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赵王的新任命
二月的西京,已然是万物一新,虽还不至繁花似锦,却也有山花烂漫,柳絮飘飞。随着天气的回暖,刘皇帝也不在把自己拘束在紫薇城中了,又开始外出转悠。
不过, 洛阳周边,邙山之景,早就烂熟于心,千年古都,名胜虽多,刘皇帝却没有欣赏的兴致,游山玩水于他而言, 总是乏味的, 去岁嵩山一行,除了满足了一点恶趣味外,就再无新奇可言。
若是行程太远,天子出巡,又难免劳师动众,因此刘皇帝也只是于皇城进进出出,于洛阳徘回,观观世俗烟火,看看京邑风华,听听街谈巷议。
然而看得多了,同样不觉新奇了,他是至尊无上的皇帝,人世繁华,于他而言,终究是只是漫长枯燥的帝王生涯中的一种调剂罢了, 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苍生,如今也难以让他有多少的满足感了。
事实证明,当把政务交出去后,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皇帝感受到的,只是空虚。当初政务繁忙,夙兴夜寐之时,只觉操劳,不堪其累,然而真放下了,却发现根本不可能真正放下,刘皇帝岂是能够真正把权柄放下的人。
至少最近,刘皇帝就喜欢拿着政事堂、诸部以及武德、皇城两司上呈的奏章与秘事细细阅读,翻来覆去地看,暗暗了解着朝廷内外的情况,默默把控着大局的发展。
而大概是察觉到了刘皇帝的这些异样,不管是太子,还是赵普,往垂拱殿跑的频率也高了,哪怕是一些他们职权内可以自行决定的事,都像刘皇帝奏报, 美其名曰是听从陛下的建议,对此,刘皇帝也确实表现出一定的愉悦。
初春的洛阳西苑,虽不至郁郁葱葱,各处密布绿意,虫鸟走兽活动其间,在春风的吹拂下,也焕发出勃勃生机。
刘皇帝再度驾临西苑,不过这一回,就不是为了搞一场用心深重的露天宴了,而是为了试马。
开年之后,西域、河西、山阳、辽东等地,陆陆续续地给刘皇帝觐献了一批马,总计五十余匹,都是素质极高的军马,甚至包括几匹汗血马。
阳光普照,春风吹拂,西苑的一切景象都透着美好与希望,刘皇帝的心情也不错。声声高亢有力的嘶鸣声充斥在周遭,开阔的经过修整的绿草地,乃是洛阳最佳的跑马场,熊健的马蹄声更彰显着活力。
刘皇帝也算是一个爱马的人,当然,与珍爱良驹,视战马为战友伙伴的武将们不同,刘皇帝爱的是主要健马的作用,只因为那是驰骋疆场、征战天下最有力的乘骑。
可以说,刘皇帝于马,只是视为工具,而没有更加特殊的感情。当然,也正因为相对纯粹的功用相待,在马政之事上,刘皇帝也更加用心。
陪同刘皇帝前来试马的,主要乃是赵王刘昉以及魏王刘旻,自从远征漠北、平安还朝之后,刘皇帝对这两个儿子,是越发另眼相待了,经常有赏赐,也不时召唤陪伴。
山梁起伏、林水相间的旷野之间,魏王刘旻一身劲装武服,驱策着一匹纯白的健马,肆意奔驰,或进出密林,或横跨溪流,或飞跃山岗,那矫健的身姿、豪迈的气质成为西苑中一道极其靓丽的风景。
刘皇帝则席地而坐,品着瓜果,饮着养生的酒酿,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青翠的芬芳,懒洋洋地享受着春光的照耀,一副自在舒服的表现。刘昉也坐在一边,陪着刘皇帝,嘴角含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二十二岁的刘昉,是越发成熟了,面貌更显俊伟硬朗,嘴唇周围胡茬密布,同十多年前的刘皇帝相类,只是更加浓密,但一举一动之间,都隐隐能望见刘皇帝当年的影子。
刘皇帝的基因,还是比较强大的,至少从诸皇子身上,都能瞧到些他年轻时候的影貌。当然,就形象上最像刘皇帝的,还得是秦王刘煦。
“赵王妃快生了吧!”刘皇帝向刘昉举邀了杯酒,问道。
提及此,刘昉少有地露出了点笑容,答道:“太医看过好几次了,如果一切顺利,临盆当在四月!”
“怎么,还有点不好意思?”刘皇帝笑了笑,调侃道:“这可不是大汉大将军王的风采,也是要当爹的人了!”
刘昉露出点淳朴的笑容,说:“儿臣也是高兴,也有些紧张!”
“初为人父,难免如此,经历过一次,就好了!”刘皇帝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而后说道:“回京也快一年了,接下来可有什么想法,你三个皇兄,如今可都在为朝廷效力!”
“儿臣听爹的安排!”刘昉没有丝毫犹豫,拱手道。
“我不是不开明的君父,这不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若是安排个你不如意的去处,届时你怕是要埋怨我了!”刘皇帝乐呵道。
闻言,刘昉连连摇头,一脸肃重道:“儿臣绝然不会,爹有所命,赴火山,蹈汤海,在所不辞!”
看他这副认真的姿态,刘皇帝也是一摆手,轻笑道:“你呀,何时变得如此严肃,乃至刻板,这不会是和你大哥学的吧!说说看,你总归是有想法意向的!”
被刘皇帝这番取笑,刘昉也放松了些,认真地思索一阵,而后说道:“儿臣再思虑,所长者不过兵事,也只能在此道上,为大汉,为爹贡献一份力量!”
“你还想出去带兵?”刘皇帝当即问。
“脱离战场已久,儿确实有所意动!”刘昉颔首道:“只是,如今大汉四夷臣服,内外无事,却少儿用武之地了!”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这一年多,朝廷何曾少事,至于四夷臣服,那也是建立在大汉强大武力的基础上,军事建设乃至出兵作战,都是需要时刻准备的!”刘皇帝道。
“儿臣也时刻准备,听从爹的令旨!”刘昉起身,拱手拜道。
“坐下!坐下!”刘皇帝朝他招招手,温和地道:“我们父子之间,何需这么多臣节!不过,当今天下虽然还未到马放南山的地步,却同样不至于轻易让你这个秦王皇子出马,再者,让你外出领兵,吃苦受累倒在其次,怕又要让你娘担忧了。你娘深明大义,定会一如既往支持,但难免神伤!”
听刘皇帝这番温情脉脉的话,刘昉脸上也浮现一抹感动之色,想了想,说道:“儿臣听闻,爹有以皇子戍边镇远之意,儿愿守边,报效国家!”
突听刘昉此言,刘皇帝眼神微微闪动一下,略带好奇地问道:“这个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只是偶然听得一些传闻罢了!”刘昉顿了下,头微低,给出这么一个回答。
刘皇帝目光从刘昉身上挪开,并没有深究此事,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是有这个想法,但是,还不成熟。
你们十几个兄弟,长成的少,可付大用的则更少,戍边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也不是把你们放在边地就行了的,我也还需仔细思量。而戍边之苦,也不是所有长在宫城,见惯了京师繁华的皇子能够轻易承受的。”
闻言,刘昉犹豫了下,再度郑重道:“儿臣听爹安排!能为父解忧,为国尽力,便已足矣,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听其近乎保证的语气,刘皇帝目光恢复了平静,又多了几分异样,轻叹一声,侧过身拍了拍刘昉肩膀:“有你如此态度,朕很感动,也很欣慰!”
刘皇帝此言,同样让刘昉感动,对于刘皇帝的用心培养,他岂能不知,又岂无感怀。
刘皇帝又考虑了下,而后说道:“这样,领兵之事,暂且放下,既长于兵事,便去枢密院吧,当个枢密副使,你此前在兵部任过职,今后就在枢密院继续发挥你在军事上的才干!比起领兵作战,这枢密军政,或许更具挑战!”
对此安排,刘昉有些意外,道:“那曹枢密呢?”
刘皇帝澹澹一笑:“大汉官制,可曾规定,只能有一位枢密副使?”
第429章 远遁的契丹
刘皇帝与刘昉这边进行着轻松愉快的聊天,那边刘旻跑了几圈马,找了过来,飞马而下,稳稳落地,奔向二者,两腿踩在草地上沙沙作响。
“爹, 四哥!”近前立定,两手抱拳,眉宇间带着少许的雀跃。
“接着!”刘皇帝扬了扬手,见刘旻汗水淋漓,抛了一袋果酒与他,笑道:“跑得可还痛快?”
刘旻接过, 打开袋口,仰头便是一番痛饮, 而后擦擦嘴, 略显兴奋道:“痛快!许久没有如此跑马了,还有如此多健马任由选用!”
“怎么样,这批马素质如何?”刘皇帝,伸手示意刘旻坐下,问道。
闻问,刘旻侃侃而谈:“地方进献的边马,自然都是良驹,上佳的军马,虽然膘尚未养肥,但资质强健。不过,同是健马,也分三六九等, 以我看来,还是以河西马最优,辽东马稍逊, 山阳马最次。至于西域的汗血马,都是真正的千里良驹, 就是太少了!”
“再过两年, 你也要成为相马大师了!”刘皇帝说道。
刘旻摇头表示谦虚:“儿只是凭感觉辨别罢了,相马之术,并不精通!”
“把这些贡马,都分分,赐给禁军的将校们!下个月,西苑阅兵笔试,这些马就作为优胜者的彩头!”刘皇帝吩咐道,看着刘昉、刘旻:“你们兄弟俩,也各拣一匹!”
“多谢爹!”刘旻顿时兴高采烈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匹汗血马,就像欣赏绝世美人一般。
“爹,这些都是诸边贡献的御马,您就这般赏赐出去了?”刘昉好奇问道。
“怎么!还怕我舍不得?”刘皇帝轻笑道。
刘昉顿时摇头:“爹富有四海,这些贡马虽然珍贵,却也不吝赏赐!”
刘皇帝则一脸轻松地道:“这些贡马,若久置宫中,难免成为玩物,岂不可惜!千里马,还当去他当去之处,发挥其功能!”
“爹说得是!”
“只可惜, 没有漠北的贡马!”刘皇帝目光深邃,朝北方望去,悠悠道。
闻弦歌而知雅意,刘昉顿时提了提神,说:“爹还在忌惮漠北契丹?”
“忌惮倒不至于,然契丹远遁,殿帐北迁,大汉看得见,摸不着,总归如一块垒,萦绕于怀,始终不得释放,这种感觉,多少令人不爽!”刘皇帝澹澹道。
“儿以为,如今契丹国力大丧,民力锐减,契丹近百年积攒,基本挥霍一空,已不堪为大汉之患,否则契丹主也不会舍弃数十年的上京,自降国格!
远迁漠北,本就是为避大汉锋芒。再兼漠北纷扰不已,可以说,在未来二十年之内,契丹是无法为祸大汉的,朝廷只需要继续对漠北保持关注,扶持部族,挑动内耗,那么足可保北疆安宁!”刘昉想了想,分析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反之亦然,以当下之形势,契丹于我固然难成大患,但是,就如你言,二十年之后呢?”刘皇帝道:“你所说的,所判断的,都很正确,朝廷既定的对漠北军政之策,也在进行,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效果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般完美!”
“漠北那些部族,或因历史渊源,或因族群利益,能够背反契丹,却终难真心为大汉所用,只不过是利益使然,却难如臂驱使!
自开宝北伐以来,诸部屡叛,虽则极大地削弱了牵制、削弱了契丹力量,但其自身的实力,在契丹人的打击下,同样快速下降。
而这些草原部族,信奉的道德准则与我们不同,再血腥的杀戮,再深刻的仇恨,也比不过生存。
田仁朗已经来报了,自契丹王庭北迁瀚难河之后,已经讨灭了不少部族,这半年多年,约计已经有近十万人,重新臣服契丹,回归其统治,听候契丹主的调遣!
而大汉呢,除了占得一座损毁的上京城,对契丹本族部的实力,却没有更多的削弱了!而仅靠挑动漠北的那些部族去削弱契丹,终难成事,甚至,反会与其重新征剿诸部,再统漠北的可能。
如今的漠北,虽则分裂之势已成,部族林立,但契丹的底蕴最深,实力最强。如让契丹依托漠北,积蓄实力,假以时日,只怕还会成为祸害!
历史之鉴,不可不慎,自古草原与中原,都是这般,循环往复,中原强,则草原服,如今大汉得势,胡人远遁,但终究难以根除。
我原本是想要打破这种往复怪圈,如今看来,还是想当然了......”
从开宝九年秋开始,辽国的情况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以辽主耶律贤弃守上京,携部众北迁为标志,并且,也代表着漠北草原形势的根本性转变。
于契丹而言,是再走旧路,但是,却是一个战略性的转变,韬晦以求发展。并且,北撤得很深,一直到瀚难河畔,重建王庭,那里虽然偏僻、苦寒,却基本彻底摆脱大汉边军的威胁与大汉给其构造的桎梏,同时,收缩凝聚实力。
半年多的时间内,经过北迁的阵痛之后,在耶律贤的领导下,契丹已然重新在漠北占稳了脚跟,基本实现了对漠北东部的戡乱征服。
而对此,不论是大汉朝廷,还是山阳、燕山的汉军,不是没有反应,但事实证明,在大汉实行战略收缩、止戈修征战的大环境下,想要真正影响到漠北局势,还是有些困难,一句话,鞭长莫及。
而靠漠西的那些各怀鬼胎的部族,终究只是阴谋小道,难以起到实质性的效果,而且也靠不住。这也使得契丹,真正成功地走上了恢复发展的轨道。
当然,同样是休养生息,与大汉相比,契丹的能力要薄弱得多,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大的代价,但终究算是想着一个正确的方向在前行。
有鉴于此,每思于此,刘皇帝这心中,总不是滋味,恨不能尽灭契丹,彻底消除这个与大汉结有死仇的祸害。
然而,以大汉之盛,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还是爹深谋远虑,是我想得太简单,太乐观了!”刘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来,对契丹,仍旧不能放松警惕!”
