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4章 许敬宗倒台
“快若闪电!”
杨三娘赞道:“打的真好。”
杨二娘板着脸,“只是运气罢了。”
双方接着再战。
这一次杨家球队谨慎了些,稳扎稳打。
“对方防御站位古怪,可每次咱们的人持球,对方就能形成二打一的局面,为何?”
杨越是球队教头,可此刻却被对手的站位和阵型变化弄懵了。
场上,杨家一次进攻无功而返,李朔的球队持球。
他们耐心的来回传球,看的众人眼花缭乱。
“这是什么意思?”
作为资深马毬迷,眼睛不好的李治努力看着场上的变化。
“陛下,那边在不停的传球。”
球不断的传递着,球员们的位置也不断变化着。
而杨家球员只能疲于奔命,紧紧跟着对方的球员跑位。
持球人突然一个直传,众人正在不解,却见一骑从防守队员的身后冲了出来。
空档出现了。
人到球到,轻松射门。
贾平安淡淡的道:“摧枯拉朽!”
接下来的比赛就是一边倒。
比分落后的杨家球员们倾巢出动,可对方防守严密,反击更是如同水银泻地般的流畅。
进入相持时,对方的不断传递让杨家的队员们神经紧绷……
溃败了!
全场比赛结束。
“十六比二。”
杨家从未这般输过球,不,长安城中的顶级球队从未这般输过球。
球员们沮丧的下马,借着马儿的身体来遮住自己的脸。
杨越走向了李朔,拱手,“郡王的球队杀伐犀利,防守如山岳,稳固不可破。进攻如利刃,无坚不摧……今日杨家输的心服口服。”
杨二娘呆呆坐在那里。
杨三娘雀跃不已,“阿姐,他好厉害!”
李朔拱手,随即看向观众。
贾平安起身,微笑竖起大拇指。
高阳起身喊道:“大郎,阿娘以你为荣!”
开赛前谁都觉得这必将是一边倒,不过是高阳这边一边倒,连高阳自己都是这般认为的。但只要孩子开心,那就硬着头皮看。
没想到的是风向转了,杨家的球队竟然溃不成军,大败亏输。
“公主。”一个贵妇目光炯炯的道:“郡王读了什么书?”
高阳说道:“儒学新学都学了,这个不归我管。”
“那定然是国公在管,国公乃学问大家,郡王定然不俗……如此,我家中女儿年方十一……”
“大了。”高阳得意洋洋。
“大一岁罢了。”
“公主……”
一群贵妇围住了高阳,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小娘子的好处。
杨家家主就坐在那里,淡淡的道:“公主看来是不知情,那么这支球队便是郡王自己操练出来的……”
杨越点头,“先前都是他在指挥,很是娴熟。”
杨家家主起身看了一眼,“少年稳沉如此,可见心胸不凡。他的球队攻伐犀利,老夫刚才恍若看到了大军在厮杀……这是赵国公传授的兵法吧。”
众人回身看了贾平安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就确定了此事。
“文得了赵国公的真传,武也得了真传,这样的少年……以后就算是不出仕,依旧是人杰。”
杨二娘和杨三娘来了。
杨三娘说道:“阿翁,阿姐以前和李朔吵过架。”
杨家家主问道:“为何?”
杨二娘不敢撒谎,“那次我们聚会,有人提议比试箭术,李朔箭术了得,无人能及,有人就起哄,说三娘是他的良配……我便斥责了他。”
“这是别人起哄,你呵斥他作甚?”
杨家家主叹道:“竟然箭术也这般了得吗?你等看看那少年,哪怕是大胜后依旧神色平静,看不到得意之色,这便是心胸城府,这样的少年要交好,而非是得罪他。二娘子……”
杨二娘低头,“阿翁。”
杨家家主说道:“去吧,无需道歉,就说上次的话过了头。”
杨二娘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等她过去后,杨家家主说道:“如今朝中帝后纷争,如何才能让杨家稳妥?要寻个可靠的朋友。高阳公主不掺和政事,跋扈些,但却直爽,得了帝后的看重。赵国公乃英国公之后的大唐名帅,文武双全,但却不结党,疏离朝堂,这便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和这等人家交好才是杨家目前迫切之事。”
“是。”
众人应了。
李朔正在接受祝贺,杨二娘冲了过来,胡乱福身,说道:“上次我说错了,对不住。”
李朔一怔,“你说什么?”
杨二娘最是骄傲,什么时候道过歉?
杨二娘抬眸,泪眼朦胧的模样,“我错了还不行吗?”
李朔说道:“我都忘记了。”
杨二娘:“……”
皇帝起身看了这边一眼,“少年郎啊!让人艳羡。”
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不禁怅然。
“这一场球堪称是臣看过最精彩的球赛。”
许敬宗果断为李朔唱赞歌。
李治点头,“朕看了个大概,李朔那边如大军厮杀,井井有条,攻入水,无处不在。守如山,坚固难摧。这是兵法。”
李勣说道:“这便是赵国公的兵法。”
贾平安用兵灵活,可大军列阵对垒,也可小股军队突袭。
李治点头,“那孩子颇为沉稳,以后倒是能用用。”
高阳正在和一群贵妇疯狂吹嘘自己的儿子,一个男子过来,“公主,好事!”
高阳吹的不过瘾,随口问道:“何事?”
男子是来套交情的,笑嘻嘻的道:“刚才我听陛下说了……说郡王得了国公的兵法真传,能用呢!”
贵妇们张开嘴……
这私生子竟然入了皇帝的眼?
这文武双全的,若是进了宦途,说不得就会飞黄腾达。
“出将入相啊!”
众人想到了贾平安。
“公主,我有个侄女年方八岁,长得极好,从小就养得乖巧懂事,琴棋书画都学了,还学了操持家事……最是宜家宜室。”
“你家那算什么?我家的……”
在看到李朔的前景可观后,这些女人果断换了人选,把家中最出色的小娘子拿了出来。
高阳瞬间就成了风暴中心。
杨二娘回到了自家祖父身边,说道:“阿翁,我道歉了。”
“好。”
杨家家主笑了笑。
有人过来低声道:“许相夸赞郡王指挥球队如用兵,陛下说了……能用!”
杨家家主倒吸一口凉气,“这……宗室难道要出一个大将了?不对,他算不得宗室子。”
李朔的身份瞒不过这些老鬼。
“说不得是文官呢!”
杨二娘看着长辈们变色,心中不禁茫然。
那个被我呵斥了也不生气,也不反驳的少年,竟然得了皇帝的看重吗?
“啊……”
有人在惨叫,众人一看却是开赌局的男子。
“输光了!”
贾平安和高阳一人丢了百万钱进去,这下赔惨了。
高阳带着儿子回到了家中,令人置办酒宴,请了几个好友来庆贺,包括新城。
“赢了?”
新城来得早,问了比赛的事儿后,不禁默然,像是憧憬。
“小贾的兵法谁能敌?”高阳很是得意,“杨家得意,今日却一败涂地,哈哈哈哈!”
我的孩子呢?
新城想到了李鹤,若是他也学了自己父亲的本领,以后会如何?
……
杨德利出现在了平康坊的一家酒肆中。
一个男子悄然进来,低声道:“许敬宗为了自己的亲戚徇私……”
……
杨德利去了贾家。
“平安可在?”
他的神色有些严峻。
“郎君在。”
“我寻他有事。”
兄弟二人在书房见面。
杨德利开门见山的道:“御史都有收集消息的门道,我这边认识几个小吏,按照消息的大小给钱……”
这不是警察吗?
还玩内线!
贾平安问道:“当初上官仪的消息也也是他们提供的……今日莫非又有了?”
杨德利点头,“许敬宗庇护亲戚。”
贾平安眸色平静,但心中却波澜汹涌。
从李义府倒台开始,到上官仪滚蛋,接下来又是许敬宗……
李义府倒台有他的必然性,这位李猫太过跋扈,而且一家子卖官,干涉刑司,皇帝告诫却置之不理,不倒台没天理。
但上官仪呢?
事儿不大,皇帝却毫不犹豫的令他回家啃老米饭。
这事儿可以看做是偶然。
但没想到许敬宗又出事了。
“我知晓包庇这等事屡见不鲜,朝中的重臣随便拉一个出来定然就干过这等事。可这是许敬宗。”
杨德利不是棒槌,“上官仪的消息传到了我这,许敬宗的消息依旧传到了我这,这是故意的!”
表兄不傻,这是个意外之喜。
苦中作乐的贾平安说道:“且容我想想。”
杨德利点头,“此事我暂且搁置了。”
等他走后,贾平安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局面。
帝王因为身体原因退居幕后,皇后主持朝政,太子在学习。
宰相们自然希望如此,这样的局面利于他们掌握更多的权力。
在这个局面下,皇帝按理应当要保住自己的心腹忠犬们……譬如说上官仪和老许,这两个心腹丢在朝中就能制衡武后。
“可他竟然把上官仪弄走了。”
贾平安百思不得其解。
“老许看样子也在打击范围之列,为何?”
“老许这人最是纯粹,做事就做事,搞人就搞人,不会弄什么弯弯绕,这样的臣子不该是皇帝梦寐以求的吗?为嘛要搞他?”
“难道是老许他们弄了什么……譬如说他们投靠了阿姐?”
贾平安摇摇头,他人虽然出游,但长安的消息却没漏过。上官仪和许敬宗等人依旧是皇帝的心腹。
“难道是阿姐要弄走老许?嘶……”
想到这个可能,贾平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但此事该如何应对?
消息不管是皇帝给的还是阿姐给的,都是给了表兄弹药,让他开喷。
若是不喷……有我看着,表兄问题不大,可换个人依旧能喷。
帝后看中了表兄,就是看中了他的无所畏惧,连皇帝都敢弹劾的那股子猛劲。
若是换个人,这事儿贾平安就成了睁眼瞎,一无所知。
“咦!”
贾平安突然一惊,“这是故意想让我知晓?”
杨德利得了消息会告诉贾平安,这是必然。
所以幕后那人是明晃晃的在告诉贾平安……
——年轻人,何去何从?
“反了!”
贾平安咬牙切齿的想造反,然后颓然,“既然无法反抗,那就闭眼吧。”
这事儿是帝后在打架,没他掺和的余地。
“我掺和进去帮谁?帮阿姐,在有心人的眼中这就是监国的皇后和重臣联手压制皇帝,这和谋反差不多。可是不帮……阿姐会吃亏,我怎么忍心?”
至于外甥他没考虑。
“这事和太子没关系,他只是水中的浮萍,听天由命就是了。”
贾平安突然发现自己和大外甥是同病相怜,在这等事儿上都是闭眼享受的命。
他去寻了表兄。
“该如何做就如何做,千万不要变化!”
杨德利明白了。
第二日,杨德利再度进宫。
“皇后,御史杨德利求见。”
李勣都睁开了眼睛,看看连同自己在内仅存四人的宰相群体,错愕不已。
他地位超脱,无需担心被人弹劾,也没人敢弹劾他,可这事儿不对。
“让他来。”
武后神色平静。
杨德利进来,宰相们默契的停止议事。
来吧。
暴风雨来了。
杨德利行礼,“皇后,臣弹劾许相……”
“咳咳咳!”
许敬宗剧烈咳嗽着。
我特么!
老夫弄死你个小崽子!
许敬宗挽起袖子,拎着笏板就往前面冲。
“拦住!”
武后很冷静。
两个内侍拉住了许敬宗。
许敬宗嘶声道:“贱狗奴,回头小贾打断你的腿!”
许敬宗和贾平安的关系之铁,满朝文武都知晓。所以剩下的人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懵逼。
老贾家这两兄弟决裂了?
否则杨德利怎么会弹劾许敬宗?
武后说道:“此事且等陛下做主。”
宰相的事儿必须皇帝做主。
晚些宫中传来消息。
“许敬宗为御史中丞。”
正在值房里等消息,顺带等着贾平安反应的许敬宗愣住了。
“老夫做御史中丞?那不是杨德利的上官吗?”
这事儿……
皇帝难道是让老夫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许敬宗知晓不是。
他冷静了下来,仔细琢磨着此事。
“老夫的宰相之位还在,还好还好。”
只要能参政,御史台就御史台吧。
他心中一松。
“相公。”
心腹出现在门外,面色惨白,“有诏书,相公去了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就是宰相,不论你是什么职务,挂个参知政事的名头就是宰相。
许敬宗一拍案几,“杨德利,老夫要剥了你的皮!不对,陛下怎会这般对待老夫?”
他起身进宫求见皇帝。
皇帝正在屋檐下坐着,王忠良站在他的身后,昂首,目无表情……气氛格外的宁静。
“陛下,老臣为陛下效命多年,自问并无大错,为何……老臣不服!”
别人若是来自辩必然是姿态优雅,许敬宗却是梗着脖子说不服。
李治淡淡的道:“去了御史台好生做。”
许敬宗梗着脖子,“臣不服!”
李治的眼中多了些笑意,“什么不服?朕令你去做什么……不肯?”
许敬宗下意识的道:“臣自然是肯的,可……”
“那就去。”皇帝摆摆手,目光重新平静。
许敬宗悻悻的出了大明官,随即去寻贾平安。
贾平安就在兵部。
“许相。”门子追着上来。
“老夫不是了。”
许敬宗气咻咻的冲进了值房。
贾平安正在看文书。
“许公,坐。”
许敬宗坐下,贾平安说道:“此事我知情。”
“小贾,你……”许敬宗怒了。
但他知晓贾平安不会平白无故让他直面这等风险。
“此事乃陛下所为。”
许敬宗变成了御史中丞,就直接证明了上官仪的滚蛋就是皇帝所为,而杨德利只是成了帝王手中的一把刀。
这把刀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自己干了多大的事儿。
“老夫知晓。”
许敬宗苦笑,“老夫对陛下忠心耿耿,可却一朝被贬……”
“许公,想想上官仪。”贾平安点了一句。
“上官仪回家了,老夫还在。”许敬宗找到了优越感。
“表兄拿到了许公的消息就来问我,是我说照办,许公该明白了吧?”
“换个官员来弹劾,事情会很麻烦。”
许敬宗彻底明白了。
……
御史台,杨德利弹劾了许敬宗后就回来了。
“这人竟然连续弹劾了两位宰相不说,这许敬宗和他们兄弟可是多年的交情,竟然也遭了他的毒手,哎!”
“哎!中丞那边不知如何说。”
黄举出来了。
“见过中丞。”
黄举颔首,“莫要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是。”
有人小吏进来,“中丞,宫中有诏书,许敬宗为御史中丞。”
啊!
御史台的官吏们愣住了。
这是什么奇葩的决定?
许敬宗不该是和上官仪一般回家啃老米饭吗?怎地来了御史台。
黄举神色却不变,“知晓了,你等准备一番,迎接许公。老夫也得准备和许公交接。”
许敬宗来了。
交接很顺利,众人纷纷猜测杨德利的下场。
“许敬宗因他而被贬官,岂能饶的了他?”
“他弹劾倒是爽快了,可转眼被他弹劾之人却成了他的上官,这人生际遇之奇妙啊!”
“哎!中丞召集人议事了。”
一群官员集结。
杨德利也在其中。
许敬宗开口道:“杨德利是我御史台的中坚,以后要再接再厉……”
第1165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许敬宗贬官御史中丞,这个变化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许敬宗变成了御史中丞,以后要弹劾谁那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崔晨对此洞若观火。
王舜轻啜一口茶水,眯眼道:“帝后纷争,对我等是好事。”
崔晨笑道:“帝后纷争,自然再无心力对付士族,咱们就看着,看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
卢顺珪靠在窗户边看书,淡淡的道:“闹大了,大唐也就乱了。”
崔晨说道:“大唐乱便乱了,与我等何干?”
哪怕是胡人大举入侵中原的时代,士族依旧能聚众自保,最后胡人还得要请他们出仕。
这是他们的底气所在。
卢顺珪抬眸看了崔晨一眼,眼中有不屑之色闪过。
……
贾家,卫无双也听闻了此事。
“许公那边可会记恨?”
苏荷说道:“多半会。其实许公人不错。”
哎!
二人叹息。
“这下算是彻底得罪完了。”苏荷惆怅的道:“我还说请许公以后给兜兜撑腰呢!”
卫无双笑道:“夫君还不够?”
苏荷靠在窗户边上,把一双小巧的秀足放在冰盆上,惬意的道:“夫君懒得很。”
“阿娘!”
兜兜就像是炮弹般的冲了进来,“阿娘!”
苏荷被吓了一跳,脚一松劲就踩在了冰盆里,顿时被冷的惨哼一声,脚一软,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
兜兜傻眼了,“阿娘,不是我!”
“贾兜兜!”
苏荷爬起来喝问:“什么事值当你大惊小怪的?说不清楚……扣零花钱。”
兜兜苦着脸,“许公来了,还带来了礼物。”
卫无双和苏荷面面相觑。
苏荷试探着问道:“许公难道是……被气疯了?”
前院,许敬宗和贾平安、杨德利坐在一起。
“夏日炎炎,老夫想着陛下为何不去九成宫。”
“去了也看不到景致,不如不去。”杨德利的回答若是被李治听到了,绝对会炸。
“也是。”许敬宗却赞同这个说法。
“御史台是个好地方,许公,家里的锅可够?”
贾平安幽幽问道。
许敬宗坦然道:“不够也得够,陛下的安排,老夫就算是做到天怨人怒也得做下去。”
这就是许敬宗能富贵一生,寿终正寝的缘故。
知足常乐,一心做事,不问来由。
这就是忠心耿耿,这就是帝王最信任的臣子。
“见过许公。”
家里的孩子们出来了,这也是不见外之意。
许敬宗笑呵呵的,“回头老夫家中弄了好吃的,都去,都去!”
他抬眸,“咦!天色不早了,老夫还得赶紧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既然来了自然得吃了饭再走。”
“不妥不妥。”
“妥,极为妥当……”
“那就随便些,弄些便饭就是了,酒……淡酒就是了。”
吃饱喝足,许敬宗拎着一包酱鸭舌,红光满面的道:“回头都去家里吃。”
送走了许敬宗,贾平安在想皇帝的布局。
如今朝中仅仅剩下了李勣、刘仁轨、窦德玄三个宰相。李勣是垂垂老矣,不管事了。窦德玄是专管钱袋子;剩下个刘仁轨……
“老刘会得意吧,这下没人和他争执了。”
刘仁轨名利心重,以前六个宰相时他不时背刺一番同僚,但依旧被压制。现在不同了,他大展拳脚的时机到了。
“三个宰相就一个刘仁轨统筹,这个局面……皇帝究竟是想弄什么?”
贾平安真的不明白。
但他是逍遥派,不管!
他只关注一件事儿:谁监国。
阿姐觉着该自己,等大外甥再大些后让位……可她不知晓皇帝还能活差不多二十年。
历史上李治在时,大唐权柄始终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中,所以贾平安觉得阿姐真的没必要争这个。
但这等事儿他没法劝。
他只能让大外甥闪开些,免得被帝后交手的拳风伤到。
剩下的事儿……听天由命。
想通了这个,贾平安心情转好。
“兜兜呢?”
回到后院,竟然安静的让人心中不安。
“郎君,小娘子带着二郎君去看什么把戏。”
难怪!
贾平安悄然摸过去。
“看看,转动这个……”
一支蜡烛在走马灯下方,驱动轮转动,把那些画面投射在四面。
“好玩!”
贾洪拍手,欢喜的道:“我还要看。”
兜兜得意的道;“回头阿姐给你买一个最好的。”
这个大姐头做的不错。
门外的老父亲很欣慰。
“二郎。”
“啊!”
“明日我要出门玩耍,你也去吧。”
贾洪摇头,脸上的肥肉跟着甩,“不去不去,我要陪阿娘。”
这个孩子心善的让一家子都有些担心,但却又孝顺的让家人感动。
“阿姐带你去吃好吃的,还有许多好玩的。”
“不去!”
“那些阿姐都喜欢你,说你好玩。”
“她们就喜欢捏我的脸,说什么肉肉的好玩,我不喜欢。”
贾平安不禁莞尔。
贾洪心善,脸颊微胖,看着特别的喜庆。但凡见到这孩子的人都想捏捏他的脸颊,逗弄一番。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贾平安觉得该教育一下兜兜。
“阿耶。”
两个孩子起身。
兜兜辩解道:“可是二郎在家中无聊呀!”
“他还小。”贾平安说道:“那些小娘子喜欢二郎是一回事,逗弄二郎是一回事,你是阿姐,要护着弟弟,而不是让别人戏弄他。”
兜兜一怔。
孩子还小,教导适可而止。
贾平安回去了。
第二日,兜兜说要出门。
“我会和她们说,以后不许戏弄二郎,否则我会不高兴!”
闺女渐渐长大了。
闺女长大了,别人家的野猪就会觊觎。
贾平安今日上朝,路上就有人问了兜兜的事儿。
“孩子还小,才十三。且等过了十八再说。”
十多岁的少年能看出什么来?这时候定亲就是坑人。
所以贾平安绝不会干这等事。
三个宰相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其他人站着。
李勣眯眼打盹,窦德玄算计着户部的事儿,嘴里念念有词……
刘仁轨意气风发……
“皇后,移民之事遇到了些阻碍。各地都有人在闹腾。”
武后凤目微冷,“移民乃是大事,谁敢阻拦,各地处置了。”
刘仁轨很是欢喜这等态度,“是。”
一个内侍进来,“皇后,沈丘求见。”
百骑统领来了。
“皇后,移民条件传到了各处后,各处百姓踊跃报名……”
最新的移民政策很优厚:去了安西或是南方后,免税五年,这个是硬条件。其次就是各地学堂正在新建,移民地的学堂密集程度高于关中,确保移民的子孙能有好前程……
条件到了这里就足够吸引人了,可后面还有一道硬菜:各地官府优先录用移民的孩子。
刘仁轨看了贾平安一眼,“各地官府优先录用移民的孩子,这一条是赵国公强烈要求加进去了。”
窦德玄说道:“连老夫都想带着孩子去移民。”
这是玩笑,但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个政策的优厚。
父母想的是什么?想的是我们可以吃苦,只要对孩子有利的事儿都愿意去做。
“学堂比关中还密集,还得优先录用移民的孩子,那些有地的百姓都想移民。”
沈丘同样觉得这个政策太过宽厚了。
贾平安说道:“从多年前开始,关中就成了王朝的大本营,不论是官吏还是军队,都以关中为盛。譬如说大唐府兵,最多最精锐的就在关中一带……”
刘仁轨说道:“如此能充填腹心,确保安稳。”
充填腹心说的是关中一带就是大唐的腹心,也是大唐的基本盘,稳住了关中,就是稳住了大唐。
贾平安说道:“那是以前,如今大唐疆域庞大,若是还抱着关中为腹心这块招牌不放,发展如何均衡?关中繁茂,可关中资源有限,田地有限。人人都往关中挤,换来的结果就是土地承载不了那么多人口……”
这个是现实,府兵制的崩溃一是因为土地兼并,二是因为关中的土地不敷使用,农户失地……
“大唐为何要怕别的地方繁茂起来?”
贾平安觉得这个大唐缺少的是一个正确的长期规划,“关中早些年就已经人满为患了,可不管是权贵还是豪族,或是百姓,都不肯离开关中。这样的背景下要如何转变?唯有加大移民的力度……而要让百姓心甘情愿的移民,唯有用更优厚的条件去吸引他们。”
贾平安最后终结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大唐需要的不是一个富饶的关中,大唐需要的是无数个富饶的关中。当大唐处处富饶时,这才是真正的盛世,让后人敬仰的盛世。”
这个问题被贾平安断然驳了回去,无人能反驳他的看法。
武后眸色微暖。
“那些人为何闹腾?”
沈丘说道:“地方有百姓想移民,却被痛殴,贝州有百姓被殴致死。”
窦德玄觉得不对,“移民有条件,不达条件的自然不可移民,何须痛殴?”
沈丘说道:“那是……隐户。”
武后眸色微冷,“谁?”
“贝州王氏。”
“贝州!?”
重臣们面面相觑。
所谓贝州就是清河郡。
清河郡这个名字在大唐堪称是如雷贯耳。
清河崔!
还有一个博陵崔,这二崔都在河北道。
“此事……呵呵!”
有人打哈哈。
崔建也来了,但却默然。
“诸卿以为此事当如何?”
武后问道。
群臣默然。
贝州王氏自然不值一提,但贝州崔氏呢?
还有相隔不远的博陵崔呢?
二崔联手,大唐也得抖一抖!
这等事儿怎么追究?
“那王氏乃是崔氏的姻亲……”
众人讶然。
武后冷笑,“无法无天了,难怪陛下会说地方豪族乃是土皇帝,比他这个帝王还逍遥。”
“臣惶恐!”
群臣低头表示惶恐。
“惶恐什么?”武后冷冷的道:“百姓被痛殴而死,你等该惶恐的是他们。”
这话几乎是指着群臣的鼻子在叫骂:你们敢不敢冲着士族开火?
群臣低头。
“若是你等寻不到公道,那我出面如何?”
崔建的头更低了些。
“谁愿意去查此事?”
武后眼中多了煞气。
群臣低头。
这事儿就是个马蜂窝,弄不好就成了士族的死对头。这些都是老狐狸,干别的还行,就算是让他们去冲杀也不会皱眉头,但让他们去和士族碰,都缩了。
“臣愿去。”
贾平安出来。
稍后,皇帝召见了贾平安。
“当初你说移民条件不够优厚,朕知晓这话言不由衷,但朕许了你的建言,于是引得百姓骚动,纷纷想移民。可不只是百姓骚动,那些隐户听闻消息如何能忍得住?”
