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私人代表
何谦听刘牢之这么说,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说道:“怎么着?刘牢之,我瞅你这意思,是打算连谢公他老人家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他这番话,也学着刘裕的样子,是扯着嗓门喊出来的,明显是要让两边的将士都能听清楚。 刘牢之险些被他气死,不禁恼怒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听谢公的话啦?只是谢公当初在朝为官之时,都不曾介入北府军务,一切以谢玄大统领的号令为主。如今辞官退隐了,怎么又跑来过问北府兵的事情?这难道不应该有所怀疑吗?” 何谦正欲反唇相讥,赵亮忽然笑道:“早猜到你会这样,所以谢公自然有备。”他转头吩咐刘裕:“好啦,吹号吧。” 刘裕答应一声,抄起挂在腰间的牛角号,使劲吹响。一记悠扬的号音,在开阔的平野上传出极远,经久不息。 刘牢之等人见状纷纷大惑不解,正在兀自琢磨赵亮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的时候,远处的地平线处,忽然扬起了大片的烟尘。紧接着,一阵阵马蹄之声,直接灌入现场所有人的耳中。 只见声音响起的地方,由远而近出现了几路兵马,全部都是清一色的骑兵队伍。虽然他们数量不多,大概只有五六千人左右的规模,但是旗号标志却纷繁复杂。 离得近了,刘牢之才逐渐看清楚,对方所亮出的旗帜上,书写着不同的官职和姓氏。仔细分辨,竟然是诸葛侃、孙无终、朱序、高衡、刘轨、田洛等一众北府军团的主要将领。 这些人手中的兵力虽然没法跟刘牢之京口大营相比,但他们个个都是北府兵的元老,当初最早追随谢玄创建新军、功勋卓著,故而在整个军团里的地位也非同小可。 这伙老资格突然聚在一起,率领麾下兵马赶到此处,顿时令刘牢之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功夫,几位北府将军把骑兵留在稍远的地方,自己则策马来到赵亮众人近前,为首的冠军将军孙无终率先拱手朗声道:“刘大将、何大将,别来无恙啊。老兄弟们给二位见礼啦!” 何谦郑重还了一礼,问道:“孙老弟,你们怎么来了?” “那还用说吗?”孙无终闻言哈哈笑道:“我们都收到了谢公的信,说他让自己的私人代表赵亮,前来调停你们二位之间的纷争。咱们北府兵是一家人,兄弟闹别扭,大伙儿自然都要来劝劝架啦。更何况谢公在信中言明,要我等各部支持配合赵亮调停,岂有不遵命之理?” 北府另一位重要将领刘轨也说道:“我们几人一接到谢公的命令,便连夜率领亲兵匆匆赶来,各路的大部队此时尚在后方集结。说句不当讲的话啊,莫说大统领还健在,就算大统领不在了,谢公他老人家的话,在咱北府也是一言九鼎。谁要是敢忘恩负义、丢了根本,与谢公对着干,那就别怪咱们北府各路兄弟不客气,合在一起弄死他!” 此言一出,刘牢之立马气短半截。他出手对付何谦,并非因为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想在谢玄去世之后,能够坐上北府统领的位子。可如果眼下把各路将军都给惹毛了,甚至闹到他们合起伙来跟自己兵戎相见的地步,那么他今后即便成为北府兵的主帅,又有什么意义呢? 别说指挥这支精锐大军了,搞 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 眼看形势比人强,刘牢之立马见风转舵,呵呵一笑道:“哎呀呀,你们看看,我跟何谦这点破事,居然把诸位兄弟们都给惊动了,而且还扰了谢公的清净,真是罪过,罪过!” 他转头又对赵亮道:“赵兄弟,你是咱们京口大营的人,还是我亲自任命的度望校尉。谢公能信得过你,让你代表他来斡旋,足见老人家是认可京口大营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配合!” 赵亮闻言心中暗骂,这个刘牢之果然狡猾有城府,瞅着局面对他不利,瞬间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居然连半点犹豫都没有。而且,他还特意点出自己的来历,分明是想给众位将军提个暗示,谢安可能是支持他刘牢之这边的。 不过,赵亮也懒得为此解释分辨,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将军大人了。” 何谦见刘牢之如此做派,不禁露出鄙夷神色,同时也对赵亮拱了拱手道:“赵兄弟,你既然代表谢公而来,我和水军将士愿意听从你的安排。” 赵亮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遵照谢公的意思,接下来咱们要做三件事。第一,两边的人马各自返回辖区营地,没有朝廷或大统领的将令,不得擅自行动。第二,立刻派遣信使,将之前发生的种种情况报告谢玄大统领。他目前仍是北府兵的主帅,凡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绕开了他。第三,所有将军在京口大营集中,同时请朝廷派出官员,大家一起调查你们之间的矛盾,并商议解决的办法。怎么样,能做到吗?” 赵亮每说一条,刘牢之与何谦便点头答应一条,等他问出最后这个问题,二人异口同声的答道:“谨遵谢公指令。” 既然两边的头头儿都已经同意,那么他们各自的部下当然也不敢提出异议。更何况,这是谢安的意见,又有其他北府大将的支持,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则没有谁会触这个霉头。 将令传下,原本还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开战的两路大军,立刻收起兵器,纷纷转身撤退。刘牢之的兵马一路开回京口大营,而何谦的部队也从附近江岸登船,向广陵进发。 众将军则在赵亮的带领下,一起前往京口,等待建康方面的回信。 由于成为了谢安指定的全权代表,身为度望校尉的赵亮也立马身价倍增,现在没有人再把他当做寻常军官看待,而是如众星捧月般的奉为上宾。 尤其是京口大营的主人刘牢之,在转变策略之后,为了展现自己对谢家、特别是对谢安大人的尊重,他一改之前那种的冷漠傲慢的态度,变得对赵亮亲切有加。 刘牢之不仅亲自在大营中挑选了上等的房舍供赵亮使用,还特意下令刘裕和那一百名度望斥候,转为赵亮的亲兵随扈差遣。 回到京口大营的第三天,赵亮正坐在房中,跟刘裕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北府典故的时候,晨曦从外面走了进来。 美丽仙子摘去拢着纱帘的斗笠,浅笑说道:“赵兄,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我已经跟京口附近的江湖朋友们都交代好啦,包括官府那边,也略作了疏通。只要有那两个人的踪迹,他们会立刻来通报的。” 由于刘裕在场,所以晨曦依着赵亮事前的嘱咐,不再称其为仙长,而已改以“兄长”称呼。 听她这么说,赵亮感激道:“辛苦你了,晨曦。这两天为了我那两个失踪的伙伴,害的你还要到处奔波。” “赵兄说的是哪里话?”晨曦笑盈盈的坐下说道:“能为你办事,不知道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如此情景,直把一旁的刘裕看得是目瞪口呆,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像晨曦这样的绝世美人,又是青牛道长的师叔,又是谢安大人的棋友,即便来个建康城的高门士族公子哥,也未必能入了她的眼。可是,她却居然对赵大哥服服帖帖、百依百顺,甚至连给他办事都视作自己的福气。我的老天,赵大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呀? 赵亮看出了刘裕的心思,也不好多做理会,淡淡一笑,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我第一天来京口大营的时候,正好碰到抓逃犯,看上去还颇受刘牢之的重视,你清楚这里面的情况吗?” 刘裕摇摇头:“不瞒大哥说,我在刘牢之这里,属于不受待见的那一类型,有什么事都是最后才知道的一批人。不过既然你特意提起此事,想必其中有什么古怪吧。” “说实话,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个问题。”赵亮思索道:“北府是军队,不是衙门,本来就与缉捕罪犯之事无关。但刘牢之却因为跑了一个所谓的‘逃犯’,便不惜大动干戈的派兵搜山,而且还有‘宁可错抓,不可错放’的指示,显然那个人非同寻常。” 晨曦不清楚他俩在说什么,简单了解一下之后,秀眉轻蹙的说道:“赵兄,据你刚才介绍,搜捕逃犯差不多就是在谢小姐到达这里之前出现的,没过几天,你们便在去往建康的路上遇到了重兵偷袭。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赵亮点点头:“我正是这么想的。直觉告诉我,那个逃犯很可能知道一些关于偷袭事件背后的阴谋,故而才被刘牢之如此重视。从这条线索摸下去,多半能有意外收获。” 刘裕沉吟片刻,说道:“我了解的情况,那天被派出去抓人的部队,都是刘牢之的嫡系,而且是奉了刘炎的命令。目前刘炎已经失踪,底下办事的军兵又都不了解详情,恐怕很难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我猜到会是如此,”赵亮轻松的拍拍手:“不过你也不必为此发愁。眼下辨明原委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平息住北府兵的内乱。只要各方不再爆发武装冲突,查案的事情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 晨曦问道:“都三天时间了,建康方面还没有回信吗?” “恐怕没有那么快。”刘裕道:“虽然从京口到建康,不到两百里的路程,信使快马加鞭,一日便可抵达。但是刘牢之与何谦两军险些火并,其间又涉及到北府帅位之争,朝廷恐怕要仔细斟酌,才能选派出一位有分量的官员,前来调停北府兵内部的问题。” 刘裕话音刚落,忽听外面有一名斥候小校叫门,赵亮喊他进来,开口询问何事。 只见那名小校拱手答道:“启禀大人,建康朝廷方面的代表到了,刘大将已经亲自前往迎接。” “呦呵,正才说呢,这便来了。”赵亮冲刘裕笑笑:“看来朝廷还是很神速啊。” 刘裕也有点意外,随即又问道:“打听清楚了吗?来的是什么人?” “都探问清楚了,来的是会稽王司马道子。”
第三百一十七章 调解会
会稽王司马道子亲自来到京口大营,不仅令赵亮他们大感意外,包括何谦、孙无终、朱序等一众北府将领,同样都有些出乎预料。 这位年轻的皇族贵胄,这几年风头正盛,俨然成为了大晋朝廷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就连名士谢安在刚刚取得淝水大胜的情况下,都要选择退避三舍,以隐居的方式躲开司马道子的锋芒。 眼下这个时候,堂堂的会稽王居然屈尊降贵,大老远的从建康跑到这里,当然绝不仅仅是为了平息北府两位大将内斗那么简单。北府兵京口大营里的每只蚂蚁甚至都在奔走相告:“司马道子要来夺权啦!” 除了司马道子之外,另一个让人意外的情况是,大统领谢玄也派了代表前来。这位代表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儿子,谢家小公子谢煥。而随同谢煥一起到达京口的,还有谢安的弟弟、谢玄的五叔,因淝水大捷而晋升中军将军的谢石。 这三位的到来,立刻令京口大营变得热闹非凡。 依照谢安之前的提议,司马道子代表着朝廷和皇族,谢煥代表他父亲、北府现任大统领谢玄,谢石则代表建康的高门世族,再加上谢安自己的私人代表赵亮,连带北府军内部各派将领头目,终于齐聚一堂。这其中纷繁复杂、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实在不是一句两句能讲清楚的。 会稽王司马道子在刘牢之的亲自迎接下,一到地方便住进了京口大营的主将宅邸。 之前,此处只有谢玄曾经使用过,刘牢之在主持京口军务后,也从不敢轻易搬进去。所以,这处主将宅邸既算是公邸,也可视作谢玄的私宅。 几乎跟司马道子前后脚抵达这里的谢煥,一看刘牢之居然把他父亲的居所拿来招待会稽王,而自己这个谢家正牌公子反倒不能入住,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连刘牢之特意准备的接风宴都不肯参加,兀自留在军营客舍喝闷酒,同时大骂刘牢之忘恩负义、吃里扒外。 赵亮同样也没有参加当晚的宴会,一来他自己本身就不喜欢这种虚情假意、貌合神离的无聊饭局,二来司马道子等人跟自己此行的任务无关,他目前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上身,实在没有必要多生枝节。 见赵亮不去,何谦与孙无终、刘轨等一众将领也都纷纷找借口推辞,刻意驳了刘牢之的面子。只有大将朱序因为中军将军谢石也在场,所以不好缺席,总算不至于出现连一个北府主要将领都没来的尴尬局面。 参加宴席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气氛却非常热烈。也不知道司马道子和刘牢之是不是故意要做给众人看,一整晚他们都在痛饮狂欢,动静吵的半个大营都能听见。 翌日清晨,折腾了一宿的刘牢之不仅没有丝毫倦怠,反而还神采奕奕的召集各方代表齐聚主帅堂,正式开始了北府军的内部矛盾调解会。 因为赵亮代表的是谢安,所以备受各方重视,他在刘裕和晨曦的陪伴下,坐到了主位右手边最近的一张席案,在他对面的,就是谢玄的儿子,公子谢煥。 司马道子凭借着皇族贵胄和朝廷特使的身份,当仁不让的居于主位,颇有掌控全场之势。 而谢石、刘牢之、何谦等一众将军官员,则依次分别落座,排成左右两列。 赵亮抬眼仔细观瞧,高居帅位的司马道子,是一个二十岁出 头的青年,消瘦的面庞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灰色,不知道是不是长期服用五石散所引发的毒素反应。不过,除了面色不太好之外,司马道子的精神却是熠熠生辉,两道细长的剑眉直入发鬓,一对美目精芒闪烁,气度非凡。 再看坐在对面的谢煥,年龄比司马道子更小。他是谢钟秀的弟弟,今年才不过十六岁。但是小小年纪,却难掩谢煥的风华。乌衣巷高门望族所特有的气质,在这位小公子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潇洒飘逸。 这一点,倒真是像极了风流宰相谢安。 赵亮心中不禁暗叹,东晋门阀世族果然名不虚传。优越的出身、良好的教育、代代传承的名士家风,不知造就出了多少历史上著名的文人雅士、风骨大家。 不过,长相英俊、举止不俗的谢煥小公子,此时却是面带寒霜,从一进来就死死盯着坐在赵亮临位的刘牢之,仿佛随时要扑上去咬他一口似的,直看得这位久经沙场的猛将,也逐渐不自在起来。 司马道子瞧出了刘牢之的尴尬,微微一笑,开口解围道:“诸位大人、将军,朝廷这次接到北府军报,说是两路大军产生了一些误会纷争,居然连谢太保他老人家都惊动了,还特意着令各方前来调停斡旋。陛下对此非常重视,于是命令本王代表朝廷,星夜兼程的赶到京口。所幸的是,目前尚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眼下又有机会与诸位大人们相见,本王心中甚是欣慰啊。” 听了他这个开场白,在场众人都依礼拱手,参差不齐的向皇帝和朝廷致谢,并对会稽王的到来表示欢迎。 赵亮心里非常清楚,跟历史上其他王朝相比,其实东晋皇权与军队之间的关系极为微妙,甚至颇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与危险。 自公元316年西晋灭亡,匈奴、鲜卑、羯、羌、氐五个胡人大部落纷纷崛起,逐鹿中原,晋元帝司马睿搞出了史上有名的“衣冠南渡”,将中原望族和百姓迁往长江流域,定都建康,最终建立东晋,以避战祸。在那之后,司马皇室对于军队掌握,就逐渐出现了衰弱旁落的趋势。 东晋兵制,仍旧袭用曹魏和西晋时期的世兵制,并以募兵制补充兵力。由于中央皇权衰弱,军力外重内轻,很多地方的刺史、将军所统领的外军逐渐不受朝廷的管辖节制。 这些外军大多由世族的军队组成,统军将领往往称霸一方,其实力远超皇帝手里的中军。最典型的,就是桓氏家族所掌握的荆州军,无论兵源,还是战力,都绝非建康军所能比拟的。 当初谢安授权谢玄,支持他组建专门抵抗北方胡人入侵的北府兵,本意其实是要在建康军之外,另设立一个听命于朝廷的强大军事力量,作为中军的一部分,一方面抵御外敌,一方面弹压内乱。 然而没想到,由于受到当时世族风气的影响,以及长期以来地方军系恃强割据的习惯,北府兵经过数年的发展,不仅没能如谢安所设想的那样,成为朝廷的直属力量,而且反倒跟荆州军一样,与司马皇室渐行渐远,除了表面上仍坚持上下臣属的礼数,内心中却早已自成一系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以司马道子为首的皇族,一向不信任谢家把持的北府兵,而谢安谢玄叔侄也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结症所在,从而萌生了归隐避世的心态。 如今北府即将面临群龙无首的境地,内部诸位大将又都貌合神离,等若给了朝廷一个难得的插手机会。尽管司马道子尚无直接干预北府兵的能力,但由于谢安谢玄的缺位,致使他的话也慢慢变得有分量起来。 听会稽王把开场白讲完,老资格的谢石率先开口:“殿下说的没错啊。大家都知道,我兄长谢安淡泊名利,不愿贪恋权势,侄儿谢玄又久病在床,难以署理北府军务。老夫虽然不才,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手创建的天下强军,自此沉沦内讧。说不得,也只好代表谢家,来给刘将军何将军劝劝架啦。” 他伸手一指旁边的谢煥:“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煥儿是我的孙子辈,但我举贤不避亲。他在乌衣巷各个世家中,堪称新一代的翘楚人物,此番代其父亲前来,还望诸位看在谢太保和大统领的份上,多多支持才是。” 朱序和孙无终等北府旧将闻言连忙表态,表示愿意听从谢大统领的指令,绝无异议。 司马道子刚说了自己代表皇帝前来,没想到立马被谢石这个老家伙横插一杠,抬出谢家分庭抗礼,而且还有不少将领表示支持,顿时心中不快。但他年龄不大,城府却极深,神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仍旧笑意盈盈,接着说道:“老将军言之成理,同样也道出了本王的心声。谢太保叔侄当初创建北府兵,而后又击溃苻坚百万雄师,与我大晋功不可没,诸位绝不能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啊。” 说着,他转过头来,对赵亮笑了笑:“这位就是谢太保的代表,赵亮赵先生吧?” 赵亮连忙略一拱手:“殿下,正是。” “赵先生一看就是睿智通达之人,否则也不能入了谢太保的法眼啊,哈哈哈,”司马道子洒然一笑:“听说当初正是你在危难时刻,凭一己之力救了刘将军和谢小姐,后来又在两军对峙之时,及时出面止息兵戈,足见先生乃是有勇有谋之辈。既然代表谢太保,不妨请你先讲讲吧。” 赵亮闻言不禁微微一愣,没想到今天的调解会,居然会让自己第一个发言。同时,他也从司马道子的心中读出了几分怨怒气愤的情绪,知道对方暗地里还在记恨自己连番破坏了他们的阴谋。 赵亮稍稍定了定心神,侃侃而谈道:“殿下,诸位大人,其实今日之事,都是源自于数日前的那场偷袭。当时我作为陶思源将军新招揽的亲兵,随将军护送刘大将和谢小姐前往建康,没想到半路上却遇到了不明身份的军队,向我们发动突然袭击。幸好及时察觉出不对劲,我们才于千钧一发之际突围而出,刘将军、陶将军和谢小姐为此都受了不少伤,还折损了数百弟兄。事后刘将军调查原因,据参与此事的亲兵队长鲁光交代,说是何谦将军在幕后主使,这才引发京口大营准备出兵讨伐的事情来。” 赵亮话音刚落,坐在不远处的何谦便一拍桌案,怒道:“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刘牢之自编自演苦肉计,凭什么把屎盆子忘我头上扣!” 赵亮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何将军息怒,我刚才也只是向大家讲述一下之前发生过的真实经历,并无任何指责你的意思啊。” “赵先生,我不是冲你发火!”何谦气哼哼道:“刘牢之,你不要栽赃陷害,有本事把人证物证都拿出来,当着大伙儿的面,咱们分辨清楚!”