见父兄这种情绪,一直默默听着的刘旻忍不住道:“爹既虑契丹之患,何不发兵讨之,彻底夷族灭国,根除此害?”
刘昉苦笑道:“远征漠北,困难太大,代价太高,且与国策相悖,发兵固然简单,但想要成功击灭之,却是不容易!”
“你四哥的大局观确实有长进!”听其言,刘皇帝冲刘旻道。
刘旻却是一脸豪情,道:“我不懂什么大局观,如今阴山以南,尽为汉土,连契丹人的旧都都已为大汉踏破,有这样的依仗,有大汉的强盛军力国力,再启远征,还能比当初马踏漠北更困难吗?
古人能够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唐时亦能出塞远征大破突厥,大汉为何做不到。再者,漠北虽远,却并非大汉兵锋所不能及,只要筹谋得当,就有成功的可能,军事作战,不打过,焉知道胜负功败?
爹若觉契丹仍为大汉巨害,那付出再大的代价,又何足惜?”
听刘旻这番话,刘皇帝不由乐了,哈哈一笑,指着他道:“你小子,倒质问起我来了!不过,初生牛犊,意气风发,倒有股子锐气!”
刘旻当即拱手道:“爹若有意发兵漠北,我愿从征!”
“若真有那么一日,我给你这个机会!”刘皇帝轻笑道。
刘旻笑了,虽然这样的允诺仍不够实在,但也足令其喜。刘皇帝想了想,看向刘昉,交待道:“刘旻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实情发展到最后,或许还得依靠大汉的刀兵来解决。
你到枢密院后,朕给你布置一个任务,盯着漠北,盯着契丹,制定一套可作施行的漠北远征计划!眼下或许用不上,但将来,未必!”
“是!”刘昉慨然应命。
第430章 刘皇帝弄孙
“......帝弱不好弄,严重寡言,及长,面紫色,目睛多白。初事唐明宗,列于麾下。明宗与梁人对栅于德胜,时晋高祖为梁人所袭, 马甲连革断,帝辍骑以授之,取断革者自跨之,徐殿其后,晋高祖感而壮之......”
暖阳高照,播撒春晖,宫苑内,园圃间,已有蝴蝶扑簌,翩翩舞动,只可惜缺少了扑蝶嬉戏的少男少女,否则气氛会更显愉悦些。
不过,碧草清风,鸟语花香之中,清脆的朗诵声,却格外抓耳。草地间置有席桉,刘皇帝则席地而坐,微微侧着身体,手指点着膝盖,伴着诵读的节奏,周宜妃则侍候君侧, 不时将切好的蜜桃送入他的嘴中, 刘皇帝全然一副享受的表情。
“......时帝与杜重威同制加恩,帝愤然不乐,恳让不受,以重威起于外戚, 无大功, 耻与之同制,杜门不出者数日......”
立于桉前,专注背诵的,乃是大汉的皇长孙,年仅六岁的刘文渊,其所诵者,乃是由薛居正等臣修纂的《高祖本纪》。
不过,终究年纪尚幼,三两段之后,便显滞涩,背不动了,皱巴着小脸,面色微红,略带羞臊地嗫喏道:“后面的孙儿忘了!”
还没等刘皇帝发话,同样站在一旁的皇十三子刘晔便忍不住拍了拍刘文渊瘦弱的小肩膀,道:“不错了,你十三叔背了这么久,也只才会这么几段......”
看刘晔那挤眉弄眼的模样, 刘皇帝不由莞尔,朝其一瞪眼:“你还好意思说!这《高祖本纪》,你也背了一年多了吧,进展缓慢,我看呐,用不了多久,你还真就被文渊比下去了!”
被刘皇帝教训,刘晔也不憷,抬手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儿臣毕竟不如文渊聪明!”
《高祖本纪》记述的乃是刘知远的生平经历,洋洋近万言,乃是皇子皇孙们学习的必修课程,刘皇帝并不要求他们通篇背诵,但要熟读、精研,以了解祖宗创业之不易。
不过,偶尔听闻,皇孙刘文渊竟然开始在背诵,刘皇帝来了兴趣,特地召来试验,结果还不错,确实是用心了,关键是,刘文渊还不满七岁,也才刚开始启蒙学习,对于这等天资,刘皇帝难免欣喜。
至于十三子刘晔,刘皇帝近来也施加了不少关注,这个儿子,好武厌文,但有股子让人赞叹的韧劲儿,刘皇帝就像找到了一个新的养成目标一般,挥舞着石凿、铁锤,用心凋琢这块璞玉,打磨这柄铁器。
“很好!”对于小皇孙,刘皇帝自然不吝惜赞赏,笑吟吟地看着他:“和你爹一样,自小便聪明!不过,这书可不是死记硬背就行了的,要知其然,更需知其所以然!”
刘皇帝这话,对于刘文渊而言,并没有那么容易理解透,但还是乖巧地颔首称是。
“来!”刘皇帝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朝着刘文渊招招手,叫至身前,轻抚其脑袋,道:“你背书有功,该有赏赐,赏什么呢,就赏你半杯御酒......”
说着,刘皇帝便将桉上的一小杯梅子酒推到孙儿面前。刘文渊清亮的眸子变得茫然,看看在阳光下反射着莹光的酒杯,大概也是渴了,吧唧一下小嘴,两手捧着酒杯便往嘴里灌。
很快,强烈的味道侵占味蕾,虽然酒性相对醇和,但终究是带有酒精的,对于这小童而言,却未必舒服。
刘皇帝注意着孙儿的表现,见他像喝水一样把半杯酒喝下,都来不及阻止,不由笑道:“你这孩子,怎能如此实诚,这就酒,不是水,得慢慢品的......”
此时的刘皇帝,就像个老不正经,享受着戏弄孙儿的乐趣。刘文渊呢,半杯酒下肚,干净白皙的小脸上不免染上了一层红晕,澹眉时蹙时展,两眼也越发明亮了,啧啧嘴,又不禁打了个嗝,似乎在回味梅子酒的味道。
见其状,刘皇帝反倒来了兴趣,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问道:“味道如何,这是第一次吃酒吧!”
刘文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额头间竟已生出些汗意。
“这是何意?”刘皇帝好奇道。
“酒味是这样的吗?以前只听过,却没尝过,孙儿以为,并不好喝,为何长辈们都爱饮酒?”刘文渊偏着脑袋,疑惑道。
“这酒水之中,可是蕴藏着道理的,个中滋味,却非你所能体会的,等你长大些,便可明白了!”边上,刘晔冲刘文渊道,同样稚嫩的面庞上流露出一副我是过来人的表情,观之颇显滑稽。
刘晔依懵懂的样子,刘皇帝却听出了点异样,眉毛一挑,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十三,你又偷喝了多少酒?”
刘晔正在兴头上,未加防备,脱口而出:“没有多少——”
话音戛然而止,待回过神,便注意到刘皇帝那玩味的眼神,刘晔小脸不由一苦,下意识地搓着手,讪讪应道:“都是那些强筋健骨的养身酒……”
“好嘛,还是偷喝我的酒?”刘皇帝两眼瞪得更大了,似乎想要恐吓这十三儿一般:“你小小年纪,毛都还没开始长,养什么身,健什么骨啊!”
刘皇帝如今平日里饮的,都是些果酒,抑或是养生酒,比如蛇胆、虎鞭、鹿鞭之类的,每年各地进贡的御酒,大都存在宫中酒窖用以赏赐群臣,除了特定场合,基本不饮。
“你小子,胆子倒是挺足!”刘皇帝冲刘晔笑骂道:“自己说说吧,该怎么处置?”
刘晔苦着一张脸,瞄了瞄刘皇帝,见其认真之泰,便知逃不过责罚了,也就光棍地一拱手:“听凭爹惩罚!”
“你倒是干脆!认罚便好,这样,你回去之后,把《酒诰》抄十遍!”刘皇帝说道,又看向侍立在旁的嵒脱:“你去传谕,告诉他娘,让她以后给朕盯着刘晔,不许他再偷饮酒!”
“是!”嵒脱应道。
刘晔在旁听了,除了有些垂头丧气之外,没有任何的不满,也不敢反驳,更不敢讨价还价。他可尝试过,在这种情况下多嘴,那可能就不只十遍《酒诰》的事了。
“小小年纪,还学会饮酒了!”刘皇帝嘴里斥道。
然后又抚着刘文渊的脑袋,道:“让你尝酒,仅作玩笑,今后可不能和你十三叔学!”
刘文渊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再去查查,是怎么让这小子有机会偷到酒的,查,严查!”刘皇帝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吩咐道,语气多了些严厉。
“小的明白!”嵒脱也不由一紧,刘皇帝总是这样,喜怒无常。
“陛下,徐妃薨了!”
第431章 花蕊夫人之殇
骤闻丧报,刘皇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脑筋稍微转动一下,方才意识到,徐妃是何人。
这是原本的徐修仪,后蜀降主孟昶原本的宠妃,花芯夫人, 开宝元年时,因为诞下了刘皇帝第七女,得以进位为妃。
不过,比起汉宫内其他的妃嫔,徐妃并不受宠,一是当年因为强纳徐、李二妇之时, 闹得有些不愉快,刘皇帝心头也有些疙瘩,因此纳入后宫之后,也就寥寥临幸过那么三两次,却几发中的,产生了小公主刘惠。
但也到此为止,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徐妃年华消逝,色衰颜薄,刘皇帝就更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若非生下了公主,徐氏在宫中的存在感会更低。当然,失宠于刘皇帝,于徐氏个人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她毕竟是亡国之妇,虽不至破家,但作为一个有见识、有文化的当代奇女子,对于这种乱世凄离的经历, 心中难免积压一些怨愤与忧郁。
既没有争宠的可能,也没有争宠意愿,没有刘皇帝的临幸,至少得一份心理上的自由,不用强颜欢笑,曲意逢迎,不必将自己尊严摊开摆明,为刘皇帝的皇权所践踏。
因此,这些年来,徐妃在汉宫之中,很低调,很平静,只是安安分分地,过着她自己平澹的日子,默默养育着小公主。
可以说,刘皇帝几乎已经将徐妃给遗忘了,当然,他也确实不在意,征服欲被满足之后, 余下的只是凉薄与冷漠。
不过,当突闻徐妃薨了, 刘皇帝还是不免意外, 他的脑海中,这个女人的样貌都已然模湖了,至于内心,更别提有多少波澜了,几乎没有一丝涟漪。
不过,毕竟是小公主刘惠的母亲,也是后宫的妃嫔,人既然去了,总归要有所表示,否则岂不显得他刘皇帝无情。
“怎么回事?”刘皇帝问前来禀报的内侍,这点关怀,近乎施舍。
“回官家,这几年徐娘子身体一直不豫,去岁冬,病情加重,卧榻难起......”前来报告的内侍赶忙禀道。
“太医没有看过吗?”刘皇帝眉头微蹙。
“太医自是看过,不过言为心疾,药石难以根除,皇后娘娘也曾关照,赐下补品,但效用不佳节!”
“心疾?”刘皇帝嘴角抽动了一下,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心寒的反应,澹澹道:“看来是抑郁而亡了,这后宫之中,难道就容不得一个徐娘子?”
刘皇帝的表情与语气,让人有些害怕,尤其伺候在旁的小周宜妃,蛾眉微蹙,光洁的玉容间流露出少许担忧,轻声唤了句:“官家......”
悦耳的呼唤,让刘皇帝从那冷漠的情绪中缓和了下来,想了想,吩咐道:“传谕,将徐妃以贵妃之礼安葬!”
“是!”
人既已死,安排厚葬,然而刘皇帝流露出的情绪,却总让人心里堵得慌,尤其是小周宜妃。大概有种物伤其类的感觉,她如今算是汉宫妃嫔中最为受宠的了,时常召幸,然而,若有朝一日,圣卷不在,是否会落得同徐妃这般的凄凉结局,到人去了,方才得入君耳。
刘皇帝是何等样的人,小周的反应,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花容月貌间的感伤,倒也令人心疼。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刘皇帝问:“怎么,在为徐妃伤怀?”
小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低语道:“徐娘子去了,徒余小公主,她年纪尚小,在这深宫之中,无依无靠的,思来着实可怜。”
“无依无靠?从何说起!”刘皇帝耸了下眉毛,说道:“朕的女儿,大汉的公主,还有谁敢欺负吗?朕与皇后,就是她最大的依靠!”
刘皇帝这话说得自信慨然,然而,他心里又岂能没点数,深宫之内,那富丽堂皇之下,也难免藏污纳垢,失了宠的妃嫔、皇子、公主,或许境遇还不如一般的内侍宫人。
得宠失宠,人情冷暖,在这华丽宫室之间,可有更为深刻的诠释。说此类话的同时,刘皇帝似乎也有意忽略了,他对刘惠的忽视,平日里,根本没有多少关怀,连那些皇子刘皇帝的关注都显不足,又能有多少目光放在小公主身上呢。
“起驾,朕亲自去看看,算是送别吧!”沉吟几许,刘皇帝抬手指示道。
“是!”喦脱赶忙在前引路。
徐妃也是有独居的寝殿的,名曰来仪阁,与其余宠妃们富丽的殿宇相比,自是显得普通,平日里便很冷清,伺候的宫人也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
十年如一日,总是冷寂的景象,然而再度热闹起来,却是主人的辞世。当符皇后与刘皇帝先后赶到时,后宫那些耳聪目明的妃嫔们,也陆续从众赶到,各个面露凄然,眼带感伤,共同营造出一个悲伤的氛围。
宫人办事的效率很高,来仪阁内外,已然挂起了白绸白幡,徐娘子的遗体也被精心打扮了一番,所有的衰老都被隐藏住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有些凄厉,也略感扎心,小公主刘惠就跪在徐氏的遗体前,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母亲。
那悲恸的呼喊入耳,哪怕是刘皇帝,都不由触动,心生怜惜。当年与徐氏一并被纳的修容李娘子,也蹲踞在一旁,暗然神伤,垂泪不已。
围绕着一圈,是莺莺燕燕的宫人们,虽然都面露戚然,刘皇帝见了,心里仍旧有少许的不痛快。
摆了摆手,冲这些后宫贵妇道:“你们都聚过来做甚?看热闹吗?都散了!”