李治看着贾平安,觉得士族会恨死这个臣子,但这也是他能放心使用贾平安的起因。
“你就是故意的!”
贾平安没吭气。
武后淡淡的道:“学堂如今铺开了,士族如临大敌。他们会被一步步削弱,可只要他们有庞大的隐田和隐户在,他们随时都能窥探到机会再度成为朝中的心腹大患,既然如此,何须客气?”
皇帝平静的道:“此事要稳妥……”
“让太子也去吧。”贾平安建议道。
帝后同时眸子一缩。
……
河北道只是一个行政区域划分,并不是一个管理区域。至于地理位置,大概就在后世河北那块地方,略微有些出入。
河北之名就来自于此。
河北道看似荒凉,不及关中繁茂,但当那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出现时,任谁都得一惊。
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
这里恍如士族的大本营。
贝州的前身是清河郡,隋末乱世,李魏改名为贝州,宇文许改名为清河郡,等到了窦建德时期时,又改名为贝州,这个地名直至如今。
……
王氏是贝州豪族,大唐豪族千千万,一个王氏自然不足一提。
但王氏却有一个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姻亲,清河崔氏。
正因为有了清河崔氏这个姻亲,王氏这些年的小日子堪称是坐上了热气球,越来越高。
王氏如今的家主叫做王冀,面白,胡须细细的,但却让他多了几分儒雅。
坐在他对面的是王舍。
“大兄,那贱人被打了一顿,没敢再嚎哭了。”
王舍轻蔑的道:“冯五那个贱狗奴,竟然也想去移民。可也不想想,大唐的户籍上压根就没他……”
王冀捋捋细细的胡须,“冯五只是其一,要紧的是谁给了这等好条件,减免五年赋税就足以让人动心,可学堂竟然还比关中密集,这是想让那些百姓上位牵制我等。”
“痴心妄想!”王舍冷笑道:“还有那个什么……各地官府要优先录用移民子弟,那些贱狗奴一听就疯了,竟然也妄想成为官吏……”
“隐田和隐户是我等家族的根基,有了这些,我等家族无需缴纳赋税就能富贵万年。”王冀淡淡的道:“有人说士族豪族乃是国中之国,说的便是我等家族手中的隐田与隐户。王朝靠着赋税支撑方能强大,可赋税却收不到我等的头上,这便是人上人。”
士族为何能俯瞰一干凡人,学问……别扯几把蛋了,真以为帝王是忌惮他们的学问?非也,学问不是用来忌惮的,忌惮的是他们联手后的庞大势力。
王舍惬意的道:“那冯五还敢鼓噪,被一顿毒打,顷刻间就去了性命。不过他的娘子赵氏先前嚎哭不休,引得那些隐户不安……那些贱狗奴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让七郎去看看。”王冀说道:“许多事要杀鸡儆猴……”
王舍辩解道:“老夫当时也想弄死冯五一家子,可那些隐户都站在外面看着,眼神直勾勾的,就和厉鬼般的,我就没下手。”
王冀放下茶杯,“告诉七郎,让他去警告赵氏,若是赵氏胆怯了就罢,若是那个贱婢还敢哭闹不休,嗯……”
王舍眼中闪过厉色,“猪狗般的贱狗奴罢了,户籍都没有,杀了便杀了。”
何谓隐田?
不在赋税册子里的田地。
何谓隐户?
不在户籍中的人口。
不在户籍中,就意味着你死了也是白死。
……
七郎叫做王亮,管着王氏隐户。
隐户不在大唐户籍内,实则就是地主的奴隶,而地主拥有了隐户,就和土皇帝一般。
王亮得了吩咐,就带着几个豪奴出发了。
王氏的田地一眼看不到边,隐户们就在村里。
赵氏坐在家门口,身后是两个怯生生的孩子。
赵氏神色呆滞,眼睛肿胀,看着颇为骇人。
“阿娘,饿!”
孩子在哭。
赵氏进去,“阿娘做饭。”
家中粮食不多,赵氏弄了饼,又把家中最后两个鸡蛋打了,弄了个汤。
“阿娘你吃。”
两个孩子看着美食眼睛发绿,却不忘母亲。
“阿娘刚吃过了。”
赵氏微笑。
“赵氏!”
外面有人喊。
“快吃。”
赵氏低声道:“阿娘去吵架,你们吃你们的,别管。”
两个孩子点头,却颤抖了一下。
赵氏出去,就见王亮和几个大汉站在外面,周围有些村民。
“赵氏,今日耶耶来告诉你,在这里,王氏就是天,懂不懂?”
王亮目光睥睨,就像是看着蝼蚁般的看着这些人,“王氏让谁死谁就得死,耶耶若是乐意,随后就能拍死你一家子,让你沦为千人骑万人压的女妓!”
赵氏在瑟瑟发抖。
不只是她,周围的人都在颤抖。
王亮不禁笑道:“看看这些贱狗奴,哈哈哈哈!耶耶是能主宰他们死活的神灵,而他们只是牲畜罢了,哈哈哈……”
他仰头大笑。
赵氏猛地扑了过来,手中不知何时竟然握着一把小刀。
噗!
狂笑声戛然而止。
赵氏疯狂的道:“你不让我活,那就一起去死吧!”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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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6章 这该死的世道
王冀一直觉着无知无识的活着就是牲畜。
在他的眼中,普通百姓就是牲畜。
百姓整日忙碌只是为了一日两餐,只是为了衣能遮体。
而王冀早已脱离了这种低层次的追求,每日吃喝之余,来杯茶,窗下看本书,林子里溜达一圈……约几个好友喝酒,大伙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这才是活着!
但他依旧觉着自己的生活状态不够好,羡慕自己的姻亲崔氏。
崔氏的人早已脱离了对这些事物的追求,他们的子弟从束发受教开始,目标就很明确。
“崔氏的人目的就是出仕,封侯拜相。”
王冀有些艳羡这样的生活高度,但却学不来,也没这个能力。
“阿郎!”
一个仆役急匆匆的跑进来,“王亮被赵氏杀了。”
王冀一怔,“什么?”
仆役惶然道:“王亮去告诫赵氏,谁曾想赵氏早有准备,趁其不备……一刀就杀了王亮。”
“打死!”王冀怒不可遏,“活活打死!”
仆役说道:“刚好有外乡人路过看到了,说是代为报官。”
“报官?”王冀冷静了下来,“报官也是死,老夫能让她后悔被生出来!”
……
清河县县廨中,县令刘冬青正在处置公务。
“明府。”
小吏进来,“王氏出事了。”
“嗯?”刘冬青放下笔,“何事?”
“王氏的管事被庄上的农妇给捅死了。”
刘冬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问道:“是隐户还是有户籍的?”
“隐户。”小吏揣摩了他的心思,“王家人本想打死那农妇,可正好有旅人路过,说是代为报官,刚才那些人已经到了。”
“先按规矩办。”
刘冬青神色平静。
小吏心领神会,“是。王氏的人在等候,缓过这几日再说。”
刘冬青等他走后,有些茫然的看着虚空。
“一身所学为何?”
前面,两个男子正在报案。
“那女子是杀了人,可那些大汉看着凶神恶煞的逼在她家门外,正准备动手,她这个可算是还击吧?另外……我等怎地听闻那女子的夫君被人打死了?打死了她的男人,还上门作甚?再弄死那个妇人?好狠的王氏,耶耶从未见过这等狠毒的人。”
报案的男子活动了一下脚,一脸酸爽。
接待他们的官员冷着脸道:“知道了。”
知道了三字堪称是进可攻退可守……我知道了,但我要怎么做和你没关系,也不会告诉你。
男子不满的道:“这是王氏那边先杀人……对了,我想问问,她的夫君被杀……可抓到凶手了吗?”
官员干咳一声,“我还有事。”
官员转身就走,男子说道:“哎!杀人偿命,这杀了人你等不管,这是哪家的道理?”
“滚!”
门外的小吏喝道。
“包东,走了。”
外面一个雷公脸男子喊道。
男子摇头,“这不是事啊!”
出了县廨,二人蹲在门外。
“人犯带来了。”
赵氏被两个大汉押解来了,满脸青肿。
“哎!谁特娘的动了私刑?!”
包东怒了,上前问话。
跟随的一群大汉中有人骂道:“贱狗奴,与你何干?滚出清河县!”
这里是贝州州治清河县,也是崔氏的大本营,这些大汉哪里会把两个外乡人放在眼里。
赵氏抬眸看了一眼包东,那眼中全是死寂。
是什么能使一个人如此绝望?
以至于让她觉着死去比活着更好些。
一个大汉还示威似的踹了赵氏一脚。
“贱狗奴!”
呯!
世界安静了。
大汉的脸就像是猪头般的高高肿起。
“外乡人杀人了。”
那些大汉怒不可遏,冲过来就围攻。
一群人围攻两个外乡人,这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砰砰砰砰砰砰!
看热闹的官吏目瞪口呆的看着倒下的大汉们。
“有凶徒!”
小吏们拎着兵器冲了出来。
两个人就干倒了那么多王氏的豪奴?
“这特娘的怕不是悍匪吧。”
“拿下!”
包东的眼中多了煞气,雷洪说道:“别动手,这是官吏,动手咱们就错了。”
二人束手就擒,随即被关在了牢中。
县廨这里就有扣押人犯的牢狱,归县尉管辖。每日下衙时县尉需要去清点人犯数目,确保无人逃脱。
县廨的大牢条件自然赶不上刑部和大理寺,甚至还赶不上百骑扣押人犯的房间。
牢房里一股子腐臭味,中人欲呕。
“等死吧。”
两个小吏冷笑着。
“耶耶死不了!”
雷洪也在冷笑。
“还敢顶嘴!”
小吏一脚就把雷洪踹了进去。
呯!
牢门关上。
“特娘的,好多跳蚤!”
两个倒霉蛋傻眼了。
“虱子也不少,这怎么睡?”
雷洪哭丧着脸,“国公令我二人来打前站,就你冲动,这下可好,进来了。”
小吏回去复命。
“明府,那二人已经关押。”
刘冬青点头,“回头处置。”
“刘明府。”
王舍来了,阴着脸道:“那两个外乡人务必要严惩。”
这话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关键是刘冬青觉得自己变成了王氏的下属,他不悦的道:“此事老夫会处置。”
王舍抬眸看着他,“老夫的族侄死了。”
刘冬青眸色微冷,“有规矩在。”
王舍突然笑了,“那是隐户,什么规矩?隐户就是我家的牲畜,规矩何时能管到我等大族的头上了?刘明府的规矩?还是大唐的规矩?”
刘冬青面色铁青,王舍起身,“老夫还得去崔氏一趟。”
清河崔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刘冬青的腰背一软,“回头老夫会严加处置。”
他得罪不起崔氏……崔氏一旦发动关系网,他这个小小的县令转瞬就会成为炮灰。
贱狗奴,不打不听话!
王舍咄咄逼人的道:“赵氏要交给王氏处置。”
刘冬青默然点头。
王舍出门时,刘冬青说道:“那两个外乡人拳脚了得,若是他们把此事咬住不放,王氏会有麻烦。”
他也会有麻烦。
王舍傲然道:“在清河我等就是天,告诉那两个外乡人,这是清河崔的事。聪明的自然会噤声,不聪明的……我家自有主张。”
刘冬青木然看着虚空,良久叹息,“一身所学为何?”
城外,数十骑正在验证身份。
“哪来的?”
守门的军士也很是傲气。
就如同有人说的,给清河崔看大门,回头家中的孩子都能沾些贵气。
负责交涉的侍卫说道:“长安来的。”
军士伸手,“过所。”
过所就是出行的凭证。
侍卫摸出了一份文书。
军士面色大变,“敢问……”
侍卫淡淡的道:“赵国公来贝州办事。”
军士抬眸,就见贾平安和一个少年站在后面,冲着县城城头指指点点的。
“这里便是清河县,所谓清河崔就发源于此,隔壁是博陵,博陵崔。加上赵郡李氏,范阳卢氏,河北道堪称是士族的老窝。”
“舅舅,那咱们此行就是来捅马蜂窝的。”
“是啊!”
贾平安有些小兴奋。
“见过国公。”
守门的军士肃然行礼。
“辛苦。”
贾平安策马入城。
“国公,包东二人被清河县拿下了。”
百骑的人去打探了消息。
“他二人去庄上查探冯五之死的消息,正好碰到王氏的人上门,冯五的娘子赵氏竟然怀揣小刀,一刀捅死了王氏的管事。包东二人阻拦王氏豪奴弄死赵氏,随即去县廨报案,却被关了进去。”
“住所可找到了?”
贾平安不着急去弄这事儿。
“寻到了。”
……
清河崔名气太大,以至于这一代的家主崔景平日没事儿不出门。
在家的日子也颇为逍遥,读书,没事在庄子里转悠。只要他愿意,清河,乃至于河北道都能随时去。
过所这个东西限制的是普通百姓出行,到了崔景这等地位,他说下午去博陵走走,最多半个时辰过所就办好了。
身份到了一定地步,普通人的烦恼他们压根无法理解。
“阿郎。”
崔景正在家中的林子里散步,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是魏晋时的诗集。
魏晋名士好空谈,诗中都带着些出尘之意。
“何事?”
崔景回身,眸色平和。
仆役说道:“半个时辰前,贾平安来了清河县。”
崔景淡淡的道:“这位士族大敌来清河作甚?罢了,想来你也不知。”
仆役低头。
“大兄!”
外面来了一人,崔景笑道:“五郎为何从长安回来了?”
来人正是崔晨。
他面色微冷,“老夫是跟着贾平安到了清河,大兄可知此子来此何意?竟是为了王氏打死隐户之事……”
崔景微微眯眼,“为一个隐户之死……不至于。那隐户为何而死?”
崔晨说道:“那冯五鼓噪移民安西,被王氏打死。”
崔景把书缓缓合上,沉吟良久。
崔晨这一路赶得急,此刻又饿又渴,“去给老夫弄茶水来,再弄一张胡饼。”
崔景突然叹息,“哎!山雨欲来啊!”
崔晨点头,“老夫怀疑他他想借此对付崔氏。”
崔景眸色微凝,“你小看了他。一个隐户之死不是大事,犯不着贾平安下来。他来此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借此清理。”
“清理……”崔晨冷笑,“难道他还敢清理隐户?”
崔景说道:“他为何不敢?”
崔晨淡淡的道:“他若是敢清理隐户,就会成为天下人之敌。”
隐户不只是士族有,权贵高官,地方豪族,谁家没隐户?
但凡触动了这个,就是触动了上等人的核心利益。
“他想寻死吗?”
“他大概是想死。”
……
一个大汉出现在了清河县廨外面,“放人。”
“你是……”
刘冬青问道。
“刑部郎中李敬业!”
未来的英国公来了。
刘冬青苦笑,“李郎中不知,那二人痛殴了当地百姓……”
王氏的人来了,盯着李敬业,有人问道:“此人是谁?为何刘明府这般恭谨?”
“说是什么李郎中。”
李敬业冷笑,“什么狗屁的百姓,不就是豪奴吗?放人,他们有事来寻耶耶!”
王氏一个豪奴过来骂道:“贱狗奴,耶耶……”
啪!
只是一巴掌,豪奴就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刘冬青:“……”
“放……放人!”
包东和雷洪出来时,见地上躺着个人,李敬业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就知晓这位爷发飙了。
“这位是刑部郎中。”
王氏豪奴们没敢动手,随即回去禀告。
王冀不在家。
他去了崔氏。
“贾平安来了,说是要查阻拦百姓移民之事。”
王冀并未慌张。
崔景没见他,是崔晨出面接待。
“移民?王氏自家处置好此事。”崔晨很冷情,“另外,收敛些……”
王冀不解,“崔氏在此,贾平安难道还敢动手?”
这个蠢货!
地方豪族为何跋扈的没边了?因为他们在地方就是土霸王,却不知长安的变化。
“谨慎些!”
崔晨自然不能弱自家威风。
“如此老夫就盯着些。”
王冀回到了家中,得知那两个外乡人被刑部的人带走后,就冷笑道:“贾平安跋扈。”
什么叫做土皇帝。
这就是土皇帝!
长期的跋扈生活让他们觉着自己就是神灵,能俯瞰世间。你要说贾平安是个名将,王冀会说清河县是耶耶的地盘,是龙盘着,是虎趴着。
崔景却在琢磨贾平安。
“他会如何做?隐户被打死,王氏丢一个人出来顶罪即可。”
……
“王氏的人跋扈,竟想当场弄死赵氏,我二人看不过去,这才出面。”
包东有些羞愧。
雷洪说道:“我二人误了大事……”
他们觉得会被呵斥处罚,也做好了准备。
贾平安说道:“人命就是最大的事。”
包东大喜,“国公,如今那赵氏被关在了清河县,每日都听到惨叫……”
“县里放了王氏的人进去虐打赵氏。”
贾平安对这个门清。
“律法只是为下等人而设,赵氏杀了王氏的人,自然逃不脱虐杀的结局。”
“这个案子麻烦。”随行的官员说道:“赵氏杀人证据确凿,连带着冯五被杀都少了些同情心。王氏能丢个人出来顶罪。国公,这些豪族有这等手段……用钱粮来鼓动豪奴顶罪,一人倒霉换来全家的好日子,这等事有的是人做。”
“牺牲他一个,幸福全家人。”
后世这等事儿也屡见不鲜。
“他们大概以为我一到清河就会冲进王家大打出手……”
李弘进来了,说道:“舅舅你以前这等事做多了。”
“胡说!”
贾平安正色道:“我那是义愤填膺,忍无可忍。”
李弘坐下,“刚才侍卫来报,外面有人盯着。”
“先不管。”
贾平安起身,“寻了敬业来。”
……
驻地的街口外,此刻数人散开,懒洋洋的或是蹲着,或是散步。
“出来了。”
贾平安带着十余人出来了。
“跟着。”
贾平安等人去了县廨。
“见过国公。”
刘冬青带人出来迎接。
“清河是个好地方。”
贾平安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赞美。
但刘冬青却不敢接茬。
“此处人杰地灵,听闻还出过神仙?”
刘冬青不敢不回答,“好似有。”
“那就对了。”贾平安笑了笑,“我听闻那神仙姓崔。”
刘冬青汗流浃背。
这是在冲着崔氏喝骂呢!
进了大堂,贾平安也不啰嗦,“听闻清河有隐户被杀,他的妻子为夫报仇,可有此事?”
为夫报仇……这个味道不对啊!
堂下的官吏至少半数变色。
李弘就装作是随行小吏,此刻冷眼旁观,心中不禁一冷。
这些官吏是大唐的还是崔氏的?
地方小吏都是本土人,本土人自然要遵循本土的规矩。
譬如说崔氏是贝州的土皇帝,他们自然要俯首帖耳。
刘冬青苦笑,“此事……使君那边过问了。”
这锅甩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贝州治所就在清河县,刺史府就在不远处。
但从贾平安到了清河开始,刺史府却没有动静。
好歹要打个招呼吧?
可贝州刺史梅永仁却仿佛是聋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奉命来处置此事,如此,把赵氏提来,我来审案。”
赵氏被提上来了。
两个小吏手一松,赵氏惨嚎一声,就扑倒在地上。
贾平安神色平静,“看看。”
雷洪上前一番询问,抬头道:“国公,赵氏被打断了腿。”
此刻的赵氏那张脸已经看不出人形来,惨叫声沙哑,恍如兽类。
“谁干的?”
贾平安问的很平静。
下面的官吏鸦雀无声。
贾平安看向刘冬青,“谁干的?”
刘冬青强笑道:“是拷问……”
呯!
案卷和刘冬青的脸亲密碰撞,贾平安骂道:“拷尼玛!”
他起身说道:“赵氏杀人确凿,拷问什么?拷问她为何杀人?刘冬青,你在羞辱贾某的智慧吗?”
刘冬青抬头,见贾平安眼中多了杀机,刚想说话,赵氏止住惨嚎,喊道:“是王氏的人……”
贾平安深吸一口气,“王氏的人为何能自由进出牢狱?为何能在牢狱中动私刑?”
没人回答。
“土皇帝啊!”
贾平安冷笑,“谁放的人?”
下面一个官员出来,浑身颤栗。
“拿下!”
随行的百骑冲上去,一脚踹倒,随即上绳子。
“狱卒全数拿下!”
随行的人接管了清河县牢狱。
“给她诊治。”
随行的医者出手为赵氏正骨。
“多谢……”
赵氏躺在地上,泪如涌泉。
“奴是隐户……奴是牲畜,可他们却打死了奴的夫君……牲畜他们不会打死,只因牲畜会干活,可奴的夫君也干活,他们却……”
隐户不如狗!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社会现状。
隐户和逃户有区别,逃户是百姓自发逃亡,从此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也无法收税。而隐户却不同,隐户多指上等人家中的农户。
隐户实则就是奴仆,甚至地位比奴仆还低。
贾平安仰头看着虚空,突然说道……
“这该死的世道!”
第1167章 骂得好
刘冬青听闻过贾平安不少事迹,譬如说京观狂魔,譬如说学问了得,新学堪称是士族的死对头等等。
贾平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冬青觉得该是个严肃的,冷酷的人。
所以当贾平安说出这个该死的世道时,刘冬青觉得不对。
贾平安想寻镇纸拍案几,却寻不到。
他干脆把横刀拔出来,拍在案几上。
“拿人!”
刘冬青心中一凛,“国公,那是隐户……”
“隐户可是人?”
贾平安问道。
刘冬青默然。
众所周知,隐户就是上等人的私产……注意,是私产,而不是人。
耶耶处置自己的私产关你屁事?
大唐律法中有关于奴仆的条款,譬如说主人不得无故弄死奴仆,可在实际操作中,奴仆被主人弄死的比比皆是,谁管?
李敬业出来,“兄长,我去吧。”
贾平安点头,说道:“切记,不可坠了威风。”
……
王氏,王冀和人正在商议此事。
“贾平安来了清河,必然是想借此生事。他不会是为了王氏而来,而是盯住了崔氏。”
王冀是很狂妄,但智商不缺。
“崔氏名望太高,贾平安也不敢直接动手,所以想借着王氏来动崔氏,所以此事不可小觑。”
王冀严肃的道:“顶罪之人可准备好了?”
王舍点头,“是家中的奴仆,老夫说了,他只管去,家中给五万钱,他的孩子拿一个去二郎的身边陪同读书……那奴仆感激零涕,说愿意为王氏效死。”
王冀颔首,“这就好。回头贾平安寻事就把他交出去,提醒他……贾平安狠毒。”
他目光微冷,王舍明白了,“要不……让他自尽?”
王冀点头,“就该如此。”
王舍起身,“如此我去安排。”
他刚起身,就听到大门方向发出了一声巨响。
嘭!
众人冲了出去,就见大门扑倒在地上,灰尘漫天。
一个身材雄壮的不像话的官员走了进来,目光转动,盯住了王氏一群人,问道:“王冀是谁?”
王冀上前拱手,“老夫王冀,敢问贵官所为何来?”
官员走了过来,仔细看看王冀,说道:“人模狗样的,可为何不做人事呢?”
王冀大怒,“老夫乃是崔氏姻亲,你想怎地?”
啪!
官员一巴掌拍去,明显是留力了。可王冀张开嘴,噗的一声,竟然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还夹杂着几颗大牙。
“带走!”
官员便是李敬业,他往前一步,把王舍揪了出来,“赵氏的两个孩子何在?”
王舍怒道:“你擅闯王氏,打伤王氏家主,且等着报应吧。”
“所谓报应指的可是崔氏?”李敬业狞笑道:“耶耶问你话你却不答,这是负隅顽抗……你等可看到了?”
随行的人眼皮狂跳。
“看到了。”
这位大爷要干啥?
李敬业突然一脚踹去。
“哦……”
王舍双腿夹紧,面色潮红。
李敬业又揪出一人,问道:“那两个孩子何在?”
“在……在家。”
“带路!”
李敬业带着人去了庄子上。
“就这家。”
李敬业推开门,里面昏暗。
他逐渐适应了环境,就看到两个孩子躺在地上。
两个孩子都是鼻青脸肿的,而且腿骨扭曲……此刻都陷入了昏迷。
李敬业深吸一口气,“救人。”
他走了出去,带路的男子不用他问,就说道:“赵氏刺杀王亮后,家中仆役义愤填膺,自发……自发打的。”
李敬业揪住他,“孩子何辜?你等竟然下得去手?”
男子颤声道:“和我无关!”
……
贾平安坐镇驻地,接到了许多消息。
“博陵崔氏遣人来了清河。”
“清河崔和博陵崔,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贾平安冷笑,“来了也好。”
“国公,崔晨求见。”
贾平安说道:“让他等等,太子呢?”
包东说道:“殿下说是出去看看。”
贾平安点头。
崔晨被带了来。
“赵国公这是何意?”
崔晨一来就开门见山,“王氏乃是崔氏的姻亲,打死一个隐户算不得什么,赵国公却不依不饶的,这是想对崔氏下手吗?”
他看着贾平安,有一瞬竟然希望贾平安对崔氏动手,如此士族将会赢得舆论优势。
“是又如何?”
贾平安说道:“贾某就在此,你可去转告崔氏那些人,坐稳,千万别怯了。”
“兄长。”
李敬业回来了,“那王氏狠毒,竟然把冯五的两个孩子打断腿丢在屋里,准备活活饿死他们,杀鸡儆猴。”
贾平安面色铁青,问道:“这便是清河崔氏的姻亲?这便是崔氏要保的王氏?”