第三百一十八章 治标还是治本
刘牢之阴恻恻的笑道:“何谦,你着什么急?该拿出来的时候,我自会拿出,现在先听王爷怎么说。” 司马道子也道:“何大将莫要生气,既然我们都来了,是非曲直当然一定会弄清楚的。” 说罢,他又望向赵亮,接着问道:“先生,你后来是怎么遇见谢太保的?他老人家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呢?” 赵亮心想:我要是当着大家的面,说谢太保认定就是你这个家伙在背后搞得鬼,北府众将会不会当场把你做了呢? 想归这么想,可是这种空口无凭的事情,赵亮也不好让谢安和谢家的人为难,于是答道:“我作为京口度望校尉,奉刘大将军和陶将军的命令,前往广陵探查情况,无意间遇到谢公的棋友晨曦姑娘,她听闻战事在即,不免替国家和百姓担忧,于是便领着我和同袍刘裕一起去见了谢公。果不其然,谢公他老人家对于北府内战之事也颇为忧心,这才责令我作为他的代表,及时出面制止冲突,并邀请各方前来调解。” 他顿了顿,继续道:“谢公的意思是,无论偷袭之事原委如何,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不管怎样,北府将士绝不能同室操戈,自相残杀。那样做,只会是北府的不幸、大晋的不幸和天下苍生的不幸。” “说得好!”司马道子拊掌笑道:“还是谢太保老成谋国,说得在理。陛下也是同样的意思,袭杀大将,视同反叛,此案不能不查,但北府兵毕竟是朝廷的军队,相互之间不可妄起战端,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刘牢之忍不住拱手道:“殿下,并非牢之鲁莽,何谦派兵袭杀末将没什么,但他连谢钟秀的性命都不顾,实在是可恨至极。而且何谦既然敢擅自兴兵,显然已有不臣之心,末将忧虑其狗急跳墙,再做出什么投敌叛国之事,那可就真的是我大晋的损失了,所以才会一时情急……” “你放屁!”何谦一向被称为“北府智将”,此时却也被刘牢之给气得顾不上什么形象了,骂道:“你左一句不臣之心,右一句投敌叛国,当真是信口雌黄!老子跟你……” 坐在赵亮对面的谢煥此时突然冷哼一声,打断了何谦的话:“放肆!父亲当初治军时立下的规矩,你们一个个难道都忘了吗?没有许可,谁让尔等擅自开口的?!” 说着,他用凌冽的目光分别扫向刘牢之和何谦,那种气度俨然就好像自己是大统领谢玄一般。 不过,对于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军头们而言,眼前这个小毛孩装腔作势的模样,根本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只是冲着谢玄的面子,大家谁也不好真的顶撞这位小公子,于是刘牢之偷偷瞥了一眼司马道子,便没再作声,而何谦则满不在乎的冷哼了一下,同样也未再说话。 司马道子微微一笑,接着道:“眼下两军暂时罢战,也未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就不再追究二位擅自调兵的责任了。” “本王此次前来,最主要是解决两个问题。其一,就是刚才赵先生所说的偷袭之事,定要查出幕后主使,严惩不贷。其二嘛,也是出于‘不仅治标,还要治本’的想法,彻底改变北府目前生乱的根源。” 此言一出,在座将领无不暗暗吃惊。说实话,他们根本不在乎究竟是谁偷袭了刘牢之,苦肉计也好,借刀杀人也罢,反正刘牢之没死,谢钟秀无恙,就当一阵风吹过便是了。 但是会稽王司马道子此刻提出的第二点,显然 就是针对目前北府兵群龙无首这个局面说的,而所谓“标本兼治”,分明就是打算要讨论在谢大统领之后,由谁来继承北府帅位的问题。 好家伙,果然是要强行出手,夺取兵权了吗?! 面对满屋的人默不吭声,司马道子不禁有些暗暗得意。尽管之前策动刘牢之与何谦火并的计划最终没能实现,从而打乱了他一举拿下北府兵权的策略。但是谢安的避世不出、谢玄的力不从心,也都已经通过眼前的局面,明确测试出来。只要没有这二人直接对抗,其余的北府将领就如同一盘散沙,随他怎么摆布都不成问题了。 就好像现在,他一提“治本”之法,竟无一人开口,显然谁都不愿意出来挑头,只想静观其变。 司马道子目光扫过众人,微微一笑,正欲继续说下去,只听赵亮身后有一人问道:“殿下,您方才说既要治标,又要治本,请问先治哪个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顿时令全场众人为之一震,大家不禁循声望去,只见赵亮后面站起一人,正向司马道子拱手问道。 司马道子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嘴角挂起一丝冷笑:“这是何人在说话呀?” 赵亮抢在前面说道:“谢公指派的副代表,北府刘裕。” 他刻意强调谢安,又加了个不伦不类的“副代表”,主要是担心对方用权势压人,迁怒修理刘裕。 果然,听到谢安的名字,司马道子最终还是忍了忍,语气稍显冰冷的答道:“治疗之法,何曾有先后之说?当然是标本兼治,同时施为了。” 刘裕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在屋里众人眼中连个蝼蚁都算不上,可他仍旧从容不迫的说道:“殿下差矣,此番大家汇集于此,是遵照谢公的意见,查清袭击之事,平定内部纷争。这其间究竟是何大将有错,还是刘大将误会,抑或还有其他什么人牵涉其中,都必须先了解清楚,如此方能给将士们一个交代,真正化干戈为玉帛。殿下刚才却说要同时标本兼治,势必会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令整个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够啦!”“闭嘴!”“放肆!”三个声音同时响起,立刻打断了刘裕接下来要说的话。 赵亮吓了一跳,放眼看去,原来说话的司马道子、谢煥和刘牢之三人。他们此刻全都眉头紧锁,面色颇为不善。 只听谢煥冷哼道:“北府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刘牢之则怒道:“刘裕,你狂妄!区区一个百夫长,未得主将许可,便在殿下面前信口雌黄、滔滔不绝,难道是想吃军棍了吗!” 司马道子看他俩已然出言训斥,自己身为堂堂贵胄,便懒得再跟刘裕一般见识,对众人沉声道:“举凡大军能够做到令行禁止、明纪整肃,皆因主帅统御得法,士卒方可勠力效命。而今谢玄大统领身染重病,久治未愈,这才使得北府军务废弛,各部嫌隙日盛。到头来,竟会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他用目光冷冷扫过众人,继续道:“所以,本王才会提出标本兼治的方略,而且是治标为辅,治本为主。只有尽快定下统御北府之人,才能重新整饬军纪,一边主持调查袭击案,一边设法化解纷争,为来年兴兵北伐,替朝廷收复失地做好准备!怎么样?难道谁还对此有异议吗?” 晨曦抬手轻轻的拉了拉刘裕的衣袖,示意他先坐下来,暂且不要说话,免得再引来攻击。赵亮则大惑不解,心中默默盘算:听司马道子这个意思,他来这里 并非直接代表朝廷宣布继任的人选,而是要与众人商议。不过,这位会稽王哪里来的信心,确保自己就能得到北府将领的支持,由他推荐的刘牢之坐上大统领的位子呢? 抱着同样疑惑的,不只是赵亮,其他在座的将军也或多或少感觉摸不清司马道子的路数,不禁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谢石在这些人当中年纪最长,可是心里却憋不住话,于是问道:“殿下,既然你说要定下接替谢玄之人,那么是否又什么中意的人选吗?” 司马道子洒然一笑:“哈哈哈,谢将军啊,北府兵可不是建康军,绝非本王一句话,或者朝廷一道任命那么简单。本王此次前来,只是代表陛下主持大局,至于统领人选嘛,可以让大家都推举推举,然后一起商议决定。” 此言一出,众人更加疑惑,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刘牢之。没想到刘牢之却神色从容,完全看不出一点担心的模样,显然非常认可会稽王的这个安排。 这一下,大家彻底搞不清楚,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了。 “怎么样?诸位,都说说吧,你们觉得哪位将军合适呢?”司马道子好整以暇的问道。 谢石瞅了瞅四周,见没人说话,于是轻轻咳嗽一声:“老夫倒是有一个人选。” 司马道子闻言笑道:“哦?谢老将军在朝中德高望重,想必眼光独到,请直言无妨。” “额,我推荐朱序大将接任统领一职。”谢石说道:“他是益州刺史朱焘之子,系出高门望族,身份属上上等。在加入北府之前,便担任鹰扬将军、南中郎将和梁州刺史等职,官衔不亚于谢玄。后来朱序诈降苻坚,于淝水之战中搅乱秦军阵型,方才使得我们能大破敌军,可谓功勋卓著。所以,我认为朱大将乃是众望所归的不二人选。” 此言一出,屋中立时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之声,刘轨开口道:“谢老将军,朱大将,你们二位别介意啊,我这人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会藏着掖着。所以有几句心里话,想要聒噪聒噪。” 朱序闻言连忙拱手:“刘兄弟有话直说,朱某洗耳恭听。” 刘轨点点头道:“那就好!朱大将确实在淝水之战中立下过大功,这点兄弟们心中都有数。但是要说继任大统领,恐怕还差点事儿!” “差什么事?”谢石眼睛立马瞪了起来,显然对有人不服他的提议非常不满,因为这不仅仅是顶撞他个人那么简单,而是等于在挑衅谢氏家族,遂冷哼道:“刘轨,你倒是给老夫说出个门道来!” 刘轨丝毫不惧谢石的气势,淡淡道:“那还用说吗?他镇守襄阳的时候,城池被苻坚攻克,旋即便率军投降。后来还是谢大统领亲自去信,才说服他暗中配合。像这种前后反复的行径,你说他是诈降,恐怕也未必能够服众。” 朱序听得面沉似水,然而却并没有开口反驳,兀自低头盯着桌案,一言不发。而谢石则勃然大怒道:“你胡扯!如此诽谤忠君之士,简直……” 刘轨不待谢石把话讲完,又接着道:“谢叔你也莫要着急,我的话还没讲完。另外,朱大将也并非北府创始的老人,手下虽有上万兵马,但基本都是他之前的部属,跟北府兵没有任何关系。像他这样半路加入的,今后如何能够服众,统带诸位将士弟兄?” 谢石气得胡子差点飘起来,正欲开口叱骂刘轨,忽听旁边又有人说道:“老刘讲的有点道理啊。要选还是得选自己人,我提议让何谦大将接任!”
第三百一十九章 心机
谢石还没来得及按住刘轨这个葫芦,那边又有一个瓢冒了起来,众人一看,说话的正是北府另外一名水军将领田洛。 只听田洛继续说道:“何大将是第一批跟随大统领的,并且亲手打造了咱们北府水军。一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时至今日,北府大小战舰近千艘,扼守长江下游和出海口,拱卫建康朝廷。不论是北边的胡人大军,还是南边的乱民叛贼,抑或是荆州的水师,谁不畏惧咱水军的实力?” 诸葛侃冷哼道:“要照你这么说,那还不如让孙无终来坐统领的位子。老孙比老何来的时间更早,一直辅佐大统领南征北战,什么苦活累活都是他干,为人最是忠义!” “忠义顶个屁用?”刘轨插嘴道:“老孙打过几次像模像样的胜仗?咱们是选大统领,不是选大总管。” 孙无终也连忙笑道:“哎哎哎,我说你们老哥儿几个,要开玩笑也莫拿我当乐子啊。大统领的位子,永远也不可能轮到我来坐。” 一直没说话的高衡瓮声瓮气的讲道:“嗯,要说功劳,我觉得刘牢之数第一;要说人品,老孙和刘轨都还成;要说什么智谋啊、策略啊,何大将肯定错不了……” “那你到底要推举谁?”诸葛侃问道。 高衡眨巴眨巴眼,憋了半天才怯生生道:“额……能毛遂自荐吗?” “哈哈哈哈,你这个憨包!居然推举自己?” “他可不是憨包!贼精贼精的呢!” “我说高衡,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点兵力,也配觊觎统领的位子?” “要说喝酒玩姑娘,你在北府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哈哈哈……” 高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闷哼道:“那……那就算了。我看谁干都行。” 听他这么说,众人又不禁哈哈大笑,一时间乱纷纷的笑骂不已。 被这伙老油条的军痞如此胡闹一气,整个屋里的气氛立时变了样,谢煥和谢石都忍不住面沉似水,气得脑门微微泛起青筋。 相反,司马道子却是神态自若,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众将领在那边不住吵闹,丝毫不觉得心急。 赵亮也瞧着有趣,低声问旁边的刘裕和晨曦:“哎,你们都看出来了吗?” 二人同时点了点头,刘裕道:“除了个别人真心推荐外,大多数的将军们是在故意搞乱局面,好破坏会稽王的图谋。” 晨曦道:“而且,眼下大家都不晓得司马道子有何打算,所以也想拖延时间,静观其变。” 赵亮笑笑:“北府兵是天下闻名的精锐,外抗敌军,内震朝堂。像这样的劲旅,头头儿们哪个能是省油的灯?也就谢玄大统领可以镇得住局面。” “赵兄切莫轻视了司马道子,”晨曦善意的提醒道:“他本身就是足智多谋、心狠手辣之人。此番前来京口,必然早有全盘打算。只看他此时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便知道这位会稽王胸有成竹。” 赵亮点点头,心中却想:管他有竹还是没竹,反正我也不关心到底谁来当这个大统领。只要北府的将士们不再兵戎相见、内斗残杀,那就算对得起谢安老头儿和刘裕啦。 他正这么盘算着,只见对面的小公子谢煥猛然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全都给我住嘴!尔等如此聒噪,成何体统?!军容军纪也不要了吗?” 众将军被他这么一吼,顿时愣在 当场,刘轨低声嘟囔道:“以前大统领跟兄弟们议事的时候,就是这般笑闹,也没见他说什么军容军纪……” 旁边的孙无终赶紧扯扯刘轨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说,好歹给大统领的儿子留些颜面。 见众人都不再继续笑闹,坐在刘牢之旁边的陶思源忽然开口道:“诸位,我想推举刘大将担任统领一职。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论资历、论功劳、论战绩、论实力,刘牢之将军皆是咱们北府中的头名。而且谢大统领也最信任他,所以才会把京口大本营托付给刘将军执掌。接替谢大统领,刘牢之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不同意!”何谦不待陶思源把话讲完,哼道:“就冲他勾结外人,陷害自家兄弟,就不能让他坐了统领的位子!” 刘牢之本来一直没说话,此时忍不住反击道:“何谦,你说我跟谁勾结了?又怎么陷害自家兄弟了?” 何谦冷笑道:“你跟谁勾结,在座诸位心里都清楚。至于说怎么陷害自家兄弟……”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 “扯淡!”刘牢之大怒道:“咱们姑且先不谈你偷袭我的事,单单就说两点。其一,这半年多来,你跟把持荆州的桓冲眉来眼去,这谁不知道?其二,前几天你率领水军秘密进入我的防区,在茂陵山谷设下埋伏,妄图伏击我们京口部队,难道是假的吗?” 何谦反唇相讥:“你不带兵奔袭广陵,我会伏击你吗?明明是你给我罗织罪名,意图打我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反倒恶人先告状,数落起我的不是了?真是可笑!”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朱序和孙无终连忙出言劝解:“好了好了,你们两位都消消气,权且少说几句吧。” 刘轨见状,趁机对司马道子拱手道:“我说殿下,您老也瞧见了,京口大营和广陵水军之间的这桩无头官司,如果不先妥善摆平,谈什么治本的办法都是白搭,还不够这两位大爷掐的呢。” 司马道子不置可否的笑笑,转头望向赵亮:“先生以为如何啊?” 赵亮探了探对方的心思,没察觉出什么异常,笑道:“我仅仅是代表谢公调停两营纷争,其他的问题,还是请将军们定夺吧。” 司马道子点点头,又问谢石:“老将军的意思呢?” “额,就眼下看来,确实有必要先问问案情,”众将明显不肯买谢石面子,所以他一时间也没了办法:“否则,大伙儿很难统一意见。” “哈哈哈,在本王看来,倒也未必。”司马道子笑道:“刘牢之与何谦互不服气,只因没有统帅居中协调,所以他们各说各有理,更不同意由对方担任大统领。” “不过……”司马道子稍稍停顿,然后神秘一笑:“如果统领之位,确有更合适的人选,那就没什么好纠结的啦。” 另有更合适的人选?众将军闻言不禁一愣,心下均感疑惑:刚才他们一通胡扯,其实除了谢石推荐的朱序之外,在整个北府军团内部,也就只有刘牢之与何谦二人最有资格接替谢玄,成为全军的统帅。此时司马道子却说还有其他合适人选,究竟会是谁呢? 难道由朝廷另外委派? 不应该呀。像朱序这样立过大功的将领,都因为半路加入而不被众将认可,那还能有什么外人可以坐稳这个位子? 司马道子仿佛非常欣赏大家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高深莫测的笑着,同时慢慢环视四周。 谢石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率先问道:“殿下,你说的那个合适的人选,究竟是谁呀?” 面对众人注视的目光,司马道子抬手一指,淡淡道:“本王推举谢煥公子,接任北府兵大统领!” 这句话从司马道子口中一讲出来,在场所有的将领无不意外错愕,顿时愣在原地,不是说什么才好。 虽然谢煥还处在“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少年阶段,只不过读了几本兵书战册,平日喜好模仿父亲做派,活脱脱一个崇尚清雅玄谈的世家公子。但他毕竟出身乌衣巷,又是大统领谢玄的亲生血脉,这个身份放在北府兵内,绝对无人胆敢轻易拂逆。 更何况,东晋军队向来都有“子承父业”的传统,很多名将皆是出自世家渊源,在继承了父辈或兄长兵权的基础上,方才有所施展,创立功业。 此时会稽王司马道子突然提出由谢煥接任父亲的职务,简直就是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建议。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是啊,说什么呢?我反对谢煥接他老爸的班?别忘了,你们生是谢家军,死是谢家鬼,刚才还口口声声不要忘恩负义,时刻把大统领摆在心中,现在立马就明目张胆的反对少帅? 这他妈不是找骂吗? 赵亮也同样大感愕然,不晓得眼前究竟唱的是哪一出?但是当他把目光先后转向谢煥和刘牢之时,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此刻,谢煥的脸上正挂着一副踌躇满志的神色,昂扬站立在席案前,俯视着诸位北府将领,目中尽是得意之光。 而刘牢之则表现得平静如常,显然是早已经预知了这一幕的发生,同时嘴角边还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 我尼玛!这司马道子玩得好绝啊!赵亮心中暗道:他早就清楚以刘牢之现在的实力地位,根本不可能得到北府各派将领的支持,而刘牢之自己也非常明白这一点。于是小狐狸跟老狐狸凑在一起一合计,干脆把屁事不懂的谢煥抬出来,将他当做傀儡使用,以便达到掌握北府精锐的目的。 而这样的人选提议,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的。 果不其然,本来还万分惊愕的谢石,一看得到会稽王司马道子推举的人,竟是自己的侄孙,当即欣喜异常。如此安排,北府就还是他们谢家的北府,远比让朱序代为接掌要更加可靠。 于是,谢石第一个举起手,表示赞同:“殿下这个想法,可谓深思熟虑!煥儿这孩子,老夫还是了解的。他自幼便随父亲学习兵法,耳濡目染,深得要领,每每谈论军事,颇有乃父之风啊。” 听他这么说,朱序也赶忙道:“老将军所言甚是。谢公子虽然年轻,但熟悉军旅机要,为人又非常正派庄重。由他来接替大统领,是我们北府的福分。” 刘牢之淡淡一笑,挺直身子,拱手道:“殿下,卑职赞同公子接位。我京口大营全体官兵,皆以公子马首是瞻,愿像当初追随大统领那样,追随公子!” 一见这三人表态,其他将军也不敢再耽搁,生怕被人误会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盘算,所以纷纷拱手应和。就连何谦和刺儿头刘轨,也都并无二话。 司马道子见状,不禁露出了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得意的哈哈大笑:“好,诸位能鼎力支持,本王甚慰。这也说明谢公子的确是众望所归。你们大家看看,这一下子又把北府兵给团结起来了,可不就是治本之道吗?”
