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探病
太阳西斜,暮色渐浓,石大勇见天色暗了下来,顺手拉了一下灯绳。
“啪”的一声响,灯光瞬间绽放,瑞民活这么大,从来没有在黑天看得这么清楚过,咋一亮灯,他还有些不习惯,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屋中的一切依旧是那么的清晰,瑞民很高兴,甚至心中有了一点点小幸福,终于,终于他不用在暗夜的夜晚里摸着走路。
老家也通了电,但石有田心疼电钱,装了最小瓦数的电灯泡,即使点起来,那灯光也是如豆一样,只能照亮有限的一点距离,更别说石有田根本舍不得开,每到月亮地最好的时候,那是坚决不开,即便是一点月光没有,黑咕隆咚一片,也就开一会儿,便早早的撵一家人上床睡觉。
石有田节省惯了,这边灯一亮,他就开始心疼,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嘟哝出声:“这才几点?天还这么亮开什么灯?这烧电不花钱啊?瑞民……”
“爹,不早了,我都看不见了。”瑞民知道爹的意思,爹是想让他把灯关上,可瑞民不想关,他享受这个眼前一片清明的傍晚。
张强这几天没见石大勇,一问王英才知道他家里出来事情,今天回到家,刚进家门就听崔云香说:“老张,我今儿个看见石大勇回来了,还卸了两张床下来,肯定是家里来亲戚了,不是说他父亲不太好吗,是不是石大勇把他爹接回来了,咱抽空去看看吧。”
“这么快就回来了?”张强放下手中的东西说道:“算算日子,他这一路可是够赶的,那可得去看看,吃了饭咱就过去。”
他与石大勇平时就走的近,更别说两家还是老乡,这老家那边来人了,说什么都要去看看的。
张强为人豪爽,对自己家人更是绝不苛刻,每次驻勤回来,他都要给家里买上好多吃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是在培养接班人,以后两个儿子都得送到部队上去,所以,要把孩子身体养的棒棒的,别跟个弱鸡似的验兵再验不过去,丢他张强的脸。
吃过饭,估摸着石大勇家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张强蹲在自己拎回来的一堆东西跟前挑了挑,路过集市的时候,他见有卖野兔子的,也不上太贵,一块钱一只,最主要的是想吃孩子娘做的红烧兔子肉了,只要是想吃,再贵也舍得买。
张强把兔子先挑出来放到一边,想着一会儿拎着给石大勇家送去,自己想吃,下回再买就是。
一只兔子,又把家里攒的鸡蛋拾出来一些,用手掂一掂,大概有个四五斤,看个病人也算上能拿得出手了,张强觉得有道黑影站在了自己上方,他抬头看了一眼,崔云香边解围裙边说:“好了,我收拾完了,咱走吧。”
“娘,我也去!”张军听爹娘说要去可可妹妹家,他急忙偎到母亲身边说道。
“你去干啥?怎么哪哪都有你,你老实的在家看好你弟弟。”张强起身,冲着儿子一瞪眼。
“我就去,我去问问石叔,可可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小小子还惦记着石可呢。
那更不让你去了,你去不是往王英两口子伤口上撒盐吗,张强想了想,复蹲下身子,让自己与儿子平齐:“军子,你记住了,以后千万不要在你石叔和婶面前提可可妹妹,听到不?”
“为什么不能提?”张军不解,石可不是叔婶的孩子吗?老不回来他们也不急?
张强也不想跟儿子解释那么多,只是揉揉儿子的头说道:“别问那么多了,你只要记住你老子我的话就行。”说完,张强语气加重:“听到没!”
“哦。”不提就不提,不提我还不会看吗,两家离得那么近,每天路过可可妹妹家,只要往里看一眼就能知道妹妹回来没有。
院门已关,顺着门缝望去,里面影影绰绰的,知道一家人还没有睡,张强屈起食指在门上敲了几下“邦!邦!邦!”
有人敲门,王英看了石大勇一眼:“谁敲门?”
石大勇站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
看着出来的人影,就知道是石大勇,张强率先打了声招呼:“大勇,是我。”
原来是张大哥,石大勇紧忙拉开门栓:“张大哥、嫂子,你们来了,快进屋,张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们刚到,大勇,是不是我叔来了?怎么个情况,之前听弟妹说老人家不大好?”
“嗯。”几人一起往屋里走,因为离屋子太近,石大勇怕爹听见,没敢说实话,只是含糊着说了一句:“是不太好,回头我跟再跟你细聊。”
“嫂子你们来了。”王英抱着安安,跟崔云英两口子寒暄了一句。
“嗯。”崔云英双手伸向安安:“来,我抱抱。”
安安跟崔云英熟悉的很,当下趔着小身子转到崔云英怀中。
“爹、娘,我同事,也是咱老乡,老家上s县的。”石大勇介绍。
“大叔、大娘,我叫张强,来看看你。”张强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石大勇。
“你看看你,来就来还买啥东西来?”说真的石大勇一点也不愿意欠别人人情,只是今天,他一而再的欠别人的人情,人情这东西,不是钱财,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
“你还跟哥客气啥?兔子是我回来的路上买的,明天你给叔炖了补补,鸡蛋是你嫂子养的鸡下的蛋。”
石有田正靠着被子斜躺在新床上,见来了客人,立即做直身体,就要下床,张强见了,赶忙上前两步,在床沿边坐下来,“石叔,别起、别起,你躺着,可别跟我见外,没外人。”
崔云香抱着安安走到孙秀芳跟前,“婶,这一路累坏了吧?”
“还行,不累。”孙秀芳客气的看看崔云香,又把目光转向王英。
王英拉过两个板凳放到两人身边,拍拍崔云香的胳膊说:“做下说,站客难打发。”
崔云香坐定后,将安安移到自己的大腿上,“婶,俺家跟您家没多远,以后没事上俺家坐坐,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整个队里,就数咱两家走的近。”
崔云香大大咧咧,声音豪爽,让孙秀芳有了几分好感,“中啊,等没事了就让英子带我过去。”
“叔,你们今天啥时候到的?”张强暗下打量着石有田的脸色,看老爷子这个状态,的却是非常不好,脸色不是蜡黄,已经变成了黑黄。
“下午到的。”石有田声音不高,无力且沙哑。
张强注意到屋中还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他知道石大勇还有五个弟弟,却不知道这个是老几,“这个兄弟是……”
“这是大勇的四兄弟。”这时石大勇端过两杯水,一杯递给张强,一杯递给崔云香,“张大哥,喝水,嫂子,喝杯水。”
张强接过杯子,“你坐吧,不用招呼我。”说完问向瑞民:“四兄弟是哪个字?”
张强的客气话,瑞民没听懂,他不知道张强问的是啥意思,懵懂的目光转向石大勇,石大勇接口道:“叫瑞民,石瑞民。”
“哦,瑞民今年多大了?”这个瑞民知道是什么意思,当即回答:“二十七。”
“哦,二十七,也不小了,瑞民平时在老家都干些什么营生?”张强手里捧着水杯,先问石有田:“叔,喝水不?”
石有田摆手:“刚吃了饭,我不渴,你喝吧。”
说到营生,瑞民有些不好意思,“没干啥营生,就是种地来着。”
张强喝了几口水,一抹嘴说道:“种地好啊,种地也是给咱国家做贡献不是,要是没人种地,咱都吃什么,喝什么?对吧,叔。”
瑞民不认同,心里说:你觉得种地好,你咋不去种地来?
石有田勉强一笑:“话虽这样说,还是有个工作好是不?这不是这回带老四出来,就是想着让他大哥瞅个机会给找个工作,以后就不回去了。”
让石大勇给找工作?这个难度可不小。张强不禁怔了一怔,随即看向石大勇,石大勇无奈的苦笑,没吭声。
崔云香这边跟孙秀芳说着话,耳朵里也没露了老爷们之间的寒暄,说让石大勇给瑞民找工作的事他也听到了,不禁的也看了王英一眼,王英不愧和石大勇是夫妻两个,连表情都是一样的,王英对着崔云香苦笑的咧了一下嘴角,眸光暗淡,垂下了眼帘。
张强夫妻二人又坐了一会,这才起身告辞:“叔,婶,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大家休息了,这就家去了。”
石有田欲下床相送,被张强扶住了肩膀:“叔,你就好好歇着,我可不用送,咱两家离的近,出门就到。”
石有田作势下床送也只是客气做做样子,他哪有那些个精力,忙吩咐石大勇:“那大勇送送。”
张强夫妻往外走,王英忙把安安接回来,一家人一起往外送,崔云香让了又让:“婶,真不用送,快回吧,英子,赶紧扶婶回去。”
一直送到大门口,王英这才扶着孙秀芳的胳膊往回走。(未完待续)
71、老实人的小狡黠
见众人都回去了,石大勇这才脸一垮,五官呈倒八字的状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愁的不清,张强见了,给崔云香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跟大勇说说话。”
崔云香闻言,答应道:“行,别说的太晚了,大勇,那嫂子就先家走了啊。”
“嫂子路上慢点。”
张强掏出烟,递给石大勇一根,点燃,“大勇,我看叔的这个脸色,病不轻啊。”
石大勇吧嗒吧嗒连抽好几口,说道:“那可是不轻,要命的病。”
“啥?”张强诧异:“什么病?看叔的年纪也不是太大,能得啥要命的病?”
“唉,生病哪里还分什么年纪大小?倒霉,摊上了,食道癌。”
“什么?!”张强两指夹着烟,一时间竟忘记抽了,就这样看着在烟头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石大勇愁眉不展的脸,脑子里顿时闪现出四个大字:祸不单行。
石大勇家的状况他是大致知道的,可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老人家又得了这个病,真是,真是……,张强想安慰安慰石大勇,可搜刮了满肚子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干巴巴的说道:“大勇,唉,大勇,你也别愁,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唉,哥嘴笨,不会说话,你说,你准备咋办吧,看哥能帮上忙不?”
石大勇摇摇头:“张大哥,暂时不用你帮忙,等兄弟实在没法子了,我再跟哥商量,现在我就想着好好给爹看病,如果真是老家县医院误诊就好了。”
“说误诊,这个几率也是有的,你准备怎么个看法?”
石大勇将香烟递到嘴边,连抽好几口,将手中的烟蒂弹飞出去,徐徐的吐出嘴里的烟圈,说道:“大夫说了,h南l县有个食管癌研究所,专治我爹这个病,今天,跟崔师傅聊天,他老家就是h南的,就是咱队的崔木匠。”
“我知道他,他咋说的?”
“崔师傅说那地方挺好找的,我准备明天就带我爹先到那里看看去。”
“你别说,我好像也听人说过那里治这个病比较有经验,不过,我算算啊。”像他们运输队的司机,都是哪里有活哪里去,这里到那里的距离都了解的差不多,张强心里估摸了一下说道:“咱这里到l县200多里地呢,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你准备咋个去法?”
“这个事,我也想到了,我想跟队长说一声,不行就开我的车去,油钱我自己掏,这样也快点,三个多小时就能到,最晚第二天就能赶回来,就是不知道队长能不能同意。”
“我觉得能同意,咱队长挺好的,一般情况下,遇事也能替咱着想。”
“唉!你说这都是什么事?”石大勇叹了口气:“不早了,张大哥,你回去歇着吧,我也回去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哪睡过囫囵觉,乏的不行。”
看着石大勇胡子拉碴的憔悴模样,张强也知道石大勇这是累惨了,当下也不再多说,与石大勇告辞:“行,快去歇着吧,哥也回。”
“嗯,走了。”
张强回到家,崔云香还等着他呢,听见门响,急忙迎到门口:“咋样,大勇说没说,老爷子啥病?”
“啥病?我跟你说,事大茬了。”张强掩上门,拉上门栓,拉着崔云香往回走:“绝症,食道癌!”
“娘来,天老爷呀,咋得这个病呀。”崔云香乍一听也是吓的心一突突,她都替石大勇愁的慌:“你说大勇家也够倒霉的,一个事连着一个事,诶,我刚才咋还听石大勇他爹说,大勇他四兄弟以后就不回去了,让石大勇给在咱这找工作?”
“恁老远,你还听见了,我说你这耳朵还挺灵的,可不是吗?你说叔也真是的,大勇的日子过得这么艰难,他还净给大勇找事,你看着吧,这个事得把石大勇愁死。”
“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说他既然办不了,干嘛还同意老四的事,现在人跟着出来了,不管怎么着,这事就算上栽他身上了。”
“我看大勇的脸,很为难啊,估计是推不掉,行了,咱自己家的事还摆活不好呢,别人家更操不了那么多的心,大勇家的事咱能帮多少是多少,帮不了的咱也没办法,唉,不说了,赶紧睡觉。”
张强在驻勤点上,都是老爷们,干活累了一天了,躺床上就睡,大家都一样,谁也不嫌谁,回到家可不行了,有人管了,崔云香见张强脱鞋就往床上躺,气的顺手拿起扫床笤帚照着他腚上肉厚的地方连敲好几下:“睡什么睡?洗漱去,你那个脚不洗臭得能把人熏死。”
张军弟兄两个见娘揍爹,也都爬起来,狐假虎威的把张强往床下推,直到把和张强欺负的落荒而逃,娘三个哈哈大笑起来。
翌日一早,天刚朦亮,石大勇起来,先把兔子收拾了,现在天不是太冷,再不收拾怕是要坏,兔子肉泡到水里,兔子皮四个脚钉到墙上先晒起来,等以后看有收兔子皮的没有,有的话就卖掉,就是自己不会硝,不然硝了攒着,做个什么的给爹用正好。
兔子肉一会儿等王英起来给炖了,说是给爹补身子,爹这个样子,哪里吃得下去,顶多也就能喝点汤,石大勇想了想,要不然等肉煮熟了,剁成肉泥掺到汤里,看爹能不能多吃几口。
石大勇这边细细打算着,王英那边也醒了,怕吵醒熟睡的人,她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石大勇看见了,冲她做了一个手势,王英会意,夫妻两个走到院子里小声说话。
“英子,兔子我收拾完了,你这就给炖上吧,等爹醒了正好吃,等一会儿上班时间我去找队长请个假,今天就带爹去l县,爹这个病不能再等,我看从医院里开的药也撑不了几天就要吃没了。”
“行,我这就生火。”
“火我生好了。”
“那我洗把手就去。”王英说着端盆舀水开始洗漱,王英刷着牙,满嘴里都是牙膏沫沫,皱着眉头打量着石大勇的脸,不满的说:“大勇,你这胡子也该刮刮了吧,看你这胡子长的,老的跟四十岁似的。”
石大勇摸摸脸,嬉皮笑脸的说道:“老咋的了,老了也是你男人,咋的你还嫌我老咋的?”
王英一个白楞眼,“切” 了一声:“就嫌你了,怎么地吧?”
老婆大人都嫌了,石大勇乖乖的把剃胡子工具拿出来准备清理一下自己,他把肥皂泡泡摸了个满脸,正准备上刀,想了想,暂时不能剃,又把脸洗净。
王英讶异,问道:“咋了?”
要说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小狡黠,石大勇是这样想的,一会儿他得找队长请假,就现在这副憔悴不堪的尊荣更能激起队长的同情心,到时候他再说的可怜一点,用车这个事就更好说了,巧了队长心一软,连油都不用他出了呢。
石大勇把自己的打算跟王英这么一说,王英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当下抿嘴直笑,目光带着赞许娇嗔一声:“就你能!”
得到了老婆大人的夸赞,石大勇洋洋得意的冲着王英一挑眉:“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炙热的炭火摇曳着通红的火苗舔着锅底,一会儿的功夫,锅里的水就大开了,成块的兔肉上下翻滚着,香气渐渐四溢,王英往炉子里面填了一点煤泥,把火压了压,转为小火慢炖。
太阳冉冉升起,万丈金光刺穿清晨的薄雾挥洒下来,周遭的声音渐渐嘈杂,新的一天苏醒了。
孙秀芳睁开了眼睛,这一夜睡的很是香甜,按理说年纪大的人都觉轻,可偏偏她睡的很沉,一觉醒来天光竟已大亮。懵懵懂懂看看天花板,陌生的场景让她想起来这是大儿子的家,她转转头,石有田还没有醒,又转转头,老四还在打着呼噜。这人一清醒,浑身的各个器官也都跟着醒来。首先,小腹的鼓胀让她感觉到强烈的不适,她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就往外走,昨天晚上睡觉前,石大勇把痰盂放到门外,告诉大家夜里小解在痰盂里解决,大大就得去外面的公共厕所了。
家属院里每家每户并没有卫生间,大家公用一个大的厕所,出得大门右转,不过50米就到了。
孙秀芳着急忙慌的想到痰盂里小解,可出门一看儿子、儿媳都在院子里忙活,痰盂也早就清理干净放到了一边,这个时候你就是让她用痰盂她也不好意思,她颠颠的跑到石大勇跟前问:“大勇,茅房在哪?”
