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9章 我将用一生来雪耻
夜幕初临。
逻些城的街头看不到人。
一队骑兵出现了。
马蹄哒哒,为首的将领目视赞普的住所,低声道:“盯住,随时准备动手。”
住所外,一队军士冷笑看着他们。
“赞普有令,禄东赞此刻苟延残喘,我们不着急,等着钦陵狗急跳墙,如此大义在手。”
里面,一个官员惬意的道。
那队骑兵盯住了住所,良久,将领说道:“下马。”
他按住马的肩背,这一瞬浑身放松。
就在此刻,夜色中一支箭矢飞了过来。
将领收手,下意识的伸手去阻拦箭矢。
噗!
箭矢入胸,将领滚落马下。
“他们动手了!”
门内的文官冲了出来,见到那边乱作一团,不禁怒道:“谁动的手?”
“中箭了!”
那边狂吼一阵,有人策马回去报信,有人上马列阵……
文官跺脚,“快去禀告赞普!”
住所里传来了怒吼。
“无能!”
“动手!”
赞普果断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黑夜中,郑阳抛却了弓箭,一路狂奔。
这里晚些就会成为战场,任何外人都将会沦为牺牲品。
马蹄声骤然传来。
一队骑兵在前方出现,郑阳赶紧贴着墙根站着,一动不动。
骑兵们发动了。
马蹄声清脆,两侧人家鸦雀无声。郑阳对面的人家竟然点了灯。
灯火细微,但依旧能让郑阳暴露。
前方的骑兵目光顺着微光看过来。
郑阳浑身僵硬,握住了短刃。
噗!
对面的灯火熄灭了。
骑兵目光转向前方。
“有人谋反,我们去救援赞普!”
这是钦陵的口号。
也是迷惑对手阵营,争取民心的手段。
骑兵们冲了过去,郑阳看了左侧一眼,那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步卒。
“弓箭……”
将领的嘶吼刺破了逻些城的宁静。
等骑兵一过,郑阳赶紧冲过了这段街道,随后这里就被无数钦陵的麾下挤满了。
郑阳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火光,以及无数人影幢幢和无数刀枪在舞动。
惨叫声不断传来……
他甚至听到了身边屋里牙齿打颤磕碰的声音。
“吐蕃……沉沦!”
这是百骑的终极目标!
……
“是赞普的人先动了手。”
钦陵进了房间,低声说道。
禄东赞目光炯炯,“他不该,那个孩子聪明,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不该啊!”
“可他的麾下却忍不住了。”钦陵轻蔑的道:“他们的人偷袭了我们的人。”
禄东赞叹息,“如何了?”
钦陵说道:“我已令大军出击……今夜血洗逻些城。”
禄东赞微笑道:“去吧。”
钦陵点头,“父亲,我将会为你赢得荣誉。”
医者已经说了,大相的身体熬不过几日了。
大败后的绝望,这一路急匆匆赶路的煎熬,让这位老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禄东赞笑道:“我不要什么荣誉……”
钦陵一怔。
禄东赞看着他,目光柔和,“我只要你平安归来。”
钦陵楞了一下,用力点头,“好!”
他推门出去。
禄东赞目光平静的躺在那里,一生的经历在脑海里缓缓而过。
他出身于贵族之家,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赞普雄心勃勃要一统吐蕃,禄东赞是他最重要的助手。随着吐蕃向外一步步扩张,他就这么一步步的走到了权力的巅峰。
赞普对他颇为信重,几乎是言听计从。
他的才华换来了吐蕃的不断强大,以至于能和大唐一较长短。
大唐的太宗皇帝当年见到他时赞不绝口,甚至挽留他在大唐为官,但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施展自己全部才华的地方,而不是做谁的臣子。
“我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后悔吗?
做了权臣之后,他也曾扪心自问。
他微微摇头。
男儿做了便是做了,可以去弥补,但千万别后悔。
后悔是毒药!
他微微一笑,想到了当年自己为赞普谋取和亲的经历。
尼婆罗的公主在他的手段之下嫁给了赞普。
而最让他得意的便是说动了太宗皇帝,为赞普迎来了文成公主。
通过联姻,吐蕃迅速安定了周边局势,接着就是苦练内功。
强大的吐蕃给了他无尽的野望,赞普一去,他就迫不及待的对大唐出手。
“吐谷浑……”
吐谷浑是他永远的痛。
十万大军一朝尽丧,也打断了他对吐谷浑的野心。
他想到了一个人。
“贾平安!”
不管是征伐辽东还是救援吐谷浑的大战,都能看到此人的身影。
大唐击溃了阿史那贺鲁之后,他知晓最后的时刻来了。
他孤注一掷的出动了大军,遭遇了贾平安。
这一败……
葬送了国运!
禄东赞闭上了眼睛。
随即睁开。
“钦陵,钦陵征战之能不弱与我,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只要钦陵在,吐蕃还能逆袭,还能……钦陵!”
他坚持着坐起来。
房门打开,侍女进来。
“钦陵何在?”
“他带着大军出发了。”
禄东赞默默坐在那里。
“这孩子骄傲,太过自信……但却能力出众。”
他仰头,“可赞普若是站出来会如何?那些人可还能坚定支持钦陵?”
他抬眸,眼中出现了令人熟悉的镇定。
“令人来。”
留守的几个文官武将来了。
禄东赞说道:“那三千骑兵马上去追钦陵。”
将领诧异,“大相,去作甚?”
禄东赞说道:“若是事有不谐,保护他。”
将领面露难色,“可这里……”
“我老矣!”禄东赞目中多了威严,“照我的吩咐去做。”
“是!”
将领转身出去,身后传来了禄东赞的声音,“若是败了,带着钦陵出城,不许来此!”
将领身体一震,“是!”
禄东赞微笑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我从未曾这般轻松过,脑子里无需为吐蕃去冥思苦想,空荡荡的,却觉着很是愉悦。”
他缓缓起身,“我先前看到了赞普……我想我该去见他了。沐浴更衣。”
……
“公主,有逆贼!”
文成公主那里突然来百余甲士。
“放箭!”
侍女们一波箭矢,旋即接敌。
文成拿着横刀走了出来。
百余甲士正在围杀她的侍女。
侍女们刀法了得,但人数太少……
“公主速退!”
一个浑身浴血的侍女跌跌撞撞的冲了上去,旋即被一刀枭首。
“你等是钦陵的人!”
赞普不敢对她如何,唯有那个胆大包天的钦陵敢派人来控制住她。
那些甲士闷声砍杀。
眼看岌岌可危时,侧面突然冲出十余男子。
“放箭!”
一波弩箭让甲士们措手不及。
接着他们冲杀了上来。
这些男子刀法简洁,竟然无一合之敌。
那些甲士刚开始愕然,旋即有人高呼。
“围杀他们!”
侍女们压力骤降,随即准备退回来。
“帮他们!”
文成吩咐道。
侍女们加入了进去,可那些男子却杀的游刃有余。
他们两三人一组,一个照面就能干掉当面之敌。
不过是十息,最后一个甲士绝望的倒下。
十余男子止步。
侍女们挡在了文成身前。
“你们是谁?”
文成问道。
这些人是来帮助她的,你要说是赞普的人文成不信,因为赞普此刻只顾着剿灭钦陵,对于她的死活并不在意……甚至希望她被钦陵的人弄死,随后他还能顺势‘勃然大怒’,公布钦陵的罪行。
一个男子上前,拱手:“百骑杨大树奉命带人护卫公主!”
一瞬间,文成眼眶发红。
“谁的命令?”
“陛下!”
侍女们回身,见到公主泪流满面。
……
“杀啊!”
逻些城已经成了战场,到处都在厮杀。
钦陵指挥麾下不断进攻,节节胜利。
“赞普被逆贼制住了。”
钦陵最新的命令就是这个。
于是麾下高喊,“赞普被逆贼制住了。”
对面的士气为之一滞。
“哈哈哈哈!”
钦陵不禁大笑。
今夜他将会成为逻些城的主人,随后成为吐蕃的主人。
一瞬间,他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那种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感觉让他神思恍惚。
一人走出了住所,接着是一群侍卫。
“点燃火把!”
火把点燃,照亮了赞普的脸。
赞普高声道:“钦陵谋反,我在此发誓,但凡此刻反戈一击的将士,既往不咎!”
钦陵冷笑,“杀了他!”
他觉得自己能控制住麾下……一如历史上那样自信。
他缓缓回身看着麾下,自信的道:“杀了他,我为王!”
所有的人都停顿了一瞬。
“败了!”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
“我没有谋反!”
瞬间阵列崩溃。
无数人转身就跑。
大溃败!
如同历史上那样!
钦陵愕然看着这一幕。
“这是效忠于我的大军?!”
禄东赞的话缓缓被他想起。
——大义!
失去了大义,你将不堪一击。
“撤!”
钦陵的反应很快,随即带着心腹撤离。
可不过数十骑,难以冲开一条通道。
“追上去,杀了他!”赞普负手看着夜空,微微一笑。
“杀了钦陵!”有将领上马率军突击。
钦陵回身看了一眼,见无数人冲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不禁目眦欲裂。
“他们背叛了我!”
马蹄声骤然而起,数千骑兵从侧面冲了出来!
禄东赞家族最为倚重的便是那数千骑兵,此次禄东赞率领大军出征也不过是带了一千骑前往,而此刻这些骑兵就在钦陵的侧面。
“父亲!”
钦陵泪流满面。
“杀了钦陵者为首功!”
赞普高呼。
骑兵在溃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随即护着钦陵远去。
“父亲!”
钦陵想去把父亲接出来。
“大相令带走你!”
麾下拼命拉着他往城外撤离!
身后,赞普的骑兵追来。
城门的守军压根不能阻拦钦陵,不,守军全都跑了,就在大战开始时,城头守军全数跑了。
不站队也是一种保全自身的手段。
赞普得知了钦陵率领数千骑遁逃的消息后,黑着脸良久,然后问道:“禄东赞何在?带我去!”
他们一路到了禄东赞的住所,外围全是尸骸。
“赞普,禄东赞的护卫全数战死。”
这些都是禄东赞的心腹。
“这些人全家拿下!”
这是斩草除根之意。
有人推开门,随即军士们冲了进去。
“赞普,禄东赞就在里面。”
周围都被清空了。
赞普被簇拥着到了房间外。
“大相可在?”
“在!”
有人推开门。
室内灯火通明,禄东赞穿戴整齐,端坐在床榻边上。
恍如多年前他即将进宫和老赞普商议朝事时的模样。
赞普进来,身边两个侍卫在戒备。
禄东赞微笑道:“赞普可知吐蕃的未来当如何?”
赞普皱眉,“吐蕃的未来当强盛。”
“可如何强盛?”
赞普微微低头,仔细想了想,“收服各部,休养生息,再等十年……再度和大唐相见。”
“大唐是吐蕃最大的威胁。”禄东赞说道:“但大唐也是吐蕃最好的朋友,赞普可知?”
赞普摇头。
“你还年少。”禄东赞笑道:“若是没有大唐存在,突厥人会顺势崛起,西域诸国会臣服于突厥,而不是吐蕃。我们的对手将会变成四处游荡的突厥人。”
“突厥人不是吐蕃的对手。”赞普觉得禄东赞想多了。
禄东赞摇头,“突厥人大多是轻骑,一击即走,我们必须要学大唐远征,可我们不能远征……你可明白?”
他自问自答,“你不会明白,那片土地对于我们而言太陌生了,我们将会步履维艰,远征就是在冒险……一旦败北……记住了,突厥一旦失去掌控就会迅速成为一个连吐蕃也无法抵御的庞然大物,所以大唐的存在是有道理的。”
赞普说道:“你是说……大唐如今清理突厥人对吐蕃也有绝大的好处?”
“对。”禄东赞说道:“强大的吐蕃必须要冲着外面咆哮。那些权贵需要无尽的土地和人口,他们会驱动吐蕃不断扩张,谁若是想阻拦他们将会粉身碎骨,包括你我。所以,我们和大唐之间的征战不会停止,而你……要牢记,不可轻易出战,若是战必须有把握。”
“就如同你此次出征之前一般自信吗?”
赞普讥讽的道。
禄东赞苦笑,“我败了。但我更为担心吐蕃的未来……”
赞普负手而立,“那你就该让钦陵回来。”
他目光闪烁,“我会饶了他。”
禄东赞莞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的秉性我清楚。钦陵走了,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哪怕去大唐也好。”
赞普冷笑,“可你知道他定然会回来,带着大军。”
“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禄东赞缓缓靠在床头,轻声道:“你要记住,吐蕃一旦停下征伐就没了……”
赞普走近一步,“我能压制他们。”
禄东赞轻笑道:“那些权贵需要血肉来刺激他们,一旦停止扩张,他们就会把目光投向吐蕃内部,他们会啃噬吐蕃的一切,包括你……所以,不要停止扩张,直至……崩溃的那一日。”
赞普再走近一步。
“赞普!”
他已经距离禄东赞触手可及,侍卫跟上提醒。
“我怎会杀你!”
禄东赞手一松,一柄短刀落地。
赞普猛地往后退去。
“拿下!”
短刀上有血。
禄东赞勉强抬起头来,微笑道:“我看到了赞普……看到了……我们的……我们的吐蕃……”
他就含笑靠在那里。
外面涌进来了一群甲士。
甲衣碰撞摩擦的声音中,赞普举起手。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大相……”
禄东赞含笑看着他。
赞普走上前一步,“大相?”
禄东赞微笑不语。
赞普伸手到了他的鼻下试了试。
他收回手,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老人。
鲜血从禄东赞的小腹处缓缓流淌下来,顺着流淌下去……渐渐在脚下形成了血泊。
这个老人是吐蕃强盛的重要参与者,老赞普的离去只是开端,禄东赞的离去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赞普!”
进来的将领看到了赞普脸上的泪水。
赞普哽咽一声,缓缓回身出去。
夜风一吹,赞普深吸一口气,走下了台阶。
“禄东赞家族全数拿下。”
“是!”
“钦陵定然有人在附近,他会远遁去寻找支持者,如此,把禄东赞的头颅挂在城头,他可会忍无可忍回来?我期待着。”
“是!”
“清剿禄东赞一系的文武官员。”
“是!”
“城中管束,直至明日清晨,在此期间私自出门的,一律斩杀。”
“是!”
赞普走出了禄东赞家。
他看了一眼某个方向,“派个人去告诉那人,就说禄东赞家族叛乱,已经平息了。明日我会去见她,说说吐蕃和大唐延绵多年的情义。”
“是!”
身后传来了女子的惨叫声。
接着是男子的嚎叫。
长刀砍入人体的声音……
赞普挥挥手,仿佛是在告别着什么。
……
钦陵冲出了城外,一路疾驰十余里,随即在一处山脉边上伏击了追兵,一举覆灭了两千余骑兵。
“战马和干粮都是我们需要的,另外,马上去搜索附近,我记得有个村子,去拿粮食。”
“是!”
一队骑兵消失在夜色中。
他吃了干粮,坐在那里发呆。
晚些去村里搜粮食的人回来了,人人身上带着血腥味。
钦陵默然。
鱼肚白出现在东方,钦陵起身,“去城外打探一番。”
他带着骑兵在附近游弋。
不到午时,他派去的人回来。
“大相的头颅悬于城头。”
噗!
一口血从钦陵的口中喷了出来。
“杀进逻些城!”
“杀了赞普!”
这些忠心耿耿的骑兵们杀气腾腾的请战。
钦陵拭去嘴角的血迹,眼中迸发出了无尽的杀机。
——钦陵,不可在愤怒时决断。
父亲的话回响在耳畔。
钦陵冲着逻些城下跪叩首。
晚些他上马,最后回首看了一眼逻些城方向。
“我将用一生来雪耻!”
随后的岁月中,这片土地就成了战场……
……
晚安!
第1150章 渡劫的装比犯
“吐蕃败了。”
罗德和将领们在商议如何镇压刚发生的一次叛乱,信使来了。
“败了?”
罗德陡然兴奋了起来。
信使说道:“禄东赞集结了三十万大军直扑疏勒城,数日不能下,随即唐军大军来了……”
“等等!”
罗德举手止住了信使的话,皱眉道:“疏勒城距离陇右道和长安无比遥远,唐军大军如何能在数日赶到?不对,他们这是……”
一个将领说道:“唐军难道正好准备进攻吐蕃?可若是要进攻吐蕃他们也不会走这边吧?难道……”
“他们莫非是想进攻我们?”
罗德说道:“不一定,不过两边撞上了也是好事。”
有人说道:“莫非他们知晓了吐蕃人的出击?”
罗德点头,“有可能。”
他对信使点点头。
信使继续说道:“唐军十余万,双方在疏勒城附近交战,吐蕃大败,说是禄东赞仅仅带着数百骑遁逃……”
“三十万……”
罗德沉默良久,“禄东赞是个巨大的威胁,他此次就算是回去也是丧家之犬,吐蕃……不足为虑了。但有此后大唐如何?”
他抬头,“大唐从此再无对手……这个帝王啊!”
罗德的眸中多了凝重之色,“最近一两年我收集了许多消息,这位帝王登基时身边全是权臣,本以为这又是一个吐蕃权臣和赞普的故事,没想到这位帝王却逆袭了权臣,随后四处征战,扫清了大唐所有的威胁,这是个雄心勃勃的帝王,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一个将领问道:“罗德你说的麻烦可是大唐会盯住我们?”
罗德点头,“大唐再无对手,庞大的军队去向何处?我问过了,大唐的另一面全是大海,他们唯一能走的就是西边,也就是我们这边。”
“罗德,上次我们的使者去了大唐,那位赵国公说大唐和大食之间应当有缓冲,而波斯就是大唐确定为两国缓冲之地,暗示咱们该退出波斯。”
一个将领愤愤不平的道:“此人跋扈,若是在战场上相遇,我会告诉他何为大食勇士。”
罗德看着他,目光冷冰冰的。
信使说道:“此战大唐领军的是太子,那位赵国公是副帅。但太子年少,我们估计指挥的便是这位赵国公。”
将领愕然。
罗德淡淡的道:“此人不是你所能轻视的。他能击败禄东赞,击败你轻而易举。”
将领低头请罪。
罗德说道:“派信使回去,告诉他们,大唐这位巨人冲着西方睁开了眼睛,我们该如何抉择?是退却……他们定然会要求我们退出波斯,那位所谓的波斯都督卑路斯据闻正在去长安求援的路上,这是给大唐的最好借口……所以,问他们,大食是该退却还是前进!”
他看着东方,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我希望能与他一战!”
……
初夏的长安有些热,但秦沙的心却冷如寒冰。
“大郎,要好好活着。”
张氏握着他的手,眼中无数眷恋。
“是。”
秦沙强忍泪水。
去岁医官说过张氏的病情若是能熬过冬季,那么还有半年的时光。
如今半载未至,张氏的生命却已经走到了终点。
张氏看了一眼儿媳妇杨氏,“你要照看他。”
杨氏含泪点头,“是。”
孩子们站在边上,张氏目光慈祥一一看过去,最后还是看向了秦沙,“我最担心的是李义府……大郎,答应我,一辈子都要远离他。”
秦沙用力点头,“是。”
张氏叹息一声,咽喉里传来响动。
“我……”
张氏握住儿子的手,“我早该走了……神灵怪罪了……可我不忍丢下你一人在世间……大郎,要……要好生……好生活着。”
那只手用力捏了秦沙的手一下,旋即无力松开。
“阿娘。”
秦沙低头看着母亲。
张氏最后看了他一眼,带着无限眷念缓缓闭上眼睛。
“阿娘!”
秦沙柔声呼唤。
一滴泪水落在了张氏瘦削的脸颊上。
接着又是一滴,从此再没有停过。
……
秦沙告假。
李义府令儿子去秦家送上奠仪。
他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皇帝渐渐把那些需要心腹去办的事交给了许敬宗和上官仪。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但他目前依旧执掌吏部这个让人垂涎欲滴的衙门。
下衙回到家中,李律说道:“秦沙的母亲据闻瘦如麻杆,只是挂念着他苦熬着,哎!可怜天下父母。对了,秦沙托我向阿耶道谢……若非这笔奠仪,秦母的丧事就有些简薄了。”
李义府说道:“老夫给了他不少钱,开始以为他是用来花销,后来才知晓此人是个孝子,尽数用在了母亲的身上。这等人……大郎要记住,孝顺之人才能结交。”
“是。”李律笑道:“秦沙想来也可怜,若是没有阿耶帮衬,怕是早就没落了。”
李义府面色一变,李律赶紧闭嘴。
“帮衬……”
李义府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失去了帝王的看重后,他觉着朝中官员都在看自己的笑话,更有人在蠢蠢欲动。
“此事麻烦了。”
“何事麻烦?”李律问道。
“陛下最近对老夫不满,把事大多给了许敬宗和上官仪他们去做。”李义府看着儿子,“陛下说你等卖官不说,还为人包揽刑司,令老夫管束……”
李律说道:“不过是卖了些罢了,阿耶为陛下效命,这点好处难道都没有吗?若是如此,谁还愿意为他效力?”
“闭嘴!”
李义府喝住了他,然后冷着脸道:“陛下对老夫一直倚重,为何突然变了?老夫觉着……这怕是家中有些不妥……”
他突然冲了出去,一直跑到了家门口,依旧后退……
“阿郎!”
“阿耶!”
一家子都觉得李义府怕是糊涂了。
李义府站在远处看着自家上空,良久回来。
“咱们家怕是有些不妥之处,且等明日老夫请个人来看看。”
第二日,李义府令人去寻了术士杜元纪来。
杜元纪看着仙风道骨,一双眸云淡风轻,看着就是世外高人。
“见过李相。”
李义府颔首,“老夫家中最近有些事,听闻你善望气,可来看看。”
杜元纪洒脱行礼,“小事。”
随即他在李家各处查看了一番,笃定的道:“我看到了怨气。”
李义府心中一凛,不禁想到了自己这些年弄死的那些人。
“怨气从何而来?”
杜元纪说道:“我看到了牢狱中的怨气。”
李义府握紧双拳,“可能镇压了?”
这些年他一边为皇帝处置一些事儿,顺带为自己清理了不少对头,怨气……估摸着能装满李家。
杜元纪笑道:“此事不可镇压,否则怨气反噬无人能挡。”
李义府心中有些慌了,“那要如何?”
杜元纪皱眉,负手缓缓转圈。
在这个时间里,李义府想到了许多。
这些年因为老夫而入狱的有多少人?
好像数不清。
这些人不少死于牢狱中,那怨气有多浓郁?
联想到皇帝最近的态度突变,李义府下意识的觉得就是怨气在作祟。
杜元纪一边负手转圈,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顺带不着痕迹的看一眼李义府的神色。
当看到李义府神色大变时,杜元纪止步叹息。
“如何?”
李义府问道。
杜元纪说道:“唯有一法。”
“你说!”
“此等怨气上达神灵,只可安抚,不可镇压,否则我随手可灭。”杜元纪唏嘘摇头,“我想了许久,唯一的法子便是钱!”
“钱?”
“对。”杜元纪微微眯眼看着李义府,“若是能囤积两千万钱在家中,那些怨气能汲取财气,随后便能超脱……超脱之后他们怨气尽消,还会感激李相……”
李义府沉默良久。
“钱……好说!”
……
“陛下,李义府卖官越发的多了。”
百骑已经盯住了李义府。
“看着。”
李治淡淡回应。
武后说道:“贪财再多有何用?难道都能带到地底下去?”
李治拿起奏疏看了一眼,“利令智昏。”
“阿娘!”
太平被一个宫女扶着腋下,嘿嘿嘿的上了台阶,旋即冲了进来。
“阿耶!”
李治把奏疏丢在案几上,脸上已经堆满了笑意,“太平过来。”
……
“殿下,李义府最近卖官敛财颇为大胆,竟然事先收钱……”
李弘闻言颇为震惊,“阿耶那边如何?”
戴至德摇头,“陛下得知并未处置。”
李弘随即去求见。
“阿耶,李义府……”
“此事朕自有主张!”
……
“李义府要疯了?”
王勃也颇为惊讶。
“他没疯,有人想他疯。”
贾平安觉得自己是在坐观一出好戏。
他屈指敲敲案几,“你也十六岁了,未来作何打算?”
王勃下意识的道:“科举出仕。”
贾平安蹙眉,“不做官会死?”
他看不惯读书就奔着做官去的这股子风气,正是在这股风气之下,无数学识被扭曲了,同窗的关系变了,师生之间的关系也变了……
一个个孩子束发读书,父母和师长张嘴就是做官,闭口就是出仕,一句话,读书不做官你就辜负了父母,辜负了师长。
随后出现什么同年,什么房师,天下读书人用这等法子连成了一片,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随即开始啃噬国家。
“不做官……”王勃有些茫然,“那能作甚?”
“哪怕做个先生也行。”
这是贾平安的建议,“你回家和家人商议一番。”
王勃有些懵。
出了书房,兜兜和阿福正在寻老龟。
“王师兄,你可见到老龟了吗?”
王勃摇头,“这天太热,老龟估摸着是去了阴凉处吧。”
兜兜一拍阿福,“阿福,我们走!”
这个快乐的小娘子啊!
王勃很羡慕兜兜的快活,更羡慕她的无忧无虑。
王家,王福畴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折腾。
“阿耶!”
王勃进家就喊。
王福畴从厨房探个头出来,满头大汗的道:“三郎回来了?且坐着,马上就好。”
晚饭延续了王福畴的风采,很是丰盛。
王勃吃的没精打采的,王福畴赶紧给他夹菜,“三郎这是没胃口?”
王勃点头,“阿耶,你想我以后去作甚?”
王福畴端起酒杯,吱的一声,脸颊抽搐着,“当然要科举,随后出仕。”
这就是读书的目的……做人上人!
王勃有些恍惚,“阿耶,不做官可成?”
“这孩子说什么呢?”王福畴给自己斟酒,然后抿了一口,惬意的道:“不做官作甚?难道去做生意?”
商贾在大唐属于下等人,至少在官方的口气中是下等人。
“阿耶,要不去教书?”
王福畴摇头,“你看为父教导你们兄弟数人,那些年堪称是苦不堪言。这还只是数人,若是去教书,学生数十人,那该如何焦头烂额?再说了,教书能教出什么来?”
王勃微微皱眉:“若是我去教书,怎会焦头烂额?”
能为了装比扫主人家脸面的少年,你说他教书会焦头烂额,可能吗?
“好生读书,回头科举过了就出仕。”
王福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酒,“到时候为父就彻底放松了,该享受一番。”
历史上他就是如此想的,结果王勃为官……先是被皇帝从王府中赶了出来,接着又杀了人……
第二日王勃回去说了父亲的意见。
“阿耶说最好还是科举出仕。”
贾平安很是头痛。
别人做官是名利双收,还能实现个人抱负?
可这娃去做官顺带还渡劫。
你渡劫就渡劫吧,大伙儿离远些,免得被雷劈。
可架不住这天雷会连带啊!
王福畴就中招了。
一记炸雷劈的他外焦里嫩。
但王勃终究还是没能渡劫成功。
“你为官……”
贾平安在想该用什么不让王勃感到羞耻的话来劝说。
“你看看我,我整日就在家中厮混,为官有什么好……”
王勃一脸我听着,但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
贾平安怒了,“如此让你去试试。”
王勃眼前一亮,“好。”
兵部是先生的地盘,我去了那里岂不是如鱼得水?
随后我在兵部的好名声一起,以后吏部铨选也能占个优势。
贾平安说道:“兵部就不用去了。”
王勃:“……”
“去户部吧。”
“我计算之能远超同侪。”
王勃自信满满的出了书房。
“老龟别跑。”
兜兜一阵风冲了过去。
“兜兜!”
“王师兄!”
兜兜挥挥手,“我很忙。”
兜兜一溜烟跑了。
按照她的说法整个贾家数她最忙,但贾平安说了她是无事忙。
王福畴得知消息后颇为高兴,又弄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第二日带着王福畴的嘱咐,王勃去了户部。
窦德玄自然没空,也没这个心情见这等小子。
“小贾把学生扔老夫这里来作甚?”
窦德玄很不满意。
杜贺说道:“郎君说是送他来渡劫。”
窦德玄:“……”
“去度支吧。”
度支堪称是户部的核心部门,负责国库开支,以及全国赋税的统计。
这等地方最缺的便是计算人才。
这几年户部很是引进了一批算学人才,效率提高了不少。
王勃被带着去了度支。
“这位是谢主事。”
谢允抬眸,放下笔笑着问道:“新人?”