第三百二十章 军法司
“赵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刘裕在后面小声道:“怎么能让小公子来做北府统领呢?这简直就是儿戏啊!”
赵亮转头低声道:“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串通一气,准备拿谢煥做挡箭牌,然后架空他,就是这么回事。”
晨曦趁着众将领纷纷表态的功夫,点头同意道:“赵兄说的没错,这显然是傀儡之策,可惜谢煥自视极高,根本看不出那两人的用心,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众望所归呢。”
刘裕急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得赶紧想办法阻止才行!”
“咋阻止?头铁硬刚吗?”赵亮哂笑道:“你没见满营将领都在表忠心啊?现在敢站出来反对,当场就得被人家直接活剐了。好在一点,不管怎么说,谢煥也是谢家的子弟,所以此事尚有转机,眼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啦。”
晨曦道:“刘大哥,你千万不要冲动。我估计司马道子还准备了后手,咱们不能被他引为众矢之的,那样就算谢公出马也帮不了咱们啦。”
刘裕无奈的点点头,狠狠瞪了刘牢之一眼,气道:“这个卑鄙小人,迟早有一天让他还回来!”
正当三个人在悄声议论的时候,只听司马道子朗声道:“既然诸位都赞成本王的主意,那么作为陛下的钦使,本王代表朝廷在此宣布:自即日起,封谢煥为虎贲中郎将,代其父谢玄暂行北府大统领之职。北府步骑十六营,并广陵、瓜州水军上下人等,皆须听从谢煥号令,不得有误!”
众将领闻言同时起立,拱手答道:“卑职遵命!”
司马道子朝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对谢煥温和笑道:“谢将军,从现在开始,你便可以走马上任啦。朝廷正式的任命公文和新制的帅印兵符,本王保证三日内给你送到手上。怎么样啊?哈哈哈哈……”
“有劳殿下了。”谢煥躬身施礼,颇为郑重的说道:“末将想立刻安排北府相关的军务事宜,还请会稽王首肯。”
司马道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军自便。”
谢煥点了点头,转身对众人道:“本帅着令:任命刘牢之为北府掌令将军,兼领京口大营,协助本帅提调北府诸军事。另增讨虏、荡寇、扫逆、绥戎四师,编入京口大营序列,以备北伐之需!”
“卑职刘牢之领命!”
“着令:任命何谦为水军都督、广陵相,执掌北府水师。另抽调水师大舰三十艘、中小战船六十艘,交京口大营指挥,即日开赴建康,协防京城江道!”
“……卑职何谦,领命!”
“着令:朱序、孙无终、刘轨、诸葛侃等部,各抽调麾下兵马三千,组建北府先锋军,交京口大营指挥,于淮阴以北地区集结,加紧训练,以备北伐之需。”
“卑职遵命!”
“着令:任命陶思源担任本帅的护军将军,统带主帅营五千兵马,辅佐军机。”
“卑职陶思源遵命!”
谢煥这一通调遣安排,明显大大提升了刘牢之京口大营的实力,而陶思源也成为最大赢家之一,不仅升了官,同时还直接掌握了北府最精锐的主帅营。
但是何谦与其他将领,则几乎每个人都有一定数量的部下被借故抽调,在不同程度上被削弱了原有的力量。
对于这种情况,何谦他们
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除了老老实实的接受,别无他法。
到了此时,明眼人都已经看出,谢煥作为一个军务小白、屁事不懂的毛孩子,根本不可能一上来就做出如此雷霆霹雳般布置,其背后肯定是有高人指点。
那么这个高人究竟会是谁呢?
被削了兵权的将军们,一个个都把目光投向了正居中而坐、一言未发的会稽王,同时心中暗骂:那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是你这个坏种!
赵亮此时也利用读心术,从司马道子和谢煥心里探出了整个事件的大概轮廓:在得知谢安突然介入北府内讧,与关键时刻派赵亮作为使者,制止刘何两军火并之后,司马道子迅速改变策略,利用北府邀请朝廷派员调查的机会,私下找到了谢玄的儿子谢煥。
司马道子早就吃准了,这位心高气傲、眼高手低的谢氏家族小公子,一心想要效仿父亲,建立不世功业。只可惜家训严苛,而谢安又一直禁止谢家子弟入朝任职,所以谢煥自觉空有一腔抱负,却偏偏无处施展。
于是,司马道子密会谢煥,表示愿意趁此机会,推举他代替自己的父亲谢玄,担任北府统领一职,并且在来年亲率大军北伐。当然,这也是有条件的,谢煥必须按照会稽王司马道子的意思,着手进行北府内部军力上的调整,并且进一步重用刘牢之。
谢煥抵挡不住领兵建功的诱惑,当即欣然应允,瞒着他的父亲,跟叔公谢石一起来到了京口,并且还对外谎称自己是谢玄的代表。
如今,谢煥得偿所愿,在司马道子的支持下,终于成为了虎贲中郎将,代行北府大统领之权。出于高门世家子弟所特有的骄傲,谢煥根本不屑于违背承诺,做出与自己身份不符的背信之事,所以刚一走马上任,便立刻急吼吼的颁布调兵命令,进行军力调整,打破了北府内部各军系势力的平衡。
一众北府的老油条,被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上来一通骚操作,顿时都感觉郁闷不已。
他们当中很多人,之前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跑来给刘牢之何谦和稀泥、拉偏架的。没成想,这热闹还没看完,一不小心就被新任大统领砍掉了几千兵力。
再反观刘牢之那一系,不是升官,就是扩军,简直夸张的令人发指!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刚刚举双手赞成小公子接老爹的班,总不能转眼就不认账?况且就冲谢煥这生瓜蛋的做派,即便不认账恐怕也没有用,搞不好当场就会被他扣个违抗军令的大帽子,直接拖出去喂狗了。
真要是闹到那个地步,当然更加划不来。所以大家也只好点头认栽,任由司马道子和刘牢之在一旁暗自偷乐。
刺儿头刘轨有点咽不下这口气,鼻子哼哼着问道:“敢问谢统领,会稽王刚才所说标本兼治,眼下治本的事已了,那么治标的事情还管不管?毕竟那晚的偷袭,造成了数百弟兄伤亡,朝廷大将和你亲姐姐都险些丧命,总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吧?”
闻听此言,谢煥剑眉一挑,不假思索的答道:“此事当然要管!本帅受朝廷任命,代行北府大统领之权,其中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要平息内部的纷争。那晚的袭击,已然形同叛乱,绝不能让凶徒贼子逍遥法外!”
他转身问赵亮道:“你是北府的人吧?”
赵亮略带懵圈的点点头:“
啊,我是啊,京口大营的度望校尉。”
谢煥又问:“你是我叔公亲自指派的代表,特来调停两军纷争的吧?”
赵亮又点了点头:“啊,是的啊,我有谢公他老人家的亲笔手书。”
“那好,我以北府大统领的身份命令你!”谢煥神色倨傲的说道:“从即日起,你升任北府军法司长史,负责查办刘将军和我姐姐遇袭一案,有通传检调和临机决断之权。各营自主将以下人等,必须全力配合,不得无故推诿。另外,本帅再加派五百军法骠骑给你,凡遇有抗拒查案之人,可当即正法!”
这一番话,把赵亮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待他反应过来,谢琰又补了一句:“限期十日破案,否则军法从事!”
“我去你奶奶个攥儿!”一回到自己的房间,赵亮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谢煥这个小混蛋,他凭什么这么对老子?!”
刘裕瞅了瞅外面正在下马列队的军法骠骑兵,对赵亮无奈的说道:“大哥,外面那些人马,十天之内听你的命令;十天一过,就会立马翻脸,变成押着你上刑场的刽子手。”
晨曦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瞎说什么呢,没看见赵兄正在生气吗?”说罢,她斟了一盏热茶,双手捧到赵亮跟前:“您别着急,咱们好好商议,总会有办法的。”
赵亮伸手接过茶盏,不小心与晨曦的指尖相触,心中不禁一荡。他连忙压下那几分旖旎的情愫,长叹一声:“我倒不是发愁破不了案,只是实在不想惹这个麻烦。你是知道的,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去办,这不是推我后腿嘛!”
“赵兄是急着寻找那两位走散的同伴吧?”晨曦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您现在是北府的军法长史,从京口到瓜州,再到广陵、东海,方圆千里皆属您的管辖范围。刚才谢煥不是也说了嘛,为了办案,军法长史有着相当大的权力,如能善加利用,岂不是更容易找到他们?”
“哎,你说的对啊!”赵亮闻听此言,立刻反应过来:“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只要传下令去,让北府各地的驻军出手帮忙,全力搜索我那两个同伴,可能很快就有消息啦。”
刘裕在一旁补充道:“不仅仅是北府辖区,若有必要,甚至连建康方面都要配合。毕竟谢家与北府合起来的分量,在整个大晋都不容小觑。只要大哥一句话,没有哪个官府敢不听令的。”
赵亮顿时大喜,忍不住笑道:“好好好,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总不枉瞎忙乎一场。这样啊,刘裕,你立刻给我写个协查通报,发给北府各营和附近的地方官署,让他们派兵寻找杨帆张磊二人。他们的体貌特征我之前跟你说过,还记得吧?”
“大哥请放心,小弟的记性好着呢。”刘裕笑了笑,接着又说道:“寻找您失踪的伙伴,可谓小事一桩。眼下更可虑的是如何破解袭击案。咱们心里都清楚,这多半就是司马道子和刘牢之搞得鬼把戏,但谢琰催的那么紧,如果到时候破不了案,军法从事可并非说着玩的。”
赵亮沉吟片刻,说道:“这方面我反倒不太担心。关键是时间问题,我希望能在破案期限结束之前,找到杨帆和张磊。”
刘裕不晓得他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欣然答应道:“那么这样吧,咱们兵分两路,大哥和晨曦姑娘查案,我亲自去给你找兄弟,两边齐头并进,一起使劲!”
第三百二十一章 是何来历
司马道子终于将一曲弹完,志得意满的浅饮了半盏春酿,方才抬眼望向久候在面前的刘牢之。
刘牢之耐着性子,先是拊掌夸赞了几句,旋即话锋一转,叹道:“殿下,这个小公子真不知是怎么搞的,妥妥当当的听您吩咐不就成了?非要自作主张,又把陶思源也升为护军将军,还领了五千精锐……”
司马道子洒然一笑:“劳之,莫要气恼嘛。陶思源在淝水之战中智计百出,立下不小的功劳,因此颇得谢玄青睐,而他女儿也同样被迷得芳心暗许。本王听说,谢家老一辈皆已同意谢钟秀嫁给陶思源为妻,让这个北府新星成为乌衣巷的乘龙快婿。谢煥当然要重用自己的未来姐夫,以便夯实他在北府兵中的班底啊。”
刘牢之闷哼一声:“那五千铁甲,是谢玄当初亲手训练出来的破阵营,无论战力还是装备,都堪称北府翘楚,虽然只有区区半万的兵力,但足以抗衡数倍的大军。卑职想想都觉得这笔账实在是肉疼。”
“好啦,将军大人。凡是都要往大处着眼,莫计小利。”司马道子微微一笑:“对了,之前本王让你暗中摸摸陶思源的底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唉,提起此事,卑职就觉得惭愧。”刘牢之无奈道:“这个陶思源古怪的很,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一般,根本查不到他的来历。照他自己说,是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可是我派出去的探子纷纷反应,陶思源之前所讲的地址,根本不存在。”
司马道子沉吟片刻,淡淡说道:“南北纷争经年累月,导致各地的流民数不胜数,或许陶思源只是因为家世低微,怕被人瞧不起,所以才不愿讲出实情吧。相较他而言,本王倒是更担心另一个人。”
刘牢之眼珠子一转,试着问道:“殿下说的可是赵亮?”
司马道子没答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也正为此气闷呐!”刘牢之一拍大腿,哼道:“谢琰这个公子哥儿,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不禁对陶思源委以重任,而且还莫名其妙的让赵亮当上军法长史,专责查办之前的袭击案。您说,这不是给咱们捣乱吗?!”
司马道子抬手挥退旁边的侍女,然后沉声道:“本王倒不是怕他们查案,唯一可虑的,是赵亮此人的背景。”
“背景?”刘牢之有些不解:“背景怎么了?他不是来自淮泗一带的流民吗?”
司马道子冷笑了一下,端着酒盏说道:“流民吗?劳之恐怕想简单了。据本王所知,赵亮此人加入北府的时间,恰好就在谢钟秀刚刚抵达京口之时。当你们启程前往建康,他不仅一路同行,并且还察觉建康军的行动,提前示警,这才让谢钟秀幸免于难,而你的苦肉计也被搞得不伦不类。”
刘牢之闻言警觉起来,顺着司马道子的思路说下去:“不仅如此啊。后来卑职让他担任度望斥候,率人去广陵探听何谦水军的情报。可是没想到,等这家伙回来的时候,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谢安的特使。”
“问题就出在这里啦!”司马道子皱着眉头,想起前些天他派去刺杀
谢安的那十三名高手,直到今天都还杳无音讯、生死未知,不由得暗暗心惊,沉声道:“谢安那个老鬼,恐怕没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刘牢之问道:“殿下的意思,赵亮是谢公事先特意安插进北府的人?”
司马道子微微颔首:“就目前来看,也只有这么一个猜测能够解释得通了。谢安这老滑头,嘴巴上说什么淡泊名利、远避朝堂,其实根本就不想放弃他们谢家在江左豪门中的领袖地位。他只是畏惧本王的压力,才选择以退为进,躲在暗处静观其变,同时着手布局。”
“殿下,话虽这么说,但也有讲不通的地方啊。”刘牢之思索道:“倘若谢公真的在意北府兵权,那么他又为何不亲自出山主持大局呢?或者干脆在信中写明,让谁来暂代谢玄大统领。我想那样的话,应该没有人敢直言反对。可是他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还特意请朝廷出面协调,不是等于白白给了咱们一个翻盘的机会吗?”
司马道子年纪虽轻,其智谋思虑,在整个东晋朝廷中却鲜有对手。但是对于刘牢之的这个疑惑,即便是他,却也同样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谢安明明有机会彻底解决北府内部的纷争,将兵权仍旧攥在谢家掌中,可是他却有意无意的把主动权拱手相让,由自己这个对手任意发挥,这其中是否会有什么阴谋呢?
对那位名满天下的风流宰相,司马道子再怎么自负,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微微摇了摇头,嘱咐刘牢之道:“不论此事背后有何原因,我们都不能等闲视之。你回去千万不要出手妨碍赵亮他们办案,相反,还要大力支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刘牢之点点头:“这个卑职明白。不过……真的不用担心赵亮会查出什么来吗?”