“娘,你跟我来,我指给你看。”
孙秀芳上完厕所,转回家来,哗哗的洗着手,嘴里还不停的嘟囔:“这里好是好,就是离茅房太远了,这要是屎鼓腚门子,没等跑到茅房就得屙裤兜子里。”
听清婆婆嘟囔的什么,王英不禁笑了一下,“娘,这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孙秀芳解决完身体负担,这才闻到满院子里的肉香,她知道昨儿个张强送来了一只兔子,想来锅里煮的就是兔肉,闻这香味,兔肉大概是快熟了的。(未完待续)
72、
孙秀芳走到炉子前,甩甩手上的水,掀开锅盖,一股热气夹带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拿起旁边的筷子,找到一块大一点的肉插了下去,竟然没有多少阻力就把肉块串了个通透,那这肉就是已经熟透,再煮的话就煮过头了,她盖上锅盖对王英说:“英子,我看这肉熟了,再煮肉就化了,我把锅端下来了啊。”说完,端住两边的把手就要将锅撤到旁边。
“我来,我来,娘,挺沉的,别烫着你了。”王英正在洗衣服,急忙站起来,冲冲手上的肥皂沫就要过去。
“你洗你的吧,我来就行,这锅比起老家的可小多了,我能搬动。”
婆媳两个说着话,石大勇拎着痰盂从屋里出来,孙秀芳见了,忙问:“大勇,你爹醒了?”
“嗯,你刚出门没多久就醒了。”
“我进屋看看去。”孙秀芳还是担心老头子的身体,一听石有田醒了,急忙回屋,“他爹,你感觉咋样?好点没有?”
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昨晚脱下的衣服也已经穿戴完毕,石有田斜倚在被子上面,手里端着一杯炼乳正慢慢的啜饮。 老婆子一脸关心让石有田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拍拍床沿,示意孙秀芳坐下来:“我好多了,你别担心。”
“药吃了没有?”说着,孙秀芳就去拿床头的药瓶。石大勇在给爹娘搭床的时候,考虑到父母方便,在床头的位置放了一个柜子,石有田的药,喝水杯,饭碗什么的放在柜子上正好,这不,这就用到了。
石有田阻止:“先别慌拿,大勇说让我喝完这杯炼乳再吃药,说空肚子吃药伤胃。”
“哦。”孙秀芳做到床沿上,见对面的瑞民还在睡觉,眉间一拧,不满的喊了声:“老四,这都几点了,懒猪,还睡?” 瑞民其实在石有田醒的时候就已经醒了的,石大勇伺候他爹小便,穿衣他都知道,他就是装作没醒,如果他那个时候醒了就要和大哥搭手伺候他爹,瑞民不想干,想等大哥把爹伺候停当了再起。
瑞民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爹,娘,几点了,起恁早干啥来?”
“早什么早,你嫂子饭都快做好了。”孙秀芳没好气的继续数落:“你看看太阳都多高了,不是娘说你,老四,你在老家懒也就算了 ,那是在爹娘跟前,以后在外面可不能再这样,知道不?”
这话瑞民不爱听,“娘,我怎么懒了,家里的活我哪样没干?”
“行行行,你不懒,你赶紧起。”孙秀芳也不想跟瑞民呛呛。
“妈妈,妈妈。”两人声音过大,惊醒了安安,安安扑楞一下坐起来,揉着眼睛喊妈妈。
孙秀芳赶忙走到里屋,去抱安安:“哎呦,安安醒了,奶奶抱抱。”
安安刚睡醒,认人,扒拉着孙秀芳的手不让她抱:“妈妈,妈妈抱。”
“奶奶抱安安去找妈妈好不好?” 听是去找妈妈,安安这才同意,由着奶奶穿衣服。
院子里,王英洗着衣服,石大勇捞出两块肉,在案板上细细的剁着,直到剁成了茸,才收到碗里,又在里面打了颗鸡蛋,搅匀 ,让肉和蛋液充分融合了,这才把汤锅重新架到炉子上,等汤大开,从汤头上舀了几勺肉汤把鸡蛋冲开,冲熟。 看着满满的一碗肉汤鸡蛋茶,石大勇很满意,今天有奶有肉有蛋的,营养一定能达到了吧。
瑞民披着衣裳,站在院子里,闻着满院子的香味,口水直流。石大勇端着一大碗肉汤鸡蛋茶准备给爹送过去,路过瑞民,瑞民吸吸鼻子,“大哥,你端的啥,恁香。”
捂了一夜的嘴,这一说话,那个味喷出来,把石大勇薰的脸一歪: “啥啥,赶紧洗涑去,大早上的不刷牙,那个味好闻咋的?”
“刷啥牙来,我得先去茅房,憋死我了。”
孙秀芳去过一次了知道厕所在哪,抱着安安出来,跟瑞民说:“你跟我来,我告诉你茅房怎么走。”
安安看见王英,眼睛一亮,扎着小手连喊好几声:“妈妈抱,妈妈抱。”
王英把满手的泡沫举起来给安安看:“安安乖,妈妈洗完衣服就抱你,你先跟奶奶玩中不?”
“哦。”安安平时就很听话,见妈妈的确是脱不开手,也就乖乖的窝在奶奶怀里,不让妈妈抱了。
石大勇把饭碗放好,石有田一杯炼乳刚好喝完,他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空杯子说道:“爹,吃饭了。”
“爹还不饿,凉凉再吃,再说我也吃不了那么多。”
石大勇一想也是,刚出锅的热汤确实太热,而且他还忘了拿勺子,就先坐到石有田身边,和父亲说说话:“爹,这个汤是昨天张强拿来的那只兔子熬的,今早我拎着就觉的不轻,怕是有三四斤,剥开皮一看,真是肥,脖子下面一大块肥油,这要是到饭店里,不得卖好几块?”
石有田咂咂嘴,有些可惜, “是吗?恁大!这要是在老家咱一家人能吃上好几顿。”
要说一直三四斤的兔子一家人怎么能吃好几顿,那应该是一顿都不够吃的对不?奈何老石家的人都会过,一只兔子兑水炖上一大锅 ,炖熟后放起来,每一顿按人头舀出几块再掺上白菜或萝卜炖上一锅,可不是就能吃好几顿。
王英洗完衣服就抓紧时间做早饭,今天的早饭也容易做,兔子肉下面条,成块的兔子肉,雪白的面条,上面撒了一层芫荽沫,还没吃到嘴里,已然把瑞民的眼珠子勾到了锅里面,更是呼噜噜的连吃了两大碗,就这还意犹未尽,端着碗往锅里瞅了又瞅,确实连汤都喝干净了,才恋恋不舍的放心碗筷。
吃完饭时间也不早了,石大勇见家里一时也用不着自己干什么,这才跟大家说了声:“我去单位一趟啊。”
队长姓任,任秉锋,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四十多岁,正方脸,黑红的脸堂,浓眉大眼,嘴唇微厚,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敦厚老实。
石大勇站在队长办公室门口,先用手搓搓脸,重点揉了一下眼睛,然后把五官耷拉下来,接着一个双眼微红,胡子拉碴,憔悴不堪的糙老爷们出现了。
“邦邦邦!”他先敲敲门。
“请进!”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石大勇推开门,任秉锋坐在书桌后面写着什么东西,“队长,忙着呢?”
任秉锋抬头,“大勇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家里老人家怎么样了?”
“昨儿个下午回来的,我爹不大好,这不我有事来求队长来了吗?”
“嗯?什么事?”任秉锋放下手中的笔,认真的看向石大勇,指着桌前的一把椅子:“大勇,来,坐,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能帮的会尽量帮。”
“唉!”石大勇坐到椅子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队长,我爹的病,县里确诊是食道癌,我把他接来了,想带他到h南l县专治食道癌的医院去看看。”
石大勇这个人,在队长的眼里评价还是很高的, 踏实肯干,工作责任心强,同事间人缘也不错,他家里的基本情况也知道,弟兄多,没有来钱的路子,听说家里很穷,就是石大勇自己的小家过的也不富裕,钱基本上都支援老家了,这又忽听石大勇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心里很同情,但作为一个外人,他能做到的支持不多,但是作为单位的领导还是能帮一点小忙的,他思忖了一下,问道:“是缺钱吗?如果缺的不多,我这里有你先用着,要是需要的多,我给你开个条子,你先上财务去支一些,回头再每个月从你工资里慢慢扣。”
“嗯。”钱是一定要借的,爹这个病,三瓜俩枣的可看不好,家里攒的那两个钱还不知道能撑几天,石大勇观察了一下队长的脸色,接着说:“队长,是这样的,你知道l县离咱这里并不是太远,也就200来里地,我爹的身子现在弱的很,走路都走不多远,这一路上基本都是我背着,我想,我想……”
“想什么你就直说,别跟老娘们似的支支吾吾的听着让人难受。”队长是个急性子,最看不得人吞吞吐吐的这个说话法,不禁急道。
“队长,我想开我的车去,路上的油钱我自己掏,队长,我就是想让我爹少受点罪,我爹他,他活不长了……” 石大勇说着说着,想着爹这一辈子的种种,悲从心来,眼圈真的泛红,泪水渐渐溢满眼眶,两滴泪水从脸颊滑落,遇到胡子受阻,就那样晶亮亮的挂在胡子上。石大勇感觉到自己落泪了,一个大男人在外人面前哭,他很是不好意思,忍了又忍,想把眼中的泪忍下去,奈何眼泪不听他的话,扑簌簌的一颗接着一颗。这违背了他的初衷,他的本意是让队长看见他的艰难,却不是让别人发现他的软弱,石大勇实在没法了,他张开双掌,捂住脸颊,然后咬牙深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将心神稳住。
一个大老爷们,强做坚强,石大勇这个状态让任秉锋心里很是难受,他拍拍石大勇的肩膀安慰道:“大勇,你别伤心,我批准了,油的事你也别担心,队里拿了。”
队长同意了,石大勇心中却没有计划得逞的喜悦,满心满眼的都是感激之情,“谢谢队长。”
任秉锋摆手,拿过一张纸来准备写字:“你就别客气了,说吧,准备先借多少,我这给你写张条子。”
“队长。”石大勇心里算了算,“要不我先借300块钱行不?要是不够,我再来找你。”
“300是吧。”任秉锋刷刷刷的写了几行字,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石大勇,“去财务,找会计拿钱去吧。”
石大勇心中充满感激,任队长这位老大哥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愈发高大,他双手接过纸条,诚恳的再三道谢:“谢谢队长!谢谢队长!”(未完待续)
73、希望破灭
h南l县,这个太行山下以引水上山巨大水利工程闻名天下的“红旗渠”的故乡,早已为人们所熟知。这里山区干旱贫瘠新鲜蔬菜少,老百姓有喜食腌菜的习惯,长年累月以腌菜下饭以腌菜下酒。饮酒风盛行,白酒也是百姓自制以薯干玉米及其它粮食酿制,自己种的白菜萝卜等新鲜蔬菜采集后,装上大缸进行腌制,等到来时食用,这种腌菜所含亚硝酸盐甚多。长期接触亚硝酸盐、饮酒、霉变食物、致使当地老板姓食道癌发病率居高不下,为了攻克这个难题,1959年,中国医学科学院根据全国恶性肿瘤防治规划,组织华北四省一市食管癌防治研究协作,随后在h南省l县建立了全国食管癌防治研究试点基地。同时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北京中医研究院、h南中医学院、a阳地区医院也组成医疗队进驻l县,开展了多科学的食管癌综合防治研究。术有专攻,经过几年的长足发展,l县在食管癌防治方面积累了大量的先进经验。
石大勇驾驶室小,最多也就挤三个人,他本来想让瑞民跟着一起照顾父亲,可孙秀芳不放心,瑞民那就不是干事的人,让瑞民照顾还不如自己亲自来,好说歹说,还是孙秀芳跟着。一路上,石大勇开的快而稳,刚过午时,就已经到了l县城区,。
进了城,石大勇先跟路人打听了研究基地的所在,很好找,就在县医院内,石大勇领着父母先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下来,然后去外面找了个饭馆填饱肚子,吃完饭,稍事休息,三口人来到县医院。
各处的医院建筑大体都差不多,色调基本都是以白色为主,这里也是一样,一栋白色的小楼,大概有三层,楼顶正中间有一个大大的红十字,门两旁竖着几个牌匾,左边牌匾上写写着l县人民医院,右边的牌匾上写着l县食管癌防治研究所,挨边还有几个牌子写着什么所的,石大勇没注意看。
石大勇背着父亲进了大门,楼里人来人往,一条长长的走廊贯穿左右,正前方还有一个大门直通后院。石大勇左右巡视一圈,在东边墙上有一个窗口,贴着四个红字,挂号缴款,他把石有田放到一张连椅上,和孙秀芳商量:“娘,你陪着我爹先坐一会,我先去挂号。”
自从大儿子回家,孙秀芳竟似有了主心骨,万事不操心,只要听儿子安排就好,当下答应一声:“中。”
连续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虽然不用走路,但对一个危重病人来说也已经超过了身体的承受能力,即使中午小憩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有休息过来,这会子,只能浑身疲惫的倚在孙秀芳的怀里,微弱的喘着气。
父亲的这个状态让石大勇心急如焚,好在已经来到医院,只盼着尽快找到大夫,好解除父亲身上的痛苦。
石大勇掏出钱包,趴到窗口: “同志,麻烦给我挂号。”
“叫什么名字?挂什么科?”
什么科?这不是食道癌研究所吗,怎么还分科,不过转念一想,这里还是肿瘤医院,不会是哪个医院专门只看一种病,当下说道:“我是带我爹专门来看食道癌的,我爹叫石有田。”“哦,挂号费一毛。”挂号员听出来石大勇是外地口音,递出病历本的同时好心提醒道:“走廊左拐第一个房间就是,去吧。”
下午病号不是太多,石大勇前面排了四五个人,等了不过半个小时,就已经排到了他们,石大勇扶着父亲的胳膊,等他在医生桌前坐稳了,才把随身的病历拿出来放到医生的面前:“医生,我们是从山东过来的,那边查着食道不太好,麻烦您帮忙给看看。”
医生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戴着黑框眼镜,眼角有少许鱼尾纹,鬓角处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左前胸别着一**作牌,上面写着:主治医师梁睿远
梁睿远从事食管癌研究已经二十多年了,都说医者父母心,在这二十多年里,他见过太多的食管癌患者,当看着晚期患者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样,他为自己不能解除患者的痛苦深深自责,当然,每当有患者痊愈出院的他也是非常高兴的。
梁睿远先拿起病历将内容看了一遍,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石有田的面容,他的眼神带着沉稳和亲切,无形中让石有田产生了依赖和信任感。
“同志,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啊?”梁睿远面带微笑,语气亲和,伸手在石有田颈部摸了摸,手底的触感告诉他淋巴结有肿大,这是一个不好的现象,如果患者得的是恶性肿瘤,这表示病灶有可能有转移的现象。
石有田将希望全都压在了面前这个大夫身上:“好像是比刚开始好点了,就是吃饭还是不周溜,”
吞咽困难,这是意料之中的,从患者拿来的片子上看,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梁睿远在病历本上写着,又拿过处方笺开了张检查单子:“同志,你不要担心,我给你开几张单子,明天早上不要进食来医院做个上消化道造影和胃镜检查,然后取一点组织做一下检验,等结果出来了我再看看。”
虽然患者带来了别的医院的病理报告,但是梁睿远还是不放心,不是他想为医院赚钱,主要是自己所在医院的医疗设备会比别的医院的先进一些,更准确一些,他更希望病人的病是良性的。
告辞大夫,三口人往小旅馆走,边走石有田还边后悔:“唉,早知道中午那会就不吃饭了,要是不吃刚才直接就能做检查,你看看,多浪费一下午的时间,咱在这就得多住一天,吃住的多花不少钱。”
“爹,话不能这样说,咱既出来了,不能为了省两个钱,再饿出个好歹来。”石大勇扭头转向石有田,石有田呼出的热气直接喷到石大勇的脸颊上:“我说大勇,你还是不会过日子,咱仨一晚上光住宿就得好几块,这钱能买好几袋子化肥了,就是不买化肥,买啥吃起来不香,白白的就给了别人,要我说,现在天也不冷,住啥旅馆嘞,就在你车上睡上两晚就行。”
“爹,你看你想的,那车上睡起来能跟旅馆一样?车上睡可不解乏,要不这样,爹,娘,反正下午咱也没事,要不我开车拉恁俩出去转转?我听说这里有一个大峡谷,离这里不太远,怎么样,咱去看看不?”
石大勇话音刚落,石有田立马反对,气息都有了一点急促:“不去,你看我还有逛的劲没有,走这两步路都得让你背着,再去逛什么大峡谷,得把咱爷俩累死。”
“不去就不去,你别急呀。”说真的,石大勇也就是嘴上一说,你要是真让他背着老爹逛大峡谷,他可没那个精力。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早的石大勇就把石有田背到医院,交了款,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问清楚什么时间拿结果,一家人这才回到小旅馆继续等候。
石大勇这人有一个好习惯,但凡到一个从没有去过的新地方,都会转一转、看一看,或多或少的给王英和孩子们买点土特产回去。
石有田折腾了一上午很是不舒服,回到旅馆就嚷嚷着要睡觉,孙秀芳不放心,一直陪在石有田身边,石大勇先在石有田身边陪了一会儿,看爹睡沉了,左右他没有什么事,索性出来到大街上逛逛。
说是逛,还真是逛,石大勇知道爹会过,他要是买了东西让爹看见了,不是给爹添堵吗。都说这里的小米好,逛到最后,石大勇也就买了几斤小米回去,小米养胃,有营养,用这个给爹熬粥喝正好。
下午拿结果,石大勇自己去的,几个结果一拿,直接就去找梁睿远:“梁大夫。”
梁睿远抬头,将滑落下来的镜框往鼻梁子上推了推,看清石大勇手里的东西,说道:“结果出来了?拿给我看看”
石大勇急忙把手中的结果一一递上去。
梁睿远一张一张的看着,他看得很仔细,越看眉头越紧,他的眉头越紧,石大勇就越紧张,手掌心都浸出了冷汗。
良久,梁睿远才抬起头,“同志,你父亲这个病,你老家的医院给出了结论没有错。”
“什么?”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石大勇还是心不由得猛的一沉,嘴唇都有点哆嗦了:“大夫,还有救吗?做手术把坏的地方割去不行吗?”