崔晨错愕的道:“隐户的孩子罢了。”
在士族的眼中,皇族是沐猴而冠,那些权贵高官只是一群粗鄙的货色……到了这等境界,普通百姓在他们的眼中就是猪狗,而隐户……那是什么?只是一堆死物罢了。
啪!
贾平安一巴掌抽去,骂道:“滚!”
崔晨捂着脸起身,反而平静了下来。
“好!”
他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了贾平安的声音。
“拿下王氏,抄家!”
王氏此刻正在愤怒中,有人说道:“崔氏已经派人去交涉了,那贱狗奴可敢不放人?等着看吧,有他的好果子吃。”
“有人来了。”
刚修好的大门再度被撞开,一队军士冲了进来。
“跪地不杀!”
王氏倒台了。
一队队骑兵冲进了王氏的庄园中,把那些管事拿下,令人看管庄子。
王氏的人进了贾平安的驻地,随即里面就传来了惨嚎声。
……
“贾平安的驻地中惨嚎声直冲云霄,恍如地狱。王氏涉及到冯五和赵氏的人,据闻尽数被打断了双腿,贾平安好毒!”
崔晨挨了一巴掌,可此刻却格外的平静。
崔景看了他肿起来的脸颊一眼,“他这是做给崔氏看的,他此刻就希望崔氏出手去救王氏。”
崔晨说道:“难道崔氏要坐视?”
“当然不会。”崔景说道:“博陵那边来人了,范阳卢氏那边应当刚接到消息,还有赵氏,河北道的士族不会坐视……这便是唇亡齿寒之意。”
他喝了一口茶水,从容的道:“贾平安是冲着士族来的,士族同气连枝,每家都有自己的关系,联手起来便是一个庞然大物,贾平安若是聪明就该见好就收……”
……
王氏被拿下后事情很多,但就在当日,一群学生进了清河县县城。
“都是学堂的学生,计算了得,让他们核算王氏的隐田和隐户。”
贾平安早就做好了准备。
“太子呢?”
“还没回来。”
……
李弘带着十余骑正在清河县内转悠。
天气热,李弘戴着斗笠,不时喝水都觉得难受,可田地里却有农夫顶着烈日劳作。
劳作之余,农夫坐在田埂上,拿出陶罐喝水。
“嗝!”
打个响亮的水嗝,农夫陈二郎惬意的看着眼前的田地。
一行人缓缓顺着田埂走来。
“见过贵人。”
陈二郎起身行礼。
为首的少年颔首,“我等赏玩到此,错过了路……”
陈二郎热情的给他们指了道路,少年感谢后问道:“你是隐户?”
陈二郎点头。
少年诧异的道:“为何有自己的田地还要投靠大族?”
陈二郎笑道:“贵人却不知,我等进了大族,赋税缴纳的就少……”
“几代之后呢?”少年说道:“我听闻大族会借着隐户生病或是家中艰难的机会兼并了他们的田地,以后你等岂不是变成了奴仆?”
陈二郎叹道:“贵人竟然也知晓……当初阿娘生病,没办法就借贷了崔氏的钱,病没治好,阿娘也去了,可借的钱却是要还。后来田地被收走了,我一家子得活吧……”
有随从说道:“他家田地被收走了,若是不跟着去,随后就会冻饿而死。”
少年问道:“授田时有永业田和口分田,口分田不可买卖……你家的口分田呢?”
陈二郎错愕的道:“贵人怕是……贵人不知,说是口分田不许买卖,可地方官府哪里管得了那些大族。”
少年点头,“也就是说,地方不管大族兼并土地。”
陈二郎蹲在那里,嘿嘿一笑,有些像是自嘲,“都说贝州有神灵,神灵姓崔呢!神灵之事,谁敢管?”
少年便是李弘。
他起身说道:“多谢了。”
回到驻地,他寻到了贾平安。
“今日我去清河乡下转了转,和几个农人交谈,言辞间,对崔氏颇为敬畏,以为神灵。”
李弘有些不忿。
贾平安说道:“当初先帝都想和士族联姻,求之而不得。你皇室都把士族当做是神灵,百姓会如何?”
这个时代的等级森严是后世人所无法理解的,九品中正制的存在,更进一步细分了等级阶层。
李弘怅然,“何须如此?”
贾平安莞尔,“两汉施行察举制度,汉末时,曹魏占据大半天下,人才钱粮堪称能碾压了蜀吴,为何持续多年不能平定天下?”
李弘说道:“蜀吴不弱。”
贾平安点头,“是啊!他们是不弱。可你还得看到曹魏当时的处境。曹魏是接手了正统,所谓正统包括了汉帝和那一套官僚,以及各地的大族……那些大族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联手曹魏也得低头,内耗不断的曹魏无法形成合力,才有了所谓的九品中正制。”
李弘默然。
原来还能从另一个角度去诠释汉末?
“所谓九品中正制,其实便是曹魏安抚世家的手段,缓和双方的矛盾。九品中正制流毒多年,前晋时达到了顶峰,遗毒到了如今。”
“多年来,从帝王到百姓,都自觉不自觉的把那些传承多年的士族当做是神灵。往下便是皇室,再往下权贵高官,地方大族……官员多是这些家族的人,这便是另一种九品中正制。”
贾平安挥挥手,包东等人告退。
“看好,不许人接近。”
贾平安的吩咐令人心中一凛,包东等人马上散开。
李弘却颇为欢喜,“舅舅可是有话要说。”
贾平安看了一眼门外,说道:“什么是国家?何为王朝?王朝的主人是谁?”
“国家……国与家。”
“国家是由无数人家组成的一个集体。”
“何为王朝?王朝便是帝王统领的国家。王朝的主人是谁?”
李弘说道:“帝王。”
“错。”
贾平安说道:“你读史当能看到秦汉至今王朝的变化,帝王的权力往往在王朝前期最为稳固,但几代之后帝王威权不再……为何?”
李弘在仔细想着。
“权臣。”
“权臣从何而来?帝王的威权哪去了?”
贾平安喝着茶,神色看似轻松。
李弘说道:“权臣从结党而来,帝王的威权……被夺。”
“这只是表面。我今日给你上一课,这一课除去帝后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说。”
李弘兴奋,“是。”
贾平安的神色恍惚了一下,“王朝立国后,也是武功最为鼎盛之时,帝王威权最高之时,随即王朝进入兴盛期……在这个兴盛期中,上面的权贵、高官……下面的大族豪强,他们都会干一件事,那便是兼并资本。”
“资本?”李弘显然对这个概念有些不大明白。
“何为资本,资本就是创造财富的一切工具,自秦汉以来,一直到大唐,何为资本?”
李弘说道:“商贾挣钱有限,是田地。”
农耕社会最大的生产资料就是田地。
“还有人口。”贾平安觉得这个学生很聪慧,“人是趋利的,那些上等人会盯着田地和人口,他们会用一切手段去夺取田地和人口。
他们会因此而格外强大,成为国中之国。而王朝却因为少了田地和人口,赋税越来越少……
王朝延续的时日越长,花销就越大,没钱粮怎么办?只能在那些还在交税的百姓头上增税,随即百姓饥寒交迫,只能扯旗造反……”
李弘仔细想着,“当他们夺取了田地和人口后,就会得陇望蜀。”
“对。”贾平安笑道:“人心趋利,到手一百钱,他们会想着一万钱,到手一万钱,他们会想着百万,千万钱。”
他说道:“在垄断了田地和人口之后,他们的野心开始膨胀,随后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去觊觎?”
李弘平静的道:“权力。”
“对,他们会觊觎权力。当他们盯住权力时,帝王的宝座就会摇摇欲坠。他们会控制视听,会把一切关于兼并田地人口的负面言论压下去,他们会把自己装饰成世间最出色的一群君子……”
“士族便是如此!”
还有宋明。
宋明那些君子把自己吹捧成了世间罕有的好人,他们一边兼并土地人口,一边为自己吹嘘,一边渗透权力……
“当他们掌控了权力时,这个王朝就不由帝王做主,明不明白?”
李弘点头,眼中多了冷意,“他们会把王朝当做是自家挣钱的工具。”
“这便是王朝衰败的根源。”贾平安问道:“你懂了什么?”
他希望太子能清醒的认识这个世界和这个王朝,能知晓这个王朝最大的敌人是谁,知晓如何打击这些敌人。
如此,只需两代帝王就能把那些敌人压下去。
李治一代,李弘一代。
一代代帝王会告诉自己的孩子:王朝最大的敌人不是外敌,而是内部的贪婪。
李弘说道:“谁敢蒙蔽视听,那便是王朝的大敌。”
贾平安微笑。
他屈指敲打着大腿,得意的想高歌一曲。
太子说道:“大唐最大的敌人便是不断吞噬田地和人口的那群人!要把他们的嘴缝住,否则他们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确定了王朝最大的敌人,帝王施政就会有的放矢。
但凡让那群人听到这番话,他们能活活掐死贾平安。
……
宰相们发现太子有一阵子没来观政了。
皇后说太子最近身体不适,正在静养。
“皇后,地方来了奏疏。”
河北道的奏疏雪片般的飞进了宫中。
李治也被惊动了。
“河北道多名官员上疏。”
武后说道:“说平安在贝州无故灭了清河王氏。”
皇帝淡淡的道:“这是敲山震虎。”
贾平安被人弹劾了。
“那王氏不过是死了一个隐户,赵国公竟然就下了毒手,王氏全族下狱,多人被打断四肢,好惨。”
杨德利站在朝堂上喷了回去,“什么叫做隐户?大唐户籍可有隐户一说?”
呃!
喷贾平安的官员哑口无言。
杨德利乘胜追击,“藏匿隐户是违律!王氏不但违律,还打死了人……杀人何罪?”
官员心中冷笑。
群臣尴尬了。
大佬们都有不少田地,有了田地自然要人耕种。你说可以雇佣佃户,可雇佣佃户还得缴税……那不如弄了隐户来。
杨德利说道:“王氏更是无耻的打断了孩童的双腿,想活活饿死他们,杀鸡儆猴。这是什么?这是野狗!这是畜生都不如的狗东西,我曰你娘!”
杨德利眼珠子都红了。
皇后意外的没有因为他的粗口而蹙眉。
杨德利出身乡下地方,而且家境贫寒。在那里小吏便是土皇帝,他和贾家不知被欺负了多少次。所以提及这等事他是感同身受。
那官员抬眸,“你骂谁?”
杨德利盯着他,“耶耶骂你,怎地?可要动手,耶耶拼着不做这个官了,今日弄死你!”
官员颤抖了一下,拱手,“请皇后做主。”
武后沉默一瞬,“骂得好!”
……
晚安!
李朔番外: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1)
仪凤二年的初春,长安城中很热闹。
十九岁的李朔坐在长安食堂的包间里,周围是自己的伙伴们。
“大郎。”坐在李朔边上的好友陈弼举杯邀饮。
李朔喝了杯中酒,陈弼突然问道:“大郎可要去?”
李朔微微蹙眉,“去何处?”
他并不喜欢权贵子弟,但阿耶说过:出身决定了你的圈子,而你的出身由不得自己。
阿耶在敷衍我!李朔不满的问道:“难道就没法子?”
贾平安当时神色古怪,“当然有。”
“什么法子?”李朔只想脱离这个让自己厌恶的圈子。
贾平安的眼中多了怜爱之色,“出家。”
这些过往在脑海里转过,李朔放下酒杯。
陈弼说道:“我昨日得知了一个消息,西域诸国正在侵袭安西,安西都护府出动小股人马去试探,竟然死伤惨重……”
室内的少年们都怒了。
“谁?”
“弄死他!”
陈弼说道:“当年赵国公一战令大食东路军死伤惨重,大食震怖,随后退出了波斯。如今那些小国胆敢集结,多半是大食在背后鼓动,弄不好还支持了兵器钱粮。”
“好大的胆子!”有人骂道:“大食人不怕大唐的大军吗?”
陈弼冷笑,“吐蕃如今内乱不休,不时有乱军冲出来,袭扰大唐西北。大食人觉着大唐该焦头烂额了……”
他起身,目光睥睨,“我要从军!”
“我也去!”
“耶耶苦练多年,就等着能一朝杀敌!”
陈弼看着李朔,“大郎,你可想去?”
一个伙伴说道:“有赵国公和公主盯着,大郎怕是……”
阿耶和阿娘多半不会同意,特别是阿娘……李朔起身,“我先回去。”
他到了楼下,掌柜上前。
“告诉阿耶,我有急事请见。”
他不想去道德坊。
晚些,贾平安来了公主府。
如今他挂着兵部尚书的职务晃悠,去岁太子建言让他为相,帝后默许,但贾平安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按照他的说法,做宰相能经常去钓鱼吗?
不能!
做宰相能想出去溜达就出去溜达吗?
不能!
那我做什么宰相?
吃多撑的?
“阿耶,他们说西域不宁,我想去。”
李朔抬眸,神色平静。
贾平安看着他,良久笑道:“为父若是说不可,你定然会想办法让你娘来说服我。”
李朔平静的道:“我该有自己的路,这是阿耶你说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条路不该被别人限定。
这话是贾平安说的。
可此刻却作茧自缚。
贾平安进了里面,随后传来了争吵声。
“大郎还小。”
“大郎十九了,我十六岁就上阵杀敌。”
“可大郎……我不同意!”
李朔离远了些。
过了半个时辰,贾平安出来了。
他看着李朔,“去书房。”
书房,侍女奉茶,贾平安颔首,侍女福身告退。
“阿耶……”
李朔知晓自己算是背叛了父母的期望,“我想去外面看看。”
“为父知晓你的想法,为父……”贾平安的眸中多了回忆之色,“年轻人都想去看看这个世界,觉着自己能去征服这个世界……直至某一日平静下来。”
李朔问道:“为何平静?”
贾平安微笑,“因为被毒打了。”
李朔:“……”
贾平安目光柔和,“你有才华,却因为身份的缘故只能把才华隐藏。你想从军,这是一种宣泄……我有许多担心。”
李朔昂首,“阿耶你当年十余岁就去了叠州杀敌。”
贾平安颔首,“磨墨。”
李朔起身磨墨。
贾平安摊开纸,拿起毛笔沾满墨汁,沉吟良久。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贾平安抬眸看了儿子一眼,再度动笔。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
李朔在等待。
朝中为了西域之事争论不休。
不少官员反对出征,按照他们的说法,大唐就该让安西都护府出手,挡住那些小国即可。
“说是大食如今正在往西边扩张,有绝大的对头,那些人就想着看热闹,不想刺激大食人。”
陈弼不满的道:“这些人没胆!”
他看着李朔,“大郎,你可能鼓动赵国公去劝说陛下?”
贾平安对帝后和太子有很大的影响力,更是军方第一名帅,若是他出手……李朔默然。
“小郎君!”
钱二冲了进来,惶然道:“郎君进宫了。”
陈弼:“……”
李朔:“……”
贾平安已经半年没进宫了。
高阳得知消息说道:“小贾虽说没进宫,可太平却隔三差五就去道德坊,闹得贾家鸡飞熊跳,担心什么?”
到了下午,钱二再度来了。
这次他是欢喜的。
“郎君今日进宫,痛斥了那些软弱的官员,说大唐威严不容挑衅……最后举荐裴行俭挂帅出征……”
第二日,裴行俭就开始征辟自己的幕僚。
一个军士来到了公主府。
“淮阳郡公何在?”
李朔出来。
军士说道:“大总管征辟你为长史……”
长史……长史是大总管的臂膀和助手,我……
李朔觉得自己听错了。
长史?
……
“没有大军。”
李朔跟随裴行俭进宫。
太子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太子留着短须,威严自显。
“对于敢于挑衅大唐的任何势力,大唐回应他们的唯有铁与血!”
裴行俭上前行礼,神色肃然,“臣定然令异族丧胆!”
他转身。
眉间全是肃杀。
贾平安侧身看着儿子。
晚些父子二人在殿外并肩而行。
贾平安目视了一下李朔的肩膀,“你和为父一般高了。”
李朔侧身看了一眼,心中竟然窃喜。
但继而他有些迷茫,“阿耶,沙场要紧的是什么?遇到危机如何应对?”
他觉得该是应用兵法!
贾平安看着他,“杀!”
李朔随即回家准备。
“马槊要好的。”高阳咬牙切齿的一边收拾一边念叨:“你若是有个……你阿耶就别想活。”
李朔低下头,眼中闪过笑意,为阿耶默哀一瞬。
侍女进来,“公主,外面有小娘子求见……说是杨二娘。”
高阳诧异,“杨二娘?杨家的马毬队输给你多少次了,这小娘子竟然还来寻你?对了,可是来求教的?别教。咦,不对,杨二娘和你同岁吧?怎地还没嫁人?”
杨二娘来了。
高阳看了她一眼,低声对李朔说道:“这小娘子喜欢你。”
李朔别扭的道:“阿娘……”
高阳微笑,“你们说话,我还有事。”
高阳走了。
杨二娘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犹豫了一下。
“你……我听他们说你要去西域?”
“嗯。”李朔点头。
“你……要回来。”少女几度想抬头。
李朔默然。
阿耶说过,去了沙场就别想着能活着回来,如此你才能活着回来。
杨二娘抬头,脸颊红晕。
少女的眼眸中仿佛带着云霞,“我等着你。”
……
关于番外:兴许几章,兴许更多些,看我的状态。至于收费……番外全数免费。
第1168章 激荡风云
“贾平安此人堪称是我士族的大敌。”
王氏完蛋了。
崔景召集人议事。
“新学让士族经学沦为了笑柄。”
失去了高端教育垄断权后,士族的根基被撼动了。
“如今他想作甚?他想清理隐田与隐户。”崔景语气平和,“丢失了隐田和隐户,我士族成了什么?”
没了高端教育垄断权和人口田地后,士族只剩下了自己。
“老夫仿佛看到了士族轰然倒塌的那一刻。”崔景看了博陵崔氏的代表一眼,“只剩下人的士族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能做。
崔晨说道:“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各家都出了人手,如今长安处处皆是讨伐贾平安的呼声,那些权贵高官也有隐田隐户,各地大族也有这些,他们不会坐视。皇帝面对这般压力,他若是还敢铤而走险,那夫复何言?”
众人都笑了。
那笑容阴冷。
……
长安的温度很高。
“夫人,早上曹二去采买,被人喝骂,差点动了手。”
大清早卫无双就得了个坏消息。
“为何动手?”卫无双放下账簿。
云章说道:“那些人喝骂,说郎君狼子野心,又说了什么隐田隐户。”
苏荷来了。
“本来今日有人邀了兜兜去玩耍,可那人反悔了,还说以后和兜兜割袍断义什么乱七八糟的。”
卫无双淡淡的道:“咱们家就两个田庄,庄上的人一目了然,种出来的粮食除去自家吃之外,尽数捐给了养济院。”
云章说道:“夫人,郎君在贝州把清河崔氏的姻亲一家子全给端了,那些人说郎君这是要做帝王的鹰犬,把天下人全得罪光了。”
苏荷冷笑,“打死隐户之事为何无人说?王氏覆灭却纷纷涌了出来,一句话还是做贼心虚……”
云章苦笑,“夫人,此事可大可小,郎君也没来书信……”
“因为他信任家中。”
卫无双说道:“贾家有两个庄子……”
……
“贝州那边贾平安势若疯狗,崔氏那边怒不可遏……”
卢顺载觉得这事儿真的奇葩,“隐田隐户之事自古有之,他贾平安这是想作甚?标新立异?”
卢顺珪幽幽的道:“有了隐田隐户,士族才让帝王忌惮。有了隐田隐户,户部的赋税只会越来越少……最终朝中无钱粮可用,你觉着如何?”
卢顺载下意识的道:“那和我等有何关系?”
卢顺珪淡淡的道:“若非你是老夫的兄弟,此刻一杯茶水便是你的送别!”
一杯茶水被卢顺珪泼在地上。
卢顺载这才想起这位兄长当年的特立独行,讪讪的道:“如今长安讨伐贾氏的呼声越发高涨,贾氏闭门不出,可见心虚……”
卢顺珪冷笑,“贾平安领军厮杀时,你还在吟诗作赋,高谈阔论。”
“阿郎!”
卢顺珪的老仆进来,“贾氏有人去了户部,说是贾氏就两个小田庄,如今全数交给户部……户部官吏已经要疯了。”
“呃……”
卢顺珪都愣住了。
“交还田地……那不是皇帝的赏赐吗?”
“是,贾氏的人说,赵国公有俸禄,足够一家花销,要了田地来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民间许多百姓却苦于无田耕种……贾氏的锦上添花却是别人的雪中送炭,如此,贾氏有何颜面留着那些田地?全数交了。”
卢顺珪:“……”
良久,他说道:“这是釜底抽薪!”
……
帝后也得了消息。
“平安的那个娘子果然杀伐果断,遇到这等事不是说四处求援,而是果断出手……”武后笑的很是轻蔑,“贾氏的锦上添花却是百姓的雪中送炭,谁无耻?那些人可还敢站出来义愤填膺?”
皇帝淡淡的道:“这便是舆论战。”
武后不解。
“这是你那阿弟教给五郎的东西。”皇帝幽幽的道:“朕在想……朕百年后那些臣子面对五郎这等帝王会如何?可会想吐血?”
一个精通舆论战的帝王,一个屁股坐在百姓那边的帝王……
王忠良觉得要变天了。
……
长安城中的纷扰仿佛被谁按下了暂停键,竟然一下就安静了。
杜贺带着人从户部回来,在路上被堵住了。
“谁无耻?”
“自家吃的脑满肠肥犹自不足,恨不能敲骨吸髓,把百姓榨干。来,有本事就冲着耶耶的脑门来。”
前方十余怒不可遏的男子默然避开。
老夫竟然有如此威势?
他发现那些人齐齐看着自己的后方,就回头看去。
一队骑兵正在看着那些男子。
“驾!”
骑兵往城门方向去了。
有人说道:“这是去河北道的方向。”
随即一记炸雷来袭。
朝堂上,皇帝久违的出现了。
“朕听闻隐户被人打死无人过问,心中不安。隐户也是大唐百姓,为何要受此磋磨?”
皇帝目光炯炯,竟是少有的犀利。
“拟诏书,从今日起,隐户出首,可重上户籍,为良民。可授田,可从军!”
长安城被这记炸雷砸懵了。
贾家,卫无双的母亲正在唠叨。
“你看看你,把田地缴还户部看似出了气,可外面多少人恨死了你,皇帝也不说话,就看着贾氏顶在前面……”
“夫人。”
云章进来,面色凝重的道:“陛下刚下了诏令,从今日始,天下隐户可重上户籍,为良民,可分田地……”
长安城不知多少人家在诅咒叫骂。
“那人早该死了!”
“那病竟然还不发作,说什么瘤子,那便炸了吧!”
“他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呐!”
这是咒骂皇帝的一群人。
有人说道:“可长安城中万岁之声响彻云霄!皇帝的威望从未如此高过,先前老夫在东市听到百姓说,说只需皇帝一声召唤,不论是去哪,皇帝指哪他就去哪,谁要动皇帝他就和谁拼命。”
……
河北道震动了。
这里是士族的大本营,大小士族加起来数十家。
“河北士族在胡人南下后纷纷出仕,不是他们不想跑,而是跑不了。”贾平安分析着河北士族的情况。
“河北士族在魏晋时并非显赫,真正显赫的士族都跟着司马家南渡了,河北士族跟着去作甚?跟着去被排挤?”
贾平安笑道:“可士族和司马家都是烂泥,结果反而是北边的胡人越发坐大了,于是出仕胡人的河北士族愈发的强盛……若是司马家当时能逆袭,那么河北士族今日就是落水狗,人人喊打。可最终却是……太子别撇嘴。”
李弘没法不撇嘴,“舅舅,你这般说的……我家也是胡人了。”
“胡就胡吧。”贾平安说道:“河北士族就是靠着胡人成了当世显赫。他们的能力自然当世一流,可他们抱着正统的牌子的模样却让人发噱。”
李弘不想和他说话,就转个话题,“舅舅,崔氏的隐户不好弄。那些人如今云集清河,若是强行动手清查隐户隐田,贝州会乱,弄不好河北道也会乱。”
到时候可不是阿娘吊打这么简单,阿耶会暴跳如雷。
“我在等。”
“等什么?”
“等风云动。”
……
河北道的隐田和隐户多如牛毛。
后世关于大唐隐户的数目争论颇多,最多的一种说法是三成隐户,也就是说一百万人中有三十万人是隐户。这些人不在大唐的户籍中,他们创造的财富归于那些上等人。
乌冲就是崔氏隐户中的一员,一家子都是。
这一日他在田间劳作,两个男子路过讨水喝。
“喝吧。”
乌冲拿出了陶罐。
至于水囊……那玩意儿他买不起。
两个男子喝了水,顺带坐下歇脚,和乌冲说了些田地里的事儿。
“日子不好,仅能果腹。”
乌冲叹息。
一个男子说道:“我家也难,不过最近朝中出了个诏令,说是能移民去安西和南方,五年免税呢!还建造学堂,比关中还多,各地官府还得优先录用移民的子弟……”
乌冲羡慕的眼睛发光,“可我是隐户,没有户籍。”
男子诧异的道:“你不知晓吗?陛下垂怜隐户艰辛,才将下了诏令,隐户只需去报官就能重新上户籍,成为良民……”
吴充:“……”
“还有,成为良民不但能移民,还能分地……”
“竟然能成为良民?”乌冲愣住了。
“对,没错。”
乌冲喃喃的道:“竟然还能成为良民?成为良民就能分地,还能移民,安西多好?南方他们说到处都是良田……”
广袤的田野上,那些男子三三两两的到处转悠,把话传的到处都是。
……
“贾平安依旧没动静。”
崔景惬意的喝了一口茶水,“河北道如今都在等着他动手,但凡他敢动,咱们的人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别小看了士族,河北道数十家士族联手能让大唐颤抖,这股子力量能摧毁一切。”
……
“我去城里采买。”
乌冲今日提早回家,随后交代几句,说是进城买些东西。
他准备进城去打听关于隐户的消息,可刚到城门外,就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有人在大声的喊着。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陛下觉着隐户可怜,于是诏令天下,但凡隐户主动向官府通禀自己的身份,愿意一家子成为良民,那么各地官吏必须照办,但凡谁敢阳奉阴违,但凡谁敢阻拦……一律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流放三千里一辈子?
