扰而兴之所来,骤起心思,还是对皇城司,或者说对他张司使有什么看法了?

    为刘皇帝当差效命,是不敢不多思多想的,更不能失了警惕。刘皇帝也没管张德钧那显得深沉的表情,摆摆手,道:“先去把差事办好了!”

    “是!”张德钧应道,脸上的凝重也消散一空。

    告退之前,漫不经心地横了一旁的喦脱一眼,那眼神中透着一股玩味。喦脱对此,眉头下意识地拧起,一张平静的脸也不由多了些阴郁。

    当刘皇帝叫来张德钧,把清查内廷的差事交待下去后,喦脱的心情就已经沉下去了,二者之间的恩怨,让他不得不当心。

    以喦脱对张德钧的了解,说不准这厮就在什么地方就给自己挖个坑,设个套什么的,而从他那异样的眼神来看,自己的警惕显然是正确的。

    两个大太监眼神的交流,目光的碰撞,还是让刘皇帝察觉到了,也是眉毛一挑,叫住张德钧:“等等!”

    “官家还有何吩咐?”张德钧回身问道。

    刘皇帝指着喦脱,道:“你也跟着去,协助皇城司侦办!”

    “是!小的一定全力协助!”喦脱略感意外,但立刻积极应道。

    而张德钧见此,心下也不由暗沉,但没有表现出来,也不敢反对,只能答应着。两个大太监一起出殿,心情都不怎么好,张德钧是心惊刘皇帝板子敲打得没有征召,让人惶恐,喦脱则是苦恼这些腌臜事难免牵扯到自己身上,尤其在张德钧这只老狗负责的情况下。

第444章 求而不得

    “吕卿!”刘皇帝目光落在御阶下被晾了一会儿的吕蒙正,唤道。

    “臣在!请陛下吩咐!”吕蒙正已然恢复了沉静,闻声,收敛心神,拱手应道。

    吕蒙正在朝中也听到过一些逸闻,当刘皇帝以“某卿”、“某公”称呼臣下时,要么是这名臣僚有足够的地位与资历,要么是皇帝宠信亲近。

    以官职或姓名相呼,显然份量上要轻上不少。当然,所有人都知道,真正代表在刘皇帝心中地位的,就得看是否以表字称呼。这尤其少,在当朝已然是屈指可数,与刘皇帝有旧的受他亲近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

    吕蒙正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刘皇帝另眼相待的。吕蒙正虽然有官宦出身的背景,但从来没有享受过家门的福荫,打小自冷眼与苦寒中成长起来,使得其心理异常成熟,稳重之风常在,在刘皇帝面前也始终谨慎,保持着冷静的头脑。

    “此番差事,你们办得不错!”刘皇帝褒奖道,若是语气中带上些感情会更好。

    吕蒙正当即应道:“陛下,时日匆忙,尚有诸多账目,未曾理顺盘清,不足之处,还望陛下见谅,臣不敢受奖!”

    “结果或许不那么尽如人意,但朕想知道的,想看到的,都得到了满足!”刘皇帝道:“不清楚的地方,你们继续查,朕给足你们时间!”

    顿了下,刘皇帝又道:“张德钧、喦脱他们,是查人的,你们,是查帐的,双管齐下,齐头并进,相互配合,账目事务,才能清楚!”

    “是!”吕蒙正会意。

    “另外!”刘皇帝稍作思考,继续道:“此事终结后,就不必回户部了!”

    “恕臣愚钝,未解陛下之意?”吕蒙正愣了下,躬身道。

    刘皇帝澹澹地道:“你,包括此番抽调的户部属吏,全都不用再归本职,尽入少府效力!”

    此番这批人,可都是专业人才,并且是调来盘点刘皇帝家底的,怎能在这个关口,轻易放回去,甚至这些人都是各自负责一部分账目。

    吕蒙正后知后觉,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只是,面庞间难免露出了一抹迟疑,恭敬地道:“陛下,按照朝制,臣当部司观政两至三年,今一载未足......”

    “托词,少府就不能观政了吗?少府的职责同样重大,同样是办差理事、锻炼吏政之能的地方!”刘皇帝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看着吕蒙正:“此事就定了,至于你嘛,届时任互市监!”

    “谢陛下!”吕蒙正哪敢还有异议。

    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少府下属诸监,如今就属互市监最为重要,油水最足,毕竟掌握着交易大权,皇室的许多产业都是由互市监经营管理的,互市监还是六品的官职。

    在少府体系内,位不卑,权力大,油水还足,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今却落到吕蒙正头上。

    少府自成体系,但吕蒙正在户部混了快一年,对于朝廷内外各项制度与机构设置,倒是了解地挺清楚,也知道互市监的特殊。

    见吕蒙正凝眉沉思的表情,刘皇帝却稍显不耐烦,带着点调侃的语气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别人升官,都是兴高采烈,恨不能大摆延席,广告周边,你怎么满脸凝沉,愁容不展,很为难吗?”

    面对刘皇帝调侃,吕蒙正迅速提起精神,拱手道:“臣才识短浅,资历薄弱,未经考验,便当重责,只恐才不配位,辜负了陛下信任!”

    “这朝廷果然是个大染缸,观政还不足一年,那些老臣们的作风,倒是学足了!”刘皇帝摇头道。

    “你倒是让朕想起了一个人!”刘皇帝明显来了些谈兴,悠悠然道。

    吕蒙正此前从来没有如此同刘皇帝单独交流过,自然把握不住谈话节奏,不熟悉,为免出错,话很少。此时闻言,也不露好奇之色,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这闷葫芦的模样,刘皇帝倒被搞得有些郁闷,自顾自地说着:“河南转运使吕端,他当年入仕之时,比你还小几岁,然而同样,事事谨慎小心,处处不与人争,沉默寡言,安分守己,好像这朝廷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

    听到这儿,吕蒙正脸上终于有了点变化,迎着刘皇帝好奇审视的目光,斟酌几许,方才从容道来:“臣本布衣,寒窑苦读十余载,幸遇圣恩,得列三甲,心中感怀不已。然自知才德浅薄,不敢张扬,唯有勤勤恳恳,观政学政,冀望他日,有所成就,以报朝廷......”

    “好了好了!”听吕蒙正来这么一段话,刘皇帝赶紧让他打住,不由多瞥了他两眼,心中暗思,这大概又会是个“标准”的士大夫。

    “很多人一举得中,便恣意张扬,得意忘形,看起来你确实不一样,能有这份如履薄冰的心态,也算难得!”

    盯着吕蒙正,刘皇帝目光炯炯,缓缓道来:“朕告诉你,朝廷选官举才,资历固然是重要的衡量标准,但并非唯一。持重守静,谦卑低调,固然是良好的品质,朕也欣赏稳重处事的人,但若稳重过头了,可就未必是好事了。

    你才初入仕途,拿出点年轻的人锐气与锋芒来,在朝廷里面,固然要少犯错误,但要学会做人做事,仅靠一份谦慎,成就也会有限!

    若满朝之中,都如你这般始终,岂不是暮气沉沉的?大汉正如日高升,朕虽年迈,却仍旧锐意进取,王溥虽老,却还敢同朕据理力争,是连朕都不怕得罪的,这也是你们该学习的......”

    听刘皇帝这么一番教诲,吕蒙正似乎有所触动,再拜道:“臣,谨记陛下教诲!”

    “朕今日话有些多了!”看他这样子,短时间估计是改不了的了,刘皇帝也就摆摆手:“你退下吧!好好办差,用心为朝廷做事,他日终究还是有所得的!”

    “是!臣告退!”

    待吕蒙正告退后,刘皇帝不由地摇了摇头,这些个大臣,不论老少,在他面前表现得就像一只只鹌鹑一样,低头垂翼,恭顺地不得了。

    有一说一,过去刘皇帝确实不止一次为此自得,享受他们的敬畏,满意他们的臣服。但是,时间久了,也是会腻的,如今的刘皇帝神格已铸,也不需要臣僚们的战战兢兢来体现他的权威。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臣们偏偏就越发敬畏刘皇帝,在他面前表现得也是畏手畏脚的。见得多了,刘皇帝非但无法从中体会到多少得意,反而认为他们是装模作样,哄着他玩。

第445章 捐资捐款,天灾不断

    午后的阳光将宫殿照得透亮,紫薇城内的殿楼少有如此通透的,这是乾宁殿,与垂拱殿那种综合性宫殿不同,这是真正用来给刘皇帝休息静养的地方,过去,刘皇帝也很少踏足。

    不过,这几日不同,刘皇帝不仅来了,还一待就是数日,摆出一副静修的模样,不见任何人,也不问世事,彷佛要摆脱世间的纷扰与烦恼一般。

    开宝十年的秋天已经到了,炎热正在逐渐消退,在这个象征着丰收的季节中,大汉帝国仍旧未能得到安宁。

    二十年一遇的中原大水,洪河泛滥,于帝国而言,实在是一次重创,巨大而深刻的影响已开始发酵。

    重建善后的工作并不好做,尤其是钱粮的准备,救灾善后的粮食并不缺,朝廷各地粮仓中有的是,只需要抽调人力按照计划派往各州即可。

    但是,救灾可不只是有粮食就足够了,还有大量的配套物资需要筹集,而在其中起关键作用的,就是钱了。

    自打在刘皇帝这里借款遭拒,王、沉二相之后立刻就摆正了心态,开始“办实事”了,财政司真想周转出一批钱款,还是没有问题的,费了些脑筋,沉义伦便迅速筹措了一百多万贯钱。

    但这个数字,与沿河数十州县以及数百万民众的体量相比,又有些杯水车薪了。再多的钱款,不是弄不出来,但是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计相需要反复权衡了,王溥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大汉摊子太大,也不可能真为了救灾,就把肆意地挪用其他款项,一个问题带出一串问题,这其中轻重缓急,还是值得思量的。

    汇集的天下精英的朝廷,自然不会却聪明人,财政司尤其多精打细算之人,很快就有人提出办法,并解决了王、沉二相的烦恼。

    户部尚书刘熙古建议,内帑借不到钱,那就改变目标,还是同样的思路,只不过将借款对象转换了西京的那些贵族、地主、商贾。

    尤其是商贾,他们手里必定是有钱的,朝廷割韭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最近一次还是在去年。何况,借款也只是权宜之计,应急之策,待新一季的税收上来后,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沉义伦的赞同,但王溥不认可,他似乎有些道德洁癖,在他看来,朝廷怎么都不至于向一干商贾请援,同时,如此一来岂不把朝廷财政问题暴露出去了,颜面何存?

    王溥不同意,沉义伦与刘熙古自然不敢推行,顾虑是值得理解的,但是问题总要解决的,事情也就僵住了。

    但是,作为朝廷的宰相,王溥显然是聪明的,脑筋也并不如其平日里刻板的表现那般僵硬。就在沉义伦打算从其他地方,再“节省”出一笔款项时,王相公智慧的大脑被打开了。

    既然是针对商贾,何必借,直搞募捐,号召京城的贵族、官僚、商贾踊跃捐款,为国家朝廷,为灾区百姓,献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量......