要是可以,梁睿远一点不想看到家属的这个表情,这是希望破灭的表情,“同志。”他安慰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你父亲这个情况已经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以现在的医疗手段,即使做了手术也于事无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尽量减少病人的痛苦。”
石大勇紧紧的盯着梁睿远,目光透着无以言表的悲伤与哀求,“大夫,我求求你,你再想想办法,不管花多少钱,只要能救我爹……”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现在不是钱的事,同志,太晚了,如果能早发现二个月,可能还有一线机会,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梁睿远摇头叹息,每当遇到这类病人,他的心情都会跟着消沉好几天。
石大勇直直的看着梁睿远,眼泪不觉间溢满眼眶,一点一点的将心中的希望冲刷出去,直到冲刷的干干净净,他不甘心,再一次请求:“大夫,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梁睿远摇摇头:“我给你开些药吧,等药吃的差不多了,人估计也……”
石大勇垂头丧气的拎着检查结果和一大包药耷拉着脑袋往回走,秋日的阳光下,石大勇踽踽独行,明明还是温暖的季节,他却感觉到周身寒冷,脑子里一片浆糊,他想捋出头绪,找一个合理的说词,该怎么样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太难了,父亲有时候嘴里虽然说不治了,但他的眼底明明写着对生的渴望,现在要从他的嘴里把父亲的希望掐死,石大勇不忍心。
眼见得旅馆就在眼前,石大勇在门口连连踱步,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当时为了看病方便,石大勇专门找了这家离医院最近的旅馆,他现在有些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找的远一点,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呢,怎么这么快就到地方了。(未完待续)
74、不治了,回家
石有田今天睡的有点多,从医院回来睡了一觉,中午吃完饭又睡了一觉,这会子醒来就觉得睡的浑身疼,他想起来走走,旁边,老伴孙秀芳还在旁边酣睡,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也多亏老婆子照顾了。
石有田慢慢的坐起来,垂眸,目光一遍又一遍的在孙秀芳的脸上流转,以后怕是看不了多久了。
虽然来到这里看病,但他心里有准备,他的这个病大概是好不了了,来这里也不过是给自己个希望。
老婆子自17岁就嫁给他,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吃苦受累,当年那个水葱一样的女孩子,不知不觉间也熬成了老太太,掰着手指头算起来,老婆子跟着他竟好似一天的福都没有享过,前半辈子,两人忙着生孩子养孩子,后半辈子,又忙着操心孩子,攒钱、盖房子、娶媳妇,六个儿呢,也多亏了大勇帮忙,不然家里还不知道能过成什么样子。
石有田慢慢的挪下床,扶着墙,慢慢的往窗户边走,他想透透气,看看外面的风景。
短短的几米路,石有田挪了很长时间,他现在虽然还能进食,但是他吃的很少,又基本上都是流食,食品带来的营养支撑不了他身体的运转,他现在很瘦,整个一个鸠形鹄面,对襟布衫就那样空落落挂在骨架上,他自觉得腿有千斤重,颤抖着腿肚子好不容易站到窗户跟前。
他把手撑到窗台上,眼睛望向窗外,外面的景色和老家的城里区别不大,一条主干道的两边鳞次栉比排列着很多房屋,房屋的颜色不外乎有三种,一种是水泥的原色,一种在水泥外面又刷了一层白石灰,还有的干脆直接就是红砖的原色。
路边种的绿化树也是和老家一样的,穿天杨,这种杨树长的快,用不几年就能成材,就是到春天扬花的时候挺烦人,到处飞的都是它的棉絮,跟下雪似的,还沾火就着,一着就是一片。
大街上人的穿着打扮也都和老家城里的差不多,大树底下的那个人穿的就和大勇的挺像,说起像,不光衣服像,那身材也和大儿子很像,石有田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第一时间没有认出石大勇来,咋一看这个人像大儿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一专注,立即认出这可不就是他大儿子石大勇吗。
石大勇已经在外面转悠了好久,烟头子扔了一地,他靠在一颗大树上,把手里的烟屁股扔掉,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到嘴上。
石有田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树下的儿子,这个点,大勇分明是已经从医院里出来,他手里拿的肯定就是医院的检查结果,看儿子的这个表情,他知道结果一定不好,不然儿子早就来跟他报喜了,不会愁成这个样子。
热泪,不由自主的滑落下来,眼前朦胧一片,致使他看不清任何东西,石有田咬着牙无声的哭着,老婆子正在熟睡,他不想吵醒她。
石大勇站累了,他秃噜下身子,直接坐到树根上,掏出烟盒准备再抽一根,可打开烟盒一看,里面竟空空如也,一根烟都没有了,他愤愤的把烟盒团成一团,狠狠的扔向远方,将脑袋垂到两膝间,一动不动。
大勇是好孩子。他知道孩子心里难受,还想着安慰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石有田默默的掉了一会泪,这才用袖子将脸擦干净,站了这一会子,他也站不住了,他撑着胳膊往旁边挪了挪,找了一把椅子,把自己挪上去。
认命了,人生一辈子,到了都是一个死,就跟做火车一个道理,有下车早的,还有下车晚的,他不过就是少坐了几站。
感觉人生就像是在过关,一关一关的过吧,石大勇在树下坐了很久,老是不回屋终究不是那回事,他站起身走回旅馆,在门口的时候还是有些踌躇,最后一狠心将门推开。
“吱――”的一声响,睡眠中的孙秀芳一下子惊醒,她猛的睁开眼,先去看旁边的石有田,诧异竟然没有看到人,“勇他爹!”她喊了一声,慌忙坐起身,看见石有田正在窗边的椅子上坐着,这才安心,不禁嗔怪:“他爹你起了咋不喊我?哦,大勇回来了。”
“嗯。”石大勇答应一声,眼神先偷偷瞟了父亲一眼,却没敢主动上前说话。
“结果拿回来了吗,大夫怎么说的?”孙秀芳接过石大勇手里的资料,一张一张的展开看,说实话,孙秀芳不识字,对上面的内容她一点也看不懂,就这样横过来,竖过去的瞅了一会子,一直也没有听见石大勇回答,不禁有点着急,问道:“快跟娘说说,大夫怎么说的?”
“那个……”石大勇很是为难,他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措辞,在想着要怎么开口。
“老大,勇他娘,你俩过来,我跟你们说个事。”
“啥事?”孙秀芳拿着检查结果边走边看。
“老大,去给你娘搬把椅子。”老婆子胆小,石有田怕自己说的话吓到了老伴,站不住再摔到地上。
“哎。”石大勇从床边将椅子搬过来,让母亲坐下。
“啥话还非得坐着听?”孙秀芳坐定,心中惴惴,看向石有田:“坐好了,你说吧。”
“咳!咳!”石有田用拳头捂住嘴,清了清嗓子,声音依然嘶哑,却字字清晰:“老大,爹已经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啥?爹你知道了?爹你怎么知道的?”石大勇不相信,爹从医院里回来,就没有出去过,爹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吧,勇他娘,我跟你说,我这个病,是看不好了。”
“别胡说,大勇还没说话呢,你咋就知道看不好了。”老头子说话忒不吉利,孙秀芳忙制止,把头转向石大勇:“大勇,你快跟你爹说,大夫怎么说的?你快说呀,看你这孩子,说个话咋恁急人?”
石大勇不敢接受母亲的目光,他把视线转移到窗外,却赫然看见自己刚才呆的大树,他再看看父亲现在做的位置,心里明白了,自己在下面的一举一动,父亲都看在了眼里。
“爹。”石大勇欲要说话,石有田摆手阻止。
“他娘,你别为难孩子了。”石有田抓住孙秀芳的手,他能感觉到,老婆子已经开始害怕了,她的手在微微抖动:“老婆子,你别怕,人早晚都得走这一步。”
“咋就到这一步了?大勇你说,不是说有可能是良性的吗?大勇,老大!”孙秀芳不愿意相信,她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石大勇身上,但儿子躲闪的眼神,沉默的表情,无不都在告诉他,石有田说的是真的。
孙秀芳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幸亏是坐在椅子上,不然她真的有可能瘫软到地上。
“老头子啊……”孙秀芳把脸埋在石有田枯瘦的大掌里,她双肩耸动,呜咽不止,温热的泪水瞬间将石有田的掌心打湿,又从指缝间落下来。
石有田闭上眼睛,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颤抖着用另一只抚摸着孙秀芳花白的头发,四十年多年的夫妻,这辈子欠的最多的就是老婆子了:“勇他娘……”石有田满心愧疚:“我这辈子欠了你呀,只有来生再还了。”
孙秀芳摇头,鼻涕眼泪蹭的石有田满手都是:“我不用你来生还,我就要你好好活着这辈子还,老头子,你这辈子欠我的没有还清,你不能走啊,不能走……”
老父母抱头痛哭的场面深深刺痛了石大勇的心,他僵立在窗前, 泪流满面。
良久,呜咽声渐渐弱了下来,石有田拍拍孙秀芳的肩头,“大勇娘,咱不哭了,大勇。”石有田看向儿子。
“诶,爹。”石大勇快速的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将身子转过来:“爹,啥事?”
“你去退房吧,咱回家。”石有田想既然治不了,那就回吧,这样还能省一晚上的房钱。
此时已近黄昏,金色的晚霞挥洒过来,窗前一片金黄,石大勇看看天,有些为难,“爹,这个点走也不早了,走到半路天就得黑,不如明天一早再走吧。”
“黑就黑点,咱开的慢点,总比好几块钱便宜了别人强,”说完,他看向孙秀芳:“老婆子,你去收拾行李。”石有田很执拗,作为家里的大家长,一直以来,都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哎。”孙秀芳擦擦眼泪,起身去忙活。
石大勇不想惹父亲不高兴,到柜台去结账,“同志,102退房。”
服务员把款算了一下,石大勇一看和自己算出来的钱款有出入,他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同志,你是不是算错了?”
“我没有算错。”一看这个人就没有住过旅馆,他不知道,旅馆退房一般都是在中午12点前,如果过了12点还是会收费的,服务员认真的告诉石大勇:“同志,现在已经过了中午12点了,如果12点后退房,要加收半天的房款。”
还有这种说法?他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不结账,正好他也不想赶夜路,昨天爹坐了近三个小时的车到这,还没有休息过来,今天再赶回去,以爹现在的身体,怕是受不了。
石大勇回到房间,孙秀芳已经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对石有田说道:“爹,我刚才问了,咱今天就是不在这住,也得收咱半天的钱。”
“啥?不是住一夜收一夜的钱吗,咱又没在这过夜咋还收咱钱嘞,那不是不讲理吗?”
石大勇摊摊手,无奈的说道:“爹,人家都是那样规定的,你说咋办?”
石有田悻悻的算了一笔账,真是的,我不在这住你还收我半天的钱,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了的,吃亏的事咱可不能做,他想了想说道:“大勇,要不咱还是明天早上再走吧。(未完待续)
75、死我要死在家里头
自从石大勇他们三个动身,家里就剩下王英,瑞民和小安安,头一次和瑞民单独的在一片屋檐下生活,王英极为别扭,她实在和瑞民没有话说,把家里收拾干净后,就抱着安安,带着针线簸萁,跟瑞民说了声:“我去张嫂子家做活了,饭食回来做饭。”
瑞民的心思还停在兔子肉上面,早上根本没吃够吗,一听嫂子要出门,心底下一阵高兴,忙应声道:“中,正好我还没睡醒,我再眯一会。”
瑞民一直注视着王英出门,又趴在门缝里见王英确实走远了,这才雀跃的回到大锅前,捞了几大块肉出来,好好的解了解馋。
白天倒也好说,王英在张强家一混一天,觉不着时间就过去了, 可到了晚上就不行了,为了避免和瑞民独处,吃过晚饭,她就带着安安躲到卧室里哄孩子睡觉。
不知怎么的,王英就是不喜欢瑞民,她总觉得瑞民这个人阴森的让人发毛。安安已经入睡,小鼻子发出微弱的鼾声,黑暗中,王英警醒的支棱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卧室和客厅之间连接处个门都没有,只是在连接处挂了半个布帘子权当分界线,王英想,等石大勇回来跟大勇商量商量是不是在那安个门比较好,这瑞民跟着出来了,肯定是要长期住下去,大勇还经常出差不在家,老是这样多不方便。一直等到瑞民的呼噜声传过来,王英才心神一松,困意袭来,渐渐的进入了沉睡之中。
瑞民这两天的小日子过的挺丰富多彩的,第一天,吃完肉,当真的他就眯了一会儿,中午吃完饭,不能再睡了,年纪轻轻的也没那么多的觉,他就在周边转了转,没敢走远,主要是怕走远了记不得路,再找不回家。第二天,他胆子大了些,顺着
一条主路,一直往上走,走走停停的竟然到了山跟前。
信马由缰,顺坡而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茂密的果树,这一片山坡上种的果树基本上都是这三种:核桃,柿子和黑枣。核桃柿子他认识,就是让他震撼的是,漫山遍野的都是果树,虽然老家是有种的,那不过是在谁家院子里种那么一两颗。这个季节,果子还没有成熟,绿色的柿子沉甸甸的挂满了枝头,有些枝条结的过多,不堪重负,直接坠到了地上。黑枣他没有见过,就见一根根的树杈间结满了一串串的绿色小果子,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伸手掰了一枝,果子是绿色的,看样子还没有成熟,又放到鼻尖嗅了一嗅,没有任何香气,又好奇的咬了一口,果汁刚刚粘到舌头上,登时涩的他舌头都转不动了,“呸呸呸!”瑞民连吐了好几口,才把嘴巴清理干净,“这是什么玩意?”他悻悻的把树枝扔出好远。
再过个把月,柿子该熟了,瑞民一路过来,竟然没有见过一个看园子的人,是了,柿子核桃什么的不到成熟的时候也不需要看,这玩意生的时候根本不能吃,就是让你摘你也不会去摘,不知道熟的时候是不是也让人随便摘。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瑞民问王英:“嫂子,我看山上到处都是柿子,是自己长的还是人家种的?”
瑞民在家这两天,啥也不干,吃完饭碗一推,连收拾都不帮人收拾一下,想起来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不知道还要和这个人相处到几时,王英就愁的慌。
王英端着碗喂安安吃饭,闻言,淡淡的回了句:“哪有自己长的,都是岩上村老百姓种的。”
“那嫂子,山上还有一种长的一串一串的,可涩了,那是什么果?”
一串一串的?山上还有什么成串的果子吗?还是涩的,王英想了想,瑞民说的不会是黑枣吧,“是不是和青柿子一样涩?”
“是,就是可涩了。”瑞民伸出手指,大拇哥掐住食指手肚,“就这么大小。”
“那是黑枣。”
“黑枣?也不黑呀。”
王英舀起满满一勺粥,专心的喂到安安嘴巴里,“熟了就黑了。”
“哦。”瑞民呼噜噜的喝下半碗粥,又咬的一大口馍,边嚼边问:“山上恁些个柿子,熟了让人摘不?”这是瑞民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了,他在老家的时候,也就是每逢过年,爹娘买几样小零嘴用来上供,其中就有柿饼,上供完了他们才能每人分到一个,那甜糯的柿饼子,他从来没有吃过瘾过。
“没人管,你想吃就去摘。”
“真的,那可太好了。”瑞民高兴的直点头:“等柿子熟了,我就不在家吃饭了,我天天上山上吃去。”
那可不行,柿子这玩意可不是好东西,王英好心提醒:“这玩意儿可不能多吃,空肚子不能吃,喝酒了不能吃,吃多了胃里长结石。”
“还有这说法?”瑞民从来没有听说过,听嫂子这么说,他不禁有些遗憾。
王英当真是为瑞民着想,瑞民要吃出病来,受颠心的还得是她和大勇两个,家里已经困难成这样了,哪里还敢让家里再出了病号来。
一晚上,一家人都没有睡好,孙秀芳更是几乎没有合眼,想起来就哭上一阵,哭累了就迷糊一下。
石大勇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他脑海中一直放电影一般,播放着跟爹相处的时光,爹带着他们去逃难,爹带着他们去钓鱼,爹出去干活,饿着肚子将发的杂粮窝窝带回来给他们哥几个吃,虽然一人只能分两口,爹看着却比自己吃到肚子里还香甜。
反倒是石有田,好似心中放下了最后的一点念想,睡的比较香甜,其实石有田哪里真的能睡着,剩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先不说疾病带来的身体痛苦让人难熬,就是老家的一大家子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本来打算盖的房子还没有盖,且不说老三老四,就是小五小六也都老大不小了,一个个的还都打着光棍,放不下!一堆的事都还没有安排好,他这个当爹的怎么能放下这一大家子人撒手就走呢。
斗转星移,天亮了,“叮铃铃”,外面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太阳依旧有条不紊的从东方升起,亘古不变的为大地带来光明和热量。
石大勇买来早点,三个人谁都没有心情吃,对付着垫吧了几口,早早的就退了房往回赶。
驾驶室的空气相当低沉,和来时候不一样,来的时候带着希望,带着憧憬,眼里有光,还有害怕希望破灭的恐惧。那时的空气还相对轻松,三个人不时的说着小闲话,家长里短的议论一番。
现在,石有田眼中黑沉一片,浑浊的眸子里全是人之将死的苍凉,他又恢复了刚刚知道病情时的状态,眼珠子经常定在一个地方不动,半天,连眼皮都不曾眨动一下。
小小的驾驶室,连空气都仿佛变的粘稠,石大勇感觉憋闷的很,他摇下车窗,风倏地灌了进来,带动着空气的流动,他感觉舒服了有些,好好的深吸了几口气,又怕父亲吹风受凉侧头看了一眼石有田:“爹,你冷不?”