这个代价谁愿意承受?
一群人傻眼了。
乌冲躲在后面,弯着腰小声问道:“若是主家阻拦呢?”
“主家阻拦你不会偷偷跑?难道主家还能整日盯着你?或是整日把你一家子关在村里。”
是哈!
悄然带着一家子去官府……随后变成良民,随后移民,远离主家。
妙啊!
乌冲悄然转身回去,与此同时,十余人也是如此。
当日乌冲一家子都消失了。
“人呢?”
崔氏的管事怒气冲冲的把门踢开。
“乌冲!”
“人没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一群豪奴面面相觑。
“这是……逃了?”
刚开始只有一家,可第二日却跑了十余家。
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
崔景接到了消息。
“阿郎,家中那些农户纷纷出逃。”
“老夫知晓。”崔景眯眼,额头上三道皱纹挤在一起。
“皇帝弄了个诏令,给了隐户成为良民的机会,还能分田地……这是软刀子!”
崔晨愤怒的道:“那些隐户听到这等消息,哪会不动心?移民免税五年,子孙优先录用,就算是看不上免税五年,可子孙优先录用谁不动心?辛辛苦苦一生,所为何来?不就是为了儿孙?”
这一招直接打了七寸上。
“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紧迫。
“那些隐户一心想着出逃,他们逃了,崔氏的田地谁来耕种?没了收成,没了人口,哪来的崔氏?”
一个老人咳嗽着,“要拦住,要杀鸡儆猴!”
崔景点头,“出动家中的人手,拦住!”
有人说道:“难怪关陇当年要握住军权,没有军队在手,帝王才会铤而走险。”
……
“乌冲一家子在城中呢!我前日看到了,一家子都跟着往安西去,笑的……我这辈子就没见乌冲笑的这般畅快过。”
“真是成了?”
“成了,我还追上去问,乌冲说一家子悄然跑去了官府,随即就有人带着去问话,上户籍,接着就说了大唐如今还能分田地的地方,好些地方……乌冲选了安西,说是能远离崔氏。”
“那咱们呢?”
一群人躲在一户人家中低声说话,大晚上黑麻麻的,连对面的人都看不清。
有人在咳嗽,随即捂着嘴。
“崔氏今日来了好些人,说是谁敢跑就打断腿,打断一家子的腿。”
“可……可上次王氏的人也是这般叫嚣的,最后却被赵国公抄家,全家涉及冯五案子的全数被打断了腿。”
“对了,王氏的隐户全数成了良民,王氏的田地大多分给了他们。”
“啧啧!”
“崔氏就是神灵,别痴心妄想。”
“那咱们就跑。”
“对,跑。”
“如今外面有了学堂,百姓家的孩子也能去读书,还能科举。就算是为了孩子,咱们也不能再忍下去了。”
“好!”
“那就明日跑。”
……
第二日,村子里的炊烟升起来格外的早。
家家户户都做好了早饭。
“多吃些!”
往日做饭扣扣索索的母亲今日却大气磅礴,竟然还放了久违的油脂,孩子们吃的眉开眼笑。
吃完饭,大人背上包袱,拿着锄头铲子,大些的孩子拿着菜刀,背着小包袱。
一个孩子问道:“阿耶,我们去哪?”
男子回头笑道:“阿耶带着你们去寻能堂堂正正做人的地方。”
一缕阳光出现在前方,照亮了一家人的脸。
一家子出门,只见左邻右舍都出来了。
众人相见都是一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憧憬。
众人缓缓往村口去。
“这是要去哪呀?”
一群人堵在了前方。
为首的便是崔氏的管事。
他的身后还带着十余大汉,人人手中都拎着大棍子。
管事上前一步,“都滚回去。”
隐户们都慌了,纷纷后退。
“阿娘!阿娘!”
“阿耶……”
孩子们在嚎哭,妇人在饮泣。
“回去!”老人在喊。
“这是崔氏,咱们得罪不起!”
管事狞笑道:“谁不滚?”
一个男子退后慢了些,管事指着他,“打!”
几个豪奴冲上来,把男子抓住,随即一顿毒打。
“别打了!”
男子的家人开始畏惧,后来见豪奴们拎着棍子狠抽,就冲上去阻拦。
“一起打!”
管事眯眼看着那些人。
他需要一只鸡,男子一家子正好。
打了鸡,那些猴可还敢乱跑?
“打……断腿!”
他刚开始想喊打死,但突然抽了一下,改成打断腿。
贾平安就在清河县,在这个时候打死隐户,那个杀星会不会借此发难?
豪奴们拎起棍子,狞笑着。
“救我!”
妇人趴在孩子们的身上,老人伸手去阻拦……
大人惨嚎,孩子惨嚎……
“谁敢冒头?”
管事冷冷的道:“这是崔氏,能碾死你等一家子就如同碾死一群蝼蚁!”
谁敢冒头?
一群隐户有人胆怯往后缩,有人握紧手中的锄头,却不敢上去……
一个哇哇嚎哭的孩子突然嚷道:“阿耶,我要读书!”
……
现场突然安静了下来,那一家子的惨嚎仿佛都被屏蔽了。
“我要读书!”
那个孩子喊了几嗓子,随后吓得躲在母亲的身后。
他的父亲喘息着,眼珠子都红了。
“我……我可以一生为奴,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能,我要他读书,去科举,去和那些人并肩而行……”
他高举锄头,“我要出去!”
管事狞笑,“这里还有一个,打!”
那些大汉举着棍子冲过来。
一个老人哆嗦着喊道:“打死我等无事,护着孩子们出去!”
瞬间所有的大人都动了。
锄头,铲子,棍子……
各种武器飞舞着。
那些豪奴刚开始自信满满,可甫一接触却被打的惨叫连连。
连妇人都咬牙切齿的挥舞棍子或是铲子。
“让路!”
他们只想着为自己的儿孙打出一条路来,哪怕自己倒在这条路的路口。
“救命!”
一个豪奴被打断了腿,一瘸一拐的让外蹦跳,面无人色的喊着。
“救我!”
那些大汉被打倒在地,管事甚至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拎着石头在拍豪奴的脑袋,一边拍一边落泪叫骂:“叫你打我娘!”
一群大汉不过片刻竟然全军覆没了。
这些隐户扶着自己受伤的亲人,缓缓逼向管事。
管事退后一步,“你等要作甚?要作甚?这是崔氏,回头报官弄死你等!”
隐户们不说话,但管事却发现不对。
这些以往看到自己都会点头哈腰的隐户,此刻竟然把腰背挺的笔直。
“他们不给咱们活路,那就拼了!”
一声喊后,管事被乱棍打倒。
“点火烧了。”
整个村子都被点燃了,闻讯赶来的豪奴们被隐户打的落花流水。
这样的场景在清河处处可见。
崔氏乱了。
那些豪奴一批批冲去镇压,随后一批批有去无回。
“那些贱狗奴发狂了,他们正冲着这里来。”
崔氏跑了。
整个崔氏大宅子空无一人。
“莫要放火,那是违律,咱们本来有理,纵火抢掠就成了贼人!户籍没了,儿孙也成了罪人!”
贪婪在最后关头被拉住。
一群群隐户在城外集结。
“入籍!”
呼喊声撕破苍穹,激荡风云。
贾平安和太子就在城头看着这一切。
“当百姓愿意去做一件事时,什么都挡不住,大军挡不住,权势挡不住。”贾平安倍感欣慰。
李弘说道:“唯一能挡住的法子就是站在他们一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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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9章 一群抢食的野狗
清河崔倒霉了。
“清河崔氏的隐户全数都冲了出来,打的那些豪奴狼狈不堪。”
“这……这和贾平安没关系了?”
“是啊!”
那些聚集在清河的世家代表愕然发现自己所有的准备都用不上了。
贾平安没动手,隐户自发冲了出来,这事儿怪谁?
崔氏一行人在别院安置,士族的优雅依旧在,但情绪却炸裂了。
“那些贱狗奴竟敢如此!”
一群人怒不可遏,但却面色苍白。
气氛不大对。
“还剩多少人?”
一个老人艰难问道。
崔景坐在上面,看着很从容。
但回答却不从容,“剩下不足一成。”
“不足一成……田地谁来耕种?”老人恼怒的道:“难道要我等自行耕种?”
数百年的优渥时光,早已让士族的人把自己当做是神灵般的尊贵。种地……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
让神灵去种地,你也不怕被雷劈。
一个随从进来,面色难看,“阿郎,庄上剩下的隐户都跑了……就剩下了十余户,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老人身体一震,拍打着案几,痛心疾首的道:“如此连一成也无,崔氏吃什么?用什么?”
人人如丧考妣。
什么士族的优雅荡然无存。
没了所谓家传经学的优越感,没了无数人为之服务的尊崇感,士族还剩下什么?
崔景叹道:“要命的是,那些田地就此荒芜……”
有人说道:“可招募佃农。”
崔晨摇头,“如今不比往常了,没地的农户宁愿移民,也不愿意为人佃种……”
“五年免税,学堂比关中还多……优先录用移民子弟,这就是刀,一刀刀在割我等的肉。”
去移民不香吗?
“皇帝的诏令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话没人否认,没有皇帝的那道诏令,隐户们依旧是奴隶,在面对大族时,他们就和牲畜般的卑微,任由大族宰割。
但现在不同了……
……
“这几乎就是废奴令,后世会牢记这一刻。”
贾平安真的很欣慰。
废除了隐户带来的巨大人口红利,将会让大唐空前强大。
“国公。”
一个军士急匆匆的进来,“博陵崔氏那边出了人命。”
“说清楚。”贾平安眸子微冷。
“隐户逃亡时,博陵崔氏的管事带着豪奴拦截,竟然动了横刀和弓箭,射杀三人!”
……
“这是博陵崔氏,而你等就是崔氏的人口,谁敢出去,杀了。”
清河崔氏前车之鉴,让博陵崔氏想了许多办法,可最终还是动用了兵器,这才压住了逃亡的人潮。
“杀人了。”
那些隐户瑟瑟发抖。
随即博陵郡安静了下来,直至一群骑兵冲进了城门。
“天呐,是贾平安!”
贾平安顶盔带甲,带着二百骑兵冲到了博陵崔氏的大门外。
“谁杀的人?”
崔氏族长带着一群人出来。
“谁杀的人?”
无人回答。
贾平安单手按着刀柄,“事不过三,谁指使动用兵器?谁带着人去拦截隐户?最后一次……”
“他不敢……”
有人高呼。
贾平安指指那人,李敬业冲了过去,一路拳打脚踢,随后把男子拎了出来。
“打断腿!”
李敬业一脚踩去。
“啊……”
贾平安眯眼看着崔氏族长,“我给了你机会,但显然你依旧想端着所谓士族的架子,觉着自己是神灵……那么,今日我便把这所谓的神灵打落尘埃,来人!”
众人轰然应诺。
“他真要动崔氏!”
“我的天,这可是数百年……不,怕是一千年都未曾有过之事,吓死人了。”
“这可是士族!”
围观的百姓依旧畏惧士族。
他们为何畏惧士族?
他们首先畏惧的是官吏,只因官吏能决断他们一家老小的荣辱生死。而士族是什么?士族能决断官吏的荣辱生死,而且他们数百年以来都是如此高高在上。
百姓看不到他们的模样,以为他们都和神灵般的……
但今日有人却要把这些神灵打落尘埃。
看看那个被打断腿的崔氏子,惨叫的……
“上次王家的小子断腿叫的也没这般惨吧。”
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
“原来士族的贵人们……竟然是这般?”
所谓的神灵下凡了。
那些被李敬业暴打一顿的崔氏子弟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这是神灵?”
军士们拔刀了。
崔氏族长沉声道:“你敢动手?天下人将会把你撕成碎片!”
贾平安笑了笑,“你所说的天下人……指的是士族与权贵吧?百姓呢?”
是啊!
百姓呢?
“百姓不是人!”
贾平安觉得一股子怒火在升腾,“往前追溯,你等的祖辈也是农夫,也是工匠,也是军士……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耕种,天下人奉养了你等家族数百年,还不够?够不够!”
崔氏的人冷笑。
“你等以为自己是神灵,自己划分了这个天下的等级。你等高高在上,皇族其次,百姓都是为你等劳作的牲畜……”
崔氏的族长退后一步。
他从贾平安的眼中看到了杀机。
“你等以为的牲畜此次却让你等束手无策,当那些牲畜站在一起时,你等将会颤抖……”
数骑策马而来。
“国公,那些隐户冲出来了。”
崔氏族长面色大变,“贾平安!”
“拿人!”
贾平安指着崔氏。
崔氏族长面色百变,喊道:“老夫交人!”
几个男子主动走了出来。
还有数十豪奴,个个昂首挺胸,仿佛是去慷慨就义。
“他们竟然交人了?”
围观的百姓愣住了。
这还是崔氏吗?
“打断腿!”
贾平安吩咐道。
“贾平安!”崔氏族长嘶声道:“你令人去接应那些贱狗奴冲出了庄子,又令人下毒手……”
贾平安看着他,“你等养尊处优数百年,兀自不够吗?月盈则亏,今日享受的越心安理得,明日的报应就会来的越惨烈。”
直至后来,那位落第考生高举屠刀,把这些人的儿孙杀的人头滚滚。
他转身看着那些百姓,良久上马。
贾平安等人远去。
崔氏的人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没了隐户他们还有什么?
广袤的良田无人耕种,原先的挣钱利器成了累赘。
“我们还有什么?”
有人悲呼。
但他们悲哀的发现,自己没法反抗。
和关陇门阀不同,士族是通过执掌权力来渗透,堪称是润物细无声。而关陇却是大刀阔斧,直接掌握军队,谁不服就杀谁。
“他们原来也是人?!”
一个少年惊讶的道。
……
河北道乱了。
各处都有隐户在‘作乱’,那些士族和豪族纷纷出动私人力量去镇压。
范阳郡的一处田庄外,数十豪奴拎着棍子,狞笑着。
“打!”
他们的当面是数百隐户。
那些隐户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他们深知冲出了这块禁锢了祖辈数百年的土地,从此就能获得自由。
“杀!”
远处,贾平安带着太子在观看这一幕。
“舅舅,为何不去帮他们?”
李弘觉得应当出手相助。
贾平安摇头。
嘶叫声,惨叫声……
没多久,那些豪奴溃败。
“我们胜了!”
那些隐户振臂高呼。
他们的眼中少了怯弱,多了自信。
……
“陛下,河北道乱了。”
臣子们在悲鸣。
御座上的帝王视线模糊,平静的道:“乱不了!”
……
各地折冲府都接到了军令。
“陛下有令,各地折冲府要盯着地方大族,一旦隐户与大族发生冲突……”
一队队军士列阵站在田埂边,前方,豪奴们在喝骂。
“知道耶耶是哪家的吗?还不快滚!”
“拔刀!”
折冲都尉拔出横刀,虎目微眯,“滚!”
他举起横刀,“十息!”
不过五息,那些豪奴一哄而散。
那些隐户小心翼翼的出来,一番争执后,一个孩子走了过来,噗通跪下。
“多谢。”
折冲都尉收刀:“不必。”
一个军士问道:“他们去何处?”
折冲都尉回身道:“他们去做人。”
一群群近乎于奴隶般的隐户走出了禁锢自己祖辈数百年的大族庄田,他们怯生生的到了官府,弯腰驼背,满脸谄笑……
“陈二,你家七口人,准备去何处?”
一个老农点头哈腰的道:“去安西,去安西!”
他往前一步,腰弯曲的越发的厉害了,堆笑道:“敢问贵人,安西那边……如今咋样了?会不会有刀兵?”
负责登记的小吏看了他一眼,“安西去的人多……原先是乱,突厥人和吐蕃人都在盯着安西,不过突厥人已经被打跑了,吐蕃人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如今正在内乱呢!安西……安的很!”
老农欢喜的道:“那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呢!陛下……陛下果真是好陛下!”
小吏莞尔,“陛下自然是好的,到了安西你等就能分到田地,五年免税,那边如今到处都在建造学堂,知道新学吗?”
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老农茫然摇头,“不知呢!”
小吏说道:“新学陛下都夸好,为了各地的学堂,长安城中的学生们都背上行囊,喊什么……以天下为己任,分赴四方……看看你家那几个小子,到时候都能去读书,能学新学呢!以后说不得还能做官,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
老农哆嗦着,“真的能读书?这几百年就没读过书呢!”
小吏笑道:“这新学学堂咱们这里就有,进去读书的多是百姓子弟。不过如今那些官吏子弟也想方设法的把孩子送进去……你们要享福了。”
老农激动的回身,“这……这……该说什么好?”
他问道:“敢问长安在哪边?”
小吏直至左边,“在那边。”
老农跪下,“都跪下。”
一家子冲着左边跪下。
虔诚叩首。
“求陛下长命百岁!”
一个个隐户冲着长安跪下……
“求陛下长命百岁。”
……
“……那些隐户最是虔诚,百骑的人回禀,说若是陛下一声召唤,这些隐户就能为陛下赴汤蹈火……”
沈丘看了皇帝一眼。
“帝王总得要站在某处,大多帝王站在了上等人一边,朕选择站在了天下人这边。如今外面诅咒朕不得好死的人不少吧?”
沈丘低头。
皇帝笑了笑,“朕原先也想着好生和那些人说话,可朕后来发现……和他们说话没用,好生说无用,声色俱厉也无用,唯一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去削弱他们。清理隐户便是最好的手段。没了人口,他们能如何?难道凭着那些豪奴造反吗?”
沈丘说道:“那些豪奴也人心惶惶。”
“没了狐假虎威的机会,他们如何不彷徨?”
“贾平安的建言最打动朕的便是此消彼长。”皇帝起身,有人扶着他走出了大殿。
感受了一下炽热的阳光,皇帝眯着眼,“大唐要长久昌盛,就得遏制一些人的贪婪,否则只能去压榨百姓。先帝常说读史可知兴替,前朝是如何衰亡的?便是那些人的贪婪所致。他们贪婪,百姓就得受苦,当百姓忍无可忍时,这个天下就成了废墟,什么帝王将相,都是一坯黄土。”
沈丘说道:“河北道那些大族怒不可遏,书信和信使不断往来于长安之间。”
“他们慌了,怒了,可却束手无策。”皇帝微笑道:“朕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灭了权臣,让那些可能掌控军权的臣子滚蛋。何为帝王……手握大军的才是帝王,否则便是傀儡!”
王忠良过来,“陛下,有贵妇求见皇后。”
皇帝淡淡的道:“这是来试探。”
……
皇后那里很热闹。
数十贵妇人正在互相使眼色,良久一个贵妇起身。
“皇后,我等听闻……说是大唐要清理隐户?”
这是明知故问。
皇后应当会敷衍吧。
众人如是想。
皇后说道:“武氏的隐户今日全数放归。我有一言,你等可仔细听了。”
众人沉默。
“是人就想着享受,享受就得花销,田地每年都有产出,能延绵千百年,如此家家户户都去争夺田地,哪怕王朝覆灭……”
贵妇们神色不变,看不到什么羞愧之色。
她们早已在自己和百姓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鸿沟这边纸醉金迷,骄奢淫逸。鸿沟对面生民哀嚎,食不果腹,乃至于易子相食。
皇后缓缓说道:“大唐要强盛,赋税便是根基,可多少百姓都变成了隐户?多少本该缴纳给朝中的赋税都变成了一家一姓的财富?这样的日子以后再也没了。”
那些贵妇人的眼中多了冷意。
从多年前开始,权贵阶层一直认为自己和帝王是共享富贵,而帝王也是用共享富贵这个概念作为收买上等人的法宝。
既然是共享富贵,那咱们弄些隐户没问题吧?
没问题!
帝王豪迈点头。
他们知晓隐户的危害,会活活拖死这个王朝。但他们别无选择,要么选择安乐死,要么只能选择和这群永远都喂不饱的饕餮合作。
绝大部分帝王都选择了和他们合作,于是数百年一度的轮回屡次在这片土地上上演。
皇后眸色微冷,“大唐水军刚从海外归来,带来了大批金银,过一阵子就会到长安,这是一条路……出海,海外有无数财富,金银铜不在话下,还有无数香料,珍禽异兽……那些土人蒙昧,一把菜刀就能换取一大块金子……”
贪婪瞬间覆盖了整个大殿。
等贵妇们千恩万谢的走了之后,皇后接过茶水,淡淡的道:“一群抢食的野狗!”
……
就在贾平安归来的那一天,浩荡的车队进了长安城。
“全是金子!”
那些造型千奇百怪的天然金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装着香料的车队过来,整个朱雀大街上都是香味。
“说是海外好多金银。”
卢顺载等人也在看着这一幕。
“这比种地强多了。”
王舜被金光晃了一下眼,叹道:“皇帝的手段啊!先给了我等一棍子,接着又给了一块肉。”
卢顺珪负手看着这一幕,说道:“一群人义愤填膺准备和皇帝较劲,如今看到金银马上就转怒为喜,什么士族的矜持节操,在钱财之前丑态百出!”
王舜干笑道:“这话却有失偏颇。”
“都是人,若是你想说士族是神灵,且等哪日士族都不用吃喝拉撒了再说。”
“哪日不用吃喝拉撒……”
“死的那一日!”
卢顺珪上马而去。
朝中放话了。
“第一批船队正在报名,愿意出海寻找财富的人家赶紧送了钱去,归来后收益按照出资多少来分配。”
一群群来长安准备和皇帝‘拼命’的上等人都疯狂了。
“我家要去!”
“老夫马上回家弄钱来,千万要等等!”
主持的户部官员说道:“第一批只有五十个名额……”
气氛变了。
那些原本站在一起,准备和皇帝较劲的大族都警惕的看着对方。
“借些钱吧。”一个老人说道:“我家的钱回头就能拉来长安。”
“我家也难啊!”
这是二桃杀三士。
顷刻间所谓的同仇敌忾荡然无存。
“分而治之,陛下好手段……”贾平安觉得自己还是差些意思。
“先生。”
韩玮来寻他,“学里准备去各地教书的学生们都准备好了。”
贾平安精神一振,“我去送送他们。”
……
晚安!
第1170章 大唐处处皆关中
算学。
数百学生正在和同窗告别。
“今日出发,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感人肺腑的场景比比皆是。
贾昱和商亭就在边上看着。
“他们大多去陇右安西一带,朝中说了,那边一直在准备和吐蕃突厥厮杀,几乎是全民皆兵,百姓子弟压根没法读书。此次朝中在陇右和安西新建了大批学堂,这些学长便是去那边教书。”
商亭有些艳羡,“我就想去,想着能远离了家人,哎!”
少年总是想着能脱离了家人的庇护和看管,去广阔天地展翅高飞,直至被社会毒打的体无完肤,才会想起……家真好。
“贾昱,你想不想去?”商亭问道。
贾昱摇头,“我家中事多,没法去。”
他是长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贾平安也有意的在培养他承担更多的责任。
所以他没法长期去某个地方。
“可惜了,要不咱们一起去。”
商亭有些遗憾。
“先生来了。”
外面一阵喧哗。
贾昱猛地起身回头,吓了商亭一跳。
“你这般兴奋作甚?”
贾平安此次去了河北道捅马蜂窝,家中担心他会出事儿,连续派人去探问。
贾平安来了。
他被众人簇拥着走到了操场上,冲着学生们拱拱手。
“出了算学,你等从此便是成人。何为成人?能承担家国天下的重任。能挣钱照顾家中,当朝中召唤时,能提起横刀去杀敌,能去四方为天下苍生尽力,这才是成人。”
这些学生最年少的不过十六岁,可他们即将踏上征程。
“此次你等去各处做先生,以五年为期,五年后若是想回来,朝中会优先录用,这五年的履历将会成为吏部铨选的重要依据,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你等便是大唐官吏了。”
学生们不禁欢呼了起来。
贾平安压压手,“有人对我说,国公,既然是去为了天下苍生,那为何还要给优待?我想说的是,做好事该不该褒奖?为何做好事还得要吃苦受罪?这个天下就该褒奖那些为国为民去吃苦、去受罪的人,要光明正大的褒奖他们。”
那些学生脸都红了,一种叫做被认可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们也能留在长安,或是做小吏,或是做别的,算学子弟出门不会被饿死。可你们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去边塞教书,去为大唐播撒知识的种子,去强盛大唐。我希望五年后你们回首这段经历会无怨无悔,会倍感骄傲。”
一双双年轻的眼眸中全是理想的光辉。
“今日我来送行,数年后,我会再度出现在这里,迎接你们……回家!”
……
“算学的学生们出发了。”
王宽坐在值房里,他的头发越发的白了,脸上的皱纹也越发的深刻了。
“我们的学生还在梦想着出了国子监就能做人上人,而算学的学生已经在高喊为了天下而去吃苦,去努力……我们培育出了什么?一群米虫!”
王宽的话让死寂的值房里多了些骚动,那些助教们不忿,可却无法反驳。
“老夫希望你等能反驳,可你们并没有。老夫很是欣慰,至少你等没有厚颜无耻到了颠倒黑白的境地。可老夫也颇为茫然,国子监怎么办?”
