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濞列传
吴王濞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高帝已定天下七年立刘仲为代王。而匈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间行走雒阳自归天子。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废以为郃阳侯。高帝十一年秋淮南王英布反东并荆地劫其国兵西度淮击楚高帝自将往诛之。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後。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以填之诸子少乃立濞於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已拜受印高帝召濞相之谓曰:“若状有反相。”心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告曰:“汉後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濞顿曰:“不敢。”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於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病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吴王恐为谋滋甚。及後使人为秋请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以故遂称病。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唯上弃之而与更始。”於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与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馀年以故能使其众。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馀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馀城兄子濞王吴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诈称病不朝於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三年冬楚王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其河间郡。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削其六县。
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濞恐削地无已因以此谋欲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谋者闻胶西王勇好气喜兵诸齐皆惮畏於是乃使中大夫应高誂胶西王。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驩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於奸饰於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徵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里语有之‘舐?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尝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適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将柰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原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害於天下亿亦可乎?”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倍畔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蟲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以起也。故吴王欲内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後车彷徉天下所乡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高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与乃身自为使使於胶西面结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承一帝至乐也。今大王与吴西乡弟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始结。诸侯之地不足为汉郡什二而为畔逆以忧太后非长策也。”王弗听。遂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济北皆许诺而曰“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勿与事定分之耳”。
诸侯既新削罚振恐多怨晁错。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胶西正月丙午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然遂兵西。齐王後悔饮药自杀畔约。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其王不得兵。胶西为渠率胶东、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赵王遂亦反阴使匈奴与连兵。
七国之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比下与少子等者皆。”二十馀万人。南使闽越、东越东越亦兵从。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於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使遗诸侯书曰:“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故长沙王子:幸教寡人!以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以僇辱之为故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宄诖乱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欲举兵诛之谨闻教。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寡人素事南越三十馀年其王君皆不辞分其卒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馀万。寡人虽不肖原以身从诸王。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与寡人西面;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雒阳;燕王、赵王固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抟胡众入萧关走长安匡正天子以安高庙。原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馀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原也。敝国虽贫寡人节衣食之用积金钱脩兵革聚穀食夜以继日三十馀年矣。凡为此原诸王勉用之。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千斤封千户;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人户五千如得列将;人户三千如得裨将;人户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佗封赐皆倍军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原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於吴诸王日夜用之弗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敬以闻。”
七国反书闻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
吴楚反书闻兵未窦婴未行言故吴相袁盎。盎时家居诏召入见。上方与晁错调兵笇军食上问袁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於公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若此其计不百全岂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袁盎对曰:“吴有铜盐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王为义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率以反。”晁错曰:“袁盎策之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原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屏错。错趋避东厢恨甚。上卒问盎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適过诸侯削夺之地’。故以反为名西共诛晁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斩晁错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於是上嘿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盎曰:“臣愚计无出此原上孰计之。”乃拜盎为太常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盎装治行。後十馀日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东市。错衣朝衣斩东市。则遣袁盎奉宗庙宗正辅亲戚使告吴如盎策。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使拜受诏。吴王闻袁盎来亦知其欲说己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不肯见盎而留之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军遂归报。
条侯将乘六乘传会兵荥阳。至雒阳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剧孟今无动。吾据荥阳以东无足忧者。”至淮阳问父绛侯故客邓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吴兵锐甚难与争锋。楚兵轻不能久。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攻之。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饟道。彼吴梁相敝而粮食竭乃以全彊制其罢极破吴必矣。”条侯曰:“善。”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轻兵绝吴饟道。
吴王之初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佗奇道难以就功。臣原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藉人亦且反王柰何?且擅兵而别多佗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原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少年推锋之计可耳安知大虑乎!”於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吴王专并将其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得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吴王濞薄之弗任。周丘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臣非敢求有所将原得王一汉节必有以报王。”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召令。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过食顷。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阳兵十馀万破城阳中尉军。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背死。
二月中吴王兵既破败走於是天子制诏将军曰:“盖闻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高皇帝亲表功德建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绝无後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籓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吴王濞倍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病不朝二十馀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夭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冢甚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无有所置。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
初吴王之度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乘胜前锐甚。梁孝王恐遣六将军击吴又败梁两将士卒皆还走梁。梁数使使报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恶条侯於上上使人告条侯救梁复守便宜不行。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乃得颇败吴兵。吴兵欲西梁城守坚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饹条侯壁惊东南。条侯使备西北果从西北入。吴大败士卒多饥死乃畔散。於是吴王乃与其麾下壮士数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东越。东越兵可万馀人乃使人收聚亡卒。汉使人以利啗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即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吴王子子华、子驹亡走闽越。吴王之弃其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梁军。楚王戊军败自杀。
三王之围齐临菑也三月不能下。汉兵至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胶西王乃袒跣席?饮水谢太后。王太子德曰:“汉兵远臣观之已罢可袭原收大王馀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弗听。汉将弓高侯穨当遗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其罪复故;不降者灭之。王何处须以从事。”王肉袒叩头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原闻王兵状。”王顿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兵且以诛错。今闻错已诛卬等谨以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错不善何不以闻?未有诏虎符擅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读之讫曰:“王其自图。”王曰:“如卬等死有馀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菑川、济南王皆死国除纳于汉。郦将军围赵十月而下之赵王自杀。济北王以劫故得不诛徙王菑川。
初吴王反并将楚兵连齐赵。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独赵後下。复置元王少子平6侯礼为楚王续元王後。徙汝南王非王吴故地为江都王。
太史公曰:吴王之王由父省也。能薄赋敛使其众以擅山海利。逆乱之萌自其子兴。争技难卒亡其本;亲越谋宗竟以夷陨。晁错为国远虑祸反近身。袁盎权说初宠後辱。故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毋亲夷狄以疏其属”盖谓吴邪?“毋为权反受其咎”岂盎、错邪?
吴楚轻悍王濞倍德。富因采山衅成提局。憍矜2志连结七国。婴命始监错诛未塞。天之悔祸卒取奔北。
魏其武安侯列传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父世观津人。喜宾客。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孝景初即位为詹事。
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後传梁王。”太后驩。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
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太后亦惭。於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为太子傅。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间处而不朝。相提而论是自明扬主上之过。有如两宫螫将军则妻子毋类矣。”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後方盛蚡为诸郎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太中大夫。蚡辩有口学槃盂诸书王太后贤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筴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後三年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魏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风上於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魏其不听。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举適诸窦宗室毋节行者除其属籍。时诸外家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彊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建元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免。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武安。
武安者貌侵生贵甚。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於春秋蚡以肺腑为京师相非痛折节以礼诎之天下不肃。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後乃退。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武安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於道。前堂罗锺鼓立曲旃;後房妇女以百数。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
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属太尉请灌孟为校尉。夫以千人与父俱。灌孟年老颍阴侯彊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与丧归。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原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於是灌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原从者数十人。及出壁门莫敢前。独二人及从奴十数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馀適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夫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数月坐法去。後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孝景时至代相。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入为太仆。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窦太后昆弟也。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数岁坐法去官家居长安。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稠人广众荐宠下辈。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桀大猾。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於颍川。颍川兒乃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
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後弃之者。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驩甚无厌恨相知晚也。
灌夫有服过丞相。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日蚤临。”武安许诺。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埽早帐具至旦。平明令门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来。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乃驾自往迎丞相。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及夫至门丞相尚卧。於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武安鄂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丞相卒饮至夜极驩而去。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请。”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间遂止俱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魏其曰:“事已解。”彊与俱。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馀半膝席。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兒呫嗫耳语!”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灌夫曰:“今日斩头陷匈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谢。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侯大媿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乃匿其家窃出上书。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
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柰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於是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枝大於本胫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後不敢坚对。馀皆莫敢对。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後皆鱼肉之矣。且帝宁能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後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辩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别言两人事。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召韩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为鼠两端?”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欺谩。劾系都司空。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於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宫不敬。
淮南王安谋反觉治。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特为太后故耳。及闻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筴而名显。魏其之举以吴楚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然魏其诚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成祸乱。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呜呼哀哉!迁怒及人命亦不延。众庶不载竟被恶言。呜呼哀哉!祸所从来矣!
窦婴、田蚡势利相雄。咸倚外戚或恃军功。灌夫自喜引重其中。意气杯酒?辟睨两宫。事竟不直冤哉二公!
韩长孺列传
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後徙睢阳。尝受韩子、杂家说於驺田生所。事梁孝王为中大夫。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吴兵於东界。张羽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僭於天子。天子闻之心弗善也。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太后曾弗省也?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时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惟梁最亲为艰难。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卻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节苛礼责望梁王。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侘鄙县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今梁使来辄案责之。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也?”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言之帝。”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悉见梁使厚赐之。其後梁王益亲驩。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直千馀金。名由此显结於汉。
其後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甲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田甲曰:“然即溺之。”居无何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田甲亡走。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甲因肉袒谢。安国笑曰:“可溺矣!公等足与治乎?”卒善遇之。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以为内史。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及杀故吴相袁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画乃遣使捕诡、胜必得。汉使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月馀不得。内史安国闻诡、胜匿孝王所安国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至此。今诡、胜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孝王曰:“弗如也。”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临江王適长太子也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寤。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胜。”诡、胜自杀。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安国之力也。於是景帝、太后益重安国。孝王卒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建元中武安侯田蚡为汉太尉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物遗蚡。蚡言安国太后天子亦素闻其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闽越、东越相攻安国及大行王恢将。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建元六年武安侯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彊自上古不属为人。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且彊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击之不便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於是上许和亲。
其明年则元光元年雁门马邑豪聂翁壹因大行王恢言上曰:“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阴使聂翁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聂翁壹乃还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於是单于穿塞将十馀万骑入武州塞。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二十馀万匿马邑旁谷中。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护军。约单于入马邑而汉兵纵。王恢、李息、李广别从代主击其辎重。於是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行掠卤徒见畜牧於野不见一人。单于怪之攻烽燧得武州尉史。欲刺问尉史。尉史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单于顾谓左右曰:“几为汉所卖!”乃引兵还。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命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引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即罢。王恢等兵三万闻单于不与汉合度往击辎重必与单于精兵战汉兵势必败则以便宜罢兵皆无功。
天子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擅引兵罢也。恢曰:“始约虏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闻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礻是取辱耳。臣固知还而斩然得完陛下士三万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恢私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造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上曰:“为马邑事者恢也故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於是恢闻之乃自杀。
安国为人多大略智足以当世取合而出於忠厚焉。贪嗜於财。所推举皆廉士贤於己者也。於梁举壶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以为国器。安国为御史大夫四岁馀丞相田蚡死安国行丞相事奉引堕车蹇。天子议置相欲用安国使使视之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数月蹇愈上复以安国为中尉。岁馀徙为卫尉。
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出上谷破胡茏城。将军李广为匈奴所得复失之;公孙敖大亡卒:皆当斩赎为庶人。明年匈奴大入边杀辽西太守及入雁门所杀略数千人。车骑将军卫青击之出雁门。卫尉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於渔阳。安国捕生虏言匈奴远去。即上书言方田作时请且罢军屯。罢军屯月馀匈奴大入上谷、渔阳。安国壁乃有七百馀人出与战不胜复入壁。匈奴虏略千馀人及畜产而去。天子闻之怒使使责让安国。徒安国益东屯右北平。是时匈奴虏言当入东方。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後稍斥疏下迁;而新幸壮将军卫青等有功益贵。安国既疏远默默也;将屯又为匈奴所欺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罢归乃益东徙屯意忽忽不乐。数月病欧血死。安国以元朔二年中卒。
太史公曰:余与壶遂定律历观韩长孺之义壶遂之深中隐厚。世之言梁多长者不虚哉!壶遂官至詹事天子方倚以为汉相会遂卒。不然壶遂之内廉行脩斯鞠躬君子也。
安国忠厚初为梁将。因事坐法免徒起相。死灰更然生虏失防。推贤见重贿金贻谤。雪泣悟主臣节可亮。
李将军列传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成纪。广家世世受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虏多为汉中郎。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尝从行有所旻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於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後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柰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於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饹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於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於文法。
後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其後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行十馀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兒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兒马因推堕兒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馀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兒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於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後韩将军徙右北平。於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竟死。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居顷之石建卒於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後将军从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後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乡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後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车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後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於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後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於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原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辞於大将军。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军亡导或失道後大将军。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Я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於是天子以为勇。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当户有遗腹子名陵。广死军时敢从骠骑将军。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壖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国除。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居岁馀去病死。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於太子然好利李氏陵迟衰微矣。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善射爱士卒。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尝深入匈奴二千馀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
数岁天汉二年秋2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於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馀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2师也。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馀人。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馀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其兵尽没馀亡散得归汉者四百馀人。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後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於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猿臂善射实负其能。解鞍卻敌圆阵摧锋。边郡屡守大军再从。失道见斥数奇不封。惜哉名将天下无双!
