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4章 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清晨起来,贾平安看着儿女跑远了,自己就缓缓走到了水渠边上。
晨光熹微,几户人家散落在水渠边上,四五个妇人就蹲在水渠边洗衣裳。她们一边洗一边说笑,偶尔还放声大笑。
枝头鸟儿好奇的看着这一切,转动头颈,清脆的鸣叫着。
一个少年从家里出来,揉着眼睛喊道:“阿娘,我饿了。”
背对他在洗衣的妇人骂道:“饿死鬼投胎呢?等着。”
少年摸摸肚子,嘟囔着回去。
妇人三两下把衣裳洗了,急匆匆的回去做饭。没多久,炊烟就在这户人家的屋顶上袅袅升起。
贾平安蹲在水渠边,俯身下去,双手合拢舀水洗脸。
渠水来自于城外,清冽。
洗几把脸,整个人都精神了。
几个妇人看到了贾平安,先是相互嘀咕,然后偷笑。
“赵国公!”
一个妇人喊道。
贾平安抬头,“何事?”
妇人说道:“奴昨日听闻突厥如今都躲起来了?”
贾平安点头,“对,阿史那贺鲁带着残部躲在了西域那边。”
妇人们一边洗一边看着贾平安,一人说道:“记得当年突厥人到了长安边上,长安城中震动,奴的耶娘都拿起了刀枪,说是发誓不让突厥人进城……幸而陛下去劝走了突厥人,从那时起,奴就担心有朝一日突厥人又杀回来。”
“是啊!耶娘说当年乱世,人命不如狗。”
“不会了。”贾平安说道:“突厥人若是有进长安城的一日,定然是以俘虏的身份。”
妇人们闻言都笑了起来。
“赵国公,那吐蕃呢?他们说吐蕃比突厥还厉害。”
这个民族从开始就抱着善意,但周边却不断孕育出凶狠的异族。每当中原孱弱混乱时,就是这些饿狼们进食的时机。
无数次杀戮,让这些人有了一个明悟……
一个妇人放下捣衣杵,抬头说道:“奴看要想不被欺负,自家强大才是正理。”
这便是最朴素的道理。
“就是,以前我家经常被王葫芦家欺负,后来我家大郎做了小吏,还未曾报复,王葫芦就拎着礼物来请罪,自家抽自己的耳光,打的可狠了。”
一个普通妇人都知晓的道理,在以后却被许多人无视了。
所以后人才会如此怀念这个大唐。
贾平安起身,一个妇人问道:“赵国公,他们说如今是盛世,这个盛世能有多久?”
贾平安看着远方,认真的道:“会很久。”
妇人眼前一亮,“真的?”
“阿耶!”
远处兜兜在招手呼喊。
“一定!”
贾平安坚定的道。
“阿耶,快些。”
兜兜在不耐烦的喊道。
贾平安小跑去追。
“三郎尿床了!多大的孩子了,竟然还尿床!”
“大郎起来了,赶紧起来背书了,昨日的功课可做完了?”
“没,阿娘,还有好些。”
“那你还等什么?”
贾平安在小跑中回头看了一眼。
他总觉得该去守护什么。
刚开始时他觉得自己应当去守护大唐盛世,可渐渐的他又觉得不对,太空泛了。
当看着身后的炊烟时,他觉得自己应当守护的是这些烟火气。
让异族的马蹄和刀枪再也不能惊乱这些炊烟。
“阿耶!”
前方三个孩子止步在等他。
“阿耶要歇息一下。”
贾平安解释道。
兜兜哼了一声,侧身站着,“阿耶就是生气了!”
“没生气。”
“就是生气了。”兜兜嘟着嘴,“要不我给阿耶收拾书房……十次……二十次,阿耶就消气。”
“哈哈哈哈!”
贾平安揉揉她的脑袋,“走!”
……
与此同时,太子也完成了操练。
“殿下,用饭。”
吃完饭后,李弘忙碌的一天就开始了。
先是上课。
“殿下,今日是陈先生的课。”
郝米有些发憷。
曹英雄低声道:“你的文章没做好?”
郝米摇头,“旁的咱都行,做文章没那个天分。看着陈先生的脸就怕。”
曹英雄得意的道:“如我这般多好?”
郝米摇头,“你这等摆明了不想学做文章的自然不怕。”
“陈先生。”
外面有内侍在打招呼,瞬间殿内的人都坐直了身体。
“太子呢?”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冷着脸的小老头进来了。
“见过陈先生。”
郝米不敢怠慢,起身行礼。
曹英雄心想哥怕什么?
“曹英雄!”
陈贤泽一声厉喝。
曹英雄闪电般的站起来。
陈贤泽怒道:“你的文章不过是普通罢了,学问不精就该刻苦,可你却洋洋自得,对得起耶娘吗?对得起陛下给你发的钱粮吗?整日厮混,尸位素餐……老夫看你便是混日子的。”
曹英雄一个哆嗦,“陈先生,我……”
“你什么你?”陈贤泽冷笑,“老夫不问旁的,只问文章。下次再做不好,老夫定然要去陛下那里告你个带坏太子的罪名!”
老头真的狠!
曹英雄蔫了。
郝米觉得自己的态度很端正,所以不怕。
“郝米。”
“在。”
郝米觉得这个声音不对劲。
陈贤泽怒道:“看看你做的文章,狗屁不通。老夫十岁时做的文章就能让你自叹弗如。可怜老夫大把年纪还得要教授你这等愚笨之人,若是陛下能开恩让老夫去国子监教书,老夫立时就走,免得看着你就怒不可遏!怎地?你还有脸?站好!”
顷刻间殿内肃然。
李弘觉得刚经历了一阵狂风暴雨。
“太子!”
陈贤泽的面色好看了些,“太子的文章做的不错。对了,上次老夫给你的题目可都做了?”
题目?
不是被舅舅给撕碎了吗?
李弘觉得要倒霉了。
“还笑!”
正在笑的曹英雄刚想解释,咻……
呯!
曹英雄木然捂着脸,缓缓松开手,低头看了一眼。
手心中就是刚飞来的暗器,半块胡饼,还温热。
陈贤泽喝道:“太子在侧岂可轻浮?”
“上课!”