司马道子闻言哈哈一笑:“劳之啊劳之,你打仗有一套,但是涉及朝堂权谋的时候,可就好似稚子一般啦。难道你真的以为,遇袭的案子,有什么可查的吗?”
“额……恕卑职愚钝,还请殿下您明示。”刘牢之尴尬的拱了拱手。
司马道子先是给自己斟了一盏酒,然后笑道:“哼,你以为谢安看不出来,那晚的遇袭,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刘牢之闻言一愣,反驳道:“就算看出来又怎么样,可他毕竟没有证据啊?”
“要什么证据?”司马道子冷笑一声:“谢太保要办你,还需要证据吗?他只消私下对其他将领知会一声,一口咬定说是你跟本王合谋,搞了场苦肉计,意图栽赃何谦。那么都不用旁人出来收拾你,单单是你京口大营的部下,就会立马有一多半倒戈相向,你信不?”
刘牢之晓得司马道子此言不虚,眉头紧锁道:“既然如此,那么谢安又为何不这么做呢?”
“因为政治。”司马道子淡淡的说道:“对于此案,不管查还是不查,也不论谢安或者其他人有没有证据证明你的所作所为,这都不是关键问题。真正重要的是,眼下是不是除掉你的最佳时机。”
他顿了顿,接着笑道:“倘若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而且即便拿掉你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那么
谢安自会有一番雷霆霹雳的作法。相反,如果你刘牢之动不得,那么谢安也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要替你掩盖罪责,免得真相大白后,他自己反而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你明白了吗?”
刘牢之闻听此言,顿时恍然大悟:“哦,卑职知道了!殿下您的意思是说,案件只不过是借口和工具。什么时候用?怎么用?都须看大局得失而定。也就是说,即使谢公早就猜到背后的原委,他也不会轻易对我出手,因为那样只会让北府陷入更大的混乱。”
“聪明!”司马道子拊掌笑道:“所以说啊,咱们的谢煥小公子自以为是,岂不知却是给谢家平添了一个大麻烦。如果赵亮真的是谢安派来的卧底,那么就算他查出什么证据,足以证明你栽赃陷害何谦,谢安也不会轻易公之于众。但是谢琰那个小笨蛋却不会对赵亮手软,多半要来个杀鸡儆猴,问他个逾期之罪,然后再军法从事啦!哈哈哈……”
刘牢之跟着他嘿嘿乐了几下,心中却不禁犯着嘀咕:倘若赵亮并非谢安派来的卧底呢?那他岂不是会为了保住小命,尽全力查案吗?
不过,眼见会稽王此时正在兴头上,刘牢之即便是心存疑虑,却也不敢当面提出,免得惹司马道子不快。
然而他并不晓得,其实司马道子也早已算到了这种可能,不过那样的话,赵亮一旦查出案件原委,自然就会把实情直接告诉谢琰,到时候最先倒霉的也只能是刘牢之和北府军团。而司马道子则乐得在一旁看北府内战爆发,打生打死。
至于说自己派建康军配合刘牢之,意图杀害谢钟秀,挑动北府内斗的情节,那倒也简单,两手一摊概不承认就完了。哪怕借谢煥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跑来找自己的麻烦。
想到这里,司马道子得意洋洋的举起酒盏,品尝了一口胜利的滋味。
就在会稽王和刘牢之喝着美酒聊着天,商量下一步如何真正掌控北府这支精锐力量的时候,赶鸭子上架的新任军法长史赵亮赵大人,正风尘仆仆的赶往高骊山。
在赵亮看来,谢煥那个小鳖孙之前讲的话,绝对不是说笑而已。十天期限一到,倘若他真的破不了案,这位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肯定能拉下脸来,拿自己开刀立威。
而那五百军法骠骑,也正如刘裕所说,既是查案的帮手,也是看管赵亮的牢头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赵亮就算是想跑也跑不掉。
没办法,他只好打起精神,认真查办起遇袭事件。
赵亮心中暗道:甭管是何谦出手,还是刘牢之司马道子所为,他们要死不死,都跟老子没关系。关键是我可不能白白被谢煥这个小混蛋给砍了脑袋。
说起要彻查当初遇袭的原委,赵亮首先想到的,就是亲自再去现场看看。这既是出于一个警大毕业生的本能,也是一种符合逻辑的思考:数千兵马夤夜偷袭,即便在事后把战场打扫的一干二净,可是之前的行踪又怎么可能毫无疏漏呢?
只要以那处战场山地做为原点,方圆二三十公里撒出去,总能找到一些大军过境的蛛丝马迹。
第三百二十二章 暗夜大军
赵亮领着晨曦和五百军法骠骑,在当初那晚被袭击的地方转了一上午,除了遍地枯枝败叶和石头树干上的斑驳血迹,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发现。
这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没有太过沮丧。赵亮又仔细查看了一遍现场后,直起身来,吩咐手下骠骑,让他们分成两个方向,沿着距此不远的长江岸边,往上下游继续搜索过去。
而他自己则跟晨曦留在战场附近的一处小丘,命士兵搭起行军帐篷,等候两路人马的消息。
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前往上游搜索的骠骑回信儿称,在一个名叫咸兴的长江支流小码头附近,发现了大批军队经过的痕迹。
赵亮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立即翻身上马,带着众人匆匆赶往咸兴码头。
等他抵达那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数十名骠骑战士正举着火把,在码头上恭候等待。另外,还有十几个渔民船夫模样的老百姓,被几名军兵看管在一处,或蹲或坐,神情紧张。
赵亮来到近处,从战马上一跃而下,劈头便问:“究竟发现什么了?”
一名骠骑校尉大步迎上,拱手道:“启禀长史大人,我们在咸兴码头周遭看到了大量足迹,还有几处地方遍布马粪,显然之前有一支军队在此停留。从时间上看,绝对不会超过半个月。”
赵亮点了点头,借着火光的照耀,仔细看了看校尉所指的几个地方。果不其然,那里前后左右到处都是马蹄和脚步的印迹,而且纷繁杂乱,数量众多。
他略微琢磨,又问道:“你们有没有查一查,这些脚印延伸向何处?”
“查过了!”校尉答道:“弟兄们追着脚印跑出去四五里,显然是朝着高骊山方向过去的。”
晨曦在一旁说道:“这么看的话,多半错不了啦。”
赵亮没有急着同意她的判断,转身指指那群老百姓:“他们都是在这个码头上干活的吗?”
校尉回答:“是的,大人。其中有些是路过此地的渔夫,其余都在码头讨生活。”
赵亮微微颔首:“我听说,像这种码头,往往都会有带头大哥什么的吧?”
校尉非常机灵,听他这么说,立刻冲那边喊道:“把那个叫什么陈老大的带过来!”
“遵命!”两名骠骑探手薅住一个蹲在地上的大汉,一左一右将他架到赵亮的跟前。
“大人饶命啊!小的是好人,从未做过走私的买卖……”陈老大吓得魂不附体,张口就先来了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亮忍俊不禁,读心术略微一扫,便安慰他道:“放心吧,我们不是来抓你贩卖私盐的。”
被这位年轻的大人一语道破心事,陈老大顿时更加惊慌,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晨曦跟赵亮一样,也懂昏暗派的掌门秘术“窥心**”,自然也晓得陈老大此时心中所惊惧的,正是他们走私海盐的勾当东窗事发了,于是忍不住笑道:“好啦,叫你不必害怕,你就踏踏实实的吧。站起来,我家大人有话问你。”
骠骑战士闻言,像抓小鸡似的,一把将陈老大提了起来。
赵亮示意他们不要太粗鲁,然后问道:“老陈,你们平时都是在这里干活的吗?”
陈老大点了点头,慌兮兮的答道:“是,是的,大人
。这个地方水道深,常有走江路的商船到此歇息转货,我们弟兄就守在码头上,帮人干些扛活儿的营生,好养家糊口。”
“一直在吗?”赵亮追问:“我的意思是,不论刮风下雨,一年四季天天都在?”
陈老大不晓得他为何会如此问,连连应道:“是啊,一年到头都得守候。因为谁也不晓得大船什么时候来,所以总须留兄弟日夜看着。况且,还要防着别人来跟我们抢地盘。”
晨曦指了指不远处的地上:“那些马蹄印是怎么回事?也是商队留下来的吗?”
“哦,不不不,那可不是商队。”陈老大反应过来,急忙说道:“前些日子,有官兵跑来,把我们全都赶走了,说是有大军要路过,寻常百姓不得靠近。后来等到风平浪静,我们兄弟回来一看,就见到了满地的马粪和脚印。”
“你们知道是哪路大军吗?”赵亮问道。
陈老大摇了摇头:“不,不知道。我们当时都被吓尿了,不曾有胆跑来偷窥。”
晨曦凝视着他,轻轻吐了一句:“撒谎!”
闻听此言,陈老大不禁吃了一惊,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亮便道出了他的心事:“江蛮知道详情?谁是江蛮?”
这一句,更是把陈老大吓得魂不附体。他的兄弟里面确实有个叫“江蛮”的伙计,而且也正是前些日子被他派去偷窥那支大军行踪的小兄弟。
“我,我,我……”陈老大哆嗦的仿佛筛糠一般,立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难以置信的盯着赵亮和晨曦,就跟看见鬼一样。
晨曦露出一个明艳动人的笑容,说道:“都告诉你不用害怕了嘛,只要说实话就好,没事的。那个江蛮,也在那群人里面吗?”
陈老大六神无主的点了点头:“在,就是穿着黑裤衩,光着膀子的。”
赵亮冲校尉使个眼色,校尉转头喝道:“把叫做江蛮的小子带过来!就是那个赤着上身,穿黑裤头的!”
随着一声吩咐,又有两名骠骑押着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来到赵亮近前。只看对方的眼神,赵亮就知道,这江蛮是个胆大心细的机灵鬼,远比他的老大有出息多了。
他笑了笑,先给江蛮吃了颗定心丸:“小兄弟,你莫要害怕啊。我只是有几个简单的问题向你打听,不会找你们兄弟麻烦的。但是,你必须跟我说出实情,否则的话,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大人,只要如实回答,就准保不问罪,是吗?”江蛮眨巴眨巴眼睛。
赵亮笑道:“不仅不问罪,而且还有赏!同时你也完全可以放心,我的问题,跟你们贩私盐的买卖没有半点关系。”
江蛮点点头:“好,那就请大人问吧。”
“那天晚上,在这里登岸的部队,你都瞧清楚了吗?”赵亮开口问道。
“嗯,瞧清楚啦。”江蛮爽利回答:“大人,咱们这段长江水道,是建康水师和北府水师防区的交界处,所以偶尔两边都会有军舰到这里巡逻,时间一久,我们这些跑惯码头的自然也能分辨得出,哪家是哪家。大军抵达的那晚,这里足足来了十艘巨舰,都挂着建康军的旗号,险些把码头河道给堵死了。不过……”
赵亮奇道:“不过什么?”
江蛮嘿嘿一笑:“不过战舰靠岸后,从上面开下来的,却是三四千北府兵。看服饰
标记,应该是广陵水军没错。”
赵亮闻言不禁望向晨曦,两人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而围在旁边的骠骑校尉和众士兵们,也同样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很显然,明明是建康的军舰,却走出了大批广陵水军,这就说明其中肯定存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不过可惜的是,江蛮只是一个普通的码头脚夫,连充当人证的资格恐怕都欠奉。不论案件的侦破最后发展向何方,对于局面不利的那一边来说,都不会轻易认可江蛮所说的证词。
赵亮正在为此发愁的功夫,只听江蛮又接着道:“那些大军实在古怪的紧。他们是初八晚上来的,小人在芦苇荡里蹲了一夜,等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那些人又全队折返了回来。”
晨曦大感好奇,连忙问道:“你都看见什么啦?”
江蛮好像有点不敢直视这位好似仙子一样的姑娘,脸庞微微红了一下,答道:“小人猜测,他们肯定是跟什么人打了一仗。不但个个都显得非常疲惫,而且队伍中还有不少伤兵和尸体。”
“嗯,这倒是意料之中。”赵亮点点头,问江蛮:“他们当时立刻登船离开了吗?”
“是的,大人。那些大军一回来便全都上了船。”江蛮道:“不过他们并没有沿着原路返回,而是去了落马湖。”
“落马湖?那是什么地方?”赵亮有些意外。
旁边的陈老大插嘴道:“落马湖是内陆的一个小湖泊,距离此处不过二十多里。从落马湖到长江,只有一条水路,就是咱们眼前的这道支流,而咸兴码头是必经之地。”
赵亮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们的意思是,那支大军此时还在落马湖,尚未离开支流返回大江?”
江蛮跟陈老大对视一眼,然后都确认的点了点头:“从那天到现在,我们一直守在码头上,没有看到他们路过。”
闻听此言,赵亮顿时精神一震,连忙又打听了一些关于落马湖的情况,才吩咐骠骑校尉带江蛮他们离开,好生对待,但是暂时不准放走。
校尉答应一声,领那二人和几个部下往码头走去,晨曦则好奇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那支神秘的暗夜大军,多半就是司马道子的建康军了。他们乔装改扮成何谦的部队,配合刘牢之演戏,只是没留心战舰的旗号,算是露了马脚。但弟子不理解的是,这些人完成偷袭任务之后,为何不赶紧离开此地,反而还躲进了内湖呢?”
赵亮沉吟道:“我能想到的,大概有两个原因。第一,司马道子策动北府内战,肯定还有其他后手布置。安排一支部队隐蔽在京口大营不远的地方,到了某些关键时刻,或许能发挥奇效。”
“第二,化妆成北府兵,暗夜发动偷袭,就算建康军的将士们不知道攻击的目标究竟是谁,却也能猜出自己干的不是什么好事。他们数千军兵一旦马上回到京城,难保其中不会有人走漏了消息,被建康高门世族听到风声。那样一来,司马道子的如意算盘恐怕就打不响啦。”
“仙长分析的有道理,”晨曦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既然元凶尚在左近,我们又该如何处置呢?”
赵亮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不忙着下结论。此时藏身落马湖的,到底是不是那晚袭击我们的人,还得先去看看再说。倘若真是他们,本大仙自有妙计!”
第三百二十三章 包围圈
今天是2021年1月1日,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诸事顺意哦!
西斜的阳光洒在平静的江面上,泛起了一片粼粼波光。鸟儿们仿佛要趁着回巢之前,抓紧这最后一点时间似的,不停的横掠过大江,接着又陡然窜上蔚蓝的天空,尽情展示着自己精湛的飞行技巧。
这时,就在长江下游的方向,忽然驶来了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桅杆林立、帆影重重,迎着温暖而柔和的光线,朝着长江支流淖河的河口而去。
舰队在河口附近停了下来,旗舰“赤鹰”号从船舷处放下了一条走舸,由水手们划到岸边,接上了几个人后,又重新回到战船之上。
稳坐旗舰帅台的北府大将何谦,目光炯炯的瞅着“客人”走到近前,朗声问道:“我说赵长史,你急吼吼的派人把本将喊来,还特意嘱咐我带着舰队,究竟意欲何为啊?”
被接到赤鹰旗舰上的人,正是赵亮、晨曦和手下几名军法骠骑兵。此时听何谦开口相询,他连忙笑道:“何将军,你先别急着问我,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说着,赵亮一指大江:“这段水道,是谁的防区?”
何谦微微一笑:“淖河河口以东,是咱们北府的防区,而它的西边就属于建康水师的地盘啦。”
“那么这个连通长江的河口呢?”
“从军事分界上看,还是由我们来控制的。”何谦不禁有些好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赵亮没有急着回答,继续问道:“那么这条淖河,以及它沿岸的码头和内湖,又归谁管呢?”
何谦知道他如此问,必然是事出有因,于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按说这条内河支流,包括它连带的湖泊码头,都是以陆地区域划界分割的,我们水军则很少会深入其中。不过,既然与长江汇合的河口是由我们掌控,所以其中往来的大小船只,也得看我们的眼色行事。”
赵亮点了点头,笑道:“哦,听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何谦好奇道:“赵兄弟,你既是代表谢公,同时也奉了煥公子之命,负责彻查袭击案,所以咱们北府各部,自然要依令配合。不过,你总得明示一下,为何忽然调我们来此吧?也幸亏这里尚属于广陵水军的行动范围,不然的话,又要有人栽赃何某擅自调兵,居心叵测了。”
赵亮闻言哈哈一笑,答道:“何大将莫要着急,小弟正打算解释呢。”
他上前两步,凑到何谦跟前,压低声音对道:“淖河里面有个落马湖,你知道吗?”
“知道啊,”何谦点点头:“不就是个小水泡子吗?地方虽然不大,但吃水倒是蛮深。怎么了?”
“在那个鬼地方,这会儿正停着十艘大型斗舰,你猜猜看,是谁的?”赵亮笑呵呵的问道。
何谦眉头一皱,同样压低了声音:“建康军?”
“何大将果然了得,一猜即中,”赵亮竖起大拇哥:“不愧咱北府智将的称号。”
“你少吹捧我,”何谦一边思索,一边问道:“他们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了?这个消息可靠吗?”
赵亮乐道:“小弟我刚刚亲眼所见,你说可靠不?而且不仅仅有战舰,还有三四千兵马,据附近的乡民讲,他们是初九那天抵达落马湖的。”
一听这话,何谦立马两眼放光:“卧槽他姥姥
的!初八晚上不就是……你可以啊,赵兄弟!还真让你给逮着啦!我这就去抓贼!”
“且慢!”赵亮伸手拦住他:“现在还不行!”
何谦不由得微微一愣:“为什么?”