匈奴列传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扆、驴、□、□駃騠、□騊駼、驒騱。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兒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其後三百有馀岁戎狄攻大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其後百有馀岁周西伯昌伐畎夷氏。後十有馀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鄗放逐戎夷泾、洛之北以时入贡命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馀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之後荒服不至。於是周遂作甫刑之辟。穆王之後二百有馀年周幽王用宠姬襃姒之故与申侯有卻。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遂取周之焦穫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鄗而东徙雒邑。当是之时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为诸侯。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齐釐公与战于齐郊。其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後二十有馀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于郑之氾邑。初周襄王欲伐郑故娶戎狄女为后与戎狄兵共伐郑。已而黜狄后狄后怨而襄王後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於是惠后与狄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於是戎狄或居于6浑东至於卫侵盗暴虐中国。中国疾之故诗人歌之曰“戎狄是应”“薄伐獫狁至於大原”“出舆彭彭城彼朔方”。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伐逐戎翟诛子带迎内周襄王居于雒邑。
当是之时秦晋为彊国。晋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洛之间号曰赤翟、白翟。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於秦故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镕之戎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後百有馀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後百有馀年赵襄子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其後既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其後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至於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於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其後燕有贤将秦开为质於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卻千馀里。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於匈奴。其後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後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巉谿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馀里。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十馀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戍边者皆复去於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於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後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於月氏。冒顿既质於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後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既立是时东胡彊盛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有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马匈奴宝马也勿与。”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千里马。居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东胡王愈益骄西侵。与匈奴间中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於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後者斩遂东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肤施遂侵燕、代。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於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馀万。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彊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兰氏其後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接秽貉、朝鲜;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者轧大者死。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长左而北乡。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裘而无封树丧服;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其攻战斩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後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於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
是时汉初定中国徙韩王信於代都马邑。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於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於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
是後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侵盗代、云中。居无几何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拔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塞。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於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後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高后欲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於平城。”於是高后乃止复与匈奴和亲。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杀略人民。於是孝文帝诏丞相灌婴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右贤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後义卢侯难氏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皇帝让书再至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彊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已定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浅奉书请献橐他一匹骑马二匹驾二驷。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使者至即遣之。”以六月中来至薪望之地。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和亲甚便。”汉许之。
孝文皇帝前六年汉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郎中系雩浅遗朕书曰:‘右贤王不请听後义卢侯难氏等计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汉以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西击月氏尽定之。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使者言单于自将伐国有功甚苦兵事。服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比余一黄金饰具带一黄金胥纰一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綈、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後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孝文皇帝复遣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公主。说不欲行汉彊使之。说曰:“必我行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异无仰於汉也。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於汉矣。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於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物。
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遗物及言语云云。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汉使或言曰:“匈奴俗贱老。”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汉使曰:“然。”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汉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尽取其妻妻之。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中行说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详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於作业。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而佔々冠固何当?”
自是之後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为言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则候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耳。”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於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车千乘骑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大车骑往击胡。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匈奴日已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至代郡万馀人。汉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孝文帝後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当户且居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主相安俱无暴逆。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倍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书曰:‘二国已和亲两主驩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闟然更始。’朕甚嘉之。圣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领而终其天年。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汉与匈奴邻国之敌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糵金帛丝絮佗物岁有数。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朕与单于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兄弟之驩。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无言章尼等。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无食言。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後汉过不先。单于其察之。”
单于既约和亲於是制诏御史曰:“匈奴大单于遗朕书言和亲已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後无咎俱便。朕已许之。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四岁老上稽粥单于死子军臣立为单于。既立孝文皇帝复与匈奴和亲。而中行说复事之。
军臣单于立四岁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而去。於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又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於甘泉、长安。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去远塞汉兵亦罢。後岁馀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赵王遂乃阴使人於匈奴。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汉围破赵匈奴亦止。自是之後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如故约。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通关市饶给之。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汉使马邑下人聂翁壹奸兰出物与匈奴交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汉伏兵三十馀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护四将军以伏单于。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是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葆此亭知汉兵谋单于得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以尉史为“天王”。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汉兵无所得。汉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汉以恢本造兵谋而不进斩恢。自是之後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於汉边不可胜数。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自马邑军後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将军卫青出上谷至茏城得胡虏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馀人。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後得亡归。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胡又入败渔阳太守军千馀人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馀骑亦且尽会燕救至匈奴乃去。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於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得虏数千人。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於河南得胡虏数千牛羊百馀万。於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是岁汉之元朔二年也。
其後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於单。於单亡降汉汉封於单为涉安侯数月而死。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馀人。其秋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其明年匈奴又复复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为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其众。
其明年春汉以卫青为大将军将六将军十馀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诸精骑往往随後去。汉得右贤王众男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馀人。其秋匈奴万骑入杀代郡都尉硃英略千馀人。
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馀万骑乃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得虏前後凡万九千馀级而汉亦亡两将军军三千馀骑。右将军建得以身脱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降匈奴。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分行独遇单于兵故尽没。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单于从其计。其明年胡骑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其明年春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馀里击匈奴得胡虏万八千馀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虏三万馀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馀人。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雁门杀略数百人。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围李将军卒可四千人且尽杀虏亦过当。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汉失亡数千人合骑侯後骠骑将军期及与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骠骑将军往迎之。浑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凡四万馀人号十万。於是汉已得浑邪王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而去。
其明年春汉谋曰“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至”。乃粟马十万骑私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击匈奴。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於幕北。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单于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独身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汉兵夜追不得。行斩捕匈奴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复为右谷蠡王。
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馀里与左贤王接战汉兵得胡虏凡七万馀级左贤王将皆遁走。骠骑封於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是後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
初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汉马死者十馀万。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匈奴用赵信之计遣使於汉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於边。”汉使任敞於单于。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汉方复收士马会骠骑将军去病死於是汉久不北击胡。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是岁汉元鼎三年也。乌维单于立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其後汉方南诛两越不击匈奴匈奴亦不侵入边。
乌维单于立三年汉已灭南越遣故太仆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苴井而还不见匈奴一人。汉又遣故从骠侯赵破奴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亦不见匈奴一人。
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郭吉礼卑言好曰:“吾见单于而口言。”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悬於汉北阙。今单于即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於汉。何徒远走亡匿於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而单于终不肯为寇於汉边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於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匈奴法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庐。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单于爱之详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以求和亲。
汉使杨信於匈奴。是时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汉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又北益广田至胘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杨信为人刚直屈彊素非贵臣单于不亲。单于欲召入不肯去节单于乃坐穹庐外见杨信。杨信既见单于说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於汉。”单于曰:“非故约。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先以为欲说折其辩;其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而单于复?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而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来质。於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路充国留匈奴三岁单于死。
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子乌师庐立为单于。年少号为兒单于。是岁元封六年也。自此之後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燉煌郡。
兒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吊单于一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单于怒而尽留汉使。汉使留匈奴者前後十馀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相当。
是岁汉使2师将军广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将军敖筑受降城。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兒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其明年春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浞野侯既至期而还左大都尉欲而觉单于诛之左方兵击浞野。浞野侯行捕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相与谋曰:“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军遂没於匈奴。匈奴兒单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其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兒单于立三岁而死。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是岁太初三年也。
呴犁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鄣列亭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彊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是岁2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匈奴欲遮之不能至。其冬欲攻受降城会单于病死。
呴犁湖单于立一岁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是岁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得归。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自谓“我兒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其明年汉使2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於天山得胡虏万馀级而还。匈奴大围2师将军几不脱。汉兵物故什六七。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彊弩都尉会涿涂山毋所得。又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馀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馀人兵及食尽欲解归匈奴围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後二岁复使2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彊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2师会。游击将军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匈奴闻悉远其累重於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2师将军接战。2师乃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战十馀日。2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游击说无所得。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是岁汉兵之出击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有诏捕太医令随但言2师将军家室族灭使广利得降匈奴。
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襃忌讳之辞也。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时之权而务?纳其说以便偏指不参彼己;将率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唯在择任将相哉!