陈贤泽怒气依旧。
曹英雄灰头土脸的坐下。
李弘投以安慰的一瞥。
陈贤泽被他这么一打扰,竟然忘记了问李弘文章的事儿。
否则……
陈贤泽性烈如火,若是得知舅舅撕碎了他给的文章题目,会不会和舅舅厮打?
舅舅的脾气也不好,被陈贤泽激怒……就陈贤泽这个臭脾气,舅舅必须被激怒。随即二人厮打……
陈贤泽的课没人敢不认真。
老头不用教材,但手中却握着一支毛笔,这是全木定制的笔杆子,曾数次与曹英雄和郝米的脸亲密接触过,依旧坚硬如初,可见木材之好。
上完课,陈贤泽布置了作业,随后颔首走了。
“走了好啊!”
李弘不禁觉得今日就是自己的黄道吉日。
曹英雄心有余悸,“若是能换个先生就好了。”
郝米严重认同这个看法,刚点头,就看到了门口重新出现的陈贤泽。
“对了太子,老夫上次交代的题目可做完了?”
李弘浑身一凉,“还没做完。”
“懈怠了。”
陈贤泽皱眉,再度离去。
“终于走了。”
郝米想念佛。
曹英雄如蒙大赦,“晚些去寻个老鸨庆贺一番。”
外面传来了陈贤泽的声音。
“老夫上次交代的题目太子竟然没做完,你等如何监督的?”
“题目被赵国公撕了,说是殿下无需成为文章大家,谁不服气只管去寻他。”
这是服侍李弘笔墨的内侍。
曹英雄缓缓看向李弘,“殿下……”
要凉了!
“好你个贾平安,老夫今日定然要与你同归于尽!”
李弘起身,“追上去!”
曾相林撒腿就跑。
李弘急匆匆的出去,只看到了陈贤泽远去的背影。
贾平安造孽了。
这事儿当众曝光,随即宫中议论纷纷。
陈贤泽一路去了兵部。
“贾平安何在?”
他径直称呼贾平安的全名,门子恼了,淡淡的道:“国公操劳国事,不知去了何处。”
“哼!”
陈贤泽也不进去,就站在门边,“老夫今日就在此守候,他今日不来,老夫明日接着来!”
门子纳闷,心想这人怎么和赵国公怼上了?
……
贾平安在新城那里。
“小贾,皇帝想和宗室缓和关系,刚令高阳和那些宗室妇孺多聚会……”
新城看了贾平安一眼。
“此事……怕是不妥吧!”
贾平安觉得李治绝壁是想恶心宗室,否则怎么可能让高阳去?
“我觉着……陛下这是对宗室不满?”
小贾果然也看出来了。
新城点头,“是有些不满,不过安抚之心却是货真价实。”
“你觉着让高阳去是安抚还是羞辱?”
新城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场景:高阳宴请众贵妇和众少女,席间有人说自家过的好苦,男人孩子都没事儿做。高阳随后喝骂……每年都有钱粮,还贪心不足!
随后就是一条小皮鞭和一群鬼哭狼嚎的女人之间的故事。
可怕!
贾平安见她面色忽变,就叹道:“我觉着……是不是高阳安分守己的日子太长了些!”
“是啊!”
贾平安问道:“陛下让她多久去?”
好歹也得缓缓吧。
新城说道:“就是今日。”
贾平安笑道:“那还来得及。”
新城面色微变,“就是上午,此刻大概人都到齐了。”
贾平安:“……”
新城面色一变,“今日王氏可去?”
她看看左右,黄淑竟然没在。
“糟糕!”
新城心中大急,贾平安更急,一人走在前方。
“等等我!”
新城急急忙忙的追赶,可贾平安腿长速度快,她小跑着也追不上。
哎!
女人!
贾平安止步回身,伸手……
新城下意识的伸手过去……
贾平安握住,随后牵着她往前院去。
咦!
这手!
怎地又滑又软呢!
贾平安一怔。
新城是情急,此刻反应过来了,脸上布满了红霞,轻轻挣扎着,声音细微,“小贾……”
……
“喝酒!”
高阳正在自家宴请一干宗室贵妇,少女也有几个。
王氏就坐在侧面,看看案几上的菜,她不禁笑了,“高阳家中果然奢侈,看看,这是海味吧?从海边运送到长安来,我听闻那些海味十不存一,价比黄金。”
多年前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和高阳发生过冲突,结果没讨好,被高阳一鞭子抽的嚎哭了起来。
那是大庭广众之下啊!
但高阳的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的,过了就过了,压根没在意。
王氏见高阳举杯就干,心中不禁冷笑。
酒过三巡,高阳面色娇艳,让人艳羡不已。
“高阳,你如今却越发的娇嫩了,为何?”
一个和高阳交好的妇人问道。
“有吗?”高阳摸摸脸,得意的道:“大概是心情愉悦所致吧,天生的,天生的!”
一扯到这个女人们就不累了。
随即气氛就融洽了起来。
肖玲对同伴赞道:“公主果然能亲和人。”
“哎!”
就在一干妇人谈论什么化妆品最好时,就听到有人说道:“咱们来此可是有话要说。”
高阳见是王氏就笑道:“只管说。”
王氏说道:“咱们的日子如今可不好过,家中捉襟见肘,有的人家连每日吃羊肉都不能保证,陛下怎么说?”
高阳说道:“在座的家中都有爵禄吧,好歹一家子酒肉不缺,这日子比官员强多了。”
王氏笑了笑,“可咱们是谁?是李氏,是皇族。难道有酒肉吃就够了?出个门应酬不得花销?孩子们成亲难道就简薄办了?那丢的是谁的人?还不是丢的皇族的人?”
高阳皱眉,“皇族是皇族,可也没有皇帝养着皇族的道理吧?爵禄有了,剩下的你自家去挣钱。家里男人争气就出仕为官,孩子争气就读书上进……”
王氏依旧在笑,“那和普通人岂不是一样?你这话我可觉着不对,对了,陛下仁慈,想来不会如此对我等皇族,你这是……”
高阳不傻,瞬间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你想说是我从中作梗?”
高阳的脸冷着。
王氏笑的格外的讨打,“呵呵!”
高阳听到这声呵呵瞬间心态炸裂,“你要怎地?”
王氏冷笑,“我要怎地?我来了这里要的是公平!”