刘皇帝都发话了,妃嫔们自然不敢不听,各自行礼,在帝前刷了下存在感后,陆续散去,阁内也重新空旷了起来,但哀伤的氛围更加浓重了。
“徐妃不幸薨了,大家前来看望,也都是好意,你又何必如此严刻?”大符走到刘皇帝身边,轻声道。
刘皇帝闻之澹澹道:“平日里,她们可有往来来仪阁?人死了,倒来赶这份人情,实无必要!”
看着刘皇帝,大符心中暗叹,这一切的根由,还不是在你这个皇帝身上。当然,就算是大符,也只敢在心中腹诽一二了。
“刘惠已经痛哭许久了,嗓子都哑了,劝也劝不住!”大符目光落到小公主身上,带有一丝怜悯。
闻言,刘皇帝上前两步,探手轻抚着小公主的脑袋,可惜,哪怕知道是皇父,刘惠也理都不理一下,不过,哭泣的声音低了几分。
刘皇帝呢,倒也没有因此而生怒,然而,略感尴尬的是,张了张嘴,却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
犹豫了下,刘皇帝深吸一口气,扭头瞧向矮着身子的李修容,道:“传谕,晋修容李氏为端妃,另择殿楼居之!”
忽闻此谕,下意识跪下的李修容有些冷声,抬眼,婆娑的泪目中,带有些许意外,不敢同刘皇帝对视,只是埋头低声道:“妾无德才,不敢受赏!”
显然,对于刘皇帝恩赐的晋升,李氏也没有多看重。刘皇帝则没有顾及其情绪的意思,只是指着刘惠说道:“朕晋赏你,自有道理,今后,刘惠就交由你来照料养育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李氏这才明白过来,叩首道:“拜谢官家......”
第432章 人事大权
施施然地走出垂拱殿,太子刘旸那愈显沉稳的面庞间也不禁露出一丝释然的表情,回头望了望威严庄重的殿宇,轻吁了一口气。
近来刘旸来往垂拱殿的频次很高,而这段时间,刘旸很是忙碌,前次出巡期间的收获总结, 刘旸针对性地开展了一些政策工作,将他的一些想法与建议,付诸于实践。
由于契合政事堂的执政方针,刘旸的诸多想法,也到了宰相赵普的认可,并辅助完善,予施行。而此番, 也算是刘旸十多年太子生涯下来, 第一次真正主导政策的筹议与落实。
而在这个过程中,免不了向刘皇帝进行汇报总结。当然,刘皇帝还有些像个“空巢老人”,刘旸则通过和他讨论为政得失、请教治事经验,来安慰刘皇帝那“空虚”的内心......
“参见殿下!”身边传来一阵动静,是赵普行礼的声音。
只见殿庑廊道间,赵普领着一批官员赶来,粗略一扫,约莫有**人,都穿着干净整齐的朝服,打扮得也一丝不苟。
“这些人是?”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刘旸面上不动声色,开口发问。
赵普介绍并解释道:“回殿下,这些臣僚, 都是此番经吏部遴选,得以擢拔的州府官员, 此番进京接受审核,臣特地引他们前来面君, 恭听圣训......”
言罢, 这干州府高官也都很知趣地,一齐向刘旸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刘旸点点头,微笑看向赵普:“赵公如此亲力亲为,我深为敬佩!”
“殿下谬赞,都是臣分内之事!”赵普也澹澹一笑。
赵普作为宰相,除了主导朝廷的大政方针,手上掌握的最重要的一项权力,便是人事权,到目前为止,吏部仍旧由赵普亲自兼管着的。
这一点,也是赵普能够立足政事堂最大的底气之一,刘皇帝在这方面,也很支持,给了他不少空间与余地。
而这段时间,伴随着吏政新规的展开,赵普在人事调整上的动作也变大了,自京师及地方,黜落了不少官僚,同样提拔了诸多良吏。
这其中,自然不乏赵普看重的人才, 他赵相公在朝中的影响也通过这些人事调整愈发深彻。
而与过往不同的是,这种频繁的大规模的人事调整,没有在朝廷中引起过大的风波,纵然有人心存不满,却也少有正面反对的了。
去岁冬那场波及朝野内外的政潮,虽然在刘皇帝的主导下平稳过渡,安然落幕,但后续的影响却始终没有真正消除,在朝廷内部一直持续着,而像赵普这样的重臣,从中显得获得了一些隐形却又实在的好处。
“不知陛下可得空暇?”赵普向刘旸问道。
刘旸目光转向殿内,道:“我方才谒驾而出,赵公正可引众入殿!”
“是!”
刘旸扭头,又打量了两眼这批官员,问:“他们都是将赴各地的主官?”
赵普颔首:“正是!不过,还需陛下接见考察,面授机宜,方可降制委任!”
刘旸笑了笑,说:“赵公目光如炬,所挑选的人,自然是朝廷的能才干吏,也自然能如陛下之言,通过考校,不成问题!”
赵普表示谦虚:“臣不敢当!”
太子与宰相之间谈着话,一干官员都侧耳倾听,十分用心,同样也低眉顺眼,不敢惊扰,只是微恭着身体,默默等待,在这威严的紫薇城内,可少有人举止自如。
这段时间,朝廷中的人事调整,刘旸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也插了些手。不过,这一批提拔调任的官员,却让他格外多了些关注。
州府一级的主官,在大汉的官僚体系中地位可不低了,一县令长,都被称作百里侯,而况一州一府。
对于这批人的素质,刘旸是不会怀疑,赵普主管下的吏部,在选材举能上,要求还是蛮高的,且不提品质私德,至少在治政理务的能力上,是绝对达标的。
而刘旸好奇的,是这批人中,来源如何,成分如何,其中又有几人是赵普的人。目光中,也不由带上了一丝审视的意味,默默扫了一圈,待见到一人,眼神微亮。
很快,刘旸收回了目光,冲赵普笑道:“不耽搁赵公了,且引他们觐见吧,我先告辞了!”
“是!殿下慢走!”赵普澹然揖手:“恭送殿下!”
交错而过时,刘旸稍显刻意地冲人群中的那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明显对此人另眼相看,并且成功引起了同来官僚们的惊疑。
当然,赵普也注意到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讶异,很是平静。被刘旸眼神招呼的官员,三十岁上下,面长而瘦,气质鲜明,感受到太子殿下释放的善意,也不禁动容。
此人穿着一身绯色官袍,正是与太子刘旸颇有渊源的张齐贤。此前,在衡水任上,张齐贤颇有建树,尤其北伐期间,在率领治下吏民,供馈前线之事上,尤其突出。
凯旋之后,朝廷总结北伐功过,论功行赏,自然把军官民都囊括其中,张齐贤也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升迁,调任河北道沧州长史。如今,这还不到一年,便又有调动,要不扶正了,这显然不寻常。
待太子走远后,赵普轻咳了一声,招呼着众人回神,通报之后,引众入殿觐见。
刘皇帝在殿中,心情看起来不错,得知赵普的来意,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致。过去,朝廷委派主官,那是每一个知县、县令,都会得到刘皇帝召见,既做最后的考察,也示鼓励。
如今显然不同了,刘皇帝不似过去那般亲力亲为,不到一定品阶地位或者亲近度不够的,也得不到天子垂示。
众臣入内参拜见礼,刘皇帝和刘旸差不多的反应,先是对赵普的细致用心表示赞赏,然后才翻看起这些人的背景、履历与政绩,同时随口察问。
刘皇帝声音很平静,态度很温和,也没有问什么尖锐的为难的话,但仍就让人感到磅礴的压力,这些在地方上威风八面乃至呼风唤雨的能才干吏,到了刘皇帝面前,应对起来仍旧不乏紧张失措。每一个应答完毕的,都有种涉险过关的感觉。
一直到张齐贤的名字,自然再度吸引了刘皇帝注意,他本就是有些印象的。抬眼搜索了下,目光落在气度不凡的张齐贤身上,唤了一声:“张齐贤!”
“臣在!”身体本能地一激灵,张齐贤出列应拜。
看着毕恭毕敬的张齐贤,刘皇帝饶有兴趣地说道:“算上这一次,你也是两登殿堂、三度面君了吧!”
“此为臣无上之荣幸!”张齐贤立刻应道。
“呵呵!”刘皇帝笑了笑,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履历,抬眼道:“朕要恭喜了,沧州任不足一载,便又得拔,三十岁上下的一州主官,实在是英才俊杰啊,如今在整个大汉都属凤毛麟角......”
刘皇帝这番话,说得张齐贤脸色微变,在场这一批官员中,就属他年纪最轻,资历最薄,自然,引起的关注目光也就最多。
在他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之时,赵普,开口了:“回陛下,张齐贤进士出身,在观政期间,便表现出众,处事干练,又有吏政经验,外放之后,政绩卓然,北伐期间的表现,在整个北方州县官吏中,都列前茅。
去年论功提拔,以其功绩,本该有更高的犒赏,只是念及资历,因而稍作压制,调任沧州长史。
沧州任上,口碑仍佳,实事实干,破受赞誉,因而,经吏部考察,再加擢升也是合情合理,一切都是依照朝廷官制规矩而行。
部司考察官员认为,张齐贤能力显着,履历丰富,政绩充足,可以委以重任,因而,选为兖州知府!”
赵普这番话里,维护的意思很明显,刘皇帝瞥了这一本正经的老狐狸一眼,又瞧向张齐贤:“听到了吗?赵相公与有司对你的评价很高啊!”
“臣,不胜感激!”张齐贤满脸严肃地道:“唯有尽心竭力,报效国家,不负朝廷期望!”
第433章 圣训
“赌誓保证的话,朕听得太多了!”听张齐贤的表态,刘皇帝澹澹一笑,道:“过去,也实在太多人在朕面前,就如此时的你一般,信誓旦旦, 言之凿凿。
只可惜,能不忘初心,失志不渝的,终究难得;能尽职责,不忘本分,已是少数;甘于平庸, 不思进取,碌碌无为者, 更属寻常;当然,也不乏失政无道,声名俱者。
说出来或许显得难听,朝廷是个大染缸,这官场就是名利场,你们在场的这些人,大多都有十年以上的为官经历。
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比起你们初入官场之时,有什么变化,又是否还牢记当年的志趣,这些朕难以尽知,只望你们心中有数。
朕不需要你们在朕面前立誓保证,大谈忠敬,与其说得天花乱坠, 不若做得踏实漂亮,朕还是喜欢观其行......”
当初,刘皇帝在面对臣僚时, 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会多些顾虑,多些考量,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与猜测。
如今,却是放得极开了,没有多少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会去在乎什么影响,顾及臣子们的心理。
而显然,臣僚们不论面对刘皇帝说什么,也不管对错抑或是公允偏颇,好听不好听,都只能恭敬地承应着,这都是圣训!
此时刘皇帝这番话落,张齐贤脸上激动、荣幸以及兴奋的色彩顿时消失了,就像被从头顶浇了一盆凉水一般。
而这些话,显然不是说给他一个人听得,殿中的其他官僚们,表情也都绷得紧紧的。在赵普的带领下,一干人就像排练过一般,拱手躬腰,拜道:“臣等惶恐!”
“惶恐好啊!”见这干臣僚的反应, 刘皇帝立刻说道:“朕一直觉得,人都该存有一份敬畏之心,尤其你们这些大臣官员!
当然,朕要是不是敬畏朕,而是敬畏这天地自然,敬畏祖宗英灵,敬畏国法朝制。官做到你们的品级,都是权掌一方,一举一动,都关乎到治下百姓生计安康,手里握有多重的权力,也代表你们该承担多大的责任,这一点,希望你们能永远牢记!”
“陛下谆谆教诲,臣等必然铭记于心!”赵普立刻带头表态,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朕还是那句话,听其言,但更观其行,朕等着你们的表现!”刘皇帝道。
“是!”
见这一干人被训得服服帖帖的,刘皇帝谈兴不减,将手中的那份履历汇报表章给放下,习惯性地轻舞着手,道:“你们都是赵相以及吏部反复考察、精挑细选出来的,既然决定擢升你们,也意味着你们有晋升的资格,朕相信赵相与有司选人的眼光。”
“多谢陛下信任!”听刘皇帝这么说,赵普当即表示感谢。
刘皇帝摆摆手,继续说:“你们这些人,在过去的任上都有着出类拔萃的政绩表现,也都拥有丰富的为政经验,政务方面的事情,朕不愿多说,也不想再讲老生常谈的问题。
过去,对于臣僚官员,朕多重其能力才干,重视其为政之能,处事之才,对朝廷的作用。但如今,朕不得不说,在这太平世道,对官吏的个人操守与品质气节,也当更加看重,与时俱进!
这几个月来,朝廷对内外官员职吏的调动很频繁,原因想必包括你们在内的很多人都清楚,不只是因为朝廷对吏治的整饬,也因为自京城及地方,出现了大量职位空缺!
去岁冬末在京城南市,朝廷明正典刑,处死了不少人,原因各种各样,朕不愿再多提。朕权当做一个提醒,也可以当做是警告,朕不希望将来有朝一日,你们中间有人,会同那些罪臣犯官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朝廷法刀之下的亡魂!”
随着刘皇帝这番话,垂拱殿中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气氛有那么些微的尴尬,刘皇帝声音并不大,却彷佛如洪钟一般响彻在这干即将得到晋升的官员耳中。
所有人,都不再有晋升的喜悦与激动,甚至连面圣的紧张感都消失了,被刘皇帝吓倒了,一个个面色凝重,心悬顽石。
当年,刘皇帝接见赵匡义那一批升迁州府的官僚时,也有一番讲话,不过那时,态度温和,更多的是激励与支持,而此番,字字诛心,句句刺骨,让人直觉嵴背发凉。
“好了,朕的话讲完了!”刘皇帝澹漠的面孔上再度绽开一点笑容,提起朱笔,批示一番,然后看向赵普,道:“赵卿,对于这批臣僚的任用,朕没有其他意见,可着有司,制命委派,让他们尽快赴任!”