獫狁、薰粥居于北边。既称夏裔式憬周篇。颇随畜牧屡扰尘烟。爰自冒顿尤聚控弦。虽空帑藏未尽中权。
卫将军骠骑列传
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也。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生青。青同母兄卫长子而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故冒姓为卫氏。字仲卿。长子更字长君。长君母号为卫媪。媪长女卫孺次女少兒次女卫子夫。後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有一钳徒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青壮为侯家骑从平阳主。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皇后堂邑大长公主女也无子妒。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之以故得不死。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同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孺为太仆公孙贺妻。少兒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公孙敖由此益贵。子夫为夫人。青为大中大夫。
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青至茏城斩虏数百。骑将军敖亡七千骑;卫尉李广为虏所得得脱归:皆当斩赎为庶人。贺亦无功。
元朔元年春卫夫人有男立为皇后。其秋青为车骑将军出雁门三万骑击匈奴斩虏数千人。明年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虏略渔阳二千馀人败韩将军军。汉令将军李息击之出代;令车骑将军青出云中以西至高阙。遂略河南地至于陇西捕虏数千畜数十万走白羊、楼烦王。遂以河南地为朔方郡。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有功以千一百户封建为平陵侯。使建筑朔方城。青校尉张次公有功封为岸头侯。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谿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其明年匈奴入杀代郡太守友入略雁门千馀人。其明年匈奴大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汉数千人。
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彊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击匈奴。匈奴右贤王当卫青等兵以为汉兵不能至此饮醉。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汉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不及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千百万於是引兵而还。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大将军立号而归。天子曰:“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馀人益封青六千户。”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干侯。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唡褓中未有勤劳上幸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乃诏御史曰:“护军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嵒侯。骑将军公孙贺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贺为南窌侯。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以千六百户封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其秋匈奴入代杀都尉硃英。
其明年春大将军青出定襄合骑侯敖为中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後将军右内史李沮为彊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数千级而还。月馀悉复出定襄击匈奴斩虏万馀人。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前将军故胡人降为翕侯见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饹降单于。右将军苏建尽亡其军独以身得亡去自归大将军。大将军问其罪正闳、长史安、议郎周霸等:“建当云何?”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闳、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自归而斩之是示後无反意也。不当斩。”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於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於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入塞罢兵。
是岁也大将军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为天子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剽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虏过当。於是天子曰:“剽姚校尉去病斩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以千六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虏二千馀人以千一百户封贤为众利侯。”是岁失两将军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赦其罪赎为庶人。
大将军既还赐千金。是时王夫人方幸於上甯乘说大将军曰:“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三子皆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贵原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夫人亲寿。”大将军乃以五百金为寿。天子闻之问大将军大将军以实言上乃拜甯乘为东海都尉。
张骞从大将军以尝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导军知善水草处军得以无饥渴因前使绝国功封骞博望侯。
冠军侯去病既侯三岁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有功。天子曰:“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冀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馀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虏八千馀级收休屠祭天金人益封去病二千户。”
其夏骠骑将军与合骑侯敖俱出北地异道;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皆击匈奴。郎中令将四千骑先至博望侯将万骑在後至。匈奴左贤王将数万骑围郎中令郎中令与战二日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博望侯至匈奴兵引去。博望侯坐行留当斩赎为庶人。而骠骑将军出北地已遂深入与合骑侯失道不相得骠骑将军逾居延至祁连山捕虏甚多。天子曰:“骠骑将军逾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得酋涂王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益封去病五千户。赐校尉从至小月氏爵左庶长。鹰击司马破奴再从骠骑将军斩?濮王捕稽沮王千骑将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虏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虏千四百人以千五百户封破奴为从骠侯。校尉句王高不识从骠骑将军捕呼于屠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虏千七百六十八人以千一百户封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有功封为煇渠侯。”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骠骑会当斩赎为庶人。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骠骑骠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然而诸宿将常坐留落不遇。由此骠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骠骑之兵也。单于怒欲召诛浑邪王。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使人先要边。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天子闻之於是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骠骑将军将兵往迎之。骠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为下摩侯鹰庇为煇渠侯禽犁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为常乐侯。於是天子嘉骠骑之功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饹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馀人诛獟駻获虏八千馀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集服仍与之劳爰及河塞庶几无患幸既永绥矣。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汉千馀人。
其明年天子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士卒其势必得所欲。”是岁元狩四年也。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将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骠骑。骠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骠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郎中令为前将军太仆为左将军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襄为後将军皆属大将军。兵即度幕人马凡五万骑与骠骑等咸击匈奴单于。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適值大将军军出塞千馀里见单于兵陈而待於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彊战而匈奴不利薄莫单于遂乘六■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杀伤大当。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後。匈奴兵亦散走。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颇捕斩虏万馀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馀粟以归。
大将军之与单于会也而前将军广、右将军食其军别从东道或失道後击单于。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得前将军、右将军。大将军欲使使归报令长史簿责前将军广广自杀。右将军至下吏赎为庶人。大将军军入塞凡斩捕虏万九千级。
是时匈奴众失单于十馀日右谷蠡王闻之自立为单于。单于後得其众右王乃去单于之号。
骠骑将军亦将五万骑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千馀里直左方兵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军既还天子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於姑衍登临翰海。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三取食於敌逴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骠骑将军会与城不失期从至檮余山斩捕虏二千七百级以千六百户封博德为符离侯。北地都尉邢山从骠骑将军获王以千二百户封山为义阳侯。故归义因淳王复6支、楼专王伊即靬皆从骠骑将军有功以千三百户封复6支为壮侯以千八百户封伊即靬为众利侯。从骠侯破奴、昌武侯安稽从骠骑有功益封各三百户。校尉敢得旗鼓为关内侯食邑二百户。校尉自为爵大庶长。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自是之後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任。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天子为治第令骠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和柔自媚於上然天下未有称也。
骠骑将军自四年军後三年元狩六年而卒。天子悼之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子嬗代侯。嬗少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居六岁元封元年嬗卒谥哀侯。无子绝国除。
自骠骑将军死後大将军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後五岁伉弟二人阴安侯不疑及干侯登皆坐酎金失侯。失侯後二岁冠军侯国除。其後四年大将军青卒谥为烈侯。子伉代为长平侯。
自大将军围单于之後十四年而卒。竟不复击匈奴者以汉马少而方南诛两越东伐朝鲜击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大将军以其得尚平阳长公主故长平侯伉代侯。六岁坐法失侯。
左方两大将军及诸裨将名:
最大将军青凡七出击匈奴斩捕虏五万馀级。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遂置朔方郡再益封凡万一千八百户。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并之万五千七百户。其校尉裨将以从大将军侯者九人。其裨将及校尉已为将者十四人。为裨将者曰李广自有传。无传者曰:
将军公孙贺。贺义渠人其先胡种。贺父浑邪景帝时为平曲侯坐法失侯。贺武帝为太子时舍人。武帝立八岁以太仆为轻车将军军马邑。後四岁以轻车将军出云中。後五岁以骑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南窌侯。後一岁以左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无功。後四岁以坐酎金失侯。後八岁以浮沮将军出五原二千馀里无功。後八岁以太仆为丞相封葛绎侯。贺七为将军出击匈奴无大功而再侯为丞相。坐子敬声与阳石公主奸为巫蛊族灭无後。
将军李息郁郅人。事景帝。至武帝立八岁为材官将军军马邑;後六岁为将军出代;後三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皆无功。凡三为将军其後常为大行。
将军公孙敖义渠人。以郎事武帝。武帝立十二岁为骑将军出代亡卒七千人当斩赎为庶人。後五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合骑侯。後一岁以中将军从大将军再出定襄无功。後二岁以将军出北地後骠骑期当斩赎为庶人。後二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无功。後十四岁以因杅将军筑受降城。七岁复以因杅将军再出击匈奴至余吾亡士卒多下吏当斩诈死亡居民间五六岁。後觉复系。坐妻为巫蛊族。凡四为将军出击匈奴一侯。
将军李沮云中人。事景帝。武帝立十七岁以左内史为彊弩将军。後一岁复为彊弩将军。
将军李蔡成纪人也。事孝文帝、景帝、武帝。以轻车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乐安侯。已为丞相坐法死。
将军张次公河东人。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封为岸头侯。其後太后崩为将军军北军。後一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再为将军坐法失侯。次公父隆轻车武射也。以善射景帝幸近之也。
将军苏建杜陵人。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为平陵侯以将军筑朔方。後四岁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後一岁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亡翕侯失军当斩赎为庶人。其後为代郡太守卒冢在大犹乡。
将军赵信以匈奴相国降为翕侯。武帝立十七岁为前将军与单于战败降匈奴。
将军张骞以使通大夏还为校尉。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博望侯。後三岁为将军出右北平失期当斩赎为庶人。其後使通乌孙为大行而卒冢在汉中。
将军赵食其祋祤人也。武帝立二十二岁以主爵为右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迷失道当斩赎为庶人。
将军曹襄以平阳侯为後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襄曹参孙也。
将军韩说弓高侯庶孙也。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为龙嵒侯坐酎金失侯。元鼎六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为按道侯。以太初三年为游击将军屯於五原外列城。为光禄勋掘蛊太子宫卫太子杀之。
将军郭昌云中人也。以校尉从大将军。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屯朔方。还击昆明毋功夺印。
将军荀彘太原广武人。以御见侍中为校尉数从大将军。以元封三年为左将军击朝鲜毋功。以捕楼船将军坐法死。
最骠骑将军去病凡六出击匈奴其四出以将军斩捕虏十一万馀级。及浑邪王以众降数万遂开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万五千一百户。其校吏有功为侯者凡六人而後为将军二人。
将军路博德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从骠骑将军有功为符离侯。骠骑死後博德以卫尉为伏波将军伐破南越益封。其後坐法失侯。为彊弩都尉屯居延卒。
将军赵破奴故九原人。尝亡入匈奴已而归汉为骠骑将军司马。出北地时有功封为从骠侯。坐酎金失侯。後一岁为匈河将军攻胡至匈河水无功。後二岁击虏楼兰王复封为浞野侯。後六岁为浚稽将军将二万骑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与战兵八万骑围破奴破奴生为虏所得遂没其军。居匈奴中十岁复与其太子安国亡入汉。後坐巫蛊族。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封其後枝属为五侯。凡二十四岁而五侯尽夺卫氏无为侯者。
太史公曰: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原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骠骑亦放此意其为将如此。
君子豹变贵贱何常。青本奴虏忽升戎行。姊配皇极身尚平阳。宠荣斯僭取乱彝章。嫖姚继踵再静边方。
平津侯主父列传
丞相公孙弘者齐菑川国薛县人也字季。少时为薛狱吏有罪免家贫牧豕海上。年四十馀乃学春秋杂说。养後母孝谨。
建元元年天子初即位招贤良文学之士。是时弘年六十徵以贤良为博士。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病免归。
元光五年有诏徵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公孙弘。弘让谢国人曰:“臣已尝西应命以不能罢归原更推选。”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徵儒士各对策百馀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是时通西南夷道置郡巴蜀民苦之诏使弘视之。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
弘为人恢奇多闻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俭节。弘为布被食不重肉。後母死服丧三年。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令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於是天子察其行敦厚辩论有馀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上大说之。二岁中至左内史。弘奏事有不可不庭辩之。尝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汲黯先之弘推其後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汲黯庭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元朔三年张欧免以弘为御史大夫。是时通西南夷东置沧海北筑朔方之郡。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原罢之。於是天子乃使硃买臣等难弘置朔方之便。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原罢西南夷、沧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侈拟於君桓公以霸亦上僭於君。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此下比於民。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而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於小吏无差诚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卒以弘为丞相封平津侯。