因为贾平安说过别泄露身份,所以送王勃来的小吏说道:“是新人,叫做王勃。”
王勃拱手,“见过谢主事。”
谢允颔首,“正好最近忙碌,算术如何?”
王勃淡淡的道:“一般……但难寻对手。”
谢允脸上刚起来的微笑消散了些,“姜火,陈裕度,你二人带带王勃。”
两个小吏起身行礼。
王勃回礼。
随即他就被安置在了小吏中。
值房中算盘噼里啪啦的响,翻页沙沙沙。
户部真的忙碌。
姜火和陈裕度弄了几本账册来,“你来算算。”
王勃接过账簿,颔首,自信满满的道:“很快。”
姜火和陈裕度也在这个值房里,二人坐下。
噼里啪啦……
算盘声起来就没停过。
“啪!”
一本账册核算完毕!
屋里六个小吏齐齐抬头看着王勃。
王勃神采飞扬的把算盘丢在一边,“这等简单的数目何须算盘?”
正好谢允来寻他们有事……
“啪!”
王勃把账册丢在案几上,抬眸拱手,“谢主事,我算完了。”
这个逼装的……
谢允都扛不住了。
他微笑道:“如此……我度支算是来了个好手。”
随即姜火和陈裕度弄了几十本账册过来,笑的很是和气,陈裕度更是赞道:“王勃你果然是厉害。”
随后二人几句马屁让王勃不禁飘飘然,“小事。”
他是计算的快,可架不住数目多啊!
没多久,那些同僚都弄完了,彼此相对一视,都笑的轻蔑。
撒比!
后世这等人在单位里容易被针对。
第一日王勃觉得很充实,回到家王福畴问了,他说道:“他们都很佩服我!”
“好!”
儿子果然出息了,王福畴觉得很幸福。
第二日依旧如故。
第三日,窦德玄有空,就问道:“小贾那个弟子丢哪去了?”
小吏说道:“去了度支。”
“看看去。”
窦德玄一路到了度支,小吏指指一间值房,“相公,就在里面。”
窦德玄走了过去,站在窗外看着里面。
呯!
王勃把笔一丢,洒脱起身,“我核算完毕,你等……”
他看看左右,那优越感爆棚的笑容啊!
太特么讨打了。
窦德玄干咳一声,准备进去代替贾平安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一进去,众人赶紧起身行礼。
王勃拱手,微笑道:“见过相公,这些只是小事,每日之事我小半日就能做完。”
小吏们面色难看。
你小半日就结束了一天的公事,而我们却需要一整天……那就代表着我们一直在偷懒?
闻讯赶来的谢允堆笑进来,随意看了王勃一眼。
这一眼看似赞赏。
王勃不禁微微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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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1章 大唐依旧还有对手
“阿耶,今日窦相公夸赞了我!”
王勃回到家中,欢喜的给老爹装了比,“他说我果然聪慧。”
王福畴狂喜,“果真?”
不等王勃点头,王福畴说道:“你且在家,为父去买些好菜。”
坊里有好几家‘偷偷’开的酒肆酒楼,一直开到深夜。
王福畴急匆匆的去了一家酒楼。
“要好菜!”
“王少府这是遇到喜事了?”
招揽稳固熟客,这是饮食业的一个重要指标。掌柜深谙此道,顺口就拍了王福畴一记彩虹屁。
王福畴笑眯眯的道:“并无什么喜事,只是三郎在户部做事颇为顺利,老夫想来以后也能为他少操些心,哎!”
朋友说他有‘誉儿癖’,同僚也时常被他各种凡尔赛……我儿子如何如何。
掌柜知晓他的毛病,但依旧惊讶,“是府上哪位小郎君?”
“三郎。”王福畴得意不已,“这孩子就是太张扬了些,老夫让他低调些,可……这才华啊!”
掌柜赞道:“这才华就如同是厨艺,太多了随手就能溢出来。”
王福畴觉得这个比喻有些贬低了儿子,和掌柜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凡尔赛,吹的掌柜面无人色。
“小郎君果然是人杰。”
“小郎君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想来以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小郎君……”
直至菜做好了,王福畴这才意犹未尽的回去。
父子二人美美吃了一顿。
第二日王勃去了贾家。
“窦公夸赞你了?”
“是。说我聪慧。”
聪慧?
贾平安捂额:“你和同僚关系如何?”
王勃自信的道:“同僚都赞不绝口。”
“为何?”
贾平安觉得不大妙……谁特么会对一个新人赞不绝口?
办公室政治懂不懂?
谁没事了去夸赞自己的对手?
当面赞美你,背后捅刀子才是王道。
至于夸赞聪慧……官场上谁会夸谁聪慧?
聪慧在官场上从来都不是一个褒义词。
稳重才是!
知分寸才是!
王勃觉得先生有些过虑了,“连主事都夸赞了我。”
贾平安说道:“回头我寻个机会让你去看看何为官场。”
等王勃滚蛋后,贾平安让徐小鱼去打听消息。
消息很快传来。
“老子当初怎么就无事找事,竟然收了这个棒槌做弟子?”
贾平安捂额。
但当年那一跪之后,他就甩不开王勃这个弟子了。
徐小鱼说道:“王郎君很是倨傲……”
他就是喜欢装比!
古往今来能比王勃更喜欢装比的人估摸着罕有。
不装逼就会死。
贾平安头痛。
“罢了。”
随即贾平安去了户部。
窦德玄见到他就骂道:“你还有脸来户部!”
“为何没脸?”
贾平安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那一排柜子。
窦德玄马上放低了声音,“来寻老夫何事?”
“有个事……”
……
第二日王勃做完事就被指派了一个外出的事务早早走了,做完事就回到了贾家。
下衙后,窦德玄身边的小吏去寻了谢允,说是感谢谢允上次的帮助,请他们喝酒。
谢允一番客气,最后十余人浩浩荡荡的去寻了一家酒楼。
“饮酒。”
喝的半酣后,小吏笑着问道:“听闻你们那来了个聪明的?如何?”
“哎!”
谢允苦笑。
作为主事,他需要稳重。
但作为小吏,姜火却不需要稳重……小吏稳重就是不能为上官所用的姿态。
你要急上官之所急,想上官之所想,要及时送上助攻。
姜火擦拭了一下嘴角,说道:“那个王勃吧,真是聪慧。不过此人却倨傲跋扈,算是小聪明。”
陈裕度说道:“他整日就在夸赞自己能干聪慧,眼珠子都长在了头顶上,一脸不屑的看着我等。哪怕是谢主事……”
陈裕度冲着谢允拱手。
谢允只是苦笑,但陈裕度这番做作却是给自己加分了。
陈裕度摇头,“哪怕是谢主事也被他多番挑衅,说什么小半日的活计,你等竟然要竟日忙碌……这是暗指我等偷懒,连谢主事都被……哎!”
姜火接着说道:“见到尚书王勃也是得意洋洋的模样,更是当着尚书的面指责我等……谢主事已经忍他许久了。”
小吏颔首,“此人竟然如此?”
谢允叹息,却不说话。
隔壁,贾平安举杯喝了一口酒水,看着对面的王勃。
王勃面色涨红,眼中全是怒色。
“淡定!”
贾平安缓缓吃着,直至隔壁散去。
“他们今日还在夸赞我……”
贾平安看着他,缓缓说道:“什么叫做官场?官场有尊卑,官场有自己的规矩,你要特立独行没问题,那就得做好被孤立,乃至于被收拾的准备。”
“你觉着自己聪慧,所以每日的公事就抓紧做,想着做的越快就越得意,就越能展示出你的才干,可想过同僚们吗?”
“就算是你做得快也无妨,那是你的本事,可你嘚瑟什么?说什么小半日的活计你等竟然要做一日。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别人冲着你这般嘚瑟,你心情如何?”
“官场最忌讳的是告状,最忌讳的是当着同僚们的面无视他们,你先是当着谢允的面贬低了姜火等人……”
“我没有!”王勃愤怒。
“你有!”贾平安说道:“小半日的活计你等竟然要做一整日,这句话一出,此生你就是姜火等人的死对头。但凡有机会能捅你刀子,这些人不会有半点犹豫。”
“姜火等人想要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上官赏识,想要的是升官发财。谁阻拦了他们升官发财,谁就是他们的敌人。你当着他们上官的面……不,你还当着他们的面贬低他们,这便是阻碍他们升官发财……”
王勃面色惨白,“可我并无那个意思……”
你就想装个逼!
贾平安摇头,“窦德玄来了,你更是当着谢允等人的面贬低了他们,窦德玄说了什么?”
“他说我聪慧。”王勃觉得这话没夸错。
“聪慧是用于夸赞孩子的话,官场上说一个人聪慧那是贬义词。一个官吏聪慧,只会让人觉着此人善于钻营,心眼多……懂不懂?”
王勃:“……”
他真的不懂!
贾平安真的想拍他一巴掌,“你和一群官吏在一起,上官来了,说其中一人聪慧,你会不会从此就警惕此人?”
王勃:“……”
这个棒槌啊!
贾平安没好气的道:“你喜欢炫耀自己的才华,这没错,但用错了地方。先前隔壁的话你可听清了?”
王勃点头,心中依旧不服气。
“你听清了话,却没听清人。”
“我听清了。”王勃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羞辱。
“蠢货!”
贾平安呵斥了他。
“那个小吏问了你的表现,谢允只是叹息,并未说话,这是为何?”
“他是你的上官,上官说下属的坏话会坏了自己的口碑,在上官的眼中这便是不稳重,轻浮的表现。所以他一直不吭声。”
贾平安问道:“你可是感激谢允?”
王勃下意识的点头。
贾平安旋即给了他一棍子,“谢允这是作态,因为他知晓有人会为他说话。
姜火开始说你是小聪明,他觉着这便够了,可陈裕度接着说你狂妄自大,竟然无视了上官谢允。
姜火马上就察觉到自己讨伐你的力度轻了,于是接着说你见到窦德玄时都是狂妄的模样,更是说谢允忍你很久了……知晓这里面的弯弯绕吗?”
王勃已经崩溃了。
“谢允不说话是因为他知晓自己的下属会察言观色为自己说话。姜火为他说话,这便是察言观色,但陈裕度显然比他更为出色,揣摩到了谢允的真实意图,于是猛烈的抨击你。
随后姜火觉着自己失分了,就补刀……如此谢允用一个稳重和忍辱负重的姿态就完成了自己的目的,而姜火和陈裕度等人就得到了谢允的好感……
大家都得到了好处,唯有你这个棒槌成了众矢之的。”
“这才是官场吗?”王勃有些失魂落魄的问道。
“这只是官场的底层,再往上各种斗争会更为隐晦,但也会更为激烈,你觉着自己可能胜任?”
王勃坐在那里发呆。
“回家去好好想想。”
王勃回到了家中,躺在床上,耳边全是今日的那些话,脑海里全是姜火等人夸赞自己时的那些神色。
看着很真诚。
渐渐的,那些真诚都变成了狰狞。
一张张狰狞的面容背后,是一把把长刀。
他们冲着王勃在咆哮,在挥舞长刀。
我该怎么办?
王勃的智商毋庸置疑的高,他仔细的推算着自己的应对手段。
“唯有低头。”
唯有低头,用时间来抹平这一切,随后一直低头,直至成为大佬的那一日。
这才是官场的常态。
“我可能做到?”
王勃用力点头,接着沮丧倒下。
他觉得低头会让自己失去魂魄,会难受的生不如死。
可不低头怎么办?
仗着自己是先生的弟子这个身份去得意?
先生不会允许,别说是他,就算是贾昱也不能,这不符合贾氏和先生的规矩。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就是贾氏和先生的做事风格。
我先侵犯了别人。
王勃此刻才知晓自己装比装大发了,把上官和同僚给得罪了个遍。
你先侵犯了别人,那就别怪别人反击你。
这事儿说到哪都是王勃的错。
我该怎么办?
……
“兜兜。”
王蔷来了贾家,正好贾平安准备出门。
“见过国公。”
王蔷偷瞥了贾平安一眼,见他身披甲衣,显得格外的英武。
“二娘子啊!”
贾平安说道:“兜兜正在家中翻江倒海,你们好好的玩耍。”
翻江倒海……
王蔷不禁捂嘴偷笑,觉得贾平安说的好有趣。
见到兜兜时,她正在画画。
阿福坐在对面,手中拿着一截竹子却不能吃,别提多郁闷了。
“阿福你别动。”
兜兜不满的嘟囔,然后继续作画。
“你在画阿福?”
“二娘子!”
兜兜回身,欢喜的牵着王琦的手。
二人说着最近彼此的事儿,阿福趁机溜了。
……
贾平安去了城外。
今日宰相们都来了,连帝后都来了。
“这便是火炮?”
城外一个偏僻的营地中,数十门火炮整齐排列着。
李治摸摸冰冷的火炮炮身,问道:“这等火炮如何杀敌?”
贾平安说道:“此等事言语难以描述……臣就说说原理。”
君臣都安静了下来。
我怎么像是在给大唐君臣开课?
贾平安有些时空错乱的突兀感。
“火药的特性就是剧烈燃烧。”
贾平安抓了一把火药放在地上,令人点燃。
“嗤嗤嗤……”
几乎是一瞬,火药全数烧完了。
“这是剧烈燃烧,释放出大量的高温热气,因为周遭空旷,所以这些高温热气马上就能消散了。可若是把火药放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剧烈燃烧呢?”
贾平安指指火炮,“那些高温热气迸发出来却寻不到出口,而我们就给它弄了一个出口。”
他拍拍炮口,“那些高温热气冲着这个出口就猛的冲了出来,推动上面的铁弹一起冲出来……嘭!”
“说的很是简明易懂。”
许敬宗见李义府蹙眉,就嘲笑道:“李相这是依旧不懂吗?可要老夫指点你一番?”
李义府最近在忙着‘挣钱消灾’,心思不在这些上面,闻言冷笑:“蠢!”
这是说许敬宗蠢!
许敬宗笑道:“你有这等自知之明也是好事。”
二人斗嘴,贾平安已经安排了实弹射击。
前方就是一溜木牌子,贾平安说道:“臣用这些靶子来充当敌军。”
李治点头,“实战中如何?”
太子终于得了显摆的机会,“阿耶,大战时敌军冲阵,密密麻麻的全是。”
李治点点头,武后却知晓他想亲征的心病,说道:“长安城中也有大军。”
可那是戍守长安的军队,难道你让朕带着他们去狩猎代替亲征?
丢不丢人!
一群炮手在忙碌着。
装药,捅实,接着装弹……
“赵国公……”
将领请示。
贾平安点头,“点火吧。”
将领喊道:“点火!”
几个千牛卫挡在了皇帝的身侧。
李弘低声道:“这没用,挡不住。”
那几个千牛卫觉得太子这是在羞辱自己的忠心,其中一人说道:“就算是刀山火海,臣也愿为陛下去踩平了!”
这话豪迈的一塌糊涂,帝后都微微颔首,武后赞道:“千牛卫忠心耿耿,陛下尽知。”
话音未落……
“轰轰轰轰轰!”
贾平安存心给帝后一次深刻的体验,所以来了一次集火。
数十门火炮一起轰击……
火焰喷出炮口,接着硝烟冲了出来……
数十枚铁弹跟着飞了出去。
众人不禁目视着铁弹的方向。
铁弹径直撞上了那些靶子。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靶子大多粉碎。
“若是前方敌军冲击……”
李治快步走了过去。
众人紧紧跟随着。
那些木屑飞溅的到处都是。
“很厚实的靶子。”
一个百骑捡起一片靶子递过来,李治看了看,做出了以上结论。
“若是人会如何?”
他遐思了一下。
贾平安说道:“这是铁弹,从出了炮膛的那一刻起,前方遇到什么就摧毁什么,直至失去力量。”
“臣仿佛看到了漫天残肢断臂。”上官仪赞美着。
窦德玄补充了一下,“此乃神器也!”
君臣赞叹不已。
李义府突然说道:“臣怎地不知此物?”
是哈!
你贾平安竟然瞒着大伙儿弄了这个神器,想干啥?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
你可知晓你阿弟弄了这个东西?
武媚自然不知道。
“此物当初弄了出来,臣禀告过陛下……”
贾平安目视阎立本。
老阎,该你上了。
阎立本干咳一声,“臣也给陛下禀告过,陛下当时说……火炮?那便火炮吧。”
朕是这般说的?
李治不满的道:“朕怎地不记得了?”
你日理万机,哪里会记得这等小事?
阎立本想吐槽,“陛下,火炮此物乃是赵国公当初提出来的,并给了图纸。我工部的能工巧匠耗费数年心血,其间经历无数次挫败,这才弄了出来……臣当时禀告陛下,此物颇为犀利,陛下说……那就用吧。”
陛下,是你漫不经心的在敷衍臣啊!
李治说道:“此物可还能弄别的?”
遇到尴尬事马上转移话题,这是皇帝的特权,谁敢重新挑起让他尴尬的那个话题,回头弄死。
“陛下,火炮还能弄霰弹。”
“霰弹?”
随即重新装填。
一包由铁屑等尖锐杂物组成的霰弹被装填了进去。
这一次木靶子放的有些近。
“点火。”
“轰轰轰轰轰!”
火焰和硝烟冲了出来,众人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点冲向了靶子。
噗噗噗噗噗……
密集的声音就像是雨打芭蕉。
等硝烟散尽,众人上前一看,就惊住了。
木靶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孔洞。
“这若是人……”
一个变成蜂窝的人。
许敬宗不禁打个寒颤……
贾平安说道:“攻坚或是敌军距离遥远时用铁弹,敌军距离近时用霰弹,可造成大量杀伤,而且还能打击敌军士气。此次弓月部谋反,正是被两轮霰弹给打散了士气。”
硬是要得!
李勣微微颔首,赞道:“此乃军中神器,大唐有此神器,攻伐更为犀利。”
窦德玄说道:“如今四海升平,何须攻伐?”
是啊!
君臣微微一笑,那种创造盛世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大唐依旧还有对手。”
众人一看,和君臣唱反调的是贾平安。
……
晚安!
第1152章 我还是当初那个农家少年
在大唐君臣看来,突厥被打残了,吐蕃被打残了,至此大唐举目四眺再无对手。
无敌真是寂寞啊!
今日君臣对火炮的态度是欣喜,却不是狂喜,便是出于这等心态。
都没敌人了,再好的火器要来有何用?
但贾平安却唱了反调。
李义府正在琢磨如何能更快的卖官,闻言问道:“何处来的敌人?”
贾平安没看他,说道:“陛下,别忘了如今雄踞波斯都护府的大食人。”
“大食使者上次来了长安,走的时候也很和气。”
李义府习惯性的怼贾平安。
若非有武后盯着,李义府早就对贾平安下了狠手。
“吐蕃使者也很和气。”
贾平安的话就像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李义府却无法反驳。
“大食啊!”
李治说道:“上次你说过大食是仅次于吐蕃的威胁,如今你依旧是这般认为?”
“如今臣以为,大食是大唐最大的威胁。”
李治笑了,“你在兵部,如此就好生琢磨吧。”
这是敷衍。
李义府微笑的很和气。
回城时,李治对武后说道:“没了对手的大唐危险了,贾平安把大食弄出来当做是对手,朕知晓他的用心,不过大食太远。”
“要居安思危。”
武后显然比臣子们更知晓大唐该做什么。
“大唐必须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对手,如此方能上下齐心协力,军队不会松懈,文官们不会耽于享乐。”
“朕知。”
贾平安跟在后面,回到兵部后,他问了陈进法,“兵部的密谍该回来了吧?”
“国公,咱们的密谍说是接到了卑路斯。”
贾平安心中一动,“那位都护?”
“是。”
波斯此刻属于大唐,至少名义上如此,叫做波斯都护府,而都护就是卑路斯。
大唐此刻威压八方,若是把这些也算在内,那疆土真是前无古人。
“我等着他。”
……
王勃去寻了父亲。
“三郎,你怎地瘦成这样了?”
王福畴被瘦削的儿子吓了一跳。
“阿耶。”王勃虽说瘦了一截,但精神却格外的好,“我想了许久,觉着我不适合出仕。”
“为何?”王福畴觉得儿子大概率是病了,“读书就是为了出仕,不出仕……不出仕……”
他说不出‘不出仕读书作甚’这句话,否则他的老子,后来被三字经称为诸子百家中五子之一的王通的棺材板就按不住了。
——五子者,有荀扬,文中子,及老庄。荀子、扬子(扬雄)、老子、庄子都耳熟能详,而文中子指的就是王通。
王家子弟必须读书!
否则羞辱先人!
王勃说道:“我在户部数日,便得罪了上官和同僚……”
“不是夸赞吗?”
王福畴自己也是个混不开的人,否则作为王通之子,好歹也能混个高官做做。
“那不是夸赞,而是讥讽,是背后捅刀子。他们……”
王勃一番话说完,王福畴愣住了。
“竟然如此吗?”
他苦笑道:“老夫一直觉着你的性子太过得意,轻视人,蔑视人,容易得罪人。可总想着你有才,上官好歹能看到些……如今看来,你的性子在官场……”
“先生说我入官场便是渡劫。”王勃说道。
“渡劫?”王福畴觉得这话说过了些。
“是。”王勃说道:“先生说我若是进了宦途,自己倒霉也就罢了,可官场讲求的是连带,我若是倒霉了,还会带累家人。”
至于贾平安,王勃还带累不了他。
王福畴怅然,“老夫去贾家问问。”
他随即去了贾家。
贾平安仿佛早就知晓他会来,茶水都准备好了。
“子安的性子改不了。”贾平安说道:“你作为他的父亲应当知晓。”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王福畴笑的苦涩。
“他若是出仕,定然会被人嫉恨,你也算是宦海老将,该知晓那些官吏有无数种法子来整治人。”
王福畴点头,“老夫早些年也没少被人整治。”
原来是家传吗?
“你的性子只是不善于钻营,而子安却是会把所有人都得罪个遍,这等性子进了官场,你觉着会如何?”
王福畴说道:“三郎说听到了那些同僚抨击他的话,恍然大悟。他性子高傲,竟然被如此抨击,心中只怕难受之极……”
一个誉儿癖的人突然被告知你儿子以后没办法出人头地了,那种打击让王福畴看着苍老了不少。
“是我安排的。”
王福畴愕然抬头,“国公这是为何?”
“我请了窦公出手,窦公安排了一个小吏请了子安的上官和同僚喝酒,席间小吏引了一下,众人纷纷抨击子安……”
“我这是想让他死心。”
顺带救救你,否则你得去交趾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官。
王福畴问道:“子安真不适合官场?”
贾平安点头,“他一辈子都不适合官场!”
这人出仕就是渡劫,后来的都督阎公和他的女婿就挨了一记天雷,成全了王勃的名声。
滕王阁序固然流芳千古,可代价是天下人都知晓王勃此人狂傲无礼……人阎公想为女婿扬名,你就算是有才就不能憋一下?非得要当场装逼打脸!
王勃就是不能憋的性子,发现装比的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多谢国公。”
王福畴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他知晓贾平安为了儿子的前程花费的心力。
“你对此有何打算?”贾平安问道。
王福畴茫然,“三郎上次说想去教书。”
“这是我的建议。”
贾平安说道:“在算学中以学问为大,谁的学问大谁就得意,正适合子安这等性子。文中子的孙儿继承他的学问,我以为这不是坏事。”
王福畴叹息,“也好。”
他出了书房,见王勃就在外面,不禁百感交集的道:“你的先生为你也算是绞尽脑汁,殚思竭虑,你以后要好生孝敬他。”
这是传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王勃恭谨的应了。
“以后进了学堂,切记莫要得意过头了,免得得罪了人……”
“是!”
“还有,莫要张扬,你的毛病就是喜欢张扬……”
“是!”
王福畴良久没有声音,王勃诧异抬头,就见他老泪纵横。
“阿耶!”
王勃跪下,抱着他的双腿仰头道:“孩儿无能,让阿耶为难了。”
王福畴摸着他的头顶,哽咽道:“原先为父想着你好歹能为官,为王氏张目。可此事一出,为父又想了许久,为王氏张目和让你一生安稳……为父终究还是想着让你一生安稳……”
王勃不禁落泪,“阿耶……”
贾平安去了后院。
“让子安去教书?”
卫无双有些惊讶,“他这等大才去教书,浪费了吧。”
“唯有做官才是不浪费?”
贾平安觉得这种思想要不得,于是就和卫无双展开辩驳。
苏荷来了,随即加入战团。
贾平安双拳难敌四手,败下阵来。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输人不输阵啊!
贾平安兀自嘴硬。
卫无双说道:“大郎就要做官。”
贾昱的前程基本上被定下来了。
作为袭爵的长子,他不但要承袭赵国公这个爵位,还得承袭贾平安的人脉和各种资源。
当他承袭了这些之后,再想平庸自然就不可能了。
当你交往的人非富即贵时,但你财富无数时,平庸就是罪。
下午贾昱回来,父子二人做了一次交谈。
卫无双不知他们父子谈了什么,反正出来后贾昱看着越发的稳重了。
……
“我是个懒人。”
贾平安给太子说了自己的志向,“再过十载,大唐想必能进入正轨,到了那时,我就想退下来。”
李弘问道:“退下来作甚?”
看看官场上的人,重臣几乎都是做到死的那一日,其他人也是恋栈不去,但凡能多做一日官就不肯走。
将领们就更不消说了,七十余岁依旧在请战。
“到处转转。”
贾平安悠然神往的想着退休后的生活,“没事去钓个鱼,带着孙儿去各处走走,给他弄个小背包,爷孙二人去徒步,教授他一些学问……”
“这不无趣吗?”
“何为有趣?”
贾平安说道:“我从不觉得权势有趣,相反,权势能蒙蔽一个人的心,让你各种焦虑不安,让你各种贪嗔。体验过就是了。我的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华州的少年。”
……
此刻,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站在长安城外,说道:“看着长安城我就在想,大食可敢来攻打此处?”
男子和随从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随从说道:“卑路斯,大食如今在蠢蠢欲动,他们占据了波斯,在盯着吐火罗,若是他们攻打吐火罗,大唐的安西都护府就在他们的马蹄之下……”
男子便是前波斯王子,大唐波斯都护府都护卑路斯。
卑路斯仰望着长安城,良久低头,“这一路我看到了强大的大唐,路过安西都护府时,当地百姓正在传唱大唐太子领兵十万击败吐蕃三十万大军的事迹,人人振奋。这是一个强盛的让我羡慕的大唐,希望此次大唐皇帝能怜悯波斯的艰难,发兵拯救那些正在遭遇大食欺压的百姓。”
一行人随即进城。
有官吏给他们安排了住所,又问了来由。
消息传到了贾平安那里。
“卑路斯?”
贾平安笑了笑,就像是一头得意的狐狸。
大唐需要一个借口去占据舆论制高点,而卑路斯就是这个借口。
“可怜的王子,我想他需要的是安慰。”
贾平安随即进宫。
“卑路斯来了,朕猜想你接着会来。”
皇帝几乎把贾平安的心思猜透了,“你恨不能大食立时露出獠牙,大唐就此多一个强大的对手……”
“陛下,臣冤枉!”
贾平安真心冤枉。
“大食还在扩张,但东路军却遭遇了大唐陷入停顿。眼前的西域诸国就像是一块大肥肉,他们触手可及,却不能吃,这对于自诩强大无敌的大食人来说就是一种羞辱。面对这等羞辱他们能忍耐多久?臣不敢揣测。”
大食实际上从此刻开始就一直在琢磨着是否该东进。
他们正在四处征伐,战无不胜,从未有谁能阻止他们的扩张。
但在东方他们却遭遇了一个强大的大唐。
他们进攻波斯,波斯亚兹德格尔德三世不敌,于是转向了大唐求援。
波斯灭亡,大食就触碰到了大唐的边缘,难道他们能忍住?
结果太宗皇帝并未答应派兵,在当时的情况下大唐不可能来一次远征……否则吐蕃、高丽、突厥等势力会非常乐意给从身后捅大唐几刀。
波斯终究挡不住大食铁骑,最终覆灭。
波斯灭亡,大唐彼时还在关注着周边,最大的敌人还是高丽和突厥,还有一个看似大唐女婿,实则依旧盯着大唐这块肥肉流口水的赞普。
波斯一下,前方就隔着一个吐火罗。只需击破吐火罗,大食就能直面大唐的安西都护府。
要不要开战?