赵亮又凑得近了些,低声道:“就算你现在去了,对方也只是跨区越界而已,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晚的袭击是他们干的。反过来,没准儿还会被他们倒打一耙,说你为了洗脱嫌疑胡乱攀扯。”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谢公也说过,此案牵连甚广,他觉得水落石出未必是眼下最好的结局,所以你绝不能冲动。”
何谦当然知道其中利害,也明白谢安的心意,但是他仍旧难以释怀的问道:“照你这么说,这案子不破啦?赵兄弟你可别忘了,小公子那边是下过死命令的。以十天为期限,不破案的话,要拿你军法从事。”
“我知道,我知道,”赵亮没好气的摆摆手:“这掉脑袋的事情,我比你更在意。不过,咱们得用另外一种手段,促使这案件发生变化。”
“哦,有何妙计,快快讲来。”何谦颇感好奇道。
赵亮微微一笑:“我们没有铁证,主动找上门去,对方能有一万种方法抵赖,最后搞不好,又会被人家弄成北府内部的纷争矛盾。所以我觉得,还是让他们自己暴露为好,到时候尴尬的就不是咱们啦。”说着,他趴到何谦的耳旁,嘀嘀咕咕了半天。
待赵亮讲完,何谦眼珠一转,旋即哈哈大笑:“好,就按你说的办!好家伙,从今往后,何某这智将的名号,恐怕要归赵兄弟所有啦!”
会稽王司马道子在京口大营一连盘桓了五天功夫。
直到朝廷的任命公文正式送到谢煥手上,然后又与他和刘牢之一起梳理了整军备战、来年北伐的方略,这才准备施施然的打道回府,返程建康。
然而没想到,侍从们刚刚将车马置办好,还没来得及往码头进发,王府的主簿蒯晨便匆匆赶来了。
此人乃是司马道子的心腹,一向为其出谋划策,深得这位会稽王的信赖。这次来京口处置北府兵权,司马道子特地命蒯晨负责留守建康,替他看好家。所以,蒯晨这时候忽然出现在京口,顿时令司马道子大感意外。
“怎么了?建康出事了吗?”
蒯晨摇了摇头,瞅瞅四下无人,低声道:“殿下,甘将军那边出状况啦。”
“甘仲平?他怎么了?”司马道子略带疑惑:“本王前日刚派人去通知他,京口这边大局已定,他和部下可以秘密返回建康了。现在究竟又发生什么状况?”
蒯晨一脸苦相:“殿下,甘将军没走成啊。淖河入长江的河口,两天前突然被北府水军给封锁了,何谦从广陵调来一百多艘主力战舰,正在那里进行操演。幸好甘将军谨慎,事先派了小船探路,不然咱们的水师跟对方迎头撞见,躲都没地方躲!”
“什么,封锁河口?这他妈什么情况?”司马道子听得一脸懵逼,问道:“甘仲平怎么不来告诉我?反而跑去建康通知你呢?”
蒯晨答道:“甘将军派人了。可是从落马湖到京口大营,几条道路都被北府的军法骠骑给戒严封锁啦,说是在盘查偷袭刘大将军和谢小姐的贼人。甘将军的部下本来就心虚,一看这阵势自然掉头就跑,无可奈何之下,甘仲平才会转头向我求援的。”
司马道子骂了一句,冷哼道:“求什么援?既然暂时河道封闭走不了,那就消消停停的藏在落马湖好啦。”
“殿下,藏身是没问题,”蒯晨为难道:“可是四千将士吃饭是个大问题啊。”
司马道子之前确实没想到军粮的事儿,听他这么说,才意识到甘仲平他们随船带得食物并不多,隐蔽待命这些天,恐怕已经吃光倒净了,于是道:“怎么?水路被何谦堵了,粮食送不进去?”
蒯晨点点头:“大军操演,往来船只一律禁行。长江主道还好,能靠着一边江岸,排队慢慢溜着走。但是淖河河口就完全堵严实了,谁也不让过。况且,咱也不能跟对方明说,这是送往落马湖的军粮。”
“愚蠢!”司马道子没好气的斥道:“水路不通,你们难道不懂走陆路吗?从建康到落马湖,大小道路至少四五条,哪里不能送?”
“额……”蒯晨犹豫了一下,为难的说:“陆路也不成。从昨日起,北府孙无终部、刘轨部、高衡部和诸葛侃部,同时开始进行大规模动员,说是要搞什么联合操演。他们四家的防区,基本上是围着落马湖的,所以一下子就把那里往北、往西和往南三个方向的道路全部封锁,跟何谦把控的水路一样——生人勿近。”
“我他妈!”司马道子再也顾不上皇族身份,彪了一句粗口:“合着本王的四千大军,居然被他们给包围了?!”
蒯晨犹犹豫豫道:“嗯……说包围好像也不太合适。据甘将军讲,北府这帮孙子好像都故意躲着落马湖似的,没有一家兵马靠近那里,只是在离着老远的地方进行操演训练,同时严格封锁来往道路。如此一搞,弄得甘将军不敢出来,咱们的粮草也送不进去。殿下,现在得赶紧想办法啊,四千大军眼瞅就要断炊,到时候闹起哗变可就坏啦。”
饶是司马道子智谋过人,此时也不免有点懵圈。
眼下最尴尬的问题,并不是粮食能不能送进去,而是如何跟北府将领们解释,自己手下几千号建康军,为何会跑到落马湖那个鬼地方?
尤其是倘若有人追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去落马湖的呀?去的时候怎么不通知一下当地的北府驻军呀?船上有这么多伤员是咋回事呀?
他堂堂的会稽王该怎么解释呢?
这跟对方找上门去,直指甘仲平他们是袭击刘牢之的嫌疑,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军法长史赵亮查案查到甘仲平头上,或者其他北府将领发现建康军行踪,前来查问,那么这顶多就是个打官司的问题。大不了,双方各说各的理,在一番胡搅蛮缠之后,还能有机会把水搅浑,对外宣称北府内部的某些人为了脱罪,故意对建康军栽赃。
可是如果对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仅靠外围封锁,活生生把甘仲平和四千兵马给饿疯了,逼着他们自己走出来现身,并且完全不对其进行怀疑和指证,那么司马道子和建康军便会立刻陷入到一种“想辩解也没机会”的尴尬境地。
到了那个时候,包括愣头青谢煥在内的高门世族,根本就不用任何人来告状,拿脚指头想想都晓得是他司马道子在背后搞鬼,不仅向谢玄的女儿痛下杀手,而且还挑动对大晋有功的北府将士内斗。
我靠,倘若诛心的流言一起,我司马道子这“皇族栋梁、朝廷柱石”,还他妈怎么当啊?!
第三百二十四章 掌握分寸
此时此刻,会稽王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早知情况如此,当初就应该在偷袭结束后,立马让甘仲平和他的手下撤回建康。即便是军中有人嘴巴不严,在京城走漏出一些消息,那也不过是捕风捉影而已,总比被人家莫名其妙的堵在落马湖要强。
说起来,司马道子也是过于谨慎,聪明反被聪明误。
命令甘仲平在落马湖隐蔽留守,除了有封锁内部消息的盘算之外,另一个目的则是想为趁火打劫留一手准备。
万一北府兵或者京口大营出了什么不可预测的变故,那么左近埋伏着自己的一路大军,总好过丁点力量都没有。
此时的司马道子,不禁暗暗心焦:就因为这两个看似周全的考虑,反倒让自己露出了唯一的破绽。而对方也高明的出乎意料,不仅没有如获至宝般的急于去抓贼,而且居然反手来了一记敲山震虎、围而不歼,弄得他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短时间内能够调集这么多北府派系参与行动,难道是谢煥那小子搞的鬼吗?
司马道子略作思索,旋即推翻了这个猜测:不,我太了解这位眼高手低的小公子了。一来,谢煥根本没有如此智谋,更不可能像此刻这样沉得住气;二来,这几天谢公子光顾着享受做大统领的美妙滋味了,全部精神都扑在不切实际的北伐之上,绝对不会有精力做出这番动作。
那还能有谁呢?谢安吗?可能性也不大。除非这老头一直躲在附近,并且有本事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绕过北府的军令体系,擅自用兵。但是依照谢安的行事风格,他又完全不肯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会不会是何谦呢?此人在北府内部,一向有“智将”的称号,是个善于动脑子的家伙,而且袭击案又牵扯到他个人的清白,劳心用力实属正常。然而,动机和能力倒是有了,可何谦未必具备这么大的能量。在没有统领级别以上官员发出明确指令的情况下,何谦恐怕根本使唤不动孙无终他们。
要说再有谁的话,那大概就剩下刘牢之了。他娘的,该不会是这个狗东西在背后阴老子吧?但是司马道子认真想想,也觉得不对。刘牢之现在毕竟还没坐上大统领的位子,按理说,他若是真的想要架空谢琰,独揽北府大权,那应该更加依赖本王才对,怎么可能还没过河就开始拆桥呢?
司马道子想来想去,好半天也没琢磨出,到底是什么人策划了眼前的一切。旁边的蒯晨等得有些急了:“殿下,咱们得赶快想想办法呀,甘将军那边一刻也拖不得啦……”
司马道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冷哼道:“本王这不是正在思考对策吗?连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此事都没搞清楚,如何能找到合适的办法?!”
“啊?您说的幕后操纵是指什么?”蒯晨微微一愣:“意思是包围甘将军他们,到底是出自哪个人的主意吗?”
“对呀,不然本王还能指什么?”司马道子有些愠怒。
蒯晨犹豫了一下,接着有略感奇怪道:“殿下,您是真的不知道啊?北府几路兵马的部署,都是赵亮调动的呀!”
“赵亮?”司马道子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蒯晨连忙解释:“卑职在来这儿的路上,连续收到了各路探子传报的消息。他们都说,北府那些派系将领是接到军法长史的协查文书后,才纷纷行动起来的。所以属下判断,眼前这一切肯定都是赵亮搞得鬼!”
司马道子闻言面沉似水,喃喃自语道:“娘老子!这家伙果然不简单!本王之前倒是低估他了。”
蒯晨试探着说道:“殿下,要不然,咱们干脆就直接说甘仲平此次是跟您前来平定北府内乱的,只不过没有公开随扈,而是暗中保驾,所以暂时屯兵落马湖?”
“这样恐怕说不通,”司马道子摇摇头:“本王是代表朝廷而来,就算出于安全上的考虑,那也应该是堂堂正正的统率军马到处,怎么还需要如此暗藏伏兵呢?再说,落马湖距离京口大营尚有些路途,让甘仲平藏在那里保护我,岂非是个笑话?”
他顿了顿,接着道:“依本王看,此事还须从赵亮身上下手才行。”
“哦?”蒯晨问道:“您的意思是?”
司马道子不答反问:“你说,北府的人为何只是封锁外围要道,而不是直接去找甘仲平的麻烦?”
蒯晨思索片刻,答道:“卑职以为,对方好像也不愿把事情完全挑明。说实话,北府的人只要没有在当晚的战场上拿住咱们的兵马,这件事情就等于死无对证。甭管谁主动找上门来,我们都能推个一干二净,大不了就是吵吵嘴仗、打打糊涂官司。正因为此举徒劳,所以赵亮他们才没敢轻易去落马湖吧。”
司马道子点了点头:“你和本王想到一块儿去了。赵亮这家伙颇为狡猾,他见明着指证咱们行不通,便想出了眼前这个损招,要么活活饿死甘仲平,要么逼着四千兵马自己主动现身,然后再让此事在朝野之间散播开来,令所有人都躲在背后议论本王。”
蒯晨闻言仔细想想,也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司马道子继续说:“不过,这样一来,对方的做法也必然会掌握分寸,尽量保持局面不失控。本王若是猜的没错,眼下知道甘仲平他们藏在落马湖的,应该仅限于几路北府兵的主要将领。而绝大多数的北府战士,甚至包括谢煥,都未必清楚此事。”
“卑职明白了,殿下您是不是打算跟赵亮他们谈判?”蒯晨反应过来,说道:“趁着这件事尚未被广泛传开,先秘密与对方交涉条件,争取暗中摆平。”
司马道子微微颔首:“你说的没错。既然对方没有撕破脸的意思,那就说明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关键就是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了。不管能不能谈妥,总还是应该先探探对方的底细才好。”
蒯晨问道:“要不要让刘牢之出面呢?他毕竟在北府军中的实力最强,之前又刚刚晋升为掌令将军,对赵亮和那些军头们讲起话来,想必分量不同。”
司马道子连连摇头:“实力强、职位高,却未必能服众。尤其是眼下,因为谢煥一番瞎搅合,赵亮又借机暗中搞鬼,令局势变得十分微妙,不论刘牢之对封锁落马湖是否知情,都不好再让他参与进来了。蒯晨,你现在就拿着本王的手谕,去把赵亮召到这里来,我要当面和他聊聊。”
在淖河河道咸兴小码头旁边,
北府的军法骠骑临时搭建起了一大片帐篷营地,赵亮主导封锁落马湖行动的指挥部,便设在这里。
此时,距离营地不远的河面上,正停着几艘悬挂广陵水军旗号的三层楼船。大批战士通过栈桥,从战舰登上码头,然后又排着整齐的队列,陆续朝不同方向进发。
显然,他们是按照指挥部的命令,准备补充封锁各处陆地要道的兵力。
赵亮这个时候,正坐在自己的主帐之中,兀自摆弄着手里那卷会稽王的手谕,对站在他面前的蒯晨理都没理。
蒯晨闷等了半天,实在有些按捺不住,略显愠怒的说道:“赵长史,会稽王殿下召见,非同小可,你不好如此怠慢吧?”
赵亮斜眼瞥了他一下,哼道:“殿下召见,那当然是非同小可。不过,我这会儿军务在身,实在不敢擅离职守,还请你回去替我向殿下致歉啊。”
“你……”蒯晨无名火起,怒道:“你该不会是打算让殿下亲自跑来见你吧?”
“那就要看殿下究竟有什么事,并且急不急了。”赵亮微微一笑:“主簿大人有所不知,之前谢煥将军曾给我下达了死命令,限期十日破案。晨曦,如今是第几天啦?”
“回禀长史,都第五天了,而且太阳眼看就要落山,”晨曦装作无可奈何道:“满打满算也没剩下多少时间啦。”
赵亮朝蒯晨两手一摊:“你看看,实在没办法呀。我现在只能盼着消消停停的熬过这五天时间,然后乞求老天爷开恩,让奇迹发生啊。”
蒯晨心道:你还要熬过五天?顶多再有三天,甘仲平和他手下四千多人就都挺不过去了!就算把整个落马湖里的鱼都捞光,把附近山林里的走兽都捕来,也不够那几千张大嘴吧唧吧唧的!
面对油盐不进的赵亮,蒯晨感到完全没招儿,最后只好一咬牙一跺脚,又转身上马,匆匆赶回京口大营。
等他到了地方,已经是深更半夜,此时司马道子仍旧没有休息,还在巴巴的等着赵亮前来拜会。
一听蒯晨说赵亮故意摆架子,不肯依召前来,司马道子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将手中酒杯咣当一下摔在了地上。
想他贵为当今天子的亲弟弟、权倾朝野的会稽王,召见一个不入流的挂名长史,居然都会被对方拒绝,简直他娘的岂有此理?!
不过,在认真思索了一番后,司马道子又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了下来。
建康军在东晋王朝的各路军队中,本来就是实力最弱的,而甘仲平的四千兵马又是司马道子在朝中掌权之后,悉心培养出来的嫡系战力。
他们但凡有个闪失,那都好像心头肉被剜掉似的,绝对赔不起啊。
司马道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蒯晨,给甘将军他们送的粮草准备好了吗?”
“早都准备好了,一路被何谦堵在淖河河口,一路滞留在孙无终的防区。”
“唉,那好吧。本王就亲自跑一趟。”司马道子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说道:“趁着谢煥那个愣头青还不知道眼前的情况,无论如何也得赶紧先把粮食送进去,或者将兵马捞出来!不然,这次的买卖就亏大啦!”
第三百二十五章 敲竹杠
“赵长史,你使得好手段啊!能让本王连夜赶来相见,整个大晋除了陛下之外,恐怕你是独一个了。佩服,佩服!”司马道子端坐主位,斜眼盯着站在面前的赵亮,语气中尽是不满之意。
赵亮微微一笑,早已摸透了对方的心思,不慌不忙道:“殿下过奖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了不起。”
司马道子把脸一沉:“你难道还以为本王是在夸你吗?!”
站在旁边的晨曦见状忍不住想笑,不过幸好她带着面纱轻笠,不虞被正兀自恼火的会稽王瞧出来。
赵亮则从容道:“夸不夸的,卑职不晓得。但是殿下赶了一夜的路,跑到这里来找我,想必是有极为要紧的事情吧。”
司马道子瞅了瞅一身白衣胜雪的晨曦,沉声道:“让无关人等暂且退下,本王有要紧的事情跟你谈。”
赵亮也看了晨曦一眼,耸耸肩膀:“殿下要说什么,就尽管说吧。这位晨曦姑娘是谢公的好友,我没有任何事情需要瞒着她的。”
司马道子闻言一愣。他先是盯着晨曦思索了片刻,旋即又恍然道:“哦,原来如此,能称得上是谢安大人的朋友,看来身份不简单啊。那也好,既然是谢公派来的,那咱们便更容易开诚布公的聊聊啦。二位先请坐吧。”
赵亮和晨曦都会读心术,当然清楚司马道子在这方面完全是误会了,他还以为谢安真的在幕后参与袭击案之事,所以才会派晨曦前来协助赵亮。不过,赵亮晨曦也乐得对方疑神疑鬼,于是对此也不刻意解释,施施然在旁边落座。
司马道子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赵亮,既然你们都代表谢公,而他老人家又明察秋毫,那咱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啦,落马湖的事情,你们到底打算如何了结?”
赵亮事先完全没有想到,司马道子居然会这么直接,连客套寒暄和反复试探都没有,一上来便直奔主题。这既显示出那四千建康军对司马道子非常重要,同时也表明,这位年轻的会稽王是个非常务实果决之人。
既然对方已经把话挑明,赵亮感觉也没必要再继续装傻,淡淡问道:“敢问殿下打算如何了结呢?”