石有田仿佛没有听见,花白的头发随着气流微微摆动,石大勇微微叹了口气,急忙将车窗摇上去。
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如此难熬,即使石大勇已经将车开的飞快,明明相同的路竟感觉比来时长了许多。
指缝太宽,时光太瘦,须臾之间两天就已过去,大勇在l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算着日子成与不成今天都该出结果,王英没有出门,左等右等不见动静,正准备牵着安安,拎着针线筐,再上张强家混一天呢,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说话声:“爹,娘,咱到家了。”
回来了!王英心下一松,把安安放到小板凳上,嘱咐她别动,自己扔下针线筐就跑了出去,“大勇你回来了,爹咋样?大夫怎么说的……”
家来的三个人俱都阴沉着脸,不带一丝笑意,石有田气色比前两天还差,他伏在石大勇的背上一动不动,眼睛深深的陷入眼眶,却显得鼻梁突兀的高,嘴唇微张,露出焦黄的牙齿。
王英感觉到不好,目光转向孙秀芳,孙秀芳的状态同样很差,平时她都是把头发梳通顺,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小的发髻,今天,她根本就没有心情整理自己,只是用十指将头发拢了拢,这么长时间下来,头发早已凌乱,眼睛因为一晚上的哭泣,早已红肿。
“娘……”王英接过孙秀芳手中的东西,打量着婆婆的脸色,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孙秀芳微微的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她捏着袖子擦擦脸上的泪,喃喃的说出锥心刺骨的七个字:“不行了,治不了了。”
王英猛的顿住了脚步,直到孙秀芳走出三步开外,她才反应过来,慌忙追上前,“娘……”
孙秀芳摇着头,不愿意再多说:“你别问我了,抽空你问大勇吧。”
王英扶着孙秀芳进屋,石大勇已经伺候父亲躺到了床上,石大勇刚将被子展开盖到父亲身上,石有田这才好像刚刚回魂,他将涣散的视线集中到石大勇的脸上,嘴唇颤抖却语气坚定:“大勇,你抽空送我回老家吧,要死我也要死在家里头,不能死在外面。”(未完待续)
76、叶落归根
树高百尺,叶落归根,人死了以后还是要埋入祖坟的,还是要回到故乡,回到自己出生、生活的地方。在石有田的眼里,老家才是他自己的家,穷也好,破也罢,都是自己和孩子娘一星一点的经营起来的,他不愿意把自己这条命交待在外面,他怕自己的灵魂找不到回家的路。
听爹说的话,石大勇内心揪成一团,虽然他清楚的明白爹说的都是事实,但他还是不愿意去相信:“爹,你说啥哩,这才到哪儿你就死呀活呀的。”
石有田微弱的摆了一下手:“大勇,你也不用再宽我的心了,人活到了这个份上,爹什么都明白。”说到这里,一直没有落泪的石有田泪水决堤而下:“老大呀,爹放心不下啊,爹要走了,你兄弟们可怎么办呀?本来我和你娘商量好了,准备再盖几间房子,可现在、可现在……”石有田呜咽着说不下去了,蓦地,他猛地抓住了石大勇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越握越紧:“大勇娘,你过来。”他喊着孙秀芳。
孙秀芳赶忙站到石大勇身边,泪水涟涟,“他爹,我来了,我来了。”
石有田拉着孙秀芳的一只手,爱怜的目光在孙秀芳脸上流连, “大勇,你看,你娘老了,你兄弟的事,她是愿意操心,但是她没有那个本事,老大啊,家里的事,爹就拜托给你了,你不能不管哪!”
“爹!爹!爹!我管,我什么都管,房子我抽空回去盖,爹,你别说了,以后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你好好的活着就行。”老爹的不甘与绝望的表情,让石大勇撕心裂肺的痛,他一连声的答应着,脑袋狠狠的点着,因为幅度过大,泪水甩的石有田满脸都是。
“活不成咧……”儿子答应了,石有田稍稍心安,握紧的手掌松开,胳膊脱力垂到床前,一把老泪顺着眼角汩汩而落,转瞬,枕巾就已打湿。
“爹!爹!能活,你听我的,咱有药,大夫给开了一大包药。”急于安慰父亲的石大勇突然福灵心至,一把抓过梁睿远开的一大包药展示给石有田看,“爹,你看,这么多的药,大夫说了,这是他们医院里新研制出来的新药,专门针对这个病的。”石大勇说着,又把老家开的药拿过来,并排放到一起,给石有田看,“爹,你看,和咱老家的不一样吧,大夫说了,只要按时吃药,能控制住病情就有救。”
“真的?”石有田半信半疑。
“真的?”孙秀芳也疑信参半,“你这孩子,昨天咋不说?”
石大勇也在暗怨自己昨天怎么没有想起来这么说,他舌灿金花继续编瞎话:“真的!真的!昨天大夫刚开始说爹的病不好,把我给吓着了,我光顾伤心了,一急把大夫后面说的话给忘到了脑袋后面,这刚想起来,嗯嗯,刚想起来。”
石大勇说完,满脸笃定的看着父母,一本正经的表情不管谁看了都会信上三分。
“那就好、那就好。”孙秀芳小心的把药抱到怀里,“以后我按时给你爹吃药,老大,你跟我说说这药咋个吃法?”
“娘,这种,红字的,一天三次,一次两粒,这种黑字的,一天四次一次一粒,这种蓝字的,一天三次,一次两粒……”
孙秀芳不识字,但是她能分辨颜色,她按照石大勇的提示,把各种药分堆放好,又唯恐自己放错了,“大勇,你给看看,娘分的对不对?”
“对,娘,就是这样的。”
石有田不像孙秀芳那么好糊弄,他还是不相信,不过看石大勇的表情也不像是说瞎话的样子,算了,也不和大勇争拧了,就当大勇说的是真的,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等一切收拾妥当,孙秀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瑞民不在家,她屋里屋外的转了一圈,没有看见瑞民的影,眉头不禁蹙了起来,问正在准备午饭的王英:“英子,老四呢?”
王英魂不守舍的摘着菜,脑子里还一直闪现着公公握着大勇的手,央求大勇继续照顾老家那一大家子人的场景,说心里话,王英不愿意,她也不赞成公公这种教育方式,公公一直是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圈里的羊来养,而不是想办法把孩子锻炼成雄鹰。
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能发表任何相悖的意见,她不能让老人合不上眼,只是她感觉自己肩头压力山大,石大勇平时就是个顾家的孝顺孩子,你就看吧,以后他会更加全身心的贴到老家身上。
“英子!”孙秀芳见王英没有理她,不禁又放大了声音,“英子,老四去哪儿了?”
“啊啊啊,娘,你说啥?”这回王英听到了,她连忙抬起头。
“我说,老四呢?你这脑子想啥来,我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孙秀芳不满,语气有点重。
“哦,瑞民出去了,他天天吃完饭就出去转转,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不过一到饭时他准回来。”王英见太阳已经悬到正当顶,算着时间也不早了,复又把头低下,手下的动作加快起来。
前天炖的兔子肉还有点,好在现在天气不是太热,王英天天把肉煮开,晚上就把锅座到新打回来的凉水里,刚才她闻了一闻,还没有坏,就是不如刚煮出来的新鲜,王英削了两个土豆,打算掺到肉里面一起炖,这样就算是一个菜,再炒一大盘子青菜,算算还是不够吃,她思忖了一下,嗯,一会儿让大勇去供销社买几块豆腐回来,炖上一大碗,这样就差不多了。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王英真是深刻的理解了这句话,按理说瑞民这个年纪,也不算是半大小子了,都快三十岁了,怎么吃起饭来还跟正贪长的小伙子一般,石大勇都怪能吃了吧,这瑞民哪顿饭都是两个石大勇的饭量,想想老家里还有四个兄弟,要都是这样的吃法,要想富裕起来也难。
王英回想起来,当年在老家的时候,做出的饭都是用先用舀子舀到桶里,再拎到外面的饭桌边往碗里盛,有好几次,她和何小霞还没来得及出厨房门,桶里的饭已经没有了。
饭菜做好的当口,瑞民当真踩着饭点回来了,他推开门,正好看见母亲帮忙往屋里端碗。爹、娘回来了,两天没见爹娘的面,瑞民还真有点想,看见娘的身影,他急于要把自己这几天的发现跟娘分享,“娘,你们回来了。”瑞民高喊一声,颠颠的跑到孙秀芳的身边,边走边炫耀着说道:“娘,我跟你说,前面有一个山,山上到处都是柿子,可多了,我问嫂子了,随便吃,不要钱。”
王英在旁边闻言,没有吭声,只是眉头一皱,心说瑞民这人是不是缺心眼,他爹得了这么大的病,他第一时间不是应该关心爹的病怎么样了,说柿子干什么?
瑞民浑然不觉自己做的不恰当,仍旧喋喋不休,“娘,我跟你说,山上还有核桃,还有黑枣,你知道黑枣不,就这么大,跟大蚕豆似的,现在还是绿色的,涩,不能吃,嫂子说熟了就黑了。”
“咳。”石大勇微愠,咳了一声,提醒他:“瑞民,爹回来了,你今天上哪去了,回来也没看见你。”
“闲的没事,我出去溜溜,哦,爹回来了。”瑞民这才才去注意躺在床上的石有田,“爹,我跟你说……”瑞民走到床前还欲跟石有田炫耀他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低头看见爹蜡黄的脸,整整又瘦了一圈的憔悴面容,把下半截话咽了回去,终于说出了该说的一句:“爹,你咋样了?大夫怎么说的?”
孙秀芳捧着蒸的鸡蛋羹放到柜子上,接口道:“大夫说给开了新药,说能控制住就好。”虽然还有兔子肉,但是那都好几天了,不是太新鲜,怕石有田这个病人肠胃受不住,就没敢给他吃,专门给他蒸的鸡蛋羹。
这个老四,他小的时候因为家里拮据,没有倾力给他看病,致使孩子变成这个样子,石有田老两口就觉得是欠了他的,平时在家里,几个孩子中,除了老六瑞全,最偏心的就是他了,有时候,瑞民借口眼不好,躲懒不干活,两口子也由他去了,虽然,两个人都知道,瑞民的眼睛除了晚上看不见,在白天还是没有大碍的,远一点看不清楚是真,近点的影响根本不大。
这孩子在老家自卑的很,兄弟之间都不愿意多交流更别说亲戚邻里间了,更是不愿意说话,今天看瑞民这个状态,人好像开朗了一些,眼中的阴郁也没有那么浓厚。
石有田更加肯定自己的决策是正确的,这个孩子如果再在老家待下去,人就废了。
“老四,把你爹扶起来,娘喂你爹吃饭。”孙秀芳用勺子舀起一勺蛋羹,在嘴唇上试试凉热,示意瑞民帮忙。
“诶。”瑞民把手放到石有田的后膀处,略一使劲,抬起父亲的上半身,石大勇赶忙把旁边的一床被子拉过来,垫到后腰,等父亲坐稳了,石大勇接过母亲手里的碗,“娘,老四,你们去吃饭吧,我喂就行。”
石有田不是自己不能吃饭,而是他浑身没劲,端不住碗,他哆哆嗦嗦连撒带漏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还有就是他每吃一口饭,都要用手在咽喉处往下顺,孙秀芳和石大勇看着太难受,宁可自己一点一点喂也不愿意让他自己吃了,这样他也能轻松点,而不是吃一口,放下碗,顺半天,再端起碗吃一口(未完待续)
77、我想家了
这包药是石有田最后的一点希望了,孙秀芳当宝贝一样重视,哪种是一天三次的,几点吃,哪种是一天四次的,几时服,她都牢牢的记在心间,哪怕是三更半夜,只要到了吃药的点,她都能准时醒来,伺候石有田用药。
家里这种情况,石大勇再去驻勤也不合适,他和队长商量一下,与跑短途的同事换了个班,每天早早出去,做完一天的工作,下午尽量早早回来。
四个月后,让孙秀芳忧心的是,石有田即使是成把成把的吃药,但是他的病不光没有一点起色,喝口水都变得非常困难,这几天孙秀芳都是先把把药片研成末,再喂给吃,饶是这样,病情还一天比一天恶化,人时而陷入沉睡,喊都喊不醒。
其实真正的情况是孙秀芳以为石有田在沉睡,事实上石有田已经开始昏迷。
老头子的这种状况让孙秀芳心急如焚,她逮住刚下班回来的石大勇一连声的问:“老大,你爹这几天咋光睡觉啊,喊都不理人,饭也吃不肚去了,就靠一点药水水活着,那可咋行。”
每天只要一起床,石大勇第一件事就是到爹的床前去嘘寒问暖,帮爹接接小便,洗洗脸,爹这个样子他一直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有办法,他恨自己不是医生,不能遏制住病魔残暴的脚步。
这四个月,他不光给父亲吃着梁睿远开的药,还到处打听有没有看这方面病的中医大夫,但凡有一点信息,他都带着父亲去一趟,最远的地方是在山里一个寺庙里,车只能开到山根下,剩下的路全凭他背着老父亲一步一台阶的爬上去。中药没少喝,西药也没断了吃,纵然如此,结果还是依旧。
石大勇很心痛,为人子女的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步入死亡,那种无力与无奈,对他来说就是切骨的折磨。
偏偏孙秀芳,明明感觉到了石有田已经是医药罔效,就是不愿意去相信。
石大勇将手中的菜递给王英,扶着孙秀芳的胳膊,轻声安慰:“娘,你别急,我看看。”
石有田整个人已经瘦成了一副骨架,脑袋就像是覆着一张皮的骷髅头,因为皮下营养的流失,他满脸的皱纹更加明显。人虽然生病,但不耽误毛发的生长,四个月,即使中间剪过一回,他的头发、胡须还是已经很长了,灰白的头发乱蓬蓬的长在头上,更是添加了生命即将流逝的悲凉。
“爹!爹!我回来了。”石大勇俯下身子,在石有田耳边轻轻呼唤。
听见儿子的声音,石有田努力的睁大眼睛,他病得连说话都有些困难,空洞的瞳孔没有一丝光彩,苍白的嘴唇微抿着,他的呆滞的眼睛望了石大勇一会儿,突然开始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病痛的折磨致使他早已丧失了活力,满是皱纹的面庞因痛苦变得开始扭曲,好似每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他急促地呼吸着,声音微弱,不停的嘟囔:“大…老…老大,回…回家…家,回家……”
“爹,你想干什么?我来,我来,你是不是想坐起来?”石大勇慌忙托住父亲的肩,自己一反身直接坐到床沿上,让父亲靠到自己怀里。
“老头子,老头子你说啥?”孙秀芳弯下腰,将耳朵贴在石有田的嘴边,努力去听老伴说什么。
“回家…我要回…家,他娘…咱回家。”石有田预感到自己生命即将完结,他怕自己死在外面,他想尽快回家,他把脑袋后仰,竭力去看石大勇的脸,祈求:“老大,送…送爹回家吧。”
石大勇听清了父亲的话,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爹这是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他想老在老家里。
“嗯!嗯!”石大勇重重的点着头。
“明天就走,明天…爹怕撑不住了。”
“嗯!明天就走。”石大勇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的点头。
“呼---”石有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心了,他抬了抬胳膊,孙秀芳见了,急忙一把握住。
“他娘……”石有田面上有了一丝微笑:“收拾…东西,明天咱…咱就回家了。”
“老头子……”孙秀芳还欲说什么,石有田一个微弱的摆摆脑袋:“我想家了,回咱自己家吧。”
好在今天石大勇回来的早,看看时间,后勤上还没有下班,明天要是回老家的话,他还需要去给队长请假,最重要的是这回回老家,他需要开车把爹送回去,爹这个身板,如果再倒车、等车,只怕爹在半路就得咽气。
站在队长的办公室门口,石大勇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和去l县不一样,l县路程短,只要200多里地,回老家就不一样了,横跨三个省,近一千里地的路程,就怕队长不同意。
“邦!邦!邦!”石大勇敲了敲门。
“进来!”依旧是那个浑厚的声音。
“队长……”这段时间,三番五次的找队长,石大勇有些不好意思。
“大勇,今天这是?”石大勇家的情况,他一直有所耳闻,老人家一直不大好,看石大勇的样子,眼圈微红,还带着水汽,明明就是哭过的样子,他猜到了一些,迟疑的问了句:“是老爷子不好了?”
石大勇点头又摇头:“队长,我爹,这回是真不行了,我看他也就是这几天的事,队长,我还得麻烦您,我爹想回老家,他不想死在外面,我不能连他最后的这点愿望都不满足,所以……”
不等石大勇说完,任秉锋已经猜到了石大勇的想法,直接说道:“所以,你想用车把老人家送回去是吗?”