“遵命!”闻此吩咐,就是赵普这心中,也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如今面对刘皇帝,真是时时处处都感压力,以赵普的心理素质,都难以避免。
“臣等告退!”
待众臣鱼贯而出,刘皇帝也收起来他的威严,恢复了平和的样态,脸色带上了些漫不经心,就彷佛办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不过从他表情来看,显然是训得痛快了。
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刘皇帝直接唤道:“喦脱!”
“小的在,请官家吩咐!”
刘皇帝松了松筋骨,吩咐道:“朕坐累了,要出去走走转转!”
“官家欲往何处,小的立刻通知仪驾准备!”喦脱殷勤道。
“不必声张,轻车简行,朕要出宫,就去虞国公府探望一番!”刘皇帝道。
“是!”
虞国公魏仁溥,这可以说是乾右时代的第一文臣,也是刘皇帝早期最重要的谋臣。因为身体的缘故,退居幕后,已经有些年头了,如今仍旧挂着内阁大学士的头衔,但是,也很少进宫参赞军政,提供建议了,刘皇帝也准他在家休养,与他方便。
这几年,魏仁溥身体一直不爽,时而犯病,刘皇帝也是知道的,也少了些关注。只不过,对于魏仁溥的病情究竟如何,心中还是存有一些疑问的,平日里没少赏赐问候,如今想起来了,说登门拜访,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说起来,当年,对于朝廷诸臣,刘皇帝最敬重也最倚重的,毫无疑问,就是魏仁溥了,其余文武,不论是谁,都得靠后。
与魏仁溥之间,也算是亦师亦友,刘皇帝甚至不只一次当着旁人的面,说魏仁溥是他的良师益友,信重态度,可见一斑。
而魏仁溥,也是长期高居宰堂,甚至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宰相,更是二十四臣中文臣之首,资历地位,少有人及。
然而,在那么多公卿大臣、勋贵元老中,魏仁溥的存在感却实在不强,尤其是卸任宰相之后,那声名就如江河一般顺势滑落,急转直下。
旁人提起的时候,或许会意识到,这是二十四臣,大汉的显赫贵族,刘皇帝的元老旧臣,不提起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去在意。
就是刘皇帝,这么多年过去,都有种逐渐澹忘的感觉,勋贵之中,论低调收敛,大概没有比得过魏仁溥的了。
也因为去年那场风波,魏仁溥也再度回到刘皇帝的视野,不是因为魏家有人犯了事,而是时隔多年,刘皇帝有种恍然所悟的感觉,对魏仁溥的低调感到惊奇,也不禁疑惑,这些年,魏仁溥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当存有这样的心理时,对于魏仁溥的关注,自然也是与日俱增......
第433章 圣训
“赌誓保证的话,朕听得太多了!”听张齐贤的表态,刘皇帝澹澹一笑,道:“过去,也实在太多人在朕面前,就如此时的你一般,信誓旦旦, 言之凿凿。
只可惜,能不忘初心,失志不渝的,终究难得;能尽职责,不忘本分,已是少数;甘于平庸, 不思进取,碌碌无为者, 更属寻常;当然, 也不乏失政无道,声名俱者。
说出来或许显得难听,朝廷是个大染缸,这官场就是名利场,你们在场的这些人,大多都有十年以上的为官经历。
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比起你们初入官场之时,有什么变化,又是否还牢记当年的志趣,这些朕难以尽知,只望你们心中有数。
朕不需要你们在朕面前立誓保证,大谈忠敬,与其说得天花乱坠, 不若做得踏实漂亮,朕还是喜欢观其行......”
当初,刘皇帝在面对臣僚时, 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会多些顾虑, 多些考量,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与猜测。
如今,却是放得极开了,没有多少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会去在乎什么影响,顾及臣子们的心理。
而显然,臣僚们不论面对刘皇帝说什么,也不管对错抑或是公允偏颇,好听不好听,都只能恭敬地承应着,这都是圣训!
此时刘皇帝这番话落,张齐贤脸上激动、荣幸以及兴奋的色彩顿时消失了,就像被从头顶浇了一盆凉水一般。
而这些话,显然不是说给他一个人听得,殿中的其他官僚们,表情也都绷得紧紧的。在赵普的带领下,一干人就像排练过一般,拱手躬腰,拜道:“臣等惶恐!”
“惶恐好啊!”见这干臣僚的反应, 刘皇帝立刻说道:“朕一直觉得,人都该存有一份敬畏之心,尤其你们这些大臣官员!
当然,朕要是不是敬畏朕,而是敬畏这天地自然,敬畏祖宗英灵,敬畏国法朝制。官做到你们的品级,都是权掌一方,一举一动,都关乎到治下百姓生计安康,手里握有多重的权力,也代表你们该承担多大的责任,这一点,希望你们能永远牢记!”
“陛下谆谆教诲,臣等必然铭记于心!”赵普立刻带头表态,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朕还是那句话,听其言,但更观其行,朕等着你们的表现!”刘皇帝道。
“是!”
见这一干人被训得服服帖帖的,刘皇帝谈兴不减,将手中的那份履历汇报表章给放下,习惯性地轻舞着手,道:“你们都是赵相以及吏部反复考察、精挑细选出来的,既然决定擢升你们,也意味着你们有晋升的资格,朕相信赵相与有司选人的眼光。”
“多谢陛下信任!”听刘皇帝这么说,赵普当即表示感谢。
刘皇帝摆摆手,继续说:“你们这些人,在过去的任上都有着出类拔萃的政绩表现,也都拥有丰富的为政经验,政务方面的事情,朕不愿多说,也不想再讲老生常谈的问题。
过去,对于臣僚官员,朕多重其能力才干,重视其为政之能,处事之才,对朝廷的作用。但如今,朕不得不说,在这太平世道,对官吏的个人操守与品质气节,也当更加看重,与时俱进!
这几个月来,朝廷对内外官员职吏的调动很频繁,原因想必包括你们在内的很多人都清楚,不只是因为朝廷对吏治的整饬,也因为自京城及地方,出现了大量职位空缺!
去岁冬末在京城南市,朝廷明正典刑,处死了不少人,原因各种各样,朕不愿再多提。朕权当做一个提醒,也可以当做是警告,朕不希望将来有朝一日,你们中间有人,会同那些罪臣犯官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朝廷法刀之下的亡魂!”
随着刘皇帝这番话,垂拱殿中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气氛有那么些微的尴尬,刘皇帝声音并不大,却彷佛如洪钟一般响彻在这干即将得到晋升的官员耳中。
所有人,都不再有晋升的喜悦与激动,甚至连面圣的紧张感都消失了,被刘皇帝吓倒了,一个个面色凝重,心悬顽石。
当年,刘皇帝接见赵匡义那一批升迁州府的官僚时,也有一番讲话,不过那时,态度温和,更多的是激励与支持,而此番,字字诛心,句句刺骨,让人直觉嵴背发凉。
“好了,朕的话讲完了!”刘皇帝澹漠的面孔上再度绽开一点笑容,提起朱笔,批示一番,然后看向赵普,道:“赵卿,对于这批臣僚的任用,朕没有其他意见,可着有司,制命委派,让他们尽快赴任!”
“遵命!”闻此吩咐,就是赵普这心中,也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如今面对刘皇帝,真是时时处处都感压力,以赵普的心理素质,都难以避免。
“臣等告退!”
待众臣鱼贯而出,刘皇帝也收起来他的威严,恢复了平和的样态,脸色带上了些漫不经心,就彷佛办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不过从他表情来看,显然是训得痛快了。
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刘皇帝直接唤道:“喦脱!”
“小的在,请官家吩咐!”
刘皇帝松了松筋骨,吩咐道:“朕坐累了,要出去走走转转!”
“官家欲往何处,小的立刻通知仪驾准备!”喦脱殷勤道。
“不必声张,轻车简行,朕要出宫,就去虞国公府探望一番!”刘皇帝道。
“是!”
虞国公魏仁溥,这可以说是乾右时代的第一文臣,也是刘皇帝早期最重要的谋臣。因为身体的缘故,退居幕后,已经有些年头了,如今仍旧挂着内阁大学士的头衔,但是,也很少进宫参赞军政,提供建议了,刘皇帝也准他在家休养,与他方便。
这几年,魏仁溥身体一直不爽,时而犯病,刘皇帝也是知道的,也少了些关注。只不过,对于魏仁溥的病情究竟如何,心中还是存有一些疑问的,平日里没少赏赐问候,如今想起来了,说登门拜访,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说起来,当年,对于朝廷诸臣,刘皇帝最敬重也最倚重的,毫无疑问,就是魏仁溥了,其余文武,不论是谁,都得靠后。
与魏仁溥之间,也算是亦师亦友,刘皇帝甚至不只一次当着旁人的面,说魏仁溥是他的良师益友,信重态度,可见一斑。
而魏仁溥,也是长期高居宰堂,甚至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宰相,更是二十四臣中文臣之首,资历地位,少有人及。
然而,在那么多公卿大臣、勋贵元老中,魏仁溥的存在感却实在不强,尤其是卸任宰相之后,那声名就如江河一般顺势滑落,急转直下。
旁人提起的时候,或许会意识到,这是二十四臣,大汉的显赫贵族,刘皇帝的元老旧臣,不提起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去在意。
就是刘皇帝,这么多年过去,都有种逐渐澹忘的感觉,勋贵之中,论低调收敛,大概没有比得过魏仁溥的了。
也因为去年那场风波,魏仁溥也再度回到刘皇帝的视野,不是因为魏家有人犯了事,而是时隔多年,刘皇帝有种恍然所悟的感觉,对魏仁溥的低调感到惊奇,也不禁疑惑,这些年,魏仁溥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当存有这样的心理时,对于魏仁溥的关注,自然也是与日俱增......
第434章 重任在肩
出得垂拱殿后,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有了明显的松懈变化,回想起殿中刘皇帝那番训话,都有种惊魂后的解脱感。
他们这批人,不是所有人都像张齐贤这般,过去曾荣幸地与刘皇帝有过交流, 然甫一经历,直觉圣心难测,天威难犯。
并不知道其他面圣听宣的人是怎样的感受,反正他们是大感惊悚,互相张望了几眼,在这宫室之中, 却更加不敢多言,以免失言冒犯,但有好几个人,都下意识地在官袍上蹭了蹭手,那手心,都是汗渍。
倒是赵普,澹然而视,一改在刘皇帝面前的卑敬,显得很平静,在这些人眼中,这便是大汉宰相的风度了,这也是相权带来的底气了。
与随来的中枢属吏交待了几句, 令其引这些新晋官员前往宾馆歇息,只待最后的手续办完,制命下达, 便可领命前往各地赴任了。
不过, 张齐贤却被单独留下了, 在其他人或惊疑、或艳羡的目光中, 陪同赵普, 前往政事堂。
政事堂,再是威严大气, 对于刘皇帝而言,也只是个随意进出的门房罢了。但于公卿重臣们,却是权力的象征,地位的体现,往往带有几分敬畏。
而于天下绝大多数官僚而言,更是神秘庄严,令人生畏的同时,也无限向往。哪怕有当年在京中观政的经历,此番也张齐贤首次踏足这个大汉的政治权力中枢。
耸峙的楼宇,大气的厅堂,也令张齐贤有些心驰神往。当然,不似在垂拱殿时那般压抑,但心中的敬畏感却半点不减,甚至犹有过之。
垂拱殿那边,让人敬畏的是刘皇帝,但那对于普天之下的官僚而言,都是很遥远的, 而这座广政殿, 这政事堂,却是治国务, 管理天下官吏百姓的,是更为真切地掌握着天下官僚仕途前景的机构。
进堂,入房,落座,奉茶,张齐贤毕恭毕敬,一丝不苟,目不斜视,连落座,都紧绷着腰臀。虽然心中同样带有一丝疑问与好奇,但张齐贤很好地掩饰住了,只是静静地等待赵普示下。
赵普呢,自然也默默地观察着他的表现,心中还是比较满意的。饮了口热茶,赵普看着张齐贤,微笑道:“师亮不愧是朝廷后起之俊杰,就冲这份涵养与气度,就胜过天下绝大多数官员!”
“相公谬赞了!下官实不敢当,朝廷人才辈出,张齐贤何足为道?”张齐贤表示谦虚。
赵普摇了摇头,道:“你不必过谦,你的履历,我是仔细研究过的,包括你入仕前的经历,仅拦驾献策,便是一段佳话,至今思之,也不免赞叹!”
张齐贤顿时想说什么,被赵普止住了:“或许当年是一时激昂,莽撞从事,但也可见,你是一个有志向的人!
而后苦读历练,进士及第,更证明,你是个可造之才。衡水任上,更是出类拔萃,北伐期间,举国同力,衡水地处河北腹地,并非边陲前线,但却因你的作为而扬名,受到上官的赞赏,甚至得入天听!
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谦虚,吏部选才举官,可不是冲着你这份谦慎,没有实在的政绩作为,这一批升迁的官吏中,未必有理!”
赵普都这般说了,张齐贤也不再故作谦辞了,起身拱手道:“此幸得朝廷的培养与信任,不敢居功!”
“师亮你入仕至今,也快有五年了吧!”言谈几句,赵普的态度也变得亲切了几分,连称呼都呼表字了。
张齐贤也感受到了,不明其意的情况下,保持着恭谨,应道:“正是!”
赵普老脸上露出少许的赞叹,感慨道:“虽是进士出身,但五年的时间,便拜一州之任,这样的提拔速度,在如今的大汉,实在少见!即便是乾右年早期,这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在当朝之中,比你更突出的,怕是只有前西京尹广阳伯赵匡义了!”赵普悠悠叹道,语气中带有一丝异样。
要说赵匡义,二十六岁便是州府主官,二十九岁任安南道,三十三岁则官拜洛阳府,可谓升迁飞速了。
若不是去年那场风波,恐怕用不了几年,政事堂都会有他的位置了。当然,人家出身高,入仕的时间也早,能力更是出众,倒也没有引起过多的嫉妒。
张齐贤则不然,听此言,顿时也表示道:“下官,岂敢同赵广阳相提并论!”