大食人犹豫了数十年。
但此刻的态势已经变了。
“陛下,大唐如今扫灭了周边威胁,自然会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大唐的货物需要经过大食人的地盘运送到更远的地方去贩卖,这条路他们叫做丝绸之路。”
“大食人难道敢拦阻这条商道吗?”
李治大有为了商道开战的气势。
“臣担心的是,大食人会在忧心忡忡之下开战。”
一个庞然大物就蹲在大食庞大疆域的东边,而且这个庞然大物刚扫清了自己所有的对手,那无敌雄师正寂寞难耐……
大食人会担心大唐主动拿下吐火罗。
“吐火罗如今很不安。”
这是密谍传来的消息。
“突厥如今正在内乱之中,吐蕃精锐一战而没,大唐在安西再无敌手。吐火罗夹在大唐和大食之间,他们担心有一方会忍不住出手,而出手的第一件事就是灭了吐火罗。”
吐火罗注定就是个悲剧,历史上被大食人打的满地找牙。
李治沉吟良久。
贾平安再下了烂药,“陛下,要不让卑路斯来介绍一番大食?”
李治看着他,“大食于卑路斯而言有灭国之恨,一分厉害会被说成十分,你当朕糊涂了吗?”
“臣不敢!”
贾平安大囧。
武媚冷哼一声,“我看你敢得很!”
李治给她个眼色。
武媚起身,“平安随我来。”
贾平安身体一震。
二人一前一后出去。
“说说你对大食的看法,编造也可。”
“不敢。”
“不敢?”武媚回身,“连陛下都无法相信你的话,你可曾扪心自问是为何?”
“多半是因为……我太老实了些。”
无耻!
邵鹏都忍不住想喷他一把。
武媚冷哼一声,“说。”
阿姐果然是明察秋毫啊!
但最为老狐狸的却是李治这个幕后大老板,他知晓贾平安一番话七真三假,也懒得喝问,丢给皇后了事。
贾平安若是不服,更换皇后寝宫门梁的钱李治还是出得起的。
“阿姐,大食乃是当世扩张第一之国。”
毫无疑问,在这个时代大食的扩张速度谁都赶不上。从中亚到欧洲到非洲,他们无处不在。他们甚至还和法国佬来了一战,结果败了,就此停止了无休止的扩张。
“那又如何?”
武媚说道:“他们若是敢冲着大唐龇牙,大唐就能让他们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贾平安不觉得高仙芝当时率军远征,和大食人开战是一个仓促的决定。
大食当时在中亚一带囤积了大军,囤积大军想干啥?
高仙芝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可惜怛罗斯之战败北。但大唐军队的强悍却镇住了大食人,由此打消了东进的年头。
“阿姐,大食人能在波斯一带部署数十万大军。”
这个不是开玩笑。
“我以为不管如何,大唐不该把大食视为对手。”
武媚诧异,“你这话何意?”
在她看来,贾平安就该拼命撺掇朝中君臣敌视大食,并迫不及待的蛊惑出兵远征。
你们都误会了我啊!
贾平安苦笑道:“我以为,大食在等待试探大唐的时机,若是能轻取,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冲杀进来,直至灭了大唐。若是强大,他们会聪明的撤回自己的人马,从此不会再东窥。”
历史上怛罗斯之战后,大食再无东进的谋划,就是因为被大唐军队镇住了。
葛逻禄……那个和大食勾结的势力……
帝后商议着此事,而贾平安随即亲切接见了大唐波斯都护府都护卑路斯。
“见过尊敬的赵国公。”
卑路斯很兴奋,觉得这位大唐名帅的接见代表着大唐对大食态度的转变。
“大食如何?”
贾平安需要了解大食的实力。
“很强大。”
卑路斯说道:“他们强大的让人难以匹敌,波斯不是对手,吐火罗深深忌惮着大食,若非大唐就在身后,我相信吐火罗将会倒在大食人的马蹄之下。”
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们的军队很悍勇,恕我直言,比突厥人更为悍勇。”
“比之吐蕃人呢?”
“这个我不知。”
“他们在波斯有多少军队?”
“想来数十万应当是有的。”
卑路斯格外的老实。
最后他认真的道:“强大的大食和大唐之间就隔着一个吐火罗,我以为迟早必有一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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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3章 落叶坠落
大食的事儿贾平安成功的给帝后种下了一个‘大食很强大,而且野心勃勃’的种子。
回到兵部后,他叫来了吴奎。
“葛逻禄部……罢了。”
贾平安突然失笑。
那些归顺的部族谁不是反复无常?
所谓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就是这个意思。
就像是此次西征的过程中弓月部和吐蕃勾结就是个例子。
对付草原敌人最好的法子还是火器。
在火炮的轰鸣声中,什么骑射无敌自然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且若是论骑兵,突厥骑兵只配给大唐骑兵牵马。
葛逻禄部定然不知晓自己才将逃过一劫,也不知晓贾师傅曾经想去他们的部族视察一番。
兵部尚书去视察……
贾平安突然问道:“你说……若是我去葛逻禄部巡查会如何?”
“国公……”吴奎觉得贾平安怕不是喝多了,“葛逻禄人定然会举族远遁。”
你上次去契丹和奚族巡查,结果把两个庞大的部族给巡查没了。
“无趣!”
贾平安觉得自己名声太响亮了也不是好事,许多事儿都没法谋划。
“国公有所不知,如今那些部族都说了,赵国公出使……灭族。”吴奎觉得贾平安以后怕是只能蹲在长安城,或是领兵出征。什么巡查还是算了吧,免得令异族震怖。
胡言乱语!
贾平安愤愤起身,“我还有事,今日就不回来了。”
吴奎默然。
出了值房,随行小吏问:“国公今日又不回来了?”
吴奎点头。
小吏叹道:“侍郎真是辛苦。”
吴奎木然道:“老夫唯有用老夫能做主来聊以**。”
贾平安不在兵部,两个侍郎互相牵制,但贾平安显然更为信任吴奎,对王璇没好感,所以吴奎占据上风。
想到了这个,吴奎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贾平安出了兵部,旋即去了新城那里。
“见过国公。”
贾平安笑吟吟的颔首,“黄淑啊!小鱼在前院。”
黄淑低着头,“嗯。”
天气热,新城在屋里看书消遣。
“小贾。”
美人抬头,那一抹娇羞看的真真的。
“天气热。”
贾平安一本正经的坐在了新城的身边。
新城的脸微红,“正好想寻你有事。”
“啥事?”
贾平安看着她的手,白嫩的出奇。
白的发光的女子啊!
新城说道:“我前日和人聚会,有人说陛下如今病情缠绵,会不会让太子监国?我听了就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高祖皇帝和先帝时的悲剧重演?”
这事儿只能怪老李家的基因有问题。
“嗯。”新城忧心忡忡的道:“我这半年经常进宫,知晓皇帝的病情……很是艰难。他时常目不能视物,头疼欲裂,无法理事。一旦大怒或是大喜也容易发作……”
贾平安没作声。
新城看着他,“如今大多是皇后在执掌朝政,以前太子年少,没什么威望,所以人人无话可说。可太子此次却跟着你去了安西,一场大捷让外界对太子颇为信服……”
“可是有人建言让太子监国?”
新城点头,“昨日有人建言后,随即就被下狱……”
贾平安这两日在忙碌火炮的事儿,没关注这个。他苦笑,“阿姐不会那么干。”
这是在打皇帝和太子的脸,阿姐不至于。
新城说道:“那人被查出贪腐……弹劾他的御史便是杨德利。”
卧槽!
表兄?
贾平安笃定的道:“表兄不会为谁干这等事,哪怕是陛下。”
但他可以为了我而弹劾任何人。
新城叹息,“先前有人说了,说杨德利是听了你的吩咐,这才出面弹劾那人,目的就是想让皇后掌权。”
“你觉着我是那等人吗?”贾平安单手托腮,可耻的卖了个萌。
“皇后指使不了表兄,这一点陛下知晓。”
杨德利是连皇帝都敢弹劾的人,谁能指使他?
“可你能!”
新城看着他,“此事可大可小……”
小白花果然是为了我而忧心忡忡。
“新城。”
“嗯?”
贾平安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认真的道:“多谢了。”
新城心跳加快,强做镇定,“不必。”
“一定要谢的。”
贾平安靠近了些,“对了,今日天气颇为不错,适合赏月。”
新城冷着脸,“没有的事。”
“新城……”
“你……呜呜……”
黄淑刚回来,站在外面刚想进来,就见到了里面的一幕,旋即撇过脸去。
晚些贾平安被赶了出来。
“哎!明日我再来啊!”
室内,新城坐在那里,黄淑进来,见她嘴唇粉润,面色桃红,不禁呆了一瞬。
“公主,可要进宫?”
新城本就准备进宫,贾师傅的到来让她延缓了些时辰。
“进宫。”
新城一路进宫。
“皇帝今日如何?”
来迎他的王忠良说道:“陛下今日身体好了些。”
能出城去看火炮齐射,说明皇帝的身体确实是恢复了不少。
“头疼呢?”
“不时会犯。”
这个才让人头痛。
……
“朕的头不时就会剧痛,一旦剧痛脑袋恍如被劈成了两段,疼痛难忍。”
李治唯有在这个亲妹妹的面前才会露出些疲惫之态。
“皇帝,杨德利弹劾之事我认为并非有人指使,”
李治讶然,“你以往不喜涉足朝中事,今日为何突然……”
新城说道:“外面有些话传的难听,说什么皇后要篡位,皇后要毒杀太子……”
李治莞尔,“那等话听听就罢了。至于杨德利弹劾之事……朕不认为皇后能指使杨德利。那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御史,连朕都无法管束。”
但他没说贾平安。
新城心中忐忑,担心小贾被猜忌,“先前正好遇到小贾,我就问了此事,他说这等事纯属是子虚乌有,若是真要支持皇后,在西征时他有许多法子让太子的名声不大好。”
这话实在,李治冷笑,“他倒是大喇喇的,跋扈!”
这等时候跋扈才好啊!
大喇喇更妙。
等新城走后,李治吩咐道:“既然是贪腐,那便处置了。”
“是。”
杨德利弹劾的证据确凿,但那名官员却还没被处置,堪称效率低下。
李治幽幽的道:“秦失其鹿……朕失了双目。”
新城出了皇宫,上了马车后,幽幽的道:“雉奴果然还是那样,越是城府深的他就越会猜忌此人。大喇喇的却无事。”
贾师傅还还不知晓小白花为他擦了屁股,他带着卑路斯去视察了一番大唐军队。
一场汇演下来,卑路斯激动万分。
“大唐需要时日来准备。”
贾平安目光锐利,“大唐此次西征耗费了无数钱粮,若是此刻再来一次西征,对手换成了更为强大的大食,朝中反对的力量会很大。”
卑路斯点头,“一且听国公的。”
呵呵!
你一切都听我的,从反击到大食退出波斯,随即你上位……这不是白嫖吗?
这年头想白嫖大唐需要勇气。
贾平安微微一笑,“你且在长安好生住着。”
大唐不可能无限制的扩张,那是自寻死路。
让大食集中精力去西边吧,使劲打。历史上他们打到了法兰克,最终败了。若是把东方的力量加强到西方去……胜负会如何?
贾平安表示很期待。
“国公。”
包东悄然出现。
“李义府的家人今日都在外面。”
“在外面干啥?”
“在卖官……”
李义府疯了,至少在包东的眼中这位宰相疯了。
他的儿子女婿,包括他自己都在疯狂敛财。
……
“两千万钱呐!”
李义府叹息。
叹息完毕,秦沙进来,“相公,有人送了钱来……”
他目光复杂,就在李义府颔首时说道:“相公,此事太过招摇了。”
李义府微笑道:“这个算的了什么?老夫为陛下出生入死,难道陛下还不能容忍这点小事?无需担心,陛下还有对手。”
士族吗?
秦沙轻叹。
“相公……”
李义府低头看着文书。
秦沙突然跪下,“相公。”
“你这是作甚?起来!”
李义府皱眉。
秦沙抬头,“相公待我恩重如山,可如今相公身居险境而不自知。相公,再这般下去……陛下怕是会趁势出手!”
李义府干咳,“你且回家歇息一阵子,一月吧。”
这是处罚。
李义府此刻已经到了什么程度……秦沙不知道。
但贾平安知道。
历史上李义府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狂妄的没边了。
皇帝令他来,告诫他要管束家人,但李义府却狂妄的觉得皇帝离不开自己,于是竟然反问皇帝,更是失礼而去。
在他的眼中,朝中皇帝唯一能信任的就是自己,若是处置了他,皇帝将会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当士族等势力反扑时,皇帝将会焦头烂额。
这便是有恃无恐!
“那个蠢货!”
贾平安得知了许敬宗疯狂敛财的消息后,轻蔑一笑。
王勃却觉得许敬宗怕是失心疯了。
“先生,李义府难道不知疯狂敛财的后患吗?”
“他当然知道,不过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以及自己掩饰的能力。”
无数贪官被警告后依旧贪婪敛财,真是蠢?
不是蠢,只是利欲熏心罢了。至于被抓后痛苦流涕,这是狂妄被击破后的反应。
而百姓看着这些人贪腐的经历也颇为震惊,觉得这些人莫非是智商有问题?换了我早就收手了。
没有身临其境就无法体验到当事人的心态。
所谓旁观者清在许多时候是高估了自己。
不是每个人都能忍住那等诱惑。
……
秦沙回到了家中。
母亲的丧事之后,家中寂寥了些,但从妻子到孩子都有些茫然的轻松。
“夫君为何看疏议?”
秦沙饭后在书房翻看律法。
“我只是看看。”
秦沙微笑。
他低头翻看着。
——诸监临主司受财而枉法者,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绞。不枉法者,一尺杖九十,二匹加一等,三十匹加役流。
收受贿赂而枉法者,一尺布就算要入刑,十五匹绞。不枉法者就轻了些。
只收钱不办事就能减轻处罚。
秦沙叹息着。
夜深,他依旧坐在那里,呆呆看着疏议。
直至凌晨。
“夫君。”
“来了。”
秦沙微笑着出来。
早饭很简单,孩子们吃的却很快活。
“都要好生读书。”
秦沙为最小的儿子抹去嘴角的汤汁,笑道:“要记得做男儿,恩怨分明。”
“是。”
孩子拖着声音回应,随即几个孩子挤眉弄眼的。
秦沙含笑看着,对妻子说道:“家中可需采买些什么?”
杨氏摇头,“就是买些吃的。”
秦沙拿出了一份文书,“这个你收好。”
杨氏接过一看,惊讶的道:“夫君你竟然在东西市存了不少钱?”
秦沙说道:“一直没想起来,昨夜总觉得忘记了什么,翻箱倒柜一夜,这才找到了这个。我晚些把这份文书放到舅兄那里去,且等何时没钱花用了你再去拿了来。”
杨氏笑道:“夫君倒是相信大兄。”
她的兄长憨实,最是稳靠的一个。
“我去了。”
秦沙走到她的身前,柔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若是有来世,我定然会做牛做马回报你。”
杨氏羞涩的低下头,“夫君说这个作甚?若是有来世,奴还是愿意嫁给夫君。”
“好!”
秦沙轻轻摸摸她的脸,又进去看了孩子们。
“都要好生读书!”
“好!”
孩子们高声应了。
秦沙笑吟吟的出了家门,回身看了一眼,“我走了。”
“夫君慢行。”
秦沙先去寻了舅兄,把文书交给了他。
“若是无事,舅兄也去家中坐坐。”
随后他来到了大明宫,熟门熟路的和守门的军士聊了几句。
李义府来的晚了些,眼袋很大,看来昨夜也没睡好。
“相公。”
秦沙进来,“相公没睡好?我去泡了茶来。”
他并未按照李义府的要求在家歇息一月,但李义府最近为了敛财神魂颠倒,也没在意此事。
茶水来了。
秦沙坐下,缓缓说道:“相公这些年的经历堪称是波澜壮阔……”
李义府惬意的喝了一口茶。
“相公的本事自然是一时之选,可相公的权势却来自于陛下。”
秦沙不管李义府面色不渝,继续说道:“权势可以给,也可以收。士族是很厉害,可贾平安弄了新学的学堂,如今到处都是。
士族所谓的经学传家如今也无法引以为傲,他们还有什么?还有聚集在一起的庞大势力,但他们的根基是田地人口……”
“嗯!”
李义府冷哼一声。
秦沙抬头,微笑道:“陛下不会和士族彻底翻脸,他只会一步步的削弱士族……相公,如此你再不是陛下急需之人……相公危险了。”
“秦沙!”
李义府勃然大怒!
秦沙起身,低声道:“相公保重。”
李义府还没反应过来,秦沙劈手把茶杯仍在他的身上。
“无礼!”
李义府浑身茶水和茶叶,狼狈之极。
秦沙突然提高了嗓门,几乎是嘶喊,“相公,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收了那些官员的钱财,相公饶我……相公,求相公饶我……”
李义府一怔。
“相公你却忘记了我多年的帮衬,不肯饶我,如此咱们便同归于尽!”
秦沙大声喊道。一下掀翻了案几。
官吏们都闻声冲了出来。
有人喊道:“保护相公!”
官吏们蜂拥而来。
秦沙冲出了值房,转身就跑。
“抓住他!”
李义府执掌吏部,谁不想拍他的马屁,于是众人狂追不舍。
秦沙四处奔逃,最终被围在了一处小院里。
他爬上了屋顶,李义府带着官吏们围了过来。
“李义府,我多年来为你苦心谋划,可如今我不过是收了些钱财罢了,你竟然不依不饶,想置我于死地……”
李义府抬头看着他,“你下来!”
秦沙摇头,“下来定然会被你抓去报官,随后贪腐之罪名一下,流放三千里……不,弄不好就会被绞杀……李义府……”
秦沙呜咽看了某个方向一眼。
李义府心中巨震,“你下来!”
秦沙轻声道:“阿娘,我来了。”
一片落叶从高空落下,缓缓坠落地面。
呯!
……
户部出事了。
“陛下,李相的幕僚秦沙贪腐被发现,想刺杀李相,失败后逃了出来,被众人围堵,最后爬上屋顶坠落,头部触地而死。”
李治楞了一下。
这时沈丘来了。
“陛下,百骑有些发现……”
……
李义府坐在值房里,默默看着那只茶杯。
“你这是何苦?”
他别过脸去,眼中多了泪水。
“你的劝谏老夫听到了,可老夫如今身不由己。你这般苦心孤诣只想为老夫顶罪,你想让老夫把那些罪名都丢在你的头上,可老夫如何能……”
他低下头,“你啊!”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来请示。
“相公,秦沙这等可要抄没其家?”
这是李义府的幕僚,自然该他来处置……没人愿意为了此事和李义府硬顶。
李义府摇头,“罪不及家人,另外……令人送十万钱去秦家,悄然送去,不可被人发现。”
随从愕然,“是。”
……
贾平安也得了消息。
“这是想为李义府顶罪吧……但我怎地觉着此人还想告诫李义府?”
包东赞道:“国公恍若亲见。”
“秦沙的母亲多年的痼疾,为了给母亲治病……”
贾平安听了包东的介绍,叹道:“孝子忠臣,可惜忠的却是李义府。”
他吩咐道:“转告沈丘,若是有抄没其家的吩咐,还请手下留情。”
等包东走后,贾平安又吩咐道:“小鱼去秦家看看,送些钱吧。另外,若是他的孩子有大些的,问问可愿去读书……别选长子。”
……
“陛下,李义府令人送了十万钱去秦家。”
皇帝默然。
“赵国公……赵国公令人来传话,说若是抄没秦家,还请手下留情。”
沈丘看了皇帝一眼,继续说道:“赵国公还令人送了些钱去秦家,准备把秦沙的次子收入算学……”
皇帝默然。
……
晚安!
第1154章 我能超越先生
“阿耶!”
大清早贾平安就不得安宁。
“何事?”
兜兜跑进书房,“阿耶我带着二郎出去玩耍。”
老二啊!
贾平安点头,“别让二郎被人欺负了。”
“知道了,知道了。”
兜兜急匆匆的跑了。
我怎么像是一个唠叨的老父亲?
贾平安不禁失笑。
人都会老,但他还年轻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去喊道:“三郎呢!”
兜兜回身,“三郎说他不去。”
古怪的小子!
贾平安无语。
“阿姐我不想出去。”
贾洪很是愁眉苦脸的。
兜兜蛊惑道:“我给你买好吃的。”
“我不想吃。”
“外面有好大的猴子。”
“真的?”
“真的。”
“那我们赶紧去。”
兜兜上了马车,突然就叹气。
“二郎,你太好骗了。”
……
李贤开府了。
开府之后多了自主性,代表着成人了。
李贤邀请了一些人来饮酒庆贺,其中就有王勃。
“听闻你才华横溢,可愿来我这里为官?”
王府有编制,目前还没填满,李贤想寻些有才有名的人。
王勃本就对自己被邀请来有些诧异,闻言顿时就明白了。
他看看众人,说道:“多谢大王厚爱,只是我如今依旧在读书……”
我还是个学生啊!
李贤微微颔首,端着酒杯转向另一处。
换了别人哪会拒绝,所以在场的都知晓,王勃这是不想为沛王效力。
“此人是赵国公的学生。”
“沛王和赵国公有些龃龉。”
“难怪!”
王勃也颇为懵逼,晚些吃完庆贺酒宴就去寻了贾平安。
“别想太多,你有才名,仅此而已。”
招揽名士……
贾平安想到了魏王李泰。
李承乾为太子时,魏王李泰大动作不断,王府中招揽了许多大才,气势如虹啊!
李贤如今东施效颦也还行,但把王勃也请了去,这里面的味道就有些值得揣摩了。
“想对外暗示和我的关系没问题?”
……
“时至今日,我有些后悔了当初的冲动。”
喝了些酒的李贤脸色微红,目光炯炯。
坐在对面的男子说道:“皇后对赵国公很是信重,宛如亲姐弟一般。西征之后,他威名赫赫,却依旧如故,不见跋扈,这便是知晓分寸。
大王看看那些臣子……从尉迟恭等人开始,但凡跋扈的有几人能善终?贾平安此人以懒惰闻名,不留恋富贵权势……云淡风轻如方外人,这才是长久之道。大王当初却莽撞了。”
李贤嗤笑一声,“当初我看不惯他与太子交好,以为他谄媚……”
男子叹息,知晓这是托词……贾平安乃是太子的先生,他用得着谄媚太子?沛王这般为自己过去的错误寻找借口,而不是坦然承认,可见心胸狭隘。
“王勃不肯来我这里就职,这多半是贾平安往日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所致。”
男子苦笑,“大王……”
罢了!
他能说什么?
难道还能说……大王,你只是一个皇子,贾平安身为皇后的阿弟,太子的先生,大唐名帅,他有必要在背后说你的坏话吗?
不值当。
男子走出了房间。
沛王虽说有些缺点,但才华却毋庸置疑。
这样的皇子若是得以施展才华的机会……
但太子在。
太子在,皇子施展才华就会让人联想到魏王李泰。
……
贾平安压根没在意李贤,只是想到了王勃历史上就是今年进了沛王府做修撰,两年后一篇《檄英王鸡》的文章从此拉开了渡劫的序幕。
还好还好!
贾平安心情大好,卷起钓具去了城外钓鱼。
“我出门了啊!”
他拿着钓具冲着两个婆娘喊了一嗓子。
“哦!”
“哦!”
卫无双在看账簿,头也不抬。
苏荷在研究什么点心方子,同样如此。
换做是……不说早,就算是五年前,但凡贾平安拎着钓具出来,两个婆娘都会有一番话。
哎!
老夫老妻了啊!
老夫老妻之后,就和家人一般,随后你干啥,我干啥都心中有数。
就在贾平安去钓鱼的时候,帝后在一起商议宫中的事儿。
“六郎开府,回头七郎也差不多了。”
作为父母,看着孩子们一一长大然后离开自己,那种心态很难用语言来表达。
“终有这么一日,何须伤感。”
李治想到了自己当年的事儿,“那时候朕最想的便是出宫就藩。”
那时候他的封号是晋王,去了封地好歹能自由自在。
“可就藩日子也不好过。”武媚说道:“看看滕王,原先在滕州就闹得一塌糊涂。”
人渣藤的那点小动作瞒不过帝后,只是他愿意自污,那就看着罢了。
“六郎聪慧。”李治说道:“这等才华可为宰相,可皇子却不能为重臣。”
这不是开国时期,皇子能执掌大权。
“陛下。”
沈丘来了。
“李义府和术士密议。”
李治淡淡的道:“野狗该回笼了。”
……
李义府这阵子有些神不守舍的,贾平安好不容易上朝一次,见他目光茫然,就有些好奇的问道:“窦公可知晓为何?”
窦德玄冷笑道:“贪婪无度。”
明白了,还在琢磨怎么弄钱呢!
武媚在上面看到他和窦德玄嘀咕,就说道:“倭国银山每年都有一批银子送来,终有用完的一日,此后当如何?窦卿……”
窦德玄看了贾师傅一眼,“皇后,臣以为银币如今深入人心,若是骤然断了会引发许多麻烦……譬如说百姓对布匹的不信任……所以臣以为应当再去寻找金银铜矿。”
这是最中肯的建议。
武媚看了贾平安一眼,“何处有金银铜?”
贾·探矿人·平安说道:“皇后,工部的人已经去了辽东,据闻在那边初步发现了铁矿与铜矿,不过金银矿却只是零星。”
武媚说道:“铁矿与铜矿也是大唐急需,不过辽东却太远了些……”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我就在等着这个!
贾平安说道:“皇后,高丽三国覆灭,契丹奚族迁徙去了西南,辽东如今就剩下了些大唐移民,臣以为当加大对辽东的移民,让一座座以大唐人为主的城池在辽东拔地而起,随后开挖矿脉,就地冶炼……”
后来的辽东可是重工业基地啊!
那边有顶级的铜矿,再往北边去还有更大的铜矿……
当大批矿山被发现后,各种金属会更加便宜,应用的更加广泛,随后无需你去做什么,该发生的变革还是会发生。
整个社会联手推动生产力的发展,这就是生产革命……而最先开始的便是工业革命。
而最大的推手就是工坊和商业!
窦德玄果断站队,“皇后,若是辽东能成为大唐的矿产宝地,只需五十载那里就能繁茂起来……商人们络绎不绝前去,百姓听闻那里能挣钱也会甘愿迁徙……”
贾平安想到了后世的所谓淘金客。
用发现金矿的消息吸引了无数移民,随后一个荒凉的地方竟然渐渐繁华了起来。
这就是以利诱之。
散朝后,贾平安去了算学。
晚些窦德玄也得了通报。
“算学准备放出一批能提高各种货物产出速度的东西。”
“和老夫有何关系?”
窦德玄一脸不解。
“赵国公说,此次属于拍卖,拍卖得的钱会交给户部……”
“小贾是个好人!”
窦德玄心中一个激动,“把老夫最近得的那幅字画送去……就当是户部给的本钱。”
贾平安得了这幅字画,心安理得的收藏了起来。
户部有屁的本钱!
“告诉长安那些豪商,以及那些工坊的主人,明日在算学有些宝贝发卖,若是有兴趣的可去看看。”
长安城中旋即就多了许多议论。
“能让咱们出产更快的东西?那不是宝贝吗?算学里如何会有?”
“但这话是赵国公所说……”
“那咱们先信一次。”
……
“算学这是何意?”
王宽有些纳闷,看了郭昕一眼。
郭昕在打盹。
哎!
王宽看向了三剑客。
如今的三剑客早已不见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和矜持,看着憔悴了许多。
卢顺义说道:“所谓的宝贝,莫非是贾平安私人的?”
就这?
王宽心中失望,“明日且去看看。”
卢顺义三人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去看什么?
看打脸?
卢顺义去寻了二兄。
“宝贝就宝贝吧。”卢顺载没在意这等事儿,“这是算学之事……老夫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做事以自己为主,淡定。”
……
第二日,贾平安早早来到了算学。
“见过先生。”
“见过先生。”
师生们许久未曾见到他来过算学,不禁欢喜不已。
贾平安笑吟吟的和众人打招呼,韩玮迎过来,“都已经准备好了。”
拍卖会场就设置在校场上。
“先生。”赵岩急匆匆的来了,“学生都无心上课,说是想听听先生的教诲。”
“我教诲什么?”