弘为人意忌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卻者虽详与善阴报其祸。杀主父偃徙董仲舒於胶西皆弘之力也。食一肉脱粟之饭。故人所善宾客仰衣食弘奉禄皆以给之家无所馀。士亦以此贤之。
淮南、衡山谋反治党与方急。弘病甚自以为无功而封位至丞相宜佐明主填抚国家使人由臣子之道。今诸侯有畔逆之计此皆宰相奉职不称恐窃病死无以塞责。乃上书曰:“臣闻天下之通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智仁勇此三者天下之通德所以行之者也。故曰‘力行近乎仁好问近乎智知耻近乎勇’。知此三者则知所以自治;知所以自治然後知所以治人。天下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此百世不易之道也。今陛下躬行大孝鉴三王建周道兼文武厉贤予禄量能授官。今臣弘罢驽之质无汗马之劳陛下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封为列侯致位三公。臣弘行能不足以称素有负薪之病恐先狗马填沟壑终无以报德塞责。原归侯印乞骸骨避贤者路。”天子报曰:“古者赏有功褎有德守成尚文遭遇右武未有易此者也。朕宿昔庶几获承尊位惧不能宁惟所与共为治者君宜知之。盖君子善善恶恶君若谨行常在朕躬。君不幸罹霜露之病何恙不已乃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不德也。今事少间君其省思虑一精神辅以医药。”因赐告牛酒杂帛。居数月病有瘳视事。
元狩二年弘病竟以丞相终。子度嗣为平津侯。度为山阳太守十馀岁坐法失侯。
主父偃者齐临菑人也。学长短纵横之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言。游齐诸生间莫能厚遇也。齐诸儒生相与排摈不容於齐。家贫假贷无所得乃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遇为客甚困。孝武元光元年中以为诸侯莫足游者乃西入关见卫将军。卫将军数言上上不召。资用乏留久诸公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敢避重诛以直谏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原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凯春蒐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且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遇其民不可役而守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弊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泽卤不生五穀。然後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輓粟起於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锺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於粮饟女子纺绩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边闻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於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後天下忘干戈之事。故兵法曰“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夫秦常积众暴兵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之功亦適足以结怨深雠不足以偿天下之费。夫上虚府库下敝百姓甘心於外国非完事也。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乃使边境之民弊靡愁苦而有离心将吏相疑而外市故尉佗、章邯得以成其私也。夫秦政之所以不行者权分乎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原陛下详察之少加意而熟虑焉。
是时赵人徐乐、齐人严安俱上书言世务各一事。徐乐曰:
臣闻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於瓦解古今一也。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无乡曲之誉非有孔、墨、曾子之贤陶硃、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脩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是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於匹夫而兵弱於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境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由是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布衣穷处之士或恶而危海内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天下虽未有大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彊国劲兵不得旋踵而身为禽矣吴、楚、齐、赵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也贤主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穀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机脩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故虽有彊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蜚鸟弘游燕之囿淫纵恣之观极驰骋之乐自若也。金石丝竹之声不绝於耳帷帐之私俳优侏儒之笑不乏於前而天下无宿忧。名何必汤武俗何必成康!虽然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圣宽仁之资而诚以天下为务则汤武之名不难侔而成康之俗可复兴也。此二体者立然後处尊安之实扬名广誉於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馀恩遗德为数世隆南面负扆摄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服也。臣闻图王不成其敝足以安。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何征而不服乎哉!严安上书曰: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馀岁成康其隆也刑错四十馀年而不用。及其衰也亦三百馀岁故五伯更起。五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彊陵弱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於是彊国务攻弱国备守合从连横驰车击毂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愬。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曰皇帝主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销其兵铸以为锺虡示不复用。元元黎民得免於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乡使秦缓其刑罚薄赋敛省繇役贵仁义贱权利上笃厚下智巧变风易俗化於海内则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风而其故俗为智巧权利者进笃厚忠信者退;法严政峻谄谀者众日闻其美意广心轶。欲肆威海外乃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辟地进境戍於北河蜚刍輓粟以随其後。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绝乏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当是时秦祸北构於胡南挂於越宿兵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於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叛。陈胜、吴广举陈武臣、张耳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士并起不可胜载也。然皆非公侯之後非长官之吏也。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矜应时而皆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至于霸王时教使然也。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者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彊不变之患也。
今欲招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濊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茏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也非天下之长策也。今中国无狗吠之惊而外累於远方之备靡敝国家非所以子民也。行无穷之欲甘心快意结怨於匈奴非所以安边也。祸结而不解兵休而复起近者愁苦远者惊骇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锻甲砥剑桥箭累弦转输运粮未见休时此天下之所共忧也。夫兵久而变起事烦而虑生。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列城数十形束壤制旁胁诸侯非公室之利也。上观齐晋之所以亡者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观秦之所以灭者严法刻深欲大无穷也。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遭万世之变则不可称讳也。
书奏天子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於是上乃拜主父偃、徐乐、严安为郎中。数见上疏言事诏拜偃为谒者迁为中大夫。一岁中四迁偃。
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彊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彊而合从以逆京师。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適嗣代立馀虽骨肉无尺寸地封则仁孝之道不宣。原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原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於是上从其计。又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又从其计。
尊立卫皇后及燕王定国阴事盖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人或说偃曰:“太横矣。”主父曰:“臣结游学四十馀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戹日久矣。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
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览其说下公卿议皆言不便。公孙弘曰:“秦时常三十万众筑北河终不可就已而弃之。”主父偃盛言其便上竟用主父计立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言齐王内淫佚行僻上拜主父为齐相。至齐遍召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数之曰:“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宾客不我内门;今吾相齐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王以为终不得脱罪恐效燕王论死乃自杀。有司以闻。
主父始为布衣时尝游燕、赵及其贵燕事。赵王恐其为国患欲上书言其阴事为偃居中不敢。及为齐相出关即使人上书告言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主父劫其王令自杀乃徵下吏治。主父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是时公孙弘为御史大夫乃言曰:“齐王自杀无後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恶陛下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主父方贵幸时宾客以千数及其族死无一人收者唯独洨孔车收葬之。天子後闻之以为孔车长者也。
太史公曰:公孙弘行义虽脩然亦遇时。汉兴八十馀年矣上方乡文学招俊乂以广儒墨弘为举。主父偃当路诸公皆誉之及名败身诛士争言其恶。悲夫!
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盖闻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於节俭。孝经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礼’。‘礼与奢也宁俭’。昔者管仲相齐桓霸诸侯有九合一匡之功而仲尼谓之不知礼以其奢泰侈拟於君故也。夏禹卑宫室恶衣服後圣不循。由此言之治之盛也德优矣莫高於俭。俭化俗民则尊卑之序得而骨肉之恩亲争讼之原息。斯乃家给人足刑错之本也欤?可不务哉!夫三公者百寮之率万民之表也。未有树直表而得曲影者也。孔子不云乎‘子率而正孰敢不正’。‘举善而教不能则劝’。维汉兴以来股肱宰臣身行俭约轻财重义较然著明未有若故丞相平津侯公孙弘者也。位在丞相而为布被脱粟之饭不过一肉。故人所善宾客皆分奉禄以给之无有所馀。诚内自克约而外从制。汲黯诘之乃闻于朝此可谓减於制度而可施行者也。德优则行否则止与内奢泰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以病乞骸骨孝武皇帝即制曰‘赏有功襃有德善善恶恶君宜知之。其省思虑存精神辅以医药’。赐告治病牛酒杂帛。居数月有瘳视事。至元狩二年竟以善终于相位。夫知臣莫若君此其效也。弘子度嗣爵後为山阳太守坐法失侯。夫表德章义所以率俗厉化圣王之制不易之道也。其赐弘後子孙之次当为後者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徵诣公车上名尚书朕亲临拜焉。”
班固称曰:公孙弘、卜式、兒宽皆以鸿渐之翼困於燕雀远迹羊豕之间非遇其时焉能致此位乎?是时汉兴六十馀载海内乂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群臣慕乡异人并出。卜式试於刍牧弘羊擢於贾竖卫青奋於奴仆日磾出於降虏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矣。汉之得人於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兒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硃买臣历数则唐都、落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帅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磾。其馀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後世莫及。孝宣承统纂脩洪业亦讲论六?招选茂异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襃以文章显。将相则张安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邵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之属皆有功迹见述於後。累其名臣亦其次也。
平津巨儒晚年始遇。外示宽俭内怀嫉妒。宠备荣爵身受肺腑。主父推恩观时设度。生食五鼎死非时蠹。
南越列传
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姓赵氏。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未知所安豪杰畔秦相立。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吾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汉十一年遣6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接境。
高后时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於是佗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往击之。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岭。岁馀高后崩即罢兵。佗因此以兵威边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馀里。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及孝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喻盛德焉。乃为佗亲冢在真定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从昆弟尊官厚赐宠之。诏丞相陈平等举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6贾先帝时习使南越。乃召贾以为太中大夫往使。因让佗自立为帝曾无一介之使报者。6贾至南越王甚恐为书谢称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前日高后隔异南越窃疑长沙王谗臣又遥闻高后尽诛佗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间其东闽越千人众号称王其西瓯骆裸国亦称王。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天王哉!”乃顿谢原长为籓臣奉贡职。於是乃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皇帝贤天子也。自今以後去帝制黄屋左纛。”6贾还报孝文帝大说。遂至孝景时称臣使人朝请。然南越其居国窃如故号名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至建元四年卒。
佗孙胡为南越王。此时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胡使人上书曰:“两越俱为籓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今闽越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於是天子多南越义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往讨闽越。兵未逾岭闽越王弟馀善杀郢以降於是罢兵。
天子使庄助往谕意南越王胡顿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助去後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於是胡称病竟不入见。後十馀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胡薨谥为文王。
婴齐代立即藏其先武帝玺。婴齐其入宿卫在长安时取邯郸樛氏女生子兴。及即位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遣子次公入宿卫。婴齐薨谥为明王。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及婴齐薨後元鼎四年汉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缺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尝与安国少季通其使复私焉。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於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馀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仕为长吏者七十馀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其居国中甚重越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於王。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乃置酒介汉使者权谋诛嘉等。使者皆东乡太后南乡王北乡相嘉、大臣皆西乡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分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乃阴与大臣作乱。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太后有淫行国人不附欲独诛嘉等力又不能。
天子闻嘉不听王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天子罢参也。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原得勇士二百人必斩嘉以报。”於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其後越直开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兵守要害处。於是天子曰:“韩千秋虽无成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樛乐其姊为王太后原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乃下赦曰:“天子微诸侯力政讥臣不讨贼。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