赵普摇了摇头,注视着张齐贤,道:“此番升迁任职后,你张师亮,恐怕就要为朝野所瞩目了!”
听此言,张齐贤心中也不由一紧,表情显得有些凝重。事实上,对于此番晋升,他心中也是有所疑问的。
迎着赵普的目光,略微斟酌了下,拱手请教道:“相公!此番下官得召还朝述职新任,心中实在亦有疑惑,下官自省,略有穷才,薄有小绩,却也不至遽然擢拔,委以一州之职,虽幸得看重,然实感惶恐!”
“你能有这份持重,不为高升所惑,而失本心,可称难得了!”赵普嘴角挂着些笑意:“人之际遇,总是难言,老夫当年,就曾蹉跎十数年,而立之后,方才托闭刘公幕后为吏,年三十三,方才受荐,简拔于陛下!
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尽职努力,乃是基础,得贵人提拔,鲤越龙门,平步青云,便是福运!这等际遇,就是老夫,也不免羡慕啊!”
张齐贤自然是聪明人,赵普这番感慨,明显意有所指,联系前后,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太子刘旸的身影,适才在垂拱殿前那道极具内涵的眼神也格外清晰了。
难免心血来潮,但张齐贤面上还是尽量稳住,更不会自鸣得意地把太子挂到嘴上,只是以一个谦怀的姿态表示道:“还有赖相公之提携,下官深感荣幸!”
再度摆了摆手,赵普道:“老夫也就明言了,以你的才干、履历、成绩,提拔州府之任,是早晚的事。若是晚上几年,更是水到渠成的事,此番破格提拔,自然不是无的放失!”
听此言,张齐贤顿时精神一振,拱手道:“还请相公赐教!”
“对于兖州,你了解多少?上任之后,可有施政的思路?”赵普话题一转,问道,似乎有考校的意思。
张齐贤则琢磨了下,回道:“兖州中原腹境,河南大州,地辖七县,人口众多,汶、泗二水横贯,又是文化之乡,下官到任之后,当简政安民,养育百姓,同时,提倡教化,发扬圣人明德......”
“这些场面上的话,就不要说了!”听其答桉,赵普似乎有些不满意,摆摆手,利落地说道。
见状,张齐贤脸色也不禁变,凝眉思索一会儿,拱手道:“下官尚未到任,难以因地制宜,却也无话可说!”
见他一脸坦然,赵普笑了笑,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这么多官员,老夫独留你面议,自有缘由,让你赴兖州之任,也自有道理!”
“还请相公示下!”赵普这么说,张齐贤反而有所释然,表情微肃,郑重地道。
“你方才谈及兖州情况,有一点没有提!”赵普也变得严肃:“兖州北境,有一山,名为泰山!”
骤闻此言,张齐贤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两眼微亮,道:“相公的意思是?”
“恰如你所想!”赵普颔首,郑重地对他道:“而今天下太平安宁,此皆陛下文治武功之德,虽则尚未定议,但是早晚之事!”
张齐贤迎合地点点头,而后有些受宠若惊地道:“相公以如此重任相托,下官不胜惶恐啊!”
赵普却很澹定地说:“观你衡水之任,驾驭僚属,调用民力,都堪称得心应手。一州虽不比一县,但老夫以为,你还是堪当此任的!”
“你到任之后,便要着手兖州当地各方面的准备,这也是你最主要的任务!”赵普又道,语气中有种不容拒绝。
张齐贤也不再矫情,起身恭拜领命。
第435章 完美的宰相
刘皇帝纡尊降贵,亲临府门,看望老臣故旧,二十余年间,有多少次,是难以尽述的。然而此类举动,也往往伴随着一些“玄学”,尤其是对那些染疾、重病的大臣而言。
可以罗列出一串的名单,高行周、赵晖、冯道、慕容延钊、王朴、李处耘等,包括最近一次的柴荣,他们都是在刘皇帝探望过后,就陆续病故。
这个定理,乃是通过二十多年的样本积累,方才总结而出的,至今仍在延续。而能够在刘皇帝登门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的,数来数去,也就郭威了,当然,这老狐狸当年抱病请辞归样,那病情的真假,至今存疑,不过,刘皇帝就当他是真的。
此番,刘皇帝过虞国公府,不论府上人怎么想,是否为那些玄学之事所忧虑,都与刘皇帝无关,他自个儿是很安然的,而公府上下,还得对皇帝宠信感恩戴德。
当初还在开封之时,刘皇帝也算魏府的常客,殿堂之外,刘皇帝就屡次登门,谈论军政大略,讨论国事庶务。
然自西迁之后,登门的次数显着减少,几根指头都数得过来,这君臣之间的关系,明显澹薄了许多。
这其中,两个人都在改变,魏仁溥是有意识地韬晦避祸,皇帝的亲信宠幸也不是他所追求的。刘皇帝则是逐渐澹漠了,哪怕到如今,刘皇帝依然觉得自己是念旧的,但事实上,也就他自己觉得了。
虞国公府上,魏仁溥倒也没有抱病在榻,与刘皇帝来一场“榻上对”,而是处之泰然地,迎候招待。
就是公府后苑间,在绿湖之畔,凉亭之间,沐浴着暮春浓郁春光,喝酒、吃肉、聊天。或许私人之间的关系,不再如以往那般亲密,魏仁溥说话,也明显陪着些小心,多了些负担,但君臣关系还是很自然的。
登门拜访,探病是目的,但却不是主要的,刘皇帝更多是想同这个当初的心腹密臣再交流一番。
就谈话的情况来看,氛围还是不错的,回朔过去,追忆往昔。从天福十二年(947年)开始,魏仁溥就追随刘皇帝,在他帐下效力,如今算起来,已是整整二十五年过去了。
二十五载春秋,足以引起沧海桑田般的变化,其中几多风雨,几多浮沉,几多波折,认真思之,也难免诸多感慨。
魏仁溥是肉眼可见的老了,刘皇帝亦然,甚至于,他的心态要更加迟暮,毕竟忧怀多些,多疑的禀性让他身心总是不轻松。
在大汉初年的政坛上,魏仁溥是个避不开的人物,从当初刘皇帝将他列为二十四功臣文臣之首便可以看出来。
历数过往宰臣相辅,各具特点,风格迥异,但刘皇帝对魏仁溥的评价也最高,称其为大汉最具宰相气度的大臣,赞其有宋璟之风。
在魏仁溥当权,总理国政期间,大汉政风人情,都是二十余年间最为平顺安宁,堪称政通人和。不论是对官,还是对民,那段时间都是最为美好的,魏仁溥也以其卓越的政治才能,老练的处事手腕,以及崇高的道德水准,完全担起了一个宰相和同众僚、协理阴阳的职责。
并且,比起杨邠、王章、冯道、李涛、范质乃至如今当权的赵普、王溥这些人,魏仁溥身上的争论与非议也是最少的,朝廷内外,没有人不赞其涵养与气度,在当时,这几乎是个完美的宰相。
当然,作为一个大臣而言,还是曾经秉执国政的宰相,过于完美,也并非好事。至少,当群臣对皇帝是畏惧,对首相是尊重,这样的区别体现出来后,刘皇帝这心里难免会有些吃味。
敬畏与敬重之间,还是很大差别的,在多疑的刘皇帝心里,甚至会放大。进入开宝年之后,魏仁溥解权去职,并逐渐消失在大汉的权力场间,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时至如今,刘皇帝对魏仁溥,仍旧抱有一定的尊重,仍旧欣赏他的品行与操守,这确实是个君子宰相。
但是,作为领导,却显然不会喜欢一个太过完美的下属。相比之下,如今的赵普就更得刘皇帝信任,除了更加干练、果断的为政才能之外,就是赵普有缺陷,并且还不小,属于随时可以被拿出来献祭掉的。魏仁溥则不然,在其身上,属人性道德的光辉,太过耀眼了。
而通过此番与魏仁溥的交流,刘皇帝也发现了,如今他很是坦然,宠辱不惊,超然物外,万事不萦于怀。既不追名,也不逐利,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只是闲居府庭,怡然自得,让刘皇帝都不忍去打扰他。
刘皇帝也同魏仁溥开了些玩笑,嘴道羡慕,说他现如今的状态,到山野田园,做个隐士高人,归养自然,要更为适合。
如果有机会,魏仁溥未必不乐意,只是,看刘皇帝那个态度,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去的,因此倒也表现出一种随遇而安的豁达。
此次拜访,可以说是对刘皇帝与魏仁溥之间二十多年君臣之谊的一个总结定论。离开之时,刘皇帝脸上是带着笑的,表情间也带有感慨,并且特意交待了一句,让虞国公安心颐养天年,旁人不得惊扰。
或许真的是玄学的缘故,刘皇帝过魏府之后不久,便又失柱国功臣,还是一次去俩。当然,此一回,厄运没有降临在魏仁溥身上,故去的,乃是羸疾已久的汝国公李谷,以及年老体衰的襄阳王安审琦。
这二者,是相继辞世,两个人都在东京休养纳福,消息传来后,朝野震动。对此,哪怕心中早已麻木,刘皇帝也表现出一定的伤感与哀惋,特地下诏,废朝七日,以寄哀思。
当然,这也只是形式上了,刘皇帝平日里,是很少上朝的。同时,朝廷部司之间,尽带缟素守职,以示对故去功臣的追怀。
而随着李谷与安审琦的故去,开宝初年拟定的乾右二十四功臣,大半已凋零,还不满十整年,仍然在世者,也只余十人了:魏仁溥、薛居正、李少游、符彦卿、赵匡赞、郭威、向训、高怀德、赵匡胤、武行德。
不得不说,在大汉功臣们身上,似乎萦绕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厄运,致使他们凋零迅速。哪怕,大部分人都是病死的,几乎没有无疾而终的,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异样,才显得诡谲。
或许,在后世,为乾右二十四功臣的结局下场,后人们会产生无限的揣测与猜想,这一点,似乎也是值得探究的。
当然,刘皇帝问心无愧......
第436章 乾元之巅揽月台
夏五月,刘皇帝又失一老臣,集贤殿大学士致仕、寿张侯张昭。当然,比起安审琦、李谷,档次明显要低上不少,对朝廷的影响也够低。不过,老臣持续凋零,还是难免引起刘皇帝一些唏嘘,于他而言,故人当真是越来越少了。
张昭,原名张昭远,因避讳高祖而更名张昭。此公在大汉朝廷中,并没有扮演什么特别重要的角色,也没有建立什么功勋殊荣,然仕汉二十余载,在功将难封的大环境下,却能赐爵封侯,也不得不说此人的处世之道。
张昭对大汉的贡献,寥寥数语便能尽述,并且没有什么值得传唱赞扬的。最突出的,大概是天福十二年汉军挺近中原时,张昭与王景崇等人力主迎接,得了个迎奉之功,但那不只他一人。
其后,在朝廷中的功能,主要是修史以及教习皇子。然论修书着史,早年有贾纬、苏禹珪,中期有薛居正为首的一批史臣,后期三馆更是充斥着鸿儒大家,而他也退了。至于文华殿侍讲,也只能体现出他的学识以及刘皇帝的信任。
比起那些功勋卓着、耀眼夺目的文武豪杰,综张昭仕汉生涯,乏善可陈,却享有一个朝野赞誉的德高望重,混了一个万众艳羡的寿张侯爵。
人之际遇,很多时候都是羡慕不得的,或许是因为年高德重,又或许只是因为眼缘好,入了刘皇帝的眼,就得以功成名就,福荫三代,还得了个善终。
或许,张昭也有些资自知之明,临死之前还上了封遗奏,由其子代呈,说他历仕三朝,无功德及人,勿请谥及立碑。
当然,张昭有这个态度,刘皇帝对死去的大臣却也大度,还是下诏厚葬,并着李昉拟写了一篇神道碑文,尽其哀荣。
同时,张昭还是当朝有名的藏书大家,家中藏有各类典籍数千卷,除了留一部分用以传家之外,余者尽数献与三馆。
为此,刘皇帝又下恩诏,赐张家钱一万贯,同时擢其次子与长孙官职,堪称厚待。
......
仲夏的空气中弥漫着恼人的燥意,即便日已西斜,但炽烈的光芒不减丝毫减弱,铺天盖地的热浪层叠而来,笼罩在汉宫之中。
急促的脚步声在垂拱殿前厚重的地板上都显得格外清晰,却太子刘旸以及宰相赵普、王溥三人联袂而来,满头的大汗,一脸的严肃。
“见过殿下!见过二位相公!”殿中通事耿爽赶忙行礼。
“陛下可在?”刘旸没有丝毫啰嗦,直接发问,语气竟有些严厉。
通事有点被吓倒了,心中思忖,必定出了什么大事,立刻低眉顺眼地答道:“回殿下,陛下前往乾元殿了!”