贾平安苦笑道:“我最是懒散的一个人,许久未曾来此……罢了。”
众人都知晓他这是避嫌。
算学和贾平安的距离越远,发展就会越好。
贾平安被簇拥着到了学堂里,第一眼就看到了儿子贾昱。
他看了赵岩一眼,赵岩低声道:“是他们安排的。”
学生们目光炽热,若非有纪律在,此刻定然会鼓噪起来。
贾平安走上了讲台,看着这些学生,说道:“看着你等,我此刻想到的却是数十年后。”
这个开头很吸引人。
“你们此刻在学堂里刻苦用功,我等在朝堂为大唐刻苦奋斗,数十年后,你们将会取代我们。大唐的国祚将会因为你们而熠熠生辉,持久绵长……”
“我时常在想,一个王朝的根基何在?有人说是帝王,有人说是臣子,有人说是百姓……可在我看来,王朝的根基在于未来,而握着未来的便是你们!”
看着那些学生们目露异彩,兴奋不已,韩玮低声道:“先生说话的本事依旧无人能敌。”
赵岩轻声道:“这不是假话,先生一直说大唐的未来在于年轻人。”
“我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起,那样会显得我更年轻。人会衰老,所以未来在于年轻人。学识会衰老,所以未来在于更年轻的学问……”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算学尊重先生是规矩。我们尊重先生什么?我们尊重先生的教导,我们尊重先生对学生如父母般的慈爱,这是尊重。但我们应当更尊重学识。”
贾平安说道:“什么最大?学问最大。我希望你们能一代更比一代强。我听闻有人说算学到此尽矣!还有什么……格物目前的学问值得研究一千年,这等心态错了,大错特错!”
师生们都有些诧异。
不该是要维护权威吗?
“这里我必须要提及儒学。”贾平安顺口提到了老对手,众人不禁会心一笑。
王宽来了,厚颜站在门外。
后面还有一些助教。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千年前先贤创立了儒学,按理有着千年的发展,儒学应当越来越生机勃勃才对,应当越发的宽广才对,可我看到的却是一群在儒学这个大锅里捞食物的人,这些人被称为大儒……”
“贾平安!”
有人想喝骂,王宽回头,“滚!”
这人指着贾平安,“祭酒,他在羞辱我等。”
王宽的眼珠子发红,“滚!”
贾平安没关注这里的骚动,继续说道:“是什么导致了儒学千年来不断退步?”
他竟然用了退步这个词。
韩玮低下头,觉得今日儒学诸人会吐血。
“是不思进取!”
贾平安拍拍桌子,目光炯炯,“是因循守旧,而这一切从何而来?从独尊儒术而来。”
他必须要表达自己对于学术的看法,以此来表达算学对外界的态度。摒弃暧昧,清晰表达。
“独尊儒术之后,儒学再无对手,如此谁还会苦心孤诣去推进儒学的发展?那些人的地位从何而来?从先贤而来。”
贾平安拱手,以示对先贤的尊重,“儒学的先贤便是孔孟等人,为了稳固儒学的地位,他们必须把孔孟等人供奉起来,把他们的学问供奉起来,谁敢质疑就是大逆不道……为何大逆不道?因为你质疑了他们的学问,就是在动摇他们的饭碗!”
韩玮目露异彩,“先生此言……大妙,让我恍然大悟!”
“他们的饭碗是什么?”贾平安说道:“便是那些神像。从孔孟开始的一尊尊神像,儒学便包裹着这些神像,一旦谁触动了儒学的根基,他们便会看到儒学下面的浅薄……”
“放肆!”
又一个人发出怒吼,随即被驱逐。
“这个世间有多大?这个世间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奥秘?这些奥秘中可有能让人飞天,能让人遁地,能让人深入海底,能让人和千里之外的人通话的可能?”
一群人懵逼了。
“先生这个……有些夸大了吧。”
韩玮只是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贾平安说道:“儒学发展千年却变成了固守自封,墨守成规,人人都自发维护孔孟的学问,谁敢越雷池一步便是大逆不道……”
“饭碗!”韩玮赞道:“先生一番话说的清清楚楚,让人如醍醐灌顶。原来儒学千年来发展停滞的缘故便是一群所谓的大儒在维护他们的饭碗。”
“把先贤的观点和先贤的话作为学问来探究行不行?行!”贾平安觉得自己在捅马蜂窝,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但把先贤的话作为一个王朝的显学行不行?不行!”贾平安斩钉截铁的道:“时移世易,而儒学却做不到与时俱进,更做不到海纳百川,所以这门学问注定将会没落。”
“他们鄙夷商人,鄙夷工匠,只知晓读圣贤书,读了何用?你去问他们,他们会说微言大义,会说能让人明事理,能让人……可这些对国祚何益?”
贾平安举起讲台上的一本书,“大唐需要的是什么?是扎扎实实能促进大唐发展的学问。什么能促进大唐发展?”
“新学!”
一群学生在狂吼。
这些少年兴奋的脸都红了。
这是一次对儒学的彻底批判。
贾平安压压手,“该不该研究如何做人?我认为应当。所以算学中依旧有儒学这门功课,但也仅仅是一门功课。道德的规范有赖于律法和村规民俗,有赖于一代接着一代人的垂范……而无需去皓首穷经。”
一个国家的人都在疯狂琢磨儒学,后世人估摸着也会有些胆战心惊,心想做人有那么复杂吗?
该让哲学家去研究的学问却要全民普及,全民研究,这是何意?
宋代大儒朱熹说过:圣贤千言万言,只是教人做人而已。
在许多大儒的眼中,把人做好了,其它的都无关紧要。你要问如何打造更为锋锐的兵器,如何让农田增收……他们会鄙夷的看着你……
这些自然有卑贱的工匠和农人去做,和我等君子有何关系?我等君子琢磨好如何做人就好。
古希腊出了无数哲学家,可有用?
“我说过,这个世间是个丛林,无数野兽在盯着大唐,想从我们的身上撕咬血肉来强大自身。前晋时就是如此。”
贾平安认真的道:“要想脱离这等厄运,唯一的法子就是强大自身。从格物去强大,从教导百姓如何做人去强大……这些都缺一不可,但万万不可的是什么?”
他指指虚空,“故步自封!因循守旧。今日我想告诉你等最后的话是……从进了学堂的第一日开始,新学的学生就该抱着这么一个念头……”
他认真的道:“我能超越先生!”
他指着自己,“我希望十年后,二十年后,乃至于数百年后,无数后人在新学的基础上源源不断的发展出无数学科,无数新学问。”
韩玮忍不住问道:“到了那时,新学就不保了。”
贾平安看着他,微笑道:“新学为何而存在?”
韩玮下意识的道:“强盛大唐。”
“新学只是工具,而非是主人。若是喧宾夺主,儒学第二就会是新学的未来标签!新学迟早也会沦为争权夺利的工具。所以我想告诫你等,以后但凡有谁以新学子弟为名,以师生为名,甚至以同期科举考试为名……以各等名义抱团,此等人当人人喊打!”
明清时儒学的发展堪称是登峰造极,无数读书人就是通过这些关系连成一片,分食王朝。
贾平安颔首,随即出去。
王宽喃喃的道:“只要能强盛大唐,他不在乎新学是否还能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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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5章 声音很稳定
“……赵国公说希望十年后,乃至于数百年后,后人能超越新学,超越他。”
“他说若是有人以新学子弟,以师生,以科举同科考生等名头抱团,当人人喊打。”
“他说所有新学的学生进入学堂的第一日就该有个念头,我定然能超过先生。”
武后叹息,“平安这是彻底割舍了自己和算学的关系。”
李治摇头,“你却目光短了些。”
武后淡淡一笑。
王忠良不禁脊背发寒,觉得皇帝这话不妥当。
晚些的茶叶是不是再细小一些?
李治说道:“他这是在鼓励学生超越自己,鼓励学生超越新学,但一切都是在新学的基础之上。他便是奠基者。百年后,数百年后,人们会记得这位新学的奠基者,而却会忘记了朕。”
武媚说道:“学问永存,而帝王只是一任。”
“对。”
李治不禁莞尔,“若是故步自封,若是以新学为名争夺利益,那便是儒学第二。这个话朕深有感触。你看看儒学,多年来还是那一套,说来说去能有何改变?朕也曾审视儒学的发展,却发现儒学无法发展。”
武媚说道:“儒学以孔孟为尊,恨不能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视为圭臬,在此之上儒学便只能在一个筐子里发展,渐渐就成了坐井观天的蛙。”
“他们必须要维护孔孟,否则所谓的独尊儒术的合法性就会受到质疑。”李治下了论断,“这样的儒学先天就有问题,狭隘了!”
武媚点头,“但我更赞赏平安所说的……儒学不可或缺。新学是能促使大唐进步,可若是只顾着进步,忘却了修德……人人皆以利益为重,人与人相见谈论的皆是如何发财,皆是如何升官发财,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继而道德沦丧。到了那时,再多的进步有何益?”
李治问道:“他今日去算学作甚?”
沈丘说道:“赵国公和户部商议了一番,说是今日要在算学拍卖什么能促进产出的东西,那些钱财将会进入户部。”
……
一群商人和工坊主道了算学。
“这里可是最顶尖的学堂,老夫进了此处,只觉着浑身轻飘飘的,若是能常驻这里,说不得能成仙。”
“老夫说话都不敢大声,就怕惊扰了那些学问。”
敬畏学问,这是华夏的传统。
他们被引到了校场上。
所有人都站着,贾平安也是如此。
“今日请了你等来,是有件事。”
贾平安指指边上的一堆东西,“算学发展至今,内部也有些研究。这些研究成果如何用,算学内部也有些纷争。但我想东西出来了就该用,而不是敝帚自珍。如此,今日就弄一个拍卖会,价高者得。”
众人一怔。
有人问道:“敢问国公,是何物?”
能让贾平安出面的必须是宝贝,必须得大价钱。
贾平安指着一个东西,“我就不说了,让他们来说。”
一个先生过去,坐下后,开始操作。
他摇动着一个大轮子,那些锭子随即跟着转动。
“数十个锭子?”
有商人惊呼,“这……这岂不是一人能当数十人用?”
我滴神啊!
生产成本来自于哪里?
原材料,机器,人工,往往人工占据了很大的一个比例。
一人当做数十人用……
“老夫要了。”
商人举手,兴奋的面色通红。
这可是神器啊!
“老夫要了!”
一个个商人高举右手。
“竞价。”贾平安笑的就像是后世的资本家。
他补充道:“今日拍卖的宝贝每一批都以十家为限,出价最高的十个商家入选,随后用这十人的出价平均,最后得出中标价。”
童叟无欺啊!
“使用权十年!”
资本的本质是垄断,因为垄断才能利益最大化。所以贾平安一个使用权十年出手,那些商人如丧考妣。
人性本恶,资本也是如此。
“老夫出一万钱!”
一万钱打发叫花子呢!
商人和人在一起嘀咕……
“先生,他们想联手压价。”
韩玮觉得这事儿不好办了。
“看着。”
贾平安从容的道。
一个商人举起手,“五万钱!”
甘妮娘!
商人们纷纷回头,想看看是谁破坏了大伙儿的默契。
“是……这不是茶坊的掌柜吗?”
“是赵国公的人。”
一群商人傻眼了。
要不要?
不要贾平安就将会垄断这个宝贝,从此布商们就准备破产吧。
“五万五千钱。”
又有人出价了。
是徐小鱼。
无耻!
户部来观战的官员脸颊抽搐,觉得自家尚书论无耻远远比不上赵国公。
这摆明了就是要抬价,至于抬到什么地步,自然是要抬到让赵国公满意的程度。
随即价格开始攀升。
“四十万钱!”
这是第一名的价格。
后面的按理可以低一些,但贾平安的人依旧在拱火。
有人阴测测的道:“在此十年中谁若是敢仿造……朝中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一下彻底打断了那些想着混进来的美梦。
价格再度提升。
贾平安回身,“这些钱财不能留给算学,可知为何?”
韩玮说道:“莫非是担心有人贪腐?”
这么一笔巨款啊!
“不。”贾平安摇头,“学堂是学堂,商人是商人。这些钱将会进入户部,专款专用,就用于大唐教育。若是让这笔钱进了算学,你等对商人的态度就会大变。学堂和商人勾结在一起……除非那些学生不从政,否则这并非好事。记住了,资本不能干涉朝堂。”
……
发达了。
窦德玄听闻拍卖的战绩后,差点一头栽倒。
“相公,相公……”
窦德玄哆嗦着,“多少?”
“五千多万钱。”
窦德玄脑袋一偏,晕了。
“来人呐!”
……
“五千多万钱?”
卢顺珪都瞪大了眼睛。
“是。”随从说道:“国子监的王宽面色惨白。”
“国子监在教人如何做人,新学却在教人如何挣钱?”
王舜冷笑。
“贾平安说这只是牛刀小试,不在于钱财多少,要紧的是这些宝贝都能提升大唐的国力……”
“大言不惭。”崔晨淡淡的道:“什么宝贝能冠以提升大唐国力之名?”
随从说道:“咱们的商人也有去的,也跟着出价,说是一个什么机器,竟然能让一人顶数十人用。”
崔晨:“……”
卢顺珪讶然,“竟然如此?若是如此,一人能当数十人用,十人百人呢?一人用于此,其他数十人就能用于别处……弄的是什么?”
随从说道:“布匹。”
卢顺珪捂额,“我等家族都有布匹生意,这一下有人要诅咒小贾了。”
崔晨面色剧变,“这……咱们的人可曾弄到了名额?”
随从说道:“那些商人疯狂竞价,咱们的人就弄到了一个名额。”
“一个就好。”崔晨笑道:“一个拿来,随即就能变成数十个,数百个……”
仿造就是了,至于你说什么知识产权,这个时代哪有这个说法?
随从苦笑,“贾平安说了,十年为期,而且谁拿到了使用权就是谁的,但凡别人敢仿造,一律追查。户部窦德玄见到那么多钱都要疯了,发誓谁敢仿造就弄死谁,哪怕是皇子都不成。”
崔晨木然。
卢顺珪不禁笑了起来。
“士族靠的是什么?原先说是经学,如今呢?如今经学不管用了,可士族还有田地人口,还有各等产出。”
现在布匹产业遭遇了沉重打击。
王舜面色难看,“老夫要赶紧去信家族。”
崔晨也急匆匆的走了。
剩下一个卢顺珪自斟自饮。
“蝇营狗苟只为自家,这样的士族,老夫看早些没了更好!”
……
“银币革新时,士族之所以反弹了一番就接受了,就是因为他们自身能产出巨量的布匹。这些布匹都是财富。可如今新机器一弄出来,布匹的价值就会直线下降……士族的实力也会随之下降。”
这是一次漂亮的突袭战,打的士族毫无还手之力。
“高科技出手,这是降维打击啊!”
贾平安觉得自己有些胜之不武。
窦德玄依旧还沉浸在发财的欢喜中。
教育每年都要花费不少钱,这一笔钱虽说是专款专用,可户部因此就能少些开支,一进一出,财政也会从容许多。
“打击!打击!哈哈哈哈!”
窦德玄随手把一幅字画递过去。
“竟然是先帝的字?”
贾平安说道:“窦公,这个太珍贵了吧?”
“不要拿来!”
窦德玄伸手,贾平安卷起这幅字,正色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卷带着这幅字溜了。
刚出了皇臣,新城府上的人竟然在等候。
“公主请国公去一趟。”
……
小白花看着颇为忧郁。
“皇帝和皇后好像有些不妥当。”
“不妥当就不妥当吧。”
那两口子历史上交锋不断,也没见出什么大事。
“小贾,皇帝的病情若是一直不好,谁来监国?”
新城担心的是这个,“皇后还是太子?若是皇后,太子就会被削弱。若是太子,这置皇后于何地?皇后监国良久,可能蛰伏?”
这就是目前皇室内部最大的矛盾。
“此事且看。”
贾平安握住她的手,新城羞答答的低下头,“小贾……”
“今日天气不错啊!”
贾平安说道:“喝点酒?”
随即酒菜送上来。
酒是美酒。
“这酒如何?”
新城问道。
“我醉了。”
“小贾你的酒量竟然这般不堪吗?”
新城举杯笑。
贾平安看着她,“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白嫩的发光的俏脸上马上起了红晕。
新城别过脸去,“我要午睡了。”
这是逐客令。
贾平安说道:“我也有些困了。”
“有客房。”
新城起身进去。
贾平安看了黄淑一眼。
灯泡太大了。
黄淑说道:“国公,客房在前面。”
“我知道。”
黄淑赶紧出去。
贾平安缓缓喝着茶水。
今日的拍卖只是一个引子,其一把他对算学和儒学的态度正大光明的说出来,表个态。
儒学不是新学的对手,但新学当海纳百川,不可学儒学的故步自封,为了恰饭而恰饭。
这是他的态度。
其次就是用拍卖给了外界对于新学的疑虑一次回答。
数千万钱的拍卖收益,这只是钱财,更要紧的是这些发明能推动大唐发展。
新学能推进大唐发展,儒学能推动什么?
推动一群人恰饭。
贾平安不敢去想明清把儒学奉为圭臬的那一幕。
他在等着那些人的反应,甚至是反扑。
但至今未到。
他放下茶杯,想到了皇室的问题。
毫无疑问,皇帝的状态不足以让他频频露面,那么必须有个人作为他的代表主持朝政。
目前两个人选,一个皇后,一个太子。
皇后的优势是经验丰富,已经代替他监国很长时间了。
而太子的优势来自于正统。
皇帝不能履行职务时,第一候补人选就是太子。
但太子的劣势在于年少。
“暂时不管。”
皇帝不动声色,群臣也无话可说。
贾平安起身过去。
新城躺在床榻上,耳边听到了贾平安喃喃自语什么暂时不管。
接着是起身出去的脚步声。
小贾要出去了。
新城松了一口气。
吱呀!
轻微的关门声传来。
新城起身解衣。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谁?”
新城的声音在打颤。
脚步声越来越近。
新城躺下,慌乱中竟然拉上薄被盖住了身体和脸。
脚步声到了床榻边上。
“我有些困了。”
贾平安打个哈欠,随即躺了上去。
“小贾,你……你不可动。”
“我不动,我就睡觉。”
黄淑到了门外,作为新城的身边人,她必须要保证自己能随叫随到……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小贾……”
“天气甚好。”
“是啊!要不……我们出门去踏春吧。”
“已经初夏了新城,我看你有些糊涂了,我摸摸可是发热了?”
“小贾,你的手……”
黄淑羞红了脸。
室内的声音渐渐稳定,稳定了许久……
黄淑的腿都软了。
面红耳赤。
她想远离,却又担心新城会召唤,一时间纠结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突然传来了新城的声音。
“快走!”
公主召唤了啊!
扶着墙的黄淑刚想进去。
“你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
贾平安正色道:“你方才说……”
“快走快走!”
新城羞红了脸,猛地坐起来去拽他。
她突然发现上半身很凉快,再看看贾平安的目光,惊呼一声缩回了薄被里。
“小贾……”
“……”
声音依旧很稳定……
……
良久,贾平安出来了。
黄淑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目不斜视。
“午饭吃什么?”
黄淑说道:“公主还未交代。”
“那就让厨房弄丰盛些。”
“是。”
贾平安进去。
薄被下是一具玲珑的身躯,贾平安知晓那身躯白嫩的发光。
“新城。”
被子下的人一动不动。
贾平安坐在床榻边,知晓新城面皮薄,此刻定然是羞赧难当。
“你可喜欢孩子?”
新城对孩子的喜欢几乎不加掩饰,看到孩子那双秀眸中就多了羡慕。
新城没吭声。
“你若是生一个如何?”
被子下动了一下。
贾平安轻轻按住了她的手,“生个孩子,看着他成长……”
“嗯!”
被子下面应了一声。
“你以后不是一个人。”
贾平安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一段解说词,你不是一个人……
但他不能说我以后照顾你。
新城看似小白花,可独立能力超强。
“起床吃饭。”
“不!”
二人一阵搏斗,最终贾平安把她连同被子抱在了怀里。
新城脸蛋灼红,眸色迷离。
“小贾……”
“说。”
贾平安笑着亲了她一下。
新城揽着他的脖颈说道:“万万不可让高阳知晓……”
呃!
高阳知晓了会如何?
这个时代的规则下,高阳知晓了只会当做寻常。
“又何妨?”
贾平安觉得她想多了。
新城羞不可抑,“不能说!”
“行吧。”
酒菜进来了。
黄淑目不斜视。
等贾平安走后,新城沐浴歇息。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
烛光摇曳中,黄淑带着人进来。
新城慵懒起身,灯火下看着多了几分令人说不出的韵味。
女人味!
黄淑赞道:“公主好颜色。”
新城摸摸脸蛋。
用了晚饭后,黄淑说了些事,最后说道:“公主,若是有了孩子当如何?”
这等事未雨绸缪比较好,若是事到临头再去筹谋,就怕闹出大事来。
皇帝的姐妹都给贾平安生了孩子……
这个消息一旦爆出去,保证青史留名。
新城低头看看平坦的小腹,再伸手摸摸,有些憧憬的道:“若是我能生个孩子……”
她想到了许多,“太平那般最是可爱,若是男娃也好,把他教导养大,等他大了再给他寻个娘子,看着他和娘子相亲相爱……”
新城仿佛看到了那一幕,眼中不禁多了光彩。
“公主,得有个理由。”
黄淑都想跳脚了。
“宗室孤儿。”
新城毫不犹豫的想到了这个。
黄淑想死,“公主,这个借口高阳公主用过了。”
新城一怔,“是啊!那要不……就说是我收养的?可若是如此,孩子长大了可会觉着疏离?要不我私下告诉他……或是我直接告诉皇帝……”
烛光照在了那张嫩脸上,照着那些兴奋,以及些许忐忑……
……
晚安!
第1156章 走狗烹
“老夫为陛下效力多年,为此臭名昭著,不是老夫不肯回头,许多事让老夫无法回头。”
同样的夜里,李义府在家喝酒。
几个儿子都在,女婿柳元贞也在。
“丈人,陛下如今依旧要倚仗你。”
柳元贞微笑道。
李义府看了他一眼,“上次陛下提及了你。”
柳元贞受宠若惊,“定然是丈人的提携。”
李义府淡淡的道:“陛下说你卖官卖的厉害。”
柳元贞:“……”
李律笑道:“阿耶何须说这些,回头阿耶为陛下弄倒几个人就是了,譬如说士族中人。”
柳元贞赶紧附和了几句。
李义府挠挠斑白的发,“老夫为陛下得罪了天下人,若是脱离了陛下的护佑,老夫顷刻间便有不忍言之事。所以老夫无法回头,你等也无法回头。”
他没说都收敛些。
“两千万钱还差了不少,抓紧。”
饭后李义府来到了书房。
“相公。”
杜元纪正在等候,含笑行礼。
“两千万钱还差了些,可有大碍?”
李义府有些紧张。
杜元纪含笑道:“今日我看了府上的气,怨气竟然下去了些,可见那些怨鬼都得了钱财的好处。不过依旧有厉鬼贪婪,看着气焰嚣张,这便是索要钱财之意。”
“老夫知晓了。”
许敬宗叹息一声。
“对了。”杜元纪说道:“最好去看看坟茔……”
许敬宗纳闷道:“为何?”
杜元纪身体前驱,轻声道:“先人安葬如何,能影响到一家运势。我擅长望气,可观之。”
“那……那便是父母之墓穴?”
“对!”
两张脸上都出现了笑容,一个惬意,一个神秘。
啪!
蜡烛猛地炸响,许敬宗被惊到了一下,杜元纪笑道:“这是喜兆。”
……
天气越发的热了,苏荷就此想宅在家中不出门,卫无双硬拉她一起去巡查产业,二人喧闹半晌,这才出了门。
贾平安不管这等争执,正在教兜兜新学。
“声音是由物体震动而来。”
“阿耶,声音不是说出来的吗?”
兜兜双手托腮看着父亲,一脸不解。
贾平安说道:“那是因为先经过了震动……气体震动……”
兜兜说道:“为何震动会发出声音呢?”
贾平安:“……”
“为何每个人的声音不同呢?”
“为何阿福的声音和我的不同呢?”
“先下课!”
贾平安在心态炸裂之前闪人了。
身后兜兜欢呼,“阿福,我们走!”
贾平安在等着李义府倒霉倒霉消息。
“从三年前开始,李义府就狂的没边了。天黄有雨,人狂有祸。陛下因为各方牵制,所以对他忍之再忍,甚至还亲自告诫,可李义府却置若罔闻。他以为自己能和陛下讨价还价,这是祸事的开端……”
王勃说道:“若是我定然不会如此。”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若是你……会死得更惨。”
……
李义府告假了。
贾平安在兵部得了消息,问了一声。
“说是去城外凭吊亡母。”
陈进法说道。
“凭吊亡母啊!”贾平安问道:“最近外面对他可有传言?”
“有,不少。”陈进法笑道:“说是李义府贪婪成性,疯狂敛财,怕是有异心。”
贾平安看着虚空,良久说道:“机会给了你不抓住,弃之如敝履。如今机会变成了危机,好走。”
……
李义府和杜元纪一起出的城。
二人骑着马,一路交谈。
城门处有人嘀咕,“这人是术士,李相怎地和他亲密如此?”
术士这个词天然就带着神秘和诡异,但凡在大佬的身边出现术士,所有人第一个想法就是……大佬这是想干啥?
“怕是窥测灾异。”
“不止吧?”
不过是半日,有不少人都知晓了一事……
“陛下,李义府带着术士出城,说是凭吊亡母,可许多人说他在窥测灾异,意欲图谋不轨。”
后世请先生去看看祖坟不是大事,但在此刻却不同,身份也不同。
宰相请术士去看祖坟,唯一让人想到的是……
“他对宰相之职不满意?”
沈丘:“……”
咱还能说些什么?什么都不能说。
宰相之上就是皇帝,李义府还不满意,那唯有篡位做个皇帝。
武后淡淡的道:“陛下,棍子也该准备了。”
“那就如此。”
皇帝摆摆手,就像是驱赶走了一只苍蝇。
……
李义府回城后,那叫做一个红光满面啊!
“今日收获不小。”
回到家他丢下这句话,随后令人备美酒庆贺。
一家子欢欣鼓舞。
酒过半酣,李义府语重心长的道:“钱财才是根基,要加快挣钱……”
“阿耶放心,明日我就蹲在吏部,看那些铨选的官员谁不给钱就给差评。”
“小婿记得几个官员想升官,回头问问他们能出什么价钱。”
李义府抚须微笑,极为得意。
第二日他去了户部。
“铨选乃是吏部诸等事务中的重中之重,不可轻忽!”
李义府板着脸给官员们训话。
“称职的被评为平庸,不称职的被评为上上,能者下,庸者上,这大唐盛世如何维系?你等身为吏部官员,要紧记住这些。”
众人赶紧应了。
左侍郎笑道:“相公德高望重,神目如电,此后要紧的官员还是要请相公评判为好。”
李义府冷着脸,“老夫还得去朝中忙碌,哪有空?”
右侍郎堆笑,“能者多劳嘛!”
“是啊是啊!”
彩虹屁不断,李义府良久指指他们,叹道:“你们啊!哎!”
众人起身告退。
没多久,一个官员进来。
“相公,长孙延进了铨选……”
长孙延是长孙冲和长乐公主的儿子,原先堪称是众星捧月般的衙内,等长孙无忌一倒台,堪称是墙倒众人推。
他如今在朝中也就是个闲职,此刻进了铨选的名录,下一步去哪李义府几乎可一言而决。
“寻了他来。”
李义府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长孙无忌那条老狗,当年看老夫是眼珠子长脑门上了,如今他的孙儿却落在了老夫的手中。老狗,你且祈祷吧。”
长孙延来了。
“见过李相。”
他如今就是个小透明,谁都能暗自打压一番……但明着不会,因为皇帝就在大明宫中盯着,二人算起来是亲戚,天知道皇帝会不会突然回心转意。
李义府打量着他,玩味的道:“听闻你这几年很是懈怠公事?”
长孙延面色剧变,拱手道:“不敢如此,李相此言……罢了,我只求安稳,稍后便有薄礼奉上,只求……都水监之职。”
都水监就是个水利部门,堪称是边缘化的边缘化。
“堂堂赵国公的孙儿,竟然如此吗?哈哈哈哈!”
李义府狂笑着。
长孙延低下头去,眸色平静,嘴唇微动……老狗!
“罢了,五十万钱。”
李义府盯着长孙延,“当年陛下手下留情,老夫知晓你家中钱财不少,五十万钱,都水使者之职就是你的了。正五品!”