王宽扶着案几起身,几缕斑白长发从鬓角垂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老夫不想做最后一任国子监祭酒,如此,老夫去见赵国公。”
赵国公此刻在宫中。
“各地依旧有镇压隐户出逃之事,各地折冲府正在镇压,此次波澜少说要用十年才能平息,不过朕以为值得。”
李治的双眸看着平静,但贾平安知晓,自己此刻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是。”贾平安说道:“陛下,接下来便是田地……”
李治笑了笑,“这是你最擅长的。”
贾平安随即去了皇后那里。
“舅舅!”
太平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抱着他的腿,仰头问道:“我的礼物呢?”
贾平安变戏法般的弄了个木制小鸟来,轻轻一动,小鸟的翅膀也跟着摆动。
“给我给我!”
哄了太平后,贾平安说了此行的一些事儿。
皇后说道:“那些人贪婪,原先我也觉着贸然与他们决裂会带来什么,可如今看来,他们色厉内荏。只要军队在手,这些人就只能低头。”
“可外界都在说陛下贪鄙,乃是昏君。”
贾平安这一路听到了许多类似的传言。
皇帝已经成了昏君,若修撰史书的人站在士族这边,李治将会是史上有数的昏君。
“阿姐。”贾平安说道:“太子如何?”
武媚平静的道:“五郎最近读书颇为长进。”
哎!
贾平安没法掺和。
他起身告退。
“对了,何时让兜兜进宫。”
不会是想为哪位皇子寻媳妇吧?
贾平安心中警钟长鸣。
回到家,他寻了兜兜来。
“进了宫中,多和太平玩耍,少和皇子说话。”
“哦!”兜兜很平和,让老父亲心中焦急。
“阿耶,其实我不喜宫中。”
“那就好。”
云章说道:“郎君此去河北道的消息传来,有人和小娘子绝交了。”
“这是好事。”贾平安笑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可多?”
他也不希望子女被外界孤立。
兜兜说道:“三个。”
“郎君,国子监祭酒求见。”
贾平安捂额,“这位老先生来作甚?”
到了前院,贾平安拱手,“王祭酒倒是稀客。”
王宽拱手,“老夫今日却是来做个恶客。时至今日国公也当知晓国子监难以为续,若是国公乐于见到国子监没落,老夫无话可说,觉着理所当然……”
“书房说话。”
二人去了书房。
嘤嘤嘤!
正在书房睡觉的阿福爬起来,王宽笑道:“好一只食铁兽,看着憨态可掬。”
阿福抓人的时候也是这般憨态可掬。
贾平安揉揉阿福,“去寻兜兜。”
阿福马上就跑了。
“怎地像是见鬼了一般?”王宽有些好奇。
“只是欢喜。”贾平安笑的很假。
有人送上茶水,王宽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国子监原先是贵族学堂,除去算学之外,收录的多是权贵高官子弟,这等人背靠家族,凭着国子监学生的名头出去就能为官。”
这也是垄断的一种。
“算学崛起,算学的学生不断出仕,老夫直说吧,算学的学生和国子监的学生都在同步出仕,可算学的学生做事上手快,学的也快。而国子监的学生却相形见绌。如今官场都在说宁可要个算学的学生,也不要十个国子监的纨绔。”
王宽有些激动,“我国子监的学生在他们的口中竟然变成了纨绔。纨绔是有,可那些学生大多做事认真,这便是才干不足被嫌弃了。”
一群苦读圣贤书的权贵子弟出仕后愕然发现不对,怎地算学的学生这般能干?我们不懂的他们懂,做事麻利不说,而且还能不断学习总结,更进一步。
宦途一开始他们就输了,哪怕他们的起点更高,可口碑一丢就再也捡不起来了。
“王祭酒和我说这些何意?”贾平安却没有半点同情心。
王宽说道:“老夫想的是……让国子监开新学一课。”
这话王宽以前说过,但那时没人当真。
贾平安皱眉,“那里乃是儒学的大本营,王祭酒不担心万夫所指?”
王宽苦笑,“万夫所指总比坐视国子监没落强。朝中有人建言,扩大新学在科举中的名额,这是陛下觉着时机到了,开始压制儒学……老夫知晓,再不动手,以后就不必动了。”
他起身拱手,“请国公垂怜,好歹调派数十算学先生去国子监,老夫感激不尽。”
“数十?”贾平安笑道:“算学刚出了数百学生去各地教书,如今没多少人手。”
王宽咬牙,“有多少老夫要多少?”
大族隐户被清理后,势力明显萎缩了大半。没有了人口,他们就像是褪去了利齿和利爪的野兽,只能咆哮,却无法伤人。
受此影响,儒学的地位一降再降,那些曾经牛皮哄哄的大儒,如此出门也得小心些,免得吹牛吹过头了,会被人驳斥。
儒学的地位降低,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国子监学风不正,认真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了。
“此事还得要请示。”
贾平安真的不在乎国子监没落与否,但他却希望能有另一个教育体系来抗衡新学系统。
不能垄断,否则多年后算学依旧会成为儒学第二。
王宽随即就上了奏疏。
“皇后,国子监祭酒王宽恳请朝中调派算学先生去国子监教书。”
皇后明显的楞了一下。
国子监,那不是儒学的大本营吗?
王宽竟然开口求援,要改弦易辙,开新学了?
这事儿帝后显然乐见其成。
……
算学抽调的数十先生进了国子监,国子监炸锅了。
“我等不学新学!”
一群师生咆哮着,而士族三剑客面色惨白在嘀咕。
“不学就去学儒学!”王宽站在那里,坚定的道:“愿意学新学的自去报名。”
不是强迫,而是自愿。
“老狗!”
人群中飞来了砚台,正好砸在王宽的额头上。
王宽踉踉跄跄的后退,郭昕扶住了他,说道:“叫医者来。”
“不必。”
王宽抬头,鲜血流淌的满脸都是。
他扶着郭昕说道:“故步自封就是自寻死路,儒学该改了,可如何改?该心向天下,让那些说教少一些,让那些能强盛国家的多一些……整日学做人,可老夫看着这些年也没出几个好人,这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如何做人,何益?”
他的声音苍凉,“不愿学新学的可不去,愿意的报名,每日排课。”
他缓缓走了过去,人群裂开一条缝隙。
“老狗!”
有人痛斥。
有人却欢喜的道:“我要学新学!”
“娘的,你等不愿学自去,别特么的阻挠,信不信耶耶弄死你!”
武勋的孩子都叫嚣着要学新学,而文官子弟却大多反对。
“他们的父祖都是靠着儒学出人头地,如今儒学式微,他们若是低下头,父祖的面子要不要了?”
“是面子还是儿孙的前程大?”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王宽就这么缓缓走过人群,回身道:“老夫不会是国子监最后一任祭酒!”
人群默然。
儒学式微已成定局,若是这般发展下去,专门教授儒学的国子监就很尴尬了,地位只会越来越低,最后无人关注,无人报名……只能关门大吉。
有人不忿的道:“新学里也在教授儒学。可见我儒学博大精深!”
“赵国公说了,新学就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儒学自然有好东西,这些好东西就该拿来教授给学生们。”
郭昕说道:“祭酒想为国子监引入新学,你等却如丧考妣,两相比较,你等面目可憎,恬不知耻!”
国子监分裂了。
“国子监如今一部分专门学儒学,一部分儒学和新学都在学。”
王勃觉得这样的局面很有趣,“平日里两边会不会打起来?”
贾平安摇头,“你小觑了他们。”
王勃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装比,目中无人。
“那些人口口声声只学儒学,并非是坚定捍卫儒学。”
“那是为何?”王勃问道。
贾平安说道:“你想想科举名额。”
王勃恍然大悟,“是了,如今科举中儒学录取的名额不少,若是学新学的多了,报考儒学科目的人就少了。人越少他们的机会就越多。”
“这不是你不够聪明。”贾平安说道:“这等在混乱中维系家族利益最大化的手段是那些人家的立身之本。”
他不觉得这样的选择有错,“新学学堂如今星罗棋布,有人上了奏疏,说科举中新学名额太少了些,朝中的回复是逐年增加。”
王勃问道:“是谁的建言?”
这个问题问得好。
“一个文官,他的孙儿就在新学读书。”
“以利驱之。”
贾平安点头。
“当站在这边的人越来越多时,许多事无需我们去做,那些人就会自发鼓噪。”
“王宽看到了这些,知晓再不动手国子监将再无机会。”
贾平安起身,“谋划多年,如今才开花结果,但我却倍感欣慰。”
心情一好,贾平安就去了新城那里。
“看看大郎。”
新城抱着李鹤,嘴角噙笑,竟是少见的温柔。
贾平安接过孩子,熟练的逗弄了一下。
“皇帝和你此次算是得罪了天下权贵和大族。”新城说道:“皇帝在宫中还好,你在外面行走要当心些。”
贾平安说道:“我如今出门带着五六人,安稳的很。”
奶娘来了。
她抱着孩子去喂奶,贾平安顺势揽住新城的腰肢。
“新城,你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有容乃大。”
“小贾你……”
一阵酣畅淋漓后,新城面色绯红,趴在他的胸膛上,低声说话。
“最近不少人来寻我,说是卖地,价钱还低。”
“这是糊弄人。”
贾平安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
新城点头,“我知晓,如今那些人没了隐户,寻不到人为他们耕种,田地都荒芜了。若是不卖亏的更厉害。”
贾平安轻轻翻身,看着她说道:“此刻不卖的,后续会吐血。”
“为何?”
“你先服侍好再说。”
“小贾你……”
……
“家中的田地如今在卖,不过那些人多是观望。”
王舜咬牙切齿的道:“这一下堪称是刮骨剥皮。皇帝这是一石二鸟,清理了隐户之后,朝中就多了大量人口,这些人口充实了安西和南方各处。
皇帝在朝堂上说了,关中不堪重负,以后人口会源源不断流向四方,为了鼓舞百姓移民,大唐下一步的重点将会是关中之外,大唐将会出现无数个繁茂的关中……”
“这是小贾的话。”卢顺珪拿着书卷说道:“新学中有一课叫做经济,其中提及了经济均衡发展和国家兴衰的关系,颇为有趣。”
卢顺珪兴致勃勃的道:“书中提到了地区发展差异造成了地区隔阂,富裕之地会嫌弃贫困之地,恨不能自成一国。而贫困之地会羡慕嫉妒富裕之地,长久的贫困会引发许多不测,譬如说造反……而均衡发展各地的农业和商业,便是解除这一威胁的最好手段。”
“二兄你从何得知这些?”卢顺载问道。
卢顺珪扬扬手中的书本,“这是老夫去贾家拿到的课本,堪称是发前人所未发,字字珠玑。士族所谓的经世之学,在这本书之前原形毕露,拿给老夫擦屁股都嫌弃。”
王舜不自在的道:“卢公此言……”
“觉着是贬低了士族?”卢顺珪小心翼翼的把书卷起来,塞进袖口里,然后才说道:“老夫当年说过什么?可一群人把老夫当做是中了邪,从此老夫再无出仕的机会。如今你等可看到了?”
卢顺珪缓缓说道:“地域贫富差距会带来什么?你等可知晓?你等压根就不知晓。就算是知晓了你等也会无动于衷,不是你等无动于衷,而是你等压根就没有法子去解决此事,所以你等傲气什么?”
王舜看了卢顺载一眼。
“二兄。”卢顺载苦笑,“都什么时候了……”
“正是因为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老夫才会说这番话。”卢顺珪说道:“士族要想再现辉煌,唯一的法子便是把所谓的家传经学从神龛上请下来,去学习别的学问。别说什么独尊儒术,那只会让士族成为老妪的裹脚布,又长又臭!去学新学!踏踏实实的学!”
第1171章 我怕吓着他们
出海贸易五十个名额太少了,以至于无数人家在走关系。
“两家联手如何?”
两家联手,甚至是三家联手,这些都在商议中。
“贾氏占据了不少份额!”
……
“阿耶,我出门啦!”
兜兜今日出门和小伙伴聚会。
贾平安坐在书房里问道:“今日玩什么?”
兜兜说道:“就是说说话,然后她们会说些杂七杂八的,有人会得意……”
就是一群少女显摆。
“去吧。”
老父亲总是担心闺女出门吃亏,为此派了段出粮和王老二跟随。
今日是王蔷家做东,兜兜和她交好,所以早早来了撑场面。
“兜兜!”
王蔷欢喜的迎出来。
“呀!你家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来了,徐小鱼呢?”
兜兜回身看了段出粮一眼,“徐小鱼刚成亲,阿耶说最近一个月不派他的差事,让他带着娘子在长安城中玩耍。段出粮也很好呀!他做事稳靠,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王蔷挽着她的手臂进去,低声道:“看着那眼神直勾勾的吓人,你不怕吗?”
兜兜忍不住笑了,“我怕什么?从我好小的时候段出粮就来了家中,阿耶说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人喜欢玩闹,有人喜欢默默的不说话,都是家人呀!”
她想到了两个弟弟,老二是个单纯的让人心疼的孩子,老三却是个阴阴的。
大门外,段出粮眸色温暖。
今日来了不少客人,都是未婚少女。
“兜兜。”
曾被人贩子拐走,最后被贾平安救回来的王顺儿来了。
二人在一起低声说话,王顺儿看到一个少女进来,就低声道:“韩香儿可是和你绝交了,你别搭理她。”
兜兜冷笑,“我自然不搭理她。绝交,我稀罕吗?”
她的朋友多的很,正如贾平安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韩香儿走了过来,那些少女停止了交谈,齐齐看着她。
“这是要呵斥?”
“韩家的隐户不少,上次全数跑了,据闻韩香儿的阿耶气吐了血,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弄不好会动手。”
“动手她不敢。”
“为何?”
“赵国公回来了,他最是疼爱兜兜,若是听闻贾兜兜被人打了,你说他会如何?”
“韩香儿家人不少。”
“有何用?赵国公乃大唐名帅,一个人就能碾压了韩家。”
韩香儿走了过来,就像是突然发现兜兜一般,“呀!兜兜,你也来了?”
兜兜没搭理她。
别人声称和你断交,随后再来和你套交情,别搭理。
这是苏荷的教导。
韩香儿却福身,“哎呀!上次我喝多了胡说八道,竟然说什么绝交,好兜兜你不知道,酒醒后我后悔死了,家中耶娘也呵斥了我,禁足许久……”
你在唱歌?
众人愕然。
“好兜兜,你若是生了我的气也是应当,回头我专门在家请你可好?我还买了礼物赔罪……”
这……
“韩香儿最是倨傲的一个,今日竟然前倨后恭,还要赔罪,还要专门请客……她喝多了?”
等聚会结束时,王蔷才得了消息。
“兜兜,说是贾氏准备了几艘船,准备带着自己的货物跟着船队贩卖。别人家想照办朝中却不同意,窦德玄说想都别想。好些人家想跟着你家去……”
兜兜这才明白韩香儿的前倨后恭是为何。
到了门外,韩香儿还想凑过来,兜兜说道:“你可以说绝交,我也可以说……好!”
……
回到家中,兜兜兴奋的去寻阿耶。
“阿耶阿耶!”
“干啥呢?”
贾平安这趟河北之行累的够呛,正在休养生息。
阿福趴在他的脚边,听到声音后往后缩。
兜兜冲进来,“阿耶,好多人想和咱们家做生意,那个和我绝交的韩香儿今日一直在吹捧你,说阿耶你是大唐最出色的名帅,还有什么……大唐最英俊的男子,最……”
“什么乱七八糟的!”
贾平安满头黑线。
兜兜说道:“是咱们家的什么出海生意。”
“那事你不必管。”
如果靠着小孩子套交情就能决定这等大事,那贾师傅直接可以退休了。
“我没搭理她。”兜兜很是生气,“当时她说了绝交,那我自然要成全她。其实……要紧的是我不喜欢这等人,阿耶你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我为何还要勉强和她交好?”
“一点都没错!”
贾平安笑道:“人一生会遇到许多人,良师益友可遇而不可求,相反,普通朋友却多如牛毛。”
兜兜问道:“阿耶,为何要寻那么多朋友呢?”
“因为寂寞。”贾平安不想让闺女太市侩了,可有些事儿得给她说清楚。
“人是孤独的,自信的人一人也能活的有趣,不自信的人会不停的去寻找朋友,实则就是寻求群体的认同和接纳。他会虚幻的觉着自己寻到了一个靠山,于是不自信消散了,倍感欢喜……大多人会慢慢醒悟,知晓人的快乐与否不取决于别人,而取决于你自己。”
他见闺女仔细倾听,心中满意之极,“这些错误出自于错误的认知,许多人会觉着朋友多了就安全,就能解决所有的事,可当他们遭遇了自己无法解决之事时,才会突然发现,原来绝大多数所谓的朋友都是无用的……”
通讯录里那一长串仿佛看不到头的名字,十年后重新检索就会发现许多人只是刚开始加好友时说了几句话,随后的漫长岁月中再无交集。
有的人喝了几顿酒之后也渐行渐远。
最终一直有联系的反而是不冷不热的几个人。
“要自信!”
老父亲谆谆教导。
“可我不独孤呀!”
兜兜说道:“我在家中要照顾阿福和老龟,还得去哄着阿娘,不许她贪吃,还得去大娘那边学看账簿,还得去陪二郎和三郎……”
老父亲:“……”
“那以后呢?”
兜兜瞪大眼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呀!阿耶你不是时常说不要为以后的事焦虑吗?会得什么焦虑症。”
贾平安干咳一声,“我只是考考你,看你是否记着这些。”
“我那么好的记性,阿耶你定然是老了。”
老父亲忍住一口逆血,“胡说。”
“你昨日就说了,说我老了什么什么。”
“那只是随口一说。”
外面来了卫无双,见状笑道:“夫君怎么还和兜兜争执这个?”
男儿至死依旧是少年啊!
兜兜笑嘻嘻的跑了,“阿福阿福!”
阿福装死狗不出去。
卫无双进来,“今日来了不少人家的夫人,原先因为隐户之事对咱们家恨之入骨,此刻却言笑晏晏,光是想和咱们家联姻的就有三十余家……其他的不是不想,只是没有合适的孩子。”
“此前我曾与陛下有过一次长谈,要想改变大唐重蹈前朝覆辙的命运,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开闸,引导大唐那些手握钱财的有钱人去寻找别的挣钱机会。
商业是一条路子,还有就是工坊。回头朝中就会出诏令,鼓励放开工坊,朝中采买也会货比三家,不会一味盯着工部的那些产出……”
“这是鼓励那些有钱人去兴办工坊?”卫无双觉得这是条好路子,“那咱们家呢?”
“咱们家啊!后发制人。”
“为何?”卫无双不满的道:“家中三个儿子,以后各自成一家,少说要分给产业吧,家中如今只有酒坊和茶坊,还有一个长安食堂。兜兜以后成亲也得给些产业傍身,否则夫家若是不好,她如何能挺直腰做人?”
贾平安笑道:“不是我不想先发,我怕会吓到他们。”
“吓到他们?”
贾平安淡淡的道:“新学中的那些学问一旦变成了各等宝贝,就如同上次算学发卖的那些宝贝一样,价值巨万。为夫乃是新学的承袭者,你以为为夫脑子里的宝贝会是什么样的?”
卫无双神采飞扬的回去了。
农耕经济有局限性,关键是在农耕经济下,整个王朝都会进入到一种自给自足的小富即安心态中,而且农耕经济也无法支撑大国崛起。
“要想崛起,工业必不可少,而工业的发展便是从需求开始。”
……
户部,窦德玄在咆哮。
“移民要大车,那边打水井艰难,可有法子?可有器具?”
“相公,没有。”
窦德玄大怒,飞了暗器下去,“没有你还说什么?”
一个小吏说道:“相公,我知晓城南有个工坊,那里弄了个什么打井的东西,很是便宜,还快。”
有官员说道:“这等东西还是寻工部去打造吧。”
窦德玄一锤定音,“移民乃是大唐当前头号大事,什么工部户部,谁能行就谁上,去查探,若是真的,买!”
城南的一家小工坊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迎来户部的视察。
“果然不错。”
他带着自己的儿子在坊里打了个水井,那效率镇住了户部的官吏。
“极为妥当。”
考察结束后,户部的单子来了。
从未见过的巨量单子让工坊的坊主差点脑溢血一头栽倒。
随后工部发难。
“这等东西只是心思巧罢了,我工部能照着做出来。”
工部官员在哔哔。
难得上朝的贾师傅起身。
“别人弄出来的东西就是别人弄出来的,你工部凭什么去仿造?”
工部不满,“仿造的多不胜数。”
“人人都仿造,谁去创新?”
贾师傅拱手,“皇后,臣建言朝中定个规矩,甚至写入律法中去……但凡谁创造了某个东西,除非得到那人的许可,否则旁人不得仿造牟利……期限可为二十年。”
这个粗陋的专利保护条款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随即实施。
贾平安在关注着大食的动静。
“大食的消息要多禀告,为此突厥和吐蕃方向的密谍可以少些。”
突厥和吐蕃最近几年只需旁观,看谁要占上风了再插手。
大食的消息流水般的涌来,贾平安都是第一时间查看。
……
秋去冬来,宫中的气氛依旧如故。
皇后监国,太子观政。
就在这个冬季,李勣进宫。
“臣老了。”
李勣的眼眸依旧温润,但却多了浑浊。
“朕还需倚仗你。”
皇帝的眼神也不大好,君臣倒是同病相怜。
李勣坐下,王忠良送了茶水来。
“陛下,大唐如今国势之盛,远迈前朝。外敌如今消散的消散,内乱的内乱,这是最好的时候。臣当年去了瓦岗,那时臣在想这个乱世会何时结束……”
李勣喝了一口茶水,叹道:“乱世结束了,大唐击败了突厥,陛下更是扫灭了辽东三国,打的突厥式微,吐蕃三十万大军一朝覆灭,如今国中内乱不休,生灵涂炭……陛下可为雄主明君……”
李治幽幽的道:“雄主明君未必,多少人希望朕今日就暴死宫中……”
李勣抛却了长久的谨慎,笑道:“修撰史书的人会把陛下描述成一个无能的帝王,一个昏君。”
“他们需要自己的利益得到保证,谁阻碍了他们去攫取利益,谁就是他们的敌人。而他们的敌人在史书中都是以丑恶的面目出现,哪怕是帝王也不能幸免。”
皇帝摆摆手,那种不屑一顾让李勣不禁笑了。
“是啊!一边是国祚,一边是那些人,陛下选择了国祚,臣不胜欢喜,臣不胜惶然。臣欢喜是因大唐强盛能更为绵长,臣惶然是因从未有帝王这般施为,未来当如何?从未有先例……”
皇帝沉默片刻,“不能因为没有先例就停滞不前,那不是雄主,而是胆怯!许多人说朕胆怯柔弱,朕从不辩驳。”
他更喜欢用事实来告诉那些人,你们错了。
那一路倒下的累累尸骨证明了他的这番话。
李勣含笑道:“敬业昨日回家说陛下想让他去诸卫任职,臣不胜欢喜,不过敬业的性子却不堪重任。诸卫何等紧要,担负着护卫陛下和长安的重任,敬业……”
他哪日抽抽了要去平康坊怎么办?
李治神色古怪,“巧了,先前贾平安来求见朕,谈及此事说李敬业去了军中就怕误事,他这等性子最好是在某个粗矿些,少些规矩的地方,譬如说……”
“雍州长史。”
长史这个职务很古怪,你说不高,它是刺史的助手。你要说它高,这个职位没有职权,就是辅佐刺史。
李勣退下去,他的继承人自然不能在刑部混个郎中,丢人!而雍州长史这个职务几乎就是为李敬业量身打造。
没实职,但尊崇。
“长安多不法,朕准备让李敬业管着长安治安。”
李勣起身,“臣多谢陛下。”
李治看着他,“归家好生休养,朕还得不时召唤。”
退休回家了,帝王还不时召见,这便是荣宠不衰和倚重的姿态。
李勣当得起这等姿态。
李勣回到值房,亲手收拾东西。
“相公这是何意?”
“老夫致仕了。”
……
李勣致仕了。
皇帝并没有玩什么挽留的戏码,但却赏赐了不少东西。
“阿翁,你致仕了?”
李敬业后知后觉,“为何不和我商议一番?我去帮你收拾东西。”
李勣说道:“做事要有始有终,最后自己收拾,也是回顾这一生的机会。老夫这一生……”
李敬业坐在他的对面,单手托腮。
“后来老夫伏击了敌军……”
李敬业仔细听着。
不知何时天色昏暗。
“阿郎,用饭了。”
“啊!用饭了?”
李勣捂额,“看老夫说的……对了,陛下让你去雍州做长史,管长安治安,如此长安万年两地的那些县尉和不良人都归你管着。”
“雍州长史?”
李敬业怒了,“阿翁你为何不拒绝?”
李勣不解,“为何要拒绝?”
李敬业说道:“整日坐在值房里我宁可回家。”
李勣笑了笑,“长史又没人管你……”
长史类似于秘书长,未来的英国公去做长史,雍州刺史看到李敬业的身板,估摸着马上就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你只管自行其是吧,别问老夫,出了事自己兜着……不对,为你兜着的人多了去,只是一个赵国公就足以震慑长安权贵。
“那就好。”
李敬业转身就走。
“你去何处?”
“我去平康坊庆贺一番。”
……
李勣致仕是个大事件。
李勣一去,朝中剩下的两个宰相很尴尬。虽然刘仁轨觉着这样更好发挥自己的才干,但外界已经有人在说他是权臣。
为何没人说窦德玄是权臣?