元鼎五年秋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柢苍梧;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元鼎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陕破石门得越船粟因推而前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会期後与楼船会乃有千馀人遂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建德、嘉皆城守。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越素闻伏波名日暮不知其兵多少。伏波乃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复纵令相招。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中。犁旦城中皆降伏波。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伏波又因问所得降者贵人以知吕嘉所之遣人追之。以其故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封为海常侯;越郎都稽得嘉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者越王同姓闻汉兵至及越揭阳令定自定属汉;越桂林监居翁谕瓯骆属汉:皆得为侯。戈船、下厉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为九郡。伏波将军益封。楼船将军兵以陷坚为将梁侯。
自尉佗初王後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
太史公曰:尉佗之王本由任嚣。遭汉初定列为诸侯。隆虑离湿疫佗得以益骄。瓯骆相攻南越动摇。汉兵临境婴齐入朝。其後亡国徵自樛女;吕嘉小忠令佗无後。楼船从欲怠傲失惑;伏波困穷智虑愈殖因祸为福。成败之转譬若纠墨。
中原鹿走群雄莫制。汉事西驱越权南裔。6贾骋说尉他去帝。嫪后内朝吕嘉狼戾。君臣不协卒从剿弃。
东越列传
闽越王无诸及越东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句践之後也姓驺氏。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及诸侯畔秦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谓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当是之时项籍主命弗王以故不附楚。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孝惠三年举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
後数世至孝景三年吴王濞反欲从闽越闽越未肯行独东瓯从吴。及吴破东瓯受汉购杀吴王丹徒以故皆得不诛归国。
吴王子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至建元三年闽越兵围东瓯。东瓯食尽困且降乃使人告急天子。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自秦时弃弗属。”於是中大夫庄助诘蚡曰:“特患力弗能救德弗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乃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天子弗振彼当安所告愬?又何以子万国乎?”上曰:“太尉未足与计。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兵郡国。”乃遣庄助以节兵会稽。会稽太守欲距不为兵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而去。东瓯请举国徙中国乃悉举众来处江淮之间。
至建元六年闽越击南越。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兵击而以闻。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韩安国出会稽皆为将军。兵未逾岭闽越王郢兵距险。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今汉兵众彊今即幸胜之後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皆曰“善”。即鏦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耘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兵曰:“郢等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乃使郎中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
馀善已杀郢威行於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矫其众持正。天子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後诛郢师得不劳。”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至元鼎五年南越反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将军击吕嘉等。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及汉破番禺不至。是时楼船将军杨仆使使上书原便引兵击东越。上曰士卒劳倦不许罢兵令诸校屯豫章梅领待命。
元鼎六年秋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且往乃遂反兵距汉道。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卻就便处皆坐畏懦诛。
馀善刻“武帝”玺自立诈其民为妄言。天子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元封元年冬咸入东越。东越素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败楼船军数校尉杀长吏。楼船将军率钱唐辕终古斩徇北将军为御兒侯。自兵未往。
故越衍侯吴阳前在汉汉使归谕馀善馀善弗听。及横海将军先至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於汉阳。从建成侯敖与其率从繇王居股谋曰:“馀善恶劫守吾属。今汉兵至众彊计杀馀善自归诸将傥幸得脱。”乃遂俱杀馀善以其众降横海将军故封繇王居股为东成侯万户;封建成侯敖为开陵侯;封越衍侯吴阳为北石侯;封横海将军说为案道侯;封横海校尉福为缭嫈侯。福者成阳共王子故为海常侯坐法失侯。旧从军无功以宗室故侯。诸将皆无成功莫封。东越将多军汉兵至弃其军降封为无锡侯。
於是天子曰东越狭多阻闽越悍数反覆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东越地遂虚。
太史公曰:越虽蛮夷其先岂尝有大功德於民哉何其久也!历数代常为君王句践一称伯。然馀善至大逆灭国迁众其先苗裔繇王居股等犹尚封为万户侯由此知越世世为公侯矣。盖禹之馀烈也。
句践之裔是曰无诸。既席汉宠实因秦馀。驺、骆为姓闽中是居。王摇之立爰处东隅。後嗣不道自相诛锄。
朝鲜列传
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鄣塞。秦灭燕属辽东外徼。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燕王卢绾反入匈奴满亡命聚党千馀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真番旁众国欲上书见天子又拥阏不通。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终不肯奉诏。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何兵袭攻杀何。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其秋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兵五万人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讨右渠。右渠兵距险。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先纵败散多还走坐法斩。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走。将军杨仆失其众遁山中十馀日稍求收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自前。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右渠见使者顿谢:“原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命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浿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素侍中幸将燕代卒悍乘胜军多骄。楼船将齐卒入海固已多败亡;其先与右渠战因辱亡卒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急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郤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天子曰将率不能前使卫山谕降右渠右渠遣太子山使不能剸决与左将军计相误卒沮约。今两将围城又乖异以故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之有便宜得以从事。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有状。”言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遂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捕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谿相参、将军王?夹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王又不肯降。”阴、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元封三年夏尼谿相参乃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巳又反复攻吏。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巳以故遂定朝鲜为四郡。封参为澅清侯阴为荻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温阳侯。
左将军徵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楼船将军亦坐兵至洌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太史公曰:右渠负固国以绝祀。涉何诬功为兵。楼船将狭及难离咎。悔失番禺乃反见疑。荀彘争劳与遂皆诛。两军俱辱将率莫侯矣。
卫满燕人朝鲜是王。王险置都路人作相。右渠差涉何?上。兆祸自斯狐疑二将。山、遂伏法纷纭无状。
西南夷列传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巂、昆明皆编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巂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厓駹最大。其俗或士箸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厓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十馀岁秦灭。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筰马、僰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南越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馀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彊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上许之。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乃以为犍为郡。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筰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为置一都尉十馀县属蜀。
当是时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戍转相饟。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兵兴击秏费无功。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还对言其不便。及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筑朔方以据河逐胡弘因数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上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於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馀辈。岁馀皆闭昆明莫能通身毒国。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天子注意焉。
及至南越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南夷兵。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巴蜀罪人尝击南越者八校尉击破之。会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即引兵还行诛头兰。头兰常隔滇道者也。已平头兰遂平南夷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会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上以为夜郎王。
南越破後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筰侯厓駹皆振恐请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巂郡筰都为沈犁郡厓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风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洸、靡莫皆同姓相扶未肯听。劳洸、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天子巴蜀兵击灭劳洸、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善以故弗诛。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於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滇小邑最宠焉。
太史公曰:楚之先岂有天禄哉?在周为文王师封楚。及周之衰地称五千里。秦灭诸候唯楚苗裔尚有滇王。汉诛西南夷国多灭矣唯滇复为宠王。然南夷之端见枸酱番禺大夏杖、邛竹。西夷後揃剽分二方卒为七郡。
西南外徼庄蹻通。汉因大夏乃命唐蒙。劳洸、靡莫异俗殊风。夜郎最大邛、筰称雄。及置郡县万代推功。
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於是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後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彊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原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间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於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於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柰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上许令尚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於节俭因以风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楚使子虚使於齐齐王悉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田罢子虚过詑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於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揜兔辚鹿射麋脚麟。鹜於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何与寡人?’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馀年时从出游游於後园览於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仆对曰:‘唯唯。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馀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嵂崒;岑岩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纮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附锡碧金银众色炫燿照烂龙鳞。其石则赤玉玫瑰琳渼琨珸瑊玏玄厉萩石武夫。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射干穹穷昌蒲江离麋芜诸蔗猼且。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纮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葴蓇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湿则生藏莨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菰芦菴{艹闾}轩芋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芙蓉菱华内隐钜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玳瑁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棻豫章桂椒木兰?离硃杨楂梸?甹栗橘柚芬芳。其上则有赤猿蠷蝚鹓雏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兕象野犀穷奇獌狿。
“‘於是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嗥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纤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辚邛邛槅距虚轶野马而湜騊駼乘遗风而射游骐;儵眒凄浰雷动熛至星流霆击弓不虚中必决眦洞胸达腋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草蔽地。於是楚王乃弭节裴回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殚睹■物之变态。
“‘於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纻缟櫜纤罗垂雾縠;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谿谷;衯衯裶裶扬袘恤削蜚纤垂髾;扶与猗靡吸呷萃蔡下摩兰蕙上拂羽盖错翡翠之威蕤缪绕玉绥;缥乎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於是乃相与獠於蕙圃媻珊勃窣上金隄揜翡翠射鵕璘微矰出纤缴施弋白鹄连驾鹅双鸧下玄鹤加。怠而後游於清池;浮文鹢扬桂枻张翠帷建羽盖罔玳瑁钓紫贝;摐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水蟲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礧石相击硠硠潏潏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案行骑就队纚乎淫淫班乎裔裔。於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泊乎无为澹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脟割轮淬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於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王悉境内之士而备车骑之众以出田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原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馀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之恶而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於齐而累於楚矣。且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傍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其於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傥瑰伟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萃充仞其中者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契不能计。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而不复何为无用应哉!”