“很简单,立刻撤去对落马湖的封锁,让我的人走!”司马道子冷哼了一声:“至于说条件嘛,你先开出来看看。”
赵亮微微一笑:“殿下果然干脆,难道都不打算解释一下落马湖里的部队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司马道子同样笑了笑,只不过那笑容显得有些冰冷:“得了吧,你想让本王做何解释?大家都是操控大局的人,彼此心照不宣就好啦。现在的问题是,倘若北府与建康朝廷完全撕破脸皮,恐怕对谁都没有好处,当然也是谢安大人不愿意看到的,不是吗?所以,咱们还是痛快一点。你开出条件,本王斟酌一下,只要不过分,那就尽快达成协议,免得再惹出别的麻烦吧。”
赵亮露出一个“早知你会这样”的表情,悠悠道:“既然殿下考虑得如此透彻,那么我就直言啦。”
他挺了挺身子:“首先,殿下得想想办法,让谢煥免去我查案之责。别回头十天期限一到,再被他不明不白的砍了脑袋,那可就不好玩了。”
司马道子仿佛早就算到赵亮第一个就会提及此事,无声
的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是继续静听他讲后面的条件。
“第二嘛,此番为了欢迎待在落马湖的建康军兄弟,我调动了不少兵力,大伙儿辛辛苦苦的,总不能白忙乎一场。所以呢,这个车马费殿下多少还是得表示一点。另外包括在袭击案中,那些无辜阵亡受伤的北府将士,他们家人的安顿也不能不考虑。”
“这个容易,”司马道子微微颔首:“何谦、孙无终他们那些部队,我每家赠送黄金五百两,以充军资;阵亡人员,每人抚恤白银一百两,伤兵则发放五铢沈郎钱十吊。这个标准,比朝廷颁布的还要高,可以吧?”
赵亮听完摇了摇头。虽然他并不晓得朝廷标准究竟是多少,更不清楚这个数量的黄金白银,以及司马道子所说的沈郎钱价值如何,但赵亮知道,此时的竹杠是不敲白不敲,于是笑眯眯的伸出手掌:“殿下,我的想法是……五倍。”
“你他妈……”司马道子闻言差点掀了桌子。要知道,他虽然贵为会稽王,可兜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赵亮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轻轻松松说出“五倍”这两个字,自己上万两的黄金白银就立马没了,想想都觉得肉疼。
没想到,赵亮根本不给司马道子发飙的机会,转头问旁边的晨曦:“建康观光团的船队什么时候到?”
“最晚明天中午就能抵达。”晨曦答道。
司马道子微微一愣:“什么建康观光团?”
“哦,是这样的。”赵亮笑着解释道:“这不是为了补贴各营行动的费用嘛,我专门派人去建康组织了几个观光旅游团,搞了个落马湖三日游。通过收取游客一些船票钱,让他们有机会搭乘广陵水师的军舰,到落马湖欣赏那里山清水秀的风景。”
司马道子:“……”
晨曦接着道:“一听说能乘坐斗舰游览山水,建康那边报名的人还真不少。只可惜船票价格不菲,所以寻常百姓只能望而却步,来的尽是些高门世族的贵男贵女。”
“这个不合适、不合适。”司马道子连忙摆手:“将士们的补贴怎么能靠如此方式来筹集呢?这不是在打朝廷和陛下的脸吗?再说战舰乃国之重器,绝对不可拿来儿戏。这个钱本王出啦,你们速速解散那些什么观光团,把船票钱全都退给人家!”
“当真要退?”
“必须退!五倍就五倍,我认!”
赵亮点点头:“那好吧,拼着挨骂,我给那些游客退票。殿下,这可全是冲着你的面子啊,不然我绝不会干这种出尔反尔的事。”
司马道子在心中骂了赵亮一万遍,脸上却还强装笑容:“能妥善解决此事,本王也便安心啦,那咱们今天就这样吧。”
“嗯?什么就这样吧?”赵亮奇道:“殿下,我后面还有条件没说完呢。”
司马道子虎躯一震:“卧槽,还有条件?”
赵亮点了点头,纯洁的眼神仿佛是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老奸商:“第三个条件,是想跟您讨几个封赏。首先呢,就是我的副手刘裕。他在淝水之战中立下过大功,只因为上面没人,所以不仅没受到嘉奖,反而还处处遭遇冷落排挤。我觉得这样也是在打朝廷和陛下的脸啊,故而得给他来个官升三级什么的,才能安将士之心。另外嘛,就是孙无终、刘轨、
诸葛侃他们几个。这些家伙眼红刘牢之和何谦都升了官,所以这几天一直吵吵不公平。我想,殿下既然代表朝廷,多少得给点表示才行。”
司马道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赵亮察觉出对方此时心中正在犹豫,寻思着干脆他妈的放弃那四千建康军算了,于是连忙补充道:“其实就是虚职也行,名声上好听一点而已嘛。”
晨曦也赶紧帮腔:“说的也是呢。再怎么晋升,他们仍旧是北府的将领,兵力也不会因此而有所增加,无非是在刘牢之面前,地位不会差得太多就好。殿下,您总不至于为这点无关痛痒的小事,耽误了大局吧?”
闻听此言,司马道子又放下了刚才打算谈崩的念头,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赵亮眼看对方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总算没有当场一拍两散,心中略微有了点数,继续道:“殿下啊,凡是能拿钱和官职摆平的问题,对您而言那都不叫个事儿。这样一来,我也好跟将军们交代,让大伙痛痛快快的配合不是吗?前面几个条件已然谈妥,最后一个想必更不成问题了。”
“还有什么条件?”司马道子警惕的问道。
“何大将说了,让落马湖的军队撤走没问题,不过……”赵亮狡黠的一笑:“不过他们必须把战舰和武器统统留下。”
“你说什么?!”司马道子闻言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难以置信的喝道:“这不等于是让我的人缴械投降吗?”
晨曦轻轻道:“也不是缴械投降,就是净身离开而已。”
“痴心妄想!”司马道子怒不可遏:“赵亮,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本王之所以愿意来跟你谈,是因为不想把事闹大,但并非真的怕了你们。不就是涉嫌参与袭击吗?不就是被建康的豪门在身后议论议论吗?逼急了,本王什么都不顾忌啦!”
赵亮看着不住跳脚的会稽王,淡淡问道:“这么说,殿下无法答应这个条件?”
司马道子一甩袍袖:“废话!十艘斗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都给了何谦,我建康水军就剩半个空架子啦!”
赵亮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殿下莫要着急,且听我慢慢跟你分析。偷袭刘牢之和谢钟秀一事,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桩查案的差事;对您而言,则是一场涉及政治和兵权的博弈。但不管怎么说,这两者有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处置方式基本相近,无非拿出一些证据,然后打打嘴巴官司。即便是闹到了最后,也完全可以找个替罪羊出来,给朝野各方一个交代。至于说这个替罪羊,要么是我、要么是何谦、要么是刘牢之,要么是你手下的某位将军。”
赵亮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悠悠道:“所以从您的角度看,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做个权衡取舍即可。但是,对于包括何谦在内的北府将军们来说,他们还有另外一种更直接的解决方式。”
司马道子听赵亮话里有话,暂时收住脾气,沉声道:“什么更直接的解决方式?”
“当然是他们最熟悉的方式啊。也是最简单粗暴、最行之有效的方式。”赵亮笑道:“不知道您是否相信,倘若现在守在落马湖周围的北府水陆大军,忽然同时向核心地带发起猛攻,一夜之间就能将那几千建康军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儿都不会剩下。”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变相惩罚
这番语带威胁的话,从赵亮嘴里一说出来,会稽王司马道子顿时呆立当场。
仔细想想,此种情况还真的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尽管建康军所代表的,是建康朝廷和司马皇室,任何人擅自向其发动进攻,都与叛乱造反毫无差别。所以换作平常,不论谁想要干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都得先好好掂量掂量才行。
不过,眼下的局面却非常微妙,以至于从某种程度上说,居然还真是个动手的好机会。
甘仲平的四千人马秘密藏身于落马湖,无论是尚书台、还是都督府,都没有任何行军记录。也就是说,从正常的建制部署上看,这些人此时应该是好生生的待在建康大营里的。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他司马道子这心肝宝贝一样的嫡系精锐部队,这时候正“神不知鬼不觉”的蹲在人家北府兵的防区之内,而且还被对方数万大军团团围困着。
倘若何谦等人这个时候铤而走险,突然从各个方向对甘仲平发动猛攻,以北府的战力水平和兵力优势,吃掉四千建康军简直不要太轻松。
要知道,何谦连身为北府同袍的刘牢之都敢打,消灭建康军根本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而最要命的是,吃了如此大亏之后,会稽王却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谁让你没事找事,派兵秘密潜入北府兵的地盘呢?没有行军执节,事先也未曾向驻地部队通气,那么北府兵把建康军误认成了北方胡族的先遣队,聚而歼之,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司马道子心中滴血,不住暗骂自己愚蠢。论朝堂权谋,他从未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可是在带兵打仗这个方面,自己却是彻头彻尾的外行。
当初派兵佯装偷袭刘牢之,完事之后,就应该立刻将部队全部撤走,而不是把兵马留在对方的势力范围内,更不应该选择落马湖这样绝境。
而蒯晨跑来报信的时候,倘若换作谢玄、刘牢之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一定会马上命令甘仲平设法突围,再反观自己,只懂得考虑政治上的种种利害得失,令部下白白错失脱离险境的机会,任由对面大军从容布置,形成随时可以发动进攻的优势局面。
眼下赵亮放出狠话,意思非常明确,只要他司马道子不肯答应那些条件,搞不好明天就得跟甘仲平和自己那四千嫡系永别了。
想到这里,司马道子的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珠,双目精芒闪烁,过了半天才讪讪笑道:“赵长史,咱们不至于闹到如此决绝的地步吧?”
赵亮好整以暇的说道:“殿下,方才你也说了,大家能心照不宣、和气收场最好。但是,毕竟何谦他们并非凭空惹事的那一方。之前北府的乱子,已经令众人心里很不痛快,如若不能让他们撒撒这个邪火,出出这口恶气,想来也不好摆平现在的麻烦。”
司马道子无言的点点头,又兀自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赵长史能代表北府众将的意见吗?”
“我以项上人头发誓,”赵亮笑道:“只要殿下答应刚才那些条件,他们一定会听从我
的指示,依约撤兵,放您的人马平安回到建康。”
“……好吧!”司马道子凝视着赵亮,又问道:“不过那些条件处理起来尚需时日,可我的人却撑不了几天,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能先放人吗?”
赵亮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说着他转身示意晨曦,晨曦则从袖中取出一卷锦帛,双手呈给司马道子。
“殿下,这上面写的就是刚才那几个条件,”赵亮道:“你只要在后面签字画押,我立马安排建康军离开。”
司马道子展开锦帛仔细一看,果然如赵亮所说,上面写的正是那四个敲竹杠的条件,不禁在心中暗骂:他娘的,这个家伙着实可恶,早早便已准备好这份协议文书,分明就是吃定本王了!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保住自己苦心经营的那点可怜兵力,司马道子也只好认栽服输,他提起桌案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汁,在锦帛文尾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印章,落款画押。
赵亮把升官发财承诺书拿到手中,半懂不懂的看了看,喜笑颜开道:“得嘞!殿下,有了这份东西,咱们双方就算是两不相欠啦。回头你派个代表,跟我一起去趟落马湖,安排建康军弃船缴械,平安回家。”
司马道子此时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气哼哼的嘟囔道:“行吧,尽快安排妥当就好。赵亮啊,这回算你厉害!本王领教啦。咱们后会有期,走着瞧吧!”
看着会稽王拂袖而去的背影,晨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盈盈道:“仙长,弟子也领教您的厉害啦。司马道子此番又出人又出力,跟刘牢之合演了一场苦肉计,妄图借此挑起北府内战。结果这仗不仅没有打起来,反而让何谦孙无终等北府将领赚了个盆满钵满。到最后盘算下来才发现,死伤的就只有建康军和刘牢之的兵马,而冤大头司马道子还须自掏荷包,拿出真金白银来平事。哈哈哈,想想也觉得好笑。”
转过天来,赵亮带着会稽王亲笔打下的欠条,找到了何谦孙无终等北府将领,向他们讲明昨晚发生的情况。
众将军听完之后,反应都跟晨曦一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连连夸赞赵亮足智多谋。同时他们也表示,既然不可一世的会稽王已经认栽了,便同意赵亮的想法,放那四千建康军一条生路。
说实话,此番北府兵内乱,罪魁祸首就是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司马道子。让这位王爷吃些闷亏,闹个灰头土脸,也算给将士们讨还些公道。北府毕竟还是大晋的军队,若不是被逼到没有退路,谁也不愿真的举起叛旗,反抗朝廷。
只要司马道子把持朝政,刘牢之掌握兵权,那么偷袭之事便永远是一桩无头官司,不会从真正意义上调查追究。赵亮现在通过另一种方式,让司马道子赔了成千上万两金银,外加十艘装备精良的建康军巨型战舰,已然算是对其颇为严厉的惩罚了。
孙无终略显忧虑道:“长史大人,你为北府兵、为兄弟们讨还公道,我们打心底里谢谢你。可是这样一来,你也等若是彻底得罪了司马道子,这个奸贼今后肯
定不会对你善罢甘休的。”
“嗨,怕什么!”旁边的何谦笑道:“赵兄弟,你干脆到我这里吧。有广陵水师保护你,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用担心。”
赵亮知道对方这是生了爱才之心,想招揽他到自己麾下,于是笑了笑,说道:“行,等到会稽王派遣五百刀斧手来要小弟项上人头的时候,我就逃到广陵那里找你。”
刘轨哂笑道:“赵兄弟,你切莫听何谦吹牛皮。他还保护你呢?这回数他搜刮司马道子搜刮的最狠,到时候苦主跑来找人算账,也是先找他才对。”
众人闻言不禁哄堂大笑,显然没有谁真的把权倾朝野的司马道子放在眼里。
赵亮又跟他们说笑了几句,然后便商量撤兵放人的事。眼下北府军团占据主动,在座诸将又都是打仗的老手,所以这方面的情况根本不用他操心。何谦他们三言两语,便将解除封锁、交接战船的事情分派的明明白白。
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原本幽深僻静的落马湖,忽然变得分外喧闹。在司马道子的代表、王府主簿蒯晨的协调下,建康军将领甘仲平悻悻然的整理本部兵马,交出武器,然后离船登岸,由几路北府大军亲切“护送”着,踏上了返回建康的路程。
三日后,建康朝廷传来皇帝的谕旨,着令嘉奖犒赏北府有功将士,以表彰他们在淝水之战建立的功勋。
孙无终、刘轨、高衡等人皆获得升迁,尽管品秩上与刘牢之还有些差距,但已然拉近了不少,说起话来不用被他完全压着抬不起头来。
在所有的奖赏之中,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百夫长刘裕。他居然被连升几级,从一名基层军官,直接成为了果毅将军。
另外,为了犒劳北府兵,会稽王司马道子还拿出私产,给除了京口大营之外的各路营旗都赐赠了丰厚军资,直把众将军乐得合不拢嘴。
消息传来,北府代行统领事、虎贲中郎将谢煥不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他特意喊来刘牢之,向其询问原委。刘牢之早就从会稽王那里了解到了背后真正的原因,但他不敢对谢煥实话实说,只好顺嘴胡诌,称这肯定是司马道子和朝廷为了支持谢煥新官上任,故意安抚军心的举动。
谢煥不谙世事,心志单纯,居然相信了刘牢之的鬼话,为此还颇为欣喜,感觉朝廷如此行事,恰恰说明非常看好自己,所以才会这么给面儿,大力支持。
不过,唯一令他有点疑惑和不快的,就是对于军法长史赵亮限期查案的事情,会稽王也横插一手,专门写来书信,软硬兼施,非要自己收回之前的命令,不再让赵亮继续下去。
刘牢之当然清楚原委,所以也在谢煥耳旁吹风,让他好歹要给司马道子这个面子,以便保持双方目前携手合作的良好局面。
反正刘牢之这个被袭击的当事人都不再追究,而姐姐谢钟秀也安然无恙,谢煥权衡一番后,终于点头应允,遂下令撤回限期破案的要求,转而让赵亮负责整饬北府军纪,改一改之前军中那种自由散漫、不遵上司的土匪作风。
第三百二十七章 转战建康
赵亮接到新任务的第二天,许久未见的刘裕从外头匆匆赶了回来。
一见面,刘裕二话不说,扑通一下便给赵亮单膝跪倒。赵亮心里寻思:这可是未来皇帝给自己第二回磕头了,老这么整该不会折寿吧?
想到这里,他连忙上前扶起刘裕,笑道:“我说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呀?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现在可是果毅将军,级别比我还高,不能行此大礼的。”
刘裕眼眶微红,语带哽咽道:“大哥,我回来的路上,都听孙将军他们说了。小弟今天能够得到朝廷的晋升,全是拜大哥所赐。想我刘裕,当初不过是一个嗜赌之徒,整日浑浑噩噩,备受乡邻鄙夷。今天居然有机会野鸡变凤凰,当上了将军,光耀了门楣,这一切全靠大哥提携!如此恩情,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赵亮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未免太夸张啦。我早就说过,你这家伙今后会有极了不起的造化,眼下当个杂号将军根本不算啥。更何况,能够加官进爵,也完全是凭借你自己一刀一枪干出来的功绩,并非我的提携。”
“大哥谦虚!”刘裕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听孙无终将军讲,此番您设下巧计,不仅教训了那个狼子野心的会稽王,而且还给北府将士们换来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尤其是我,居然被您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硬逼着司马道子点头应允,予以晋升嘉奖,这才有了小弟的出头之日。大哥,从今往后,我刘裕这条命就是你的啦,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
晨曦在一旁轻声笑道:“刘将军果然是性情中人,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方才是好汉子。不过,我家仙……先生,却并非在意回报之人。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让你们一个个都升了官,唯独他自己却啥也没要呢?”
“你家……先生?”刘裕闻言愣怔了一下,旋即暗暗猜想,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赵亮和晨曦是不是好上了,于是下意识的冲他俩暧昧一笑,说道:“晨曦姑娘说的没错,将士们也都觉得,大哥就像谢公一样,是那种淡泊名利的真名士、真豪杰。甚至还有人说,别看大哥现在只是北府一个小小的长史,将来准能封侯拜相、名震天下!”