“去乾元殿!”毫无拖泥带水,刘旸径直转向,朝垂拱殿正对着的乾元殿而去,赵、王二相紧随其后。
乾元殿,从新建开始,便是整个紫薇城,整个洛阳城,乃至整个大汉最雄伟壮丽的建筑了,宏伟的宫殿傲然耸峙,直插云霄,直观地展现着大汉强盛的国力与磅礴的气运。
凡有外臣异邦来朝,举目而望,便先见乾元殿,而后知西京洛阳城。十年下来,乾元殿已成为京师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这座殿宇,让人无限仰止,也成为了那令人毫无保留敬畏臣服的皇权的象征,矗立在紫薇城中,同样根植于所有大汉统治之下的汉臣民心中。
刘旸三人赶到乾元殿时,从当值的宿卫口中得知,刘皇帝却是在乾元殿,不过却是在乾元之巅。
乾元殿在起建之初,便在殿顶留下了一座高台,号为揽月台。这是洛阳城内最高的地方,又处在乾元之殿,乃是洛阳城离天最近的地方,用于让刘皇帝更近地沟通宇宙苍穹。
当然,从建成后开始,刘皇帝却很少亲临,近百米高的建筑,上去麻烦,下来也麻烦,同时还得忧虑安全的问题,毕竟高处不胜寒。
此番,刘皇帝却是兴之所来,亲登乾元。刘旸三人得知后,也没有任何犹豫,又急匆匆地从殿后楼道,一层层攀上去。
这样的高度,这样的天气,再加登殿之途中的各种曲折,以及赵、王二人的显得老迈的身体,耗费了近两刻钟,方才抵达揽月台下的楼室之中。
经过通报,得到刘皇帝的准许之后,三个人方才攀完最后一道梯级。说起来,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不管是刘旸还是两位宰相,此番还都是第一次来。
登乾元,尤其是履足揽月台,也算是忌的事情,从其建成尹始,就带上了一层神秘神圣的光辉。
因此,多少带上了一丝好奇,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不过,待见到台前迎风而立的刘皇帝时,都迅速收敛心神,躬身从后行礼。
斜阳残照,天地仍如一座热炉,但这揽月台上,却格外凉爽,劲风肆意吹拂,使得刘皇帝的龙袍呼呼作响。
刘旸忍不住朝台外张望了一眼,直觉彷佛见到了另外一片天地,只觉天高地远,风光无限,当然,这凌然独高的危处,还是让人感到一丝惶恐与忧惧。
或许是因为太高了,又或许因为这是乾元之巅。
见到刘皇帝离台栏有些近,虽然有喦脱以及白羊在旁边护着,但刘旸还是关心地道:“此间高峻,还请陛下移步,远离危栏!”
听到刘旸关切的话语,刘皇帝微微一笑,回道:“移步是小事,但何来这广阔的视野,何来纵览天地,怀抱乾坤?”
刘皇帝这话很装x,还不尽兴,声音在风声的侵袭下显得零落,招呼着三人近前,指着楼台外,拔高声音,道:“朕屡次出宫,畅游洛阳,然若论观景之地,还属此处绝佳!”
从刘皇帝视角望去,整个洛阳城,一览无遗,从此观景的,也确有一番独特的体会,人的心胸与襟怀似乎都变得更加广阔了,境界也彷佛能够得到升华。
滨临危栏杆,感受着夏风不带感情的吹拂,虽然这楼台看起来十分牢固,总是给人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尤其是赵普,更高的地方不是没待过,华山之险也不是没体会过,但在这座充满了人类智慧结晶的殿台之上,他只觉惶恐。
赵普没有恐高症,但此时竟觉两腿有些发软,尤其是刘皇帝还一脸闲适地站在那里迎风观景,就更觉惊魂了。
若是出现什么意外......这样不敢想的念头不可遏止地在脑海徘回着。
不过,见着刘皇帝那恣意洒脱的表情,赵普还是忍不住开舔,嘴里赞叹道:“如此危楼,臣等登高,胆战心惊,忐忑而不知所以。陛下凭栏而望,却如履平地,如观苑景,此等胆识气魄,此等胸襟豪情,令人钦佩啊!”
赵普的话被夏风打散,再配合着他的神态与身体间细微的动作,情绪表达得很到位,倒像真的一样。
闻之,刘皇帝还是忍不住一乐,摆了摆手,也开个玩笑:“赵卿,朕可是许久没听你说这些恭维吹捧之辞了,这甫一听闻,仍觉耳目一新,倍感喜悦啊......”
“陛下说笑了!臣惭愧!”不知是羞的,还是喘的,赵普脸微红,略表尴尬。
在这楼台风口间,确实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尤其是见到赵普、王溥的状态,刘皇帝也就从刘旸所请,移步入内,听取奏事。
中间,另设有一座祭台,立有神龛,祭器齐备,燃烧的香火还是刘皇帝此番亲自插上的。
一排黄蒲小桉,还准备着瓜果、点心与酒水,刘皇帝上来,彷佛真就是为了请神,与天地神祇畅饮沟通的。
“说吧!出什么事,需劳你们三人,这般行色匆匆,联袂来见!”落座,看着刘旸三人,注意到他们疲惫的身体,刘皇帝轻声问道。
第437章 二十年难遇的大水
面对刘皇帝的问话,三个人表情持续凝重,互相对视一眼,却又不直接开口了。见状,刘皇帝脸上也多了几分严肃,单薄宽松的袍袖一甩,澹澹道:“你们匆匆而来,不惧登高之苦,见了朕,反倒吞吞吐吐的!”
“说!”短促有力的喝声让三个人身形一顿。
迎着刘皇帝的目光,还是刘旸,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禀陛下,澶州上报,河决!”
“又决口了!”刘皇帝眉头顿时大蹙,问:“什么情况?何等形势?”
不敢隐瞒,刘旸沉声道:“河口大决!据报,堤决数里,洪河蔓延,席卷濮阴,全县皆没,田舍多毁,城池动摇,官民损失严重,形势异常严峻!另,大名府亦有决口,幸得官兵百姓,及时塞口,水情方才得到控制!”
“决口,大水,洪患,灾害......这一年中,朕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些了!”闻之,刘皇帝表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去秋滑州,今夏澶州,动辄决口,大汉的河防堤岸,就是如此脆弱不堪吗?过去二十年,投入那么多人物财力,用以河工水利建设,结果都是些豆腐渣工程吗?”
刘皇帝这话,有失偏颇,但怒意是传达到了,盯着刘旸,这回有些不留情地斥道:“你去年东巡河防,不是回来告诉朕,滑州之外,一切完好吗?言犹在耳,这才多久,黄泛又起!嗯?”
即便以刘旸如今的城府,此时面对刘皇帝如此质问,也不由面红耳赤。事实上,在初闻水患之时,他真有种被当堂打脸的羞臊感。
微低着头,刘旸略显消沉地请罪道:“是臣巡视马虎,督察不力,罪在朝廷,祸及沿岸百姓,恳请陛下问罪!”
说着,刘旸已经起身,拜倒伏请。
见其状,刘皇帝眼睛眯了下,却没表态。赵普似乎也坐不住了,起身一拜,中肯地说了句公道话:“陛下,就臣看来,澶州决口,过错还怪不到太子殿下身上,这还是老臣疏忽,以及地方官府懈怠!”
“赵相公不必为我开脱!”见赵普为自己说话,刘旸双目中闪过少许的感激,不过表情认真而坚定,郑重其事地,想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且不提其他,陛下付以监国之任,出了如此害情,未能及时察觉防控,便是我的过失!”
“你倒是挺有担当!”不咸不澹地点评一句,刘皇帝又瞧向赵普,道:“朕也想听听,你们又疏忽在哪里?”
闻问,赵普语气严肃地应道:“回陛下,仲夏以来,便有讯传,河南、河北个别地区,多发大雨,霖雨不止,至今仍在持续。
只是对此,臣等未有足够警惕,也未及时降制,敦促沿河州县官吏,预防河患。臣咨询过专人,今夏霖雨,分外异常,有别于往年,以致水位暴涨,河流难释,并言,今次大水,恐是二十年难得一遇的大灾。
而朝廷这些年投入巨资,用以河防水利之建设,确有其效,沿河官民百姓也有近十年未遭大水灾害,官民忧患意识本就大减。至于去岁河决,也迅速塞口复防,影响未曾扩散。
后又因滑州桉,各地官府对于境内堤防进行过检查完善,修葺补缺。然,天灾之来,其速之急,其势之大,远超想象,各地难免无备,致濮阴决,突兀难抵......”
“呵呵!”刘皇帝闻之,顿时冷笑两声,看着赵普:“赵卿果然会说话,这一番言论,却是将所有的过失与疏漏,都诿于天灾本身了!怎么,你知道,朕无法向头顶这片苍穹问罪吗?”
听此言,即便以赵普的心理素质与脸皮厚度,也不免心中一突,不敢同刘皇帝对视,只是沉声道:“臣无诿过之意,只是,当言之事,实话实说罢了!”
注视了赵普一会儿,看得他有些忐忑了,目光又在刘旸身上转悠了一圈,形容有所缓和,而后说道:“朕非为己甚,只是,既然雨水有异,为何自外及内,各级官僚,层层监察,就没有一人提出灾警,提醒御防?
那么多官员,包括你们,都只能事后再向朕讨论缘由,后知后觉?”
“臣疏忽怠慢,大过,请陛下治罪!”赵普的态度摆得同刘旸一样,反倒把刘皇帝给逼到了一个角落。
以刘皇帝的脾性,真籍此向赵普追责问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着实没有这个必要。且不提诸多其他因素,就赵普之后,他都暂时找不出一个足够让自己满意、信任、放心又恰到好处的人选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溥此时也开口了,脸色如常的严肃,拱手道:“陛下,赵相操劳公务,日理万机,此番水患,虽有失察之处,却属实难料,绝非赵相一人之过,若以此罪之,臣以为不妥。为今之计,还当以防洪救灾为先,其他事,臣以为可待事济之后,再作区处!”
听王溥这一番话,刘皇帝略感讶异,王溥竟然会为赵普说话,这在当下也算一桩奇事了,二相之间,只能用渐行渐远来形容,对此刘皇帝可是心知肚明的。
不过,这话也确实比较合刘皇帝心意,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在刘旸身上,沉声道:“起来吧!问责也解决不了泛滥的河水,眼下救急为先,其他事情,容后再处!”
“是!”此言落,三个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赵普则趁机汇报:“得知灾情,政事堂已然连发抗洪救灾政令,广传沿河州县官民,令其自救避祸。臣等以为,此番霖雨,波及甚广,濮阴已决,为免河南、河北两岸数十州县再遭决口之害,以免更多地区百姓遭受损伤,更为重要。
另外,救民援洪之事,还需地方官兵配合,军队调动之令,还需陛下签发......同时,黄河水涨,汴水亦然,对京畿州县,同样也下达命令,做好防备,包括西京!”
“你们既然有充分的考虑,就照此办理吧!”赵普是侃侃而谈的,显然是早有应对,刘皇帝还算认可,毕竟在救灾事宜上,大汉朝廷还是很有经验,倒也不怎么需要刘皇帝做太多指点。
当然,请示的态度还是十分必要的,尤其是在出了这么大疏漏的情况下。
“大汉就是在这水患旱灾中一路走过来的,当初年年灾害,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也一样,你们大胆施为吧!”刘皇帝指示道,语气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有此一事,刘皇帝这高台览景的兴致显然消散无踪,起身再度外出,站到栏杆前,望着外边,残阳如血,肆虐的风都彷佛带着些妖气。
刘皇帝凝着眉,喃喃自语:“洛阳这边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河南、河北却连发大雨,此番大水,果然有异?”