因为老窦很忙,户部的事儿一堆,他没工夫去做权臣。
于是每日议事就出现了一个奇葩的场景。
“皇后,窦相说户部有事,要晚些来。”
于是朝堂之上只剩下了皇后和刘仁轨,外加一群内侍和侍卫。
很尴尬啊!
梦想独揽大权的刘仁轨只是支撑了两日,就上奏疏说累惨了,请增加宰相人数。
皇帝沉默着,皇后也沉默着。
就在这沉默中,李敬业走马上任。
“李敬业执掌长安治安之事。”
这个消息当即放了出去。
“李敬业算个逑?”
“放你娘的屁!那是拎着陌刀纵横无敌的猛将,你特娘的还敢说他算个逑?”
呯!
酒肆的们被踹开,身材魁梧的李敬业站在外面,“谁说耶耶算个逑?”
李敬业就任当日就带着人横扫了平康坊,抓获百余人犯,全是证据确凿,连盯着他的御史都说李长史明察秋毫,陛下知人善任。
皇帝坐在宫中听到这些吹捧莞尔一笑。
“他便是平康坊中的常客,里面有什么不法之事瞒不过他。”
……
晚安!
李朔番外: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2)
深秋的西域,入眼处尽是肃杀。
“敌军十余万,正在前方。”
裴行俭召集众将议事。
“联军将士复杂,我军两万人,唯一的优势便是同心合力。”
裴行俭看了一眼李朔,目光随即转过去。
“大唐来了。”裴行俭起身,目光炯炯,“老夫需要有人去看看,看看敌军……”
十余将领齐齐上前一步。
煞气顿时笼罩住了屋内。
李朔站在边上,他有些茫然。
这一路行军对于他而言堪称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从兴致勃勃到绝望,到坚持……就和阿耶送他出征时说的那样:“你将会经历一次从里到外的清洗。”
裴行俭目光转动,盯住了一个老将。
“黑齿常之!”
老将上前一步,行礼,眸中多了些迫不及待。
裴行俭说道:“老夫与你一千骑,先声夺人!”
黑齿常之轰然应诺,“领命!”
裴行俭看了众人一眼。
顿时几个年轻将领就兴奋了起来,人人昂首挺胸,恨不能把脑袋伸出去让裴行俭看仔细。
——我,我……
李朔知晓没自己什么事,他的脑海里在转悠着各种念头。
长安如何了?
我一走,母亲定然觉得无趣,然后思念,过了十余日又生龙活虎的出去寻人打马毬,或是邀人来家打麻将。
父亲发明了麻将被老夫子们呵斥,说他在败坏人心。父亲并未辩驳,只是莞尔一笑。过了许久,长安县的不良人去抓贼,恰好撞到了这群老夫子在打麻将。
人啊!
原来都是口头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李朔的嘴角微微翘起,觉得母亲无需照料自己后,日子会过的更加潇洒。
长安城中的那些权贵该畏惧母亲的小皮鞭了吧?
“李朔!”
裴行俭的眸子转动,看向李朔。
“在。”
李朔是郡公,还是皇族,这也是他能被征辟为长史的缘故。当然,在李朔看来,自己能成为行军长史,更多是父亲的影响力在起作用。
裴行俭沉声道:“你跟着去,随军参赞。”
一个将领说道:“大总管,李长史年少……”
你让一个少年跟着去参赞,这不是玩笑吗?
他一脸‘我不是针对你’的模样看了李朔一眼。
“死不了!”裴行俭知晓这人担心的是什么,摆摆手,“且去!”
李朔告退,回去准备。
身后,那个将领说道:“大总管,毕竟是赵国公的孩子。他还没经历过战阵,若是出阵……”
裴行俭跪坐在案几后,眸色深邃,“临行前赵国公和老夫说过……孩子既然来了,那便锤炼一番。不经历生死关头,那叫做什么锤炼?”
他抬眸,看着前方一闪而逝的身影,眼中多了钦佩之色。
“公主也遣人说了,就当没了这个孩子。”
……
作为长史,李朔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几个军士在边上转悠,为首的队正竟然是陈弼。
“大郎!”
陈弼笑嘻嘻的过来,“你看你做了长史,整日就跟着大总管筹谋,我却带着人在周围巡查,无趣到了极点。哎!”,他用肩膀拱拱李朔,李朔纹丝不动。
“好好说话!”李朔皱眉。
“何时给大总管进言,让我也跟着斥候或是游骑出击。”陈弼苦着脸,“你知晓的,此次家中不肯放我出来,我说不放我出来,赵五娘就看不上我……话我都放出去了,若是不能杀敌立功……大郎,我没脸回长安。你难道就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在西域沉沦?”
李朔想到了杨二娘。
少女的期待就像是晨曦中的朝露,晶莹剔透;又像是晚霞中的风,带着些许炽热。
他看了一眼陈弼,“收拾一下,等着跟我出击。”
陈弼楞了一下,然后狂喜。
李朔进去,“让人来为我披甲。”
甲衣沉重,而且不好穿戴,所以必须要有人相助。而这等助手多是同袍。
同袍。
李朔想到了许多。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个军士进来,为他把甲衣穿上。
李朔默默的深呼吸。
他有些紧张。
但这是他期待已久的时刻。
他努力让有些发软的脚正常些。
“大郎!”
陈弼来了。
他微微后仰身体,用那种夸张的语气赞道:“好一个英武的少年郎!”
李朔走了出来,“此次是出去寻求敌军游骑厮杀,要小心。”
陈弼大大咧咧的和他并肩而行,“怕什么?我从不怕这些,死了便死了……”
李朔只是一笑。
前方在集结,二人牵着马过去。
陈弼低声道:“大郎,先前我遇到了相熟的商人,说是有人去了大食那边经商,甚至输送了兵器过去。”
李朔心中一震,“这是资敌!”
陈弼点头,“大食如今四处征战,上次被大唐痛打了一顿,于是便转向……如今他们越发的强大了,说不得会掉头来攻打安西。那等商人令人不齿,可有人举报后却再无消息……”
李朔心中微动,“大唐如今商业繁茂,许多商人以地域或是以行业为由,纠结了大批商人聚集,称为商会。这些商人中不少都是权贵。”
陈弼轻描淡写的道:“那些人能把手伸进朝中,难怪此事不了了之。”
李朔微微蹙眉,“上次听阿耶说过……他想建言,但凡七品以上的官员家人一律不得经商,家仆或是转弯抹角的人也不成,一旦发现免官去职。”
陈弼心中一动,“可权贵呢?”
李朔说道:“阿耶说要紧的不是权贵,而是要提防商贾把手伸进朝堂,要斩断这只手,不留余地的彻底斩断,否则大唐迟早会坏在这些人的手中。回头我便写了书信给阿耶,说说此事。”
……
远在长安的贾平安一边担心儿子,一边目光阴郁的盯着那些商会。
“国公。”
陈进法进了值房。
“殿下有空了。”
“好。”
贾平安起身,“让他们盯着兵部。”
陈进法几乎不假思索的道:“是。”
宫中很忙,太子正在转圈。
“急什么?”
贾平安到了,想蹙眉,不满的道:“生孩子你帮不上忙,在这里转悠,只会让太子妃不安,且过来。”
里面待产的太子妃松了一口气,赞道:“还是赵国公管用!”
先前她劝了许久,太子却无动于衷。
可我生孩子,你站在外面……我很尴尬的好不好?
……
太子和贾平安到了侧面。
“有商会盯住了户部。”贾平安看似平静的道:“他们想鼓动户部放开对外贸易的口子。”
太子眸色一冷,微微眯眼,“户部管着商贾们对外营商的货物,有损大唐,有益外藩的一律不得外卖,他们想动这个?他们怎敢……”
贾平安微微一笑,“商人的胃口永无止境!”
太子平静的道:“那孤便给他们画一道线,谁越过了……死!”
……
房子买了许久,但一直没装修,这两日正绞尽脑汁的和商家周旋。码字码的太专心,以至于对家装市场一窍不通,今天被小坑了一把……
番外会不疾不徐的写出来,写多少没给自己设限,目标简单:让兄弟们不时有个意外之喜,弥补正文中对某些人物和情节描述的不够详尽的缺憾。
第1172章 左右为难
平康坊越发的繁华了。
时至今日,禁止坊中做生意的禁令早已废弛,长安各坊中生意做的飞起。
虽说做生意的多了,但百姓的消费能力也增强了,所以依旧是繁华景象。
李敬业带着一队不良人从长街上走过。
老鸨站在外面招手,“李长史,来歇歇脚吧,奴这里有上好的茶水,喝一口?”
几个女妓站在老鸨的身后冲着李敬业媚笑。
如今的李敬业不但是顾客,还是管理者。
“耶耶岂能监守自盗?”
李敬业还是有职业道德的。
“不错。”
侧面的二楼,李勣微笑着。
“敬业在大是大非上不会出错。”
贾平安看着酒杯有些发愁。
李勣滋的一声喝了一口酒,舒坦不已。
看到贾平安喝毒药般的喝了一口,李勣莞尔,“这些年你竟然还是不喜喝酒?”
“偶尔喝一杯还行,经常喝,顿顿喝,特别是早上喝酒我受不了。”
在贾平安看来酒水就是个助兴的东西,天天喝哪里扛得住?
李勣笑了笑,“朝中政事不少,老夫退了下来,窦德玄整日忙着户部之事,竟只剩下了刘仁轨一人辅佐,老夫在想他是如何的焦头烂额。”
非也!
若是外人没意见,刘仁轨宁可累死也不愿意多一个宰相。
贾平安放下酒杯,看了一眼李勣,发现他竟然是少有的轻松模样。
看来退休生活对李勣而言很新鲜,不过贾平安确定他新鲜不了多久,随即孤独就会让他无所适从。
人要有事做,不管这事儿正经不正经,靠谱不靠谱,你不能太闲。
贾平安说道:“想来陛下有通盘考量。”
“是啊!”李勣也不吃菜,就这么干了一杯酒,吁出一口气,“宰辅宰辅,辅佐之意,朝中能接任的不过十余,如今这十余人中暗流涌动,来寻老夫的就不少。”
“想请英国公进言?”贾平安笑了,觉着那些人是病急乱投医。
老李何等人?这等事关宰辅的事儿他不可能会插手。
李勣略微浑浊的眼中多了些笑意,“老夫倒是举荐了一人。”
贾平安干笑。
“谁?”
贾平安想了许多人,觉着戴至德的可能性比较。
老戴一直是重臣,而且还肩负辅佐太子的重任,做的很不错。
李勣淡淡的道:“你。”
“我?”
贾平安指指自己,觉得心跳加快了一瞬,但旋即又冷静了下来。
“老夫请见陛下,陛下问朝中何人可为宰相,老夫就举荐了你。”
李勣见他平静了下来,赞道:“旁人若是听闻此事,定然喜不自禁,就算是城府极深之人也难以按捺住。你却只是一喜,接着便冷静了下来,这便是宰相的城府。”
贾平安苦笑,“我只是不乐意每日去上朝罢了。”
“为何?”李勣觉着不是事。
“习惯。”
每日睡眼惺忪的醒来,接着急匆匆的吃早饭,出门直奔大明宫……随后一堆大小事等着你去和同僚争执辩驳,弄不好还能气吐血……
我吃多了去干这个?
“不想做宰相?”
李勣觉得做宰相便是人生巅峰,没有人能拒绝这等诱惑。
“陛下那边默然,默然便是在思忖,此事希望不小。”李勣以为他有顾虑,“无需担心陛下会猜忌你与皇后之间勾结……你上次出游年余,陛下颇为欣慰。”
李勣同样很欣慰,“后宫之事不是臣子能干涉的,哪怕这个臣子是皇后的亲人也是如此。一旦外人干涉,事情就变了。你能明白这个,老夫才敢举荐你进朝堂。”
“我知晓宫中事不能插手,插手只会更坏,不会更好。”
插手宫中权力之争,皇帝会是什么反应?
——你们姐弟想联手压制朕?
事情从夫妻之间的争权迅速会演变为皇后联手重臣准备谋反。
李勣颔首,“权力对于帝王而言便是无上尊宝,谁敢触动帝王的权力,一些蛛丝马迹都能让他们想到动怒……”
联想事多!
贾平安陪李勣喝了个早酒后,随即去了兵部。
“大食可有消息?”
天气冷,陈进法在值房里烧了一盆炭火,蹲在边上加木炭。
“有,吐火罗那边接到了大食的询问,询问他们可是大唐的疆域。”
“有趣。”贾平安坐下,拿起了情报简报。
“波斯那边说是叛乱频频,大食调派了援军。”
“援军?”贾平安看到了,“数目不清,约为数万。”
“加上前次的援军,以及东路军本来的大军……大食人此刻当有十余万大军。若是加上仆从军,二十万……”
贾平安在思忖着。
……
刘仁轨很膈应的再度上了奏疏,恳请皇帝考虑增加宰相。
“多两个也好吧。”
一个人没法办事。
满朝有资格的臣子都在观望。
“原先是六个,如今差四人。”
戴至德觉得自己把握很大。
张文瓘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此事还得看陛下之意。”
张文瓘也是候选人之一。
“殿下来了。”
太子带着人进了殿内,戴至德二人起身行礼。
“今日孤想歇息。”
太子颔首,旋即出门。
罢课了。
戴至德和张文瓘面面相觑。
太子一路到了皇后寝宫之外。
他站在那里,目光平静。
“汪汪汪!”
寻寻冲了出来,在太子的脚边打转。
“见过殿下。”
邵鹏出迎。
“阿娘可在?”
邵鹏点头。
李弘缓缓走上台阶,寻寻率先跑到了殿门外,回头等待。
武后坐在殿内,身边是奏疏。
“阿娘。”
武后抬眸,“五郎啊!”
“是。”
李弘坐下,寻寻就卧在他的身边。
“阿娘,我想出去转转。”
“去哪里?”
“终南山。”
武后抬头,目光平静,“问皇帝。”
李弘起身告退。
寻寻把他送到了门口,见他不是往常那等摸摸自己的头顶,就有些疑惑。
“陛下,太子想去终南山转转。”
“天气太冷……也罢,看好,出了事……”
出了事随行的大概率会全部完蛋。
太子出城了。
“殿下去了终南山。”
包东带来了消息。
贾平安点头,“知道了。”
包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国公,殿下这是不想掺和……”
“最好不过了。”
贾平安老早就说过,太子不能掺和帝后之间的战争,否则轻易就会被炮灰掉。
太子去了终南山。
冬日的终南山上有积雪,天气晴时,长安城中登高就能看到。
太子在终南山中艰难跋涉着。
他一步步的走在积雪中,茫然看着这个被白雪覆盖的世界。
“殿下慢些。”曾相林气喘吁吁的追上来。
“一切都在积雪之下,死气沉沉。”
太子抓起一把雪,随手扔了出去。
雪花散乱飘飞。
“人为何活着?”太子突然问道。
曾相林说道:“奴婢家贫,进宫就是想着能吃饱饭。”
这是最基本的生存要求。
“后来奴婢升官了,奴婢就想着……能否再升官……直至到了殿下的身边。”
李弘说道:“你可是想成为王忠良第二?”
呃!
曾相林惶然,“奴婢不敢?”
他要成为王忠良第二的的前提就是李弘继位登基。
李弘看了他一眼,“人人皆有上进之心……”
太子显得有些苦闷。
他站在山中,回首看着来路,只能看到一行人踩出的足迹。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是贾平安的诗。
曾相林刚想夸赞,抬头却见太子泪流满面。
“殿下!”
……
“阿耶!”
天气冷贾平安就喜欢睡懒觉。
早上躲在被子里,外面寒风呼啸,被子里温暖如春,惬意!
可自从有了孩子后他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阿耶!”
贾洪不屈不挠的呼唤着。
“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贾平安恼火的爬起来。
穿好衣裳,一开门贾平安就打个哆嗦。
贾洪站在门外,委屈的道:“阿耶,老龟死了。”
啥?
贾平安一怔。
“看看去。”
老龟就趴在水池边的一片沙土中,一动不动。
“这是冬眠!”
贾平安捂额,随即给贾洪上了一课。
吃早饭时没见到贾洪,贾平安问道:“二郎呢?”
“我去看看。”
兜兜自告奋勇去查看。
“阿耶!”
兜兜急匆匆的跑回来,“二郎趴在床上不动。”
一家子急匆匆的去看。
“二郎!”
贾洪就趴在床上,四肢展开。
卫无双眼眶一红,脚都软了。
贾平安过去一下拎起他,贾洪睁开眼睛,“阿耶,我在冬眠。”
随即贾洪被自家老娘赏了几记五毛,哭着说委屈。
“阿耶说冬眠能节省粮食,我想着为家里节省粮食,我好委屈……”
一家人满头黑线。
到了兵部,贾平安依旧先关注大食情报。
但今日却有了吐蕃的消息。
禄东赞去了之后,钦陵率领残部撤出了逻些城,赞普先整顿了军中,随即令大军追杀。
第一战钦陵大胜,第二战钦陵依旧大胜……
这位吐蕃战神果然是手段高超,赞普在军事上无法取胜,就开始了舆论战。
此刻吐蕃到处都有钦陵的传言,说他狼子野心,想弑君……
吐蕃本是个散装的局面,后来老赞普和禄东赞等人通过战争等手段把这个散装的高原给捏成了一团。为此那些散装势力对赞普一系颇为忠心。
于是钦陵面临着不断胜利,但却处处碰壁的局面。
“这样最好。”
若是吐蕃的舆论环境向钦陵倾斜,大唐必须要出手,不管是造谣也好,说谎也罢,一句话,让钦陵成为乱臣贼子。
“吐蕃要盯住,时刻保持警觉。告诉那些密谍,钦陵只能是乱臣贼子。”
贾平安交代了下去。
吴奎悄然来寻他。
“国公,说是陛下正在考虑宰相人选。”
他目光灼热的看着贾平安,“下官觉着国公理所当然能进朝堂。”
贾平安进了朝堂,代理兵部尚书许久的吴奎自然是最佳接任人选。
是人都有上进心,所以贾平安不觉得吴奎的想法有错。
他并未解释。
……
“陛下,宰相之事怕是刻不容缓了。”
刘仁轨快疯了。外界各种说他想做权臣,为此极力蛊惑皇帝不增设宰相,嘴脸丑陋的让人作呕。
可老夫真没有啊!
刘仁轨欲哭无泪,只得进宫请见皇帝。
皇帝颔首,“朕知晓了。”
刘仁轨走了。
“让沈丘来。”
最近皇帝话越发的少了。
沈丘小心翼翼的进殿。
“宰相人选外界可有猜测?谁最志在必得?”
怎地问这个问题?
沈丘说道:“袁公瑜。”
皇帝神色平静,“朕知晓了。”
……
皇后寝宫之中。
“皇后,袁公瑜请见。”
邵鹏胆战心惊的低下头。
帝后之间的暗战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两年,其间皇帝曾数度想把皇后压制在宫中,但皇后的反击却格外犀利,以至于皇帝也无法抵御。
袁公瑜便是武后的心腹之一。
这位做了宰相,皇后的势力越发的庞大了。
但邵鹏总觉得这样的局面太危险,不小心就会倾覆。
“袁公瑜……轻浮!”
武后的声音平静的让邵鹏心颤。
难道皇后不满意袁公瑜?可这是最有力的宰相人选啊!
“皇帝那边正在等着看我的笑话,袁公瑜若是低调些还好,这般咄咄逼人,外界如何看?愚蠢!”
邵鹏小心翼翼的道:“皇后,可袁公瑜之后……人不多了。”
袁公瑜之后武后的心腹能担任宰相的不多。
武媚淡淡的道:“我自有主张。”
她起身道:“去陛下那边。”
帝后关门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的交谈,颇为激烈。
外面侍候的内侍们面色惨白,纷纷远离大门。
没人敢听那些话。
连王忠良都走的远远的。
良久,大殿门开,武后走了出来。
她站在台阶之上,微微抬首看着苍穹。
那双眼眸中全是威仪。
“我是武媚!”
殿内,皇帝眸色幽幽,淡淡的道:“看好太子!”
……
太子回来了。
随即宰相人选也出炉了。
“姜恪、杨武,戴至德,李安期,张文瓘,阎立本。”
贾平安也有些懵。
“加上窦德玄和刘仁轨,八个了?”
八个宰相。
这是要闹哪样?
身前是火锅,李敬业吃的嗨皮,一筷子下去就夹了五六片羊肉,蘸水里滚一下就塞进嘴里,大嚼一番,一口酒送下去。
“阿翁说这是帝后什么……”
“妥协。”
八个宰相……
贾平安觉得帝后之间的战争还得延续几年。
“兄长,你不劝劝皇后?”李敬业说道:“皇后毕竟是女子,怎好和陛下争权?”
“没法劝。”
“皇后会吃亏。”
呵呵
阿姐会吃亏?
想多了。
此刻她的手中握着一群心腹,通过监国,阿姐让这些心腹渐渐占据高位,此刻一旦发力……
累不累啊!
贾平安觉得这样的日子太累了,但却也知晓阿姐就喜欢这样的日子。她就希望每日都能直面各种挑战,若是日子过的顺畅平淡,她会觉得无趣之极。
这是天生的上位者。
“太子回宫,说是悄无声息的。”李敬业有些唏嘘,“你说说,大唐的太子可能还有好的?”
“会有的。”
前车之鉴不远,大唐的太子历来都是高风险。
特别是第一位太子。
第二日,贾平安进宫求见太子。
东宫依旧如故。
“戴至德等人呢?”
“戴相如今是宰相了。”
曾相林的话里有些幽怨。
“人走茶凉。”
这是常态。
东宫作为跳板不错,但此刻戴至德和张文瓘等人飞升到了朝堂之上,注意力自然转移到了朝中。
“太子最近在做什么?”
“殿下最近爱看书。”
“也好。”
看看书,消遣一番,等尘埃落定后再出来冒泡。
贾平安觉得这样也不错。
见到太子时,他正在看书。
“在看什么书?”
“游记。”
贾平安翻看了几页,抬眸问道:“担心了?”
李弘点头,“担心阿耶和阿娘。”
“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贾平安说道:“那不是你能干涉的,如今你看看书,出去走走,这样也不错。趁着这几年的功夫放松一番,以后……怕是没法放松了。”
李弘欲言又止。
“担心什么?”
贾平安问道。
“没有担心。”
贾平安想到了阿姐。
若是阿姐权力欲膨胀到了极点,会不会对大外甥下手?
许多事儿都无法揣度。
譬如说当年的汉武帝,就因为猜忌弄死了自己的太子。先帝时李承乾的倒台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
权力之下并无亲情,在那一刻,就算是亲爹也会下狠手……先帝就是这个例子。
贾平安起身,“放心。”
他在宫外,但无时不刻不在盯着宫中的动向。
一旦局势出现了重大偏差,他……
“我在看着你。”
贾平安拍拍他的肩膀。
李弘抬头,“舅舅……”
哎!
这个孩子夹在父母中间难做人,而且这不是一般的纷争,这是权力。
在这等情况下,你让他能做什么?
贾平安轻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能再好了。”
若是没有李弘的存在,换一个李贤之类的皇子上来,此刻帝后之间的争斗大概率会横扫一切。
至少现在帝后还会顾忌太子的存在,争斗的手段颇为隐晦。
这是一个好的趋势。
贾平安出了大明宫,就见到在宫外等待通禀的李贤。
“赵国公。”
李贤微笑。
贾平安颔首,“见过大王。”
二人擦肩而过。
错身时,贾平安感受到了一抹冷意,仿佛是被刀子给悬在了脖颈上。
第1173章 狼崽子
贾平安走出一段后回身,见李贤在内侍的陪同下进宫。
“他在这个时候进宫……”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出宫建府的皇子都离得远远的,不敢掺和。
贾平安问了包东,“最近沛王可是经常入宫?”
“隔几日就进宫一趟。”
前阵子太子去了终南山,沛王经常入宫……
……
“阿耶。”
李贤关切的道:“阿耶身子可好些了吗?”
皇帝微笑道,“好多了。”
李贤坐下,“我在外面寻访了许久,寻了十余医者,一一试了……”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有人说针灸能治,我便让他扎了几针,可却觉着不好……”
“万万不可胡乱去试这些。”
皇帝的眸中多了温暖,“孙思邈前日才为朕诊治了一番,说是颇为稳定。无需担忧。”
“是。”李贤欢喜的道:“果真吗?”
李治虽说看不清,却感受到了他的雀跃之意,含笑道:“自然为真。”
他想到了贾平安。
是贾平安出手挽留孙思邈留在了长安……
“我在宫外每日想着阿耶,担心阿耶的病情,更担心有人会蒙蔽了阿耶……”
皇帝平静的看着虚空。
“阿耶眼睛不大好,我最担心有人借此糊弄阿耶,还有人和宫外勾结……阿耶,我在外面听闻……说有人内外勾结,想谋害阿耶……”
皇帝微微垂眸看着他,“朕知道了。”
李贤起身,“我去看看太子。”
皇帝默然颔首。
人影消失在殿外,王忠良回身,见皇帝在笑。
“寡人!”
陛下这是……莫非是冷昏头了?
寡人那是猴年马月的称呼。
王忠良看了一眼自己经常跪的地方,没敢问。
……
“多读书。”
太子对李贤的唯一要求就是这个,“听闻你喜斗鸡?少弄这个,玩物丧志不说,整个人都偏了。”
李贤笑嘻嘻的应了,“是。对了,上次你去了终南山却不告诉我。”
太子笑道:“告诉你作甚?”