长孙延叹息,“李相这般让我无地自容,我也想与李相结交,如此……七十万钱。”
李义府微微后仰身体,眯眼道:“以后有事可来寻老夫,童叟无欺。”
长孙延起身行礼,“有劳了。”
出了吏部,长孙延仰头看看蓝天,淡淡的道:“该死不得活!”
七十万钱堪称是巨量,全数进了李家。
“还差些!”
李义府负手看着库房里的钱财,踌躇满志的道:“两千万钱啊!长安何人能有?”
李律笑道:“我家权势滔天,钱财无数,可为古今第一贵族了。”
李义府不禁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
他的儿子女婿们一起大笑。
笑的是这般的畅快和得意。
……
第二日,李义府照常上朝。
君臣依旧如故。
窦德玄眉飞色舞的道:“皇后,辽东来了消息,发现了大铜矿,大的前无古人……”
老窦太过兴奋,竟然词不达意。
“不过铜矿越大,要的人手就越多……”
窦德玄看了一眼皇后。
这是个问题。
“诸卿以为如何?”
武后早已习惯了把问题抛给宰相们,自己高坐云端冷眼看着,最后出手总结选择。
这是上位者的特权。
许敬宗皱眉道:“那边就一些移民,都在种地,若是去挖矿……难道从长安输送粮食给他们?代价太大。”
“是啊!太远了。”上官仪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靠谱。
窦德玄干咳一声,“皇后,辽东那边来报,周边有不少部族。那些部族穷困潦倒,若是能雇佣了他们,想来也是极好的。”
咦!
这个主意好生熟悉!
武后说道:“那些部族不可虐待,否则大唐的名声难保。”
“是啊!该给的钱粮定然给,不过蓬莱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说是十余万青壮渴望来大唐寻一条活路……臣在想这不是现成的吗?让他们来挖矿,每日吃饱就是了。”
蓬莱就是倭国现在的名字。
十余万青壮……
这是谁搜刮来的?
武后眼皮子狂跳。
许敬宗咦了一声,“怎地像是小贾的手段?”
就是他的手段!
武后冷笑。
当着不说,却让窦德玄来说,这是在做什么?
避嫌?
屁大的人,也说什么避嫌!
众人夸赞着这个主意。
李勣依旧打盹。
一个内侍进来,“皇后,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有急事禀告,文书就在此。”
邵鹏过去接了过来,检查一番,随后递过去。
这等不经过门下中书就进宫的奏疏属于违规,但武后面无表情,两高官官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只是看了一眼,武后抬眸道:“此事重大,请了陛下来。”
众人悚然而惊。
连沉浸在花钱消灾的乐趣中的李义府都忍不住问道:“竟是如此大事?还请皇后告知。”
武后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且等陛下来了再说。”
李义府心想会是何等大事?
对了,今日贾平安本该上朝的,为何不来?
难道是……
李义府又想到了最近宫中的暗流,皇帝病情缠绵,无法视朝。太子渐渐成长,谁来监国?
皇后和太子之间迟早会爆发冲突,这是李义府的判断。
贾平安站哪边?
他是太子的先生,在太子的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岂能坐视太子被边缘化?
可皇后是他的阿姐,姐弟二人多年来相互扶持,情谊深厚,让贾平安反对皇后监国他也不忍。
莫非是他做出了选择?
可也不至于惊动皇帝吧?
李义府试探道:“皇后,赵国公前阵子在算学一番话,很是跋扈,跋扈倒是不打紧,年轻人嘛!可他言语间却把新学比作是自己的私产,臣觉着……怕是不大妥当。”
皇后若是厌弃了贾平安,这番话就是助攻。
许敬宗大怒,“小贾分明是在撇清自己和新学的关系,在你的口中却变成了居心莫测,欲行不轨……老狗!”
他挽起袖子大步走来,手中的笏板看着颇具威胁。
“贱人!”
李义府和他是死对头,冷笑道:“贾平安口口声声把儒学贬低到了泥地里,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贾平安那番话传出来后,长安城中无数人勃然大怒。
但凡有些出息的官员,或是权贵们,他们读的大多是儒学。国子监里多年来出了无数学生,学的依旧是儒学。
可那日贾平安在算学的一番话中把儒学说成了一门辅助型的功课,而新学却变成了主要学科……
也就是说,但凡是儒学出身的都成了辅助型人才。
多少人咆哮着要和贾平安不共戴天。
多少人喝的醺醺然,发誓要弄死贾平安。
但也有人站出来声援贾平安,其中竟然有国子监祭酒王宽。
按照王宽的说法,在新学出现之前,儒学自然是唯一的选择。但新学出现之后,儒学的缺点显露无疑。
许敬宗骂道:“儒学可能教会你做事?”
李义府发家靠的是文章,所以他很是笃定的道:“当然。”
“你发家看似靠的文章,可归根结底靠的却是钻营攀附。”许敬宗捧腹想大笑,“至于文章……文章能有何用?小贾说得好,文章做多了何益?可能强盛大唐?哈哈哈哈!”
这是全面否定李义府的过去。
老狗!
李义府刚想喷,皇帝来了。
李治被人扶了进来,微微蹙眉,看样子头痛依旧没有缓解。
皇后起身,等他过来后搀扶了一下,让他坐下。
“是何事?”
李治有些不耐烦。
武媚把文书递过去。
李治低头,随即抬眸看了李义府一眼,眼神有些不对劲。
李义府心中一个咯噔。
难道是哪个贱狗奴私下说了老夫的坏话?
但他压根就不在意。
这些年弹劾他的人多不胜数,可皇帝尽数无视了。
但皇后今日却请了皇帝来,这是想弄死老夫?
李义府心中冷笑。
皇帝需要老夫,皇后再如何折腾也无用。
李治缓缓抬头,“李卿。”
李卿……这个称呼代表着老夫再次度过了一关。
李义府起身。
李治看着他,眸色晦暗不明,“你请了术士在家谋划,拼命敛财,这些朕皆可放过……”
皇帝仁至义尽了。
这话一出,人人惊讶。
李义府嘶声道:“陛下,臣为陛下出生入死,臣……”
李治冷冷的道:“可你竟然勒索了长孙延七十万钱,七十万钱……得了一个都水监使者。朕的官职、大唐的官职被你一家当做是敛财之路,朕亦忍了……这是看在你功劳的份上。”
李义府觉得不妙,“陛下……”
李治说道:“长孙延乃是长乐的孩子,长乐乃是朕的阿姐!在朕的阿姐之前,你算个什么?”
呯!
皇帝劈手砸出了手中的东西。
李义府赶紧出来,心想皇帝这是为了长孙延而怒了?
可他当初处置长孙无忌一家子时可是果决的厉害,长孙无忌自尽,长孙冲不知所踪……
林林总总可见皇帝对长孙一族的恨意之深。
但他今日为何为了长孙延发怒?
一个不妙的想法在李义府的心头转悠着。
“一个都水使者七十万钱,朕缺了你的俸禄?还是说你家中花销大到了比宫中还大的地步?”
李治冷笑:“今日你敢勒索长孙延,明日是否敢勒索皇子?敢勒索公主?后日你就敢勒索朕了!”
皇帝面色铁青。
李义府免冠跪下。
这是程序,此刻他不照做,皇帝弄死他没人会哔哔半句。
“好大的胆子!”
武后冷冰冰的道:“陛下不可心软……来人!”
“陛下!”
李义府抬头,不敢置信的道:“臣冤枉。”
武后冷笑,“拿下李义府!”
李义府刚想起身就被人按住了,旋即一团布堵住了他的嘴。
“呜呜呜!”
李义府看着皇帝,嘴里呜咽,眼中几欲喷火……
他彻底的想明白了。
长孙延就是故意的!
难怪他要五十万钱,长孙延却主动给了七十万钱。可笑他当时还觉着自己威权无限,此刻才知晓这是个坑。
帝后联手挖的坑!
李治起身,“流放巂州!”
巂州在蜀地,这一去不可能再回来了。
“呜呜呜!”
皇帝最终还是亲口说出了对他的处置。
这是一种恩断义绝的姿态。
这条狗……朕不要了!
李义府被人拖着出去,一路宫人们纷纷避开,震惊不已。
到了宫外,那些官吏见到他都傻眼了。
直至一人骂道:“老狗,你竟然也有今日!”
“老狗!”
李义府垂下头。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抬眸,眼中有泪花闪烁。
秦沙……
……
——义府母、妻、诸子卖官市狱,门如沸汤。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白其赃,有状,诏除名,流巂州,朝野相贺。三子及婿尤凶肆,既败,人以为诛“四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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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7章 耙耳朵
李义府的倒台让京城官场为之狂喜,消息传出去的当日,平康坊的生意好了三成。那些官员权贵纷纷聚在一起狂饮,庆贺李猫下台。
“就怕他某日重新归来!”
有人醺醺然时说了这句话,其他人面色凝重。
这便是酷吏的威慑力。
百官的反应反馈到了皇帝那里,李治默然良久。
“酷吏好用,能用,但不可常用。常用之下……君臣离心。”
皇帝嗟叹。
“陛下,皇后和太子来了。”
皇后和太子的到来让皇帝精神了些。
“有人为李义府求情。”
武媚觉得有些奇怪,“后来我才知晓,竟然是给了李义府钱财,还没得到回报就李义府就倒台没了。”
李治不禁笑了。
“阿耶。”
太子很严肃的模样,让李治颇为好奇,“何事?”
李弘说道:“那些行贿升官的的官员,我以为当惩治。只惩治受贿之人,不惩治行贿之人,以后自然人人都敢效仿……作恶事不付出代价,恶事就会遍地皆是。”
武媚摇头,“李义府执掌吏部数年,其间收受贿赂不计其数,若是人人清算,百官各自不安……就说李义府迁徙祖坟时长安城中多少高官权贵送了奠仪,可能一一清算?”
李弘说道:“这等自然无法清算,我以为行贿买官的必须清算,这等人心思不正。用钱买来的官,自然要用钱来回报。”
李治干咳一声,“用饭吧。”
……
贾平安告假了。
“臣最近身体不适,坐立不安……臣想告假出去走走。”
李治看着他,神色古怪。
“你是想说……不想干了,想歇一阵子?”
皇帝果然就是皇帝,把贾平安的话换一个角度说出来,更加准确了。
“去吧。”
皇帝目视着他出去,问道:“他可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王忠良如今就是皇帝的另一只眼睛,“奴婢觉着赵国公是窃喜。”
皇帝大怒。
“朕的官位就那么让他生厌?”
第二日,新城进宫。
“皇帝,我想出去转转。”
“去吧。”
自家妹妹出门转转不是事。
贾平安……
李治失笑,心想新城这般心如止水,这只是巧合罢了。
新城回到了家中,黄淑在等候。
“公主,已经准备好了。”
几辆马车集结完毕,一辆乘坐,一辆侍女们坐,其它的都装着各种补给。
“要不要带帐篷?”
新城嘀咕着。
“徐小鱼说那边都准备了。”
“那就不带了吧。”
新城上了马车,竟然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
她是文德皇后的女儿,从小被先帝捧在掌心里宠爱有加。
她也曾出游,可最远不过是九成宫。
身娇体贵说的便是她。
就如同是后世一辈子蹲在小县城里的一个娇贵女子,突然得了远行的机会,而且还是旅游……那感觉是相当的嗨皮。
一路看着长安城中各种平时眼熟的事物,新城突然生出了些陌生感来,仿佛这座城市和自己在渐行渐远。
竟然没有留恋。
这种感觉很古怪,就像是移情别恋了般的。
一路出城。
徐小鱼在城外五里开外等候。
“公主,郎君就在前方。”
新城嗯了一声。
车队再度往前。
马蹄声突然而来。
“见过国公。”
“见过国公。”
新城心中欢喜,轻轻掀开了车帘。
贾平安策马过来,近前后俯身伸手。
“来,我带你看看这大好河山!”
新城仰头看着他,想到了多年前先帝去时的那一刻……
那一刻她的天塌了。
但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天空再度立了起来。
她伸出手去,贾平安用力一把就把她抱了出来,放在了身前。
新城面色微红,却格外的快活。
她笑的是如此的放松,黄淑发誓自己从未见到过公主有过这等放松的时刻。
“走!”
贾平安催马带着新城远去,侍卫们远远跟着。
……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蜀地出入不便,以往最好的通道便是蜀道。
可蜀道之难,堪称是难于上青天。
剑门关下,商旅往来不绝。
守将带着人巡查关门,一个个商人见到他纷纷行礼。
“见过王郎将。”
王郎将微微颔首。
这里是蜀地,大唐立国多年,当年的草头王们早已灰飞烟灭,这里重归安宁。
一队旅人缓缓而来,约数十人,男男女女都有。
为首的男子过来交涉过所文书。
“那么多人,去何处……益州城。”
守将闻声问道:“不是商队?”
“不是,是出行游玩。”
“女子皆带着羃?,气度不凡,大概是权贵。”
王郎将戍守剑门多年,一双眸子修炼的无比犀利。
“并无差池。”
王郎将点头,但还是问了交涉的男子,“蜀道难,你家主人竟敢带着女眷而来,也不怕累?”
在他看来,贵女们娇弱,走蜀道就是自找苦吃。
男子说道:“无碍!”
随即进关。
众人簇拥着那一对男女,男子在关前止步,对女子说道:“你看,这便是剑门关,险峻异常。当年诸葛亮经过此地,见此地险峻,就令人筑关戍守,堪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便是起于此处。”
女子仰头,透过羃?看着剑门关,说道:“这一路艰难,没想到此处更为险峻,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男子正是贾平安。
后世他多次想来蜀地旅游,可有时间的时候没钱,有钱的时候没时间。
人生就是这般让人无语。
一行人进了剑门关,随即沿着所谓的官道过武连、绵阳、德阳……
成都,天府之城。
从李冰父子主持兴修了都江堰水利工程后,这里就变成了安乐窝。干旱不怕,大雨磅礴也不怕。
后世人说成都节奏慢,最适合养老。
说成都节奏慢,贾平安觉得应当指的是生活节奏,而不是工作节奏。
成都人会享受生活,闲下来各种潇洒嗨皮。
“这个地方的男人许多都是耙耳朵。”
“什么是耙耳朵?”
前方道路险峻,贾平安蹲下,新城趴在他的背上,二人配合的熟练无比。
这一路遇到险峻的路段时,基本上都是贾平安背着新城过去。
换做是后世贾平安的身体万万是坚持不住,所以他不禁感慨着这个时代的武将不容易,每日操练不辍,难怪能活到七八十岁。
他起身,双手托住新城的大腿往上颠了颠。
“耙耳朵啊!耙耳朵就是耳朵软。”
“耳朵软?”
新城摸摸贾平安的耳朵,“不软!”
“耳朵软说的是听娘子的话。”
“真的?”
新城兴奋不已。
果然,每一个女人都有翻身做主人的想法。
“假的!”
贾平安背着她转过了这条道,前方一片开阔。
“这便是益州都督府所在地。”
成都啊!
让贾平安想了两世的地方就在远方。
成可现在的益州城让贾平安失望了。
那个雄伟的城池呢?
蜀王杨秀修建的新城已经垮塌大半,只剩下了子城。
但整个城市依旧让人为之一震。
星罗棋布的民居早已突破了坊墙,甚至冲出了垮塌的城墙。
对生活热情排名天下第一的蜀人用自己的乐观方式给远方的客人展示了一番何为繁华。
走在街道上,看着那些繁华景象,新城嘀咕道:“比长安还热闹呢!”
“长安宏大,但规矩多。”
这里却没那么多规矩。
“寻个向导。”
徐小雨和王老二联手,很快寻了个年轻人来。
年轻人目光一转,赶紧行礼,“见过贵人。”
“我等在益州住一阵子,哪里的屋宇可以租赁,要干净的地方……报酬会给你。另外我等在益州需要一个向导,无需担心报酬。”
豪客来了!
年轻人一迭声应了。
益州蜀锦天下闻名,纺织业也天下闻名,所以才有了锦官城、锦城的别称。后来更是有扬一益二的美名。
扬就是扬州,益就是益州。
“郎君不知,蜀地易守难攻,所以从古至今战乱不多,就算是战乱了,很快就能恢复过来。郎君请看。”
年轻人叫做孙谦,就是个闲汉,专门为人打杂做事跑腿为生,一张嘴皮子颇为灵巧。
贾平安和新城抬眸看去。
他们此刻处于高地,往下一看……
一排排屋宇整齐罗列延伸而去,一排接着一排,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仿佛没有止境。
细雨中,瓦片泛着青绿,雨滴淅淅沥沥的从屋檐坠落,落在了石板上的小窝里……
贾平安牵着新城的手,缓缓漫步在这雨雾中。
……
后世的成都此刻是益州都督府的所在地,气候真的不错,新城来到了这里后也颇为欢喜,整日说着要去哪里哪里玩耍。
他们租住在一处准备售卖的宅子里,给了双倍租金,于是卖家暂且搁置了卖房。
安顿下来后,贾平安带着新城在城中四处游玩。
人多时二人并肩而行,人少时贾平安就牵着新城的手,偶尔一个对视,眼神脉脉。
“小贾,这是我一生中最为快活的时光。”
夜里,新城靠在他的怀里,脸蛋和被汗水濡湿的秀发贴在贾平安的胸膛上。
贾平安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说道:“没有最快活,这只是开始。”
新城喘息着,微微仰头看着他,却只看到了下巴和鼻梁。
“我也时常在想,若是我按部就班去寻个驸马会如何……”
新城说道:“大概会是疏离的,随后就像是……按部就班的把此生度过了,无惊无喜,无悲无欢,就如同是行尸走肉。”
世间大多人都是如此。
晨起而作,日落而归,家中妻儿若是好一些,那生活还有些盼头。若是家宅不宁,妻不贤子不孝,对于一家之主来说,这便是地狱,而自己就是行尸走肉。
“后来遇到了你,我就在想,怎么能有男人会不在乎我呢?”
那时候的贾平安把新城当哥们了。
想到这里,贾平安手往下一滑。
新城身躯扭动了一下,身体爬上来一些,和贾平安面面相对,呼吸可闻。
“后来我才想到,你这般有才,上官仪诗才名满大唐,可有你在的地方他就不敢作诗。你弄了一个新学,让那些大儒和士族恼羞成怒,却无可奈何。你率军出征,威名赫赫……”
新城用双手捧着贾平安的脸,深情的道:“这样的男儿,自然不会为了权势而低头。小贾……”
黄淑站在外面,听着稳定的声音,面红耳赤。
……
在益州的日子很是快活,新城大概是把前半生的遗憾都迸发了出来,整日研究去哪里游玩。
“去看看武侯祠吧。”
新城抬眸,见贾平安一脸笑意,就问道:“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没有。”
贾平安握着她的手,“我只是在想,你这般灵秀的女子,却沉寂于长安城中多年,恍如槁木,心中就觉着怅然。”
“那就出发!”
二人随即就出发,往南郊去。
武侯祠是益州的一大风景名胜……
“文人骚客最喜来武侯祠,吟诗作赋,随后说自己如何怀才不遇。”
孙谦滔滔不绝的说着武侯祠的一些情况。
但今日贾平安却想静一静,“今日无需你带路,且歇息一日。”
孙谦愣住了,“可是我犯错了?”
贾平安给钱给的大气,孙谦就指望着再干几日,回头就能修葺家中的房子。
“与你无关。”
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跟在身边,刚开始会觉得很有趣,陌生感迅速消失。但时日长了之后就会觉着聒噪。
“钱照算。”
孙谦马上喜笑颜开,一番彩虹屁送上,屁颠屁颠的走了。
世界清静了。
贾平安和新城漫步在城中,偶尔停驻,低声说着某处的景致,或是哪一家的吃食看来不错,回头来试试。
这才是旅游!
出了城,一路问着路往武侯祠去。
今日休沐,这里游人不少。
“好多人!”
黄淑赶紧带着人过来,护住了新城的另一侧。
柏树林遮蔽了阳光,走在里面倍感清爽。
武侯祠就在这片柏树林里。
鸟儿在枝头鸣叫,游人或是含笑,或是欢喜。边上的小摊贩也不叫喊,仿佛担心惊动了里面的神位。
“他们很是恭谨。”新城放缓了脚步。
百姓敬神,传闻中的神灵他们也敬畏,但却因为虚无缥缈的缘故有些敷衍了事。
“他们敬畏的是先人。”
进了某个前人的祠堂,你的脑海里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此人的过往功绩,继而心生敬畏。
一路进了祠堂,众人缓缓观赏凭吊。
祠堂前,贾平安准备带着新城进去,一群文人却堵在了门口。
“武侯当年何等的气魄,可惜却不得伸展,正如我辈。”
“是啊!”
贾平安不禁莞尔。
这群读书人年岁不一,最小的看着十五六岁,大的须发斑白。
“诸位,可否借个道?”
贾平安很客气。
一个瘦脸男子斜睨了他一眼,“不是本地人,可是行商?商人腌臜,也配来凭吊武侯?”
贾平安穿的是便衣,品质普通。新城穿的也不是什么华贵的衣裙,看着就像是中等人家的两口子带着仆从侍女出游。
贾平安笑了笑,“这里既然开门,自然谁都能来。”
男子冷笑,“我等在此吟诗作赋凭吊武侯,你这等腌臜的货色进来污了我等的眼,如何还能做得好诗赋?”
新城微微一笑,哪怕是隔着羃?,依旧让男子楞了一瞬。
贾平安苦笑,“你说这是何苦?”
十余文人正在作诗,有人说道:“我辈苦读多年,如今朝中弄了个什么新学的学堂,益州都有了十余家……哎!今年各地官府竟然从学堂中招募了数十学生,却把我辈置于何地?”
“蝇营狗苟之辈!”
贾平安听到这里不禁一怔。
王老二在他的身后低声道:“益州都督府下辖各地都有了学堂,不过数目还不够多。”
这个没办法,蜀地进出艰难,师资力量难以一下普及进来。外加这里局势平稳,保守力量不小,所以新学在这里的扩张有些艰难。
瘦脸男子怒不可遏,“那等人只需在都督府考试过关就能进了官府为官为吏,我看这不是什么蝇营狗苟,这是以势压人!”
“那位赵国公权势滔天,他压下来,都督府难道还敢违背他的意思?须知宫中还有他的阿姐呢!”
“哎!此人便是我儒学大敌,可惜不能相见,否则某定然要饱以老拳。”
新城用手轻轻触碰了贾平安一下,等贾平安看过来时抿嘴一笑,轻声道:“他们要对你饱以老拳。”
她笑的眉眼弯弯,竟是从未有过的戏谑。
贾平安干笑一声,“可否让路?”
瘦脸男子见他竟然没走,余怒未消之下,呵斥道:“今日这里我等要吟诗作赋,赶紧走了。”
说着有人开始吟诗。
贾平安一脸无奈。
新城再轻轻碰碰他,“小贾,我想进去看看。”
他们这一路从未泄露身份,就是不想引发无端猜测。
可现在这个情况却麻爪了。
“作诗……你们好像差些意思。”
贾平安笑的很和气。
啥?
十余人齐齐盯着他。
几个游人在边上也跟着起哄,“就是,作的什么诗赋,存心想堵门呢!也不怕武侯怒了一巴掌拍走你等!”
那些游人不禁哄然大笑。
瘦脸男子脸红耳赤的,“我等马上就好。”
贾平安却等不得了,“如此我便作诗一首,你等赶紧去了吧。”
众人:“……”
……
晚安!
第1158章 祸害
十余文人本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所以借来武侯祠的机会发发牢骚,彰显一下优越感。可眼前却有人说我作一首诗,随后你们赶紧滚。
这是当面打脸啊!
“无礼!”
“若是作不出来,今日须得严惩!”
“那女子看着好似镇定。”
新城很镇定,甚至是期待。
这一路遇到无数美景,可贾平安却不肯作诗,只是和她缓缓赏玩。
小贾终于要作诗了。
长安城中各家青楼望眼欲穿,就指望贾师傅能去自己那里作一首诗,可这几年贾平安仿佛是江郎才尽了一般,一首也无。
外界也有人说贾平安沉浸在官场中,沉浸在厮杀中,那些勾心斗角,那些鼓角争鸣消磨掉了他的诗才。
新城倍感期待。
贾平安想了想,负手望了一眼里面。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这两句开头便洒脱清新,听不到半点匠气。
瘦脸男子嘴硬,“不过寻常!”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还是寻常。”瘦脸男子的脸有些涨红。
新城却低声道:“自春色,空好音,无一字凭吊武侯,却让人倍感怅然。”
这才是作诗的最高境界。
那些游人本以为没什么好诗,听到这几句后,纷纷涌了上来,屏息盯着贾平安。
一群人都期待着今日能听到好诗句。
贾平安侧身,见新城微微仰头看着自己,就笑了笑。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两句诗竟然就把武侯的一生给总结了。
瘦脸男子愕然,那句还是寻常却再也无法出口。
那些游人齐齐发出惊叹。
蜀人就是这个尿性,觉得爽了,觉得巴适了就要大声的吆喝出来。
什么遮遮掩掩,那不是袍哥的性子。
新城心中一震,想到的却是贾平安。
小贾年轻,皇帝身体不好,这般下去,小贾多半会是两朝老臣……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贾平安微微颔首。
一片寂静。
瘦脸男子回身,那些文人个个目瞪口呆。
一个人一生中遇到名篇的几率大概就和买彩票差不多,譬如说武侯祠建了多年,可至今为止还没有出现如贾平安吟诵的这等名篇。
十余文人觉得自己中彩票了。
竟然当面见证了一首名诗的诞生。
但他们却是作为反角出现的。
“好诗!”
一个游人喊道:“硬是要得!”
“我虽说不懂诗赋,却听的感慨不已,不禁想到了武侯的一辈子。”
“这人是谁?竟然能作出名篇……”
“莫非是名士?”
“弄不好就是士族的子弟。”
“士族子弟从不和百姓混在一起,你想屁吃!”
“那他是谁?”
游人涌了过来,贾平安赶紧牵着新城进去。
新城在他的侧后方,看着他的脊背,眼中全是迷醉之色。
等他们走了一会儿后,一个文人身体一震,骂道:“这是赵国公在长安做的诗,这人竟然糊弄我等。”
蜀地偏僻,消息不便,但这个文人却记得这首诗。
一群文人破口大骂,起的想吐血。
……
本地名士邱辛冷着脸,和几个同伴说话。
“新学学堂那边放话了,说是明年招生会更多一些,本地许多人都动了心,据闻连官宦人家都想把孩子送去……这是在刨我等的根。”
笑眯眯的石询说道:“此事老夫也知晓,据闻这是长安来的指令,他们这是觉着在益州站稳了脚跟,要准备扩张了。”
“一群贱狗奴,据闻在长安风生水起,可这里是益州!”窦贺不屑的撇撇嘴。
“此事老夫看应当要施压。”
石询笑的很和气,“从官面上去施压!”
邱辛不满的道:“你觉着都督府敢去触贾平安的霉头?”
窦贺嗤笑一声,“益州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君子,我等联手起来,谁敢送了自己的子弟去新学学堂,随后孤立他便是了。”
“这是绝户计!釜底抽薪。”
“不行?”
“行!”
“先得杀鸡儆猴,不杀猴儆鸡!”
……
贾顺是益州都督府的法曹参军,但实际上各州都有自己的一套人马,他这个法曹参军地位不彰。
但好歹也是都督府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的贾顺很满足于现状。
唯一担心的就是儿子贾云的前途。
“你原先在州学里读书,科举无望,为父时常想着你将来能如何?做个小吏也行,可做了小吏你得在底层一步步的煎熬攀爬,为父平日里苛责你,可却不想让你去吃这等苦头……”
贾云没想到往日严厉的父亲今日竟然说出了这番慈父的话,他失态的道:“阿耶,你可是喝多了?”
啪!
后脑勺挨了一巴掌后,贾云反而踏实了,咧嘴一笑,“阿耶,那我要不去做生意?”
“做个屁!”
贾顺板着脸,“做了生意子孙丢脸,为父如今想到了个好主意。新学的学堂最近正在接受报名,不过要弄什么入学考试。你有底子,自然能进去。”
“新学?”
贾云少年心性,不禁欢喜的道:“他们说新学有趣。”
“是让你去学本事,不是什么有趣!”
贾顺又拍了他一巴掌,“去换衣裳,回头为父带你去报名。对了,别换新衣裳……那新学为父听闻不以贫富看人,你若是穿了新衣裳,弄不好他们就会以为来了个纨绔子弟……速去!”