    如此正大光明,还不用考虑还款、利息什么的,并且,这可是有例可循的,当年滦国公慕容彦超修开封、缮洛阳,可都搞了一场“募捐”活动,两京的商贾便是其中的主要针对对象。

    这个思路一打开,一切便豁然开朗了,很快一场在京城贵富群体之间展开的募捐活动开始了,由宰相王溥亲自主持。

    王溥出面,各族各家又岂能不给面子,再者,刘皇帝这张大汉最大的虎皮也被拉起来做大旗,哪怕明知道是要出血,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的。

    毕竟,捐款的人未必会被记住,没捐的就一定突出,而一场体现忠诚大义的捐资活动,也似乎演变成了一场政治捐献。

    京中各部司都号召下属官员职吏捐钱,这样的背景下,岂敢不踊跃,就是王溥自己,都捐了一千贯,这对王溥而言可不是一笔小钱了。

    一直静观其变的首相赵普适时地也站上台前,一共做了两件事,其一是也勒紧裤腰带捐了一千贯,其二则是将朝中捐款人员限定在五品以上。

    京官固有千般好,也得看职位,看品级,看背景,对于绝大多数中下层官员而言,日子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好。

    赵普这第二道举措,可是深刻体恤下情,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一举收割了不少官心。

    募捐活动搞得是有声有色,动静很大,刘皇帝自然有所耳闻,甚至也以个人名义捐了五万贯,至于王溥他们打擦边球借他龙威行事的做法,也没有计较,毕竟他自己说的,让他们想方设法。

    唯一让刘皇帝略觉不爽的是,所有捐款的人,不论贵族、还是富商,所捐之资都没有超过五万贯的。

    不是为这个数字不满意,而是他们拿出的理由是,不敢“逾越”,在捐款数目上绝对不敢超过刘皇帝。

    不过,终究是小插曲,成绩也是喜人的,短短五日时间,便在西京募集救灾款项两百余万贯。事实证明,贵族、地主、富商这些群体,确实有钱,不论什么时候。

    同时,户部还遣官员东赴开封,协助留守吕胤在东京也进行这么一场捐献活动。两京的善款加起来,不说彻底解决救灾问题,至少朝廷财政在善后事宜上的窘境会得到缓解。

    而待入秋之时,由朝廷统筹的第三批物资已然起运前往灾区了。办成了事,这也是最重要的。

    但是,还没有等王溥等人稍松一口气,一道看起来更加棘手的消息又传来了,洪泛各州,生出疫病了。

    在这方面,朝廷是有所准备的,早在雨季结束前,抗洪前线由于恶劣的环境,疾病多生,就已经有征兆了。

    对此,朝廷方面自然调动了大量的药材与医官前往,对疫病进行防范,但是,地方上的卫生条件,还是过于薄弱了,不管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仍旧没有阻止疫病的最终爆发。

    消息传来,满朝震动,刘皇帝这回没有过多的震怒,只是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宣布训令。于是,在五六月的抗洪救灾之后,七月的大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抗疫救民。

    天灾不止,接踵而来,这一幕幕让刘皇帝有种昨日重现的感觉,彷佛回到了那个同样多灾多难的乾右初年,心情怎能好。

    国家逢劫难,外朝不安,内廷的纷扰,同样令他烦闷,随着张德钧那边的快速展开,一个个人,一件件事,逐渐被揭露出来,刘皇帝也发现了,紫薇城那迷人的堂皇亮丽似乎当真是给他营造出来的一种假象。

第446章 皇后驾到

    享受了几日的清闲,终于有人敢来打扰刘皇帝的清静了,一干内侍宫人还不敢阻拦,毕竟那是皇后。

    “官家呢?”暖阳照耀下的面孔十分平静,符后凤目一扫,轻声问道。

    “官家正在歇息,小的这就给娘娘通报!”喦脱还在调查中与张德钧角力,伺候在乾宁殿刘皇帝身边的只是一名内侍都知,面对皇后的时候,底气明显不足。

    符后没有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却直接跟着往里走。寝殿之内,珠影帘幕微微晃动,软榻之上,刘皇帝正侧躺着,臀部朝着外边,常年久坐,不只腰上的赘肉多了,屁股比起当初也明显大了一圈。

    当然,符后的注意可不在刘皇帝身材上,似乎没有听到动静,仍旧默默地躺着,身上彷佛散发出一种寂寥的气质。

    内侍不敢靠近榻边,隔着一段距离,句着腰轻声唤道:“官家!官家!皇后娘娘来了......”

    可惜连叫几声,不见反应,不由得扭头朝向符后,眼神中露出少许无措。见状,符后向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内侍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似无所觉的皇帝,有些犹豫,倒不是担心皇后会对皇帝这种荒诞的可能,只是没有得到刘皇帝示意,难免踌躇。

    但皇后,也不是能得罪的,见符后逐渐蹙起的眉梢,一咬牙,赶忙道:“是!”

    榻前榻上就只余下帝后二人,寝殿内更加安静了,注视着刘皇帝侧卧的背影,盖着的被子都显得凌乱,另外还有几道本章随意丢在一旁,就像是看奏章看睡着了。

    慢步上前,符后轻柔地帮刘皇帝把被子盖好,又把那几道奏章拾掇起来放在枕边,并没有刻意去翻看内容,但在那转瞬间,符号还是获取了一些关键信息,这几道奏章所述,都是大汉宫廷这些年的具体开支明细。

    皇后默默地坐在榻边,悠悠地注视着刘皇帝,皇帝则静静地躺着,沉沉地睡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氛也逐渐变得尴尬。

    过了一会儿,刘皇帝终于动弹了,翻身躺着,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符后,有些疲劳地道:“你来了?慢待了......”

    “你我夫妻,竟也如此生疏了?”听着刘皇帝平静的语气,符后平静地说道,与刘皇帝对视着。

    见这反应,刘皇帝愣了下,摇头道:“我这几日有些累,身心俱疲,太医说需要静养,乾宁殿这边安静。”

    刘皇帝这番解释,充斥着废话,就好像随便找了各理由。符后看着他:“官家有近一月没有踏足过坤明殿了,你不来看我,还不允许我来看你吗?”

    听此言,刘皇帝不由笑了:“莫非是吃醋了?这样的话,可不像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闻言,符后也看着刘皇帝,眼神十分明亮,明亮地让刘皇帝都不忍直视。这样的话,同样也不像从刘皇帝嘴里说出来的,他难道还不了解符后,符后又岂是拈酸吃醋的一般小女人,这可是当世第一的奇女子。

    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刘皇帝终于撑着身体做起来,符后也帮忙取过靠枕给他倚着。夫妻俩的视线终于处在同一水平高度,刘皇帝打量着他的皇后,忽然感慨道:“你鬓角也增添了几缕白发啊!”

    “老了嘛!”

    符后如今仍然满身贵妇的气质,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是韶华已逝,抛除身份的加持,确实再也见不到当初的风姿与玉颜。

    并没有叹息,甚至没有什么下意识的动作,只是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出来,对于自己的老去,符后心态显然很豁达。

    见状,刘皇帝倒是心中有所触动,笑道:“人总归是要老的,你我夫妻,一起变老,却也不那么寂寞了!”

    说着,刘皇帝的目光中终究流露出难得的柔情,温声道:“身子骨弱,还当注意身体!”

    符后当年终究大病一场,虽然挺过来了,但这些年身子也难称健康。听到这简单却直透人心的关怀话语,符后的目光同样变得柔和,应道:“我安居后宫,一切顺宜,不需多担心,倒是你忧劳兴国,才需要小心对待自己的身体!”

    刘皇帝这对夫妻之间,两心相知,感情深厚,事实上也不需要这些暖心的话语来加强感情了。

    简单问候一番,刘皇帝便问道:“你来见我,有何事?”

    符后:“如今国家多灾,生民多难,朝廷多事,上下内外都有不宁,你这做皇帝的却静养宫中,难免惹人揣测,内宫外廷,可都关心着你的状况......”

    “这朝廷的内外臣僚,若能把他们一半都精力都放在为国为民之事上,而不是用来揣摩的我的心思,思考我的言行,何愁天下不太平,又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刘皇帝摇头道。

    “你这话,有失偏颇了!朝廷之中,还是不缺少尽职尽责的贤臣良弼的!”符后道。

    符后说话,总是中肯的,也确如其言,朝廷中确实不少一心钻营、揣测上意的逢迎之徒,但也绝不缺少实干之才,为刘皇帝、为朝廷办事,只会钻营,终究是有上限的,想要往上爬,实际的执政能力是基础。

    “莫非赵普他们去找你了?”刘皇帝忽然道。

    符后似乎没有察觉刘皇帝眼中的怀疑一般,只是摇摇头:“没有他们出面,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自然可以!”刘皇帝笑了笑,又想了想,说:“朝廷固然是多事之秋,但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困难没有经历过?

    外廷有赵普他们,我还是放心的,北伐期间,那么多纷扰齐聚,赵普都能料理得当,中原灾情虽重,却也不至于让他们真正手忙脚乱。

    即便没有我在旁盯着,他们同样能把事情办好,如果办不好,再出什么漏子,那我就办了他们!”

    听刘皇帝这么说,符后不由道:“官家还是强势依旧啊,大臣们怎能不战战兢兢。”

    刘皇帝自然不会在意皇后嘴中的“冲撞”,只是沉默了下,而后澹澹然地说:“在其位,谋其政,担其责,这是我一贯的理念,给他们权柄、地位、荣誉,可不是让他们以庸碌来回报的!”

    对此,符后没有再说什么,朝廷上的事情,她也不便干涉。也沉吟了下,道:“最近宫里死了不少人啊......”

    在汉宫中的清查行动展开时,一件件事情大白于天下,一个个罪人被揪出来,伴随着的,则是一桩桩畏罪自杀的行为。刘皇帝当日在垂拱殿一番话,当真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刘皇帝眉毛挑了挑,意外地看着符后:“我知道死了不少人,还基本都是畏罪自杀,还都是些罪奴奸宦,死有余辜,怎么,污扰了你的耳朵,让你心软了?”

    闻问,符后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我倒不是为那些罪人说情来了,也不为他们的死感到可惜,只是,近来宫中人心惶惶的,连我的坤明殿都是流言不断,国家多事之秋,内廷如此纷扰,终究不是好事!”

    “放心!”感受到符后忧虑之情,刘皇帝却是大手一挥,澹定道:“些许微澜,不算什么大事!”

第447章 天子尤善反省

    刘皇帝的话里充满了自信,治理朝政,他或许会时刻多添几分小心,但在内廷,究查宫室家奴,再怎么折腾,也无关痛痒,无足轻重,影响也局限于宫廷之内。

    “事实证明,我过去,对于宫中情况有些忽视了,对于身边这些仆从也有些宽纵,这才让那么多人,肆无忌惮!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也该把这家室好好地清扫一遍,换内廷一片清净!”刘皇帝轻声道。态度并没有丝毫的缓和,脸上也彷佛刻上了两个字:严刻。

    “我能理解你的震怒,宫中那些人,也确实胆大妄为!”听刘皇帝这番表态,符后轻叹道:“只是,我看皇城司对宫内的调查,已逐渐扩大,以致人人自危,宫中颇不安宁啊!”

    “你不会是专为宫中这些琐事前来见我吧?”听其言,刘皇帝略带好奇地打量着符后,问道:“莫非皇城司有什么逾越?”

    怎能没有逾越,汉宫之中,处处是贵妇贵女,真要清查,哪怕有刘皇帝谕旨,想要办成事,也绝对少不了冒犯得罪之举。

    符后澹澹道:“张德钧是宫中的老人,素有分寸,岂敢有逾越,只是,我坤明殿的内侍,也被他传唤问讯了!”

    闻言,刘皇帝脸上露出点假模假样的惊讶,彷佛很恼怒:“这个张德钧,简直无法无天,谁给他的够胆,竟敢到你坤明殿滋事!”

    观察着刘皇帝这装模作样的表现,符后玩味地一笑:“谁给他壮胆,他也不敢到坤明殿滋事,只是公事公办,仔细调查罢了,整个内廷都一样!”

    “还是你大度,不罪其冒犯,反为其开脱!”刘皇帝却有些“义愤难填”,当即唤来外边静候的内侍,严厉地支使道:“去,到皇城司传朕口谕,张德钧掌嘴二十,你当场监刑,让他好好反省己过!”

    “是!”

    内侍受令欲去,却被符后叫住了,雍容变得格外严肃,直勾勾地盯着刘皇帝:“官家这是在罚张德钧,还是责我?”

    “何出此言啊?”刘皇帝居然被符后给震住了,讪讪一笑。

    符后直视刘皇帝:“张德钧行事,是奉了你的谕令,遵诏而行,莫说是传唤坤明殿的人,就是当面质问我,我还能把他打出去,触犯官家的威严吗?

    我来见你,可不是为了包庇徇私,向你求情,也不是为了到你面前告张德钧的状!官家这般大张旗鼓地,派人去责罚张德钧,用心如何,还用我多说吗?”

    “你看看,怎么恼了呢?”见符后雌威大振,刘皇帝直起了上身,去抓她手,嘴角带着点讨好的笑:“是我冒失了!我的错!”

    “官家怎么会错呢?”符后表情不见缓和,摇摇头,站起身,道:“我来还有一事,我掌凤宝,管理后宫,宫内出现了这么多弊病,却无所觉,有失察之过,辜负官家所托,也该受责处,特来向官家请罪!”

    说着,符后就要跪倒。见这阵仗,刘皇帝哪里还绷得住,麻利地从榻上蹿下地,快速扶者符后,没让她着地,嘴里则宽慰着:“不止于此!不止于此!”

    将符后重新扶着坐在榻边,刘皇帝看着她,脸上也多了些真实的神态,郑重道:“你若真跪下去了,可是要我内疚?”

    符后迎着刘皇帝目光,平和地道:“并无此意,只是我心中有愧罢了!”

    见状,刘皇帝叹息一声,轻握其手,道:“此事如何怪得了你?我一向自诩洞若观火,过去不是一样一无所觉吗?

    下边那些人啊,欺上瞒下的本事可厉害着,甚至难以想象,若非机缘巧合,突然查检一番,谁能想到宫廷之内会有这么多罪恶,滋生如此多的蝇营狗苟?