高阳怒斥,“我看你是想找事!”
“这可是你说的!”王氏缓缓起身。
高阳不动,森然道:“我记起来了,当年你被我抽过一鞭子。那时候你还没嫁到李氏呢!难怪你今日说话阴阳怪气的,这是还记着当年的仇。如此,你意欲何为?”
王氏冷笑,“你不说我还忘记了那事……”
“阴阳怪气就阴阳怪气,何须遮掩。”
高阳指指大门方向,“滚!”
王氏:“……”
这么些年了,这个女人竟然还是这个火爆脾气!
她冲着众人说道:“高阳这是要一手遮天呢!可咱们皇族之事凭她也遮得住?”
这话是在挑拨离间。
“贱人!”
高阳大怒,劈手就把酒杯扔了过来。
“打人了!”
王氏没避开,酒杯撞上了胸口跌落。
高阳怒道:“今日若非宴客,我定然让你好看!滚!”
她走了过来。
王氏突然劈手一巴掌扇来。
高阳轻松避开,右手一动,才想起自己先前换衣裳把小皮鞭给丢在了卧室。
王氏趁机一拳打来。
“住手!”
一声厉喝后,王氏的手腕被人握住,她觉得恍如被一道铁箍子牢牢的锁住了手腕,不禁尖叫了起来。
贾平安松开手,王氏喊道:“这一对……”
狗男女这个词在贾平安微冷的注视下消散了。
王氏说道:“高阳羞辱我,如今你贾平安更是动了手,今日我定然要去皇帝那里讨个公道!”
她兴奋的嘴角都生出了白沫。
高阳知晓自己弄砸了宴请。
先前她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搭理王氏,但她受不得激……
“小贾,这是我和她的恩怨!”
有人说道:“高阳,陛下最近可是对宗室不错。”
王氏一旦去告状,皇帝说不得会为了宗室的情绪处罚高阳。
责打不可能,罚钱是一定的。钱高阳不缺,但丢人啊!
王氏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此事我定然要禀告……”
高阳恼火,喊道:“取了我的皮鞭来!”,贾平安淡淡的道:“且坐下。”
一句话,刚才还准备动手的高阳温顺的坐了回去。
一群妇人不敢相信的看着贾平安。
贾平安和高阳之间的关系大伙儿都知晓,可高阳什么性子?哪个男人能降伏她?
可看看高阳小媳妇的模样,这分明就是被贾平安降伏了。
这个男人何德何能?
一个少女低声道:“赵国公英武俊美,文武双全,公主难免动心……我都……”
少女霞飞双颊,看着颇为动人。
可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处置。
王氏冷笑,“我这便进宫,告辞!”
贾平安该阻拦吧?
众人都这般想着。
“你这是故意的!”
贾平安平静的道。
王氏的脚步不停。
高阳心想王氏可是个泼辣的,小贾说这些没用啊!
几个年长的妇人相对一视,都微微摇头。
肖玲输掉:“郎君,王氏当年被公主抽过。”
羔羊真的……太火辣了!贾平安说道:“陛下理清了朝政,于是便想着安抚宗室,这无可厚非。你与高阳有旧怨,可这是什么时候?有旧怨也得憋着,否则便会误了陛下的大事。”
安抚宗室,使其成为自己的助力,这是李治的几大谋划之一。
王氏脚下一滞。
贾平安冷笑,“加入皇室的女人相貌只是其次,要紧的是识大体,否则便会拖累家中的男人。你先前可是咄咄逼人?”
王氏已经走到了门边,再走一步就出了房门。
贾平安说道:“你冒着风险来挑事,所得不过是出口气,让我来想想是什么能让你如此胆大……有人许了你好处!”
王氏止步!
高阳愕然。
侧面的新城同样如此。
贾平安回身看着王氏,“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王氏呆若木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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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5章 臣温文尔雅,和睦同僚
一件事出来,在有益于一群人的同时,定然会有损另一群人,而执政者的职责就是根据这二者的群体比例大小来做出决断。
许多人都觉得应当选择对大部分人有益的决断,但现实中往往相反。
帝王会把威胁分为几种等级,优先解决掉迫在眉睫的威胁。
关陇就是李治迫在眉睫的威胁,在解决掉这个威胁之前,宗室被他丢在了一边,甚至沦为他的工具。
关陇式微,李治重拾亲情,大部分人对此颇为欢喜,但极少数人却愤恨不满。
王氏就是其中之一。
幸福的人都相似,不幸的人各不同。
王氏的仇恨来自于高阳。
她借着高阳设宴的机会引爆了仇怨,这看似解恨了,可却带着两败俱伤的疯狂。
“女人啊!”
王氏面色惨白的走了。
现场一群女人,贾师傅自然也不能在这里久留。
“我也回去了。”
新城告辞。
高阳把他们送出去,回来后说道:“当年一件小事,那王氏竟然衔恨入骨,可见心胸狭隘。”
要报复!
众人都知晓王氏要完了。
她完了不打紧,还连累了自己的夫家。
由此她在夫家的境遇也会一落千丈。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规则。
“饮酒。”
高阳举起酒杯,仰头喝了。
广袖遮住了半张娇媚的脸,再放下酒杯时,那张脸上多了些红霞。
刚才小贾说了,越是这等时候越要淡定,越要宽宏大量。
宽宏大量有何用?
还是快意恩仇的好。
高阳微微蹙眉,刚想放狠话,不知怎地就改了口。
“王氏糊涂了,不过毕竟是我皇族内部事务,若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丢的也是李氏的脸面。此事……罢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
高阳竟然这般顾全大局?
……
“你让高阳这般做,可是想让她掺和政事吗?”
回去的路上,新城好奇的问道。
“没兴趣。”贾平安说道:“如今这个背景之下,女人掺和政事风险太大。”
高阳的性子去掺和政事,结局多半不大好。
新城心中一笑,“就没有例外吗?”
“兴许有吧。”
阿姐就是那个例外,以女人之身登临九五,一览众山小。
但她也捅了马蜂窝,从此后各路史家疯狂抹黑她,把各种人类能犯的错都安在了她的头上。
“小贾。”新城难得骑马,有些不大习惯。
“何事?”