“是,队长,我爹这个样子经受不住路上的倒腾了,还得请您帮帮忙,我想用一下车。”怕队长不同意,石大勇有些紧张,他盯着队长的嘴,目光一瞬不瞬,唯恐听到队长反驳的话。
“唉!”任秉锋叹了一口气,“去吧。”
队长同意了,石大勇放下心来,欣喜的朝着任秉锋连连鞠躬:“谢谢队长!谢谢队长!等我回来一定努力工作,把我拉下的班补上去。”
“不过?”任秉锋有些为难,眉头微微蹙起,他知道石大勇家困难,但是这句话他不能不说,单位那么多人,老是对着一个人搞特殊,让人知道了,就怕有人说闲话。
石大勇又把心提了起来,担心的目光望向任秉锋:“队长?”
“大勇,你看你回老家的路比较远,这个油钱?”
“我拿!我拿!我拿!队长,能让我用车我已经很感激了,哪能再让队上给我掏油钱。”
请完假,石大勇马不停蹄的往回走,明天就要回老家了,还有那么多是事没有办,他得回去准备,刚才抱着老父亲的头,发现父亲的头发太长了,长时间的卧床,虽说隔三差五的也给父亲清理,但还是避免不了爹身上有味道,他想回去好好的给爹洗个澡,修理一下头发和胡子。
瑞民这个没心没肺的,爹生了这么长时间的病,他跟个甩手二掌柜似的,顶多能在嘴头上关心几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眼神不好,娘不用我。
瑞民没事了就出去转悠,倒是哪回家来都不空手,从柿子泛黄开始,眼巴巴的瞅着柿子一点一点的熟透,等秋里的柿子都熟了,满山遍野红通通的都是的时候,他天天挎着篮子出门,今天带回来一篮子柿子,明天挎回来一篮子黑枣,到后天有可能背回来一篮子的核桃。
山上的柿子是随便吃,但是你不能随便摘呀,那也是老百姓种出来的,这年月,大家的生活都不太好,老百姓还等着收了山货卖点钱呢,你这跟自家东西似的,一篮子一篮子的往家带,要让人逮着了成什么了?
主要是这个柿子,吃又吃不多,家里人又不会晒柿子饼,瑞民拿回来的柿子,吃的还不如它烂的快,往往还没吃完呢,它已经熟烂的抓都抓不起来,渐渐的长了绿毛,只能扔了,好好的东西糟蹋了,扔起来都心疼。
瑞民做的不对,王英不会去说他,她可不想得罪人,就指着烂柿子,背后拐带着石大勇去说。
石大勇皱着眉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觉得不说不行,就找瑞民谈了个话,没想到瑞民还振振有词,胡说胡有理,他说:“大哥,那山上多了,我看有些柿子自己熟透了掉到地上,都没人管,那瞎了也是瞎了,我摘点回来咋地了?”
在教育弟弟方面,石大勇还是很有耐心的:“不是咋地,你看咱也吃不了不是,你看天天往外扔的,你不心疼柿子,你还不心疼你背回来的功夫钱吗?”
说的也是,瑞民想了想,也觉得大哥说的是那个理,“那行,以后我就不摘柿子了,反正我也吃够了,我光摘核桃和黑枣,大哥你说这个柿子我咋晒不出柿饼子来呢,一晒就烂,还不如黑枣呢,就放那不理,几天就成干了。”
“核桃、黑枣你也不能去摘,那是老百姓种的,人种就是想收了卖钱的,人又不是给你种的,你吃几个就行了,难道非常让人撵家来指着你的鼻子说不让摘吗,咱得自觉,你看咱家属院的人哪有谁家见天的往家背的?咱不能让人说咱闲话不是。”
“行,我不摘就是了,我捡,我捡掉到地上的总行了吧。”
捡呀,捡也不是不行,等老百姓将山上的果实都收获后,草棵里总有拉下的核桃什么的,这个时候,家属院的人才会出动,大家管这个叫拾秋,这样来果子大家才会吃的心安理得。
瑞民嘴上答应,心里可不赞成,心说又不是我一个人摘,哪回上山没碰到过人?于是背着石大勇照常出动,所幸核桃,黑枣都长的高,他不太好够,摘的也不多。一直到有一回,差点让人逮住了。那回他好不容易刚爬到树上,正站高望远欣赏附近的风景,模模糊糊的看见几个小青年牵着狗逮住了好几个偷核桃的,把个瑞民吓的,秃噜下树,撒丫子就跑,这会子也不说自己眼不好了,回到家暗自庆幸自己跑的快,打那以后他这才收敛了些。(未完待续)
78、回家
石大勇回家说想给父亲洗一个澡,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孙秀芳,现在时已深秋,天气转凉,老头子身体这么弱,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办?
石有田听见了石大勇的话,嚷嚷着非要洗,人都有第六感,他感觉自己时日不多,他想干干净净的去,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想了一个的办法,既能给爹洗了澡,还不能让爹冻着了。
这种方法比较麻烦,需要全家总动员,当下里,全家都忙活起来,王英负责烧水,石大勇和瑞**手搭了一个简易的沐浴间,把两个柜子面对面立起来,中间留好空隙,上面和后面搭上棉被保暖,正前方留门,盖的是石大勇的军用胶雨衣。
沐浴间搭好了,石大勇把家里的洗衣服大盆拿进来,摆在中间。
王英用家里的大锅烧了好几锅水,直到暖瓶,水壶、大锅都被装满了,这才一样样的往大盆里倒。
空间狭小,热气蒸腾,明显的感觉到里面的温度上升,石大勇感觉差不多了,喊瑞民送进来一桶凉水,一勺一勺的将大盆里的水兑到适宜温度,石大勇才小心翼翼的将石有田抱到盆里。
顺着缝隙传过来的光线,石大勇清楚的看到父亲已经枯瘦如柴,原来一百多斤的身体现在恐怕也就七十多斤,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感觉还没有一个大孩子重。
搓着父亲的脊背,明显感觉到骨架支棱,肋骨更是一根一根的凸出来,父亲这个样子就像医务室墙上挂着着的人体骨骼图,石大勇心中一阵酸楚,鼻梁子更是一酸,眼眶热热的,眼泪滴答滴答的落到盆里。
浑身上下清洗一遍,又换了清水冲洗干净,这才把石有田身上的水渍擦干,放回被窝里。
这边石大勇和瑞民一起拆除小沐浴间,那边孙秀芳拿出干净的换洗衣服给石有田穿上,等都收拾完毕,石大勇这才拿出来自己的剪刀和剃须工具来给石有田清理头须。
好好的洗了一个澡,石有田也感觉到浑身轻松舒服,怕他受凉,头发早就被孙秀芳用大毛巾擦干,就那样乱蓬蓬的贴到脑袋上。
石有田已经不能长时间坐立,石大勇手拿工具冲着瑞民扬扬下巴,“瑞民,你上床上去扶着爹。”
“中!”瑞民听话的翻身上床,将父亲的上半身抱在怀里,石大勇将一条毛巾围在父亲颈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给父亲剪头发了,石大勇剪的很认真,每一缕剪下来的头发,他都很放在旁边的报纸上摆好。
头发胡子清理整齐,小老头看起来清爽多了,石有田对着镜子前前后后的看了看,心底里也很满意,用这个样子走也心甘了。
离开老家这么长时间,瑞民偶尔会想念老家的兄弟,明天就要回家了,他想给兄弟们带些礼物,屋檐下是他前一段时间摘来的核桃和黑枣,黑枣都晒干了,加起来有半袋子,核桃都去了绿皮,干品也有多半袋子,瑞民想要不就带这个吧,可惜家里人都不会晒柿饼子,不然还能带些柿饼子回去。
瑞民找了两个袋子,一样倒出来一大半,用手颠了颠,想了想,又怕剩下的不够自己吃的,又倒回去一些。
明天回家,驾驶室里还是坐不了那么多的人,但是瑞民必须得回去,爹要走了,当儿子的不能不送最后这一程,所以他
只能坐到后车斗里。
至于王英,七个多月的肚子,她的身子已经很沉了,还有安安,安安可以跟奶奶挤在驾驶室,但王英这个大人是万万挤不进去了,要是让她也坐到后车斗,将近一千里路,风吹日晒,再加上颠簸,就怕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承受不住。但是,作为长子长媳,王英要是不回去又怕老家人说闲话,思来想去,还是王英的安危占了上风,王英怀着他的孩子且有可能是他的儿子,可得保护好了。
吃过晚饭,石大勇跟父母商量:“爹、娘,我那个车,驾驶室太小,坐不了那么多人,英子这个样子,要是在后车斗上颠一路,身体就怕不撑劲,明天就不跟着回去了中不?”说完,石大勇小心翼翼的观察的父母的表情。
对王英肚子里的孩子,石有田两口子也抱了很大的希望,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孙子,当然不能有半点闪失,孙秀芳当即表态:“不用她回,让她好好的在家养胎,看好安安就行。”
石有田赞成孙秀芳的说法,附和着点头:“不用王英回,不用。”
父母同意了,石大勇放下心来的同时反而涌起了愧疚,唉!没办法,好在老家的风俗是人走的三周年上才会大办,到时候让英子回去好好的嗑几个头吧。
因为洗了个热水澡,这一夜,石有田睡的比较舒服,一觉醒来天竟已大亮,王英早就做好了早饭,石大勇见爹睡的这么香,也没舍得喊他,锅里给他温着鸡蛋羹,自己和娘他们就先吃了。
今天要跑长途,车就得先做个检修,事多着呢,石大勇吃过饭就赶忙回到队里,先里里外外的将车检查一遍,又把油箱加满,队里有自己的加油站,价钱比外面的便宜不少,这一箱油即使不够跑来回趟,就是单趟也能省不少钱。
查无遗漏,石大勇这才把车开出大门,停到家属院门口。
石有田早就醒了,吃了药,又吃了两口蛋羹就不愿意再吃,咽东西对于他来说太痛苦,简直就是受罪,马上就要动身回家了,这个信念支撑着他的精神状态比较好,穿好衣服就等着动身,听见石大勇回来的声音,他着急的要下床,“快,大勇回来了,咱走…走。”
石大勇忙快走两步,扶住父亲,帮父亲穿好鞋:“娘、瑞民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都拾掇好了。”
“瑞民,好了你就先把东西运车上去吧。”石大勇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棉大衣递给瑞民,瑞民不解:“大哥,这才几月,拿棉大衣干什么,也穿不着啊。”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到时候就知道了。”石大勇也不想解释,直接背起石有田往屋外走。
王英一手牵着安安,一手扶着大肚子往外送,她知道公公这一走,怕是再也见不到了,自己不能回去送老人最后一程,她心里其实是很内疚的,看着公公婆婆,眼圈不自觉的红了,她拉着孙秀芳的手:“娘……”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能说等爹走了你再回来,爹现在还活着,这么说那不是咒么人吗,即使明眼的人搭眼一看老人就是这几天的事了,那也不能这么说。
“唉……”孙秀芳拍拍王英的手:“好好养着,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你月子了我再来伺候你月子。”
“嗯。”王英哽咽着:“娘,你多注意身体。”
安安很懂事,知道爷爷奶奶坐上大汽车是要回老家,举着小胖手跟爷爷奶奶告别:“爷爷再见、奶奶再见,有空来玩啊。”
有空来玩啊。这句话是家属院里大人们的常用语,不管去谁家做客,临走时主人家基本上都会说这一句话,所以,安安记住了,自己家送客人的时候,安安也这么说。
这么大点的小豆丁,第一次一本正经的跟人客气说‘有空来玩啊’这句话的时候,娇憨的稚言童语引得人哈哈大笑,更是捏着她的小胖腮帮子夸她:“安安你怎么这么能能啊。”
别看安安小,她也知道被人夸是好的,打那以后这句话在安安的嘴里利用率还是很高的,但凡是家里来了客人,送别的时候她最后都要说上这么一句:有空来玩啊。
听孙女这么说,正准备上车的孙秀芳笑了,她蹲下身子,抱了一下安安,捏捏孙女的小鼻子,一脸慈爱: “好,奶奶有空就来玩。”
石大勇把副驾的靠背往后移,以后墙为支点,让座位形成了一个六十度的斜坡,再在上面放了一床被子,这样父亲就可以斜倚在座位上,等石有田安顿好了,孙秀芳才上车,在石有田的腿边的座位上挤了挤,勉强坐了下来。
石大勇看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瑞民也爬到后车斗子里站好,这才打火启动。
车缓慢的向前移动,石大勇探出头,冲着王英摆手:“英子,回吧。”
“嗯。”王英点头,担忧的喊道:“大勇,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每一次石大勇出远门,王英都不放心,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车一点一点的远去,直到转过拐角,再也看不见一点影子,王英才牵着安安的手回家。
车开了起来,渐渐的越开越快,刚开始,瑞民站在车厢,还有心欣赏着急速后退的风景,时间一长,站累了,就坐下来休息,随着汽车的颠簸,把瑞民的瞌睡虫颠了出来,他倒头就睡,刚睡着就感觉浑身发冷,迷迷糊糊的,他在身边划拉一下,正好抓到大哥让他带的棉大衣,他闭着眼往身上一拉,暖暖和和的一直睡到吃午饭。(未完待续)
79、终于到家了
精神长时间的高度集中,开车久了也很累人,为避免疲劳驾驶,安全起见,开几个小时就要小憩一下,中午,路过邯郸,石大勇找了个面馆,简单的打了个尖。稍事休息,继续上路,天黑前出了h北,进入h南地界,石大勇想多赶些路,一直到夜色愈发浓重,黑沉沉的铺展开来,石大勇才在濮阳找了家小旅馆住下。
一天的颠簸,窝在副驾座上的石有田愈加不好了,睁开眼的时间越来越短,睡着的时候呼吸几不可闻,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感觉不到胸膛的起伏,一路上把孙秀芳吓得,一会儿伸出手指去探探老头子的鼻息,好在温热的鼻息依然存在,不然孙秀芳当即就能崩溃。
石大勇心里也急,爹要回家,爹不想死在外面,如果达不成爹这么小小的愿望,他在以后的日子里肯定会后悔不已,现在他在心里就怨恨自己,早提前两天送爹回家就好了。
翌日一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石大勇就踏上的归程,父亲这个样子,他唯恐爹的魂丢在半路上,每路过一个县乡,石大勇都会跟石有田说一声:“爹,**县到了。”
“爹,**乡到了。”一直到出了h南进入s东地界。
进入s东了,那就快到家了,石大勇心情稍一放松,回头跟熟睡中的石有田说了一句:“爹,咱进s东了,快到家了。”
之前不管石大勇怎么跟石有田说话,他都一点回应都没有,石大勇说完原以为爹还是会没有反应,没想到,他这边刚一说完快到家了,那边石有田就颤了颤眼皮,悠悠的醒转过来,“快到家了啊,好…好…快到家了好。”
“爹,你醒了。”
“老头子,你醒了,这一路,你可没少睡,坐起来歇歇不?”孙秀芳一路上一直握着石有田的手,因为身体新陈代谢转慢,石有田手的温度一直不高,她一直在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呵呵。”石有田歉意的微笑:“睡足了,不睡了,勇他娘,你扶…扶我坐起来。”
夫妻两个调换的一下座位,孙秀芳坐到老伴的身后,让石有田坐到自己的前面,像搂小孩一样让石有田倚到自己怀里。
一进s东,石有田精神越来越好,甚至开始断断续续的和孙秀芳娘两个聊天:“大勇…快到d明了吧,勇他娘,你还记得不…不,当年咱逃慌还来过这里。”
“嗯,记得。”孙秀芳将额头抵在石有田的头顶,声音闷闷的:“我还记得咱挖了个地窨子,咱一家人都住在地窨子里。”
石有田跟着孙秀芳的思路一下子回到的从前,他一脸的怀念:“地窨子好,省租房钱。”
“好什么好呦,里面虱子成堆成蛋,咬的一家人身上都是疙瘩。”
“是吗?我不记得了,那时候咱都不大吧?二十多岁?”
“不大,咱老三刚扎巴扎巴会走。”
石有田感慨着:“真快呀,转眼就要……”石有田顿了一瞬,接着吐出四个字:“一辈子了。”
一辈子三个字,激得孙秀芳又泪眼婆娑起来,她嗓音微哽:“嗯,转眼……”
石大勇耳边听着父母的轻言细语,眼睛紧盯前方。快了!快了!快到了!过了d明,过了d陶,进入了c县。
“爹,娘,咱到c县了!”一入c县界,石大勇第一时间就跟父母汇报。
“是吗?我瞅瞅!”石有田坐直了身体,浑浊的眼珠里甚至有光亮起来,这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这是他魂牵梦萦的故土。
“好,好,要到家了。”他贪婪的看着窗外熟悉的场景,挥挥洒洒落叶子的穿天杨,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每一寸都让他亲切不已。
更近了,已经能看见村子的轮廓,看见了村口的土地庙,石有田趴在窗户上,指着路过的乡亲家问石大勇:“大勇,这是二羊子家,你还记得不,小时候你跟他打过架,没打过人家。”
石大勇年年回老家,小时候的人和事都还在心里,怎么会不记得,当然他才不会去扫老爹的幸,当下回答:“记得。”
l庄位于c县的东北角,并不在主干道上,所以,一年到头村中极少有大卡车进入,这个时节,玉米已经收获,冬小麦也已经耕种,正是农闲,闲的没事的男人们三五成堆或聚在一起吹牛聊天,或聚众打牌,女人们则做着针线活拉着家常。
车驶入村,石大勇把速度放慢,时不时的按着喇叭提醒行人注意安全,瑞民扒着车帮,一改往常在村中不理人的冷淡模样,非常热情的跟大家伙打招呼。
自从大哥把爹娘接走,没有顶头上司的压制,老五,老六跟散了圈的羊似的,撒着欢的在外面野,老五更是,只要有牌场,一定必有他。
“滴滴!”正沉浸在即将赢牌的瑞胜吓了一跳,他抬起头,一辆军绿色的大卡车从眼前缓缓驶过,五胜心中正奇怪,这车到村里来,去谁家的?