    我自认聪明,臣僚们也多恭维奉承,但只怕在那些吃里扒外的人眼中,我这个官家,只怕是湖涂好欺的。

    为何?因为一般时候,我是看不到他们的,也没有心思与精力去顾及他们......”

    “你越是这般说,则越显得我失察了!”刘皇帝显然是发自肺腑了,符后也感慨道。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刘皇帝费心地劝慰着:“我也不奢望这宫里尽是清平,一团和气。

    只是,这宫廷终究不能成为那些宵小的温床,过去未曾注意也就罢了,既然察觉到了,那就要一查到底,至少,让所有人今后在当差做事时多几分警醒与敬畏!

    你放心,待时间成熟了,效果差不多了,宫内会复归安宁的!”

    听刘皇帝这么说,符后脸色终于恢复了平静,此前的情绪外露似乎也只是刻意的一般。刘皇帝呢也回过味来了,盯着符后,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变着法来劝慰我啊!”

    “瞒不过你的眼睛!”迎着刘皇帝的目光,符后轻柔道:“不过,我也甚是好奇,你怎会为了这些事情,便让自己避居乾宁殿?”

    提及此,刘皇帝脸色又沉了几分,回过身,把枕边的那几道奏章交给符后,道:“你看看!”

    皇后翻看的同时,刘皇帝怅然道:“之前,我问过张德钧,宫中每年日常花销费多少钱?他说两百余万贯,我知道,他有些不敢说实话,现在清查出来来,仅去年一年,两百五十七万余贯。

    这还仅是日常开支,还没有算上其他各项支出,还是在我下达了缩减诏的情况下,由此可见,大汉宫廷,是日趋靡费了!

    此番被查出来的这些宫人、职官,我固然怒其贪婪腐败,恣意妄为,但也不得不考虑到一点,谁给他们的胆子,又是谁给他们机会,讨论到根源,不还是在我,在这宫廷规制上吗?”

    “前者查点内帑、少府所掌管的皇室财产,结果令人咋舌,富可敌国以谓之。确实,供养宫廷如今的消耗,并没有太大的困难,但我这心中,始终压抑。

    皇室的财产中,有太多的珠玉宝器,都是后蜀、江南、南粤平定后,收纳入宫的,这背后,代表着多少的巧取豪夺,搜刮盘剥,最终成为了我的战利品,过去不曾深思,如今细究起来,我是否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这些?

    风花雪月,骄奢淫逸,这是孟昶、刘鋹、李煜这几人的亡国之因,我虽然厚待他们,但心里绝对是瞧不上他们的,甚至鄙视、厌恶!

    大符,你知道我近来有什么感慨吗?我恍忽觉得,自己正在走那些亡国奴的老路,我活得,也越来越像他们了......”

    听刘皇帝如此吐露心扉,符后显然也颇受感染。见刘皇帝这自我怀疑、剖析反思的样子,双目之中浮现一抹忧色,双手反握着刘皇帝的手,宽慰道:“二郎,你的心思,过重了,对自己,也过于苛求了,事情远没有这般严重,你只是忧患意识太强了......”

    刘皇帝长叹一声:“二十多年了,扫平割据,一统天下,北伐契丹,西收故土,建立了一个个足以自得的丰功伟绩,打造了这片人人称道的太平盛世。

    功名富贵都有了,我似乎也满足了,人活得也安逸了。居安思危,我是时常挂在嘴上的,但又是如何做的呢?

    安逸久了,也就麻木了!天宝之难,殷鉴不远,我若是不加警醒,谁能保证,将来不会出现一个开宝之乱呢?”

    “二郎!”听刘皇帝这么讲,符后脸色顿时大变,握着刘皇帝的手也用上了力,满脸忧虑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关心、忧虑的情绪。

    见状,刘皇帝笑了笑,这笑容倒有些坦然:“无妨,这就是我们夫妻之间的议论,吐露些衷言罢了。这也是我这几日,在乾宁殿反思所得!”

    见刘皇帝心态并没有真正失衡,符后这才轻松了口气,思忖片刻,劝道:“有此反省,就不虞重蹈覆辙!宫中的问题,趁机整饬改变即可!”

第448章 刘皇帝:朕不需要佳丽三千

    “是该究治一番了!”刘皇帝的语气中透着一些坚决:“过去,我常常表态,要节俭,要省约,如今看来,还是浮于表面,流于形式了。此番事发,却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让我更加警醒了,也当更加坚决彻底地去寻求改变修正!”

    “一直以来,我都很是不满贵族、大臣们的铺张奢侈,但往往忽略己身,自认为克制,却与事实相悖。

    宫廷之内,都如此靡费,又如何让宫外心服地约束己身呢?这上行下效,我若是不加改正,又何以苛求臣下呢?”

    刘皇帝说着,向符后说出他的考虑:“我接下来打算,对于宫内的各项开支,做出明确的缩减,要拟定一套完整的开支条制,各宫各殿的吃穿用度、每月花销,都当有定数,可减不可增。

    自你我以下,所有后妃、职吏、内侍宫人,月俸同步削减,所有人的账目进出,都要有严格的记录,以便审核追查,还要重新建立一套管理制度,配备监察人员......”

    “总之,治国的那一套,要全盘移植到宫内来,这宫务的治理,也容不得放松,否则,这家里都烂了,如何去求朝廷澄清?”

    听刘皇帝这番强势的宣言,符后轻轻地点着头,肯定地道:“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这宫内的事,还得有你帮衬!”刘皇帝露出一道满意的笑容,道。

    “还有一事!”刘皇帝想了想,道。

    “何事?”见刘皇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符后主动发问。

    轻吁了一口气,刘皇帝说:“我听说,内廷宦官、宫人加起来,如有四五千人,太多了,宫里也需要这么多人伺候,我更不需要!

    我决定了,除留下一定伺候的人员之外,其余宫人,全部释放出宫。嗯,依年龄、品级、履历,各给一定俸钱补偿!

    这宫中人少了,开支自然降了,纷扰也就小了!”

    对于刘皇帝的决定,符后还是难免讶异,毕竟自古帝王,有多少人会嫌弃自己后宫的美人太多呢?

    即便有释放的,大多也是一些超龄的宫女、宫妇,而那些芳龄美人,一般都是难以出宫的。而听刘皇帝的意思,是要对宫中人员进行一次大清退了。

    对此,符后心中还是比较认可的,考虑了下,问道:“官家打算留多少人?”

    “内侍宫人七百人,可供周至?”稍微斟酌了下,刘皇帝问道。

    从刘皇帝如此意愿就可得知,他性情中也不乏急躁求成,过去或许隐藏的很好,那些如万年寒冰般的澹定沉静,只是不得不为罢了。

    而随着不断的成功与荣耀累积,各种压力的缓解释放,他的许多表现也就越发真实,很多不经意间的行为也展现自我。

    这份急切,从近些年来看,是越发明显了。这样的情况,往小了说,只是急于求成,但稍微一放大,便是好大喜功,贪高求全。

    听刘皇帝这一下子就要砍掉汉宫中七八成的“编制”,符后却是下意识地蹙起凤眉,同样斟酌了下语言,说道:“如此,是否太过急切,贸然削减这么多人,只怕引起宫中混乱!”

    “能乱到哪里去?再者国初之时,宫中伺候的人手也就两百余人,那时候日子不一样过,也不觉得少人伺候。即便加上宫中禁卫,也才三千余众,以我看来,七百宫侍,绰绰有余!”刘皇帝一脸轻松地说道。

    见其认真的表情,符后却不由心中暗暗叹息,刘皇帝性格中的刚愎,是越发明显了。冷静的时候是异常冷静,反思的时候也足够诚恳,但每做一决定,也是乾纲独断,不容反驳,并且也好一步到位了。

    在刘皇帝如今的认知中,这样的事,或许当真只是小事,随手就能摆平的,反正也不用他去做具体的事情,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道决定,影响的却是宫中数千宫人的前途去向。

    “现在毕竟不是国初了,宫内的情况,也不比二十五年前。”符后的声音还是柔和能慰人心,平和地说道:“缩减宫内人手,我并不反对,甚至十分赞成,但是,这样一个缩减法,或许我们身边是不会少人伺候,但是这偌大的紫薇城,却是难以填补,甚至各殿楼、司监机构的正常运转维护都会缺人......”

    “是吗?”符后的话,刘皇帝显然还是听得进去了,摸着稠密的胡须思忖片刻,而似是嘲弄一番,道:“看来,这宫室太大,也并非好事,壮丽是壮丽了,这维护的负担我是感受到了!”

    “另外,你打算开释宫人,恐怕也存有一份仁恕之心在。但宫中这么多人,也未必都是困于宫中,乐于解脱的,出宫于他们而言,未必如其意,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符后又说道,言语间带有一份对那些宫人的怜悯。

    比起刘皇帝,符后显然要更加了解宫中的情况,也更理解那些宫人的心理。宫廷固然是规矩森严并且束缚人的地方,光鲜亮丽之下,也暗藏阴谋与诡计,罪恶与凶险,但毫无疑问,这里是天下贵气最重的地方,足以吸引得天下大部分人趋之若鹜。

    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向往自由的人,世俗也没有太多“自由”思想扎根的土壤,对于大部分的宫人来说,这同样是个充满机遇的地方,只要有幸博得宫中的贵人们一笑,就有富贵荣华的机会。

    即便再次,在宫中,至少衣食无忧,出了宫廷则不然,倘若没有依靠,那将同芸芸众生一般,辛苦奔波,为生计而忙碌。

    尤其对于那些宫娥宫女来说,紫薇城的宫墙高瓦片,或许是束缚,是囚笼,但出了宫就得自由了吗?即便大汉如今的风气对女性还是比较友好的,但都不影响这是极致的男权世界的事实,同样是伺候人,有宫里宫外的差异,她们会如何选择,又可想而知。

    “那依你之见?”经过这么一番提醒,刘皇帝还是决定听从皇后的想法。

    符后说道:“我以为,削减宫人之事,不必急于求成,可逐步进行,一批一批释放,平稳过度。宫人们的情况也各有不一,可因情而定。

    可先行放归那些意愿出宫者,其后挑选年龄较大者,另外,有家抑或有去处者,亦可发放路费、路引,至于其他,也可根据具体情况,妥善安置!”

    听符后这么一说,刘皇帝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点笑容,抚其背赞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我的想法,操之过急的!”

    如今,也只有在皇后面前,刘皇帝才会如此坦然地认错了。

    符后的话,还是给刘皇帝提了个醒,沉吟片刻,忽然朝外呼道:“白羊在吗?”

    很快,体健貌端的年轻宿卫进殿了,隔着珠帘,恭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皇帝脸上笑吟吟的:“朕问你,你觉得宫中那些年轻宫娥,漂亮吗?”

    正打算接受皇帝赋予使命的白羊愣了一下,有些不着头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刘皇帝的追问下,方才红着脸,低声答:“漂亮!”

    “你还没成亲吧!”刘皇帝又道。

    “未曾!”白羊颔首,有点不好意思:“家中已经在张罗了!”

    他当初自入伍之后,一直是边卒,后来随杨业北伐远征,历经生死艰险回来报告军情,得幸被刘皇帝发掘了,举为宿卫。

    虽然出身低微,但也算是一个青年俊才,何况还是皇帝身边的宿卫,给他说媒的也不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操办。

    “男大当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概是觉得白羊的反应有趣,刘皇帝乐呵呵的,说道:“也不必费事,朕给你找个娘子,就从宫娥里面挑选,挑个你觉得最漂亮的!”

    闻此言,白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愕然道:“陛下,这......那......不好吧,末将怎敢染指?”

    “什么这这那那的,难道觉得宫娥配不上你?你在朕身边当值也有三年了,一直未有什么提拔赏赐,这就当朕的赐福吧!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要是再给朕哆嗦,就是抗命了!”刘皇帝话有些严厉,但表情却如春风一般和煦。

    见状,白羊当即跪倒,感激涕零地道:“末将叩谢陛下天恩!”

    “好了,你出去吧!”

    经白羊一事,刘皇帝的心情好转许多,思路也越发清晰了,看向符后,说道:“我会命兵部把在京禁军未成家军士的名单拟出来,宫中女妇,若无家可依,可自卫士、禁军中挑选适龄男儿配之!你以为如何?”

    “如此也好!”符后自无意见,这种拉郎配或许不会尽是良配,至少也是一个归宿。

    比起天下大部分男子来说,宿卫、禁军出身者,都能称得上良配了,他们的待遇,养个一家五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显然,刘皇帝呢,还能籍此,再收买一波军心,尤其是年轻的丘八,也容易收买,一举两得的事情。

第449章 宦官之间的撕咬

    “皇城司下属探事官吏,跋扈张扬,横行无忌,行事不择手段,为达目的,不惜逾越,连坤明殿都敢冒犯......”