贾平安搓搓手。
新城的脸红了,“可王氏毕竟逃脱了责罚。”
王氏今日大闹宴席,让高阳无颜,也让这次安抚聚会的效果打了折扣。
“高阳名声也有损。”新城看着贾平安,心想他先前让高阳宽宏大量也是为了大局吧。男人都是如此。
贾平安说道:“陛下一心想成为雄主明君,安抚宗室是必然。王氏出头闹事,就是笃定皇帝不好下手责罚。可那是帝王,许多人都觉着陛下仁慈和气,可却忘记了和气的帝王不长久。陛下登基多少年了?”
“十五年。”
新城不知他问这个作甚。
贾平安只是笑了笑。
到了新城府外,贾平安告辞。
“小贾……”
“何事?”
新城下马回身,“莫要得罪人太多。”
贾平安笑道:“安心,我有数。”
新城的脸又红了。
她回到府中,刚坐下就吩咐道:“去打听皇帝对今日之事的说法。”
千万莫要怪高阳啊!
新城知晓高阳的脾气,一旦被皇帝呵斥,弄不好就能炸毛。
新城换了衣裳,看看自己的手,白的仿佛能发光。
每当她沐浴时,服侍她的侍女都会赞美她的肌肤。
光洁如玉。
小贾竟然握了我的手。
新城想到了当时的自己,心跳的蹦蹦蹦的,身上发热,脸红的厉害……
“也不知小贾可看到了没有,好丢人!”
“公主,高阳公主那边怕是会不悦。”黄淑说道:“要不……晚些劝劝?”
那个会燃会爆炸的女人啊!
新城说道:“准备酒菜,请她来饮酒。”
“公主。”
一个侍女进来,面带喜色。
“何事?”
新城问道。
侍女说道:“公主,宫中方才出了人,径直去了王氏家中,当众呵斥了王氏。”
新城心中一喜,旋即想到了贾平安的话。
——和气的帝王不长久。
……
王氏找事,看似起源于和高阳的旧怨,可在帝王的眼中却是对自己的挑衅。
所以王氏倒霉是必然的。
贾平安并不同情这等不知大局的女人,更遑论这个女人今日挑事的动机并不单纯。
但这事儿他得盯着,若是有人要冲着高阳使劲,那他也不会客气,一巴掌抽回去完事。
一路到了兵部外面,就听一声厉喝。
“贾平安!”
贾平安一怔。
兵部的大门外冲来了一个小老头。
“陈贤泽?”
贾平安想到了自己手撕题目的事儿。
“来了来了。”
陈贤泽蹲守了许久,这事儿也传了许久。
一群官吏整日辛苦,好不容易得了个八卦的机会,都站在周围旁观。
“都回去!”
上官在呵斥,可却一边呵斥一边盯着那边看。
八卦人人爱看啊!
见上官有口无心,众人越发的得意了。
“陈贤泽人称霹雳火,贾平安人称扫把星,今日二人相遇谁胜谁负?可有人下注?”
“我,下陈贤泽赢!”
“是了,赵国公手撕题目理亏,此事就算是说到陛下那里他也赢不了。”
“太无礼了,皇后都没脸为他说话。”
“我下陈贤泽赢!”
现场几乎是一边倒。
一个内侍见了,和同伴说道:“你且看着,咱去更衣。”
“快去快回啊!”
同伴乐的多看一会儿热闹。
可内侍却拔腿就跑。
这一路就跑进了宫中。
“急事!”
内侍紧急请见帝后。
王忠良出来引了他进去。
“陛下,陈贤泽在兵部外面拦住了赵国公。”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做事冲动,这不后患就来了。此事却不好插手,理亏。”
这个悍妇也没借口插手吧?
武媚一怔,“记得陈贤泽好名利……”
李治皱眉,“你难道还想用不能升官来威胁他?”
你是皇后啊!
武媚挑眉,“不行?”
曾相林觉得帝后都没想到最可怕的一种情况,自己有必要提醒。
“陛下,陈贤泽性烈如火,赵国公更是能动手就不啰嗦的性子,若是打起来……”
李治猛地惊醒,“是了,你赶紧去看看,拦住!把贾平安带进宫来。”
曾相林转身就跑。
武媚对来报信的内侍颔首道:“你不错。”
内侍低头,“奴婢见到此事就想着皇后该担心了,于是一路跑来禀告。”
热闹是好看,可和立功没法比。
这边内侍暗喜。
那边陈贤泽正在狂喷,“撕毁了老夫给太子的功课,你这是想教导太子不学无术?你贾平安觉着新学无敌,可文章之道岂能轻废?今日不给老夫一个交代,老夫便与你同归于尽!”
看到陈贤泽在撸袖子,边上的官吏不退反进。
打!
连宰相们都出来了。
“住手!”
许敬宗高呼。
陈贤泽喝道:“许相一起来老夫亦不惧!”
这小老头就是个不怕死的。
不,人越多他越来劲。
许敬宗也大把年纪了,自然知晓这等状态。此刻陈贤泽巴不得来个人一拳撂倒自己。
李义府低声道:“陈贤泽的性子不好,连陛下那里都敢发脾气的人。今日让贾平安下不来台……有趣。”
秦沙说道:“贾平安一旦动手此事就闹大了,无理且跋扈,罪责不小。若是不动手却颜面全无,两难。”
李义府轻笑一声。
李敬业也来了,挽起袖子想上去。
“拦住!”
李勣差点魂飞魄散,心想要是让这个憨憨上去,弄不好一巴掌就能拍死陈贤泽。
李敬业被拦住了。
“兄长,弄死他!”
李敬业在叫嚣。
“孽畜!”李勣冷着脸。
“赵国公过去了。”
有人惊呼。
李勣也顾不得孙儿了,急忙看去。
见贾平安走过来,陈贤泽冷笑,摆了个姿势,贾平安觉得有些像是白鹤亮翅。
“太子无需成为文章大家。”
贾平安的声音不大。
“他说了什么?”
围观的人听不清,有人抓耳挠腮。
陈贤泽大怒,“文章之道可能轻废?今日不是你死便是老夫亡!”
“开始了!”
众人精神一振。
贾平安摇头,“若是太子文章了得,那还要你等来作甚?”
动手吧!