无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籓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於义故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徒事争游猎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誉而適足以贬君自损也。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霸浐出入泾渭;酆鄗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兮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莽之野。汨乎浑流顺阿而下赴隘陕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滂晞滭浡滵汩湢测泌瀄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澎濞沆瀣穹隆云挠蜿■胶戾逾波趋浥莅莅下濑批壧旻壅饹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湛湛隐隐砰磅訇潏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汩槃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後灝溔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々东注大湖衍溢陂池。於是乎蛟龙赤螭靧亸螹离鰅騄鰬魠禺禺鱋魶揵鳍擢尾振鳞奋翼潜处于深岩;鱼鳖讙声万物众夥明月珠子玓瓅江靡蜀石黄鶗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霅旰丛积乎其中。鸿鹄鹔鸨磻蟏鸀???鴂目烦鹜鷛醁澥昉?鸕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掩薄草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於是乎崇山巃嵸崔巍嵯峨深林钜木崭岩嵾嵯九嵏、嶻■南山峨峨■■岩纮甗锜嶊崣崛崎振谿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閜轗陵别岛崴磈岧瘣丘虚崛嶮隐辚郁鹍登降施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涣夷6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掩以绿蕙被以江离糅以蘼芜杂以流夷。尃结缕欑戾莎揭车衡兰?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若荪鲜枝黄砾蒋芧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丽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斐斐众香越肸蚃布写餔?苾勃。“於是乎周览泛观瞋盼轧沕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崖。日出东沼入於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踊水跃波;兽则偁旄敠犛沈牛麈麋赤圜题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兽则麒麟角湲騊駼橐扆蛩蛩驒騱駃騠驴骡。
“於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辇道纚属步朓周流长途中宿。夷颙筑堂累台增成岩穾洞房俯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於闺闼宛虹拖於楯轩。青虬蚴蟉於东箱象舆婉蝉於西清灵圉燕於间观偓佺之伦暴於南荣醴泉涌於清室通川过乎中庭。槃石裖崖嵚岩倚倾嵯峨磼酺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渼玉旁唐瑸斒文鳞赤瑕驳荦杂臿其间垂绥琬琰和氏出焉。
“於是乎卢橘夏孰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柰厚朴?甹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郁棣榙濛荔枝罗乎後宫列乎北园。崒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杌紫茎红华秀硃荣煌煌扈扈照曜钜野。沙棠栎櫧华氾弇栌留落胥馀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暢实叶葰茂攒立丛倚连卷累佹崔错■骫阬衡閜砢垂条扶於落英幡纚纷容萧蔘旖旎从风浏莅■吸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音。柴池茈虒旋环後宫杂遝累辑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於是玄猿素雌蜼玃飞鸓蛭蜩蠗蝚螹胡■蛫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於是乎隃绝梁腾殊榛捷垂条踔稀间牢落6离烂曼远迁。
“若此辈者数千百处。嬉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後宫不移百官备具。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後道游;孙叔奉辔卫公骖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簿纵獠者江河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隐天动地先後6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
“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虎被豳文跨野马。陵三颙之危下碛历之坻;俓鷟赴险越壑厉水。推蜚廉弄解豸格瑕蛤鋋猛氏罥騕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脑;弓不虚应声而倒。於是乎乘舆弥节裴回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率之变态。然後浸潭促节儵夐远去流离轻禽槅履狡兽轊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燿追怪物出宇宙弯繁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虡择肉後先中命处弦矢分艺殪仆。
“然後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梠乘虚无与神俱辚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鵕璘拂鹥鸟捎凤皇捷鸳雏掩焦明。
“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闇乎反乡。“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闇乎反乡。蹶石历封峦过乂鹊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鹢牛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钧獠者之所得获。徒车之所辚轹乘骑之所蹂若人民之所蹈騃与其穷极倦惊惮慴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佗佗籍籍填阬满谷揜平弥泽。
“於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张乐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钜;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俞宋蔡淮南于遮文成颠歌族举递奏金鼓迭起铿鎗铛剸洞心骇耳。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丽靡烂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姣冶嫺都靓庄刻饬便嬛绰约柔桡嬛嬛妩媚佺?弱;抴独茧之褕袘眇阎易以戌削编姺徶蘋与世殊服;芬香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旳皪;长眉连娟微睇釂藐;色授魂与心愉於侧。
“於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览听馀“於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览听馀间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於此恐後世靡丽遂往而不反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於是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民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虚宫观而勿仞。仓廪以振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与天下为始。’
“於是历吉日以齐戒袭朝衣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乎六艺之囿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射貍兼驺虞弋玄鹤建干戚载云鶒揜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於斯之时天下大说乡风而听随流而化喟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羡於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若夫终日暴露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而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民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百姓之被其尤也。”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闻命矣。”
赋奏天子以为郎。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乃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转漕万馀人用兴法诛其渠帅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抚天下辑安中国。然後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诎膝请和。康居西域重译请朝稽来享。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怠堕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争归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币帛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今闻其乃军兴制
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驰荷兵而走流汗相属唯恐居後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雠。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珪而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终则遗显号於後世传土地於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声施於无穷功烈著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方今田时重烦百姓已亲见近县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巨万计。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原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厓、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於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於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驩。卓王孙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厓、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还报天子天子大说。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唯大臣亦以为然。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著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其辞曰: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纷纭湛恩汪濊群生澍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风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厓从駹定筰存邛略斯榆举苞满结轶还辕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辞毕因进曰:“盖闻天子之於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今罢三郡之士通夜郎之涂三年於兹而功不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此亦使者之累也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筰、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仁者不以德来彊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今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无用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使者曰:“乌谓此邪?必若所云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余尚恶闻若说。然斯事体大固非观者之所觏也。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鸿水浡出氾滥衍溢民人登降移徙陭麕而不安。夏后氏戚之乃堙鸿水决江疏河漉沈赡菑东归之於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岂唯民哉。心烦於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穷声称浃乎于兹。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麀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说云尔哉!必将崇论闳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2地。且诗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浔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於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矣。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地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於边境外之则邪行横作放弑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为奴系累号泣内乡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己’。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况乎上圣又恶能已?故北出师以讨彊胡南驰使以诮劲越。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原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沬、若徼牂柯镂零山梁孙原。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使疏逖不闭阻深闇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诛伐於彼。遐迩一体中外提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於忧勤而终於佚乐者也。然则受命之符合在於此矣。方将增泰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鸣和鸾扬乐颂上咸五下登三。观者未睹指听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悲夫!”
於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所怀来而失厥所以进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此鄙人之所原闻也。百姓虽怠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因迁延而辞避。
其後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失官。居岁馀复召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与卓氏婚饶於财。其进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称病间居不慕官爵。常从上至长杨猎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其辞曰: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是胡越起於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於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盖明者远见於未萌而智者避危於无形祸固多藏於隐微而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原陛下之留意幸察。
上善之。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其辞曰:
登陂阤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々兮通谷魌兮谽■。汩淢噏习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广衍。观众树之塕?兮览之榛榛。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弥节容与兮历吊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埶。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脩兮魂无归而不食。夐邈绝而不齐兮弥久远而愈鬐。精罔阆而飞扬兮拾九天而永逝。呜呼哀哉!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癯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其辞曰:
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垂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长竿兮总光耀之采旄。垂旬始以为幓兮抴彗星而为髾。掉指桥以偃蹇兮又旖旎以招摇。揽欃枪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红杳渺以眩湣兮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骖赤螭青虬之鞮蟉蜿蜒。低卬夭蟜据以骄骜兮诎折隆穷蠼以连卷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骧以孱颜。跮踱輵辖容以委丽兮绸缪偃蹇怵鞨以梁倚。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蔑蒙踊跃腾而狂趡。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焕然雾除霍然云消。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横厉飞泉以正东。悉徵灵圉而选之兮部乘众神於瑶光。使五帝先导兮反太一而从陵阳。左玄冥而右含雷兮前6离而後潏湟。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属岐伯使尚方。祝融惊而跸御兮清雰气而後行。屯余车其万乘兮綷云盖而树华旗。使句芒其将行兮吾欲往乎南嬉。
历唐尧於崇山兮过虞舜於九疑。纷湛湛其差错兮杂遝胶葛以方驰。骚扰冲苁其相纷挐兮滂濞泱轧洒以林离。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衍曼流烂坛以6离。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洞出鬼谷之嚬礨嵬靺。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朅渡九江而越五河。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绝浮渚而涉流沙。奄息总极氾滥水嬉兮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时若?々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舒阆风而摇集兮亢乌腾而一止。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鱇然白。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会食幽都。呼吸沆瀣餐朝霞噍咀芝英兮叽琼华。嬐侵浔而高纵兮纷鸿涌而上厉。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沛。驰游道而脩降兮骛遗雾而远逝。迫区中之隘陕兮舒节出乎北垠。遗屯骑於玄阙兮轶先驱於寒门。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视眩眠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乘虚无而上假兮无友而独存。
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後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其书曰:
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撰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续昭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
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五三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书曰“元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谈君莫盛於唐尧臣莫贤於后稷。后稷创业於唐公刘迹於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後陵夷衰微千载无声岂不善始善终哉。然无异端慎所由於前谨遗教於後耳。故轨迹夷易易遵也;湛恩濛涌易丰也;宪度著明易则也;垂统理顺易继也。是以业隆於繦褓而崇冠于二后。揆厥所元终都攸卒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然犹蹑梁父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之德逢涌原泉沕潏漫衍旁魄四塞云尃雾散上暢九垓下溯八埏。怀生之类霑濡浸润协气横流武节飘逝迩陕游原迥阔泳沫恶湮没闇昧昭晢昆蟲凯泽回面内。然後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鳒一茎六穗於庖牺双?共抵之兽获周馀珍收龟于岐招翠黄乘龙於沼。鬼神接灵圉宾於间馆。奇物谲诡俶傥穷变。钦哉符瑞臻兹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盖周跃鱼陨杭休之以燎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进让之道其何爽与?
於是大司马进曰:“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憓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侔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浃洽符瑞众变期应绍至不特创见。意者泰山、梁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上帝垂恩储祉将以荐成陛下谦让而弗也。挈三神之驩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或谓且天为质闇珍符固不可辞;若然辞之是泰山靡记而梁父靡几也。亦各并时而荣咸济世而屈说者尚何称於後而云七十二君乎?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故圣王弗替而修礼地祇谒款天神勒功中岳以彰至尊舒盛德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也。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不可贬也。原陛下全之。而後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使获燿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犹兼正列其义校饬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摅之无穷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广符瑞之富。乃作颂曰: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穀六穗我穑曷蓄。
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显位望君之来。君乎君乎侯不迈哉!