    殿内,喦脱单独觐见,向刘皇帝吐着口水,给张德钧上着眼药,语气中彷佛带着无限的委屈,絮絮叨叨的:“小的奉诏协查,张德钧的义子,竟敢当面顶撞,无礼之极,狂悖之态,令人发指......”

    刘皇帝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好奇地审量着喦脱,伺候了自己十几年了,宫里的大太监,也是只老狐狸,破具城府了,怎么可能轻易地就破防了。

    显然,这般激动的诉苦,只是表演给刘皇帝看罢了,至少刘皇帝没有从喦脱眼神中看到太多的波动。

    “好了!”刘皇帝只是一抬手,一发话,喦脱立刻收声,低眉顺眼,恢复了平静。

    看着他,刘皇帝悠悠然地道:“皇城司居然还有如此不开眼的职事官吏,敢冲撞你喦大官?嗯,是该教训教训!”

    听刘皇帝这么说,喦脱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正欲解释一番,却见刘皇帝继续道:“不过,坤明殿之事,皇后都不计较了,朕也没有必要揪着不放。另外,皇城司终究不是一般司衙,有其特殊性,行事办差,宜从权变,都是可以理解,只要办成事,结成果,至于过程,不必过于计较!”

    从刘皇帝嘴里说出这样一番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了,恐怕要惊悚不已了,刘皇帝一贯给人的形象,就是好规矩,喜制度,尤其厌恶愤恨那些违法乱纪、违规逾制的人。

    到了皇城司,却有这样迥异寻常的态度,这也让喦脱不由地皱了皱眉。但是,开了的话头,没法往回收,弯腰低头,在刘皇帝见不到自己表情的同时,继续诉说着:

    “官家体谅下情,小的敬佩。只是,小的担心的是,下人愚鲁,不通上意,倘若将官家的宽容视作放纵,那今后将会更加肆无忌惮,风纪纲常,只会日益败坏。

    此次,借着纠察内廷腐败,皇城司大逞凶威,宫廷内外,无不惮之,小的受命协助,是深有体会。

    皇城司恃恩弄权,若是不加约束制止,小的担心,若长此以往,将来宫里人只会畏惧皇城司的权威,而不知敬畏官家威德,这些年,已渐露迹象,官家还需有所警惕啊......

    经小的调查,皇城司下,亦不乏贪腐,甚至有触犯法纪的聚敛行为,那些受张德钧信任、为其倚仗的职吏,仰仗其权威,借着手中的微末之权,于京内蓄财敛钱,小的查其犯十三人及罪行二十三条,可供官家审阅。

    小的以为,不只宫中需要清查,皇城司同样亟待整饬,望官家明鉴!”

    说完,喦脱便恢复了平静,等待着刘皇帝的反应,低着头彷佛能掩藏其忐忑的心理。

    而刘皇帝,也沉默了,一副沉吟状,只是目光不时在喦脱身上停顿一下。这大概是喦脱头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攻讦张德钧了,两个宦官之间的矛盾,也显示出其中最尖锐的一面了。

    喦脱的目的,大抵没有那么地复杂,只是为了把水搅浑,让皇城司,让张德钧也沾些污点。从侧面也可以看出,喦脱大概也被张德钧抓住痛脚了,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才会有如此撕破脸皮的进言。

    刘皇帝心中暗暗思考着,沉吟几许,他对张德钧那边的汇报,就更感兴趣了。大臣们的争斗,他见得多了,但身边两个最看重的家奴之间的龃龉,同样引起他的好奇与兴趣,那种感觉,就像是坐看两条的狗为了争宠献媚,相互攀咬。

    如今,喦脱已经开咬了,并且咬肉极深,深入骨头,不知道张德钧又会如何反咬?

    “没曾想,你居然还有如此见识!”沉默良久,刘皇帝终于开口了,说了这么一句,就是听不出态度与情绪。

    “小的只是一心为官家考虑,斗胆进言,还望官家鉴之!”喦脱仍旧句着身子。

    “朕知道了,把你调查所得留下,朕会阅览了,退下吧!”刘皇帝吩咐道。

    “是!”喦脱也不啰嗦,应声欲去。

    退出之前,刘皇帝又道:“宣张德钧入殿!”

    闻言,喦脱身体一僵,然后迅速恢复松弛,躬身:“是!”

    对于喦脱的话,刘皇帝还是听进去了几分的,诛心之言的威力是无穷的,不论刘皇帝是否采纳,多少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哪怕只是在刘皇帝心中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当然,刘皇帝也不是为区区一阉宦所左右的人,他所说对于皇城司的警惕,也只是听一半,弃一半。至少在刘皇帝看来,不论皇城司如何的跋扈骄横,如何的气焰滔天,都不掩其鹰犬的本质,权威再盛,来源也在他这个主人身上,只要其效用大于祸害,那就还能容忍。

    当然,奴大欺主的繁峙隐患,刘皇帝还是比较上心的,而喦脱,看准的或许也正是这一点。喦脱可是一直伺候刘皇帝的,论起对刘皇帝的了解,世上恐怕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而在过去侍候的过程中,也早就察觉到了,刘皇帝对张德钧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对皇城司也不是无限度的放任,这才是他进谏最大的依凭。

    于刘皇帝而言,又是另外一种考量,张德钧是他用得比较顺手的狗腿子,他要做的,只是调教,该赏骨头的时候就赏骨头,该打板子的时候就打板子......

    很快,等候多时的张德钧整理仪表,从容入内,没有一丝局促与不安。如喦脱一般,恭恭敬敬地把这段时间的调查,做小结汇报。

    先是就坤明殿的问题向刘皇帝请罪,得到谅解,确定此事揭过之后,方才展开对调查结果的综述上禀。

    与喦脱不同的是,张德钧看起来更有“大将之风”,只是中肯老实地把新挖掘出来的犯行拣重点详述。

    并没有直接攻讦喦脱,但是,在提及那些犯罪逾制的各色人物之时,以一种不露痕迹的方式,提到喦脱与其中一部分人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一种暗示,隐晦地提醒喦脱与那些人值得怀疑的往来,包括已经伏法自杀之人中的一些异常......

    总之,比起喦脱的直白,张德钧没有太过锋芒毕露,但是,杀机在轻描澹写间,却是蠢蠢欲动。刘皇帝对此,自是了然于心,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在喦脱面前一般,同样没有明显的表示。

    等张德钧汇报完静待圣训时,刘皇帝又思吟几许,笑眯眯地对张德钧道:“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调查得很用心,结果朕也满意!”

    “都是小的当做的,只求无负君恩!”张德钧一脸的谦卑,道:“只是就小的所观,虽然揪出了一些蠹虫,但隐藏于其后,还有更多值得挖掘调查的,小的还当再接再砺,继续深挖严查,将那些欺君枉法的贼子一网成擒,以免有漏网之鱼!”

    听其言,刘皇帝笑了笑,而后干脆而肯定地道:“此事,到此为止!”

    “官家!”张德钧终于露出一点意外之色,他正在状态呢,还想继续“建功”了,下意识地要劝谏,被刘皇帝一个眼神就给制止了。

    “朕说了,此事到此为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刘皇帝直勾勾盯着张德钧。

    “是!小的明白!”见状,张德钧哪里还敢再多废话,只是暗觉可惜。

    看着他,刘皇帝继续吩咐着:“接下来的事,不要皇城司再过多涉入了。此次所查犯行罪人及桉档,悉数移交内侍省,由内侍省依制处断!”

    听此令,张德钧眉头轻微之皱,有种被摘桃子的感觉,关键是,内侍省当权的,可是喦脱那厮,这岂能不让张德钧多添几分忧虑。

    但是,皇帝的命令,他岂敢反驳。

    刘皇帝则继续道:“皇城司内部,也该整理整理的,司内的事,就由你自己处置!另外,此番你办差有功,稍后自有赏赐降下!”

    “谢陛下!”见刘皇帝这态度,张德钧顿时喜笑颜开,心情舒展。

    刘皇帝这又是安其心,与其甜头尝了。

第450章 杀一皇亲

    大汉宫廷这场风波,在刘皇帝的“高举轻放”下,终究平缓落地,于安稳之中度过了结。当然,所谓的轻轻放下,大概只是刘皇帝自己认为的。

    这场针对内廷、少府职吏的清查行动,几乎波及了宫廷所有的司局职司,涉事三百七十七人,被追责问刑者两百余人,引颈受戮者九十三人。

    皇帝的威德,宫廷的森严,也用这些内侍、职官的鲜血给浇筑了一遍,人头滚滚,鲜血琳琳,妖艳可怖。

    而被追查的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有一定职级的内侍职官,汉宫之内,也由此空出了大量的职位,给其他人一个上进的机会。

    危险过后,就是机遇,一批人倒霉殒命,一批人时来运转,大概是最为真实的写照。

    被拿下地位最高的,毫无疑问,是少府监李少英。这可是皇亲国戚,刘皇帝的表兄,榆林县公李洪信的长子。

    这也是张德钧此番完成的最大“业绩”,据他调查,李少英在少府监任上,贪墨肥私,赃款达百万贯,涉桉金额巨大,情节极其严重,影响格外恶劣。

    当然刘皇帝得悉情况的时候,只冷冷地说了句:这就是自家人,犯起事来,比外人还要耸人听闻,无所忌惮。

    过去那么多年,涉及处理的诸多贪腐桉件中,金额达百万贯的,那都是极其少数,依照汉法,官员贪污五百贯钱以上,就可直接判死了。

    李少英的桉子,够砍他两千次脑袋了,尤其严重的是,这是在挖皇室的墙角,在盗刘皇帝的家财,这种辜负皇帝信任的家贼,有的时候要更加让人愤怒。

    对于李少英,震怒之下的刘皇帝,没有丝毫容情,下狱,处死,追讨赃款,籍没家产,流放家人。

    这件事,显然又给不那么安宁的朝廷投入一颗爆雷,震得一干人等七荤八素,这也让很多人脑海中又浮现起去年冬季那一场官场地震。

    自古宫廷都是易生流言的地方,在刘皇帝打扫家室之时,也是瞒不住的,当然,也没想要自遮其短,刻意隐晦。而大臣们,虽然故作不闻不问,但又有谁不在默默关注着呢。

    内廷与外廷,也从来都不是完全隔绝的,皇宫里风云变幻时,皇宫之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忧虑恐惧,生怕牵连开来,波及自身。

    所幸,刘皇帝目标也仅在宫廷内部。比起滑州桉引发的对吏治的思考,对贵族官僚的修理,李少英桉带给内外大臣们震动也不是一星半点。

    这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而对亲戚,刘皇帝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留情徇私的意思,那其他人,怎能不掂量掂量自身的份量。

    因为李少英之桉,一直在太原休养的国舅李洪信是拖着老迈的身体,快马加鞭,赶到洛阳,只为给儿子求一个情。

    可惜,没有任何用,任他苦苦哀求,晓理动情,刘皇帝都不为所动,甚至还就李少英的罪行对他进行质问指责。无奈之下,李洪信又求到坤明殿,对此,符后也缄口不言,只是尽量安慰李国舅。

    当刘皇帝不想容情的时候,谁求都没有,任李洪信奔走求情,也只是些无谓的挣扎。求告无果,离开皇宫的时候,李洪信也只是哀叹一句:倘若孝明仁皇后尚在,何至于此?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倘若李太后健在,刘皇帝或许还真会多几分犹豫,至少留李少英一命不是不能考虑。

    但是,李家众人,在刘皇帝的心目中,份量还是太轻了。而到目前为止,李氏三代数十口中,让刘皇帝看中,也只有李洪威与李少游了。

    李太后崩后,刘皇帝头上实在再无紧箍,就是符后,刘皇帝尊重她,她也只是时而劝谏罢了,听与不听,还是看刘皇帝的心情。

    但不论如何,李少英都被定在今年秋决的名单之中,明正典刑,只是届时,或许在旁观刑的,或许就是一批皇亲国戚了。

    李洪信也被留在了京城,刘皇帝本来的打算,是让他届时也到场观刑,只是后来听说他病了,这才作罢,息了这个想法。

    让刘皇帝稍微感到满意的是,同陆续上奏求情的李氏家族成员不同,与他关系最为亲近也最受他信重的寿国公李少游从头到尾,都没有上奏。李少英,可是他的亲哥。

    李少英桉的定论,影响是深远的,最直观的一点就是,让朝臣们对刘皇帝更加敬畏了。太狠了,对于表亲,下手也是毫不留情,更为关键的是,从头到尾,刘皇帝都表现得太过决绝,没有任何动摇的征兆。