贾平安可不是那等打不还手的人,陈贤泽但凡敢出手,他就敢还击。
陈贤泽一怔。
随即竟然恍然大悟,拱手道:“是啊!若是太子文章了得,那还要老夫作甚?赵国公一语惊醒梦中人,多谢了。”
你这个……有些不正常。
贾平安懵逼。
难道老头想麻痹之后再偷袭我?
可陈贤泽的态度很诚恳。
诚恳的就像是遇到了救命恩人。
“多谢赵国公。”
贾平安:“……”
正在挣扎的李敬业也愣住了。
那些吃瓜众更是差点把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陈贤泽才将气势汹汹,怎地前倨后恭?”
“赵国公一句话怎地就让他低头了?”
“住手!”
外围传来一声断喝,接着王忠良冲了过来。
咦!
怎地没动手?
不对。
陈贤泽怎地一脸感激之色冲着赵国公拱手?
王忠良不解,上前道:“赵国公,陛下召见。”
贾平安正想问问高阳的事儿,随即跟着进宫。
王忠良进宫先禀告了事情经过,“奴婢赶到时,陈贤泽正冲着赵国公拱手道谢。”
陈贤泽病了?
李治也为之一懵,“没打起来?”
贾平安悲愤的道:“陛下,臣温文尔雅,和睦同僚……”
皇帝冷笑,“媚娘你可信他这话?”
武媚想了想,“平安行事大气,我自然是信的。”
李治见王忠良脸颊抽搐,心道连王忠良都不信,你这话哄鬼呢!
可陈贤泽为何会对贾平安前倨后恭?
李治不好问,就看了武媚一眼。
武媚喜滋滋的道:“平安自从任职兵部尚书以来,做事稳健多了。我看这便是年岁渐长,这人也渐渐成熟了,有大臣体统。陛下,你说可是?”
你这是想说什么?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就知晓这个悍妇想说什么。
——我阿弟有大臣体统,既然如此,何不给他升个官?
“咳咳!”
李治觉得不能和她探讨这个问题。
但贾平安为何能让陈贤泽转变态度呢?
想到那个小老头对自己都敢横眉冷眼,李治就越发的好奇了。
陈贤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值房中。
他拿出一张纸。
纸张有些泛黄,陈贤泽凑到眼前仔细看着。
“武德元年,长安县助教……”
“贞观二年,国子监助教……”
陈贤泽的眼眶湿润了。
“这就是老夫此生的路,这一路走来何其艰难。”
“老夫答应过母亲,此生定然要做五品官。”
他想到了慈母临去前拉着自己的手说的话。
“要做大官!”
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对他所有的爱都浓缩为两个字:做官!
在母亲看来这个世道乱糟糟的,百姓的命不如狗,做高官最保险。所以她固执的给陈贤泽灌输着做人最好要做官的理论。
官越大越安全!
陈贤泽小心翼翼的把履历收好,回来坐下,叹道:“赵国公说的对,陛下的身边有许敬宗、上官仪这等文章好手,太子的身边也得有这等人。老夫若是逼着太子成了文章大家,出口成章,那还有老夫什么事?”
……
“殿下!”
曾相林冲了进来,正在等消息的李弘抬头,“如何?”
“千万别动手!”
李弘就担心这个。
戴至德欣慰的道:“殿下仁慈。”
曾相林说道:“陈先生堵在兵部大门外呵斥赵国公,发誓要和赵国公同归于尽。”
老陈果然是性烈如火啊!
戴至德觉得贾平安惹谁不好,偏生要去招惹他,这是自作孽。
“后来如何?”
张文瓘觉得这事儿弄不好将会改变太子教育的格局。
不是陈贤泽滚蛋就是贾平安滚蛋。
曾相林一路狂奔回来,此刻趁机喘息几下,“赵国公不知说了什么话,陈先生竟然拱手道谢。”
这样也行?
戴至德:“???”
张文瓘:“???”
李弘欢喜之余不解的道:“为何?”
没人知晓。
“殿下,陈先生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
陈贤泽进来行礼,见众人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就知晓为何。
他坐下,说道:“殿下,文章要写好,就得有阅历,殿下少年无需急切,慢慢来。老夫慢慢教授,殿下慢慢学。”
陈先生莫非有病?李弘:“……”
以往但凡他做文章的速度慢一些就会被陈贤泽呵斥,今日这态度转变的太快了吧。
陈贤泽说道:“老夫近日研读了几本新学的书籍,颇为震撼。这是一门能自圆其说的学说,许多观点都能让人生出原来如此的感慨。”
往日陈贤泽提及新学都是一脸不屑的模样。
他莫非真病了?
戴至德和张文瓘面面相觑。
“往日老夫不满新学,如今看来却是断章取义,不解便不满,这不是做学问的态度。”
李弘眨巴着眼睛。
陈贤泽说道:“老夫以为殿下学新学是应当的。”
……
贾平安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多了个盟友。
他打探到了皇帝令人呵斥王氏的消息,心满意足的溜了。
还没出皇城,前方就看到了李敬业。
“敬业。”
李敬业回身,“兄长,我还有事,回头聊。”
这娃跑的飞快,就像是身后有贼人在追赶。
回到家,贾昱也回来了。
“见过阿耶。”
贾昱也很忙,行礼后就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怎么了?”
卫无双纳闷。
“算学在准备明年科举,应届的学生近乎于闭关般的苦学,引得同窗们压力倍增,纷纷效仿。”
一个学校的学习氛围养成很难,但毁掉却很轻松。
卫无双好奇的道:“以前妾身见到坊里有国子监学生归家后也不曾苦读,为何算学能如此?”
贾平安说道:“这便是引导。一人带动一群人,一群人带动整个算学。”
“那国子监为何不能?”苏荷说道:“国子监好歹有许多被称为大儒的先生,难道他们带动不了?”
“因为他们不懂。”
贾平安微笑。
苏荷说道:“一群先生还比不过夫君一人呢!”
他们当然比不过。
后世那些高考学校就是这等气氛,就算是一个不好学的学生进去也会跟着苦读。
什么头悬梁,锥刺股,压根没法和那等学校相比。
连排队打饭时都在背单词的存在啊!
“国公!”
包东竟然来了。
“何事?”
“李郎中去了杨家。”
这是要打架?