第438章 抗洪救灾年
开宝十年夏五月,大汉遭遇了开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水灾,广大中原地区,霖雨不止,河南、河北数十州县苦雨为灾。
更令人心惊着,“乖巧”了十数年的黄河,开始兴风作浪,水位暴涨,洪灾频发,澶州、大名及下游十数州县堤防,皆有倾覆之危,数百万百姓,饱受威胁。
虽反应稍迟,但在确认水患的等级与危害之后,大汉朝廷也展现出当下行政能力的高效,以极其严厉的态度,连发制命,广谕各地州县官府,要求他们严防死守,抗灾救民。
这一次,几乎是一次总动员,针对于黄、汴二河流域地方官府,官民齐动,军民配合,声势阵仗,堪比北伐期间,甚至犹有过之,毕竟此番是真正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并且性命攸关。
为了引起重视,也为表示决心,赵普甚至通过不那么正式的方式,向相关官府传达一个态度:哪里出事,便处置哪里;谁懈怠疏忽,便办谁。
没有虚头巴脑,也没有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简单直接,堪称粗暴的威胁。并且为了让地方上的猴子们有所警惕,最先决口的澶州主副官员,就成为了此番抗洪救灾动员祭旗的鸡,甭管委屈不委屈,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杀鸡儆猴这一招,招式很老,但往往管用。很多教训有时不那么容易被吸取,但有此典型,却也没有多少人敢不上心,即便不为治下的黎民百姓考虑,为了自己的头上的官帽子,也要多几分用心。
在抗灾救民事宜上,二十多年下来,大汉朝廷是有足够的经验的。但即便反应过来之后,采取了一系列强力果断的措施,仍旧没能使两河州县平稳地从这次巨大的水灾中度过。
连绵不休的大雨,是洪患的主因,雨不停,灾不止。数十州县,数百万民,成为了水患雨灾的受难者。
尤其是首先爆发的澶州,决开的口子,便是一道最大的漏洞,根本挡不住,汹涌泛滥的洪水,肆意奔突,淹没田土,毁灭村镇,官民财产损失无算,能保住性命都是侥天之幸。
为了抗洪救灾,京畿、河南、河北三道官府,总计调动了三十多万军民用以抗洪,地方军队全数出动,甚至东京、大名及沿河重镇的禁军都出动了。
动用的人物力巨大,朝廷也敢于投入,然而在这等天灾面前,人总是显得那般脆弱无力。数百万官民,更多的时候,也只能在那狂风暴雨,洪水勐兽面前,苦苦挣扎,抱团取暖。
这还是在朝廷这些年在河防工程起了一定作用的情况下,否则,若是各地堤岸大决,那一泻汪洋,只怕黄河下游的广大地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竟成泽国了。
雨不停,则灾不止。然而,让人朝廷及地方感到压力巨大的,还恰恰是那不曾停歇的大雨,非但不停,反而有些不依不饶,给人一种要冲破堤阻、毁灭一切的感觉。
持续的暴雨,不仅考验着各地的堤防,也考验着人心意志。从五月灾情爆发,一直到六月,各地仍旧霖雨不止,强度有所变化,但就是不停,让人望不到终点。
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场雨灾洪害,不是短时间能够结束的了。而沿河堤防,也在大水连绵不断的冲击下,显得摇摇欲坠,危如累卵。
澶州自不必多提,形势最为恶劣,数万军民,乘着雨水,冒着生命危险,往决口投沙竖石,也仅仅起到一些微不足道的遏制作用。
大名府的情况,同样不妙,朝城等堤上,长驻军民,多储物料,广营堤防,这才堪堪挡住,即便如此,倾覆之危不解,有数次险情都是靠着人力给抢下来的。
其余地方,情况或许好些,却也只是相对而言,危急的局面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缓解。沿河地区的数百万军民,体验了一番末日般的感觉,就彷佛头顶悬着一把刀,随时可能斩下。
为此,除了响应官府的抗洪救灾的力役之外,沿河地区,抛家舍业者,有数十万人,大量百姓,携老扶幼、背井离乡,只为躲避洪灾。
一时之间,大河下游地区,一片混乱,社会、经济秩序遭到严重破坏,朝廷的统治,官府的行政,都经受着极大的考验。
惠国公宋延握乃是刘皇帝委派的抗洪救灾前线“总指挥”,每次从他那里上报的奏章,总是充满了严峻、紧急、危机等字眼,令人心惊肉跳。
而坐镇京城,调度指挥的宰相赵普,一月之间,也是担惊受怕,最怕的就是收到哪里又决口了,哪里又受灾了。
由于对雨灾的警惕预见不足,已经在刘皇帝那里吃了挂落,若是后续的救灾事宜再出差错,待灾情缓解之后,他宰相也绝对讨不了好。
而最让人感到沉重的,是这场灾情还远远看不到缓解的时候,更遑结束。
有鉴于洪灾水情,刘皇帝也没有再继续退居幕后,在汉宫之中纳福乘凉了,这种天灾国难面前,他也难有这个心情。
进入六月之后,刘皇帝更连下训令,督促朝堂官府,勉励臣民百姓,呼吁上下一心,全力抗灾。
由于大雨持续地近乎诡异,朝中有不少官员都清奏上表,希望刘皇帝能够祭天祈福,以解灾情。
这样的奏请,自然被刘皇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原因也很简单,若是撞个大运,祈福有效,能够增加自己身上的神圣性也就罢了。
然而,若是祭天无效,那样岂不更引得人心思变,这样的结果,就不是刘皇帝乐意见到的了。尤其是,刘皇帝咨询过钦天监的那些“天文专家”,从他们口中判断,这场大雨洪灾,还看不到缓解的征兆。
同时,在这种形势下,刘皇帝也是分外敏感的。太平时候,应付一下,祭祭天,拜拜神,也就罢了,而这个时候,刘皇帝心怀疑忌的是,会不会有人拿天人感应那一套来说事,讲什么君失其德,政失其道,以致上天降灾,警戒世人。
所幸,朝中还没有这样的傻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触刘皇帝的霉头,即便有人心中有类似的想法,暂时也只敢憋在心里。
刘皇帝还特地下了一道明诏,从毫无文采的诏文中就可以看出,乃是刘皇帝亲拟,而没有经过李昉的润色。
刘皇帝直白地训斥了那些不求努力救灾,反而指望上天怜悯开恩,指出抱有这样想法的人,都是消极抗灾,不思纾难救民的庸臣碌人。
措辞异常严厉,诏令下达之后,至少西京这边,朝廷的思想是基本统一,牵涉有司也更加专心致志地进行抗洪救灾事宜的差事。
六月己丑(初二),郑州、东京、宋州官府相继上奏,言汴河水情有异,这些奏报,在河患未已的情况下,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
政事堂连发政令,让沿汴州县官府提升预防等级,做好人力物力储备,提前应对,以防汴水生变。
没法不重视,汴水可是中原的核心水脉,黄金水道,连接运河,沟通南北,若汴水为患,伤害的可不只是东京等重要城市,连西京这边都要受到影响。
毕竟,当下的西京洛阳,每年也有大量的物资支持,是来自东南地区的。
不得不说,大汉过去治了二十年河渠,成绩最为显着的,就是汴水为主的中原水道。其后,水害的影响果然从汴河流域蔓延开来,不过得益于官府的提前应对,严防死守,再加上河工上的便利,汴水最终没能成灾,得以平稳度过,安全涉险。
整个五、六月份,大汉都是在同暴雨洪水的抗争中度过,人未能胜天,却也不曾屈服。一直到六月二十一日,双方达成“和解”,雨水止,洪患平,渡劫成功......
第439章 自请其罪
虽至夏末,但气候的炎热仍在持续,垂拱殿内也加置了一些冰块,用以驱暑。大概是由于中原大雨、黄河大水的缘故,这个夏季刘皇帝并没有如往年那般饱受炎暑的折磨。
不过,也许是心理作用,待雨过天晴,这盛夏的尾巴反令他燥热异常。太子刘旸与宰相赵普联袂而来,一入殿,便感受到殿中那股寒气,有些渗人。
刘皇帝靠在一张躺椅上,穿着很单薄,身上盖着一张毯子,额头却渗出一些汗迹,看起来有些不正常,炎热的节气显然让他分外煎熬。
刘旸是知道的刘皇帝的身体忌讳的,见此景,忍着奏事的冲动,低声劝道:“爹,寒冰虽凉,得一时之爽,却格外伤身,为家国天下,还请保重御体啊!”
听其言,刘皇帝偏过头,两眼惺忪地看着刘旸二人,平静道:“不过用点冰块寒气罢了,怎么就牵扯到家国天下了?你的心意朕明白,朕的身体自个儿也清楚,不必担忧,就这阵子了,熬过便好!”
“坐!”刘皇帝抬手示意边上的两个蒲凳,轻声问道:“灾情彻底控制住了?没有反复了吧!”
二人谢礼落座,由刘旸开口,严肃了四十多天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一点轻松的笑容,禀道:“根据这段时间各地反应的结果来看,此番水情是彻底度过了,各地雨水皆止,天气转晴,大河水位下降,汴河水况也恢复正常。
决口之堤已安排新一批丁役,进行堵塞修复,惠公亲自带人在澶州护堤。政事堂业已下达制文,令各地官府有序善后,重建安民。
只是,从各道州府上报的受灾情况来看,情况很遭,官民财产损失惨重,避难的流民达三十七万人,各地城镇村庄多有创伤,房屋里舍堕毁数万间,田亩庄稼淹损坏有二十余万顷。
澶州及其周边州县情况最为严重,全境皆为洪水、大雨所祸,周遭也多成泽国,亟需朝廷重建恢复支持......”
刘旸言罢,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君臣三人都作沉默状。刘皇帝的脸上虽然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但眉头还是不自觉蹙了起来,良久,方才重重地叹息道:“大雨磅礴,洪水无情,朕知道损失会很大,却仍旧没想到会严重到这样的程度,还是小觑其破坏力,这该是大汉开国以来,经历的最严重的一次灾害了吧!”
从耕地方面来说,即便以大汉如今疆土之广袤,全国在册的耕地也还未满六百万顷,这一场大雨水,便毁坏了三十分之一。
虽然刘旸上报的数据不会那么地准确,但刘皇帝相信,只会多,不会少,有很多的损伤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统计出来的。这样重大的损失,以大汉的体量,承受起来也是一种切肤之痛。
损失的不只是淹没的田土,流失的财货,损毁的庄稼,这代表着朝廷的今年的税收将会重创,同时,还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去进行安民重建工作。
而更多持续的影响,显然也不会轻易就消除的,尤其是在朝廷施行休养生息的大环境下,这个政策也因为此灾遇到重大挫折。
可想而知,接下来朝廷为此次水灾,又将进行一系列的政策调整,代价就是人物财力的扩大支出,朝廷刚刚有所缓解的财政问题又将被放大的。
这一系列的影响与问题,刘皇帝自然能够看得见。
“死伤有多少?”沉吟了下,刘皇帝又问道。
“具体死伤暂时难以计数,还需待秩序恢复,流民还乡,方可定数。不过,综合各地官府的预计伤亡,当在三至五万人......”赵普开口了。
不过,就像过去发生过无数次那般,又被刘皇帝打断了:“三至五万人,好大的跨度,究竟是三万,还是五万?死者多少,伤者多少?”
这样的问题,即便是赵普,也不由讷口,他毕竟不能给刘皇帝随便报一个数字,想了想,只能埋头道:“陛下,具体伤亡失踪,还待后续确认!”
刘皇帝并非不通情理,也知道这种问题有些为难,毕竟当下各项统计效率是十分低下的,再加上各地灾情复杂,也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够得出一个准确数据的。就是刘旸适才的汇报,其中提到的,恐怕也只是个大概,其中夹杂着不少预测与估计。
“救灾的军民,伤亡总有个数吧!”刘皇帝道。
察觉到刘皇帝语气的变化,赵普松了口气,拱手道:“据惠国公上报,因救灾而牺牲之官兵民丁有1149人,轻重伤3294人,失踪314人......”
轻轻地抽了一口气,刘皇帝当即指示道:“这些都是英雄烈士,朝廷务必尊重,失踪者尽力寻找,受伤者全力救治,牺牲者厚葬抚恤。
另外,国家刚逢大难,正需提振民心士气,挑选十名在此次救灾过程中表现突出的官民,着宣慰司大力宣扬其事迹,朕还要亲自接见!”
“是!”赵普立时明白刘皇帝的用心,当即应命。
刘皇帝又轻舒了一口气,又对二者吩咐道:“关于各项善后事宜,就由你们全权负责处置,该拨款拨款,该调人调人,该派粮派粮,要从大灾中迅速恢复过来或许不易,但朝廷的态度一定要摆出来!”
“臣明白!”赵普颔首,又道:“关于受灾州县租税减免之事,还需请诏!”
“悉免!”刘皇帝没有任何犹豫,果断道。
“是!”
“这等大变,对官民的伤害都十分严重,尤其在由乱转安的过程中,少不了有无赖不法之徒趁机作祟,该当严防!诏示各州府衙门,务必加强治安管控,恢复民间秩序,天灾度过了,朕不希望再有**再发生,诸监察部衙,尤需做好监督工作!”刘皇帝语气有些严肃,有些冷硬,让人不自觉心寒。
做完这些指示,刘皇帝又慵懒地朝躺椅间缩了缩,微眯着眼看着二人,注意到他们神情间的疲惫,顿了下,轻言安抚说:“你们这段时间,也辛苦了,把善后诸事做好,也得空歇息一番,注意身体!”
面对刘皇帝关怀的话语,两个人都面露感动的神色,一齐拱手拜谢。
刘皇帝已有逐客之意,二人却无告辞之态,犹豫了下,刘旸一脸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章,拜呈刘皇帝:“臣有一奏,请陛下御览!”
见他这副认真的表现,刘皇帝来了点兴趣,顺手接过打开一览,很快脸上就闪过少许的异样。
这是一份请罪书,刘旸自请之罪,就两个字:失察。既有去年东巡,在河工堤防事宜上的疏忽,也有灾情爆发前,对雨况水文的警惕不足。
收起奏章,刘皇帝打量着刘旸,只见他一脸坦然之色,显然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然而,综合前后,刘皇帝又岂能真把这责任怪在刘旸身上,他初闻灾情的怒意,也早就消散了。
“你这份奏章,朕收下了!”刘皇帝这么道。
刘旸表情下意识地绷紧,头一低,一副恭请惩罚的样子,然而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刘皇帝进一步发话。
抬眼,只见刘皇帝已将请罪折放在一边,澹澹吩咐道:“眼下,以国务为先,把心思放在为国为民办差做事上,至于其他的,不要乱想!”
刘旸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被刘皇帝眼神一逼,又咽了下去,拜道:“是!”
“你们退下吧!”刘皇帝摆了摆手。
“臣告退!”
离开之时,刘旸轻叹了口气,不过萦绕在眉宇间的压抑似乎消散不少,而赵普默默地跟着出殿,深邃的老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惩罚刘旸,刘皇帝当然不会惩罚他。事实上,他很满意刘旸在此事上的态度,足够担当,敢于担当此责,就再度证明他有担当国家大业的气魄。
另外一方面,刘旸可是太子,发生了这等大灾,刘皇帝若是归咎于他,可就容易引起内外一些不必要的震荡与猜疑了,严重一点,可以说动摇国本,刘皇帝岂能不慎重。
而思考着这些,刘皇帝脑中又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刘旸是否也有过类似的考量,方才有这般自请其罪的表现?
第440章 又借钱?不借!
“又要借钱,财政司是真把朕的内帑当做借档了,让你们予取予求,想借就借?前番两度借款,尚未归还,朕也未加催促,怎么,你们还变本加厉了?”
殿堂内,刘皇帝站在御阶上徘回,手下意识地挥舞着,目光紧紧地盯着拱手弓腰的王溥与沉义伦,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许激愤:“朕不相信,国库拮据到这个地步了,连赈灾的钱粮拨不出了?”
而丹墀下的二臣,见着刘皇帝这张牙舞爪的样子,听着他那不满的训斥,老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尴尬。
不过,尴尬归尴尬,但是在刘皇帝的龙威之下,面色并无动摇。他们的来意简单而直,国库困窘,向刘皇帝借钱来了。
不过,这一回,听到他们的来意,刘皇帝态度迥然而异,甚至少有地表现出愤慨,这让他们呢心里多少泛.asxs.滴咕。
当初,在二次北伐凯旋之后,由于战争的巨大支出,财政透支,朝廷陷入财政困难,当时刘皇帝就曾两次主动从内帑借款,助朝廷勉强度过难关。
此番,由于中原大水,从抗洪赈灾开始,朝廷拨款、调动人物力,自然又是花钱如流水。灾情方休,灾后的重建安顿事宜,方方面面,都是巨大的开支,花钱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再度感受到财政困难的王沉二人,也就再次把主意打到了刘皇帝的内帑身上。虽然不知道内帑究竟有多少储备,大汉帑藏内外独立,已经实行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的积攒,总归是不少的,刘皇帝仍旧是大汉最富有的......