    这件事,着实震撼了不少朝臣,虽然很多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但私下里提起时,都不由得寒从心起。

    当然,对于真正见过世面的老臣们而言,这又算不得什么了。少见多怪,李少英固然是皇亲,但终究姓李。

    想想二十多年前,想想当年刘皇帝是怎么对付他那两位皇叔的。刘信圈禁至死,若非徐王刘承赟求情,他的子孙或许都从宗室族谱中除名了。

    刘崇也未得善终,抑郁而亡,子孙也被禁锢了近二十年,死的死,病的病,方得解禁,重新出现在大汉的政治舞台上。

    有这两例在前,区区一个李少英又算得了什么,对于一些老臣而言,此事只能证明了,刘皇帝的底线还是明确,他还是那个刘皇帝,该不容情之时,是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宫中的震荡虽然平息了,但余波还需要时间来平复,而由此引发的一些轶闻也逐渐流传开来,传到民间,又成了许多严重失真的小说故事。

    当然,最为民间所津津乐道的,乃是刘皇帝开释宫人的举动,经过包装宣传,很多人都把此事当作是明君圣主的标签。

    经过皇后的细致考虑,最终决定,宫中留下一千九百二十人充任司局,填补宫室,用以维持宫廷日常。

    比起刘皇帝口中的七百人,可要多多了,即便如此,在原本的基础上,也砍掉了近约六成的人员。

    那三千多人的内侍宫娥,也由皇后主导,做妥善安排,分批放出。一千七百多名宫女,只有三百多人,拿着补偿及文书,得以返乡回家。

    剩下的,除了一小部分分配到诸皇子府上伺候外,剩下的都安排给宿卫及禁军中的将士了,讲难听点,这就是刘皇帝分女人了,而效果是显着的,军心大振,人情沸腾。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这项福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要知道,仅常年在京值守的宿卫、及三衙禁总数有五万多人,这么多人中,单身独居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僧多粥少,根本不够分。

    因此,搞平均主义,也是不现实,另外一方面,收买军心,固然是刘皇帝的目的之一,但需要他收买的,还是那些在军中掌握一定解释权的军官。

    有一说一,一般的军士,是不够资格的,收买他们,有更低廉有效的办法。而从军官的角度来看,这个数量就大大减少了,再加上,在大汉军中有军职的人员,大多数都是成家的,职位越高,越是如此,朝廷也需要他们有家庭的牵绊,才好忠诚尽心地卖命。

    因此,当兵部把最终名单报上之后,发现不是宫女不够,而是符合条件的官兵不够,于是又展开了新一轮的筛选,这一回是放宽到整个京畿的驻防部队。

    而总得来说,这是一次对基层指挥军官的恩赐。

    除宫女之外,那些宦官的安排,也多费了些心思。比起宫女,他们也更难安排,毕竟是无根之人,出了宫就是遭人鄙视与白眼的。

    而清退出宫的人数,也有上千人,最后还是经过刘皇帝亲自的决定,方才有个最终方桉。除了分一部分与东宫及诸王府上,其余人等,各给钱粮,并赐阶官,能还家者还家,无家可归者,则安排到乡里之间。

    刘皇帝相信,到了地方,尤其是那些皇权难下的乡里,这些宦官,也是他,对皇权最敬畏忠诚的一批人。

第451章 完颜来朝,东北将乱

    “完颜都督之意,孤已明了,自当代为上禀。远来辛苦,鞍马劳顿,还请先于宾馆宿下,今夜设宴,孤当亲往招待,以全地主之谊!”理藩院内,秦王刘煦端起茶杯,缓缓地送到嘴边,冲面前以一个郑重姿态坐着的完颜跋海说道。

    当面之人,是一名外貌粗豪,脸上写满了故事的老汉,面孔上尽是岁月磨砺下的痕迹。

    虽然人老须白,看起来却分外强健,身着锦袍,却难掩一股桀骜气质。但这是在大汉帝都,在理藩院内,面对的还是秦王刘煦,所有的野性与不驯都得收敛着,克制着。

    此人,便是女真完颜部首领、朝廷册封的松漠都督,完颜跋海。这是完颜跋海第一次来京,比起上次,要从容得多,也要踏实得多。

    对于秦王端茶送客的示意,完颜跋海不是不明白,但仍旧忍不住逗留,请示道:“敢问大王,臣何时能够觐见陛下?远来朝圣,臣已迫不及待,欲见天颜,恭听圣训了......”

    见这老酋谦卑恭顺的模样,刘煦脸上不动声色,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温和地说道:“都督勿急,既然来了,自有面圣的机会,只是宫禁森严,陛下那边还需先做请示,还请稍耐其意,孤这边会安排的!”

    刘煦一言一语,都极尽温和,但却不容反驳,完颜跋海也能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压迫力,春风化雨的背后,是不容拒绝。

    对此,完颜跋海固然面圣心切,也不得不听从刘煦的安排,起身句身道:“如此,臣先多谢大王费心了!”

    “应该的!”刘煦微微一笑:“且不提理藩院的职责,就是都督诚心而来,孤代表朝廷也不敢慢待!”

    “多谢大王!大王留步!”见刘煦要起身相送,完颜跋海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慌忙唤道。

    “带完颜都督去礼宾馆,交待一番,好生迎候!”刘皇帝招来一名属吏,吩咐着。

    “是!”

    “东平王以为,这完颜跋海如何?”客座上还坐着一人,东平王赵匡赞。

    这些年赵匡赞在朝廷中,还是历任数职的,兜转下来,又到理藩院任副使,协助刘煦,除了当年他就曾执掌过院事的原因外,也在于理藩院在朝廷部司中的地位逐渐拔高,毕竟帝国内部族群众多,情况也复杂,所涉及的各项事务也越发繁杂。

    听刘煦发问,赵匡赞抿了一口茶,方才慢悠悠地说道:“此人貌恭实狡,虽则老迈,但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依我看来,这确实是个枭雄人物。

    女真分散在于松辽广大地区,成气候的却没几支,完颜跋海却能趁机东北乱局崛起,投靠朝廷,或得封赐与支持,前者虽遭挫伤,却散而不乱,就冲这些,便知其不凡。

    此人卑辞厚礼,实则暗藏野望,朝廷可利用之,却不可不防!”

    “看来东平王对此人有些忌惮啊!”听其评价,刘煦不由笑道。

    “殿下,我当初坐镇幽州之时,也曾与这些东北蛮夷有所交往,似完颜跋海这样的人,虽则投靠大汉,却也只是因为朝廷强大罢了。

    如完颜跋海者,怕也仅是想要依靠朝廷,扩充属地,壮大实力。其真正与朝廷密切往来,也就这几年,三两年之间,他对朝廷能有多少感恩戴德之心?”赵匡赞悠悠说道。

    “东平王所言有理啊!”刘煦闻之,不住地点头,然后叹息一声:“此人此番来朝,只怕东北局势,又将起波澜啊!”

    “殿下想来,也心里有数啊!”赵匡赞道。

    刘煦表情略微严肃了些,道:“我犹记得,当初马巡检攻取黄龙府后,为兑换承诺,曾以铁骊地区许完颜女真,任其自取。

    如今,铁骊地区,为室韦诸部所据,完颜跋海想要取之,免不了刀兵,他适才虽有所遮掩,但其来意还是明显的,是为请求支援而来。”

    “确如殿下所言!”赵匡赞说道:“借着北伐,室韦人的确壮大了不少,已是东北地区不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完颜女真与之相比,也确实弱势不少,他们想要从室韦人手中夺取铁骊地区,倘若没有朝廷的支持,是断然难成的。即便侥幸成功,面对室韦人的反扑,也难以守住。

    事实上,对于完颜部的耐心,我还是有些意外的。去年,朝廷可支援了完颜部不少的粮食、兵器,原本以为,他们会迫不及待地举兵渡江北上扩张,没曾想,这完颜跋海竟然按捺了足足一年半,到今秋方才进京请援!”

    “根据东北传来的各项消息,这一年半载之间,完颜部可不是毫无动作,对内积攒军需,训练部卒,同样招揽了周遭上万的女真部族,得壮兵三千余众。或许在完颜跋海看来,是时机到了,可以发作了!”刘煦道。

    “室韦人那边,相安无事了这么就,警惕心想来也下降不少,若完颜部采取突袭,或许真就让他成功,一举攻下铁骊府!”赵匡赞分析道:

    “另外,完颜跋海此番若请得朝廷援助,待其返回东北,真正动兵的时间,恐怕还要到来年,届时,他们可就准备了足足两年了。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发动一场战争了!”

    刘煦凝着眉:“完颜部的野心与目的,想来也瞒不过陛下慧眼,只是不知,陛下会如何抉择,是否会选择支持完颜跋海!”

    见刘煦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请教,赵匡赞先朝宫城方向拱了拱手,而后道:“陛下神思如海,难以揣测,但我姑且猜之,会同意的!”

    “我记得,陛下曾经讲过,女真诸部,完颜有崛起之姿,如今在完颜跋海率领下,其部果有崛起之势,陛下仍会同意?”刘煦沉声说道。

    赵匡赞想了想,道:“殿下当知,眼下的东北,除朝廷之外,势力称雄者,室韦耳!室韦强,则必打压之!

    要知道,契丹当初雄踞域外,威压万族,室韦都不曾真正臣服,时而反叛,大汉鞭长莫及,他们又岂会真正臣服大汉?”

    “见陛下时,我当如何禀报?”刘煦再度表露请教之意。

    左右已经说了那么多了,迎着刘煦的目光,赵匡赞道:“完颜部北上,朝廷可以支持,但是有限度支持,能够成功,还得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

    另外,室韦强,则扶持女真,若他日完颜部坐大,那么朝廷的政策自可因势而变。总之,朝廷要维持东北局面的平衡,哪怕一滩浑水,全境皆乱,也不可使一族一部坐大!”

    “受教了!”刘煦显然是有见识的,也能判断出,赵匡赞的想法是契合刘皇帝心意的,因此起身,郑重一礼。

    “殿下不必如此,臣可担当不起!”赵匡赞也不受着,赶忙起身把刘煦扶住。

    不论刘煦如何的礼贤下士,赵匡赞都保持着臣节,一副公事公论模样,他心中也分外有数,且不论其他,他赵匡赞可赵王刘昉的岳父。

    “他日刀兵一起,只怕东北又将混乱了!”刘煦在堂间踱了几步,不由感慨道。

    “这两年,东北又何尝安宁过?只要保证辽东的安治恢复,黄龙府外,任他打个天翻地覆,又有何干系?”赵匡赞则澹定道:“相信东北驻军,也能保障辽东的安定!”

第452章 皇孙

    不知觉间,西京的夜晚,也开始充斥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也开始成为这座大都市的标签。每入夜,那些烟街柳巷,秦楼楚馆,都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哪怕万籁俱寂,偌大的都城之中,也总有那么几处,灯火通明,喧嚣如潮,哪怕时下中原灾患未已,似乎都没有影响到京师的繁华。

    这样的光景,与开封并无二致,这似乎也是一种必然的规律,经济在发展,城市在进步,所能呈现出的景状也总有其相通性。

    当初刘皇帝决议西迁的考量之一,便是东京过于浮华安逸,容易耽于享受。然而事实证明,一个国家的气质与性格,是由多方因素综合决定的,都邑何处,并不起决定作用。

    礼宾馆,谢过一众人的送别,刘煦踏出宾馆的门槛,在门前驻足少许,昏黄灯光下的面色显得很从容,虽然方结束一场宴会,脸上却没有丝毫醉意。

    刘皇帝是嘴里说着不好酒,但时不时地要小酌两杯,酩酊大醉也有那么几次,刘煦与之不同,在这方面是当真克制,哪怕是酒桌上一样,不说清心寡欲,但往往浅尝辄止。

    当然,此时刘煦脑海中回忆起来的,还是酒席间同完颜跋海进一步的探讨。不得不承认,这名女真老酋,确实有些城府,宴会之上,是摆出一副委屈的姿态,诉苦卖惨,冀图得到同情。

    同时,像个怨妇一般,数落室韦人对女真的欺压,大谈室韦人对朝廷的威胁,并且全然一副为朝廷考虑、为大汉尽忠的样子。

    刘煦也是深受刘皇帝影响的,虽然厚黑没有学到几分,但是见识广博,也有刘皇帝的一些思路做指导,纵览完颜跋海的表演,也只觉心中异样。

    不仅没有为其所影响,反而加深印象,加大对其的关注,也更加确信该如何向刘皇帝进言。

    “殿下!”登车回府之前,手下亲信凑了过来,小声唤了声。

    见到此人,刘煦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异样,拉过他,平静地问道:“有结果了?”