……
杨家门外,此刻一群杨家人正在冷眼看着李敬业。
“杨家说过不会卖大车给李郎中,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郎中若是想倚强凌弱也行,杨家在此,只管动手。”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说道。
谁敢对这等老人动手,那就是丧心病狂!
李敬业说道:“我今日来此是想告诉你等,杨家的好日子结束了,明日你等将会看到我多日琢磨出来的大车!”
杨家人一听都乐了。
“出来了吗?”
“这是要比试一番?”
“对。”李敬业说道:“明日就在城外颠簸之地,杨家出一辆大车,我出一辆大车,载货一致,看看谁更稳,谁更快!”
杨家众人不禁大喜。
“这不是为我家扬名吗?”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1106章 醉驾
杨家一直想寻个好机会为自家的大车打个广告,可那些购买大车的客人多是权贵,谁会屈尊纡贵为杨家吆喝一声?
如今机会来了。
“挑一辆最好的大车出来,明日务必要轻取李敬业。”
老人喜上眉梢。
有人笑道:“人说李敬业是个憨憨,如今一看果然。”
李敬业接着去了户部。
“窦公,我刚弄了个大车,比户部拉货的大车好了许多,若是能大批打造,送货更多,大车更……”
窦德玄看着他,“老夫很忙。”
李敬业灰溜溜的出来,接着去寻了军方将领。
“李敬业?”
那个铁憨憨竟然弄了大车,说是比杨家的还好。
哈哈哈哈!
散了吧!
最后李敬业去了阿翁那里。
“阿翁,那大车真的好,我给你弄了一辆。”
李勣含笑道:“好。”
好不好姑且不论,孙儿的一番孝心必须要受用了。
李勣倍感欣慰,晚些那些将领来寻他。
“英国公,敬业说的大车,想要我等支持拨钱建造……”
李勣摇头,“当没听到。”
他若是当面否认,李敬业就能让他‘孝’起来。
回到家,李敬业竟然罕有的安静了下来。
李勣心中发慌,觉得孙儿最近太古怪了。
“敬业,你这是……”
李敬业说道:“我在养精蓄锐,明日和杨家见真章。”
???
李勣问道:“什么见真章?”
“我和杨家约好了,明日在城外比试马车。”
李勣:“……”
……
第二日,一大早李敬业就准备出发了。
“阿翁,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李勣捂额,晚些进宫告假。
李勣很少告假,李治好奇就问了。
“臣那逆孙不自量力,自己弄了辆大车说是和杨家今日在城外比试,臣担心逆孙撒泼……想去看看。”
李敬业的脾气连帝后都知晓,所以这个假爽快的给了。
“王忠良。”
等李勣走后,李治问道:“杨家的马车可是了得?”
王忠良说道;“陛下,宫中除去陛下和皇后,以及太子的大车之外,其他贵人的马车大多是杨家打造的。”
帝后和太子的马车规制非同一般,杨家没资格打造。
明白了。
李治说道:“李敬业是去自取其辱,难怪英国公要来报备,免得被人诟病,”
武媚说道:“可怜英国公大把年纪还得要照拂这个孙儿。”
可怜!
……
贾平安也得了消息。
“国公,李郎中有些……有些不自量力啊!”
陈进法觉得自己是赵国公的心腹,所以这等肺腑之言也敢说。
贾平安随手把文书丢在案几上,“杨家必败!”
陈进法说道:“国公,杨家的大车了得。”
贾平安起身,“比我了得?”
陈进法讶然,“国公竟然出手了?”
“你以为呢?”
贾平安随即丢下手中的事儿,“告诉吴奎他们,我回家修书。”
“是。”
贾平安到了城外那条烂路时,人到了不少,杨家那边一大群,言笑晏晏的。
李敬业这边人不算多,户部窦德玄很给面子,派了三个官吏来观摩。
工部来的竟然是崔建。
“阎公说数年积累,今日就见真章。”
两辆马车停在一起,边上有人在检查货物。
“都是土。”
“重量差不多。”
有德高望重的人作证,证明两辆马车的载重量一致,体积一致。
两辆马车从外观上看差异不大,杨家的车夫很专业,据闻在长安城中都能排上号。而李敬业那边的车夫……
“滕王?”
众人震惊了。
长安的车夫多不胜数,出色的更是如恒河之沙,可李敬业竟然请了人渣藤来担任车夫。
包东说道:“国公,要不……我虽说不大会赶车,可雷洪当年曾假扮青楼的伙计,练过一阵子……要不,让雷洪上?”
青楼的伙计,那不就是龟公吗?
贾平安心中也有些犯嘀咕,但却力挺人渣藤,“滕王……让他过来。”
包东冲李元婴招手。
李元婴得意洋洋的过来,“先生可是担心我的车技?”
你知晓就好。
李元婴笑道:“我原先去了封地后,没事就驾车出城……”
他身边的随从说道:“大王当年人称滕州车王。”
啧啧!
这个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可有把握?”贾平安看了杨家那边一眼。
李元婴点头,“先生放心,把握是有的。就算是没有,半路我径直撞上去,大不了两败俱伤,不分先后。”
这人品!
贾平安摆摆手。
滚!
李元婴不以为耻,“先生就等着我的好消息。”
包东说道:“英国公来了。”
李勣的到来让杨家那边紧张了起来。
“李勣这是来为李敬业撑腰的。”
“撑腰就撑腰,咱们堂堂正正的赢怕什么?”
“对,那么多人看着,李勣难道还能打压咱们家?”
士气瞬间高昂。
李勣一来,马上就围拢了一群人问候。
“阿翁。”
李敬业行礼。
“阿翁,说好的一车拉十袋子泥土,我说还不如拉十个人,阿翁你算一个,我算两个,再加几个胖子……”
李勣觉得也不错。
李敬业指指马车说道:“阿翁瘦,正好坐车尾,但凡有事还能先跳车。”
李勣干咳一声,“海上行船最忌说翻字,同音也不成。你这大车也忌讳说跳字……”
李敬业诧异的道:“阿翁你竟然信这些?”
李勣放低声音,“可有把握?”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李敬业说道:“阿翁你放心。”
“好。”
李勣笑的很慈祥。
贾平安过来了。
“英国公放心。”
贾平安一脸自信,李勣笑道:“老夫自然是放心的。”
李敬业说道:“那你还带着家中最厉害的护卫来作甚?”