父子二人晚些出发,径直去了学堂。
学堂就建在城中,颇为宽阔,不过屋宇却简陋。
“阿耶,这课堂还比不过县学的。”
贾云有些失望,担心这是个破落户。
“你懂什么?长安有人来了益州,说新学的学堂不以华贵为要,要的是坚实耐用。还说什么……华而不实的东西只会迷了师生的眼。”
对于这个观点贾顺颇为赞同,“你想想,整日身处华贵之所,你是看课本还是看华贵?孩子心志不坚,自然会被华贵吸引了心神,随即互相攀比……这还能学得好?”
贾云却不服,“阿耶,我们在县学时课堂是原先一个富人家的庭院,颇为华贵,可也没有谁分心。”
他觉得父亲老了,越发的唠叨守旧。
进了学堂,有先生正在登记。
“名字。”
“贾云。”
“……”
个人信息登记完毕,先生说道:“五日后来考试,你既然在州学学了许久,过关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学堂里没有什么官宦子弟和百姓子弟之分,每日早上操练,不过关的会被处罚。其二,学里每日管一顿中饭,若是娇生惯养觉着吃不惯也行,饿着……”
出去的时候贾云问道:“阿耶,怎地觉着和军队一般。”
贾顺却喜上眉梢,“就要如此才好。这等严厉才能教出人才,才能教出性情坚毅的孩子,好!好!好!”
从大人的角度去看,这般严厉的规矩自然会心疼孩子,但一想到由此带来的好处,什么心疼都被压了下去。
贾云去寻了往日同窗吹嘘。
“我要去新学学堂读书了。”
众人羡慕不已。
“家里不许我去。”
“新学学堂若是学得好,回头出来不缺招募的地方。”
贾云得意洋洋的回到家中。
贾顺的值房来了两个客人。
“你的儿子大好前程。”
“是啊!”
贾顺觉得这是对自己的褒奖。
“要站稳,别站错了地方。”
来人微笑道:“你是儒学出身,贾云也是儒学出身……记得自己的出身。”
另一个男子不耐烦的道:“站错了地方,忘却了自己的出身,回头就该去体验一番当年的苦日子。”
二人随即起身告辞。
这还是何意?
贾顺起身,“敢问二位……”
一个男子没回头的说道:“邱公可听闻过?”
邱辛?
这位益州名士可不简单,邱氏是益州豪族,说是益州门阀也行,对益州的影响力巨大。
“还有诸位贤达。”
还不止邱氏?
贾顺下意识的想顺从了,可一想到儿子因此会丢掉人生最好的一条路,他堆笑道:“老夫也只是为了孩子,并非喜欢新学……”
“你好生想清楚。”
二人走了。
贾顺心中毛焦火辣的,回到家却没说。
第五日,贾云准备停当,贾顺犹豫了一下。
“走。”
自己被打压和儿子丢掉前程这两个选项,贾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阿耶,今日我定然过关。”
贾云信心满满。
“好。”
贾顺出了学堂,见到外面有不少家长在等候,还有几个男子在看着众人,竟然在记录……
瞬间贾顺就觉得心凉了半截。
新学学堂来到益州的时日不算长,刚开始进入就读的不过是些普通人家的子弟,其他人在冷眼旁观……
可随后学生和家长的反馈出来了,竟然是意外的好。
新学能让孩子学到真本事。
而且孩子的出路也有了……一出来州县会招募,这是州县官员放的话,就等着第一批新学学生出来。
都督府没表态……益州安稳,但安稳带来的是守旧。这里的反新学力量格外的强大,都督府若是站出来表态支持,回头那些豪族使绊子算谁的?
第二年报名的人中就出现了官吏子弟。
此事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今年是第三年。
贾平安带着新城来了。
“看看,这便是益州新学的学堂,很大,每年招收许多学生。再等五年,那些学生陆续出师,他们将会成为官吏,成为商人,成为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十年后,当我们再来益州时,你将会看到的是朝气蓬勃。”
这一路每到一处贾平安就会去看看当地的新学学堂,对于新学的扩张势头很是满意。
“还是那笔钱起了作用吧?”
新城想到的是算学拍卖发明得到的那数千万钱。
“那些钱今年发了不少下来,各地都要新建学堂,还有补贴中饭……新城你没见到过那等贫困人家,吃都吃不饱,有的全家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
“那么穷?”新城瞪大了秀眸,不敢置信。
“对,还有比这个更穷的。”
贾平安对于这等事堪称是见多识广,所以并不惊讶,只是有一种迫切想改变这一切的焦虑。
新城半晌才说道:“如此……我往日花销却大了……回去我便捐些钱粮……”
徐小鱼忍不住说道:“郎君每年都会捐出大笔钱粮给养济院。”
“怎地外面没人说?”新城诧异。
王老二说道:“郎君令悄然去,不可声张,平日里也不说。”
新城真的被震动到了。
“我出身贫困之家,知晓这些穷困所带来的煎熬……那些贫困人家的孩子做梦都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可出路何在?如今这个大唐能给他们一条出路的唯有读书。可读书花费不小,而且苦读多年不一定能过了科举……白白花费了时光和钱财……”
贾平安想到了许多事儿。
“所以你才力主让新学减免贫困子弟的学费?”
新城的眼中多了钦佩之色,“还有一顿丰盛的中饭,这样孩子就算是回家吃的差,身子也能挺得住,还能长得壮实……”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世界,而长安只是一隅。
“学了儒学能得什么?权贵之家,殷实之家就算是无法过了科举,也能有别的出路。可平民子弟呢?过不了科举,儒学是能让他们挣钱还是能让他们出人头地?都不能。”
“要实用之学!”
这是贾平安推动新学的最大动力,“那些士族豪族凭什么高高在上?不就是因为他们能读书,百姓却不能吗?不读书就是睁眼瞎,就是傻子,聪明人看着傻子,看着睁眼瞎,自然优越感十足。”
“可新学一旦推动平民子弟读书,所谓的优越感荡然无存,百姓会蔑视他们……他们还剩下什么?权势和钱粮。”
新城说道:“可他们的权势和钱粮会随着新学的推广而渐渐被剥夺……”
“最后形成制衡。”
“他们垄断了教育权,这就是他们能数百年不衰的缘故。”
垄断永远都是社会进步的最大障碍,也是社会公平最大的敌人。
而新学的出现就有力打击了这个垄断,曾经高高在上的嘴脸变了,变的焦虑不安,怒不可遏。
“贾顺的儿子进去了。”
“可劝阻了?”
“好言相劝了。”
“寻他的错处,弄他下去。”
贾顺第二日去了值房,照常理事。
“贾参军!”
外面有人进来。
“长史令你去。”
见到长史时,贾顺还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去岁你偏袒人犯,如今有人来告……”
贾顺浑身冰凉。
“这……长史,当时这个证据并未寻到……”
他觉得自己是冤枉的。
“先回家去吧,回头此事老夫会行文长安……”
然后就是免职滚蛋。
贾顺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值房。
值房里竟然有人在等候,就是那日来阻拦的两个男子之一。
男子沉声道:“许多事走错一步,一生都错了,而且还会遗祸子孙。”
贾顺站在都督府大门外泪流满面,突然回身喊道:“老夫冤枉,这是他们报复老夫送了儿子进学堂,这些卑鄙小人……”
贾顺滚蛋了。
“贾顺把儿子送进了新学的学堂,这是和益州百姓作对。”
杀气腾腾的宣言传遍了城内,接着往外扩散。
正准备换个地方继续旅游的贾平安也得了消息。
“那些人杀气腾腾的说这是杀猴儆鸡,许多人不敢送孩子去学堂,更有过关的孩子家人反悔,说再不去学堂了。”
徐小鱼打探到了许多消息,但都没地头蛇孙谦详细。
“那贾顺乃是司法参军,按理得意,可此事背后的那群人更得意,为首的叫做邱辛,邱氏在益州可是数百年的名门,加上那些人,连都督府都得为之侧目……”
牛逼!
这就是地头蛇,而作为过河的新学学堂自然不敌。
“贾顺那事就是栽赃,那案子他判的再没错了,可邱辛等人……不,他们都不屑于出手,而是令人弄了栽赃的证据,随即把案子给翻了过来,这就是贾顺枉法的来由……”
娘的!
“地方豪族果然目无法纪。”
地方豪族……后世叫做土皇帝,谁都不敢惹。
孙谦叹道:“不只是这个,有人放话了,说贾顺可能收了钱……受贿还枉法,这是要重责加流放……贾顺这只猴好可怜,这便破家了。”
“姓贾啊!”
贾平安笑了笑,“兴许都督府会觉得内疚,把此事纠正过来。”
孙谦瞪大了眼睛,“可不敢这般想嘞!都督府也得忌惮这些地方豪族,惹了他们,都督府以后不得安宁……就算是想做什么事,没他们的支持怎么能行?政令出了都督府怕是都不管用了!”
这就是地方豪族!
地方治理从许久之前都是官府加地方豪族的模式……当然,后来叫做什么士绅。所谓的豪族,实则成了无冕之王。
贾平安微笑道:“益州是个好地方,乌烟瘴气的……不好!”
孙谦嘟囔着,出去后寻了徐小鱼。
“让郎君莫要多管闲事,否则我怕你们出不了益州。”
这是个很严肃的告诫。
徐小鱼笑嘻嘻的道:“回头我给郎君说。”
可随即徐小鱼和王老二就出动了。
两日后,他们二人回来了。
“重伤五人,拷打十余人……”
口供很整齐,只是看了一眼,贾平安说道:“地方豪强果然就是地方祸害!”
第1159章 这才是大唐盛世的根基
贾平安悄然去了都督府。
“寻谁?”
门子见他是平民打扮,脸就冷了几分。
“寻王长史。”
门子仔细打量着他,“你何人?”
“我是王长史老家的亲戚……他家中有急事,我正好来益州,就顺便带了书信。”
“等着。”
门子进去禀告。
益州都督府目前并没有都督,王瑜以长史的身份代职。但这并不符合规矩,所以王瑜希望能在明年之前升一级,做个刺史兼领益州都督。
大唐官制你要说复杂也说不上,至少比大宋好多了……大都督府不消说,大都督只能由亲王遥领,长史主持工作;而都督府多半是下辖某州此刺史兼领。
这就是目前的官制。
“王长史?”
王瑜抬眸,“何事?”
门子恭谨道:“门外来了个自称是王长史亲戚的男子,说是带来了家中的书信……家中有事。”
王瑜心中一冷,“快带进来。”
他想到的是家中的双亲。
人一开始胡思乱想,整个思维就会转向。
他放下文书,叹息一声。
“王长史。”
王瑜一看……
老夫不认识!
怒火顿时升腾,“你和老夫是亲戚?”
“随口所说。”
贾平安走了进来,门子刚想大叫,贾平安说道:“我从长安来。”
王瑜摆摆手,“出去。”
门子退了出去。
王瑜盯着贾平安,“你来此何意?”
“传闻王长史为官谨慎,今日一见果然。”
王瑜并不是先问贾平安代表着谁来了这里,而是问来意,这就是谨慎不想惹麻烦之意。
“我是贾平安……”
一枚印章映入了王瑜的眼帘。
“赵国公!”
王瑜觉得自己怕不是眼花了。
赵国公竟然回来益州这等地方?
“我来益州游玩,不可声张。”
贾平安反客为主,“益州豪族为祸不浅,都督府为何置之不理?”
王瑜下意识的道:“此等家族盘根错节,不可轻动……”
贾平安淡淡的道:“若是我想动呢?”
王瑜看着他……
值房内安静了下来。
……
贾顺丢官,还面临着流放的处罚,整个家都崩溃了。
贾云痛哭流涕,“阿耶,都是孩儿无能,否则怎会带累阿耶和家中。”
贾顺木然,“此事木已成舟……”
他的妻子李氏说道:“认个错,说不得他们就能放过咱们。”
贾顺摇头,“他们想要杀猴儆鸡,怎会放过为夫?不过……为夫去试试也好。”
病急乱投医是许多人在危急时刻的心态。
贾顺去寻了邱家。
“寻谁?”
门子哪里会不认识都督府法曹参军事……但依旧斜睨着贾顺问道。
这是羞辱!
贾顺堆笑道:“还请禀告,贾顺求见邱公。”
到了这等时候还昂首挺胸的,多半是没成亲的小年轻。
你成了亲,有了妻子,接着有了孩子,你就会知晓你不是为了自己一人而活。什么好汉做事好汉当,这等话婚前说也就罢了,婚后……你看看妻儿……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门子进去禀告了。
“让他来。”
邱辛正好和一群豪族家主在饮酒议事,笑道:“这位便是老夫选的那只猴,宰杀了他也好警示各方。诸位且看看可合适。”
“此事并非是什么意气之争。”
窦贺冷冷的道:“我等大多学的都是儒学,这不打紧,反正富贵到手。新学再怎么闹腾与我等无关。可我等的子弟学的也是儒学,新学这是在夺他们的饭碗,这个不能忍!”
石询也难忍怒火,“有人说我等的子弟也能去学新学。可新学学生不分贫富贵贱,我等的儿孙和一群百姓争夺饭食,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人打个酒嗝,醺醺然的道:“其实新学……嗝!新学就新学吧,若是新学只收我等富贵人家的子弟,谁不支持?啊!谁不支持?!!”
众人默然,这便是默认。
什么儒学新学对于这些人而言只是一个工具,让家族富贵的工具。
至于他们在外面咆哮什么儒学博大精深,那等话听听就好。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喝多的那位仁兄一开口依旧是大实话。
邱辛刚想呵斥,贾顺来了。
“见过诸公。”
“诸位看看如何?”邱辛笑着问道。
众人仔细看着贾顺,突然就笑了起来。
“不错。”
“就拿此人开刀,哈哈哈哈!”
这是专门羞辱老夫?
贾顺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升了起来,让他不管不顾的道:“老夫乃是益州司法参军事,你等这般羞辱栽赃坑害老夫,不怕长安的怒火吗?”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哈哈哈哈!”
人人都是捧腹大笑。
邱辛轻蔑的道:“一个小小的司法参军,竟也敢威胁我等,老夫今日在此告诉你,三日内,老夫要让你一家上路……就去西南。”
贾顺遍体冰凉,悲愤的道:“老夫会去控诉你等,益州百姓不是傻子,没人是傻子!”
邱辛淡淡的道:“为你出头才是傻子。”
做好事也得看看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
这是豪族的价值观。
“滚!”
一干人看着他的眼神中全是轻蔑。
贾顺踉踉跄跄的出来,出了大门后,他仰头喊道:“苍天不公!”
没人搭理他。
“为何不公?”贾顺哽咽道:“好人为何得不到好报?恶人却能世代锦衣玉食?为何?”
“滚!”
门子探头出来喝骂。
那个案子他们栽赃的天衣无缝,就算是大理寺的人来了也无能为力。
贾顺这才想起了后果。
他回身刚想再度恳求,就听到有人喊。
“哎!你可是那个啥……贾顺?”
贾顺回身,就见一个年轻人策马过来。
他茫然点头。
年轻人下马,“正在寻你呢!”
贾顺实在是没心情和谁说话,所以拱手准备回去。
“哎!”
年轻人再度叫住他,“我家郎君说了,让你等等,看一出什么好戏。”
贾顺愕然,“什么好戏?”
他突然抬头看向街对面。
一群官吏出现了,竟然带着兵器。
他还看到了不良人,一群不良人。
这是办大案子的节奏啊!
作为司法参军事,贾顺也从未见过这等大场面,等看到有数十骑马的官吏时,他更是觉得自己眼瞎了。
“这……莫非是有大股贼人进城了?”
近前后,贾顺愕然发现带队的竟然是司马钱信。
见到贾顺时,钱信竟然颔首,贾顺受宠若惊,拱手回应,“见过钱司马。”
钱信到了大门前,沉声道:“撞开!”
贾顺:“……”
撞开……这是抓捕人犯的手段。
几个不良人过来,有人说道:“开个门。”
“谁又来了?”
门子骂道:“可是那个贱狗奴?”
门开了一丢丢,一个不良人奋起一脚。
接着其他不良人蜂拥而上。一人按住了门子,堵住他的嘴,剩下的人往前面冲去。
贾顺觉得眼前的一切恍如梦中。
“这是……”
他不敢去问钱信,但年轻人却走了过去,一个不良人喝问,“不得进去。”
年轻人却不是寻他,是寻了钱信,低声一番话后,还回头指指贾顺。
贾顺心跳加速,觉得这事儿……弄不好还有转机。
兴许从流放变成劳役呢!
干几年也成啊!
钱信竟然在笑。
天可怜见,钱信在贾顺的眼中就是个不拘言笑的上官。
年轻人冲着贾顺招手。
贾顺心跳如雷,过去行礼。
“跟我进去。”
年轻人率先进去,贾顺跟在后面,心中忐忑,“敢问……”
“看看再说。”
一路进了后院,此刻那些正在喝酒的贵人们都出来了。
一个喝多的贵人骂道:“谁特娘的让你等来的?滚!都赶紧滚,不滚回头让你等的上官滚!”
“不滚就打出去!”
益州和外界沟通困难,也让这些土皇帝养成了跋扈的性子。
年轻人带着贾顺进来,邱辛骂道:“贱狗奴,你竟敢私下召集人手来这里撒野,来人……打出去!”
“原来是这个贱狗奴!”
众人不禁大笑了起来。
“这是狗急跳墙。”
钱信来了。
“钱司马?”
邱辛一怔,“你可是来拿此人的?”
钱信眯眼缓缓扫过诸人,说道:“你等家族在益州不法,横行多年,今日就是恶贯满盈了,来人!”
邱辛一看不对,就上前拱手,“敢问钱司马……老夫和朝中宰相也有交情。”
钱信冷笑道:“你说的是李义府?倒是忘了告诉你等,李义府此刻就在流放的路上,来的就是蜀地!”
邱辛面色一变。
“想不想打他?”年轻人突然问道。
贾顺点头,“想。”
“那就去打,赶紧打,否则过期不候。”
贾顺莫名的信任了年轻人,走上前去,喝骂道:“老狗,竟然栽赃陷害老夫!”
啪!
这一巴掌打的亲切,邱辛的脸颊顷刻间就肿了起来。
“打得好!”
钱信喝道:“全数拿下!”
贾顺看看自己微红的手心,抬头问道:“老夫的罪名……”
年轻人摇头,“那是栽赃,安心回去。”
贾顺拱手,“敢问郎君之名。”
他知晓今日的一切和年轻人身后的那个郎君脱不开干系,也就是说,那位郎君就是自己一家子的救命恩人。
年轻人说道:“我家郎君让我转告你等,读新学并非强迫,谁愿意去便去,谁想去就去,能过关就是新学的学生。这是你等的权利,谁敢阻拦你等的这个权利,那便是洪流之前的一只苍蝇……”
贾顺心头一震,“新学?”
“贾云入学试考的不错,郎君说了,以后让他好生学,记着今日的一切。若是以后有幸为官,当知晓以天下苍生为重。”
贾顺懵的一笔,回到家中后,一家子惶然不安,他却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他喊道:“弄了酒菜来。”
妻子不安,“夫君,家中的钱财都收拢了,你流放路上要花销呢!”
贾顺说道:“流什么放?快去准备酒菜,明日我还得去上衙。”
一家子都懵了。
“今日遇到了贵人,邱辛等人做的事太过歹毒,那位贵人出手,都督府王瑜这等明哲保身的人竟然果断派人拿了邱辛等人……为夫无事了。”
贾家一片欢腾。
“对了,大郎好生准备,到时去学堂读书,要好好读,读不好为父打折你的腿!”
无数父亲都会用这句话来威胁孩子,但真正付诸实施的怕是沧海一粟。
贾云晕乎乎的应了,然后傻笑。
父亲就是一座山,有他在,家就在。
……
贾平安此刻就在都督府。
王瑜亲自去泡茶,二人相对而坐。
“我的奏疏已经发出。”
“多谢国公。”
“明哲保身是本能,但我想说一句……”贾平安看着他,“人一辈子总得要为了自己的理想肆意而为几次,否则活着作甚?”
见到不平事却不敢出手,这等官员太过平庸。
王瑜苦笑,“国公不知这些豪族的厉害,不只是益州,蜀地处处皆是这等模样。豪族田地多,隐户多,若是发作起来,地方官吏如何做事?政令出了值房便成了废纸。”
地方豪族不配合,甚至是唱反调,地方官只能哭。
“要说动手,若非国公在益州,下官依旧不敢,否则……国公不知,这些豪族彼此勾结,多半结识了高官权贵,若是对他们动手,长安有人吭一声,下官前程不打紧,可弄不好还得倒霉。”
“这些盘根错节的权贵豪族便是大唐最大的祸害。”
他们一直祸害了千年,宋明清的地方豪族牛的一批,普通人压根就无法想象。
譬如说以后做官得有个类似于英雄谱的玩意儿,上面写着你任职的地方有那些豪族名士,这些人不可得罪,去赴任后赶紧示好……如此你的政令才有人搭理。
千年以降,这片土地一直都是这样治理,一代代地方豪族传承下去,一代比一代更贪婪,直至把百姓的骨髓都榨了出来。
随后就是百姓举旗造反,这些土皇帝被杀的人头滚滚……新朝建立,新一批官吏名士的家族再度成为了地方豪族……饕餮张开血盆大口,天下苍生再度沦为了他们的口中食。
这就是个死循环,解不开!
“这些祸害迟早有一日会被砸烂!”
贾平安的话并未触动到王瑜,他反而好心劝道:“国公,此等事弄不好就会遗臭万年,须知史册便是由此辈来写!”
“成王败寇。”
“是啊!成了青史留名,败了遗臭万年。”
贾平安想到了后来的庆历新政,范仲淹等人意气风发的开始革新,随即被庞大的既得利益者们打的满头包。
王安石前赴后继的来了,依旧失败。
王瑜叹道:“敢动手的,支持动手的少之又少啊!”
回到住所,贾平安和新城说话,突然问道:“若是有一日朝中让你的田地交税,你觉着如何?”
新城下意识的道:“谁敢?”
“你都是如此,那些人更不用说了。”
二人在益州游玩了几日,临走的前一日,贾平安带着新城去了学堂。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整齐的念诵声后,先生说道:“每个人不同,有人富贵,有人贫困,可不管富贵还是贫困,进了学堂就只有一个身份,学生。在学堂里用饭不许剩,一点一滴都不许。”
“这是规矩。”贾平安恶作剧般的笑了起来,“有时候还专门让做饭的妇人把饭菜弄的味道差一些,那些富家子弟苦着脸却不得不吃……如此几年下来,他们自然会习惯该吃多少弄多少……”
随即开始上课。
听着先生在教授知识点,贾平安说道:“这个世间的改变就出自于这里,当这些学生密布大唐各处时,原先的那些规矩就变了。”
想骤然改变一个庞大的帝国,那是作死。唯有一步步的去潜移默化,这才是可行之道。
“要多少年?”
新城问道。
“不知道。”贾平安仔细想了想,“但有了这些学堂在,有了这些学生在,大唐定然会变得更好。”
“那么……”新城突然问道:“邱辛等人对贾顺出手,对于你而言便是好事,杀鸡儆猴。”
“是啊!”贾平安此次出行的一个目的就是去看看各地的学堂。
“此事将会传于天下,让那些想压制新学的人好生掂量一番。”
新城突然说道:“帝后之间,还有太子,三人之间有些不妥当,为了监国之事暗流涌动,你恰好在此刻带着我出京,是想躲避此事?”
“也不是躲避。”
贾平安苦笑道:“此事陛下还在思量,皇后也还在思量,就一个太子傻乎乎的实话实说……我留在长安作甚?还不如带你出来转一圈。”
“那不是你教的吗?”
“是啊!”
对于太子而言,实话实说就是他最大的护身符。
还有一个……孝顺!
如此,就算是阿姐监国,贾平安也有把握在以后腾挪一番。
里面,先生慷慨激昂的道:“读书要立志,你等为何读书?当官发财自然是想的,可在此之余,你等还想做什么?”
“为大唐盛世而努力!”
少年们齐声高喊。
新城为之精神一振,“天下有多少这等少年?十年后,二十年后,这些少年成为了大唐中坚,这才是大唐盛世的根基。”
贾平安牵着她的手转身而去。
“我们一直在为大唐重新筑基!”
大门外,一群人带着孩子正在等候。
先生闻讯出来,“你等来此何事?”
“先生,可还招学生?”
先生眉间的阴霾尽数被驱散,笑意浮现在嘴角。
“招!”
家长们顿时就欢喜了起来。
“这便是根基!”贾平安牵着新城的手,自信的道。
……
晚安!
第1160章 雅贿也是受贿
杨德利的工作就是盯着官员,发现不妥就弹。
这个工作按理很爽,但并不简单。第一你需要仔细调查,否则防空炮次数多了,哪怕是御史也得倒霉;其二你还得冒着得罪大佬的危险去弹劾他们。
别人把御史这个职位当做是跳板,干几年就跑了,但杨德利却不同。
“我喜欢做御史,盯着满朝文武,不许他们胡乱伸手。我觉着自己一直在华州,一直在村子里,就盯着自家的粮仓,谁伸手就弄死谁。很好的感觉。”
大清早,杨德利吃完饭在感慨。
招弟带着盼弟收拾碗筷,杨大郎和母亲做个鬼脸,悄然跑了。
“我不是唠叨。”
杨德利觉得自己被儿女们无视了,有些窘迫,“我只是想说,不是我不想升官,前阵子上官就问过我,可愿去吏部,我却不肯去。”
王大娘笑道:“御史就好。”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御史满街吼。
王大娘早已习惯了,“能弹劾人,别人也不敢冲着咱们家得意,挺好。”
对于她而言,安稳就好。至于升官……
杨德利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子,我不愿意升官……你不生气?”
“不生气。”
王大娘的态度很坚决,坚决的让杨德利懵了。
为啥呢?
他出门,王大娘送到门外,“夫君慢些。”
“晚饭给我弄一碗汤。”
杨德利不忘交代妻子,“就是我做的那种。”
“知道了。”
王大娘转身进家。
“你做御史得罪人是本职,若是你升了官,离开了御史台,得罪人就会带来灾祸……还是别升了吧。”
……
到了值房里,杨德利照例查看了昨日的工作。
温故而知新,这是一种习惯。
把昨日的工作查阅一遍,没错就丢开,有错就纠正。
随即他拿起了几张纸,上面记录着最近他收集到的各方面消息。
——上官仪酒后口出怨言,谈及自己的功勋,有怨怼之意。
这不对!
杨德利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上官仪乃是皇帝的心腹,外界说他是皇帝的忠犬,在李义府倒台后,他红得发紫啊!
怎地还口出怨言?
杨德利不解。
若是以往他定然会自行弹劾,可做了多年的御史,他敏锐的嗅到了一抹令人不安的气息,于是去寻了御史中丞黄举。
姑母说过,别人坑你时,你就赶紧把事儿丢给上面的人。
黄举看到这个消息也不禁蹙眉,举着茶杯竟然没法下口。
他勉强喝了一口茶水,先前的茶香尽数变成了苦涩。
“这不对。”
不对就对了。
杨德利松了一口气,“下官也觉着不对。”
黄举抬眸看着他,良久说道:“此事……你去查。”
???
不对劲!
若是以往的话,黄举会担心杨德利出手弹劾惹出大麻烦,他这个御史中丞也会跟着遭殃。可今日他甚至是在鼓励杨德利出手……
这不对。
但杨德利却觉得这事儿上官知情就好。
剩下的……
……
君臣议事,今日皇帝竟然来了。
“陛下的眼睛莫非是好了?”
上官仪颇为欢喜,上前一步。
他觉得自己的笑容无懈可击,可在皇帝的眼中只是一个黑影。
“臣为陛下贺!”
皇帝通过声音辨别出了黑影的身份,颔首道:“只是好了一些。”
“陛下,御史杨德利求见。”
宰相们齐齐身体一震。
这是来仗弹了!
弹谁?
御史需要仗弹才敢出手,那对象必须是大佬。
杨德利的尿性这些年大伙儿也有所了解,能让他仗弹的不是大事就是侍郎以上的大佬……甚至还有皇帝。
能弹劾皇帝的狠人,谁不怕?
宰相们颇有些人人自危的意思,皇帝神色平静,“让他来。”
陛下竟然不怕?
众人一想也是,皇帝最近据闻修身养性了,竟然寻不到一点错处,自然不怕杨德利。
但一想到皇帝竟然怕御史,众人不禁莞尔。
杨德利来了。
宰相们漫不经心的看着他,心想此人今日要仗弹谁。
皇帝依旧默然。
“陛下。”行礼后,杨德利开火了。
“臣听闻上官相公前日在青楼饮酒,酒后说辛劳大半生,为陛下效命多年,却不得重用。”
上官仪:“……”
没等他回击,杨德利拱手:“敢问上官相公,此等话可是真的?”