李贤瞪眼,“我陪你一起去。”
太子莞尔,“终南山处处积雪,你的身子扛不住。”
二人又说笑了一番,太子给了李贤一些礼物,随即告退。
李贤最后去了皇后那里。
“府中如何?”
“府中一切安好。”
在这里时,气氛有些凝滞。
邵鹏感受到了。
等李贤告退后,邵鹏说道:“皇后,沛王有些冷淡。”
武后轻笑一声,在邵鹏的耳中却是讥诮之意。
“狼养了孩子,孩子渐渐成长,当他能独自狩猎时,就会和父母分开……”
邵鹏暗自叹息。
……
八个宰相一桌席,贾平安特地去瞻仰了一番。
“此事臣以为当搁置。”
“搁置?这是大事,搁置的后果你来承担?”
乱糟糟的。
贾平安觉得这个局面迟早会崩了。
随后皇帝出面收拾残局。
朝中乱糟糟的,兵部也不省心,竟然出现了贪污犯。
“贪腐了三千多钱。”
这位管理兵部食堂的小吏多年经营,每日一点,每日一点的贪,十余年下来竟然贪了三千余钱。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贾平安唏嘘不已。
对于贾平安落选宰相,吴奎堪称是痛心疾首,巨失望。
“国公,朝中如今乱糟糟的,很麻烦啊!”
去朝中议事一次后,吴奎就觉得这日子没发过了。
“一件事争执来争执去,拖拖拉拉的。”
这便是人浮于事,贾师傅见多了。
“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
“八个宰相……”
王舜觉得这事儿真的够奇葩。
赶回长安的崔晨看着老了不少,身上也多了戾气。
“这是帝后暗中争斗的结果,两帮人各自站在一边,遇到事自然要较劲,以压倒对手为荣。”崔晨冷笑道:“帝后何时会动手?老夫就想看看大军血洗长安,血洗宫中。”
卢顺珪淡淡的道:“血洗了长安,随后不管帝后谁占据上风,必然会拉拢士族,如此士族可重新收纳隐户,一步步再度走上神龛。”
崔晨看了他一眼,“权力之争谁肯让步?皇帝风疾多年,无法视事,如此他只能推出太子和皇后斗,可太子却去了终南山,摆明不想掺和帝后之争。皇帝只能自己赤膊上阵……此战……我看好皇后。”
“别忘了皇后的阿弟!”
王舜的眸中多了恨意,“皇后若是占据上风……那贾平安怕是会变本加厉。”
崔晨嗤笑道;“你却不知,此次宰相人选本有贾平安,可此人却婉拒了。他这是何意?便是不想为皇后冒险,这等小人,皇后一旦上位,首先要收拾的便是他!”
卢顺珪一怔,“果真?”
崔晨自信的道:“崔氏的人打探到了消息,李勣极力推荐,皇帝无法拒绝,可贾平安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这次卢顺珪也为之讶然。
王舜说道:“对了,你等家族卖田地可还顺手?”
崔晨点头,“想买的人不少,不过还得再看看,希望价钱能再高些。”
“也是。”
……
贾平安已经身在宫中。
“士族如今在贩卖田地,价钱高企,臣以为当压下去。”
皇帝问道:“何意?”
“臣在想可否由户部低价买入田地,随后佃种,陆续分给丁口。”
大唐每年都会多不少需要分配田地的丁口,可田地只有那么多,多出来的丁口要么移民,要么只能无地可种,去干别的。
农耕社会的特性,一旦失去了可分配的田地,就是王朝没落的开端。
“可。”
皇帝简单答应了此事。
看着贾平安出去,皇帝问道:“贾平安最近在作甚?”
王忠良说道:“赵国公每日去兵部……主要看大食方面的消息。随后去各处……就是……就是……”
他略过这个各处,“大多在家,据闻是真的在修书。”
皇帝默然。
“也好。”
……
士族在卖地。
不卖不行,没人耕种的田地会贬值,抛荒的时日越长,贬值就越多。
买家不算多。
“隐户被清理了许多,买了田地来作甚?价钱再降些。”
“可你等可以请了佃农来耕种。”
“佃种一年能挣多少钱?”
利益最大化是所有资本的本能,为此它们可以舍弃家国。
譬如说明末,豪商们不断输送物资出关,更是不断输送大明的各种情报,为大明覆灭立下了汗马功劳。
大量土地在长安贩卖。
东西市都有商铺挂出了‘土地贩卖’的牌子。
每日都有人进去商谈,不时传来争执声。
“两千亩,确定?”
“确定!”
“好,卖给你了。”
一笔买卖达成,双方准备立契。
王舜就在不远处。
“卖掉土地,家族会积攒无数钱财,这些钱财唯一的出路就是经商。东西市买些店铺,租出去每年也有不少收益。另外还能放贷,放贷挣钱更多……不过家中说了,要遍地开花,一条路不成,那便走另一条路,咱们本钱足够,亏得起!”
崔晨点头,“崔氏也是这般想的。博陵崔氏已经答应联手,两边一起出手,第一是放贷,这个最为轻松,也不怕赖账……”
王舜笑道:“咱们家中官员众多,谁敢赖账?这是放贷最好的后台。”
“另外……长安店铺的租赁价钱这些年水涨船高……”
“去草原贸易吧。”
王舜苦笑,“你可知多少人家都在盯着东西市的店铺?隐户没了,要去何处挣钱?这些人想到的也是买了店铺来租赁。”
崔晨讶然,“草原贸易家中也有安排,先去探路,不行就走西域,那条路风险高,但更挣钱。”
“出海呢!”
“出海……海上风浪大,凶吉未卜,且等这批船队归来后再说。”
二人交流了一番彼此家族的出路,刚想去寻个地方饮酒。
“阿郎。”
崔晨的随从急匆匆的跑来。
“何事?”
“刚才户部那边传来消息,南边发现了大批好土地,说是整治一番便是良田,多不胜数……”
此刻的南方许多地方还是蛮荒状态,兽类横行。
“良田?”
崔晨跺脚,“不好!”
王舜也想到了,“咱们的田地!”
“南方发现良田!”
“好多良田!”
市令亲自来辟谣……不,是亲自出面证实。
“契丹和奚族开垦了大片良田,边上无边无际依旧是土地,肥沃无比,就等着人去开垦种植……户部说了,南方气候适宜耕种,土地肥沃,产出远比北方更多……”
大宝藏被发现了。
“那田地老夫不要了!”
“才将说好的两千亩,你为何反悔?”
“没立契,这也算反悔?不要了,不要了。有那钱老夫不如去南方买地,派了家中的子弟去主持。朝中不许弄隐户,咱们弄俘虏难道不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崔晨身体摇晃了一下。
“不妙!”
王舜咬牙切齿的道:“户部在这个时候放出消息,居心不良,窦德玄这是铁了心要和我士族作对吗?犹记得当年窦氏想和王氏联姻,那时的窦氏卑微,此刻却忘恩负义!”
……
“你把老夫害惨了。”
窦德玄苦笑,“这条消息一出,那些权贵士族将会把老夫恨之入骨。”
“做人总得要得罪一些人,老好人有意思吗?”
贾平安觉得窦德玄太怯了些。
窦德玄冷笑,“可老夫的儿孙怎么办?那些人一旦报复起来就没完没了。”
贾平安笑道:“陛下准备给你的儿孙荫官……陛下说了,不会让一心为了大唐的臣子没了好下场,更不会让他们的儿孙没有好下场。”
窦德玄叹道:“陛下啊!”
他突然问道:“宫中之争你站哪边?”
“我哪边都不站。”贾平安觉得自己是逍遥派。
窦德玄问道:“你不担心皇后被打入冷宫?”
你想多了。
贾平安面色凝重,“我当然担心这个,但我更担心大唐因此而走向衰落。”
“小贾……”
窦德玄摇头,“老夫不及你。”
贾平安是真的担心大唐因为这些内耗走向衰亡,但你要他担心武后被打入了冷宫……
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监国多年,还能登基称帝,千古无双无对的女帝。
这样的阿姐,他只担心破坏力太强大。
窦德玄揉揉眼睛,仿佛真的感动着,“对了,北方发现好地之事该说了吧?”
“和我无关。”
贾平安毫不犹豫的甩锅。
窦德玄气坏了,“北方的良田乃是你令人去发现的,怎地,也得丢老夫的头上?”
贾平安笑道:“功劳算你的。”
窦德玄怒了,“老夫垂垂老矣,还要功劳作甚?”
“儿孙要不要?”
窦德玄随即偃旗息鼓。
他说道:“你最近小心些,有人想一把火烧掉贾家……你要知晓,一人好挡,百人千人你如何阻挡?你坏了那些人的财路,坏了那些权贵的根基,他们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大族的根基是田地,田地可以每年耕种,每年收益,数百年,甚至于上千年都有收益。家族中拥有大量田地,几乎就能确保家族的未来辉煌。
隐户堪称是无数家族的命脉,隐户一去,家中再多的田地都变成了废土,变成了累赘。
根基和命脉都被挖断了,那些家族会如何疯狂?
贾平安从回到长安后就一直小心谨慎的出行。
“郎君,并无人盯着。”
徐小鱼目光扫过街道。
跟着的是一队百骑。
这是皇帝的指派,令他们跟随保护贾平安。
王老二落后,观察着身后是否有人跟随。
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还有人能刺杀成功,贾平安觉得那就是命。
……
李朔的球队在今年横扫长安。多变的战术,以及各种精妙的配合,让长安马毬界为之震惊。
随即李朔就成了各家的座上宾。
“阿娘,我出门了。”
李朔换了衣裳,去和母亲请示。
高阳正在和新城说话,闻言问道:“去何处?和谁去?”
李朔行礼,看了襁褓中的李鹤一眼,“杨家请我去城外,说是赏雪。和钟芳一起去。”
高阳笑道:“杨家的球队上次输给了你,这是想请教?”
“嗯!”
“去吧去吧。”
贾昱行礼,新城道:“莫要在城外贪玩。”
“是。”
贾昱走了。
……
贾平安回到家中,问道:“大郎可回来了?”
卫无双诧异的道:“大郎还没下学呢。”
“今日谁跟着?”
贾平安不但要确保自己无恙,还得盯着孩子们。
“段出粮和新来的刘继。”
孩子多了,贾平安的身份在不断变化,贾家的护卫力量也不断在增强。
“还好,另外兜兜出门要多派些人手。”
“我知晓,夫君,谁会动手?”卫无双并未紧张。多年的管理经历让她能面对这一切而从容不迫,这也是贾平安能放心出征的原因。
“士族不会,士族叫嚣的凶,可却没有承担后果的胆略。”
士族的尿性皇帝一清二楚,所以才敢动他们的根基。
“权贵?”
“对。”
贾平安说道:“权贵贪婪,隐户便是他们创造财富的工具。没了隐户,他们靠着俸禄也能活的滋润,可欲壑难填。”
“不过他们还有一条路,那便是出海做生意,或是去西边做生意,挣钱不必比种地差。”
“那还担心什么?”苏荷不解。
卫无双说道:“大部分家族有了出路,以后就在生意中折腾。可总有人会不忿,觉着自己吃了大亏,而这个大亏便是陛下和夫君给的……夫君,那些人可曾支持皇后?”
贾平安看着卫无双,良久颔首。
皇后的支持者突然增加了不少,其中就有那些对皇帝不满的家族。
“阿姐并未接受这些家族。”
卫无双松了一口气。
若是皇后接受了这些人,就意味着她和皇帝的斗争变成了你死我活。
局面一旦失控……
“那些家族会恼羞成怒,陛下整日在宫中他们无法下手,唯有把怒火全都冲着夫君撒,可夫君本是大将,加上出入时身边人不少,那些人无法下手,所以会冲着家人……苏荷你这阵子少出门。”
“我怕什么?”苏荷大大咧咧的道:“我出门少说跟着三个护卫,谁敢动手?”
“在长安城中不怕。”
长安城中不但有金吾卫,还有那些恶少游侠儿。
“百姓是感激陛下和夫君的,那些人若是在城中动手,百姓弄不好就会拎着兵器出来助战,到时候乱棍打死……”
卫无双觉得这样也不错。
贾平安猛地起身,“我出去一趟。”
他忘记了李朔!
他带着十余骑一路到了高阳那里。
“小郎君先前出城了。”
钱二问道:“可是不妥?”
贾平安摇头,“只是寻他问问学业之事,对了,天这般冷,他出城为何?”
钱二说道:“小郎君今年带着球队所向无敌,杨家输了好几次,这不就想向小郎君请教。今日正好杨家出城游玩,就请了小郎君去。”
“哪个方向?说了何处?”
贾平安不动声色的道:“孩子还小,就怕饮酒,我去看看。”
“南边。”
钱二想了想,“说是城外有个小湖,叫做什么……灵湖。”
贾平安说道:“如此我这便去看看。”
他转身上马,“走!”
十余骑紧紧跟着。
贾平安吩咐道:“叫个人回百骑,带三十人出来。”
……
晚安!
第1174章 父与子
宫中。
“陛下,有人弹劾皇后。”
王忠良小心翼翼的把奏疏送上。
“为何弹劾?”
皇帝平静问道。
王忠良看了一眼奏疏,“说是皇后专权,如今太子年已十六,监国不在话下,皇后却不肯相让,这是牝鸡司晨……”
皇帝默然。
王忠良拿起另一份奏疏,“这份奏疏也是弹劾皇后的,说皇后想独揽大权。”
“还有这份,说皇后想篡位。”王忠良笑了起来。
你弹劾什么不好,弹劾皇后想篡位,这是疯了?
一个女人她篡什么位?
你这不是胡诌吗?
陛下,你的这位支持者有些失心疯了。
“这一份是夸赞皇后监国井井有条,处置政事滴水不漏……”
“这一份也是支持皇后的。”
“这一份也是……”
皇帝冷笑道:“党羽众多。”
……
“不少人弹劾皇后,说牝鸡司晨,还有人说皇后预谋篡位。”
邵鹏觉得这事儿真的很无稽。
“皇帝的人。”
武后淡淡的道:“他想动手。”
那双凤目骤然凌厉,只是看了邵鹏一眼,邵鹏就觉得浑身如针刺般的刺痛。
“接着来!”
奏疏随即涌入。
门下和中书已经麻木了。
“是弹劾皇后的奏疏。”
“过!”
“这是支持皇后的奏疏。”
“过!”
值房里传来了幽幽的声音。
“这等争斗,我等沾不得,得离远些,否则死了都没人管。”
另一个声音说道:“奏疏代表着势力,谁的奏疏多,谁的势力就最强。”
宫中。
“陛下,奏疏。”
王忠良口干舌燥的站在那里,看了自己经常跪的地方一眼。
他从未如此渴望跪在那里,如此就能换一个人来念这些让人心悸的奏疏。
帝后发力了。
在僵持了两年多的时间后,帝后齐齐发力。
皇帝胜,朝堂将会按照他的意愿来调整。
皇后胜,在皇帝不能视事期间,她将会成为无冕之皇!
这还是一次决战。
大部分臣子没站队,但他们知晓没站队就意味着当帝后其中一人胜出后,他们不会得到奖励。
什么骑墙派在大战之后能获得最大的好处,那是忽悠人的。能站在这等高度和对手进行一场不见血的厮杀,那等人在胜利后的第一件事是嘉奖自己一系的人马,而不是所谓的骑墙派。
那等觉得骑墙派能渔翁取利的观念有些奇葩,把双方的主事人都当成了撒比。
大战起时,最容易被炮灰的就是骑墙派。还想分润果实……你想多了。
“这是支持陛下的。”
“这是支持皇后的……”
“……”
……
李朔和好友钟芳一起出了城。
“灵湖在何处?”
钟芳不知晓这个地方。
“不远了。”
李朔出城前问过人。
“绕过前面这段路,看看,精致不错。”
雪下了数日,前方看着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路边的林子大多覆盖了白雪,但依旧有不少枝叶露在外面。
官道上的积雪因为行人和大车频繁的缘故,大多融化了,和泥土融合在一起,看着就像是一个烂泥塘。
在这样的道路上,但凡马速快一些,人马都会变成泥人。
“李朔,下次可能让我上场?”
钟芳也是个疯狂的马毬爱好者,但水平也就那样。
“不好。”李朔拒绝。
“你可是怕输?我上去一会儿就足够了。”
就像是后世的业余球员想登上职业赛场一样,哪怕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但教练万万不可能为了你去浪费一个换人名额,外加因为你登场后带来的莫测后果。
“我不怕输,是怕你会出岔子。”
李朔解释道:“球队里有许多变化,你若是不知晓,上去就如同无头苍蝇,弄不好会被撞。”
阵型变化间,一个猪队友在那里无所适从……
只需想想就让人头痛。
钟芳很是遗憾,但却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点,“你那是兵法?”
李朔想了想,“算是吧。”
“定然是国公教的。”钟芳看来也是贾平安的粉丝,“禄东赞气势汹汹冲下山来,以为自己所向无敌,却被赵国公一战击败……”
李朔嗯了一声。
他是私生子,这一点从五岁时他就很清楚。
那一次他跟着母亲出去赴宴,有人在背后恶毒的说道:“看,这就是公主和贾平安的私生子,还挂了个皇室的名头,欲盖弥彰。”
母亲为此抽了那个贵妇,却没有否认此事。
私生子是什么?
他问了母亲,母亲说私生子是父亲不认账的孩子,你阿耶可曾不认账?
父亲是认账的,经常会来公主府,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些玩的,吃的,笑的很是和气。但李朔总觉得和气下面是内疚。
阿耶也知晓这样不对吧。
他听母亲说过,若是没有父亲,那么也不会有他。
这不是从生物的角度来阐述男女生孩子的关系,而是从感情的角度。
母亲脾气不好,李朔小时候不时能听到母亲打人的消息,都是用小皮鞭。但每次父亲来了之后,母亲总是会变成另一个人,柔情万千。
这便是情义吧。
李朔知晓这些,但他却对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耿耿于怀。许多时候他宁可对自己的身份保持沉默,也不肯提及自己的父亲。
高阳对他的倔强只是一笑,贾平安会寻他说话,说些自己小时候的事儿,在华州时的趣事。还说些对他未来的展望……
但他还是喜欢不起来。
他总是觉得父亲和自己隔得很远。
特别是每天吃饭时,看着另一侧大多时候空空的案几,他就觉得这个家缺少些什么。
那种感觉让他愤怒。
父亲给了他一支马毬队,他觉着这是一种补偿。但他讨厌补偿这种姿态。
所以他不遗余力的去赢,马毬队横扫长安的同时,他觉得自己得罪了无数人。
我就要得罪人,得罪这个世界。
他执拗的觉得这样才能报复父亲。
但在许多时候贾平安会带给他许多温暖,就像是一座大山般的安稳。
在这两种不同的感觉之下,李朔左右为难。
“这天气还有人出行,这是从哪边来的?”
钟芳诧异的道。
李朔抬头,前方十余骑正在缓缓而来。
这种天气除非是必须,否则很少有人出远门。
“他们不是出远门。”李朔笑道。
钟芳问道:“你如何知晓的?”
“出远门的话,这马此刻定然疲惫,而且这些人的身上并未穿着大氅……”
这种天气下出远门必须有大氅,否则一场寒风就能送命。
钟芳赞道:“难怪你能学了赵国公的兵法,这便是虎父无犬子吧。”
李朔没说话。
那十余骑带着横刀,微微垂首。
相距数十步时,一人抬眸。
那眼中全是狰狞。
“郡王后退!”
身后的护卫厉喝道:“是贼人!”
呛啷!
拔刀声不绝于耳。
十余贼人狞笑着冲杀了过来。
数十步的距离,对于战马来说不过是转瞬罢了。
六个侍卫冲了上去。
“郡王,回城!”
一个护卫喊道。
李朔和钟芳策马掉头就跑。
“快跑!”
钟芳喊道:“定然是拦路抢劫的贼人……”
李朔面色微变,“不是。”
“为何?”
“贼人会劫掠车队,不会劫掠出城赏雪的游人,划不来!”
城外没店铺,出城玩耍谁会带着巨款?
“啊!”
钟定听到了惨叫,回头看去,喜道:“杀了一个贼人!”
“啊!”
惨叫声传来,钟定不吭声了。
“谁?”李朔有些心慌。
钟定还是不说话。
李朔知道了。
身后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贼人的,有护卫的。
“他们追来了。”
两个贼人撇开了护卫,一路追杀。
“快跑呀!”
钟芳高呼。
李朔回首,见贼人越追越近,不禁绝望了。
但他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十岁生日的当天,贾平安来给他庆贺,却没带礼物。吃完饭后,父子二人在一起谈话。
贾平安说了自己当初的境遇,最后总结道:“我这一生,前半截堪称是苦不堪言,无数次都想过这样活着作甚?不如死了更爽快。”
是啊!
听了贾平安早年的境遇后,李朔也觉得堪称是生不如死。
扫把星的名头顶着,村里把他当做是祸害,差点把他活埋了。
“后来我进了长安城,许多人都觉着我必死无疑,我也想着如此。可就在那些僧人念诵经文时,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还没好好看过长安城,我还没成亲生子,我还得告诉自己的孩子,要努力去活着……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切告诉我,而我现在转述给你,我的孩子。”
父亲在那一刻是很严肃的。
“当你觉着生活苦不堪言,当你觉着自己岌岌可危,下一刻就要绝望时,别放弃,永不言弃。冲出这一片乌云之下,你将会看到蓝天!”
李朔摸出了短刀,“和他们拼了!”
钟芳错愕的道:“我们打不过他们。”
“打不过也要打!”
李朔红着眼睛,他想到了许多……
是啊!
我还有许多无法舍弃的事物。
我要活着!
身后追兵不断逼近。
“李朔!”
钟芳突然尖叫。
李朔下意识的前趴在马背上。
横刀从他的脊背上方掠过。
李朔咬牙挥刀。
短刀理所当然的落空了。
贼人有一双很大的眼睛,胡须稀疏,全是狂喜之色。
他甚至如同猫戏老鼠般的用了一个铁板桥来避开这一刀。
“活擒他!”
同伴喊道。
李朔心中绝望,但依旧在摧动马儿疾驰。
贼人猛地坐起来,得意的道:“看耶耶的……”
马蹄声就在前方传来。
“救命!”
钟定高呼,然后后悔,“他们定然不敢来,李朔快跑。”
见到贼人谁敢往上凑?
阿娘!
李朔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个脾气不好的女人的脸,接着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贾平安的脸。
你教我永不绝望,你教我永不气馁,可现在你在哪?
前方十余骑突然隐入眼帘。
为首的男子抬头。
李朔身体一震。
“阿耶!”
贾平安惶然喊道:“别怕!”
这是李朔第一次见到父亲这般惶然。
他回头看了一眼。
贼人面色剧变,高举横刀。
这是想一刀砍死我吗?
李朔心中一冷。
我要死了!
他闭上眼睛。
接着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到父亲正在张弓搭箭。他回头看去,看到一支箭矢插在了贼人的鼻孔下面,也就是人中那里。作为一名有箭术天赋的人,他知晓这一箭射进去了三成。
三成足矣!
贼人眼神茫然,随即落马。
战马长嘶声中,另一个贼人策马准备掉头。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从他的脊背穿入。
马蹄声如雷,李朔还在回头观看,就听身侧父亲急切的问道:“可曾受伤?”
原来他是这般在乎我吗?
李朔摇头,但眼眶却红了。
贾平安摸摸他的头顶,“好孩子,很勇敢,接下来阿耶让你看看什么是杀敌!”
贾平安策马冲了过去。
前方仅存的两个护卫正在和六七个贼人厮杀。
眼看着岌岌可危。
可贾平安就这么一骑而往。
钟芳兴奋的道:“李朔,是国公!”
长安许多人遥想过贾平安指挥若定的场景,但从不知晓贾平安杀敌时是什么模样。
徐小鱼和王老二策马过来,其他人散开警戒。
这是在偷懒?可国公的安全呢?钟芳问道:“国公为何不让你等杀贼?”
王老二说道:“谁敢伤了山林中的虎崽子,猛虎会亲自追杀那些凶兽,让虎崽子知晓自己乃是百兽之王!”
猛将常常被比喻为凶兽,而猛虎就是最好的比喻。
父亲这是要让我看看如何对付对手的吗?李朔心中一震。
徐小鱼笑道:“郎君怒了,你看,郎君竟然罕见的不用弓箭……”
李朔看到父亲冲到了前方,贼人欢喜,接着畏惧。
刀光闪烁,贼人不断落马。
竟然没有谁能当得一合之敌。
阿耶这是为了我而愤怒吗?
李朔觉得心中的某些空缺被弥补上了。
“国公听闻郡王出城,担心有贼人袭击,就带着我等赶来。”
王老二当然知晓这对父子之间的心结。
李朔默然。
贾平安的加入让那两个侍卫狂喜。
“别动手!”
贾平安却阻止了他们,接着换了刀背。
两骑被刀背砍落马下。
“拿下!”
贾平安策马回来。
他近前看着李朔,问道:“怕不怕?”
李朔摇头,“不怕!”
“哈哈哈哈!”
贾平安不禁大笑。
“好,果然是我的儿子!”
左侧有人高喊,“国公,百余骑!”
贾平安没管,依旧看着李朔,“人一辈子会遇到许多对手,恐惧无济于事,躲避也无济于事,最好的法子便是强大自己。”
“要好好读书。”李朔说道。
“对。”贾平安笑道:“还得好生操练,把自己的性命捏在自己的手中最安全。”
李朔说道:“我以后还要保护阿娘!”
“有志气的小子!”