李勣带来了十余大汉,个个体型魁梧。
贾平安脸颊抽搐。
他终于明白李敬业这股子不要脸的劲头是从何而来的了。
就是遗传自李勣。
“准备了。”
那边有人在喊。
李敬业拱手,“劳烦大王了。”
李元婴自信的道:“等着本王的好消息。”
包东嘀咕道:“若是旁人我也信了,可这二位说的越信心十足……我怎地就越心虚。”
徐小鱼来了。
“如何?”
贾平安不动声色的问道。
徐小鱼说道:“车夫叫做黄立,杨家主事的叫做杨绪伟,看,杨绪伟正和车夫说话。”
众人顺着他的手臂看去,杨家的马车边上,身材高大的杨绪伟正在拍着车夫的肩头给他打气。
“杨家的马车但凡做出来都得去城外的路测试,黄立就是干这个的。这条路黄旭跑了不知多少次,估摸闭着眼也不会出错。”
“我的天,输定了。”
崔建苦笑,“最好的车夫,最熟的路,这还怎么比试?”
他看了李勣一眼,觉得这位老帅今日不该来。
户部的几个官员去了杨家那边。
“杨家的车好是好,就是少了些。”
“若是能多些,价钱能便宜些,有多少户部就采买多少。”
杨绪伟苦着脸,“不是杨家怠慢,这每一辆马车杨家都精益求精,快不起来,也便宜不起来。”
一个官员说道:“降价三成,木料无需好,坚实就成。一切粗糙都可,如何?”
杨绪伟心中微动,“户部能采买多少?”
官员说道:“户部每年调运的物资多不胜数,每年废掉的大车也多不胜数,杨家能打造多少,我户部就买多少。”
普通木料,无需精雕细琢,如此成本大幅度降低。这生意的利润不低啊!
关键是借机和户部拉上了关系,对杨家以后好处不少。
杨绪伟心动了,“老夫去商议一番。”
几个官员回来。
“杨家卖的是权贵高官。”
“是啊!户部的生意他们看不上。”
杨家的定位就是高端市场,而户部采买的大车却是大路货,价钱便宜,傻大黑粗,杨家自然看不上。
但窦德玄说了,若是能降价三成,户部可以采买一批,专门用于从运河给长安运送粮食。
如今打通了洛阳到长安的水道,不过需要的运力也不小,用杨家的马车看似贵了些,可架不住拉的更多,拉的更轻松。
户部自然会算这笔账。
一个官员悄然去了贾平安那边,那此事说了。
“窦德玄做事不地道啊!”李敬业怒了,“回头赢了杨家看他可还有脸面。”
“车夫就位了。”
主持的男子喊道。
黄立轻松上了马车。
李元婴这几年越发的胖了,上马车时差点栽倒,引发了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
李元婴上车,看了黄立一眼。
“可准备好了?”
主持的男子问道。
黄立点头。
李元婴说道:“等等。”
众人不知他还要干什么,只见他拿出了一个小水囊,打开灌了几大口。
“竟然是美酒?”随风吹来了美酒的香味,众人面面相觑。
这特娘的是酒驾啊!
贾平安眼皮子狂跳,李元婴的随从尴尬的道:“大王在滕州时就是如此,一手拎着酒囊狂饮,一手拎着缰绳御车。喝的越多,大王的车技就越厉害。”
当然厉害了……喝的越多人就越兴奋,车速越来越快。贾平安前世骑摩托车时就是如此,事后觉得自己就在钢丝绳上跳舞……后来他出了一次车祸,从此就收心养性,骑养生摩托。
主持的男子举起手,身后一个男子张弓搭箭。
黄立吸吸鼻子,看了左侧的李元婴一眼,微笑道:“大王,请了。”
李元婴淡淡的道:“请什么?”
黄立一怔,心想这不是和你客套吗?
咻!
鸣镝声传来,李元婴一甩缰绳,喊道:“驾!”
黄立这才反应过来。
真是卑鄙啊!
不过凭着领先那么一点就以为能笑到最后?你想多了。
“驾!”
黄立的马车启动了。
只是一个启动就把双方的技术差距显露无疑。
“果然是人渣滕!”
贾平安认真的道:“滕王这等手段我是极度不赞同的。”
我是个正直的人,这些龌龊的手段一概不懂。
崔建颔首,“我也是如此。”
边上的杨家人中爆发出了一阵不满的喧哗。
杨绪伟面色铁青,“老夫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瞬间人渣藤就成了过街老鼠。
但很快黄立就追了上去。
“接近了!”
杨绪伟看了李敬业一眼,“我杨家的马车独步天下,就算是对手舞弊也无济于事。
李敬业怒道:“滕王竟然如此无用!”
李勣干咳一声。
那毕竟是滕王,不能折辱。
“无能!”
有人补刀。
工部的官员低声说道:“赵国公,户部那边可是发话了,准备从杨家采买大车。这可是一笔大生意,若是能留在咱们工部,每年的收益可不少。”
“我知晓。”
挣钱了才能扩大生产规模,才能不断投入资金改进。
就看这一下了!
……
“应当开始了吧。”
李治拿着奏疏说道:“贾平安建言,朝中若是采买大车,至少要保证三成留在工部。这个提议很及时,可窦德玄做事要通盘考虑,看吧。”
“陛下。”王忠良进来,“今日为李敬业驾车的竟然是滕王。”
这不是玩闹吗?李治:“……”
武媚捂嘴微笑,“滕王是个玩乐的性子,李敬业是个混不吝的,若是输了,滕王就敢赖账。”
这组合无敌了。
……
两辆车开始并驾齐驱了。
“黄立果然了得!”
杨绪伟赞道:“回头给他加两成工钱,对了,今日给他一桌酒菜,算是庆功。”
“跟上。”
大伙儿骑马跟了上去。
这条路就是运粮大道,每年无数粮食和其它物资从这条大道送往长安城中。天长日久,道路被重车压出了几道深深的车辙。
遇到下雨天时,这些车辙就是巨坑,大车经常会陷进去。
就这么折腾了多年,每一年工部都会组织人手去修补,可架不住每日都有许多重车往来,这条大道依旧破烂不堪。
大车在蹦跶,但黄立已经轻车熟路了。他看了已经落后了些的李元婴一眼。
李元婴此刻正在纠结。
“是如何让拉车的马兴奋起来?”