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旼々睦睦君子之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旼々睦睦君子之
能。盖闻其声今观其来。厥涂靡踪天瑞之徵。兹亦於舜虞氏以兴。
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代之前盖未尝有。
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炫燿熿炳煇煌。正阳显见於传载之云受命所乘。
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讬寓谕以封峦。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讬寓谕以封峦。
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允答。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故曰“兴必虑衰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顾省厥遗:此之谓也。
司马相如既卒五岁天子始祭后土。八年而遂先礼中岳封于太山至梁父禅肃然。
相如他所著若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采其尤著公卿者云。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之以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杨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风一犹驰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余采其语可论者著于篇。
相如纵诞窃赀卓氏。其学无方其才足倚。子虚过吒上林非侈。四马还邛百金献伎。惜哉封禅遗文卓尔。
淮南衡山列传
淮南厉王长者高祖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高祖八年从东垣过赵赵王献之美人。厉王母得幸焉有身。赵王敖弗敢内宫为筑外宫而舍之。及贯高等谋反柏人事觉并逮治王尽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厉王母亦系告吏曰:“得幸上有身。”吏以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厉王母。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辟阳侯不彊争。及厉王母已生厉王恚即自杀。吏奉厉王诣上上悔令吕后母之而葬厉王母真定。真定厉王母之家在焉父世县也。
高祖十一年月淮南王黥布反立子长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上自将兵击灭布厉王遂即位。厉王蚤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害而常心怨辟阳侯弗敢。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以亲故常宽赦之。三年入朝。甚横。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厉王有材力力能扛鼎乃往请辟阳侯。辟阳侯出见之即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厉王乃驰走阙下肉袒谢曰:“臣母不当坐赵事其时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弗争罪一也。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弗争罪二也。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弗争罪三也。臣谨为天下诛贼臣辟阳侯报母之仇谨伏阙下请罪。”孝文伤其志为亲故弗治赦厉王。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骄恣不用汉法出入称警跸称制自为法令拟於天子。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輂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治之使使召淮南王。淮南王至长安。
“丞相臣张仓、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於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聚收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与居为治家室赐其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不当得欲以有为。大夫但、士五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使开章阴告长与谋使闽越及匈奴其兵。开章之淮南见长长数与坐语饮食为家室娶妇以二千石俸奉之。开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春使使报但等。吏觉知使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蕑忌谋杀以闭口。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邑谩吏曰‘不知安在’。又详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埋此下’。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为亡命弃市罪诈捕命者以除罪;擅罪人罪人无告劾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长病陛下忧苦之使使者赐书、枣脯。长不欲受赐不肯见拜使者。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陛下以淮南民贫苦遣使者赐长帛五千匹以赐吏卒劳苦者。长不欲受赐谩言曰‘无劳苦者’。南海民王织上书献璧皇帝忌擅燔其书不以闻。吏请召治忌长不遣谩言曰‘忌病’。春又请长原入见长怒曰‘女欲离我自附汉’。长当弃市臣请论如法。”
制曰:“朕不忍致法於王其与列侯二千石议。”
“臣仓、臣敬、臣逸、臣福、臣贺昧死言:臣谨与列侯吏二千石臣婴等四十三人议皆曰‘长不奉法度不听天子诏乃阴聚徒党及谋反者厚养亡命欲以有为’。臣等议论如法。”
制曰:“朕不忍致法於王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臣仓等昧死言:长有大死罪陛下不忍致法幸赦废勿王。臣请处蜀郡严道邛邮遣其子母从居县为筑盖家室皆廪食给薪菜盐豉炊食器席蓐。臣等昧死请请布告天下。”
制曰:“计食长给肉日五斤酒二斗。令故美人才人得幸者十人从居。他可。”
尽诛所与谋者。於是乃遣淮南王载以辎车令县以次传。是时袁盎谏上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且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为有杀弟之名柰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县传淮南王者皆不敢车封。淮南王乃谓侍者曰:“谁谓乃公勇者?吾安能勇!吾以骄故不闻吾过至此。人生一世间安能邑邑如此!”乃不食死。至雍雍令封以死闻。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不可柰何原陛下自宽。”上曰:“为之柰何?”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封餽侍者皆弃市。乃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守冢三十户。
孝文八年上怜淮南王淮南王有子四人皆七八岁乃封子安为阜陵侯子勃为安阳侯子赐为阳周侯子良为东成侯。
孝文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上闻之乃叹曰:“尧舜放逐骨肉周公杀管蔡天下称圣。何者?不以私害公。天下岂以我为贪淮南王地邪?”乃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而追尊谥淮南王为厉王置园复如诸侯仪。
孝文十六年徙淮南王喜复故城阳。上怜淮南厉王废法不轨自使失国蚤死乃立其三子: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皆复得厉王时地参分之。东城侯良前薨无後也。
孝景三年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兵应之。其相曰:“大王必欲兵应吴臣原为将。”王乃属相兵。淮南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弗应而往来使越。吴使者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孝景四年吴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为贞信乃劳苦之曰:“南方卑湿。”徙衡山王王济北所以襃之。及薨遂赐谥为贞王。庐江王边越数使使相交故徙为衡山王王江北。淮南王如故。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誉天下。时时怨望厉王死时欲畔逆未有因也。及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素善武安侯武安侯时为太尉乃逆王霸上与王语曰:“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即宫车一日晏驾非大王当谁立者!”淮南王大喜厚遗武安侯金财物。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畔逆事。建元六年彗星见淮南王心怪之。或说王曰:“先吴军起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长竟天天下兵当大起。”王心以为上无太子天下有变诸侯并争愈益治器械攻战具积金钱赂遗郡国诸侯游士奇材。诸辨士为方略者妄作妖言谄谀王王喜多赐金钱而谋反滋甚。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王爱陵常多予金钱为中诇长安约结上左右。元朔三年上赐淮南王几杖不朝。淮南王王后荼王爱幸之。王后生太子迁迁取王皇太后外孙修成君女为妃。王谋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内泄事乃与太子谋令诈弗爱三月不同席。王乃详为怒太子闭太子使与妃同内三月太子终不近妃。妃求去王乃上书谢归去之。王后荼、太子迁及女陵得爱幸王擅国权侵夺民田宅妄致系人。
元朔五年太子学用剑自以为人莫及闻郎中雷被巧乃召与戏。被一再辞让误中太子。太子怒被恐。此时有欲从军者辄诣京师被即原奋击匈奴。太子迁数恶被於王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後被遂亡至长安上书自明。诏下其事廷尉、河南。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计欲无遣太子遂兵反计犹豫十馀日未定。会有诏即讯太子。当是时淮南相怒寿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王以请相相弗听。王使人上书告相事下廷尉治。踪迹连王王使人候伺汉公卿公卿请逮捕治王。王恐事太子迁谋曰:“汉使即逮王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则刺杀之臣亦使人刺杀淮南中尉乃举兵未晚。”是时上不许公卿请而遣汉中尉宏即讯验王。王闻汉使来即如太子谋计。汉中尉至王视其颜色和讯王以斥雷被事耳王自度无何不。中尉还以闻。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拥阏奋击匈奴者雷被等废格明诏当弃市。”诏弗许。公卿请废勿王诏弗许。公卿请削五县诏削二县。使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罚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闻汉公卿请诛之未知得削地闻汉使来恐其捕之乃与太子谋刺之如前计。及中尉至即贺王王以故不。其後自伤曰:“吾行仁义见削甚耻之。”然淮南王削地之後其为反谋益甚。诸使道从长安来为妄妖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日夜与伍被、左吴等案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王曰:“上无太子宫车即晏驾廷臣必徵胶东王不即常山王诸侯并争吾可以无备乎!且吾高祖孙亲行仁义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万世之後吾宁能北面臣事竖子乎!”
王坐东宫召伍被与谋曰:“将军上。”被怅然曰:“上宽赦大王王复安得此亡国之语乎!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今臣亦见宫中生荆棘露霑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复召曰:“将军许寡人乎?”被曰:“不直来为大王画耳。臣闻聪者听於无声明者见於未形故圣人万举万全。昔文王一动而功显于千世列为三代此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故海内不期而随。此千岁之可见者。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吴楚亦足以喻国家之存亡矣。臣不敢避子胥之诛原大王毋为吴王之听。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燔诗书弃礼义尚诈力任刑罚转负海之粟致之西河。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於糟?女子纺绩不足於盖形。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欲为乱者十家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神异物还为伪辞曰:‘臣见海中大神言曰:“汝西皇之使邪?”臣答曰:“然。”“汝何求?”曰:“原请延年益寿药。”神曰:“汝秦王之礼薄得观而不得取。”即从臣东南至蓬莱山见芝成宫阙有使者铜色而龙形光上照天。於是臣再拜问曰:“宜何资以献?”海神曰:“以令名男子若振女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帝大说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穀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於是百姓悲痛相思欲为乱者十家而六。又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於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高皇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不一年陈胜吴广矣。高皇始於丰沛一倡天下不期而响应者不可胜数也。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百姓原之若旱之望雨故起於行陈之中而立为天子功高三王德传无穷。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复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内铸消铜以为钱东煮海水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以为船一船之载当中国数十两车国富民众。行珠玉金帛赂诸侯宗室大臣独窦氏不与。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破於大梁败於狐父奔走而东至於丹徒越人禽之身死绝祀为天下笑。夫以吴越之众不能成功者何?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有万倍於秦之时原大王从臣之计。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事必不成而语先泄也。臣闻微子过故国而悲於是作麦秀之歌是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也。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是纣先自绝於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必且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於东宫也。”於是气怨结而不扬涕满匡而横流即起历阶而去。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又怨时诸侯皆得分子弟为侯而淮南独二子一为太子建父独不得为侯。建阴结交欲告败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数捕系而榜笞建。建具知太子之谋欲杀汉中尉即使所善寿春庄芷以元朔六年上书於天子曰:“毒药苦於口利於病忠言逆於耳利於行。今淮南王孙建材能高淮南王王后荼、荼子太子迁常疾害建。建父不害无罪擅数捕系欲杀之。今建在可徵问具知淮南阴事。”书闻上以其事下廷尉廷尉下河南治。是时故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怨淮南厉王杀其大父乃深购淮南事於弘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谋深穷治其狱。河南治建辞引淮南太子及党与。淮南王患之欲问伍被曰:“汉廷治乱?”伍被曰:“天下治。”王意不说谓伍被曰:“公何以言天下治也?”被曰:“被窃观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也。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故交易之道行。南越宾服羌僰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榆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虽未及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王怒被谢死罪。王又谓被曰:“山东即有兵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被曰:“被所善者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还告被曰:‘大将军遇士大夫有礼於士卒有恩众皆乐为之用。骑上下山若蜚材幹绝人。’被以为材能如此数将习兵未易当也。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休舍穿井未通须士卒尽得水乃敢饮。军罢卒尽已度河乃度。皇太后所赐金帛尽以赐军吏。虽古名将弗过也。”王默然。
淮南王见建已徵治恐国阴事且觉欲被又以为难乃复问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也?”被曰:“以为非也。吴王至富贵也举事不当身死丹徒头足异处子孙无遗类。臣闻吴王悔之甚。原王孰虑之无为吴王之所悔。”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且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今我令楼缓先要成皋之口周被下颍川兵塞轘辕、伊阙之道陈定南阳兵守武关。河南太守独有雒阳耳何足忧。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与河内、赵国。人言曰‘绝成皋之口天下不通’。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公以为何如?”被曰:“臣见其祸未见其福也。”王曰:“左吴、赵贤、硃骄如皆以为有福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皆前系诏狱馀无可用者。”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聚起於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至於戏而兵百二十万。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者可得十馀万非直適戍之众釠凿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收太半之赋闾左之戍父不宁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熬然若焦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而怨上故陈胜大呼天下响应。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汎爱蒸庶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而大将军材能不特章邯、杨熊也。大王以陈胜、吴广谕之被以为过矣。”王曰:“苟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被有愚计。”王曰:“柰何?”被曰:“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朔方之郡田地广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臣之愚计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任侠及有耐罪以上赦令除其罪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武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以为不至若此。”於是王乃令官奴入宫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法冠欲如伍被计。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丞相;一日兵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而说丞相下之如蒙耳。