贾平安说道:“你阿娘自然有我来保护,你要做的便是保护好自己,现在让阿耶教你何为兵法!”
李朔不解。
贾平安再揉揉他的头顶,策马掉头,“老二和小鱼保护他们,其他人,跟我来!”
徐小鱼嘟囔道:“我都许久没杀人了。”
王老二骂道:“就你话多,什么杀人?回家和你娘子说去。”
李朔想到了父亲在家中时,母亲每每问他如何杀敌,父亲总是含糊以对。
这是一种保护吧?
那两个侍卫带着两个俘虏也过来了。
“国公来了,这些贼人是寻死呢!”
一个侍卫咬牙切齿的道。
他的伙伴死在了前方。
贾平安带着十余骑疾驰而去。
前方百余骑在疾驰中不断变化。
右侧突然分出数十骑。
“这是为何?”李朔问道。
王老二解释道:“这是想拦截郎君回城之路。”
李朔点头。
在父亲给的那本马毬书中也有这些介绍。
夹击对方球员时,尽量切断他向前的传球路线,逼迫他只能回传。
对手回传后,己方再往前压。
如此压缩对方的活动空间,最后断球。
该如何应对?
李朔看着前方。
贾平安一骑当先,他张弓搭箭。
一骑中箭落马,随即被踩死。
箭矢不断飞去,每一箭必然射杀一人。
一壶箭矢空了。
徐小鱼说道:“郎君在沙场上都是带两壶箭。”
这里是长安,贾平安是紧急弄来了弓箭,也就一壶箭。
他拔出横刀,率先冲进了贼人中。
惨嚎声不断传来,李朔突然紧张了起来。
“别担心!”
王老二说道:“这些贱狗奴承平已久,哪里经历过沙场鏖战?郎君会让他们知晓何为厮杀。”
那十余骑以贾平安为箭头,竟然杀透了出去。
贼人中有人高喊,“杀了李朔!”
“这是围魏救赵,乱敌军心。”
李朔轻声道。
“该跑了吧?”钟芳有些怯。
王老二摇头,“郎君杀敌……且看着。”
贾平安带着人掉头,竟然追杀了过来。
十余骑追杀百余骑,可在目睹了贾平安先前的威势后,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贼人掉头,贾平安突然带着人往右侧迂回。
“为何要避开?”
钟芳不解。
“杀了贾平安!”
贼人高喊。
长安城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一支鸣镝从贾平安的队伍中飞起来。
声音尖锐。
三十骑从左侧疾驰而来。
王老二解释道:“郎君迂回右侧,不是畏惧,而是要堵住贼人的退路。”
这便是兵法吗?
贼人慌乱开始溃逃。
两头一个夹击,贼人死伤惨重。
“追杀!”
贾平安勒马,三十余骑追杀了上去。
贾平安策马回来。
他含笑看着李朔。
这孩子太执拗了,贾平安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打开他的心结。
李朔深吸一口气,“阿耶。”
笑意在贾平安的眼中集聚,他摸摸李朔的头顶,“大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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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5章 贾平安这是在救你们
冬日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个没法挣钱的季节,一家子百般无聊的在家中猫冬。刚开始一家子很新鲜,话多,笑声多。等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烦恼因为猫冬减少收入而爆发时,笑声就变成了吵架声。
对于贵人而言,冬季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个诗情画意的季节。
冬季里他们可以呼朋唤友在家中举办宴会,酒宴,女人……高谈阔论。若是来一场雪,他们会欢喜不已,能以雪为题连续举办趴体。
同一片天空下,穷人的煎熬在富人那里变成了幸福,这就是阶层。
每年到了冬季,高阳都会令人捐钱粮给养济院。
“其实捐了之后,心中就格外的安宁,那些不安都没了。”
高阳觉得慈善能带给自己安宁,而坐在她对面的新城却有不同的看法。
“应该让他们寻到挣钱的法子,这才是一劳永逸。”
救穷和救急从来都很难界定,你以为的救急实则能燃起一个家庭对生活的希望,你所谓的救穷实则变成了几杯酒。
“无愧于心就好。”
高阳的豁达……大大咧咧最让新城羡慕。
“公主!”
侍女进来了,面色煞白,“小郎君回来了。”
高阳纳闷,“怎地和死人似的?”
“小郎君在城外遭遇截杀。”
一阵风吹过,高阳不见了。
她冲到了前院,惶然寻找儿子的踪迹。
“大郎!”
李朔疾步走来,“阿娘。”
高阳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着,“可曾受伤?”
“没。”
瞬间高阳的气势就起来了,“谁干的?”
“不知。”
李朔显然还在后怕中。
“谁救了你?”
高阳看到了仅存的两个侍卫,眼中多了感激之色。
“是阿耶!”
……
“拷问。”
贾平安正在拷问俘虏。
……
“陛下,高阳公主的长子李朔在城外遇袭。”
沈丘来了。
李治的眸中多了厉色,“谁干的?”
沈丘说道:“正在拷打。”
李治问道:“孩子可无恙?”
“赵国公及时赶到,救了李朔。”
李治眯着眼,“他去了何处?”
“杨家,赵国公说此事和杨家脱不开干系。”
……
杨家。
“赵国公。”
杨家上下面色难看。
“我给杨家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内查出泄露今日之事的那人。”
“杨家并无此人。”
杨兴胡须抖动,格外倔强。
贾平安看着他,“这等天气之下,谁没事会出城?李朔应杨家之邀出城赏雪,临出门前公主府中才得知此事。可才将出城就遭遇了截杀,你想告诉我那些贼人是未卜先知?还是说他们一直等在城外,就等着去年冬日从未出过城的李朔出城?”
杨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些贼人兴许是想劫财。”
贾平安走近一步,在杨兴下意识的退后时,他说道:“十余骑截杀李朔,百余骑就在边上看热闹,等贾某到时骤然出击……我给你三个时辰不是因为我软弱,只因我不想让孩子看到血淋淋的一面……我不希望他以后对朋友生出强烈的戒心……若是你把我的软弱当做是可欺,那么我会怪罪你一家子,我会把从你开始的每一个杨家人当做是凶手,你明白了吗?”
杨兴一个寒颤。
“别以为我不敢,此刻就算是宰相我也敢一刀宰了他!”
贾平安的眸子里全是杀机。
杨兴哆嗦了一下,“老夫……”
“一个时辰。”
贾平安颔首出门。
身后传来巴掌声。
用不着一个时辰,作为家主,杨兴顷刻间就知晓了是谁干的蠢事。
一个年轻人被拖了出来。
大门关上。
“这便是大族?”
包东诧异。
雷洪扯扯脸上的胡须,“大难来时各自飞,国公都要杀人了,谁还敢庇护此人?”
年轻人跪下,“是他们要的消息……”
贾平安眸色微冷,“谁?”
……
两边的口供合一,并无错漏。
贾平安眼中多了杀机。
“赵国公。”
王忠良急匆匆的带着人来了。
“还好还好。”
王忠良说道:“陛下有令,拿了那五家人。”
“谁带队?”
“赵国公。”
李治显然也怒了,让当事人带队,这便是最大的惩罚。
长安人看到了一场血腥的抄家。
“撞开大门!”
贾平安站在外面说道。
十余军士抱着木头正在后退。
大门内有人喊道:“准备……弄死他,弄死一个算一个。”
这些人知晓不会有好下场,人人奋勇。
他们拿着各种兵器,目光炯炯的盯着大门处。
为首的男子说道:“贾平安,你蛊惑陛下清查隐户,千年来的规矩都被你打破了。今日只是开始,你且等着,随后的漫长岁月中,将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去弄死你……”
嘭!
大门被撞开了。
“杀!”
呐喊声中,这家人倾巢出动。
门外,一排排军士列阵。
锋利的矛尖让人胆寒,一队队军士上前。
“杀!”
只是一次冲杀,这家人全数乱了。
“饶命!”
“此事和我无关,都是阿翁的主意!”
“国公饶我,我愿为国公做牛做马。”
院子里跪了一地。
贾平安回身,“杀!”
他出了大门,里面的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我必须要告诉那些人,想动我的家人,那么就得做好自己一家死光的准备。”
……
贾平安带着人闯入了那五家,随即就是杀戮。
“男丁几乎全数被斩杀。”
“罪名是谋逆。”
“只是截杀他和李朔罢了,为何说谋逆?”
“若是陛下出城,这些人想杀的便是陛下。陛下就在宫中,那些人只能把怒火冲着贾平安发。可没想到却遇到了铁板。”
宫中,得了消息后,李治竟然笑了起来。
“以往他行事总是有些古怪,世人眼中正常之事,他却怒不可遏。这人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规则,以往他恪守着,今日却为了儿子抛开了所有的规则,以杀止杀。”
……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
李勣在家中赞许不已,“以杀止杀。”
……
这一次杀戮震动长安,一时间针对贾平安的咒骂竟然都消停了。
“都是一群叫喊的厉害,却不敢动手之人。”
卢顺珪讥诮的道:“他们喊着要杀了贾平安,可最后动手的也只是五家人。看到这五家人男丁被斩杀殆尽后,那些人偃旗息鼓了。老夫今日还听闻有人说要去做生意……做生意比种地挣钱。”
这便是门槛猴。
“贾平安为何不死?”
王舜遗憾的道:“那些人筹划不够缜密,让他逃脱了。”
卢顺珪看了他一眼,“老夫最不喜欢士族的便是你等这副嘴脸。一件事的对错不是按照常理来,而是要看此事对你等的利弊。对你等有利的,就算是伤天害理、无耻之尤你等依旧会为之讴歌;若是对你等不利,哪怕是利国利民之事在你等的口中也变成了祸害……颠倒黑白如此,晚上就不怕做噩梦?”
王舜勃然大怒,“卢顺珪,看看你这张恶心人的老脸。当年卢氏想让你娶了崔氏女,你却说有了女人,就为了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你竟然和家人闹作一团,更是胆大包天,说什么世间并无永久高高在上的人家,此刻越是风光,此后的报应就会越惨烈。若是你说在此刻,多少人会猜测你和贾平安的关系?”
他冷笑道:“你被卢氏禁足多年载,这些年你刚开始喝骂不休,后来却软了……色厉内荏之辈,如今被放了出来就敢冲着老夫狂吠吗?”
崔晨木然看着二人,不加干涉。
卢顺珪没有发怒,反而是呆呆的看着虚空,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
“老夫从出生就在享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这样的日子老夫过的理所当然。老夫束发受教后……老夫在圣贤书中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吃人。”
卢顺珪笑道:“而其他人看到的却是功名利禄。在老夫的眼中,那些所谓的仁义道德皆是粉饰无耻的工具,学了这等仁义道德就能做官,就能做人上人。可那些人上人在做什么?他们在牧民。牧民……把百姓当做是牲畜,这便是仁义道德?呸!”
卢顺珪缓缓摸了一下脸颊,“老夫这番话说出去,阿翁当场就给了老夫一巴掌,说我等士族自然是人上人,百姓……百姓只是供我等驱策的牲畜罢了。他们为我等种地,为我等织布,为我等打造豪宅,为我等烹饪美食……为我等做牛做马,那理所当然的模样,老夫一直都记得。”
王舜突然捧腹大笑。
崔晨也目光古怪。
竟然有人反对自己的阶层。
“那时家中长辈总是说要好好读书,特别是读史。于是老夫认真读史,老夫从史书中看到了兴亡更替,这等兴亡更替每每都是上等人贪婪所致,随即大厦将倾,乱世来临,那些被上等人看做是牲畜的百姓提着长刀,疯狂砍杀那些所谓的上等人……”
卢顺珪笑了笑,“这个世间总是有报应的,老夫读史看到了报应,他们读史看到了帝王将相的兴衰,想的是如何重复前人之路,成为帝王将相……”
这就是最大的差别。
“从那一刻始,老夫便与他们渐行渐远。老夫并不后悔……”
王舜冷笑,“于是贾平安割士族的肉你也为之叫好?”
卢顺珪惬意的道:“老夫颇为欣慰。在你等眼中他是在割肉,在老夫的眼中他却是在为士族消弭灾祸。”
他见王舜和崔晨一脸看疯子的模样,失笑道:“贪婪的士族不可怕,可怕的是贪婪的士族会渐渐高官显贵,渐渐操控朝堂……他们会疯狂攫取一切利益。你等会无视权贵兼并土地,只因士族也在兼并。当失地的百姓多不胜数时,你等就坐在了火堆之上,不过老夫敢打赌,到了那时,你等依旧毫无所知。”
他深谙士族的尿性,所以说的王舜二人无话可说。
“你等为何不怕百姓倾覆了江山?只因你等觉着就算是百姓扯旗造反也只是一时,你等还能学了祖辈筑坞堡抵御,等风平浪静时,不管是异族统御中原,还是谁统御中原,出来依旧能为官做宰,如此,你等担心什么江山社稷?就算是改朝换代,对于你等而言并无二致。”
卢顺珪说道:“但你等却没有看到的是……此次和吐蕃大战你等可知?”
二人不答。
卢顺珪说道:“小贾动用了一种火器,据闻能无坚不摧,所谓的坞堡不堪一击。不要以为坞堡便是士族最后的底气,这个底气最终将成为埋葬士族的坟墓。”
他起身走了出去。
有声音缓缓传来。
声音苍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卢顺珪去了贾家。
贾平安已经回来了,换了一身衣裳,浑然看不出此人刚去抄家灭族。
“上次与你交谈,你总是说对内不该杀戮过甚……该有规矩,可今日你却大开杀戒,为何?”
卢顺珪笑着问道。
贾平安说道:“只因我发现面对规矩之人,我该去讲规矩。面对不讲规矩之人,我就该抛却了规矩。”
“善!”卢顺珪赞许的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贾平安微笑道:“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菩萨心肠只是给心善有德之人,对付那等不守规矩的,自然是霹雳手段。
“哈哈哈哈!”
卢顺珪不禁大笑。
卢顺珪笑的喘息,“嗬嗬!你可知晓……你可知晓士族以后的打算?”
贾平安说道:“隐户被夺,士族能做的不多,唯一的手段就是出仕,当士族的官员济济朝堂时,什么都能拿回来。”
卢顺珪看着他,良久说道:“士族最大的错误便是当初未曾招你为婿。”
当初贾平安刚进长安时颇为落魄,后续数年也只是平常。
“崔氏早已和你交往,可那时崔氏虽说对你有些好感,却觉着你不配为崔氏婿,如今崔氏多半是后悔了……”
贾平安说道:“可是我不肯啊!”
卢顺珪:“……”
……
所谓的士族女连皇帝都趋之若鹜,恨不能为自己的儿子抢一个回来。
但在贾平安的眼中,士族女就是士族女,还不如他的女人。
而且士族婚姻多半都带着功利色彩,他们更习惯在士族之间联姻,通过这等手段把士族之间牢牢的联系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但现在资源被击破了。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空前亲密,可和别的士族关系却在疏远。”
武后的眼中多了轻蔑之色,“失去了隐户,他们就失去了根基,坞堡……没有人手的坞堡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足以埋葬士族。”
她看着贾平安问道:“你可知士族最为痛恨你的是什么?”
当然是因为没有了隐户之后,士族的安全问题。
贾平安摇头。
给阿姐一个得意的机会吧。
武后微微蹙眉,“你最近看来是懈怠了。”
贾平安马上说道:“阿姐,他们的坞堡完了。”
“狡黠!”
武后指指他,“没了坞堡的士族挡不住帝王的大军,甚至连百姓的暴乱都挡不住,他们心慌意乱……你可知崔氏最近想和朝中的文武重臣联姻吗?这便是慌不择路。”
这等联姻是犯忌讳的。
先帝时期这等联姻可谓是美事,可当今大唐皇帝却不喜士族,和士族联姻就会成为负面资产。
“那些人定然不会答应吧?”贾平安觉得聪明人就该远离士族。
至少在皇帝对士族露出第一个笑脸之前,联姻想都别想。
武后神色古怪,“大多婉拒,也有人经不住诱惑点了头,随即后悔……曾经高高在上的士族,如今竟然变成了过街老鼠,倒也有趣。”
贾平安看着她,“阿姐……”
武后淡淡的道:“无事你便回去吧。”
想劝几句的贾平安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他去看了太子,太子如今正在蹲守自己的地方,老老实实地读书。
“这样最好。”
老实说,连贾平安都不知晓这场争斗最终谁会获胜。
历史上阿姐的获胜有一定的条件,譬如说李弘身体不好,病秧子似的,别说是监国,连管理东宫都够呛。在监国期间,一直是戴至德等人在处置政务,李弘就是个空架子。
越到后面,李弘的表现就越无力。这样的太子众人心知肚明,不可能君临天下。
所以阿姐的胜出是必然的……后来李弘去了,李贤上位,宫中再度起了波澜。
这场战争谁都没资格去掺和。
两个在这个时代堪称是无敌手的男女在暗战,谁掺和谁倒霉。李贤掺和了,然后悲剧了。
贾平安走出了大明宫。
“兄长。”
李敬业出来了。
“你怎地来了此处?”
这厮不是在雍州州廨那边吗?
李敬业说道:“陛下刚才召见。”
贾平安瞬间如坠冰窖。
一旦动用了武力,阿姐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皇帝这是何意?
李敬业不满的道:“陛下问我可想去安西,我说不想去。”
贾平安心中一松,“为何不想去?”
“上次在安西我玩了不少胡女,玩来玩去就这样。如今平康坊中哪里的女人都有,在家门口就能甩屁股,何必去安西。”
贾平安回身看了一眼大明宫,“是啊!”
噗!
风猛地吹过。
……
晚安!
李朔番外: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3)
长安的风吹不到安西。
但西域的秋风却吹的人脸上刺痛。
一群大鸟在高空缓缓飞过,鸟鸣声悠悠,在碧蓝的天空下飘荡。
这里是大唐吐火罗道。
一千骑正在孤独的前行。
李朔在后面些,距离黑齿常之约有三十步开外的距离,说话低声些压根听不到。
陈弼低声道:“大唐早就清剿了辽东三国,那些叛贼在山中负隅顽抗,还做梦能复国,结果被大军绞杀的一个不剩。唯有这位……”
他抬眸看了前方的黑齿常之一眼,“这位带着数百人一直在山中,大军围剿多次,却一直拿他没办法……说是兵法了得。后来饿得不行了,就带着人出山抢粮食,被村里的移民结阵绞杀大半,他自己饿的面色铁青被俘……”
李朔不喜欢陈弼对黑齿常之的态度,“他这些年一直在河东一代,和吐蕃乱军,以及当地的部族厮杀,军功赫赫。”
陈弼撇撇嘴,“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冷冰冰的,仿佛眼中的一切都是死物。他们说此人用兵冷酷,眼中只有胜负,麾下的死伤从不在意。”
这话有些偏激了。
李朔刚想为黑齿常之说几句好话,前方有人回身招手,“李长史。”
李朔收敛心神,策马上去。
黑齿常之眸色深邃,盯着前方影影绰绰的敌军斥候,说道:“当年赵国公领军在此地与大食大军厮杀。僵持时,吐火罗人突然杀出,想杀我军一个措手不及,谁知赵国公早有准备,顺带扫灭了吐火罗……”
顺带!
这个词让李朔的眼中多了些期待。
那是他的阿耶。
但他总是亲近不起来。
此刻听到黑齿常之随口说出父亲的伟绩,他心中竟然是百味杂陈,而不是一味欢喜自豪。
黑齿常之看了他一眼,“吐火罗本是由许多小国联手而成,随即四散而去。他们在波斯都护府一侧……在大食人的庇护之下不断厮杀,不断扩张……这是为何?”
众人看向李朔。
这是黑齿常之的提问,也是一次试探。
黑齿常之深得裴行俭看重,若是李朔回答错误……回去黑齿常之说几句话,李朔就别想能再次出战。
众人看着长的颇为英俊的李朔,那双活脱脱和贾平安一样的眼中,此刻多了些平静。
“大食人上次死伤惨重,不敢再度东窥。可却贼心不死,不想看到大唐休养生息,于是便扶持了那些势力扩张,目的便是袭扰大唐。”
黑齿常之微微颔首,“有此见识只是寻常。”
李朔胸中一股火涌了上来,说道:“按照当初的约定,大食应当退出波斯。大食是退出去了,可却把这些势力放了进去,这是把一群虎狼丢在圈里互相厮杀,最后养出一头怪兽,用于撕咬大唐。”
黑齿常之再度点头,“好了一些,但依旧不足。”
众人不禁微微一惊。
李朔二十岁不到,有此见识已经很了不得了。黑齿常之竟然还不满意,这是何意?
难道他对赵国公不满?
不至于!
想到贾平安的手段,众人觉得黑齿常之不会,也不敢。
李朔深吸一口气,“这些只是纸上谈兵。”
黑齿常之盯着他,眸色微冷。
“你在说老夫?”
李朔不语。
他是裴行俭征辟的长史,黑齿常之还没法收拾他。
不会打起来吧?
众人目光转动,面面相觑。
黑齿常之淡淡的道:“少年人大言不惭……据闻长安不少人说你得了赵国公兵法的真传,用于马毬中战无不胜。可老夫想告诉你,马毬是马毬,沙场是沙场,若是你以为马毬那一套能用于沙场,那是误人误己!”
这是敲打!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黑齿常之一番问题是为了敲打这位郡公。
为何呢?
有人低声道:“赵国公乃是英国公后大唐第一名帅,威名赫赫。高阳公主乃是宗室中脾气最不好的一位,动辄鞭责人……有这等父母,这位郡公一般人没法制服他。总管这是想敲打一番,令他知晓分寸。”
毫无疑问,黑齿常之的敲打在众人看来是成功的。
李朔聪明的话就该低头。
李朔抬眸,认真的道:“下官只是纸上谈兵!”
这是一次顶撞!
——你刚才的指责也是纸上谈兵,我的能力如何,该用沙场来证明,而不是你的臆想!
陈弼双拳紧握,心想要是黑齿常之发怒了怎么办?大郎孤傲,弄不好就会下不来台。要不我去插个嘴?把事儿岔开。
“哈哈哈哈!”
黑齿常之突然大笑,就在众人以为他是怒极而笑时,笑声戛然而止。
“前方百余骑,那多半是敌军的斥候,老夫与你五十骑,若是败了……好生去做你的长史!”
这是一次考验!
“总管……”有人刚想劝,黑齿常之冷冷的道:“速去!”
李朔点头,“下官领命!”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弼,“出击!”
陈弼面色涨红,“是!”
五十一骑就这么脱离了大队,直扑前方的斥候。
那个将领面带忧色,“总管,若是李长史有个好歹……那可是赵国公和高阳公主的孩子。”
黑齿常之嘿然一声,“上了沙场生死便交给了上天,该死不得活。赵国公既然把儿子送到了这里,那便该有死活不由己的觉悟。若是他迁怒于老夫,老夫便解甲归田……”
他的眸中全是桀骜。
百济亡国多年后,依旧带着人在山中不肯归降的人,压根就不在乎生死威胁。
“若是这位少年战死,老夫便杀一千人为他殉葬,哈哈哈哈!”
……
前方的敌军斥候见到一千大唐骑兵,第一反应是跑路。
“他们没动!”
带队的将领懵了,“这是改了心肠?”
原先的大唐军队是见到肉就要吃,可这支军队却纹丝不动。
诧异间,五十骑冲了出来。
“这是……”
将领先是一惊,接着一喜,“五十骑?这是来送死的吗?”
“领头的是个少年!”
有人欢呼。
将领得意的道:“这定然是来混功劳的纨绔,想来抢功。杀了他,大食人会欢喜,出击!”
双方不断接近。
陈弼眼珠子都红了,兴奋加上紧张的情绪集合在一起,让他浑身颤栗。
他看了一眼那些老卒……
人人冷静。
大郎呢?
李朔张弓搭箭。
松手!
箭矢飞了过去,无能坠地。
偏了十万八千里。
敌军中传来了猖狂的大笑。
纨绔子弟的箭术!
后方,黑齿常之骂道:“这样的少年赵国公也敢送来?”
那个将领干笑道:“至少胆子大。”
前方依旧没有勒马的李朔正在深呼吸。
他紧张了。
紧张的手都在颤抖。
——沙场上唯一能活命的手段就是……把自己当做是死人!
父亲的话回荡在耳畔。
我是死人!
从箭壶中拿箭,搭在弓上。
拉弓。
瞄准!
松手……这一系列动作快若闪电!
最前方的敌军胸膛中箭落马!
这是运气?
箭矢再度飞来。
一人落马!
箭矢不断!
李朔带着五十骑从敌军前方迂回。
他在疾驰的战马背上转过身体,松手……
一人落马!
箭矢不间断的飞了过去。
一壶箭射完。
身后是十余具尸骸!
敌将面色惨白。
“这不是纨绔!”
李朔带着五十骑突然转向。
双方很快就撞了一起。
马槊纷飞,李朔第一次面对面杀人成功,但马槊差点被落马的对手带走。
他越来越忘我……
马槊不断刺入、挥击……
他冲进了敌群中。
当他冲杀出去时,身后的敌军崩溃了。
“跑!”
敌军开始逃窜。
无需追击!
在陌生的地形中,不得追击小股敌军。
这是规矩!
他们抓获了五个俘虏,这是大收获。
陈弼看着李朔的脸,惊呼道:“大郎,你的脸!”
李朔的右侧脸颊被开了一道口子,口子张开,狰狞的流淌着鲜血。
李朔却极为快意的策马回去。
马蹄声哒哒!
一骑远来!
黑齿常之看着来骑,看着李朔脸上的伤口。
咿律律!
李朔勒马,任由鲜血在脸上肆意流淌。少年的眸中全是快意,“如何?”
“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