赵亮一边听着刘裕称赞自己,一边用读心术探了探,知道刘裕心中误以为他和晨曦怎样怎样了,于是不禁老脸一红,忍不住望向旁边的仙子。
没想到,晨曦也同时施展窥心**,了解到刘裕的误会,顿时羞的满脸飞霞,不知如何是好。
晨曦羞赧的神色落在赵亮眼里,不禁令他心跳加速,连忙咳嗽两声,掩饰尴尬道:“得啦得啦,别光顾着拍我马屁!你这几天去找我那两个同伴,有消息了吗?”
刘裕听他垂询,连忙收起笑容,拱手正色道:“大哥,有消息了,小弟这趟回来,正是打算向您报告此事。”
“哦?怎么样?”赵亮眼下最关心的,就是杨帆和张磊二人的下落,于是赶紧问道:“找到他们没?人在哪里?”
刘裕回答:“据可靠消息,目前您这两位兄弟在建康,准确的说,是在建康军的牢房里。”
我尼玛?!建康军牢房?赵亮闻言一愣:“你没搞错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消息经过几个方面的证实
,应该错不了。”刘裕道:“听建康军内部的人讲,就在几天前,那两位兄弟不知是何缘故,忽然出现在落马湖那边。当时甘仲平率领的四千建康军正被我们团团围困,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所以他二人凭空闪现,顿时把建康军吓了一跳,当场就将他俩认作北府探子给抓了起来。后来您与司马道子谈判,逼着他答应撤离条件,令建康军心中非常不忿,于是就在撤走的时候故意使坏,将杨帆和张磊藏在暗处,一起带回了京城。”
“我靠!”赵亮听得直冒冷汗,急道:“坏啦坏啦,这回麻烦惹大了!这俩货但凡一个不小心,提到了我的名字,非得被建康军活剐了不可!”
晨曦同样担心道:“司马道子在赵兄这里吃了暗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他知道你的人落在了建康军手中,就算不悄悄痛下杀手,也会想办法折磨他们,然后再反过来刁难赵兄的。”
刘裕见他二人都焦急万分,连忙道:“既然如此,那就由小弟带兵去建康一趟,设法把那两个兄弟营救出来!”
晨曦闻言摇了摇头:“建康并非北府的地盘,你这样直接闯过去,非但不能救人,恐怕自身都会有闪失。别忘了,现在司马道子和建康军,对北府兵恨得牙根痒痒,万一有人发现你们的行踪,保不准他们会在暗中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虽然有些危险,可也不能丢着大哥那两位兄弟不管呀,”刘裕沉声道:“只要能把他们救回来,为大哥分忧,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了。”
晨曦还欲再说什么,赵亮却道:“没办法,看来这回真得去一趟建康城啦。不过,是我亲自走一遭,对付司马道子,我比你们都有经验。”
“既然如此,那我也陪赵兄一起去吧。”晨曦道:“建康那个地方我比较熟,而且还有些朋友,或许能帮得上什么忙。”
刘裕点点头:“有大哥和晨曦姑娘出马,小弟带兵在旁边听令行事,当然更为稳妥。但是谢煥公子现在天天盯着您整顿军纪,又如何分身呢?”
赵亮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还能如何?硬着头皮去找他请假呗。”
三人商量妥当,最后决定由刘裕先一步出发,到建康去给赵亮打前站。因为刘裕刚刚晋升果毅将军,但具体职分尚未明确,所以还可借着给军法长史办差的名义离开京口大营,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找什么麻烦。而他此行只负责暗中了解杨帆张磊的情况,并不擅自出手,故而危险也并不算太大。
赵亮则去跟虎贲中郎将谢煥告假,编个理由好暂时脱身。
他独自出了营帐,七拐八绕,来到了北府统大领所在的中军正堂。待门口亲兵通禀之后,没过多久便得到了谢煥召见。
一进正堂,赵亮看见2303号穿越者陶思源恰好也在。这家伙现在混得风生水起,不仅得到了谢钟秀的芳心,而且还加官进爵,成为谢煥的护军将军,执掌着五千精锐,端的是春风得意,穿越穿得嗨到飞起。
赵亮知道,眼前这位小公子谢煥,年纪虽然不大,规矩却是不小,尤其非常在意那一套上尊下卑的封建礼数,于是赶忙依着他的性子,认真施礼道:“卑职军法长史赵亮,参见统领大人、陶将军。”
因为赵亮曾做过陶思源的亲兵,还救过他和谢钟秀的命,后来
又为平息北府内乱立下功劳,再加上谢安的关系,所以陶思源对赵亮的印象非常不错。见他进来,这位新贵将军不待主将谢煥开口,便先亲切的笑着招呼道:“哎呦呵,赵兄弟来啦,最近忙坏了吧?”
说着,他又转头对谢煥介绍:“大统领,赵亮以前在我手底下干过,而且还是钟秀亲自点头招募的呢。说起来,算是咱们自己人啊。”
听他这么说,谢煥面色稍显温和,冲赵亮点了点头:“你是叔公信任的人,当然也算我谢氏嫡系,不然本帅就不会让你来执掌军法重任了。”
赵亮心道:哼,你以为老子稀罕干这个差事啊?我又不是陶思源,穿越到这边纯粹就为过瘾。
他想归这么想,可嘴巴上还是说道:“卑职感谢统领大人的信任,今后一定尽心竭力,报效谢公和大人的栽培之恩。”
“嗯,你能有这份心就好。之前让你查办袭击案,弄到一半便命你停下来,主要是本帅另有其他谋划,所以你莫要暗自胡乱揣测,明白吗?”谢煥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背后其实就是赵亮搞得手脚,所以仍旧兀自摆着一副统帅高深莫测的样子。
赵亮心中不禁偷笑,同时又颇感无奈,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卑职明白,统领大人掌控全局,自然要比我们这些人考虑的更多。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绝无其他心思。”
谢煥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自本帅上任以来,我北府将士皆已动员,全军士气高涨,都在尽心准备明年即将开始的北伐之战。这个时候,军法军纪的整顿,尤为重要。兵书有云: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足谓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则其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其民不服。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所以,若想要大军如臂使指,战无不胜,那就必须先从军法军纪入手。这样看来,你肩负的任务有多么重要,就不用本帅再多说了吧?”
谢煥明明就只有十六七岁,可是说起话来,偏偏要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无奈。尤其他刚才那番仿佛背课文似的长篇大论,听得赵亮也云里雾里,只好似懂非懂的连连点头。
陶思源毕竟是穿越到东晋的现代人,所以他跟赵亮一样听得有些郁闷,连忙岔开话题道:“早就听说大统领自幼熟读兵书,精通兵法,今日这番论述,果然不同凡响,思源是打心底里佩服啊。哎对了,赵亮兄弟,你来求见大统领,究竟有什么事情呢?”
赵亮对陶思源递过来的这个话头,心中是千恩万谢,连忙开口道:“哦,是这样,卑职今日特地前来,是想跟统领大人请个假的。”
“请假?请什么假?”谢煥有些意外。
赵亮解释道:“谢公近日托人带话,吩咐我去建康一趟,替他老人家办点事情。”
此言一出,谢煥和陶思源二人都不禁同时一愣,紧接着又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仿佛惊讶于什么重要的问题。
赵亮立刻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头,连忙施展读心术,探查谢陶二人的心思。没想到,谢煥和陶思源此时在心中所起的念头,居然也相差不多:谢安大人隐居世外,居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他此番派赵亮去,难道也是打算插手此事?
第三百二十八章 误会了
谢安打算插手此事?究竟什么事呢?
赵亮心中顿生疑窦,猜到对方有可能是误会了,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误会,他却并不清楚。赵亮连忙再次运起灵觉,打算用读心术探看一下,没想到谢煥自己先交了底:“唉,我们也是刚刚接到消息。真是出人意料啊,桓冲居然在这个时候死了。”
赵亮闻言一愣:桓冲死了?桓冲是谁?怎么听上去那么耳熟呢?他努力回想了半天,方才终于记起,桓冲正是谯国龙亢桓氏的现任家主,统领十万荆州军的车骑大将军兼荆州刺史。
同时,也是司马道子最为忌惮的人之一。
我去,这回真热闹啦!赵亮心道:荆州军乃是东晋王朝的老牌劲旅,其战力足以与北府兵媲美。经过桓氏家族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堪称司马皇室又爱又恨的东晋最大地方武装割据势力。
眼下荆州军的统帅突然去世,对于司马道子和朝廷而言,那可是比谢玄重病还要难得的机会。只要操作得当,完全有望一举夺取那十万大军的控制权,再不济,也可以趁机削弱桓家对荆州军的掌握,进而提升司马氏的皇权权威。
而此事对于其他军队来说,尤其是对谢家所统领的北府兵来说,则必须采用制衡的手段,尽量让荆州军维持原状才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形成荆州、建康、北府相对稳固的三足鼎立之势,并保持北府兵在朝廷心目中的分量。
相反,一旦让司马道子有机会掌控荆州军,局面立刻会变得对谢家和北府兵非常不利。一方面,司马道子再没有来自长江上游的军事压力,另一方面,建康军的实力也必将大大增强。那样的话,这位年轻而又雄心勃勃的会稽王,将更有把握压制北府兵,重创乌衣巷的高门望族。
所以,从谢煥和陶思源的角度来看,谢安此时派赵亮前往建康,目的非常明显:为了谢家的地位和权势,想办法破坏阻止司马道子对荆州桓氏动手脚。
想到这里,赵亮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自己原本打算利用谢安的旗号,压着谢煥批准他请假,好去建康营救两个同事。但他万万没想到,好巧不巧的,居然碰上了桓冲翘辫子,荆州军帅位空缺。这一下子,谢陶二人难免心生误会,以为谢安是打算在暗中插手,才会让赵亮前去秘密行动。唉,这他妈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还未等赵亮想好该如何解释这个尴尬的误会,陶思源在一旁沉声道:“统领大人,看来谢公对此已有谋划,咱们是不是应该全力配合呢?”
谢煥微微一笑:“叔公真不愧是我谢氏一族的脊梁!我早就跟你们说嘛,他老人家怎么会轻易退出朝政呢?眼下归隐山林,无非是以退为进的高明策略,但无论庙堂还是江湖,他老人家都像下棋一般,筹谋周密、布局精妙,不会遗漏掉任何关键一步。”
他转过头来,对赵亮笑道:“放心吧,不管你从叔公那里领了什么秘密指令,我作为谢家子弟,都会全力支持的。有些话,本帅也不瞒你,之前司马道子支持我登上统领之位,的确是提过一些交换条件。不过,
我已然信守承诺,逐一履约,所以现在并不欠他什么。荆州军接下来的去向,对我谢家和北府而言,绝对非同小可,而我更不能袖手旁观,任由会稽王随意操纵。就算叔公不派你去,我也正打算让思源回一趟建康,给他们捣捣乱呢!”
陶思源见谢煥明确表态,遂放下心来,同样对赵亮道:“这样一来就更好了。有谢公在背后支持,我们携起手,定能挫败司马道子借机吞并荆州军的企图!”
赵亮听那二人你一眼我一语,说的眉飞色舞,不禁感觉头大如斗。可是他心里也清楚,此时此刻,绝非否认辩解的最佳时机。一旦让谢煥产生其他疑惑,恐怕更不会轻易放他去建康了。
于是,赵亮只好哼哼哈哈的连连点头,尽量把这件事情弄得模棱两可,以便之后能够浑水摸鱼。至于说谢安老爷子为此背了多大的黑锅,他这会儿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赵亮从谢煥那里回来,浑身上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晨曦见状,还以为是谢煥拒绝了他去建康的请求,连忙上前询问详情。
赵亮往椅子上一摊,拍着脑门叹道:“完了完了,这回又惹麻烦了!”
晨曦不明所以,好奇问道:“仙长,听您这话的意思,仿佛并不是被小公子拒绝了?”
“不仅没有被拒绝……”赵亮瞥了她一眼,哭丧着脸道:“而且谢煥还专门派遣陶思源率领两千精锐护军,跟我同去建康,并且随时听候我的调遣。”
“啊?”晨曦一脸懵圈,完全没弄明白赵亮在说什么。
见这姑娘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赵亮打起精神,将刚才帅帐那里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晨曦听完之后,同样露出讶异神色,叹道:“唉,今年行的是什么运啊?大晋名将本就为数不多,要么沉疴日久,要么猝然陨落,难道真是气数使然?”
赵亮好奇问道:“怎么,这个桓冲也很了不起吗?就像谢玄那样?”
“从某种程度上说,桓冲此人甚至比谢玄更难得。”晨曦轻声答道:“仙长有所不知,桓冲是当初权倾朝野的南郡公桓温的亲弟弟。桓温担任大司马的时候,兵权在手,大肆铲除异己,操控朝政。他不仅奢求朝廷赐授九锡,暴露了其篡权的图谋,而且到最后竟然还率军入宫,直接废黜了当时的皇帝司马奕,改迎司马昱入朝,拥立为帝。后来,由于以乌衣巷谢家王家为首的高门世族联手抵抗,桓温赐授九锡的意图始终没能得逞,最后病故在了荆州。桓温死后,将兵权交给了弟弟桓冲,南郡公爵位则由幼子桓玄袭封。”
“与兄长桓温的骄横跋扈、野心专权不同,桓冲自幼便胸怀大志、为人忠厚,向来深得朝野赞许。他继任荆州军大统领和扬州刺史后,本可以像桓温那样,通过执掌荆州扬州两地兵马,换取朝廷对其的依仗。然而,桓冲认为自己的才能和气量都比不上谢安,出于对晋室的忠诚,虽然桓氏与谢氏之间有冲突,但他仍以国家为重,牺牲宗族利益,将原本桓温时取得的扬州刺史职位让给了谢安,自愿出镇外地。后来,桓冲又与谢玄于东西两边协力防御胡族的
进攻,助大晋最终取得了淝水之战的全胜。”
晨曦略微顿了顿,语气郑重道:“可以说,如果没有桓冲的高风亮节,谢公当初根本没有机会创建北府兵;同样,如果没有桓冲率领荆州军倾力相助,谢玄也没法那么轻松的击败苻坚。”
赵亮点点头:“如此说来,桓冲还真是一个好同志,死的可惜了。”
“生死有命,徒呼奈何。”晨曦叹道:“倘若谢公收到桓冲的噩耗,想必也会非常伤心吧。”
赵亮思索片刻,又好奇的问道:“可我有一点还是想不明白啊。照你的描述,桓冲应该是非常忠于皇室的,那么为什么司马道子等人还如此忌惮荆州军,甚至把他们视作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晨曦笑笑,答道:“何止桓冲,谢公不也一样吗?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对于皇族而言,外姓人永远是外姓人,是不可靠的。在司马道子等人看来,高门望族手握兵权,割据一方,什么时候会翻脸,谁也不知道。所以,即便忠心如谢公桓冲他们,同样会被司马道子所代表的朝廷猜忌防范。”
赵亮闻言恍然大悟,同意道:“嗯,这个说法我赞成。谢公也好,桓冲也罢,他们都是有能力匡扶江山社稷的人。但是当擎天权势交到他们手上的同时,也恰恰是皇族开始忧心焦虑之日。如今大晋的主要敌人已经被击溃,于是司马道子这条小狐狸就开始整天盘算着,该怎样过河拆桥、念完经打和尚了。”
晨曦听得噗嗤一乐,笑道:“仙长,过河拆桥说的没错,但是念完经打和尚却绝对不会。”
“哦?这是为什么?”
“因为司马道子最喜欢的就是和尚尼姑啊。”晨曦撇撇嘴,语带不屑的说道:“也不知道是因为建康豪门普遍都崇奉道家,所以司马道子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还是因为他本就相信转世轮回那一套说法,反正这位会稽王是个地地道道的佛门信徒。他不仅在建康大兴土木,修庙造寺,广招各地僧侣尼姑到京城传法,而且还时常制造事端,趁机打压我们道家弟子。”
赵亮从晨曦的话语中听出了不满之意,表示理解的说道:“晋朝皇室一向崇佛礼僧,这在历史上都是非常有名的。与之相反,道家好像更为民间所接受。尤其是清静无为、养生修仙和淬炼丹药,特别受到高门望族的欢迎。虽说佛道同源,但是二者之争,也恰恰是在这个时代进入到了一个较为激烈的阶段。据我猜想,这其中恐怕也有政局斗争的原因吧。”
“仙长说的没错,佛道本无怨,唯有人心使然。”晨曦微微颔首:“无论是支持佛门,还是力挺道家,其实都是为了借助宗教的力量,去掌控更多的民心。司马道子这两年修造宏伟绝伦的弥陀寺,并且从北方请来妖僧传法,着实蛊惑了不少愚夫愚妇,在民间也形成了巨大的影响力,为其掌控朝政造了很客观的声势。”
赵亮闻言不禁一愣:“妖僧?那是什么鬼?”
晨曦摇摇头,沉声道:“这妖僧名叫法庆,是北方弥陀教的教主。他不是鬼,却比鬼还凶恶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倒霉的同事
听晨曦如此说,赵亮不禁大感好奇,问道:“这个弥陀教的教主法庆,究竟做过什么恶?”
晨曦答道:“妖僧法庆,出自冀州沙门,据传他身上有胡人血统,曾拜西方魔教圣君释迦迪鸠摩罗什婆为师,修习妖法魔功。学成之后回到中原,自名‘大乘佛’、‘新佛’,创立弥陀教。”
她顿了顿,继续介绍道:“所谓的弥陀教,表面上是以弥勒佛下凡救世、普度众生为教义,实则早已违背了佛门的根本教义和种种清规戒律。佛家向来讲究戒杀,将杀生视作背离佛法的五大戒条之一。可是弥陀教却反其道而行之,力倡“杀人作乱”,认为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杀人越多,便越能修成正果。法庆和他的信徒们在北方屠庙灭寺,斩戮僧尼,焚烧经像,又炼制狂药令人服之,使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最终弄得天怒人怨,引起了北秦皇帝苻坚的注意。淝水之战前,苻坚派遣鲜卑部族首领慕容垂,率兵清剿弥陀教,打的法庆仓皇逃窜,险些全军覆没。最后不知他通过什么途径,居然跟司马道子搭上了线,躲到了建康继续作恶。”
赵亮听到眉头大皱:“这么说来,法庆搞得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邪教啊。不过既然司马皇室一向崇信佛家,那么江南地区的大德高僧们地位必然也不会低,他们又怎么能允许这个妖僧在此横行呢?”