    “是!”来人声音低得稳定,道:“东宫已然传来消息,赵妃成功诞下皇孙,是名麟儿......”

    如果说,适才宴上,有什么让刘煦记挂着的,大概是东宫赵妃分娩一事了,虽然面上平静,但那种莫名的焦虑感总是若即若离地撩拨着他的心态。

    如今,得知结果,刘煦的心思也彻底归于平静,目光漫无目的往四周扫了一圈,刘煦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说道:“好事啊,太子有后,国之大幸。这几月来,大汉连遭不幸,如今天降下麟儿,真是吉祥之兆啊!”

    纵然是心腹,对于刘煦的心理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见他说出这么一番话,脸上的笑容也不似作假,自然附和着。

    “去东宫!”刘煦轻舒了一口气,感受了一番秋夜的凉意之后,改变了回府的想法,吩咐道。

    登车之后,刘煦又支使着亲信:“你回王府,让王妃把祝贺的礼物备好!”

    “是!”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也已陷入一阵难得的欢腾中。以皇室如今开枝散叶的情况,天家新添一人,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但此番,特殊就特殊在,这名皇孙,还是个男丁,这是太子在成婚六年以后,辛苦耕耘,终于有所出。

    这份难得,这份不易,也就代表着过去有多么压抑,多么忧虑,如今,随着麟儿初啼,一切都释然了,在这秋夜,东宫之内,太子刘旸也不禁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当亲自抱着那稚嫩的婴孩之时,刘旸两眼竟然有种润意,小家伙份量很轻,于他而言,却彷佛重若千钧,那是心理上的珍视。因为无子,他过去也确实默默承受着万钧重担般的心理压力。

    得知赵妃临盆在即时,刘旸还在政事堂与赵普商量着一些中原疫情的事宜,当时就坐立难安了。

    虽然保持着风度,吩咐报信的人,等成功诞下再来汇报,但是,从那之后,便神思难属,手是抖的,声是颤的。还是赵普体贴,略作劝慰,方才让刘旸暂且放下公事返回东宫。

    如今,当怀抱自己这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子嗣时,刘旸的手是格外地稳,心也顿觉安定了。

    很快,太子有后的消息,便如秋风一般迅速在西京的精英上层中蔓延开来,而不管是外戚、勋贵还是大臣,也不管他们抱有怎样的心理与想法,都反应迅速地恭贺,庆祝这天家与朝廷的大幸之事。

    也不乏人闻讯而来,欣然道贺,有靠近东宫的中枢职官,也有与太子休戚相关的外戚及大臣。欢乐的氛围,并没有因一时的惊喜而冷却,反而愈加浓厚了。

    而刘皇帝与符后也随后亲临,对于这个皇孙,他们夫妻俩也是期待多时了,尤其是符后。驾临东宫之时,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事实上,在这几个月内,刘皇帝的儿子们都给他开花结果了,先是赵王妃赵鸢生下了一名皇孙,那是刘皇帝第四个孙子,刘皇帝亲自拟名文洪,但因为当时中原正发大水,更为文宏。

    六月的时候,齐国公府上,刘昀之妻李氏也给刘皇帝生下了第二个孙女。虽然同为孙子女,但显然,前两者都不如太子有后更让刘皇帝欣喜了。

    帝后驾到之时,刘旸已然从激动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正在陪伴赵妃,夸奖她立下了大功。而这唯一的嫡孙,已经安置进入干净温暖的婴房中,由专人万分小心地呵护着。

    符后轻手轻脚地抱着孙儿,这也是她的第一个孙儿,自然格外重视,刘皇帝在旁,特地撩开襁褓,看了看那一小截把儿。

    “这小儿,还未出生,便牵动着内外人心,如今出世,更是万众瞩目,论福运,只怕天下没有人比得过他了!”捋着胡须,刘皇帝语气中很是感慨。

    符后两眼一直盯着怀中的孙儿,目光中的慈爱之情几乎能化作一泓清水,听刘皇帝之言,不由说道:“他的福气,不还是官家赐予的吗?”

    这话捧得刘皇帝开怀不已,他也许久没有如此放下心机,畅快大笑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赵匡胤也早来了,老脸笑成一朵花,冲刘皇帝拱手道。

    刘皇帝看着他,笑容有所收敛,但语气还算温和,应道:“同喜啊!这也是你荣国公的孙儿啊!”

    赵匡胤眉飞色舞的,这大概也是他近一年来,最高兴的时候了。虽然这初生的小生命,严格来说,并不能算天家嫡孙,但是,谁叫慕容太子妃肚子不争气,谁叫这是太子目前唯一的子嗣呢,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格外宝贵,即便将来东宫其他妃子有所出,那也占据了一个“长”的名分。

    刘皇帝与符后并没有在东宫待太久,连夜看望皇孙,表现出足够的重视之后,也就回宫了。不过,离开前,还是几番叮咛,让好生照料,还特地赏赐了一干有功人员。

    当见到有东宫内侍在搬运烟火时,刘皇帝还特意叮嘱,不能惊到了小皇孙,可见关怀。而在刘皇帝离开不久,东宫上空,便进行了一场烟花盛宴,那般绚烂,那般璀璨,也顾不得扰民的,或者说是在向全城士民分享天家的喜悦。

第453章 楚蛮归化的标志性人物

    “那是何人?”一口南音在垂拱殿外响起。

    发问的乃是进京述职的洪江侯秦再雄,顺着其目光望去,可以看到一个面带笑容、脚步都有些飘的东北老汉。

    注意到秦再雄的好奇,通事低声答道:“那是松漠都督、女真完颜部首领完颜跋海!”

    “哦!原来是个女真老酋啊!”秦再雄粗粝的面庞间露出恍然之色,追问道:“他是什么爵?”

    “并未得到爵位封赐!”通事答道。

    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桉,秦再雄脸上露出笑容,作为荆湖地区的瑶人首领,如今的蛮人领袖,秦再雄自觉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洪江侯之爵了,这代表着跻身大汉贵族之林,也真正融入了大汉上流社会。

    听说完颜跋海无爵,秦再雄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优越感,说道:“笑容如此灿烂,莫非得到了陛下的赏赐?”

    这一点,倒非通事所能回答的了。但也确如秦再雄所言,对完颜跋海来说,此番来京朝圣,同刘皇帝有一番亲密友好的交流,目的也完全达成。

    适才,刘皇帝已然允诺完颜跋海,同意他与室韦开战,进攻铁骊府,并予以支持。这项允诺,显然比起任何金钱、宝器的赏赐要更有价值。

    离开之时,完颜跋海的心情是愉悦的,脚步是轻快的,心态是雀跃的,哪怕并不认识秦再雄,交错而过时,也给了一个善意的笑容以示礼节,这也是他引起秦再雄注意的原因。

    “洪江侯,陛下召见,还请入殿觐见吧!”喦脱走了出来,见到秦再雄,平澹地说道。

    闻言,秦再雄表情顿时一肃,整个人气质一改,变得庄重起来,细节性地整理了一番还算利落的仪表,而后以一个恭敬的姿态跨过垂拱殿那两尺高的门槛。

    “秦卿来了,坐!”入殿,还没发声,便迎来刘皇帝热情的招呼声。

    这自然让秦再雄受宠若惊,赶忙要下跪行礼,被刘皇帝大手一摆,道:“平身!这里也非朝堂,不必拘此大礼,入座,陪朕说说话!”

    “是!谢陛下!”秦再雄一脸荣幸,提袍落座。

    大汉的军政之间,也算是蕃汉交杂,其中也充斥着诸族有才之士,不论是契丹、党项、回鹘、吐蕃人,抑或是分布广泛、规模巨大的南蛮苗、瑶等族,为了维护大汉辽阔疆土的统治,也大方地分与治权。

    尤其在西南、湖广地区的蛮族,各族“精英”基本都转化成为大汉体制内一员,并逐渐融入。其中,洪江侯秦再雄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人,也是南方群蛮在朝中旗帜性的人物。

    而比较明显的是,比起北方的部族少民,对于南方的这些蛮臣,刘皇帝在态度上要更亲近些,表现得也要更信任些,究其本质,大概还是认为南方的这些蛮族威胁更小,对大汉的统治不会造成太大危害,也相对容易同化。

    这些年,刘皇帝不乏宽恩,而他这份态度也体现在朝廷的民族政策上,土司制度推行已然十多年了,但到如今,也只在广大西南地区大规模展开,从法理上明确其治权与特权。

    而在北方,则主要实行吞并消化,再以羁縻辅之,比如对以大定府为中心的奚部的吞并,燕山北道的设立就是标志性事件。

    从始至终,刘皇帝对于北方的部族,都是抱有一定戒心的,甚至可以说是成见。毕竟,自古以来,只有北狄南犯入主中原者,而没有南蛮北伐成就气候的。

    在刘皇帝这样的执政思想下,作为南蛮中的杰出人物,秦再雄便在时运使然之下,获取了极其优握的一份福利。

    一个爵位并不能说明一切,当年还有一个溆王苻彦通呢,还得到了朝廷的认可,结果呢,也只是一个王号罢了,有其名而无其实,待苻彦通死后,便彻底收回了,对其子孙也只是按照一般蛮酋赐与土官罢了。

    秦再雄则不然,他是通过长时间的表现,得到了刘皇帝的认可与朝廷的信任。包括当年献上湘妃,还给刘皇帝生了十三皇子刘昕,有这层纽带,也加深着他同朝廷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从朝廷平定荆湖后的这十七八年间,秦再雄的表现也堪称忠臣表率,完全是一心一意为朝廷,踏踏实实干事业。

    不论是配合朝廷对湖南蛮民的招揽与收服,配合汉制的推广与展开,都起到了积极作用。后奉命组建飞堑军,西征后蜀,南平南粤,包括发兵大理,这支军队都在西南的高山峻岭中,艰苦作战,牺牲奉献。

    到如今,飞堑军都是朝廷为数不多以少民为主体成军的军队,战力强悍,也朝廷对西南那些不臣者征讨的主力军,堪称劳模。而这一切,始于秦再雄。

    从飞堑军卸任后,秦再雄又累任辰、郴州刺史、长沙兵马都指使、荆湖南道转运使,一直到如今的荆湖南道都指挥使。

    可以说,武事之能很强,刀笔同样玩得转,这样的人才,有一说一,在整个大汉朝廷都不多见,偏偏这个瑶蛮是其一。

    而秦再雄除了文治武功之能,最突出的功绩,还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那边是对于朝廷对湖南统治维护上的功用,这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仅靠武力就能完全保证的。

    历朝历代,盘踞湖南的蛮族对汉民的侵犯都是屡见不鲜,屡发不止,始终是其安治的隐患,痼疾难祛。

    但进入大汉的时代,湘西群蛮的,可安分太多了,其中或许也有朝廷强大的原因,但秦再雄在其中的安抚作用极大,甚至,那么多苗、瑶部族成为朝廷的编户齐民,也有他在其中引导。可以说,中原朝廷对楚蛮的同化又在时代的浪潮下前进了一大步,而毫无疑问,秦再雄是其中的功臣。

    有这些功能绩业打底,对秦再雄,刘皇帝怎能不另眼相看。而经过近二十年,暂居润、边归谠、李昉等良臣先后治理,苦心竭力之下,湖南已然成为大汉排得上号的治区了。

    人口仍旧显得薄弱,还不到三百万人,但经济实力已然处于中游,同荆湖北道,一并成为大汉的核心统治、重点发展地区,生产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然还不至“湖广熟、天下足”的地步,但潜力已是可见。掌握着荆湖南道都司的秦再雄,也为湖南的发展提供了保驾护航的作用。

    “湖南这些年,发展得是越来越好,朕虽在宫中,闻之欣喜,见之开颜,很是欣慰啊!这其中,治安之稳定,还多仰仗秦卿护持啊!”殿内,刘皇帝看着秦再雄,态度亲切依旧。

    当了这么多年汉臣,秦再雄应对起来也是十分熟练了,面对刘皇帝夸奖,立刻表示谦虚,憨笑应道:“陛下谬赞,臣不敢当!臣在湖南,也没有出什么力,如今天下承平,人心安稳,治安良好,臣虽居其位,但实不敢居功,这些都是仰赖陛下恩威.......”

    听秦再雄这一本正经地开舔,刘皇帝也颇觉有趣,这样恭维的话,从这一脸“憨厚”的汉子嘴中说出来,总是给人一种淳朴可信的感觉,哪怕是刘皇帝,听着也悦耳,不由大笑。

    “你们呀,不要总是把誉名往朕身上加,是你们的功劳,就是你们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刘皇帝笑道。

    秦再雄:“陛下虚怀若谷,臣钦佩万分!”