“老五!诶,老五!”瑞民看见弟弟坐在路边,急忙伸手跟瑞胜打招呼。
顺着声音,瑞胜目光上移,四哥,这不是四哥吗:“四哥!”瑞胜扔下手中的牌,嚯的起身,惊喜出声:“四哥你回来了,是不是爹娘也回来了?”瑞胜知道大哥在外面开车,这四哥在车上坐着,不用说,开车的肯定是大哥了。
“嗯,爹娘和大哥都回来了。”
瑞胜先是跟在车旁小跑几步,听瑞民说都回来了,他就想赶紧回家报信,想到这里他仰头对瑞民喊了一声:“我先回家告诉二哥他们一声!”话音刚落,人已串出了好几步远。
村中的道路狭窄, 石大勇开的既稳又慢,车子还没到家门口,兄弟几个都已经迎了出来。
石有田得了噎食,村里早就传遍了,石大勇的大卡车一进村,消息就已经传了出去,一时间,关心的,探情况的都往石有田家赶,有路过石耕田家的还专门在门外喊了一声:“大爷,我二叔回来了,大勇哥开车送回来的。”
石耕田正和老伴在家里给玉米脱粒,听外面有人喊大勇回来了什么的,人年纪大了,耳朵有些沉,他和周荣华对视一眼,佝偻着腰拎着两个大玉米棒子就往外跑,到门口一看,说话的人早跑远了,对着背影,他大喊了一声:“谁回来了?”那人也没听见,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石耕田匆匆的回到院子里,棒子也不剥了,直接扔到簸箩里,拉着周荣华就走:“孩他娘,走!走!走!我听得是老二回来了,赶紧的,咱去看看!”
兄弟一走就是小半年,一直没给家来信,那么重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没事的时候,石耕田就跟老婆孩子念估:也不知道你二叔怎么样了,你二叔好了没有,咋也不给家里来的信来?
石大勇刚把车停稳,后面就浩浩荡荡的来了一大群人。乡里乡亲的都认识,石大勇主动跟大家说话,瑞民更是热情,他跳下车,叔婶,大爷,大娘的,嘴甜的让人怀疑这还是瑞民吗?怎么出门一趟连性子都变了。
终于到家了,石有田精神越发的好,从进村开始,老爷子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脸颊上甚至还泛起了一点潮红。
“爹,娘,你回来了。”瑞成兄弟几个围着车头,跟驾驶室里的父母打招呼。
瑞全一把拉开车门,用撒娇的语气跟父母说话:“爹、娘,你们可回来了,想死我了。”
瑞全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直是娇着长大的,爹娘不在家,没有人娇他了,有活一起干,一点都不能少,有饭一起吃,多一口都没有,哪像娘在家的时候,隔三差五的还偷偷的给他嘴里塞点好吃的,所以爹娘走了没几天,他就开始想念父母,那是真的想啊。
瑞全拉开车门,等着爹从车上面下来,可左等右等爹还坐着纹丝不动,他站到踏板上,准备扶着爹下车:“爹,我扶你。”
“六子。”孙秀芳从石有田背后探出头来:“你爹走不了道,得背着。”
爹看着是瘦,可这脸色还是不错的,脸颊红晕晕的,怎么可能连路都走不了了,病还没有看好吗?瑞全有些迷惑,看向母亲:“娘,我爹的病还没好吗?”
孙秀芳失落的摇摇头:“嗯。”
“哦。”瑞全跳下车,转过身:“爹,我背你。”
爹这个样子,哪里还能亲自下车?瑞全还弯腰撅腚的在那等着,石大勇叹口气,转到副驾位置,喊了声:“六子,你接我一下,我把爹抱下来,不是背,你转过来,抱着。”
“大哥,我来吧,六子小胳膊细腿的别抱不动。”瑞成一把推开还在那弯腰的瑞全,扬起双臂。
“二叔,你回来了。”
“二哥,你好点了吗?”
“大兄弟,你病咋样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上前问候,都是一起生活的乡里乡亲,石有田微笑着频频点头:“好,嗯。”他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划过,他看得很仔细,每一个人的模样都记在了心里,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亲切。(未完待续)
80、回光返照
“老二,真的是你回来了!”石耕田跑的急,分开众人,还喘着粗气。小半年啊,小半年没有见到兄弟,也不知道兄弟的病咋样了?石耕田第一时间就去打量瑞成怀里石有田的脸色,没想到兄弟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瘦,骨瘦如柴的瘦,在他的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兄弟会瘦到如此程度。
石耕田心里难受的直哆嗦,一瞬间老泪纵横,哆嗦着手去摸兄弟的脸,嘴唇也抑制不住的颤抖:“咋恁瘦来,老二,咋恁瘦来……”
“大哥,我回来了。”石有田接住大哥的手,注视着大哥,眼中有泪却依旧微笑。
石大勇锁好车,伸手要去接瑞成怀里的父亲:“老二,我抱吧。”说着又看向石耕田:“大爷,咱别在这说了,家去吧。”
瑞成抱着父亲微微一闪,避开石大勇的手:“大哥,我抱着就行,爹又不沉。”
刚接到父亲的时候,瑞成还给闪了一下,他拿出抱成年人的力气来接父亲,没想到入手的父亲轻飘飘的,比大孩子沉不了多少,这让他手上一闪的同时,心里也同时一闪:爹,已经这么轻了?
“对对对,家去。”老弟兄两个对视一会儿,石大勇的提示让石耕田如梦初醒,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院子里走。
终于进了自己的家门,秋粮新收,满院子晒的都是玉米棒,墙上,地上,到处一片金黄,半尺长的穗子,黄灿灿饱满的玉米粒,无一不在宣告这又是一个丰收年。
石有田最放心不下了还有他的十几亩地,看着满院子的粮食他放心了,即使没有自己盯着,孩子们也知道干活了。石有田很欣慰,他指着自己经常做的位置,对瑞成说:“老二,把我放那就行,我想看看咱家的粮食。”
说到粮食,瑞成有话说了,他先把父亲放到椅子上做好,这才拿过两个大穗子玉米跟爹炫耀:“爹,你看看,结的多好,我估摸着一亩地没有一千斤也得有**百,从来没有收过那么多粮食,爹,你看。”瑞成右手在院子里化了一个圈,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架势:“都是,全都是。”
“好好。”石有田直点头。
瑞全拉过三个板凳,一个请大爷坐下,然后在母亲身边摆两个,让母亲和大娘坐在一起。
跟进来的乡亲们,各自拉个板凳,没找到板凳的自己找东西垫着坐,都围在石有田身边跟他叙家常。
石耕田可顾不得研究今年的粮食,他担心石有田的病,刚坐稳,他就拉着兄弟的手问:“老二,你的病咋样了,还没跟我说呢。”
“对呀,二叔咋样了,跟我们说说。”
人到了这份上,石有田也看开了,他嘴角含笑,语气尽量放轻松:“看不了喽,不看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的说道:“咋看不好呢,二哥我看你脸色挺好的呀。”
周荣华看看石有田,询问的目光转向孙秀芳。
孙秀芳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帘,眼看着泪珠子扑簌簌的一个劲的往下落。
“唉……”周荣华叹了口气,拍拍孙秀芳的手背。
石有田可没觉得自己脸色好,他摸摸脸颊,一摸一把骨头,他无置可否的说了句:“是吗?”
“是是是。”大家纷纷点头。
“老二。”石耕田撩起前襟擦擦眼角:“你跟大哥说说,咋个就看不了了。”
对石有田来说,石耕田是亦父亦兄的存在。石耕田比石有田大四岁,从石有田出生,他就给娘搭手看孩子,弟弟一满月,爹娘出去干活,弟弟整个儿撂给他看,石有田刚满十岁,父母陆续因病去世,这个弟弟可以说就是石耕田拉吧着长大的。
自己从小看大,相依为命的兄弟,强撑着笑跟他说看不了了,这让石耕田很是难过。
“大哥,不说了,总之这小半年大勇有空就带我看病,中医、西医都看了,药没少吃,罪还是一样受,所以……”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石有田有点喘不上气来,他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接着说道:“大哥,我回来了,我想就是死也得回到自己家。”
兄弟的一番话,让石耕田的眼泪越擦越多:“老二,兄弟……”老汉想安慰兄弟,喏喏的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先是一味的擦眼泪,后来干脆也不擦了,双手把脸一捂,呜呜的哭出了声。
石有田将手放到大哥的头顶,摩挲着:“大哥,你别哭,大哥,这就是兄弟的命……大哥…呜……”本来石有田还想劝大哥来着,没想到没劝成,自己也忍不住了,劝到后来,他干脆抱着大哥的脑袋,陪着大哥一起哭起来。
牤牛一样的哭声,让老亲四邻的都唏嘘不已,纷纷劝解,大家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劝人的话极其词白,无外乎:别哭了,人都得走这一步之类的话,心软的人开始边叹气边抹眼泪。
瑞涛、瑞强兄弟两个听说二叔回来了,两人匆匆赶来,还没进门,就听见院里传来嚎哭声,心说坏了,咋还哭上了,两人对视一眼,当即拔腿就跑,跑到院子里,没入眼帘的就是老哥俩个抱头哭在一处。
“爹、二叔。”兄弟两个满面急色,疾步前行,蹲在父亲和二叔身边:“咋了,咋还哭上了。”
老石家本来人口就多,这两个大小伙一来,更显得这一块挤挤擦擦的,再加上这个场面也太过揪心,邻里邻居的都开始告别。
院子光剩下老石家一家人了,老哥俩好好的发泄一通,把心里的郁气发泄出去,这才渐渐的止住哭声。
又到了做午饭的时间,何小霞擦干净眼泪,过来咨询石有田的意思:“爹,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石有田哭了一通也累了,恹恹的有点萎靡:“不用做别的,你就用新打的棒子面给我烧一碗糊涂就行。”他原以为自己活不到秋粮下来,没想到自己还真能吃上新打的粮食。
午饭,石耕田一家没有回去,都是在石有田家吃的。和前一段时间比起来,今天石有田吃的算是多的,而且他还想吃孙秀芳做的酱豆咸菜了,非常想吃,孙秀芳从酱缸里专门挑里面蚀的快化了的西瓜皮,捻成酱,点上几滴香油,就着咸菜,石有田整整喝了多半碗玉米糊糊。
吃过饭,明显的看着石有田精神不济,眼皮子一直往下耷拉,石大勇放下碗,将父亲抱起,嘴巴凑到父亲耳边:“爹,我送你屋去睡会啊?”
“哦,睡会,睡会。”石有田这会子也觉得自己脑袋沉,抬头都费劲,他努力睁大眼睛,对着石耕田说了一声:“大哥,我先去睡会啊。”话音刚落,脑袋就已经歪在石大勇的怀里。
医学上有一个词叫回光返照,就是人死前精神突然兴奋,比如昏迷多时的病人突然清醒,甚至还能与亲人进行交谈。食欲丧失、不吃不喝的人会突然想吃东西,有些老人脸上的皱纹会全都展开,肤色也会带有光泽。这些病情好转的现象,是一种假像,给人一个错觉,会让亲人误认为病人转危为安,而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这是回光返照,是病人向亲人诀别的信号。
石有田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回光返照,他的身体能支撑着回到老家已经极其不容易,亢奋过去,身体内最后一点活力也透支完毕。
二叔睡着了,爹的年纪也不小了,瑞涛、瑞强兄弟两个心疼父亲,劝爹也回去歇歇。
“爹。”瑞涛说:“我二叔睡下了,你在这守着也帮不上忙,不如你回家也歇一会,等我二叔醒了你再过来。”
“就是,爹。”瑞强也说:“我在这守着,我二叔一醒我就去喊你中不?”
真是岁数不饶人,石耕田大哭一场,也觉得累的不行,就着儿子的手站起来,招呼老伴:“孩他娘,咱先家走,等一会儿老二醒了咱再过来。”
“哦,中。”周荣华和孙秀芳告别,她一只手扶着孙秀芳的臂弯,一只手替孙秀芳擦脸上的泪水:“他二婶,别哭了,你也得顾忌着自己的身体不是。”
孙秀芳点头:“嫂子,我懂,我什么都懂,就是做不到。”
“唉。”周荣华又叹气:“他二婶,自己劝自己吧。”
送走大伯哥两口子,孙秀芳回到屋里守在石有田的床边,现在她根本不敢让石有田离了自己的眼,唯恐一错眼珠,老头子就没了,她就坐在床沿上,拉着老头子的手,轻声暖语、絮絮叨叨的跟他回想两人年轻时候的点点滴滴,讲几个孩子成长过程中带给他们的欢乐,说一段还要问一句:“老头子,你还记得不?”讲着讲着,她困意上来,俯身跟石有田说了一声:“老头子,往里点,给我腾点地,我也歪一会儿。”
即使她知道老头子睡着的时候不会回应她一个字,但是她就是想跟他说话,她怕以后她再也找不到那个说话的人。(未完待续)
81、陨
爹娘都去睡觉了,弟兄闲着没事,拉着板凳聚集在大勇和瑞民的身边,瑞民把自己给兄弟们带的礼物拿出来,他打开封口的麻绳,一人先抓了一把核桃,又捧出一捧黑枣:“二哥,瑞强,六子,来,吃,都是我从山上摘的,不花钱。”
核桃大家都认识,黑枣真还没一个知道的,瑞全展开手心,仔细的打量一番,这才问道:“四哥,这跟羊屎蛋似的是什么东西?”
“六子,这叫黑枣,可甜了,你尝尝,就是籽太多,诶,嫂子你也吃啊,春苗,来,叔再给你一把。”瑞民仿若见了大世面,一脸傲娇的都兄弟们显摆:“其实,山上最多的是柿子,结的提溜八卦的到处都是,我本来想晒点柿饼子回来呢,没想到怎么都晒不成个,带皮晒也烂,是去皮晒也烂,也不知道别人家的柿饼子怎么晒的,等我回去找个人学学,明年带柿饼子给你们吃。”
瑞强手劲大,他抓着两个核桃,使劲一握,核桃应声而开,他挑出核桃仁放到嘴里,边嚼边问:“瑞民,你摘这么多没人问?老百姓就让你随便摘。”
“这个吧……”瑞民本来想说没人问,又想起差点让狗追掉裤子,又改了口:“也不是没人问,你要是光吃点没事,整功夫摘人就不让了,不过,等他们收完了,就可以上山随便找了,那时候就不问了。”
“四哥,你找那么多,是不是特别好找。”瑞全吃了一嘴黑枣,噗噗的往外吐籽,转眼眼前吐了一片:“四哥,这枣甜是甜,吃起来也太费功夫了,籽也忒多。”
“那可是多,你们知道吧,漫山遍野的都是啊,你知道那山有多大的,有有……”瑞民想了想,附近还真没有可比的参照物,他想起了八里外的水库,觉得那个还差不多,遂说道:“八里湾水库大吧,跟那个差不多。”
瑞胜惊得睁大了眼睛:“我娘!恁大!那山上得结多少果子!”
“反正就是多到你无法想象,你知道不,本来我还想着,等柿子熟了,我就不在家吃饭了,天天上山上吃柿子去,可嫂子说,柿子这玩意不能多吃,容易长结石,我才没敢放开肚子吃。”
石大勇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瑞民跟兄弟们吹牛,也不答话,他一肚子心思,爹的事,兄弟们的事,自己家的事,一大堆的事,都是事,他答应爹了,以后老家的一切他扛在肩上,环顾四周,日益长大的兄弟,连个院墙都垒不起来的院落,他顿时感到肩上担子很沉,压力山大。
瑞强拉着板凳往大勇身边挪了挪,递过两个挤开的核桃,问道:“大勇哥,平时工作挺忙吧?”
“嗯,还行,闲不着。”石大勇将思绪拽回来,捏了一个核桃仁放到嘴里。
“听说,可可不见了?”
石大勇苦笑一下:“嗯,还没找到。”
“到底咋回事,我就听成哥说了一嘴。”
不提还好,一提到可可,石大勇的心就跟刀扎的似的疼:“唉,别提了,孩子出去玩,然后再也没回家。”
可可的事在家里就是个禁忌,尤其是现在,王英身怀六甲,更是连“可可”这两个字说都不敢说。
连续在车上颠了那么长时间,终于能在家踏踏实实的睡个安稳觉,孙秀芳很快进入了梦乡,睡梦中,满目都是皑皑白雪,什么时候又下那么大的雪了?孙秀芳就听见耳边吱吱响,她歪头望过去,原来是家里的草屋禁不住雪的重量摇摇欲坠,这要是塌了还了得!诶?咋都是草屋?家里除了光做饭的地方是草房,其他的草屋不早就扒了盖成瓦房了吗?