“弟子听说有两个原因,”晨曦解释道:“其一,法庆这家伙狡猾多智、善于伪装。他到建康之后,表面上摆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与人无害,再加上一副如簧巧舌,一时间倒真把不少人给蒙骗了。”
“其二,这个妖僧在西域天竺学得了一套名为‘爱经’的邪门功夫,专擅男女之事,因此深受皇帝和司马道子等贵族的追捧。甚至坊间曾有传闻,说谢公的女婿王国宝还为此专门拜法庆为师,暗中修炼此等邪术。”
我尼玛?爱经?赵亮闻言心中一动:以前上学的时候曾经听说过,那好像是古印度时期流传的一本奇书,没想到,居然被妖僧法庆给学去了。房.中之术,对于男人来说一向都有很大的吸引力,也难怪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会如此推崇法庆。
不过,无论是反穿局部署的铲除2303的任务,还是眼下去建康营救杨帆张磊两位同事,好像都跟这个邪教头目没什么直接关系,所以赵亮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待听完晨曦的简略介绍后,便岔开了话题,聊起了关于此次建康之行的思路。晨曦显然对东晋都城的情况非常熟悉,于是就着自己所知所见,跟水瓶星仙长仔细探讨有关营救的方案,一直谈到深夜方才休息。
转过天来,赵亮一大早便起床洗漱,收拾停当,手下五百军法骠骑早已列队整齐,静候他出发的指令。
晨曦此时也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仍旧是头戴纱笠,一袭白衣,身后背着三尺宝剑,看上去仙气十足。
赵亮吩咐骠骑校尉,让他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正说着话的功夫,陶思源恰好率队赶来,与赵亮汇合。
看着营门外面黑压压一大片人马,赵亮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统领护军——“破阵营”了。这支部队绝对算得上是北府兵
内部的头号战力,正所谓精锐中的精锐。坦率讲,有破阵营护在自己身边,就算建康是座龙潭虎穴,他赵亮也有底气闯一闯了。
两路兵马集结一处,旋即便启程上路,向着都城进发。跟上一次去建康不同,赵亮不仅从小马夫摇身变成了打着谢安旗号的北府特使,而且身边还跟着两千五百北府精兵,外加一个美貌仙子。
这个待遇,比当初去巡视申国还要牛掰,公费旅游的档次简直拉抬了不止两三个等级。
不过,赵亮心中还存着一点疑惑,忍不住向陶思源打听,他们带着这么多兵马去建康,是否会违反国法军纪,或者引起司马道子和朝廷的猜忌。
陶思源闻言呵呵一笑,告诉赵亮不必过虑。
从严格意义上说,破阵营这些人马都可以简单的视作大统领谢玄的亲兵,只是暂时接受谢煥的调遣。因为谢大统领此时正在建康养病,所以他儿子派两千亲兵过去守卫,并不算什么僭越之事。
听他如此一解释,赵亮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不再担忧自己带着大批人马前往建康,会惹出什么麻烦。
从京口到建康,在陆地上策马而行,也就两三日的光景。这其间赵亮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去完成反穿局“压路机”行动的铲除计划,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干掉自己的目标人物——2303号穿越者陶思源。
不过,赵亮打从心底里却并不想这么做。一来,他虽然是警校的毕业生,而且之前还上过好几次“战场”,但毕竟没有接受过专门的杀人训练,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弄死一位,对他来说真的是非常艰难的挑战。
二来,赵亮现在与反穿局完全断绝了联系,手下两个探员也正处在生死未卜的危险境地,他更加无心去完成花千秋那个所谓的“铲除”指令,不分青红皂白的乱要人命。
所以赵亮最终决定,还是先利用眼前这个机会,尽量调查清楚陶思源穿越到此的来龙去脉。等到救出杨帆和张磊,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因为惦记着两位同事的安危,所以赵亮一心急着赶路,而陶思源也同样担心司马道子抢先出手,提前搅乱了荆州军的阵脚,于是整支队伍马不停蹄,仅用了两天一夜的功夫便赶回了东晋的都城建康。
甫一入城,晨曦便跟赵亮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一边去联络城里的旧相识打探情报,一边设法寻找提前一步到此的刘裕,让他前来跟赵亮汇合。
晨曦策马走后,陶思源则领着赵亮和两千五百精兵径直前往乌衣巷,去探望卧病在床的大统领谢玄。
然而没想到,谢玄的病情比以前更加沉重,此时竟已连续昏迷了多日,水米未进,令全府上下都不禁忧心忡忡。前来迎接他们的谢钟秀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因父亲病情转劣,哭的梨花带雨。
陶思源既忧虑大统领的身体,又心疼谢小姐,只得在一旁不住地好言安慰,并且还找来纸笔,写了几个现代人经常服用的调理养生方子,让谢家的人到药铺找来给谢玄进补。
赵亮提前多了个心眼儿,特意把那些方子要过来看了看,见没什么改变历史的违禁信息,才放心递给了谢府下人。
眼看谢玄是拜见不成了,陶思
源询问赵亮,接下来打算怎么展开行动。
赵亮知道对方是真的误以为,自己来建康是执行谢安的什么秘密使命,针对桓冲去世和荆州军的变故,要防范司马道子搞鬼,不禁心道:2303啊,你还挺入戏的,真把自己当成这个时代的天之娇子啦?不过很可惜,老子可没兴趣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我是来救人的,至于荆州军如何如何,我一点都不关心。更何况,之前因为袭击案的事情,已经彻底把会稽王给得罪惨了,这回再要去摸那个老虎尾巴,恐怕真的会死得很难看啦。
想到这里,赵亮微微一笑:“先不忙。我们才到这里,还须搞清楚情况才能做决定,所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赵兄弟说的有道理。”陶思源点点头:“不如这样吧,我先去找些高门望族的朋友,向他们打听一下荆州方面的情况和司马道子的动向,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赵亮巴不得尽快支开他,好方便自己行事,于是连忙点头同意。
陶思源前脚刚走,晨曦和刘裕后脚就联袂来到了乌衣巷的谢府。赵亮在客舍一见到他俩,赶紧询问起杨帆张磊的情况。
“大哥,这回恐怕有点麻烦!”刘裕的神情显得有些焦急:“您那两位兄弟,已经被押到会稽王府了。”
一听这话,赵亮顿时心中发沉。会稽王司马道子是何许人也,又是何等身份,莫说杨帆张磊不是北府探子,就算他俩真的是,也不至于能惊动了堂堂王爷啊。
眼下司马道子把这两个倒霉蛋关进自己的王府里,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他俩把跟赵亮之间的关系不小心给暴露了,所以之前吃了赵亮暗亏的会稽王,才会亲自过问。
果不其然,晨曦在一旁道:“我托人打听到,他们两个人被甘仲平的建康军抓住后,吃了不少苦头。审讯的人问他们认不认识你,他二人扛不住大刑,又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只好承认与你相识。司马道子听说此事后,立刻命人将他俩从建康军大营转到王府关押,想必是打算从这两人身上,问出一些关于赵兄的重要情报。”
赵亮听得一脑门黑线,不禁为杨帆和张磊的悲惨遭遇感到担忧。
这俩哥们儿的命实在是太苦了,头一次执行任务就赶上了设备损坏、通讯失联的意外情况。估计他们在京口一带游荡了许久,然后便莫名其妙的被建康军抓获,先是没来由的挨了一顿胖揍,跟着还被关进王府的小黑屋,弄得眼下生死未卜。
究其原因,其实全怪赵亮自己多管闲事,有意无意的坏了司马道子的计划,这才让对方迁怒于杨帆张磊两个哥们儿。
“眼下有什么办法救他们出来吗?”赵亮问道:“千万别被会稽王一气之下给弄死啊。”
刘裕摇摇头:“之前小弟我去踩过点了,王府守卫森严,除非发动大军进攻,否则根本不可能把人救出来。”
晨曦也忍不住叹道:“原本有几位绿林道上的朋友都表示愿意帮忙,可一听说是会稽王府的监牢,便个个面露难色。司马道子为人谨慎多疑,为了防止政敌谋害他,王府中长期驻守着大批精锐亲兵,可谓战力强盛、高手如云。想去那里面救人,与投身龙潭虎穴无异啊。”
第三百三十章 妖僧与女王
赵亮不禁发愁道:“唉,俗话说的好,做人留一线,来日好相见。上次我把司马道子欺负的实在太惨了,没成想转眼便碰到现世报。如今恐怕登门要人都不好使,非得被对方狠狠收拾一番不可。”
刘裕沉吟片刻,提了个建议:“大哥,要不咱们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你说说看,怎么个搞法?”赵亮听得好奇心大起。
“很简单!”刘裕说道:“我们设法绑架两个司马道子特别在意的人,然后跟他交换!”
赵亮愣了愣:“这能行吗?你别忘了,咱们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瞎胡搞的话会很惨的。换句话说,司马道子身边的人,要么是大晋的皇亲国戚、要么是朝廷的官员将领,随便哪一个被我们绑架,都会被他扣个绑匪叛贼的罪名。到时候别说交换人质了,咱们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建康都还两说呢。”
晨曦略作思索,忽然开口道:“赵兄,我觉得刘将军这个建议倒是不妨一试。您那两位兄弟落在司马道子的手上,他断然是不肯轻易放人的。搞不好,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我们前来营救,而促使这家伙痛下杀手,暗中处置掉他们。想要让不可一世的会稽王松口,我看还得和之前一样,设法抓住他的痛脚,逼他不得不乖乖就范。”
赵亮无奈道:“你讲的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能让司马道子在意的人,身份都非常尊贵,绝不是我们想动便能动的。一旦把握不好尺度,很容易引火烧身,反过来被他利用。”
“我心中倒是有一个合适的目标,”晨曦笑道:“此人并非达官显贵,更不是王府的家眷亲属,但是对于司马道子来说却非常重要。”
赵亮心念一动:“你说的该不会是……法庆吧?”
晨曦笑着点点头:“正是这个妖僧!法庆到建康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他没有像之前在北方那样,把杀人如麻当做修行,但其传播邪门歪道,着实蛊惑了不少愚昧信众。我听人说,法庆还在司马道子给他修建的弥陀寺里设下法坛,诱骗拐挟了不少良家妇女,供他和王国宝等人修习爱经,弄的天怒人怨。”
“哦,此人的劣迹小弟也听说过一些!”刘裕接着道:“那个自称弥陀转世的法庆和尚,仗着有司马道子做靠山,专门妖言惑众,不仅凌辱女性信众,而且还豢养了大批假僧尼,四处挑衅其他佛道庙宇,将那些老实本分的修行之人纷纷打伤赶走。因为此子确实有点蛊惑人心的手段,所以信他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令弥陀寺香火日盛。有传闻说,皇帝好像还打算封他为国师呢。”
赵亮一听“国师”二字,立马联想到秦末的北辰真人,正打算骂上一句“国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忽然又记起自己也当过大秦的小国师,于是又把这句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改而说道:“你们的意思是,咱们可以打打这个妖僧法庆的主意?”
晨曦微微颔首:“我正是这么想。赵兄,法庆现在相当于司马道子的另一双手,一边为他收拢民心,一边替他聚敛钱财,而且一旦法庆真的坐上了国师的位子,更
能在朝堂中施加影响,成为会稽王铲除异己的得力工具。倘若我们趁此之前,把妖僧法庆给绑架了,司马道子肯定会着急,想不坐下来谈判也不行。”
刘裕也道:“最妙的是,法庆目前只是一个普通僧侣,没有任何显赫身份,即便闹腾起来,我们也可以推说是因为他劣迹斑斑,得罪了江湖侠客或佛道两家,所以才会有人出手整治他。对于这类事情,官府往往也不好强行插手。”
赵亮低头琢磨了一下,问二人道:“你们有把握吗?法庆手底下还有很多喽啰,对他动手,究竟好不好弄呢?”
刘裕闻言哈哈一笑:“大哥,法庆的那些打手,平日欺负欺负和尚道士或寻常百姓,想必绰绰有余。可是在咱们北府精兵眼里,那只是笑话而已!此事交给小弟吧,我只需带上七八个兄弟,保证手到擒来!”
“刘将军切莫轻敌啊,”晨曦说道:“法庆的那些手下固然不足虑,但他本人却是一等一的高手。当初在北方的时候,此子的武功便排在前秦高手榜头五名的位置,苻坚几次派人围剿都没得手,最后还是胡人第一猛将慕容垂亲自出马,才把法庆打的抱头鼠窜。”
刘裕闻言不禁一愣:“啊?居然这么厉害?要不是晨曦姑娘知道他的底细,小弟我这回还真是轻敌了。如此看来,对付法庆还得动番脑筋才行。”
赵亮也点点头:“嗯,要么不干,要干就必须保证谨慎可靠、万无一失。法庆武功就算再厉害,但毕竟也只是个凡人,不是什么弥陀转世,只要咱们情报准确、计划周详,以有心算无心,以集中对分散,凭借手中的精锐战力,一定可以擒住这个妖僧!”
晨曦说道:“既然赵兄同意对法庆下手,用他来跟司马道子换人,那么咱们就做两方面的准备吧。首先,请刘将军挑选行动的人员,务求精干,同时派出眼线,紧紧盯住弥陀寺那边的动静。其次,有劳赵兄屈尊,随我一起去见个道门的晚辈,打探一些有关法庆的重要情报。”
赵亮闻听此言,欣然答应。他先去跟作为主家的谢钟秀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出门去会见一位谢安的朋友,然后便跟着晨曦离开了谢府,转出乌衣巷,沿着秦淮河一路向东,走到了一处名为“集贤斋”的雅致小楼前。
晨曦边走边向他介绍,这座集贤斋乃是一个喝茶品酒的地方,但是,它又并非寻常的茶馆酒肆,而是建康高门望族的子弟们经常相聚对酌的私密场所。
这个地方,有两个最大的特色,一是五石散,一是清谈。
集贤斋提供的五石散,是整个建康,乃至整个大晋成色最佳的上品,可谓千金难买。只有那些家财万贯的豪客,方才享用得起。据说吸食了集贤斋的五石散,当真能让人产生出登临仙境的神奇功效;而此处的玄学清谈更是绝佳,吸引了不少风雅之士慕名前来。之所以有这样的号召力,是因为本店的东家,正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清谈女王”卓淑庄。
赵亮听得直吐舌头,心道:我靠,来这儿消费的都是官二代、富二代,又能喝酒又能喝茶,还能嗑药,这不就是古代版的京城顶级私人会所吗?
他好奇
的问道:“咱们跟对方约在这里见面吗?这个地方随便喝个茶也得不少钱吧?我……我身上可没带太多。”
晨曦闻言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说仙长啊,你们神仙也会担心付不起账的问题吗?不过请您老放一万个心,今天不论喝酒吃茶,还是尝尝五石散,都不用破费半个子儿,因为本店老板卓淑庄和青牛一样,都是我的师侄。”
说罢,晨曦领着一脸讶然的赵亮,抬步走入了他平生第一次光顾的高端会所。
才一进门,赵亮就立刻闻到了一阵沁人心脾的檀香。那种味道如同幽兰渟芷,清清淡淡,不着一丝刻意的痕迹,却又能让你非常明确的感受到它的存在,端的是凝雅别致。
两名青衫少女见贵客登门,连忙迎了上来,朝赵亮二人深施一礼,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芳华气质。
赵亮忍不住凝神细看,发现那两个姑娘不过二八年龄,容貌称得上是国色天香。最难得的,她们都未曾有半点施粉化妆的样子,明眸如星、肌肤胜雪,绝对纯天然美女。
我去!高端会所就是高端会所,连服务员的档次都不一样。赵亮心中不禁暗暗感慨:光是这两位迎宾小姐的资质,就足以横扫寻常王公贵族的内宅了。不过,比起身旁的晨曦,那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正在瞎琢磨的功夫,二楼走下来一位盛装女子,轻移莲步走到近前,施礼轻声道:“弟子淑庄,拜见师叔。”
晨曦微微点头,旋即介绍:“淑庄,这位赵亮先生,乃是我师父、你师爷的前辈,还不赶紧见礼?”
集贤斋老板、清谈女王卓淑庄听了晨曦的话,顿时露出一种既惊又奇的神色。
她诧异的看了赵亮一眼,心道:我师爷的前辈?那得多大岁数啊?!不过,师门规矩不容许她有半点迟疑,连忙俯身拜倒在地,柔声道:“前辈在上,弟子淑庄未及远迎,还请责罚!”
赵亮顾不上旁边那两个小美女瞬间石化的反应,赶紧伸手虚扶,口中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快快平身。”
晨曦忍不住莞尔一笑:“赵先生让你起来,你便起来吧。找个清净的地方,有话问你。”
卓淑庄答应一声,盈盈站起,转身领着赵亮和晨曦拾阶而上,朝集贤斋的二楼走去。
赵亮跟着卓淑庄进了一间毗邻秦淮河景的优雅茶室,安然落座,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京城贵圈的红人。
卓淑庄的五官长得非常清秀,若是单看任何一处,都称得上精致二字。不过可惜的是,她的脸型略有些狭长,额头也过于饱满,所以眉眼鼻唇凑在一起,就显得不那么明艳了。
若是纯以姿色相貌论,别说与晨曦相比,就是刚才楼下那两个小服务员,也足以甩卓淑庄好几条街。
不过,虽然长相并不出众,可是这位清谈女王却有着一种令人着迷的气质,属于那种越看越耐看的类型。尤其是配上她略微丰韵的身材和轻柔温婉的声音,更是令任何一个男人都情难自禁、浮想联翩。
赵亮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出现了两个字:内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