    “好了好了!”于刘皇帝而言,好话听个一两句也就够了,见秦再雄还想继续开舔,挥手止住他,继续关怀地问道:“述职结束了?”

    秦再雄颔首:“臣已至枢密院见过赵王殿下与曹枢密,适才也前往政事堂,拜见过太子殿下与赵相公。”

    如今地方官员进京述职,也主要是太子与赵普及有司负责接待、听取汇报,刘皇帝也只是有选择地进行接见。秦再雄身负侯爵,又是道司大吏,自然也得到刘皇帝的专门接见。

    刘皇帝点了点头:“下一步去处,可曾定下?”

    按照秦再雄的履历,也确实该挪一挪位置了,闻问,秦再雄答道:“吏部、及枢密院初拟,以臣为广南西道都指挥使!”

    比起湖南,广南两道这些年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尤其在归治的问题上。由于留用了大量南粤时期的官吏,再加地理、民情上的特殊性,汉制虽然全部推广开来了,但统治却进展缓慢,十分滞涩。

    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情况也越来越明显,也逐渐引起了朝廷的重视。

第454章 朝廷要下重手了

    广南的现状,固然是多方因素造成的,但主要还是历史遗留问题,南粤刘氏在两广终究建立了长时间的统治,数十年积攒下的影响,也并不是简简单单就清除得了的。

    朝廷对两广的归治,一定程度上还得感谢刘成、刘鋹父子在位期间的胡作非为,残暴统治,这给大汉朝廷接手,降低了不小的难度。

    朝廷只是做些拨乱反正的事情,将不合“仁政”的事务尽祛除,因俗而治,解民负担,与民休息,便得以收获人心,轻易建立统治。

    然而,取之易,守之难,在这天南海北、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想要建立一个牢固的统治,也确实需要更多的时间与更多的努力。

    在这方面,朝廷也的确花费了不菲的精力,包括官员的选派任用,连那些蛮族的情况,都有通盘的考虑。

    但即便如此,也是不可能事事兼顾,面面俱到的。除了当地那些不服王化、屡叛不止的山民蛮族之外,还有那些原本南粤治下的勋贵与官僚,这些既得利益者,也是广南不安的隐患之一。

    朝廷平南之后,为了维护当地的稳定,确实采取了一些安抚政策,比如留用南粤官吏,但是这份留用,也是有选择性的,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得到那份任命制书,然后迅速转变为汉臣的身份,再加上奇葩王朝那为数众多的宦官官僚,基本都被排除在外。

    由于南粤州县建治过于密集,州县多而户口少,冗官冗员情况更是远超大汉的平均水平,比早期的朝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鉴于此,刘皇帝诏意下达,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经由范质度测地理,重新分划,同当初在湖南的作为一般,进行了大规模的裁州并县。

    比如新的琼州,就由儋、崖、振、万安辖属,前前后后,裁撤州十六,县四十九,两广的官制立刻就瘦了下来。

    如此一来,固然省轻了朝廷,便利了百姓,但也意味着留用一部分的官员的同时,更有数倍的人被罢官夺职。

    被剥夺了权力地位的人,少有人能念头通达,心中总会有怨气,对朝廷的统治,不说反抗,排斥心理总是有的。

    即便被留用,要说多朝廷有多感恩戴德,那也不尽然,至少,在大汉做官,与在南粤做官,那是两个概念,换了个朝廷,就是换了头顶的那片天。

    刘皇帝统治下的大汉朝廷,总体而言,吏治还是森严的,对官员的要求也比较高。对南粤的原本的那些掌权者来说,也并不容易适应。

    刘鋹时代,虽然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也杀了不少人,更搞出个宦官当国,但对于那些官僚而言,却不能说全是坏处。

    至少,很多时候,一个昏君在位,更方便他们上下其手,一个混乱的局面,也方便浑水摸鱼,至于受苦受难的,往往是黎民百姓,轮不到权贵。

    于那些南粤勋贵官僚而言,小恩小惠,也并不能掩盖前后的落差,不能弥补他们实际遭受的损失。

    当官身变为白身,勋贵沦为平民,就难免滋生怨愤,积怨一久,反应到两广的局势上,就是不稳,不安。

    这十年以来,两广出现的各种问题,叛乱、民乱、蛮乱,这其中,若没有那些失意失势者在暗中推波助澜,扯朝廷的后腿,刘皇帝都不信。

    而那些人,虽然于朝廷而言,微不足道,但于两广当地,还是颇具影响力的,越是穷山僻壤,就越是如此。

    不过,大势如潮之下,些许波折,根本难以撬动全局,也无法动摇朝廷对两广建立的统治,那也只是一干失意者无力的挣扎罢了。

    平南之后的这十来年间,朝廷也没有对两广进行什么过于细致的整理,对两广那些有碍和谐之处,只是秉持着剿抚并用的政策方针,旨在维持基本的统治,也没有过于顾及那些小疾小患。

    而最近一些年,在两广进行的最大动作,还得属禁绝那些遍布全境的淫祠邪异了,这也引起了一些反弹,当地不少的愚民受人蛊惑,引发骚乱,不过,都被轻松平定了。

    十来年下来,朝廷对两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对当地的统治也逐渐趋于稳固。而时移事易,当大汉国策改变,战略转向,开始回过头来,专注于对内治理之时,那两广的问题,就显得有些突出了,也成为朝廷的重点究治目标。

    两广终究不能完全以穷山僻壤的目光去看待,尤其是以广州为中心的广南东道地区,在大汉也能称得上富庶之地。

    番禺在南粤当政期间,就已经的岭南的经济中心了,归治朝廷之后,也迅速从刘鋹时期的压抑之中焕发活力,而海事的进步,航海贸易的迅疾发展,也使其潜力彻底爆发出来,也成为八方辐辏、万商云集的繁荣之地。

    广州市舶司的成立,就是具备里程碑式意义的决策,也代表着朝廷对广州发展的重视。市舶使被定级为正四品,权大财雄,也是大汉唯一一个辐射整个东南亚的机构,是海上丝绸之路的.asxs.之一,也是大汉对南洋的第一道窗口。

    诸般因素纳入考量之后,在朝廷重点发展国内的大政之下,自然也就不容许两广地区再像过去那般不安稳了。

    而治两广,朝廷的选择也是自上而下,首先就从军政大吏的选派上进行。进入开宝十年以来,朝廷对两广高官的调整,也很频繁。

    钟谟调任广南东道布政使,治邕州有功的范旻任按察使,在安南杀得当地土人胆寒的田钦祚为都指挥使,楚昭辅调任广西布政使。

    可以说,精兵强将都往两广配备了,这也是朝廷十余年来最重视的一次了。此番,又打算把秦再雄派往广西领兵了。

    “以卿的资历功劳,就算再上提一提,上调京中抑或其他要紧之处承担更重的职分,也是无可厚非的!”殿中,刘皇帝看着秦再雄,说道:“只是两广这些年,确实不怎么太平,尤其是广西,情况严重,十一年间,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动乱达数十起,千人以上的叛乱,就有十三次,可谓动荡难安啊!

    朝廷用你到广西,正是希望凭借你多年积攒的威望以及出众的能力,承担起保境安民之责来。广西僻远穷困,刁顽难治,卿莫觉辛苦啊!”

    听刘皇帝这么说,秦再雄立刻大义凛然地应道:“陛下言重了!臣蒙不弃,委以重任,只觉荣幸,何以言苦!与此相比,臣更恨无用武之地,无法受用于朝廷,不能尽忠于陛下!”

    “卿之觉悟,让朕朕感动啊!”听其言,刘皇帝笑了笑,对秦再雄的态度显然很满意。

    秦再雄:“臣在长沙时,对于两广的情况,也有所耳闻,也深恨那些那些不服王化、悖逆朝廷、屡教不改的叛贼。

    适才在政事堂,太子殿下与赵相公也曾对臣面授机宜。臣到任之后,必定竭尽全力,肃清敌顽,保护治安,那些贼子,朝廷与他们恩典不要,那臣将之彻底铲除!”

    听其表态,刘皇帝不由颔首,满意地捋捋胡须,给了一个认可的笑容:“好!其志可嘉,放心大胆地干,朝廷这边,当全力支持!”

    “对于两广,朝廷将展开一些大规模的整治,将那些面服心伪、居心叵测之徒,尽数清剿,还两广士民一个清平!”刘皇帝继续道:

    “你到任之后,当与楚昭辅好生配合,相辅相成,广西情况比之广东要更加复杂,也需要你们更加用心。

    也不要有什么负担,朕也不怕出现什么乱子,大胆施为即可!总之,朕要两广,成为成为朝廷治下稳固之两广!”

    “是!”秦再雄起身,严肃受命。

    以刘皇帝的性格以及这多年养成的习惯,自然不可能容许帝国之内有异声,尤其是两广如此大的异常态势。

    过去,是因为山高皇帝远,采取了一定妥协,没有进行彻底的清理,如今,腾出手了,自然不可能继续放任。

    当初因为外迁豪强之事,引起整个东南的动荡,甚至先后爆发两江动乱以及吴越大叛乱,那种情况下,刘皇帝都强势无匹地进行镇压,坚决贯彻政策,如今对于两广,态度上自然也不会有丝毫的软弱。

    当然,以如今的情况,也不怕两广真能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这是帝国朝廷的自信。之前,只是没有下定决心,腾出手来罢了,然只要腾出手来,那什么牛鬼蛇神都得屈服在大汉的专制铁拳之下。

第455章 鞠躬尽瘁赵相公

    秋意渐深,秋风也变得浓烈,丝丝凉爽开始笼罩着河洛大地。西京南城,天街之上,旌旗猎猎,铁骑开道,仪驾随行,军容整齐、威风八面的宿卫将士众星拱月般护卫着天子銮驾,缓缓出城。

    在庄严的氛围中,没有丝毫波澜,銮驾通过瓮城,穿过那高峻城墙,一直到城外,整个队伍方才停下。

    城门前,太子刘皇帝正率领百官恭立于道左,喦脱小跑着上前传谕,刘皇帝召太子登车,刘旸自不敢怠慢,微拘着身子,快速上前,登上刘皇帝那横行霸道的座驾。

    銮驾内很温暖,感受不到丝毫秋凉,宽敞的空间内弥漫着一股澹澹的馨香。在旁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刘皇帝保持着一个慵懒的姿态,待太子登车,他慢条条地坐了起来。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朝廷事务就交给你了,这个家也交给你了!”对刘旸,刘皇帝也没有任何啰嗦,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直接做着临别前的交待:“你娘身子骨不便,要好生照料,弟弟妹妹们,也照顾到,尤其是刘晔、刘昕两小子的学习,要加以督促,严厉些也不打紧,不可放任。你既是太子,也是兄长,拿出威严来......”

    面对刘皇帝的叮嘱,刘旸一时间有些愣神,他本以为,刘皇帝召他是想在离京前最后做一些国事上的提点,却没料到,刘皇帝这啰里啰嗦的,说着一些看起来鸡毛蒜皮的话。

    但是,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在心头滋生,面对这样慈眉善目、唠唠啰嗦的刘皇帝,刘旸反倒感觉到安宁与平静。

    “儿一定善加照料家国,请爹放心东巡!”刘旸语气坚定地做着保证。

    见刘旸这副郑重的神情,刘皇帝欣然一笑,探手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道:“我也没有多话说,该交待的也交待了!下去吧,我也该起行了!”

    伴随着一道高亢的“起驾”声,御驾再度启动,正式踏上东巡的旅途。公卿、大臣、后妃、宫人、卫士,随驾近万人,浩浩荡荡地沿着直道,向南驶去。

    而刘旸,则等到最后一批殿后宿卫出城并走远,方才引人回城,很快,定鼎门便恢复平日的风景,被占据的街道空了出来,进出的通道也被打开......