上官仪想了想……
前日休沐他和几个友人去了青楼,席间作诗一首,引得众人吹捧。
当时他好像有些飘了?
有人说什么……游韶兄如此大才,领袖群臣也只是等闲啊!
领袖群臣,意思就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佬,譬如说当年的长孙无忌。
老夫当时是喝多了吧……竟然说什么多年辛劳,竟然未曾受到重用。
“陛下,臣妄言。”
但这只是牢骚。
这等牢骚哪个臣子没发过?
就算是老狐狸李勣,说不得在家中几杯酒下肚,也得说皇帝这般爱猜忌,让老夫不得伸展,憋屈啊!
大家都会发牢骚,区别在于老夫的牢骚被哪个贱狗奴给传了出来。
上官仪在想着是谁泄露的,从友人到作陪的女妓一一都想了。
但依旧猜不到。
没动机啊!
谁特么敢冒着得罪当朝宰相的风险去传他的牢骚?
杨德利任务完成,但最后还补充了一番,“臣也时常有牢骚,臣的牢骚是为何不给御史多配些人手,好去打探各方消息……臣的牢骚是为了公事。上官相公的牢骚却是觉着自己才非所用,这是欲壑难填!”
好生反省吧。
这是杨德利的初衷。
但这话却是打了上官仪的脸。
过分了啊!
连万年瞌睡李勣都睁开了眼睛。
“陛下,杨德利羞辱臣太甚!”
老夫不过是发个牢骚罢了,值当你这般深入灵魂的批驳?
什么欲壑难填,这话若是传出去,老夫还怎么做人?
宰相威严不可动摇!
所以在李义府彻底让皇帝失望之前,他的过错皇帝都默默的压了下去。
皇帝看了上官仪一眼,“议事。”
……
杨德利大胜而归。
随即上官仪欲壑难填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老夫这般辛劳,却被小辈说什么欲壑难填……谁不发牢骚,偏生揪着老夫不放,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仪恼火。
回到家中,他晚饭都没吃,一人在书房生闷气。
“阿翁。”
娇嫩的声音中,三岁的孙女上官婉儿进来了。
上官仪的书房家中人不得随意出入,一般的清扫他都亲自着手,不假外人。但唯有孙女例外。
上官仪笑了起来,“婉儿来看阿翁吗?”
上官婉儿迈动小短腿上前,仰头道:“阿翁,你不高兴?”
上官仪颔首,“有人说阿翁的坏话。”
上官婉儿说道:“说就说呀!他说你不说,那人就觉着无趣了……”
咦!
是哈!
他说老夫不说,别人刚开始定然觉着是老夫理亏。可时日一久,这事儿就平息了,随后各方自然会有个公平的评价。
“好婉儿,哈哈哈哈!”
……
戴至德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的父亲戴胄乃是先帝时期的宰相,犯颜直谏更是在魏征之前。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作为宰相的儿子,他的目标自然就是宰相。
前几年他本有机会参预政事,但却莫名其妙的被拉了下来。
目前他是中书侍郎,若是想参与朝政,职务是够了。
但目前朝中宰相地位稳固,他却只能看着。
“上官仪被弹劾,灰头土脸的。他请陛下做主,可陛下却置之不理,这是个让他不安的回应……”
张文瓘提醒了他后,随即微笑走了。
张文瓘也在这个坎上,二人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也可以说是对手。
戴至德起身,“老夫去看看太子。”
……
太子正在看书。
随着年岁渐增,他如今学习的方向也转变了,从被灌输到共同探讨,这也反应了他威权的提升。
“见过殿下。”
“戴侍郎辛苦。”
李弘放下手中的书,颔首示意。
“殿下最近在何书?”
作为左庶子,戴至德有权过问太子的学习情况。
李弘说道:“一本游记。”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并行。不过殿下乃国本,自然不能肆意出游,看看游记也好。”
戴至德微笑道:“暮春将至,殿下若是有暇,臣愿陪侍殿下在城中一游。”
“孤再看看吧。”
李弘随口就敷衍了过去。
戴至德随即告退。
曾相林送他出去,回来后嘟囔道:“戴侍郎今日也太和气了吧,竟然对奴婢都在笑。”
李弘拿起游记,说道:“上官仪被弹劾,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微微蹙眉,“往日孤觉着戴至德乃是个难得的君子,可今日一看,依旧是蝇营狗苟。舅舅说的果然不错,这个世间压根就不存在所谓的君子……但凡人还有欲望,就不可能有君子。”
曾相林赞道:“殿下此言甚是。戴侍郎就是想升官,有这个欲望在,他就成不了君子。”
李弘放下书,“去大慈恩寺。”
太子心情郁郁,请示了帝后后,就便服去了大慈恩寺。
这里是李治当年为了文德皇后监造的寺庙,随着玄奘的进驻,这里俨然成了长安城中的名刹。
“见过法师。”
李弘很是恭谨行礼。
等一抬头,他不禁讶然,“法师竟然年轻了些!”
“是吗?”
玄奘不以为喜,“只是皮囊罢了,老也好,年轻也罢,都只是过眼烟云,无需为之悲喜。”
“法师此言甚是。”
李弘问道:“孤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法师指教。”
二人走在了林间小道中,玄奘不语。
李弘说道:“舅舅曾说欲望在,就没有君子。如此欲望在,人与人之间便不可深信不疑,如何能破解?”
玄奘没说话。
曾相林也不敢提醒,只是默默跟随。
玄奘指指地面,“当初贫僧不喜铺设石板,有人说贫僧是怜惜百姓不易,可贫僧多年前去天竺取经,那一路难行,以至于贫僧的脚走石板路难受。殿下说说,贫僧这等可是欲望?”
李弘不禁痴了。
“殿下哪怕来了此处,依旧带着……这是游记吧,依旧带着游记,打开这本书,殿下从中获取了什么?”
“愉悦。”李弘有些明悟了。
玄奘点头,“这便是欲望,而看完后意犹未尽,想再看一本,这也是欲望。用饭时看着自己喜欢的菜会欢喜,这是欲望;看到自己不喜的饭菜时生出不满,这也是欲望……晚上躺在床上安然入睡,心中欢喜,这是欲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烦恼焦躁,这同样是欲望……”
玄奘看着他,“欲望无处不在,就在殿下的眼中,就在殿下的五感之中,不可消除……”
“那要如何抵御?”
李弘下意识的把游记塞进袖子里。
玄奘微笑:“为何要消除?心头一过即可。”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惧,远离颠倒梦想。”
玄奘轻声念诵着心经,缓缓走了出去。
林间小道不长,但里面林木茂密,遮蔽了光线,以至于有些昏暗。
地面的石板上青痕密布,偶有小丛绿色矗立,身上有被脚踩过的痕迹。
这就是生命吗?
李弘抬头。
树干纹丝不动。
他仰头,见枝头微微而动。
一只鸟儿站在枝头,随着枝头一起摇摆。
鸟鸣啾啾,清脆空灵。
太子喃喃的道:“原来一切皆是为了欲望吗?”
……
杨德利得罪了上官仪。
这个消息风靡御史台。
御史中丞黄举把他叫了去。
“回家歇息数日吧。”
这是让他去避避风头,免得戳了上官仪的肺管子。
杨德利却昂首道:“下官无惧。”
果然是个愣头青。
愣头青是上官最喜欢的一种人。这等人做事冲动,直来直去,若是加以利用就是最好的炮灰和替死鬼。
但想到杨德利的表弟,黄举赶紧打消了炮灰杨德利的念头。
“赵国公出游良久,何时归来?”
杨德利摇头,“下官也不知。”
贾平安不时有书信回来,说了些一路的风景,但决口不提朝政。
黄举看着他,告诫道:“最近你要谨言慎行。”
“是!”
杨德利还是能分清好歹的。
回到自己的值房,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收集的消息,再度出发。
收集消息的渠道很多,但最多的还是在食堂里。
大唐各级衙门上班时间早,所谓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皇帝不差饿兵,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官吏,于是从宰相到各级官吏,每日起的比鸡早赶到了衙门时,都有一顿早饭。
这是一种安抚,也是一种隐形福利。
每日官吏们在单位食堂里用饭,你要说食不语,对不住,咱们累的一批,没事儿还不能放松一下?
他们的放松方式就是八卦。
各种小道消息都会在食堂里传播。
而杨德利就喜欢来这里收集消息。
午时,杨德利去了中书省外面,这里有他的一个线人,经常传递有价值的消息。
没多久一个小吏摸了出来,二人转到了僻静处。
小吏低声道:“上官相公很是愤怒……”
“某不管。”
杨德利不怕死的精神让小吏不禁暗赞不已,“对了,上官相公和吏部郎中郑宇有些往来,此次吏部出缺侍郎,郑宇送了上官相公一幅字画。”
杨德利眼前一亮,“谁的?”
小吏说道:“阎立本的。”
这是受贿!
小吏说道:“这是雅贿。”
“雅贿也是受贿!”
杨德利摸了一串铜钱给小吏,“下次多打听些消息。”
……
上官仪从未把杨德利放在眼中。在他看来,御史弹劾宰相发牢骚本就是无事找事,有些不着调。
皇帝那日的态度暧昧,但并未有后续,所以上官仪很是淡定。
早上起床,上官仪先问问老仆,“天气如何?”
老仆说道:“看着像是阴雨的模样,虽说是暮春,阿郎还是多穿些才好。”
“知道了。”
上官仪换了一件厚衣裳。
吃早饭时,上官仪突然不满的道:“婉儿呢?”
上官庭芝起身道:“阿耶,今日微雨,婉儿却贪睡,要不我去唤醒她。”
“不必了。”上官仪皱眉,“婉儿还小。大人不想睡,那是觉着去日无多,心中焦虑。孩子才将开始一生,无忧无虑,所以睡的安稳……就要这般无忧无虑才好。”
上官庭芝应了,却腹诽不已。
每日看不到孙女,上官仪就要发个牢骚,不满嘟囔几句。看到后又要埋怨上官庭芝和儿媳没带好孙女。
一句话,都是你们的错。
等上官仪吃完早饭,准备去上朝时,上官婉儿终于出来了。
“阿翁。”
上官仪马上就喜笑颜开,俯身摸摸孙女的头顶,“阿翁要去朝中,婉儿在家好生玩耍。”
上官婉儿把他送出门外,挥手,“阿翁早些回来。”
上官仪在马背上回头,“好。”
到了值房,上官仪依旧笑意盈盈。
“相公心情颇好啊!”
小吏泡茶进来。
“是啊!”
想到孙女,上官仪就抑制不住的柔情满满。
看着她长大,装扮她的梦想,哎!想想就很是欢喜。
“相公,该上朝了。”
议事开始……
“陛下,御史杨德利求见。”
上官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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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1章 皇帝,我收养了个孩子
“陛下,臣弹劾上官相公受贿为他人牟利。”
杨德利开火了。
他最痛恨的便是贪官污吏,这和他以前的经历有关系。
早年他一家子都去了,随即被姑母接到了贾家,也目睹了贾家一步步走向贫困的过程。
穷人事多,说的不是事情多,指的是一件小事就能让穷人一家子愁眉不展。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但他发现一个规律,越穷的人家灾祸越多。
各种事,村里的欺凌,小吏的欺凌……各种而样的灾祸。
刚开始杨德利觉得这就是所谓扫把星带来的,可后来他才发现,原来大多穷人家都是如此。
为啥呢?
杨德利为此冥思苦想多年,直至前些年才恍然大悟。
你家穷了别人就会欺负你。
就这么简单!
所以他极度赞同表弟所说的人性本恶。
可那些人为何要欺负穷人?
他同样苦思了许久,后来才发现,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就因为穷人好欺负。
穷人没钱没权势,被欺负了也只能忍着。
后来姑母一家子都去了,仅仅剩下他和表弟。那几年他和表弟也没少被欺负。
他曾经为此去报官,请求官府的救助。
但没人回应他,只是冷漠的把他驱赶了出来。
等到收税时,那些小吏对贾家如狼似虎般的凶狠,杨德利再度懵了。
我们家穷啊!
为何不怜悯一番,反而要变本加厉的盘剥呢?
后来他也想通了。
没啥原因,还是因为穷人好欺负。
小吏盘剥了穷人,穷人没路子去反击,于是小吏就安全了。
归根结底就一句话:你越弱,欺负你的人就越多!
人啊!
终究是欺软怕硬!
他不恨那些乡邻,因为欺软怕硬本就是人的天性。但他却恨那些贪官污吏。
身为官吏,本该主持公道,可这些贪官污吏却成了打压公道的存在。
贾家那些年过的有多苦,杨德利对贪官污吏就有多恨。
“陛下,臣只是收了些字画。”
上官仪很淡定。
雅贿罢了,难道还能计较?
杨德利怒火中烧,“字画能卖钱!阎尚书的字画一幅千金难求,这不是钱是什么?”
上官仪眯眼看着杨德利,“字画只是消遣之用。”
谁没收过雅贿?
在场的大概除去许敬宗都收过。而许敬宗不收不是因为他清廉,而是这货没朋友,那些人想行贿也不敢出手,担心这厮会大嘴巴说出来。
窦德玄觉得杨德利有些轴了。
这般得罪上官仪有何好处?
若是小贾在,定然会阻拦。
想到贾师傅,窦德玄就不可抑制的想到了户部最近的日子,不禁微微一笑。
“金银可是雅贿?”
杨德利猛地蹦了一个概念出来。
……
君臣都愣住了。
是哈!
你说字画不是钱,不算受贿。可金银呢?
大唐的法定货币是铜钱,金银按照字面意义……没价值。
但金银的价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贵族之间交易自然不会动用沉重的铜钱,而是优雅的用金银付账。重量轻,体积小,这就是金银的优势。
你要说金银和铜钱孰轻孰重……自然是金银。
上官仪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陛下,臣……”
皇帝说个话吧。
宰相们直起腰,等着皇帝的呵斥。
皇帝神色平静,武后也是如此。
“身为宰辅,不只是每年朝中给的钱粮,更有朕的赏赐……田庄,钱粮不计其数,可缺钱?”
这话风头不对。
上官仪低头。
皇帝淡淡的道:“不缺钱就好生为朕效力。字画如何朕不提,就问问……收了字画之后,你可曾为他办事?”
大唐律法:收受贿赂没办事算轻罪,收受贿赂为人办事属于重罪。
上官仪满头冷汗,“陛下,臣……”
这是默认了。
收了别人的字画办事,严格计较起来就是枉法!
最低两百杖,流放三千里。
两百杖能把上官仪打个半死,流放三千里能让他后半生只能在某个鸟不拉屎的角落里自怨自艾。
上官仪觉得不对。
这等事儿皇帝不该是随口一句话就抹过去了吗?
为何要计较?
这是为何?
宰相们都在琢磨。
皇帝说道:“行贿属实,然上官仪为朕效力多年,忠心耿耿,也颇为勤勉……”
上官仪只觉得被雷劈了一记。
受贿属实……这就是定性了。
“先回去,等候处置。”
……
上官仪倒台了。
这个结果让无数人跌破眼镜。
“说是杨德利弹劾……上官仪收了别人的字画为人办事。”
“这……这般严苛吗?”
杨德利回到御史台,顿时就成了英雄。
“弹劾宰相成功,近些年你第一!”
黄举含笑夸赞着。
但转过身他却说道:“上官仪结交颇广,杨德利这几日怕是不稳妥。”
上官仪为人和气,诗才了得,喜欢和一群骚客出入长安青楼。
这些年下来他的朋友堪称是遍天下。
这些朋友和上官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杨德利把上官仪弄倒台了,那些人就少了一棵大树,能饶过他?
上官仪回到了家中。
“阿耶!”
上官庭芝也闻讯回来了。
“老夫歇歇也好。”
上官仪疲态尽显。
上官庭芝哽咽道:“杨德利欺人太甚,陛下昏聩!”
“住口!”
上官仪喝住了儿子,说道:“此事不可非议。至于杨德利……”
……
杨德利弹倒了一个宰相,心情自然是愉悦的。
下衙后他急匆匆的出了值房,想去买些好菜回家。
出了皇城,前方一个老吏走一步咳嗽一下,然后吐一口浓痰,弄的周围的人皱眉。杨德利也不爽,刚想避开,可周围人太多了。
“哈~tui!”
老吏一口浓痰吐去,拍拍胸脯,“舒服!”
前方有人喊道:“奸贼,看打!”
下衙的人很多,堪称是车水马龙。
就在这个人潮汹涌中,一个中年男子拎着一根木棍冲了过来。
我曰!
一群人目瞪口呆。
守门的军士想来救援,可前方全是人流,跑不动。
杨德利站在那里,看似呆了。
中年男子疾步而来,见他发呆,不禁目露喜色。
老吏果断避开。
中年男子狂喜,近前就准备挥舞木棍。
啪叽!
众目睽睽之下,中年男子就这么突然滑倒。
就趴在了杨德利的脚边。
杨德利牵着马,神色平静的道:“让一下。”
他就这么从中年男子的身上跨了过去。
中年男子抬头,满脸血。
有人看着他的鞋底,说道:“娘的,这人踩到了浓痰。”
随即守门的军士就扑了过来。
……
“陛下,下衙后有人袭击杨御史。”
皇帝怒了,“杨德利如何?”
“那人自行摔倒了。”
皇帝点头,“严惩!”
武后在边上默然。
太子在东宫默然。
……
“上官仪倒台了。”
卢顺载等人在笑。
没法不笑啊!
“皇帝赶走了李义府这条恶犬,如今连上官仪这条忠犬也不留了,哈哈哈哈!”
众人不禁大笑。
“自断臂膀!”
就在这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一辆马车进了长安城。
“公主!”
见到新城下了马车时,仆役们不禁热泪盈眶。
“我等都以为公主不回来了。”
张廷祥哽咽着。
这一去就去了一年多啊!
黄淑进来了。
“黄淑啊!”
张廷祥刚想问话,一下就愣住了。
黄淑手中抱着个襁褓。
“这……”
“这是公主在路上遇到的孤儿,收养了。”
张廷祥一怔,“这……公主自家生养岂不是更好?”
他觉得此事不妥,苦口婆心的道:“你去劝劝公主,这收养的终究不贴心。公主也不小了,寻个驸马生几个孩子岂不更美?”
黄淑神色平静,“公主身体不好,生不了。”
久违的新城公主回京了,但这位公主低调,当初出游时就没人关注,此刻归来后依旧如此。
新城第二日就进了宫。
皇帝平静的脸上多了一抹笑容。
“新城回来了?”
“皇帝身体如何?”
“还好。”
兄妹二人相对而坐。
“这是我一路采买的特产。”
几张纸上都是礼物。
“去了不少地方。”
皇帝几乎把眼睛凑在纸上才看清了内容。
“是啊!江山如画,这一次我才知晓原先是坐井观天。”
“是该多出去走走。”
兄妹二人久违之后,难免多说些,直至下午。
“用了晚饭再回去。”
于是新城就和帝后一家子吃了一顿饭。
“太子怎地不爱说话了?”
新城觉得板着脸的太子有些好笑。
“是朕让他少说话。”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
吃完饭,新城提及一事,“皇帝,我此次出行,在关中遇到了一个孤儿,见之不忍,就带了回来。”
皇帝微笑道:“也好,等以后寻个驸马,如此还有个帮衬。”
新城叹道:“我此次在蜀地遇到了一个神医,神医说了……我此生再难生养。”
皇帝错愕的道:“竟然如此吗?”
新城苦笑,“这个孩子我一看就欢喜,算是有缘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皇帝自然点头。
“回头取个名字……”
“李鹤。”新城马上说了孩子的名字。
李治:“……”
晚上,皇帝一人坐在寝宫之中,下面站着沈丘。
“赵国公和公主一路出游,在蜀地还收拾了一批豪族……”
“那事朕知晓。”
皇帝的声音平静,“阻碍学堂招生,只为一己之私。豪族……终究是天下的祸害!”
沈丘低头,“是。至于孩子……”
皇帝淡淡的道:“去吧。”
沈丘告退。
皇帝坐在那里,突然叹息,随后出了寝宫。
王忠良跟在后面,就听皇帝幽幽的道:“一个高阳,一个新城。二人的驸马皆不妥。高阳跋扈,新城沉寂……孩子……罢了!”
“李鹤,闲云野鹤,你这是想借着这个孩子的名字向朕表明心迹吗?”
……
贾平安在初夏时节回到了长安城。
“都是礼物!”
十余车礼物到了家中,兜兜率先欢呼。
“这一路给你们寻了不少好东西。”
贾平安对两个婆娘很是体贴。
当夜自然是鞠躬尽瘁,往来于两个卧室之间。
第二日,贾昱来汇报情况。
“家中这一年多来颇好,没人敢欺负……”
贾昱看到父亲似笑非笑,就问道:“阿耶觉得不妥吗?”
王勃代替贾平安回答,“先生就希望能有人上门来欺负一番。”
然后痛殴对手?贾昱打个寒颤,“兜兜学业好,二郎的学业也不错,只是性子依旧如故,三郎最让人头疼。”
老三有些阴阳怪气的,这个贾平安知晓。
“你的学业如何?”
贾昱说道:“孩儿的学业在算学中乃是上上。”
了不起!
后世这等年龄的孩子学习还得家长求着,呵斥着,各种手段齐上。看看贾昱,十三岁的少年,学习的自觉性能秒杀后世无数孩子。
贾平安目光转动,盯住了王勃。
“你的功课如何?”
贾昱幸灾乐祸的冲着王勃挤挤眼。
看来这两个在这一年多里交情不错啊!
王勃淡淡的道:“家父说……不敢教我了。”
王福畴大概率是唏嘘不已吧。
“你父亲……也不知是该失落还是欢喜。”
王福畴能上史册多亏了王勃这个儿子,没有王勃渡劫般的宦途,他只会出现在王通的子女那一栏中……但那一栏几乎没人看。
而历史上却不同,但凡看过王勃简历的人,基本上都看到了王福畴。
——王勃前往交趾探望父亲王福畴,路上经过南昌,正好都督阎公重修滕王阁,王勃就去凑个热闹。谁知晓阎公想让女婿扬名,出个题目,让大伙儿为此事写个序文。王勃一挥而就……滕王阁序横空出世。
滕王阁序有多出名,王福畴和都督阎公也就跟着有多出名。
等贾昱走了之后,王勃说了最近朝中之事。
“先生走后,依旧是皇后监国,陛下偶尔也会上朝……太子依旧观政……”
“前阵子杨御史两次弹劾上官仪,第一次是酒后口出怨言,第二次是收受雅贿,陛下令上官仪免职归家,不过并未削爵。”
贾平安有些纳闷,“表兄虽说做事直来直去,嫉恶如仇,可也不至于会盯着上官仪不放吧。上官仪倒台了……他竟然倒台了?”
上官仪堪称是皇帝的忠犬,历史上若非李治丢他出来应付皇后,贾平安觉得这人至少还能有二十年富贵。
可他竟然就这么倒台了。
倒在了自家表兄的弹劾之下。
“造化弄人呐!”
但贾平安觉得这不一定是坏事,至少上官仪一家子保住了,不会如历史上那般只剩下个儿媳带着上官婉儿进宫为婢。
都是命!
贾平安觉得许多事儿真的都是命。
若是上官仪一切无恙,那么上官婉儿一生自然顺遂……成长,成为长安才女,嫁给某位权贵高官的子孙,随后生几个孩子,经常出入宴会吟诗作赋。
这是一个普通贵妇人的一生。
而历史上上官婉儿却在宫中成功逆袭,竟然成为了叱咤风云的大佬。最后掺和太深,被一刀剁了。
这等境遇是福是祸很难说,如鱼饮水。
贾平安见王勃在发呆,就问道:“子安是愿意用半生来轰轰烈烈,还是愿意一生安稳祥和?”
王勃脱口而出,“自然是轰轰烈烈……”
这还是那个装比少年!
“我要修书!”王勃的眼睛很亮,“既然我的性子无法出仕,那便去修书。我九岁时就能作《指瑕》,且积累几年……难道只有为官才能轰轰烈烈?”
这娃的智商真的能碾压所有人。
学霸都不足以形容这厮。
一般人九岁在干啥?
大多还在被父母训斥,有的还在撒娇,整日纠结功课好多……
王勃九岁就通读了颜师古的《汉书注》,并发现了许多问题,于是编写了《指瑕》。
去交趾探望父亲的路上随手就是一篇流芳千古的《滕王阁序》,注意,是立时就作出来的作品。
一般人写诗作赋需要酝酿,短的数日,长的一年半载不在话下。
立时而作的凤毛麟角,立时而作序文更是难上加难……作出千古传唱的名篇……这个难度无法想象。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传唱了多少年的名句。只是看一眼,仿佛看到了那幅美景。
王勃现在的表态就是……哥就算是不出仕,改教书了,可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有斗志是好事。
贾平安颇为欣慰。
“好生读,到时候我为你相看一个宜家宜室的娘子。”
王勃脸一红,“先生,还早呢!”
“早不早的另说。”
晚饭后贾平安去了杨家,和表兄谈了许久。
第二日,他必须要去报个到。
先去兵部。
门子不敢相信的揉眼睛,“国公?”
咳咳!
“不要大惊小怪的!”
等吴奎见到贾平安时,几乎是热泪盈眶。
“国公,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般怀念我?
贾平安有些自得。
吴奎诉苦,“自从国公走了之后,兵部办事时常被人怠慢,下官进了朝堂参与议事也被重臣们无视,国公,兵部苦啊!”
贾平安淡淡的道:“今日我便去看看!”
他只是在兵部转悠了一圈,士气大振!
“国公回来了,看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等贾平安出现在朝堂上后,宰相们都微笑拱手。
而吴奎进朝堂时,宰相们只是看一眼。
“陛下,臣特来销假。”
贾平安看了皇帝一眼,发现李治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死水。
皇帝成人偶了?
……
晚安!
第1162章 土皇帝,生辰礼
皇帝看着贾平安,眸色平静,“此去一路看到了什么?”
“繁华。”
贾平安不敢断定皇帝心态的好坏,先糊弄一番再说。
“繁华?是了,大唐盛世,如何不繁华。不过地方豪族可还好?”
皇帝果真都是小心眼的生物,一番话就把贾平安逼到了角落里。
“地方豪强跋扈。”
“跋扈。”
李治点头,“朕知晓了。”
地方豪强就是祸害,从多年前就是。
但这个祸害的程度是随着百姓学识和见识,以及朝中的政策来决定。
百姓的学识和见识越高,地方豪强祸害的程度就越低;但这一切都有个前提条件……朝中政策对地方豪强是遏制还是鼓励。
小贾好像晒黑了?
许敬宗瞅了贾平安一眼,说道:“陛下,地方豪强为祸一方,干扰地方官吏之事层出不穷。”
老许啊!
这事儿只能缓缓图之,不过许敬宗一番话却让贾平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揭开那些黑幕。
“其实地方说是官吏治理,不如说是官吏与地方豪强一起治理。所谓流水的官,铁打的地方豪强,他们的根基只会越来越深厚,而每一任官员都只能选择和他们合作,否则政令无法通达。”
李治默然良久,“土皇帝。”
“陛下!”
宰相们被这个评价吓坏了。
“陛下,只是地方一些大地主罢了。”
窦德玄赶紧劝了一番。
“是啊!就是大地主。有了田地就有了钱粮,就有了隐户,接着再去弄田地,再去弄隐户……这江山……稳妥。”
谁特娘的在说怪话?
众人回头。
贾师傅。
“你说了这么多,可有法子解决?”
窦德玄觉得贾平安是站着说话不腰痛。
“看吧。”
贾平安随即告退。
他去了东宫。
“太子最近有些安静。”
曾相林颇为担心,所以暗中提醒了一句。
李弘正在看书,贾平安一把夺过来,见是游记,就问道:“可是想出去转转?还是想彻底的逃避这一切。”
李弘什么时候喜欢看游记?
这个问题无需想,贾平安知晓这个孩子此刻正在想一些消极的事儿。
“舅舅。”
李弘的眼眶红了。
“哎!”
贾平安叹息一声,就坐在他的对面。
“我说过了,你无需管那些,只需按照你的本性去做,其它的无需多想。”
这是帝后之间的战斗,你去掺和干啥?