她在院子里转了转,没看见人,但院子还是自家的院子,她有些不明白,顺手将雪扒拉扒拉,将最上面的浮雪扒去,挖出中间的部分“吭哧”就是一口,沙绵的白雪入口即化,沁入心脾的甜凉。
“你身子好利索了?又出来,咋还吃上雪了?肚子疼的时候不是你?”
谁说话?熟悉而年轻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遁声望去,却是年轻版的石有田正拧眉一脸不满的看着她。
“他爹……”孙秀芳喃喃着。
“我说你在屋里看好孩子就行,缺什么跟我说,冰天雪地的干嘛自己出来?看你这手凉的,大勇呢?”石有田宠溺的将孙秀芳的小手合到自己的掌心里,放到唇边哈着气。
“在睡觉,大勇在睡觉。”孙秀芳想起来了,是大勇一岁那年,那年下来一场多年未见的大雪,险些将自己家的草屋压塌了。
“吱吱。”房梁上面又吱吱两声,孙秀芳紧张起来,孩子在屋里睡觉,如果房子塌了,砸到儿子怎么办?她抽出一只手,指着房顶,一脸的焦急:“他爹,你听,房子要塌了!”
“塌不了,秋里我刚整固过。”石有田浑不在意,还解开衣服前襟,把孙秀芳的手放到自己腋下暖着。
“你听、你听!”孙秀芳侧着耳朵细听,她一使劲把手挣出来,转身就往屋里跑:“我去抱大勇,别真塌了,砸着咱儿。”
“诶……”孙秀芳窜的比兔子还快,石有田伸手竟然没有抓住她。
石有田摇摇头,跟在孙秀芳的脚步,咱门口堵住抱着大勇往外走的小媳妇,他扶住孙秀芳的双肩将她转个身,一直推到床上,把娘两个都掖到被窝里:“放心,放心,我这就去把房顶的雪铲下来,你踏踏实实的在床上暖和着。”
孙秀芳比石有田小八岁,当年嫁给石有田的时候还不到十七岁,按老家的话说就叫赖十七,意思是将将巴巴算得上十七岁。水灵灵的大闺女,皮肤饱满细嫩,像是一掐就能掐出汁儿来,眼睛很大,乌黑的瞳仁在淡蓝色眼白的映照下,干净晶莹的发亮,眉毛长而有型,从正面看,眉尾仿若直入两鬓,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垂在她窈窕的小身板上,辫稍在不赢一握的腰肢上晃来晃去。
石有田二十五了,没成亲前,干完活没事的时候也经常和一些大小伙子们挤在一起说一些荤的素的笑话,雄性荷尔蒙作祟,他也想找个媳妇,生一堆孩子,过自己的小日子。
花朵一样的女孩子,就这样撞进了他的心里,从那以后,一颗心满满的都是孙秀芳的身影,他疼她,他爱她,他不忍心让她跟自己受苦,他想给她最好的生活,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尽量让孙秀芳生活的安逸。
孙秀芳躲在被窝里,耳朵却一直支棱着听外面的动静,一直到房顶不响了,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石有田像一个白头老翁,满头满脸的都是雪,孙秀芳慌忙起身,用扫帚帮他扫雪,屋里热,这雪要是化成水,湿了唯一的棉袄,明天就没得穿了。
身上的雪一拍打就掉,就是这个脑袋上的雪怎么也扫不掉,孙秀芳让石有田低下头,却赫然发现,头上哪里是雪,全是雪白的头发,这咋扫个雪还把头发染白了呢?孙秀芳正不解,石有田抬起头来,年轻的石有田不见了,脸前正是相依为命过了一辈子的老伴,孙秀芳记得石有田说过一句话:转眼就是一辈子。可这也太快了,真是一眨眼呀,怎么人就老了呢。
石有田依依不舍的望着孙秀芳,握住的她手,眼中全是歉意:“勇他娘,对不住你了,我要先走了,原以为我虽比你大那些个,但我身体好,一定能陪你白头到老,没想到,我是白头了,还没能陪你到老,半路上撂下你,是我不对,以后的日子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老一辈有个说法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当爹娘的不能跟他们一辈子,以前是我想多了,以为孩子们离了咱日子就过不下去,没想到咱不在跟前,今年的粮食照样大丰收,勇他娘,我得走了,以后你多保重。”石有田说完,后退几步,转身就要走。
孙秀芳就觉得石有田的手咋那么凉,沁骨头的凉,她拉住石有田:“他爹,你要去哪?”她问:“你这手这么凉,是不是穿的太少了,袄里面再加一件衣裳吧。”
石有田摇摇头,目光里满是不舍,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孙秀芳,身影却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他爹!他爹!”孙秀芳追到门外,却满目银妆素裹,找不到半点石有田的身影。
“他爹!勇他爹!”她喊了起来,没有半点回应,她茫然,不知所措的在院子里找来找去,她觉得不好,她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好像有什么人抽走了她最宝贵的东西:“他爹-----”
孙秀芳吓醒了,她猛的坐起来,心有余悸的拍拍自己的胸口,去看躺在自己身边的老伴,孙秀芳推推石有田:“他爹,起不?”
石有田晃了晃没有反应,孙秀芳睡觉的时候一直握着老伴的手,这会子她就感觉石有田的手又凉又沉,她想起刚才自己做的那个梦,急忙俯下身子去看石有田的脸色。
屋里光线很暗,但光线再暗也能看出来石有田的脸色不对劲,孙秀芳吓得心跳如鼓,颤抖着手指在石有田的鼻息下探着,没有一点气息:“他爹!”孙秀芳推推石有田:“勇他爹!”没有一点反应。她加大力度,使劲摇晃石有田:“老头子,起了,该吃药了。”石有田还是没有反应。
咋回事?咋回事?孙秀芳头嗡嗡响,浑身虚脱的一丝力气都没有,怎么办?可怎么办?对!找大勇!她跟头把式的爬下床,连鞋都顾不得穿,跌跌撞撞的边跑边喊:“大勇啊!快来呀!快来看看你爹咋的了------”(未完待续)
82、入土为安
石大勇正跟兄弟们聊着天,就见母亲一头扑出来,光着脚瘫坐在门口:“大勇,快看你爹!”话刚说完,眼泪即喷涌而出,她抑制不住的捶地嚎哭:“老头子啊,老头子,你可不能撇下我走啊!”
石大勇见母亲这样,当即心中一咯噔,嚯的站起身,拔腿就往屋里跑。其他弟弟们见了,也都纷纷站起来,跟在石大勇的后面。
石有田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唇虽张,胸口却不再起伏。
“爹——”石大勇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猛的扑到床前,他不敢相信,吃饭的时候爹还能说说笑笑,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他先是探了父亲的鼻息,又摸了父亲的脉搏,一丝一毫都没有的波动让他终于相信父亲已经走了的事实,他伏在父亲身上放声痛哭:“爹呀——”
兄弟们纷纷围过来,一时间把床围的严严实实,瑞全更是哭的顿足捶胸:“爹呀,你咋刚回来就走了呢,我的爹呀——。”
何小霞找来鞋,帮婆婆穿上,娘两个哭在一处。
瑞强在外围根本挤不进去,他探头看了看,转身就跑回家跟自己爹报信。
石耕田老两口年纪大了,早上起的早,天不亮就醒,睡眠时间不够,中午的时候一定要睡个午觉,从兄弟家回来,老两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孩他娘。”石耕田翻身面对老伴:“也不知道有田这个样子还能撑几天?看着都受罪呀!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我难受。”石耕田捶了自己胸膛好几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我兄弟不易呀。”
“他爹。”周荣华安慰道:“你也别太难受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缘法,谁能活多大寿限,老天爷管着呢,咱光难受也没有用,睡吧,睡醒了赶紧再过去陪陪他二叔,我看他二叔这个样子,就是由着他活……,唉,不说不吉利的话了,睡吧。”
老两口唠唠叨叨了好一会,好不容易入睡,睡的正沉,就听大门咣当一声响,把个石耕田吓得一哆嗦,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呢,瑞强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爹!娘!快!快起,我二叔死了!”
谁死了?二叔?老二?恁快就死了?!石耕田急了,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返回身把周荣华叫醒:“孩他娘,快起,老二死了!”
瑞强三步并作两步就往爹娘屋里窜,正好和爹碰个正着,他拽住爹的胳膊就往外走:“爹,我二叔死了,你快点!”
瑞强拽得急,把他爹拽了一个趔趄,石耕田顶顶看不上儿子遇事慌乱的冒失样,他照着儿子的手背就是一巴掌,强做镇定的嚷嚷:“别拉我,我和你娘一起去,你快去你大哥家喊你大哥。”
“哦,哦。”瑞强丢开父亲的胳膊,慌慌张张的又跑去喊大哥。
周荣华边走边弯腰提鞋,她扶着石耕田的胳膊,把自己鞋提好,低头一看,老伴的鞋还撒搭在脚上,她顺势蹲下来,帮石耕田把鞋提上,站起来,扶着老伴的胳膊:“他爹,你别急,别急,咱这就去。”
石耕田嫌儿子遇事慌乱,其实他这会子也慌乱的不行,胳膊在老伴的手上控制不住的打颤。
老两口相扶着往石有田家里奔,一路上踉踉跄跄的,要不是周荣华扶着他,有好几次他险些摔倒。离兄弟家还相距好远,那震天响的哭声就已传了过来。
“爹呀——”
“老头子啊——”
孙秀芳还坐在地上捶地嚎哭,何小霞拉了好几次都拉不起来,没办法了,她只好抱着小兰,陪着婆婆一起掉泪,小兰从来没见过这个场面,吓得直着嗓子嚎。
孙秀芳看见看见大伯哥两口子急匆匆的走进来,急忙朝前爬了两步:“大哥,大嫂,勇他爹…勇他爹不好了!”
“弟妹,你别慌,我看看。”石耕田忙弯腰扶了孙秀芳一下:“弟妹,快起来,地上凉。”
孙秀芳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差一点就成一滩泥,石有田扶了两下没有扶起来,他示意周荣华照顾兄弟媳妇,自己慌忙走进屋内。
“大哥,咱大爷来了。”瑞民看见石耕田,赶忙往旁边闪了闪,给大爷让出地方。
大勇还趴在父亲是身上哭号,石耕田拍拍大勇的肩膀:“大勇你起来,让我看看。”
石大勇抹着眼泪直起身子:“大爷,我爹他……”
石耕田抚摸着兄弟的脸,一时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老二,老二呀,你咋说走就走了呢,我就睡个觉的功夫,本来说好的等你睡醒了我再来找你拉呱,你咋说走就走呀,咋就不能等我一会儿,兄弟呀——”
老人哭了一阵子,却突然发现兄弟穿的还是回来的那一身,根本就没有给兄弟换衣裳,他急了,不满的问向石大勇:“你爹的装老衣裳咋还没给换,再等一会儿,人硬了就没法穿了,咋,你们还想你爹走的时候连身新衣裳都没有?”
装老衣裳?石大勇虽然知道这事,但他自己没有切身经历过,所以根本就没有想起来给爹换衣裳,他也不知道爹有没有装老衣裳,急忙说了声:“我问问我娘。”
孙秀芳在周荣华的劝解下好了一些,几个女人坐在小板凳上悲泣垂泪。
“娘,我爹的装老衣裳在哪?”石大勇站在门口,大声问道。
“装老衣裳?”说实话,孙秀芳早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子后面,根本没有提早备下,大勇这一问她,她也有点急,倏地站起身:“大勇,忘了给你爹备下了,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快去买呀!这可是大事,走走走,我领你去。”周荣华边说边拉着孙秀芳的手就要往外走。
“大娘,我去买,你陪着我娘就行。”石大勇疾步走出来:“大娘,你告诉我到哪里买。”
“没多远,咱镇上就有,大勇你得赶紧的,也不知道你爹什么时候走的,要是等一会人你爹硬了,这衣裳就穿不进去了。”
镇上离村里没多远,平时走快了也就十来分钟,幸亏大勇是开车回来的,他找一个开阔的地方将车掉了个头,到镇上买了东西再回来也不过花了十来分钟。
他拿着衣裳进屋,兄弟们已经在石耕田的指挥下给爹简单的净了一下身,堂屋的正中间用玉米杆搭了一张简易床,石有田衣服穿好后,石大勇负责抱头和兄弟们一起把父亲抬到了简易床上。
也不是石大勇自己抱不动父亲,主要是老家有说法,家里人走了,移动的时候,长子长孙负责抱头。
石有田头朝着门口脚蹬墙躺好,石耕田找了一张纸暂且将兄弟的脸盖住,这才细细的给侄子们安排后续事宜。
古语有云,人咋一离世,会留恋自己的躯壳,会不停的在自己的身体里出来进去,虽然人已经死了,但是魂灵有感知,这个时候的人的魂灵异常敏感,每碰一下都会非常痛苦,直到三天后才能渐渐明白自己已经故去,到那个时候才能算是人真正的走了,所以老家办丧事的时候一般都会停灵三到七天。
石耕田将侄子们召集到一起,开始安排。大勇是家里的老大,他事事先征求石大勇的意见:“大勇。”石耕田说:“你爹的寿材还没有买,这得赶紧去定下,要有现成的最好,没有现成的就麻烦了,现打寿材不知道得几天,你爹就这样晾着可不行。”
“我去买,大爷,你放心,一家没有我找两家,尽量今天把寿材拉回来。”
石耕田点头,提议道:“大勇啊,发送你爹这个事,可得花不少钱,你跟你兄弟们商量一下,怎么个分摊法。”
石大勇打断大爷的话:“大爷,不用分摊,花多少我拿。”
石耕田原本想,瑞成已经成家了,且今年秋里粮食打的不少,卖一部分也能帮大勇分担一下,既然大勇愿意自己一力承担,他这个当大爷的也不好在侄子面前说什么。
“既然这样,大勇。”石耕田继续问道:“你还打谱给你爹扎牛马轿子什么的不?”