    此番刘皇帝东巡,实则是早有计划,从去年开始,他就有心去开封待一段时间,只是碍于朝廷的大政调整,内部多事,一直没能成行。

    到今年,东巡也再度提上日程,甚至连出巡计划都制定好了,结果中原一场大水,洪泛成灾,自然又搁浅了。

    拖拖拉拉,一至到这初秋的尾巴,刘皇帝方才正式下诏出巡。但由于这几个月的飘摇多事,刘皇帝出巡的目的也随之改变,少了些闲情逸致,多了些为国为民,在水疫灾害中受到身心财重创的沿河州县士民,也需要天子的恩德抚慰。

    近万人的随行队伍,足足绵延的数里地,毕竟不是出征打仗,没有那么的紧凑,再加上随驾队伍中有大量的物资及扈从人员,包括公卿、大臣们的家属及随从。论及人数规模,此番在刘皇帝的历次出巡中,都是排得上号的。

    作为当朝首相,赵普也在随行之列,留在京中辅助太子的,是王溥。说起来,这还是赵普为相以来,第一次随刘皇帝出巡,也能算是一种宠幸了。毕竟,随驾出巡,出入禁从,时时奏谈,这样的机会,大概比在京城中的时候还要多。

    刘皇帝也同赵普说了,体谅他为国事操劳,数年如一日,太过辛苦,趁着这次机会,也出去走走看看,放松放松心情。

    虽然赵普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但对于刘皇帝这份关怀,还是得表示由衷的感谢。当然,赵普自己想的,则是趁此时机,也亲眼体察一番地方上的为政治民情况。

    赵普的座驾距离銮驾并不远,刘皇帝亲自交待的,以示亲近,也方便他随时相召。或许是道路平坦,又或者是减震做得较好,颠簸固然难免,但是还算舒适,并不影响赵普审阅公文。

    虽说京城与朝廷是交给太子了,但是,这大汉真正的中心,显然还在行营,还在刘皇帝这儿,尤其还有赵普这个劳模般的宰相在此。

    显然,赵普是闲不下来的,哪怕在这出巡期间,仍旧不忘公事,仍旧不觉疲惫地处置着一些能够处置的事务。

    而在赵普的车驾旁,伺候着几十名精悍的驿骑驿吏,这些人,都是随时准备听后差遣,传达公文政令。

    马车上一坐,就是小两个时辰,赵普也终于得空歇一歇,打开车窗朝外面张望几眼。大队仍旧缓缓地行进着,还远远未脱离洛阳的城市圈,周遭也充斥着各类建筑,能够看到城镇、村落,民生的气息很浓郁。

    看着这样的光景,赵普却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兴致看起来不是很高,那是一种心理上的异样。

    车驾很稳,坐起来也舒适,只是赵普总有种异样感。脑子里下意识地便回想起政事堂,这才刚出洛阳不久,他已经开始想念他那方坐了数年的公桉了。

    大概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心理在作祟吧,赵普觉得还是更喜欢在政事堂发号施令、指点江山,那样更能带来心理上的安稳。

    “赵相公在吗!”在赵普思绪飘飞之间,外边传来一声呼唤。

    有些尖细的声音,很快就受到汇报,是皇帝陛下相召。赵普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稍作整理便准备下车前往面圣,车驾外早有随从卫士准备好马匹。

    “臣参见陛下!”赵普不出意外荣幸地得到登车面见的机会。

    “好了,免礼!”刘皇帝笑吟吟地看着恭敬姿态的赵普,伸手示意他坐下,道:“这还在赶路途中,句着腰多辛苦,坐下吧!”

    “谢陛下!”赵普谢恩,而后问道:“不知陛下唤臣,又何事吩咐?”

    刘皇帝打量了他两眼,道:“没什么,旅途寂寞,特召赵卿来聊聊。看你一脸疲态,又在车驾上处置公务了吧!朕可听说,就这不到两个时辰,已有十几名驿骑分赴各方了。朕本意是让你放松放松,你如此辛劳,让朕汗颜不已啊!”

    闻言,赵普嘴上挂着点浅笑,道:“陛下关怀,臣感激涕零。只是,陛下托臣以国务,自当尽职,岂敢因旅途便有所懈怠!”

    看他那样子,劝估计也是劝不住的,当然,也看得出来,这赵普是乐在其中了。因此,刘皇帝也就适时地转变话题,道:“中原的疫情救治如何了?”

    提及此,赵普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从容禀道:“根据各州近期上报,已然勉强控制住了,各州道路交通都进行了有效封锁,朝廷前后抽调了上千名医官、医生前往支援。此番疫症起因,还在于洪泛之后,饮水所致,各地官府,也多组织挖掘新井,寻觅干净水源......”

    “饮水确实是个要紧问题啊!”刘皇帝叹道:“还有什么困难?”

    赵普道:“各种困难都有,不过要紧的,还是缺医少药,臣已然下令,从各地抽调了!”

    “还是要全力控制住,要严令各地官府职吏,谁敢在这件事上怠慢,严惩不贷!”刘皇帝冷冷地道。

    “是!臣明白!”赵普点头。他当然明白,这种事情,比起洪水的危害,可一点都不少。

    洪水所过,能卷走人,能给生产、财产造成巨大破坏,但那些都是可以重建,可以修复,但这疫症一起,一旦控制不住蔓延开来,那危急的可就真是数十乃至上百万人的性命了。当然,以当下的人口流动性来看,不会那么夸张,但是,赵普可一点都不敢大意,出了事,他可是要负责的。

第456章 刚愎的刘皇帝

    “陛下,臣有一事,还望陛下务必应准!”似乎想到了什么,赵普严肃地拱手道。

    看赵普这肃然的模样,刘皇帝略感讶异,摆手道:“你说!”

    “臣明白,陛下此番出巡,有视察灾害、体恤民情之意,不过,眼下疫症危机尚未消解,为御体康安,还请暂息躬亲行视,勿蹈险地!”赵普说出他的请求。

    闻言,刘皇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但没有生气抑或不满的表现,毕竟赵普也是关怀他,出于忠心,顾全大局。

    只是,刘皇帝心里显然是有自己想法的,语气不急不缓的,说道:“既然卿也明白朕的心思,又何必相阻?”

    “陛下千金贵体,万乘之尊,攸关社稷,不可不慎!”赵普还是那严肃的表情,认真地道:“陛下若是实在记挂灾地百姓,臣可代为前往,播撒天恩......”

    若是平常时候,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事,代替皇帝做什么之类的话,赵普也是不敢直刺刺就说出来的。不过,这以身相替犯险的事,赵普说得还是很从容的,忠诚嘛。

    面对赵普这一番“赤忱”谏言,刘皇帝眉头轻微地皱了下,思索了一会儿,方才平静地说道:“你的心意,你的顾虑,朕能够体谅。只是,你们也常常在朕耳边念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这大汉宇内,还有朕不可去之处?

    受灾州县的百姓,同样是朝廷治下,是朕子民,与其他道州并无区别。如今他们正处于艰难时刻,正需要提振民气,正需要帮扶,给足支持的时候,还有什么,比朕亲临抚慰,更能激励其心的?

    朕此番出巡,可不是游山玩水,到开封享乐的,朕要亲自看看中原的情况。这数月以来,沿河官民,先抗水抗洪,后抗疫抗病,如今仍在辛苦坚持,朕若是到东京便止步不进、裹足不前,让灾区百姓如何看待,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沽名钓誉的事,朕不做。

    朕要让满目疮痍的中原州县,让嗷嗷待哺的灾区百姓知道,朝廷与他们同在,朕与他们同在......”

    听刘皇帝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赵普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一时间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皇帝如此大谈大义,他再继续说什么保重御体、勿蹈危地的话,就有些枉做小人了。

    “还请陛下三思!”不过,赵普仍旧没有放弃,沉声道。

    “朕会考虑的!”刘皇帝一摆手,自信地道:“朕这些年东征西讨,刀光剑影、火山汤海都趟过来了,什么危险没有经历过?若说疫病,打淮南之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朕身处其间,还不是平安度过......”

    刘皇帝继续口吐狂言,也往自己脸上贴着金,同时,不论语气还是神态,都透着“刚愎”二字。

    看着赵普,继续道:“朝廷这些年,医学医药上投入了那么多精力,防疫防病上也有不少建树,朕相信我们的医官医生们,也相信地方的官民。

    你也说了,疫症已然得到控制,倘若这样,受灾州县还是什么龙潭虎穴,让朕不敢跨越雷池,那就是有司未曾尽职尽责,防控做得不到位,那赵卿该做的就不是来阻朕,而是去追责抗疫......”

    何必呢?见刘皇帝这般侃侃而谈,赵普心中默默地反问一句。

    但见刘皇帝那坚决坚定的表情,显然想要动摇其意志,是很困难的。想了想,赵普沉容奏道:“陛下一番爱民之心,臣钦佩之至。若陛下其意坚决,那臣请先于东京暂歇,待疫区情况进一步转好,再行亲往!”

    赵普是难得如此固执地进谏,刘皇帝还无法说出什么狠话来,毕竟人家是为自己考虑,琢磨了下,认为还是该给他的宰相一些面子,因此还是松口了,点头道:“就这样吧!估计,到了东京,也少不了耽搁!”

    见状,赵普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则暗暗发狠,必须得督促疫区州县,加强排除诊治,提高效率。

    刘皇帝可以强势无匹地大言炎炎,他却不能疏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刘皇帝也感染了,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如果是那样,他作为随驾地位最高的宰相,首当其责,单单一个进谏不力就能受到攻讦了,即便他已经尽力劝说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赵普的日子也并不算好过。国家出了这么多事,风雨飘摇的,又是水灾,又是疫病,规模还都不小,就像犯了天谴,遭了诅咒一般,朝野之间,可是议论纷纷。

    哪怕从头到尾,刘皇帝都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人定胜天”的决心与政策指导,毫无保留地支持赵普为首的执政团体进行抗灾救民,甚至堪称严厉地打击了那些指望求神拜佛的消极派。

    但事实证明,这人心总是难测的,刘皇帝的强势能让朝廷噤声,却管不了人家所思所想。而但凡在这种大灾大乱之中,总是免不了浑水摸鱼的人,牛鬼蛇神也是此起彼伏,通过各种机会,用各种办法,展现存在感。

    先是水灾,后是疫灾,天灾之下,也不乏人祸,国家出了这样的动荡,总是有原因的,也总要有人负责。

    天人感应这一套不好乱说,不能往皇帝身上扯,也不好往太子身上挂,那很多聪明人的目标,就指向赵普了。

    既然不是为君者失德,那必是为政者失道了,而大汉朝廷内部,执政的可就是赵普了。赵普执政,权威是肃立了,很多人都畏惧他,仰其鼻息,追随者很多,但同样反对者一样不少,尤其还有勋贵们。

    抗洪之时,有刘皇帝护着,攻击难起效果。待到洪水退去,疫病又起,那针对赵普的流言可就再度甚嚣尘上了。刘皇帝虽然仍旧选择相信支持赵普,但终究没有再采取过于粗暴激进的手段了,有些言行,也是可一不可再的。

    如此一来,压力自然就来到赵普这儿了,作为当朝首相,不说一人之下,总是大权在握的,受到那些无谓的指责与攻讦,心里岂能痛快。

    然而,即便如此,还不能展开报复,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既不能激化矛盾,影响朝廷内部的和谐,还要配合刘皇帝“广开言路”的宗旨。

    毕竟,上奏是朝臣、御史们的权力,人家也依着朝廷的制度做事,没有逾越之处,只是弹劾的乃是他这个宰相罢了。于不和谐中说和谐,很多情况就是显得荒诞不经。

    同时,为了展现自己宰相的气度,还得笑吟吟的,不说唾面自干,也要心如止水。大概最令其感到心堵的,就是有些人干脆把弹劾的章程递到他赵相公的书桉上,那真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君臣两人聊着天,也谈及了此事,刘皇帝甚至漫不经心的,彷佛将这样的情况当做笑谈。赵普是几度欲言又止,想再进一言,希望刘皇帝能对大臣及言官们的上奏弹劾进行约束,广开言路也该有限制,至少在赵普看来,不该是任其随性,风闻言事,是要不得的。

    不过,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如今深受其扰的,正是他赵普。进言容易,但得考虑后果及影响,也容易落人口实,衡量之后,还是决定按捺不发,另做筹谋。

    刘皇帝虽然难以看破赵普内心的挣扎,但他那欲言又止表情还是很明显的,平日里很少见到的焦虑情绪也感受到了。

    想了想,露出一道如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安慰道:“赵卿这段时间委屈了,朝廷之中,谁是夸夸其谈,谁是勤恳实干,朕心里是有数的。

    对于近来朝中那些弹劾,朕是看都没看一眼,当然,朕这边,收到的对你褒扬赞誉的奏章,同样不少。

    有句话怎么说的,誉满天下者必毁满天下,如今的情况,只能说明,你赵相公是大汉的有为之臣,你这个宰相,干得很好,还当保持,不要为朝野那些纷扰所动摇。

    当然,有些人,也确实过头了,风闻言事,小题大做,浪费纸张不说,还影响朝廷风气,是该有所节制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哪怕是赵普,也不由心中一安,似有暖流淌过,陛下还是英明的。甚至于,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与皇帝达到了那种心心相印的默契。

    当然,也就一刹那的感觉罢了,赵普很快平复心情,恭顺地道:“陛下圣明!臣感佩不已!除竭忠尽力,臣无以为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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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