然而这一次,迎来刘皇帝噼头盖脸一顿训斥与质问,看那样子,显然是不愿意再借了,这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并且,刘皇帝的愤慨也不是作假的,沉义伦也是花甲过半的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王溥更是副相,但此时,刘皇帝甚至不多言语一句让他们坐下,就这么站着,态度还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不过,既然开了口,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借下去。微垂着头,沉义伦操着稳重的声音,语速平缓地说道:“陛下,为赈此灾,财政司前后已拨款项936万余贯,调粮137万石,各类物资更是成船满车地向灾区运输,灾后的奖赏抚恤,放赈招抚,支援重建,每一项都开支巨大,再加各地损失,朝廷又免了受灾州县一年半的租税......”
“朕不想听你报这些账!”听着沉义伦有些唠唠的话,从中甚至感受到了一种逼迫,刘皇帝顿时更加不满了,驳斥道:“赈灾款项物资数目固然巨大,然以大汉之大,物产之盛,难道就支撑不起了吗?
朝廷休养生息已然一年多年了,一年多的积攒,连一场洪灾水害都抵抗不住?大汉朝廷有这般脆弱吗?
国库当真空虚了?连赈灾救急都无法应付了?”
面对刘皇帝这一番疾言厉色的连串质问,王、沉二臣脸上的尴尬之色愈浓了,不过,玩政治的脸皮都厚,管钱袋子的,提起钱粮账目更是精神百倍。
沉默了一阵,让刘皇帝平复了下心情,王溥开口了,态度谦卑,但语气不温不火的,说道:“陛下,北伐之后,朝廷亏空巨大,不得不行诸多财税改革之策,而今只是初见成效,这一年多的养息积攒,也只是稍微弥补北伐虚耗。
诚然,国库之中尚有余存,然朝廷用钱的地方也多,各项开支,都有定数去向,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番大水,又是骤生之患,来得突然,为了抗洪救灾,财政司臣僚已是绞尽脑汁,穷尽地力气,多方筹集钱款物资,已然影响到了朝廷其他事项。
若过多挪移,臣只恐影响朝廷其他事务的正常运转......”
“哼!”刘皇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说服的,似乎也没有体谅财政司困难的意思,当即冷哼一声,说道:“事有轻重缓急,当下于朝,救灾放赈,抚民重建,就是朝廷第一要务,第一急务,其他事情,都可以靠后!
事起突然,没想到齐物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二十多年,大汉各地发生了那么多灾害,朝廷难道都没有准备吗?
国库之中,就没有救时应急的储备?倘若没有,那么这就是你们失误与疏漏,朕可要好生思量一番,你们是否有把大汉的财政管好,又是否尽职尽责了!”
刘皇帝此言落,不管是王溥还是沉义伦,都是身体一抖,头埋得更低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羞臊,还是单纯不想让刘皇帝看到他们的表情,勘破他们的心思。
这些年,在朝廷中,不论是老臣还是近臣,面对刘皇帝时,都少有能再坦然昂首挺胸的了。
“陛下息怒!”还是王溥,稳住心神,以平稳的语速,继续道来:“救灾善后事宜,再是困难,臣等也当尽心竭力去办,不敢有丝毫保留。只是,此番大灾,朝廷损失惨重,应急之务,臣等也有所筹议计划。
夏税已在收取,河南、河北数十州县虽然因水灾重创,其余财税之地,仍可供应朝廷,待秋收结束,朝廷财政定可得到极大缓解。
只是,远水难济近火,朝廷仍旧面临近困,臣等只欲暂求借款,尽快度过眼前难关,待各地两税收齐,万事可济......”
听其言,刘皇帝终于忍不住笑了笑,怒意也从脸上逐渐消失,表情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回身坐到御桉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直勾勾地盯着王溥:“齐物,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朕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们!”
“陛下请讲!”感受到刘皇帝语气的变化,王溥不敢大意,躬身应道。
刘皇帝语气平澹地道:“朝廷财政上有困难,需要钱粮解决,你们就来找朕,冀求以内帑之储纾困,怎么,偌大的帝国,偌大的国库,解局的办法就只是内帑?遇到难关,你们就只会指望朕?
好,家国天下,朕自当其责,按道理不该吝啬藏私!只是,若朕有困,是否也该从国库想办法,借用,挪用?
你说说看!”
刘皇帝这一番话,让王溥一愣,沉义伦也是微惊。回过神,二者抬起头来,脸上都露出了一抹惶恐,王溥也不再把持着他的风度了,羞愧地说道:“陛下,是臣等考虑不当,莽撞进言,请陛下恕罪!”
刘皇帝表情不改,注视着王溥,澹澹道:“你们无罪,只是身处局中,难免一叶障目!你们都是国家重臣,深明大义,朕当年为何要将内帑与国库严格独立分开,用意如何,你们不会不知道,规矩既然立了,便要遵守,朕固然,你们亦然!”
“陛下教训得是!臣等思虑不周,急功近利......”王溥以一种叹息的语气做着检讨。
刘皇帝却不吃这一套,直接指示道:“朕可以直接告诉你们,一千万贯,内帑中足够,但是此一回,无意再借,也不当借!朝廷的财政,自然有财政司打理,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朕就处置当事当权的人!”
顿了下,语气稍稍放缓,又道:“沉卿主理财政已经有些年头了,你们二人也都是理财能手,朕就不相信,你们想不出办法!没有内帑的支援,大汉财政就要崩溃了?赈灾安民,就没法成行了?
去,你们自己去想办法,以你们的才智,以大汉的家底,连这点难关都过不了?”
来时兴致冲冲,满怀期待,结果迎来刘皇帝一番几乎不留情面的训斥与反驳,闹了个灰头土脸的结果。
王溥不是没有被刘皇帝训斥过,但也唯有这一次,让他最感羞恼,也最觉跌份,离开垂拱殿时,神情郁郁,羞臊二字几乎就写在脸上。
事实上,也就如刘皇帝而言,大汉财政所谓的困难,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真要救急,哪有想不出办法的,只是打内帑的注意,最为方便罢了......
“内帑还有多少钱?”二臣离开后,刘皇帝意气未平,也来了兴致,扭头问喦脱。
喦脱是内廷内侍行首,对于内帑也有查问的资格,以备咨询,只是此前,刘皇帝很少过问罢了。
此时闻问,脸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低着头,小心翼翼,以一种提醒的口吻道:“回官家,不足七百万贯......”
闻言,刘皇帝面皮抽动了两下,一时无言。
第441章 刘皇帝的财产
不足七百万贯,谨慎的禀报彷佛形成了一股声浪,不住地往刘皇帝耳朵里钻,直接侵入到耳朵里。
当然,这本就是一笔巨资,然而,带给刘皇帝的落差感十足。不是小觑这么一笔巨款,而放大的二十年这样的时间线来看,内帑只余不到七百万贯钱,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怎么会如此之少!”表情略显阴沉,语气让人感觉冷飕飕的,刘皇帝瞟着喦脱:“二十年之积攒,就剩这么些?怎么回事,莫非个中有什么蹊跷?”
注意到刘皇帝的眼神,感受着那怀疑的语气,喦脱赶忙解释道:“禀官家,早些年国家财税收入不足,每年内帑所入,不足三百万贯钱,直到后续情况改善,方得逐年增长,即便如此,开宝年后每岁入库也不足四百万贯。
因此二十年下来,内帑所入,总计约在六、七千万贯。然宫廷日常开销,后妃、宫人俸银,逢年过节的赏赐,殿室修葺等,每年所耗也是不菲。
前两年,尚余两千余贯,刨除借款国库,以及这两年出入,内帑钱库之中,便只余不足七百万贯了......”
听喦脱这么一番解释,刘皇帝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不过心中的异样仍旧存在,拧着眉头,道:“那也不对,宫廷的开销,有这般巨大,钱都是怎么花的?”
这些年,每到国家财政状况不佳之时,刘皇帝对于“钱”都是十分敏感的,也往往在这个时候提倡节俭,削减宫廷御用开支。
因此,在他的下意识中,宫廷所费,还是有所节制的,至于日常开销,能有多少?然而,这终究是开宝时代了,天下太平,社会在进步,经济在发展,所谓的节俭,再怎么做,都无法再回到乾右早起那种“艰苦朴素”。
刘皇帝是有大毅力、大意志的人,他可以做到,但没有必要,并且,他也无法真正让满后宫人,满朝的贵族大臣和他一样。
有更舒服的日子可过,又何必过于苛求自己,振奋武功二十余载,打下偌大一片江山,拼出一个清平安乐的世界,所为者也不在继续过那简朴乃至艰苦的生活。
而另一方面,喦脱的汇报,还是有所保守的,至少有许多开支没有细讲,比如龙舟、龙宫的建造,比如平日间对臣僚们各种宴请的花费,比如对于故去老臣的怜悯抚恤乃至一些恰逢其事的恩赏,比如皇子、公主婚嫁的花费,比如出巡打猎,还有东京那边可还有一座皇城,以及各地的行宫维护开支,等等,等等。
真要一笔笔地列出来,这宫廷的各项花销,是真不小的,其中,围绕着刘皇帝的支出也是个不小的比重。
而看起来,或许是习惯成自然了,又或许是没有特地反思关注,刘皇帝没有意识到此,忽然闻之,甚至生出一种诧异之感。
这些,喦脱自然不敢真给刘皇帝列出来,否则不就是在暗示他铺张浪费,打他“朴素节约”的脸。
但刘皇帝是什么人,怎么毫无所觉,注意到喦脱的反应,心中异样感益足,拧着眉问:“宫中除宿卫禁军之外,现有多少人?”
刘皇帝这是问到了一个关键点上,喦脱心下暗松,低声道:“回官家,后宫妃嫔、诸司监职吏、诸殿内侍、宫娥加起来,共有四千余人......”
“竟有这么多人!”刘皇帝声音微惊,眉头耸了起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喦脱轻声道:“除了正常的增补之外,后蜀、江南、南粤三地平定后,所获适龄宫人,大半纳入后宫。”
这么一说,刘皇帝便明白过来了,事实上,如今的宫人规模,还是在放出了一些超龄宫妇的情况下。
然而,刘皇帝却感觉莫名地心堵,表情不见放松:“宫中每年的日常开支,是多少?”
“约计两百多万贯......”喦脱答。
“两百多少?”刘皇帝语气严厉了些。
喦脱惊了一下,继续低头道:“小的只晓得一个大概,具体数额,还需查阅账目记录。”
“那也不少了!”
瞥了喦脱一眼,没有不依不饶,而陷入了一阵思索,过了一会儿,精神一振,声音拔高:“那也不对!”
刘皇帝以一种肯定的口吻道:“朕还记得,成都、金陵、番禺告破之后,可运回了大量财货,这些呢?”
刘皇帝此时似乎有一种找补的心态,彷佛发现了什么问题一般。喦脱见状,保持着谨小慎微,不疾不徐地答道:“官家,所获之金银珠宝、玉器字画、宝甲名刀、丝锦绸缎等,悉储藏于宫库,然内帑所有余钱,确实不足七百万贯......”
事实上,刘皇帝或者说皇室所用的财产,自然不可能就那么几百万贯。二十年的积攒,财与产,都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且不提宫中所储那些珍奇宝玩、金银御器、名酒宝马,就是少府所管理经营的宫苑、寺监、田土,更是一片综合性的产业,每年也给皇家贡献着大量的收入。
仅两京周边的各类皇庄,就超过百处,更何况其他。皇室的每年的收入,也不只是与朝廷瓜分的税收,像每年外藩、外使的朝贡,各地方物的进献,也有不少。
刘皇帝没有再追问了,沉思几许,突然抬手指示道:“通知宫苑诸使以及少府,把宫室之藏以及皇家产业,都给朕清点查检一遍,再把这些年的账目明细给朕查一遍,朕要查阅!”
官家这是要查账?喦脱心中一惊,但反应不慢,嘴上迅速应承,领命而去。
只是,在退下之时,喦脱略傅脂粉的脸,显得更白了,神情也格外凝重。喦脱自然是有忧虑的理由的,当然,不在于己身,他虽然平日里手脚也不是那么地干净,但是很有分寸,犯忌讳的从来不碰。
关键在于他手下的那些人,作为宫内的大太监,他的权威固然来自刘皇帝,同样也免不了手下人的支持。
在宫廷内部当差的宫人中,自然也有不少他的心腹,在各监使司局里担当要职,而这些人是否有什么问题,喦脱心里自然有一个肯定的答桉。
大汉宫廷开销巨大,可不只是帝后嫔妃们的铺张享受。过去,刘皇帝没有过多的在意,自然免不了在富丽堂皇的宫室之间存在一些阴沟暗角、蝇营狗苟。
然而,当刘皇帝关注起来的时候,那便是圣光普照,至少能带来一定时间的光明。而喦脱几乎可以肯定,只要一查,绝对会发现一些问题,发现一些皇帝震怒的问题。
一旦如此,只怕宫廷内部又少不了一场风波了,于喦脱而言,担心的就是引火烧身。并且,根本不担心查不出问题来,这一点,喦脱认识很清晰。
如何解决,如何避难去险,不免让他头疼。在刘皇帝身边伺候,脑子不灵光是难以长久的,喦脱也不禁开动起脑筋,然而左思右想,最终仍旧有种无力的感觉。
至多也就把可能牵涉到自己的情况给考虑到,做好预防,至于其他,也不便做了,在刘皇帝眼前欺上瞒下,蠢人之举,喦脱自认还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去犯蠢。
而能做十多年的内侍头子,喦脱始终坚持的,就是全心全意为刘皇帝服务,这才是他荣宠不衰的根本原因。
刘皇帝自然不知道简单一道谕令,会引起他身边内侍头子那么多思虑与盘算,他只是闷在那里,心情显然不佳,有种郁郁寡欢的感觉。
通过与喦脱的这番问对,他再度有醍醐灌顶之感,结果让他很是惊诧,这是一种作为帝王本能的警惕。
不知觉间,自己与过去的作风正渐行渐远。此前,刘皇帝常常对公卿勋贵、文武大臣贪图享受,感到忧患,但蓦然回首,自己与他们似乎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醒悟到这一点,让刘皇帝内心甚至有种彷徨乃至惊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