王欲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伪失火宫中相、二千石救火至即杀之。计未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兵。乃使人至庐江、会稽为求盗未。王问伍被曰:“吾举兵西乡诸侯必有应我者;即无应柰何?”被曰:“南收衡山以击庐江有寻阳之船守下雉之城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彊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收江都、会稽南通劲越屈彊江淮间犹可得延岁月之寿。”王曰:“善无以易此。急则走越耳。”
於是廷尉以王孙建辞连淮南王太子迁闻。上遣廷尉监因拜淮南中尉逮捕太子。至淮南淮南王闻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兵。召相相至;内史以出为解。中尉曰:“臣受诏使不得见王。”王念独杀相而内史中尉不来无益也即罢相。王犹豫计未决。太子念所坐者谋刺汉中尉所与谋者已死以为口绝乃谓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无足与举事者。王以非时恐无功臣原会逮。”王亦偷欲休即许太子。太子即自刭不殊。伍被自诣吏因告与淮南王谋反反踪迹具如此。
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上下公卿治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衡山王赐淮南王弟也当坐收有司请逮捕衡山王。天子曰:“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相坐。与诸侯王列侯会肄丞相诸侯议。”赵王彭祖、列侯臣让等四十三人议皆曰:“淮南王安甚大逆无道谋反明白当伏诛。”胶西王臣端议曰:“淮南王安废法行邪怀诈伪心以乱天下荧惑百姓倍畔宗庙妄作妖言。春秋曰‘臣无将将而诛’。安罪重於将谋反形已定。臣端所见其书节印图及他逆无道事验明白甚大逆无道当伏其法。而论国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当皆免官削爵为士伍毋得宦为吏。其非吏他赎死金二斤八两。以章臣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倍畔之意。”丞相弘、廷尉汤等以闻天子使宗正以符节治王。未至淮南王安自刭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廷尉汤曰:“被为王画反谋被罪无赦。”遂诛被。国除为九江郡。
衡山王赐王后乘舒生子三人长男爽为太子次男孝次女无采。又姬徐来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衡山王、淮南王兄弟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衡山王闻淮南王作为畔逆反具亦心结宾客以应之恐为所并。
元光六年衡山王入朝其谒者卫庆有方术欲上书事天子王怒故劾庆死罪彊榜服之。衡山内史以为非是卻其狱。王使人上书告内史内史治言王不直。王又数侵夺人田坏人冢以为田。有司请逮治衡山王。天子不许为置吏二百石以上。衡山王以此恚与奚慈、张广昌谋求能为兵法候星气者日夜从容王密谋反事。
王后乘舒死立徐来为王后。厥姬俱幸。两人相妒厥姬乃恶王后徐来於太子曰:“徐来使婢蛊道杀太子母。”太子心怨徐来。徐来兄至衡山太子与饮以刃刺伤王后兄。王后怨怒数毁恶太子於王。太子女弟无采嫁弃归与奴奸又与客奸。太子数让无采无采怒不与太子通。王后闻之即善遇无采。无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王后以计爱之与共毁太子王以故数击笞太子。元朔四年中人有贼伤王后假母者王疑太子使人伤之笞太子。後王病太子时称病不侍。孝、王后、无采恶太子:“太子实不病自言病有喜色。”王大怒欲废太子立其弟孝。王后知王决废太子又欲并废孝。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王后欲令侍者与孝乱以汙之欲并废兄弟而立其子广代太子。太子爽知之念后数恶己无已时欲与乱以止其口。王后饮太子前为寿因据王后股求与王后卧。王后怒以告王。王乃召欲缚而笞之。太子知王常欲废己立其弟孝乃谓王曰:“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王彊食请上书。”即倍王去。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驾追捕太子。太子妄恶言王械系太子宫中。孝日益亲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号曰将军令居外宅多给金钱招致宾客。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陈喜作輣车镞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数称引吴楚反时计画以约束。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国以为淮南已西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望如是。
元朔五年秋衡山王当朝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卻约束反具。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爽闻即使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镞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白嬴至长安未及上书吏捕嬴以淮南事系。王闻爽使白嬴上书恐言国阴事即上书反告太子爽所为不道弃市罪事。事下沛郡治。元年冬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与淮南谋反者未得得陈喜於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匿喜。孝以为陈喜雅数与王计谋反恐其之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其事即先自告告所与谋反者救赫、陈喜等。廷尉治验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天子曰:“勿捕。”遣中尉安、大行息即问王王具以情实对。吏皆围王宫而守之。中尉大行还以闻公卿请遣宗正、大行与沛郡杂治王。王闻即自刭杀。孝先自告反除其罪;坐与王御婢奸弃市。王后徐来亦坐蛊杀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弃市。诸与衡山王谋反者皆族。国除为衡山郡。
太史公曰:诗之所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为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承辅天子而专挟邪僻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此非独王过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也。夫荆楚僄勇轻悍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
淮南多横举事非正。天子宽仁其过不更。轞车致祸斗粟成咏。王安好学女陵作诇。兄弟不和倾国殒命。
循吏列传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孙叔敖者楚之处士也。虞丘相进之於楚庄王以自代也。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
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市令言之相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不定。”相曰:“如此几何顷乎?”市令曰:“三月顷。”相曰:“罢吾今令之复矣。”後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今市令来言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之不定”。臣请遂令复如故。”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
楚民俗好庳车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困。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王许之。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
此不教而民从其化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故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也;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己之罪也。
子产者郑之列大夫也。郑昭君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亲父子不和。大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贾。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四年田器不归。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兒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
公仪休者鲁博士也。以高弟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客有遗相鱼者相不受。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
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雠其货乎”?
石奢者楚昭王相也。坚直廉正无所阿避。行县道有杀人者相追之乃其父也。纵其父而还自系焉。使人言之王曰:“杀人者臣之父也。夫以父立政不孝也;废法纵罪非忠也;臣罪当死。”王曰:“追而不及不当伏罪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子也;不奉主法非忠臣也。王赦其罪上惠也;伏诛而死臣职也。”遂不受令自刎而死。
李离者晋文公之理也。过听杀人自拘当死。文公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李离曰:“臣居官为长不与吏让位;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今过听杀人傅其罪下吏非所闻也。”辞不受令。文公曰:“子则自以为有罪寡人亦有罪邪?”李离曰:“理有法失刑则刑失死则死。公以臣能听微决疑故使为理。今过听杀人罪当死。”遂不受令伏剑而死。
太史公曰:孙叔敖出一言郢市复。子产病死郑民号哭。公仪子见好布而家妇逐。石奢纵父而死楚昭名立。李离过杀而伏剑晋文以正国法。
奉职循理为政之先。恤人体国良史述焉。叔孙、郑产自昔称贤。拔葵一利赦父非?。李离伏剑为法而然。
汲郑列传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也。其先有宠於古之卫君。至黯七世世为卿大夫。黯以父任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以庄见惮。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为谒者。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内失火延烧千馀家上使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河南仓粟以振贫民。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迁为荥阳令。黯耻为令病归田里。上闻乃召拜为中大夫。以数切谏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黯学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其治责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卧闺閤内不出。岁馀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以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脩絜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蚡为丞相中二千石来拜谒蚡不为礼。然黯见蚡未尝拜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於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柰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最後病庄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黯数质责汤於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襃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二者无一焉。非苦就行放析就功何乃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黯务少事乘上间常言与胡和亲无起兵。上方向儒术尊公孙弘。及事益多吏民巧弄。上分别文法汤等数奏决谳以幸。而黯常毁儒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笔吏专深文巧诋陷人於罪使不得反其真以胜为功。上愈益贵弘、汤弘、汤深心疾黯唯天子亦不说也欲诛之以事。弘为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为右内史数岁官事不废。
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礼。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益贵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过於平生。
淮南王谋反惮黯曰:“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如蒙振落耳。”
天子既数征匈奴有功黯之言益不用。
始黯列为九卿而公孙弘、张汤为小吏。及弘、汤稍益贵与黯同位黯又非毁弘、汤等。已而弘至丞相封为侯;汤至御史大夫;故黯时丞相史皆与黯同列或尊用过之。黯褊心不能无少望见上前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後来者居上。”上默然。有间黯罢上曰:“人果不可以无学观黯之言也日益甚。”
居无何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汉车二万乘。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弊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者五百馀人。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矣。”後数月黯坐小法会赦免官。於是黯隐於田园。
居数年会更五铢钱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黯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彊予然後奉诏。诏召见黯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原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原也。”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曰:“黯弃居郡不得与朝廷议也。然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僇矣。”息畏汤终不敢言。黯居郡如故治淮阳政清。後张汤果败上闻黯与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七岁而卒。
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诸侯相。黯姑姊子司马安亦少与黯为太子洗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时至二千石者十人。濮阳段宏始事盖侯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然卫人仕者皆严惮汲黯出其下。
郑当时者字庄陈人也。其先郑君尝为项籍将;籍死已而属汉。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时。
郑庄以任侠自喜脱张羽於戹声闻梁楚之间。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安诸郊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庄好黄老之言其慕长者如恐不见。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庄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史。以武安侯魏其时议贬秩为詹事迁为大农令。
庄为太史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庄廉又不治其产业仰奉赐以给诸公。然其餽遗人不过算器食。每朝候上之间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为贤於己。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後。山东士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
郑庄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请治行者何也?”然郑庄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引当否。及晚节汉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匮。庄任人宾客为大农僦人多逋负。司马安为淮阳太守其事庄以此陷罪赎为庶人。顷之守长史。上以为老以庄为汝南太守。数岁以官卒。
郑庄、汲黯始列为九卿廉内行脩絜。此两人中废家贫宾客益落。及居郡卒後家无馀赀财。庄兄弟子孙以庄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汲、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乃人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郑亦云悲夫!
河南矫制自古称贤。淮南卧理天子伏焉。积薪兴叹伉直愈坚。郑庄推士天下翕然。交道势利翟公怆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