“扎,有什么扎什么,大爷,我爹这一辈子没享什么福,不能让我爹到那边也接着受穷,房子,轿子,丫鬟仆人金元宝,只要有的咱都扎一遍。”
“好。”石耕田转向瑞成几个:“你大哥出钱,你们弟兄几个就跑跑腿。”
瑞成急忙表态:“大爷,你安排就是。”
“你们弟兄几个分分工,看谁去给亲戚报信,谁跟你大哥去买东西,谁在家里接待客人。”
瑞成兄弟几个简单一商量,当下各司其责,瑞福因为对城里比较熟悉,当下自告奋勇的跟大哥去买东西,瑞全最小,他想多陪陪爹,就安排他和瑞民一起在家里接待来吊唁的客人,瑞成和瑞胜两人则负责去给亲戚朋友报信。
寿材店,一般都是定制或来料加工,但也有的店家会摆放几个成品在那里,来应付人走的急没来得及定制寿材的人家,瑞福领着石大勇,在第一家店就已经找到合适的寿材,在老板的帮助下,将寿材装上车,又林林总总的要了一堆花圈纸马什么的,满满的装了一车东西,兄弟两个着急忙慌的往回走。
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渐渐的村里人都知道了,中午刚刚告辞走的还不敢相信,好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晌午头里大家还说话来着。
村子不大,乡里乡亲的处的都挺好,当下里都摇头叹息,可怜石有田年轻不算太大就魂归西天,有来往的是一定要去还来往,没来往的也花个几分钱买了半刀纸来送石有田最后一程。
问为什么买半刀纸,又不贵,就是一刀纸也用不了一毛钱,其实风俗就是这样的,如果夫妻两口子走了一个,吊唁的时候是买半刀纸,如果两个人都没有了,才可以买一刀纸来送别。
瑞涛兄弟两个也来到了,他们伙同瑞全等人一起和石大勇把寿材抬到屋里,怕棺材板硬,硌着父亲,石大勇找来一床棉被铺在底部,在抬石有田的时候,石大勇明显的感觉到了手下的父亲已经开始出现尸僵,石大勇心中大恸,眼泪更是止不住的落下来。
虚掩上棺材板,再点上长明灯,穿上麻衣,戴好孝帽,石大勇又狠狠的哭了一场。
作为家里的老大,行事在兄弟们眼里就是标杆,石大勇不能光哭啥也不干,哭过后他就开始进入忙碌,要请厨子,搭灶台,租桌椅,采买,接待,茶水,事无巨细,他忙的团团转,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伤心。
老家有一个风俗,人走的当年不大办,会在走后的三年头上大办,俗称“过三年”。三天后,封棺起灵,石大勇扛着灵幡,兄弟们手拄哀杖,一起将父亲送入祖坟。(未完待续)
83、回家了
家里一切都收拾妥当后,石耕田叫上兄弟一家子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个饭,普通的农家小菜,四两六热共十个碗。
这个季节,菜地里青菜还不少,割上一块肉,菜就好配,肉炒豆角一个,肉炒芹菜一个……,拍个黄瓜,蒸个茄子,凉菜就出来了,家里的大公鸡杀一只,瑞涛兄弟两个又去河叉子里网了些小杂鱼,硬菜就有了, 十个大碗装的冒尖摆在桌子上,年夜饭都没有这个丰盛。
大勇家六兄弟从来没有如此谦恭过,他们家吃饭从来都是抢,谁抢的快抢得多谁就吃得饱,今天,十多个人团坐在一张大桌子旁,由着丰盛的佳肴冒着诱人的香气,除了春苗,其他的人都没有食欲。
石耕田率先拿起筷子,在桌子上嗑了嗑,抬手让了一圈:“都吃,别光看着,凉了就不好吃了。”
春梅早饿了,大人都不动,她也不敢动,眼神粘在鸡肉上面转不开视线。听大爷爷说让吃了,她先抬头看向母亲,伸出小手指着鸡肉碗道:“娘,我想吃那个。”
“娘给你夹。”何小霞捡肉多的地方,夹了四五块,放到小碗里,让孩子自己慢慢啃。
石大勇先掇了一筷子放到孙秀芳的碗里:“娘,你吃。
“你吃你的,娘自己掇。” 孙秀芳这样说,却依旧没有动筷子,盯着面前的饭碗不动。
周荣华也掇了一块鸡肉放到孙秀芳碗里,然后拿起弟媳手边的筷子往她手里放:“吃吧,弟妹,自己身子要紧。”
“嗯。”孙秀芳抬头对周荣华勉强一笑,说是笑,倒有几分像哭。
长辈都动筷了,小辈们这才纷纷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没有人说话,一味的吃,不消片刻,盘碗就已狼藉。
农家人做饭实在,装菜的都是家里最大的海碗,两个硬菜更是直接用陶瓷盆端上桌,菜是不少,可耐不住桌上有八条正在吃壮饭的好汉,这还是没胃口,要是有胃口了根本就不够吃。
酒足饭饱,不是,是饭饱了,没喝酒,女人们撤去盘碗,擦干净桌子,茶水端上来,男人们开始商议以后的事宜。
“大勇。”石耕田喝了一口水:“你爹没了,你是家里的老大,跟大爷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石大勇端着茶碗正要喝,见大爷问他,忙把碗放下:“大爷,我答应爹了,以后家里的事我问着,我的打算就是想法多赚钱,第一步就是给家里再盖几间瓦房,这也是我爹念念不忘的事。”
其实,瑞成弟兄几个还真怕爹一走,大哥就不再管家里的事情,心里都有几分惴惴不安,大哥这一说,都放下心来,目光齐齐的聚在石大勇的脸上。
大勇的想法,石耕田听了很是欣慰却不敢苟同,当年他照看弟弟,也是把弟弟带到了成人,弟弟长大后,他教弟弟如何自力更生,如何养家糊口,并不是一味的给予,这样容易把人养成懒汉,也就是养费了。
石耕田目光在几个侄子脸上打转,见几个侄子俱是一脸的心安理得,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老二这些年,一缺什么了就管石大勇要,时间长了,好像石大勇给是应份,不给就是不对,慢慢的几个侄子的脑子里被爹灌输了这样的思想,没有那是没法,大家一块受穷,你有钱了就得分享。根本没想到,男人成家立业了,就不单单是大家庭里的一个个体,同时他还是他自己小家庭的顶梁柱,那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事,他得为自己的老婆孩子负责。女人嫁男人,都是为了居家过日子,没有哪个女人找男人是为了和男人一起给婆家当长工、做苦力。
“咳!”石耕田面向侄子们,清了清嗓子:“大爷我说几句话啊,说的不对,你们弟兄几个也别忘心里去。”
瑞成兄弟几个忙坐直身体:“大爷你说。”
“按理说这是你们家的事,我虽是你们的亲大爷,到底也算是个外人。”
石耕田刚说到这里,石大勇急忙打断他的话:“大爷,你怎么能算得上是外人,现在我爹走了,你就是我们的亲爹。”
石耕田摆手:“大勇,你听我说完。”石耕田继续说道:“这些年,你爹做的有些事我看着不对,也不是我说过世人的坏话,当年你爹活着的时候,我也跟他提过,但是你爹他没往心里去,今天我再跟你们叨叨。”
石耕田又观察了一下侄子们的表情,见都在认真听,他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大口:“我认为,人活在世上就得自立自强,你们说,我说的对不?”
“对。”
“大爷,你说的对。”
没有反对意见,那就好,石耕田继续说:“人呀,有些时候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谁都不牢靠,靠自己永远不倒,没有人会帮你一辈子。”
“大爷,我会帮兄弟们一辈子。”石大勇又慌忙表态。
“大勇这是你自己的想法,我听说你儿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以后你还得养孩子,给你儿子盖房子,娶媳妇,你能保证为了你兄弟连你自己的儿子都不顾?好好想想,你能做到吗?”
说到儿子,石大勇陷入了沉思,如果拿自己的儿子跟兄弟们比,毋庸置疑,儿子肯定比兄弟们重要,到时候他必定把儿子放到第一位,现在他脑子一热,大包大揽的把老家的所有的事情揽到身上,以后有些事情他必然做不到位。
见大勇确实把自己的话听到了心里头,石耕田又看向侄子们:“我认为,咱还是有个章程,别一味的伸着手等着人给,那和要饭的有什么区别?你们也别嫌大爷我说的难听,向来忠言逆耳,外人才不会多说一句,你们说说你们都多大了,最小的六子也有二十了吧,你几个除了会种地还会啥?啥也不会吧。”
说他们啥也不会,瑞胜不愿意了:“大爷,我会剃头。”
说到瑞胜剃头,石耕田笑了:“老五,你是会剃头,可你就会剃秃头,你说你开店那几天,都谁去捧你场了,就光咱自己家人吧,最后生意淡的没一个人偎,你撇下生意去跟人打牌,家什落子给人偷了一点不剩,我说既然你喜欢这个行当,你就去正儿八经的拜个师傅学学,把店开起来。”
五胜被大爷数落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讪讪的摸摸自己的头,不吭声了。
剩下的残水一饮而尽,石耕田摸摸嘴,继续将自己的心里话表达出来:“大爷的意思很明确,你们兄弟几个都年轻,没事的时候多想想怎么赚钱,别一天到晚的有空就扎牌场。”石耕田说到这里,又对还在沉思的石大勇说道:“大勇,大爷的意思也不是不让你问你兄弟的事,你该问还得问,该帮还得帮,你尽力而为。”
石大勇点头,他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大爷你放心,房子我还帮家里盖,等兄弟们都娶上媳妇,过上自己的小日子我就不操心了。”
石耕田也算是瞎操心,他一番话在瑞成几个侄子的心里根本没有激起任何小水花,几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瑞成想的是,爹没了,以后有钱再也不用上交,他得把钱都交给何小霞攒起来为自己的小家打算。
瑞福这些天有空就去城里,他已经攒下来一笔小钱,他心里盘算的是要把这笔钱藏到哪里才能不被人发现。
瑞胜更不以为然,大爷说的轻巧,还让他拜师傅,你当学徒是那么好当的,那得让师傅指挥的跟三孙子似的,学徒期间钱不发一分,力可不少出一点,他才不去出那个谑力。
瑞民想的更简单了,我就赖上大哥了,他答应爹的事,不办也得办。
唯有瑞全,他才是真正把大爷的说的话记在了心里,真的在盘算他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石大勇有工作在身,王英生产日期愈近,还挺着大肚子在家等着他,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在外面逗留。
回到家,石大勇跟大家商量:“这一出来就是这么多天,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我跟你们商量商量,娘先跟我走……”
“老大。”石大勇还没说完,孙秀芳打断了儿子的话,她目光落在墙上,那上面还挂着石有田的烟袋锅子:“你爹刚走,我想在老家多陪他几天,我就先不跟你回去了。”
石大勇之所以想带娘一起走,一是怕娘睹物思人,果不其然,娘的这个眼神,一看就是在想父亲,娘的这个眼睛,这几天哭的有些多,眼睛时刻都是红肿的。总之,人走都走了,娘终究还是得习惯没有爹的陪伴,老家里到处都是爹生活过的气息,他想带娘换个环境,好早点过去这个坎。二是再有两个月,王英就要生了,到时候娘还是得过去的,这时候跟他一起走,最起码还能省个火车票钱。
“娘。”石大勇放轻声音:“你忘了,英子的身子八个多月了,再有近两个月就要生孩子,到时候还指望您伺候月子呢,我整天驻勤不在家,家里没个老的坐镇怎么行?”
“哦。”孙秀芳把这个事给忘了,这可是大事,那是她大孙子,她急忙表态:“那好,娘跟你一块走。”
“瑞民要不你……”石大勇本来想说,你的户口还没能转出去,就是去了外面也是整天无所事事,不然,你先在老家呆着,等都办好了再接他出去。
他这边一开口,瑞民就见势不好急忙打住,开玩笑,我好不容易出去了,就是等我也得在外面等,把我放到老家,你要是变卦了我找谁说理去?瑞民直接截住石大勇的话头,猛的站起身说道:“明天就走啊大哥,那我收拾行李去。”说完不等石大勇说话,一溜烟的就跑没了踪影。
翌日一早,瑞民起的最早,他早早的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出来摆到门口,吃完饭,拎起包袱就往外走。
兄弟这个样,石大勇也不好再说让他在老家等的话,只好带着娘和弟弟一起又回到了自己家里。(未完待续)
84、红纸镇邪
王英这两天右眼皮一直突突的跳,跳的她心烦,老一辈的人说了: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右眼跳铁定不是什么好事。王英记得娘右眼跳的时候,都是撕一点红纸,贴在上面,说是能把邪气压一压。
王英找了半天没找着红纸,后来想起来过年时贴在门框上的门对子是红色的,她从上面撕下一条,蘸点唾液糊眼皮上了。
红纸是贴好了,可心里还是慌慌的,为求心安,她在心里头开始默念阿弥陀佛,可念佛语也不见效果,依旧是心绪不宁。王英六神无主的东想西想,一会儿想路上可别出什么事,一会儿又想是不是公公的病厉害了?总之就是坐不下来。她在家里忙忙这、忙忙那的,也不知道自己都忙了些什么,最后没法了,还是挺着大肚子,领着安安去崔云香家打发时间。
他们这样的单职工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面赚钱,女人负责照顾好孩子和家庭就行。
崔云香的任务就是每天想办法把二个儿子伺候好,养的壮壮的。
崔云香正在擀面条,她准备中午做炸酱面吃,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丁炒熟,熟油炸一炸甜面酱,与肉丁和在一起做成卤子,切点黄瓜丝待用,煮好的鸡蛋手擀面过一遍水捞出来,放一层黄瓜丝,再浇上两大勺卤子,你看吧,香!儿子每人都能吃两大碗。
“嫂子,又吃面呀?”王英托着后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嗯,军子哥俩喜欢吃。”崔云香铿铿的使劲擀着面,抬头回了一句。
张兵见来了小伙伴们,拉着安安去院子里玩,王英还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就在院子里,别出大门啊。”
都说软面饺子硬面条,说的是擀面条的面一定要硬,这样的面条擀出来才筋斗好吃,所以说擀面条也是个力气活。
崔云香发现王英眼皮上的红纸条,两家是老乡,没多远,风俗习惯都差不多,往眼皮上贴纸条的事她也干过:“咋了英子,右眼皮跳了?”
“嗯。”王英忧心忡忡的说:“嫂子,我这右眼嚯嚯的跳的我心难受,怎么压都不行,我就没好猜闷,就怕应在什么不好的事上头。”
“还能应到什么事上头?要我说啊,就怕还是你公爹的病。”崔云香把面擀成一个大饼,折叠了好几下,拿起菜刀“咣咣咣”的,只一会子功夫,粗细均匀的面条就切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大勇他们动身的前几天,我看着她爷爷已经不好了,就是做儿媳的,一句狂话不敢说,我也盼着公公的病能好,可咱说了不算呀,我也就是跟你说说,他们这一走,只怕是再也见不得她爷爷了。”
崔云香把面条收到盖帘子上,又开始擀下一剂子面:“唉!生老病死,人早晚都得走这一步,要我说,你公爹就是走了也算是解脱了?他那个样子,我看着都受罪。”
“谁说不是来,当儿女的谁都希望老人健健康康的活着。”
两人说着话,时间也过得快,不知不觉间到了放学的时间,崔云香的面也擀好了,她先晾了一盆凉开水,刚准备煮面,张军踩着饭点回来了。
“娘,饿死我了。”大老远的张军就开始嚷嚷。
“呦!觉不着都该吃饭了,嫂子,那我先家走了。”王英急忙站起来,跟崔云香告辞。
“别走了,你娘俩个也不值当的回家做饭,就在嫂子这吃吧。”
“那哪行嘞!”
“有啥不行的?咱两家谁跟谁?对吧安安,在崔娘家吃面好不好?”
“好。”还没等王英说话呢,安安主动答应下来了。
“你看安安都答应了?你也别客气了,赶紧来给嫂子帮忙。”
两家人走的近,平时不管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端一碗送过去,当下里王英也不再跟崔云香客气了,帮着摆桌子拿碗。
回程因为不需要再照顾病人,石大勇开的比较快,晚上也没有找旅馆休息,早早的动身,晚上就已经到家了。
此时已是深夜,王英早就带孩子睡觉了,“哐哐哐”的敲门声想起,初时她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又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喊她,这才一激灵惊醒过来 ,侧耳细听,还真是石大勇的声音,她慌忙拉开灯,披件衣服就往外走。
“来了!来了!”急急的打开门栓 ,大勇扶着孙秀芳,三个人一身疲惫的站在门外。
“英子,家里还有面条没有?可饿死我了。”石大勇边走边说。
“有,还有挂面,我这就去下。娘,你赶紧进屋歇着去!”炉子早就封上了,王英忙把炉门打开,让火苗串上来。
这一路上石大勇可真是又累又饿,早上动身的时候从家里带了干粮,趁中午在加油站加油的空,找了热水,三人凑合着吃了点,晚饭时间,石大勇跟孙秀芳商量:“娘,咱找个地方吃了饭再走吧。”
孙秀芳想,这都坐一天的车了,是不是快到家了,要是离家不远的话就忍忍到家再吃,反正也不太饿,她问石大勇:“咱离家还有多远,要是没多远,咱家走再吃吧,外头的饭那个贵劲的,以后家里花钱的地方多了?咱省几个是几个。”
“那也行,反正离家也不是太远了估计再开两个钟头就到了。”平时大勇也有这个习惯,当下里也就赞成了。
天黑,路上车少,车子开的又快,9点多钟的时候车子开进了家属院,连续十多个小时的车,石大勇真是累坏了,车也不想往队里送,就想回家热乎乎的喝上一碗清汤面 ,再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王英这边抓紧做饭,也顾不上和大勇说话,等面条端上来,她才注意到石大勇的鞋蒙上了一层毛边白布。这种穿法叫戴重孝,只有父母走了,儿女才会这样穿。
到了这个点才吃饭,其实三个人都很饿了,当即谁也不说话,稀里呼噜吃起来。
收拾完碗筷,等孙秀芳和瑞民都上床睡觉了,夫妻两个躺在床上,王英轻声问道:“大勇,你穿着重孝,是不是咱爹?”
“嗯。”石大勇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啥时候的事,你这一来一回总共也没用几天,还得发送老人,日子算起来,难道刚到家爹就走了?”
“到家的当天,吃完中午饭,下午走的,英子,我累死了,明儿个再跟你细说啊。”石大勇困的眼皮都睁不开了,强打着精神跟王英说完,自己一翻身,瞬间就以入睡。
公爹走了,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王英心里还是很难受,她一时半会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这才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身上的担子越发的重了,石大勇现在一脑门子就是想办法赚钱,第二天,石大勇就回到单位,一切开始步入了正轨,他还是三天两头的驻勤,好在娘来了,有娘陪着王英,他也能放点心。
两个月,转眼即逝,早上起床,王英就感觉肚子一阵一阵的疼,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的她知道自己这要是发动了。
石大勇也算着日子呢,知道王英这几天就要生产,他专门跟别人换了班,这两天一直在家里陪着王英。
“大勇,我肚子疼,怕是要生了。”王英捂着肚子,脸色有点白,虽说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王英还是害怕,一是还要承担生产的痛苦,二是怕自己生的不是儿子,辜负了婆婆和大勇的期望。
孙秀芳和石大勇总觉得王英这一胎铁定是个儿子了,石大勇更是我儿子、我儿子的挂在嘴上,这让王英有了很大的心理负担,越临近生产她越紧张,都说隔皮猜瓜,也不知道婆婆和石大勇母子俩个怎么就那么笃定是儿子。
孙秀芳听王英说她肚子疼,明白王英这是发动了,她赶紧忙了起来,尿布王英早就准备好了,不用她准备,她赶紧把家里的大锅刷了刷,坐上一锅水,准备烧水。
婆婆这个架势,还是准备让王英在家里生,王英看看石大勇,用眼神示意他跟婆婆说,两人早就商量好了,这一胎准备去医院里生。
石大勇摸摸鼻子,走到孙秀芳跟前:“娘,你烧那么多水干啥来,咱又喝不了。”
孙秀芳嫌他碍事,往旁边一扒拉:“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都生两个了,还不知道烧热水干什么?”
“那个啥,娘,你不用烧了,我一会儿送英子去医院,咱不在家生了。”
“什么?你钱多烧的是吧,生个孩子还用去医院?我生了六个也没说去医院生!”
一听婆婆说这话,王英就生气,生老大的时候,石大勇不在家,她一个新媳妇也不好意思不听老人的话,说让在家生,她就在家生了,那也是她最遭罪的一次,还险些把命给搭进去了。生老二的时候还是不让去医院,说是已经生过一胎了,二胎就好生,简单着呢,就跟拉粑粑那么容易,她信以为真了,结果安安太胖,生下来八斤多,费老鼻子劲了。这要生老三了还不让去,王英一生气,脸色就不好看,她耷拉着脸躺在床上不吭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