李弘摇头,“阿耶和阿娘时常不说话。”
不说话就对了。
据闻皇帝时常说阿姐是悍妇,由此可见阿姐的凶悍。
“这等事你管不了,你出手了只会坏事。”
贾平安认真的道:“你出手就是对皇后的打击,懂不懂?”
李弘点头,“我懂,可就是无法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心太善了。”
贾平安起身,“保持往日的作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后告诫你一次,莫要去掺和,你掺和不起,也没这个能力。”
李治是大唐有数的雄主,阿姐甚至是千古一女帝,这两个大佬暗斗你竟然敢去掺和?
历史上上官仪掺和了,结果一家子完蛋。
李弘小胳膊小腿的,虽说因为上次挂帅出征积攒了不少威望,但这等大场面还是不够格。
贾平安等散朝后去寻了阿姐。
“太平!”
粉雕玉琢的太平好奇的看着他,“你是谁?”
贾平安笑眯眯的拿出了礼物,一件件的摆出来。
“叫舅舅。”
“舅舅!”
武媚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此去觉着如何?”
“大唐大趋势是好的,不过若是不能压制地方豪强的话,以后会很麻烦。”
“压制?”
“对。”
武媚话锋一转,问起了这一路的风景。
“……蜀地风景尤为出色,一路观赏,只觉得心旷神怡,什么烦恼都没了。”
晚些贾平安告退。
邵鹏胆战心惊的看着木然的皇后。
“平安说什么……什么烦恼都没了,烦恼。”
皇后的声音低沉。
……
“大食那边可有消息?”
贾平安回到兵部就过问了此事。
陈进法说道:“国公,大食那边没什么异动。”
“军队可增加了?”
贾平安翻看着消息。
“是增加了,说是两万。”
“他们想做什么?”
贾平安皱眉。
今日该去高阳那里了。
他起身道:“让他们盯着兵部,我去……修书。”
陈进法木然道:“是。”
随即消息传到了吴奎那里。
“知道了。”
吴奎单手捂额,突然说道:“国公对老夫有大恩!”
心腹不解,“国公只是让侍郎做事……”
“不做事你如何知晓如何做事?”
吴奎淡淡道。
这番绕口令般的话让心腹懵了。
……
到了高阳那里,依旧是礼物为先。
“这是给大郎的,当时我见到这个面具就觉着有趣。”
礼物很多,李朔的就有两箱。
“箭法如何了?”
贾平安问道。
李朔昂首,“很了得。”
这孩子在别人面前很是谦逊,但当着自家老爹的面却格外嘚瑟。
这便是孩子的本性。
贾平安点头。
李朔欲言又止,贾平安当没看到。
……
“你越发的丰腴了。”
贾平安喘息着。
高阳面色灼红,“你不喜吗?”
“喜。”
贾平安埋头苦干。
良久,二人依偎着说话。
“大郎十岁了。”
“我知道。”
“你当时说过给他一支马毬队,今日他数度看着你,却没问。”
“孩子依旧有些孤僻,这是我的错。”
若是换了兜兜早就嚷起来了,什么阿耶你答应我的事儿没做!你说话不算数!
高阳纳闷的道:“新城怎地也弄了个孩子回来?”
当然是我的……贾平安说道:“这便是缘分吧。”
高阳说道:“也是。她若是没孩子以后也可怜,如此也好。哎!想想,若非有大郎,我如今怕也是空落落的。”
在蜀地的时候就发现了新城有孕,所以遇到路不好的地方都是贾平安背着她走,随后一路缓行。
孩子生出来还得坐月子,贾平安原先打算是年初就回来,结果整到了初夏。
“皇帝也好说话,说是能进宗室。进了宗室以后没人敢欺负那孩子……”
贾平安在益州上了奏疏,就是选择把此事隐晦的告知皇帝。
两个儿子竟然都改姓了,这让贾平安有些小郁闷。
……
马毬需要什么?
一群被选来的马毬好手正在接受贾师傅的检阅。
“展示一番。”
一群人分成两队开打。
这里是贾平安令人买下的马球场,周围有围墙,可以隔开外界的关注。
“郎君,这些都是好手。”
徐小鱼觉得这些人真的不错。
“打的没章法。”
贾平安看了一会儿,叫停了对抗。
一个个球手下马列阵。
他们觉得自己没问题,所以信心十足。
而且当初寻他们来时都说过了,只要最后能过关的,报酬好说。
听闻是贾师傅招募球手,这些人压根不担心报酬。
“贾家不缺钱!”
贾平安随口一句话就稳住了这些球手的心态。
“但你等的手段却差了些。”
瞬间这些人都怒了。
怎么说呢?
就像是后世一个土豪指着一个球员说道:“你不会踢球!”
奇耻大辱啊!
“国公,我可是长安城有名的球手!”
一个大汉怒了。
“那是以前!”
贾平安淡淡的道:“以后要么更强大,要不就不是了。”
随后就是操练。
“个人打的再好,没有其他人的配合算个逑!”
……
国家越强盛,百姓的日子过的越好,文体就会自发的昌盛起来。
大唐从帝王到百姓最喜欢的运动就是打马毬。
宫中就有打马毬的地方,那些权贵家中也有马球场,闲来无事一家子上阵操练起来。
“阿耶,我在学里打马毬了。”
贾昱满头大汗的回家来。
“输了赢了?”
“赢了!”
贾昱很是得意。
这个孩子过于稳重了些,此刻才看到些孩子的稚气。
“阿耶,我也要打!”
兜兜央求。
“以后再说!”
贾平安板着脸,“孩子打马毬容易出事,被球杖打到,或是落马……你马术很好吗?”
兜兜怒了,“我去练。”
“去吧,苦练五年!”
“啊!”
兜兜一算就想哭,“五年太久了。”
五年后她十八岁。
哈哈哈哈!
贾平安大笑。
长安城中每年都会有各种类似于后世联赛的马毬活动。
而且是分级的,自动分的。
高水准的在一起,低水平的自己寻个地方自得其乐。
一般球赛都是在休沐时,方便官吏们来观战。
天气渐渐热了,但这也是球赛的最好机会,再等就只能等入秋后。
李朔也在等。
“你阿耶说了,会给你准备一支马毬队,让你自己带。”
高阳觉得自从做了母亲之后,自己就少了许多乐子,“长安城当年谁敢和我打马毬?我纵横马毬场多年,并无对手。”
李朔说道:“阿娘威武。”
儿子的彩虹屁自然是最贴心的。
高阳得意一笑。
李朔接着说道:“可许多人都说是被阿娘抽怕了。”
高阳怒目而视,“胡说!”
然后她惆怅了起来,“当年我一袭红衣,挥舞皮鞭……”
青春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小贾说自己越发的丰腴了,高阳不禁摸摸腰。
咦!
真的有赘肉了。
不行!
高阳起身,“打马毬去。”
“阿娘,我呢!”
李朔也喜欢打马毬。
“约好了再说。”
高阳约的是一群贵妇。
这些贵妇大多无所事事,最大的乐趣就是举办聚会,喝酒作乐,或是大伙儿约起打马毬。
到了约定的那日,一群贵妇上门来了。
高阳喜欢打马毬,后来干脆出钱把隔壁买了下来,专门弄了个马球场。
一群贵妇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跟着来的孩子有大有小,有男有女。
大孩子聚在一起,女孩子聚在一起,但彼此之间却会不时打量一番,都会专注听听对面说的话。
这就是感情培养,若是互相看中了,随即两边家长商议一番,如此也不算盲婚哑嫁,皆大欢喜。
李朔不大不小,你要说相亲也谈不上,年纪小了些。但这也是一个结交朋友的地方。
他的好友来了一个,叫做钟芳,有些女性化的名字,不过长的却有些粗壮。
一群贵妇扯淡半晌,随即都去了球场。
李朔和钟芳坐在一起,看着她们打球。
对面有个少女突然问道:“李大郎,今年的马毬你家可来吗?”
权贵家养一支马毬队不算事,但高阳因为府上没男主人,所以不大方便。
这话有些戳肺管子之意。
钟芳低声道:“杨二娘这是在讥讽你呢!”
这是讥讽李朔是贾平安和高阳的私生子之意。
所以权贵的孩子真的和别的孩子玩不到一起来,一番话他们就能给你弄个一波三叠,普通人你哪里听得懂?
李朔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
他经常跟着高阳出门,见到的多是权贵的子女。看到他时,那些人刚开始窃窃私语,后来李朔不回应,他们自己也觉得无趣,于是讥讽渐渐少了。
“此事要怪那些起哄的人。”钟芳说道:“那些人起哄说杨三娘嫁给你,这不就惹恼了杨二娘,哎!女人!对了,你为何不辩驳……那是他们起哄,和你没关系。”
那是一次聚会,当时有射箭,李朔上去三下五除二碾压了一干人,当即就有人起哄,说杨三娘也喜欢射箭,要不凑一对。
大人在另一边没管孩子们的事,却不知杨二娘当场翻脸,说李朔是痴心妄想,从此两边就结仇了。
李朔摇头,“说的再多只会让人觉着我色厉内荏好欺负,不如做。”
“如何做?”
“等着吧,杨二娘家有马毬队……”
李朔想到了父亲说的马毬队。
但还得要操练一番……
杨二娘突然问道:“今年的马球赛马上就开始了,可敢来一较高低?”
李朔冷冷的道:“怕你不成?”
杨二娘安西,“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
两日后就是李朔的生辰。
十岁的生辰,自然要操办的大一些。
众人都送上了礼物,但贾平安却说自己的礼物明天才到。
李朔有些期待。
第二日,贾平安来寻他。
“走,为父带你去看看给送你的生辰礼。”
高阳问道:“我呢?”
“这是男人的事,你在家。”
高阳暗恨,想着下次定然要让贾师傅好看。
贾平安带着李朔一路到了永平坊。
“你这孩子就喜欢把事藏着,不肯说给别人知晓。”
贾平安其实最头痛的还是这个孩子,“好坏你不说,被人欺负也不说,你是如何想的?”
李朔说道:“他们欺负我,回头我再欺负回来。”
贾平安:“……”
我还能说什么?难道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好!”
进了宅子,贾平安带着他去了后面。
“球场?”
一个平整的马球场就在后院。
两队球手站在两侧。
贾平安指指这些人,“这就是为父送你的生辰礼。”
李朔呆住了。
“试试?”贾平安笑着问道。
“好。”李朔心中激动,但神色却依旧平静。
这个孩子就是这样,说好听些是荣辱不惊,说难听些就是城府太深。
贾平安很头痛,心想我这么直爽的人,高阳更是直的让人无话可说,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儿子呢?
随即就是操练。
“这是阵型,阵型要变……”
贾平安在边上给他讲解,最后塞给他一本书,“这是为父写的马毬书,你自家看看,回头带回去,自己操练。”
李朔出门一个人,回来一群人。
“公主,小郎君带了数十个大汉回家了。”
高阳急匆匆的去了前院。
“阿娘,这是阿耶给我的。”
马毬队就此在隔壁球场驻扎了下来,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比赛,球员们三日才回家一次。
高阳最近忙着去给新城上课,上一门叫做‘如何养大孩子’的课,所以没工夫去管这事儿。
甚至在新城那里她还取笑,“小贾总是觉着自己亏欠了大郎,此次算是大手笔,竟然送了一支马毬队。”
球赛开始了。
长安城中到处约。
李朔的球队还不为人知,所以没人来相邀。
直至杨家来人。
“我家二娘子遣我来问,小郎君的球队可有了吗?”
“有了。”
仆役回去禀告,再度而来。
“五日后休沐,可敢一战?”
这是挑战!
李朔点头,“必来。”
……
杨二娘一听就喜不自禁,赶紧去撺掇了父亲,“阿耶,听闻陛下颇为赞赏李朔,要不请了陛下来观战?”
李治最近一阵子眼睛好了些,而且他也是疯狂的马球迷。
“为父去试试。”
杨家的马毬队很厉害,他们和别家球队对阵时,总是能吸引到许多权贵来观看。
李治得了邀请也欣赏同意。
“是李朔。”
武后点头,“那便去看看。”
……
比赛那日,李朔早早起了,依旧练箭。
“小郎君果真有大将风度。”
黄淑赞不绝口。
有侍女取笑她,“说是徐小鱼那边要托人来求亲呢!再过一阵子你可就是贾家的人了。”
黄淑脸红了。
高阳急匆匆的出来,“可好了?”
“好了。”
一家子浩浩荡荡的出发了,马毬队跟在后面。
高阳叮嘱道:“大郎,胜不骄败不馁,不过杨家的马毬厉害,你却不该答应。”
李朔默然一瞬,“阿娘,咱们家的更厉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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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3章 闪电般的反击
大唐权贵大多爱马毬,而且大多是马球高手。
许敬宗例外,他老早就去了瓦岗,一群反贼谁有心思去打什么马毬啊!等归顺了大唐后,他的性格又导致了寻不到朋友。
许多人没朋友就会慌张,觉着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但许敬宗不同,他觉得自己就是自己,旁人和我没半文钱的关系。你要说没朋友就不快乐……
“老夫又不是谁的附庸,为何要别人认可才愉悦?”
许敬宗是真的这般想的。
“许公高见!”
贾平安说的很认真。
他是真的觉得老许的生活态度很吊。
“小贾你莫要胡乱糊弄老夫。”
“没糊弄。”贾平安很认真的道:“人本就是孤独的。”
“窦德玄来了。”许敬宗说道:“你上了奏疏建言加大往安西一带移民……窦德玄反对,觉着该往南方移民。此事很麻烦,窦德玄的性子你知晓的,最是执拗的一个,若是他觉着不妥当,就算是陛下也无法从户部弄出钱粮来。”
“是他反对?”
贾平安才将上了奏疏,建言加大移民安西的力度,没想到朝中却搁置了。
“陛下来了。”
杨家属于顶尖球队,今日的对手竟然是高阳公主府上的球队。高阳公主府上才将听闻来了一支球队,这才多久,竟然就敢挑战顶级球队。
长安城中的贵人们对此兴趣颇浓,看到连皇帝都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都自在些。”
李治颔首。
今日阳光不错,视线也好,李治觉得从未有过的清爽。
他看到贾平安起身去了窦德玄那边,就问道:“户部最近可是有他的事?”
随同来的戴至德说道:“陛下,赵国公建言移民偏向安西,窦相却支持偏向南方。”
李治坐下,“窦德玄执拗,他这是想去劝说?”
戴至德笑道:“当时许相多番辩驳,却被窦相一一批驳,赵国公兴许有别的法子吧。”
贵人自然不能排排坐,窦德玄一家来了五人,有案几不说,还有酒菜。
“窦相这是在郊游呢!”
窦德玄抬眸,“小贾,来,一起喝一杯。”
“我就不喝了。”
大早上喝酒不觉得晕乎吗?
窦德玄家的孙儿赶紧让座,贾平安坐下说道:“窦公家的孩子看着不错。”
人老了,最喜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孙,窦德玄自然不能免俗,举杯来了一口,美滋滋的道:“小贾家的孩子怎地也不出来玩耍?”
“孩子闹腾。”贾平安皱眉道:“今日算学休沐,孩子要跟着他母亲去吃喜宴,说是赶回来吃午饭,我就问为何不在那家吃,那孩子执拗,说家里有……”
窦德玄笑起来,“你家难道还差一顿饭?不过既然都送了礼,自然该在那家吃一顿。”
“是啊!”
贾平安微笑道:“既然都送了礼,为何不吃一顿呢?我就说……家里的是家里的,家里的放着,什么时候吃都好。外面的却不行,错过了今日你再也吃不到了。”
窦德玄一怔。
贾平安说道:“窦公走过的路比我走过的桥还多,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我还有一句话……吃自家的要忍,吃别人的要狠。”
贾平安起身告辞。
窦德玄拿着酒杯突然一笑。
“好一个小贾!”
贾平安回去,许敬宗问道:“如何?”
“成了。”
许敬宗冷笑:“就说了几句话,你以为老夫是瞎子?”
他起身过去。
大唐国内每年产生的移民不少,若是全力往一个方向迁徙,效果自然非凡。但若是同时往两个方向移民,就会出现两边都吃不饱的现象。
这个问题在朝堂上引发了争执,皇后没表态,下面的宰相们分成两派争论不休。
看到贾平安去寻窦德玄说话,宰相们都相对一笑。
“这是去寻窦德玄撞钟?难。”刘仁轨目中无人,但面对财神爷依旧没法攻击。
他看到许敬宗过去拱手、说话……没多久,许敬宗一脸错愕的神色回来了。
“这……”
刘仁轨也是支持移民南方的一派,出发点很简单,那就是土地。
“人口日增,田地却不够了。关中一带新丁授田越发的窘迫。地方官吏都在诉苦,说没了多余的田地,新丁授田只能往偏僻的地方去,可如今连偏僻的地方也没了……难道让那些新丁坐家中等着饿死?”
张文瓘的态度很犀利。
李义府倒台,上官仪倒台,如今朝中缺了两个宰相。谁能上位……一群有资格的大佬都在虎视眈眈。在这等时候你要说哥不吭气,苟一手。苟的话得看帝王,有的帝王喜欢听话的臣子,你越苟他就越欢喜,比如说以前的李治。
但后期李治明显就变了,选拔宰相不再以是否听从自己的话为核心要素,而是综合考量。
所以苟是没法苟了,而是要亮明自己的态度,清晰表达自己的政治理念,别做墙头草。
戴至德看了皇帝一眼,说道:“南方田地多,不过瘴疠也多,百姓大多不愿去。”
南方许多地方此刻还是蛮荒的代名词,而安西一带却是商贸重地。
许敬宗回来了,一脸见鬼的模样。
“许公,如何?”
张文瓘问道。
连皇帝也颇有兴趣想知晓窦德玄的态度。
在这件事上,户部的发言权最大……移民要耗费多少钱粮,后续如何维持,这些都需要户部来筹划主持。户部反对此事,别人支持也够呛。
许敬宗说道:“窦德玄说……还是移民安西好。”
刘仁轨:“……”
戴至德心中窃喜。
张文瓘错愕不已,“窦相昨日还在朝堂上发狠,说若是全力支持移民安西,他便辞官回家养老……”
这怎么就转变态度了?
窦德玄的战斗力毋庸置疑的高,老而弥坚,连皇帝都有些憷他。
许敬宗说道:“小贾去给他说了个故事……”
你特么在逗我呢!
宰相们怒了。
“说的天花乱坠也无用。”
“许卿说说。”
皇帝一锤定音。
许敬宗说道:“小贾说家中孩子今日跟着母亲去吃喜宴,孩子却说午饭要回家吃,说家里有。”
张文瓘随口道:“这贺礼都送去了,为何不去吃?”
周围一片沉默。
良久,皇帝笑道:“南方便是自家,安西目前还算不得自家。要吃,自然先吃了外面的。”
“小贾说吃自家的要忍,吃别人的要狠!”
戴至德说道:“自家有好东西先放着,什么时候去吃都来得及,最好是等外面寻不到吃的时候,再回来吃家里的。诚哉斯言。”
“吃自家要忍,吃别人的要狠,话糙理不糙。”
王忠良忍不住说道:“那国中的金银矿也该不挖了先挖外面的。”
君臣默然。
王忠良心中忐忑,担心说错话被收拾。
宫中跪也就罢了,这里人好多,被众人看到了……咱以后还如何做人?
皇帝莞尔,“这话倒是没错。”
王忠良心中一喜。
……
许敬宗回去,“陛下和宰相们都在夸赞你。”
贾平安淡淡的道:“小事罢了。”
一群宰相都说不过窦德玄,你说这是小事?许敬宗:“……”
一旦定下优先移民的方向,随后安西建设的速度就会加快。十年后,那里将会成为大唐的坚实堡垒。
“吐蕃被打残了,据闻如今内乱不休。突厥被打残了,自相残杀。吐火罗等国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冲着大唐龇牙……”
许敬宗很乐观。
可贾平安却在想着大食。
大食什么时候会来一下?
他们肯定会来,否则安西的发展壮大会令他们极度不安。
“当安西有十万大唐百姓时,只要河西走廊在手,那么当世谁也无法撼动安西。”
河西走廊在大唐的手中,长安的大军随时就能开拔。
“当安西有五十万大唐百姓时,吐火罗等国将会低下头叫爸爸。”
五十万百姓,十抽一就是五万大军。
五万大军什么概念?
贾平安上次领军十一万,但核心也只是五万大唐府兵。
所以为何后来高仙芝能背靠安西都护府一地纵横西域?
就是因为经过多年的发展后,安西的大唐百姓越来越多,有足够的资源。
而安西在河西走廊被切断后,依旧能独立支撑五十载,靠的也是那些移民。
“来了。”
许敬宗指指球场边。
两支球队出现了。
高阳坐在一群贵妇中间,本想吹个牛,但想到这支球队才将组建,担心被打脸,就说道:“大郎就喜欢鼓捣这些东西,我也就任由他玩耍。”
“这是小郎君弄的?”
“当然。”高阳很得意的道:“大郎做事有主见,想练箭术就要练,我连争执都争执不过他。他想弄马毬,你说家中若是没钱也就罢了,家中既然有钱,一支马毬队也花费不了多少,那就给他弄吧。”
有人眼皮子狂跳,“马毬队花销可不少。”
一群队员要给高薪,否则出工不出力。一群好马得精心饲养,这些花销真不少。
高阳淡淡的道:“算不得什么。”
姐就是有钱!
杨二娘带着妹妹杨三娘也在看着。
“咱们家的。”
杨三娘猛烈拍手,欢喜不已。
杨家的球队水平高,出场后引得观众们为之欢呼。
杨二娘得意的道:“那小贼还不来?”
高阳家的球队出场了。
一群球员看着不怎样,但却自信满满。
带头的却是李朔。
“就是他!”
杨二娘说道:“痴想妄想的癞蛤蟆。”
杨三娘仔细看看,“阿姐,这个少年看着好生骄傲呢!”
李朔神色平静,哪怕被全场权贵关注依旧无动于衷。
“骄傲的小子!”李治微微一笑,“高阳得意了吧?”
“看,我家大郎如何?”高阳得意洋洋的道:“家中有好女子的别乱嫁,等过几年我家大郎长大些,到时候相看。”
一群贵妇气得不行。
“就你家大郎了得,什么相看,以为是选妃呢!”
“就是。”
一群贵妇压根没在意什么忌讳,越是这等忌讳的话题她们说的越刺激。
贾平安含笑看着儿子,“不错,至少没怯场。”
许敬宗说道:“你家这小子看着不像是十岁,更像是十五六岁。”
贾平安默然。
这是他的错。
孩子从小就知晓自己是私生子,虽说贾平安尽力在弥补缺失的父爱,但私生子这个名声却成了孩子不可承受之重。
面对这等不可承受之重,有人被压垮,有人逆袭。
两边开始协商。
“规矩可知晓?”
杨家管球队的叫做杨越。
李朔点头,“自然知晓。”
杨越说道:“如此……可要彩头?”
球赛自然不能平淡进行,两边都是贵族,不来点彩头怎么对得起自己缺乏刺激的神经?
李朔犹豫了一下。
杨越不禁笑了。
这是觉着必败吧。
李朔点头,“好。”
杨越问道:“可要问问公主?”
李朔摇头,“多少钱?”
杨越回身看了一眼杨家那边,说道:“十万钱如何?不算多吧?”
在他看来,李朔得去问高阳,或是去问贾平安。
“好。”
李朔却随口就答应了。
这孩子怕不是……糊弄我吧。
十万钱对于权贵之家而言不算什么,但李朔只是个孩子。
事后高阳当然会认账,可一场球赛本是结交朋友的机会,别把高阳那边变成了仇人,那就不值当了。
“郡王要不去问问?”杨越微笑道。
咱是来交朋友的,不是来找对头的!
李朔说道:“我的零花钱就足矣。”
杨越的笑容僵硬了……
十万钱的零花钱?
他不知晓贾平安给孩子钱财很大气,但管束却严格。也就是说,从小孩子们就有很多钱,但却知晓怎么花销。
这就是贾平安的财富观。
你若是从小就控制孩子的零花钱,看似让孩子们知晓钱财来的不易,可长大后他们会拥有巨量的钱财,而且没人监督……
在这等诱惑之下,有几个孩子能扛得住?
所以贾平安反其道而行之,小时候就让孩子们拥有财富,但却严加管束。
时日长了,钱财对于孩子们来说就是个数目。
这边僵持了一下,有人就过来问。
“这是什么意思?”
高阳柳眉倒竖,不禁握紧了小皮鞭。
今日她特地穿了红裙,让人不禁想到了当年让长安权贵闻风丧胆的那位公主。
去问的人回来说道:“杨家那边问郡王可要来彩头,十万钱,郡王答应了。”
有贵妇问道:“公主不差十万钱,只管接下就是了。”
高阳款款坐下,淡淡的道:“大郎自己的零花钱就有数十万,十万钱……不算事。”
杨二娘也得了消息,不禁讶然,“他竟然有那么多零花钱?”
杨三娘羡慕的道:“阿姐,我要是有那么多零花钱,就出门买买买……”
两边协商完毕,也不需立什么字据。
“那就……准备?”杨越退后一步。
李朔点头。
杨越回去,对球员们说道:“十万钱的彩头,赢了三万钱是你等的。”
一群球员顿时就如同打了鸡血般的兴奋了起来。
“你等在长安难觅对手,不过对面乃是高阳公主的人,小郡王也在,少赢些,给些面子。”
不得不说,权贵们对于这方面的感觉就是敏锐。
一番话总结下来就是以球会友。
比赛要开始了。
两边球员上场。
李治问道:“多少彩头?”
“说是十万钱。”王忠良跃跃欲试的道:“奴婢都想去试试。”
李治笑了笑。
对于帝王和权贵而言,彩头只是一种刺激。
李朔颇为镇定,这一点让众人纷纷赞赏。
“这孩子不露怯,确实不错。”
许敬宗颇为羡慕。
“有人开赌局,下杨家胜的最多。”徐小鱼带回了消息。
贾平安说道:“去告诉开局的,我下百万钱。”
徐小鱼过去一说,开赌局的男子愣住了,“百万钱?”
徐小鱼说道:“我家郎君说了,这是他下的赌注。”
男子笑道:“百万钱于国公而言自然不是事……确定?”
输了可就打水漂了。
徐小鱼点头,“确定。”
男子看向贾平安那边,贾平安微微颔首。
大唐男儿言出必践,说了百万钱就是百万钱,何况边上还有不少人听到了。
“赵国公下赌注百万钱。”
王忠良觉得太豪了。
本场最大的赌注诞生了。
“公主,赵国公下注百万钱呢!”
高阳一听就乐了,“那我也下百万钱。”
开赌局的男子乐开了花。
这一对父母为了孩子倒是舍得,两百万钱丢出来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给郎君说说,就说今日赚大了。”
球赛即将开始。
两边列阵。
“咦!郡王那边的阵型怎地不对?”
李朔的球队站位很古怪,前面一人,中间五人,后面四人,和目前的主流阵型大相径庭。
马毬每队十人,原先球门是在中间,后来不知是谁建言,说一边一个球门更好,也是就改了。
改了之后,马毬的战术就愈发的丰富了。半场成了己方的地盘,进攻时侵袭,防御时阻拦对方进入己方半场,这就成了目前的战术。
“开始!”
球赛开始了。
杨家得球,随即开始前冲。
对面一人策马靠在了持球人的一侧,不断袭扰。
球成功传了出去,前方准备接应的是杨家的头号球星。
就在杨家欢喜时,斜刺里杀出来一骑,竟然是早有准备,把这球给断了。
场下,李朔轻声道:“封锁对方的传球路线,留下一条路线令人盯着,对方要么回传,要么只能传这唯一的一条线……可令人拦截。”
李朔的球队得球,随即就开始反击。
前方一骑突前,吸引了对方两名球员防守。
两翼出现了两骑,正在加速。
中间持球者不断快速推进,身边两名队友拉开了空档,牵制对方球员。
“盯住前面那人!”
杨越高喊着。
持球者突然传球,左翼!
左翼球员得球,随即前插。
“拦住他!”
防守前锋的两名球员随即一人往左翼去了,可就在此时,前锋加速。
怎么防守?
剩下的一名防守队员傻眼了,跟上去?可对方中间已经高速突入。
他还在犹豫时,左翼的传球了。
中路球员得球,最后的防守队员绝望,幸而有人及时跟上。
但对方轻松一个传球……
右翼空了!
无人盯防的右翼球员接球,轻松射门。
马毬从木板上的空洞中穿过。
球员们呆若木鸡。
杨越:“……”
全场观众都被这一次闪电般的反击震住了。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