“对了,甩几个响鞭。”
李元婴甩了个空鞭。
噗!
甘妮娘!
李元婴骂道:“不该是清脆的声音吗?”
按理应当是‘啪’的一声啊!
“本王再来!”
李敬业再甩。
噗!
“再来!”
啪!
这一次终于成功了。
可鞭子却甩在了边上跟随监督的男子身上。
“啊!”
李元婴低头看看皮鞭,“本王不是故意的。”
黄立一手拎着缰绳,一手捂着肚子。
“哈哈哈哈!”
后面的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不禁面面相觑。
监督的男子惨叫一声,胯下的马不知主人发生了什么,撒丫子就跑。
“吁……”
男子一边控制马儿,一边还得和鞭责的剧痛做斗争。
“哎!”
身后传来了惊呼声,男子策马回头。
李元婴的马车开始加速了。
“驾!”
既然甩不出潇洒的响鞭,但本王可以人工驱赶啊!
“驾!”
李元婴吆喝着。
马儿真的开始加速了。
今日两匹马儿都来自于城中某家车马行,经过专家的几轮挑选,这才挑出了这两匹差不多的挽马
你要说为啥不用战马拉车,原因很简单,战马是战马,挽马是挽马。战马就像是跑车,而挽马就像是卡车。
一个带着人冲杀,一个拉着大车运送物资。
你能想象跑车挂上一个货箱去拉货吗?
同理,卡车在大街上和一干超跑并肩而行……
挽马开始加速了。
李元婴侧脸看着黄立。
他甩甩头,长发洒脱的动了动。
黄立心中冷笑,漂亮的甩了个响鞭。
“啪!”
他的挽马也开始加速了。
马车渐渐往前追了上去。
路况很差,速度一起来,马车颠簸的越发的厉害了。
黄立觉得屁股酸痛,他看了李元婴一眼。
李元婴的身体颠簸的比他还厉害。
就这?
黄立心中狂笑。
杨绪伟在后面也在笑。
李敬业皱眉,“这不对吧。”
李勣说道:“滕王的安危要紧。”
再颠簸下去,李元婴说不得会跌落下来。
“英国公安心。”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贾平安。
“小贾有信心?”
李勣笑着。
对于他而言,更想让孙儿接受一次挫折。
“当然。”贾平安神色从容。
“为何?”李勣不解。
李敬业说道:“阿翁,那减震可是宝贝,滕王多半是不适应,所以才会如此。”
李元婴的身体竟然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不时随着马车颠簸,但幅度越来越小。
“竟然这般稳?”
李元婴先前确实是不适应,此刻感受着加速的稳定,不禁乐了。
“驾!”
马车再度加速。
他竟然还能加速?
黄立不敢置信的看着超越了自己的马车。
杨绪伟也惊住了,“竟然还能更快?”
黄立使出了各种招数。
“驾!”
可李元婴就一招。
马车速度越来越快。
李元婴的酒意也上来了。
他回想起了不少当年驾车的手段,比如说甩缰绳。
他甩了一下缰绳。
马车越来越快。
爽啊!
李元婴不住催促着挽马。
他回头看了一眼。
黄立在后面疯狂抽打着挽马,挽马也发狂了。
马车不断加速。
“看,黄立果然手段了得。”杨家的人在赞美着。
可杨绪伟却发现了问题。
颠簸!
杨家的马车在剧烈的颠簸。
而李元婴驾驶的马车颠簸幅度明显低了许多。
“稳住!”
杨家人神色焦急的看着前方在拼命的黄立。
黄立奋力一鞭。
挽马长嘶一声,加速狂奔。
黄立只觉得越来越颠簸了。
不要出事啊!
呯!
马车突然巨震,接着左边车轮竟然脱离了出来。
黄立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车轮超越了自己的马车,心想这是谁的?
马车猛地往下掉。
嘭!
马车车厢猛地砸在了地面上。
轰!
整个马车瞬间散架,黄立人也飞了出去。
一骑冲了上来。
俯身抓起黄立,接着策马掉头。
咿律律!
战马长嘶。
李敬业把黄立丢在地上。
傲视众人。
……
晚安!
第1107章 一日同袍,生死都是兄弟
杨家人目瞪口呆。
败了!
杨绪伟面色苍白,“这是杨家最好的马车,黄立是杨家最好的车夫,也堪称是长安最好的车夫,为何输了?”
“他们跑的更快。”
“可我们的车轮掉了!”
“这不是马车的错。”
杨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有人喊道:“定然是有人弄坏了车轮!”
贾平安看了此人一眼,“再测试一次,杨家可再出一辆马车,输了流放爱州,可敢?”
杨绪伟嘶声道:“杨家不敢!可今日杨家的马车已然竭尽全力,为何那辆马车依旧游刃有余,震动小的让人不敢置信……赵国公,老夫敢问这是为何?”
杨家的马车已经到极限,这是所有人都看出的事实。
贾平安一较真,杨家马上跪。
贾平安淡淡的道:“杨家的马车是不错,至少在目前来说设计最为精巧,可马车要想拉得多、跑得快,要的是什么?减震之术!”
“那辆马车难道是用了杨家所不知的减震手段?”
杨绪伟心中祈祷着不是。
杨家人人如此。
一旦是,就意味着杨家的领先被终结了。
贾平安点头。
杨绪伟面如死灰。
他强打精神,“敢问赵国公,那是何等减震之术。”
“你拿不到的减震之术。”
那等钢材目前不可能放给商人,只供给工部使用。
户部有人问道:“滕王呢?”
是啊!
人渣藤呢?
众人一看,远方竟然有烟尘。
“滕王跑远了,”
酒驾的滕王飙车上瘾了。
但胜负已定。
李敬业招手,有人赶了一辆马车过来。
马车是用上好的木料打造而成,还上了漆料。
李敬业走过去,亲自把马车牵到了李勣身前。
“阿翁你上次说想去终南山看看,可马车颠簸难受。我就想着为你打造一辆马车,如今马车有了……”
李勣的眼眶红了。
这个孙儿啊!
“你这些时日早出晚归就是去了工坊?”
李敬业点头,“阿翁,这辆马车是我一手装的。”
李勣拉起他的手,看着手上的老茧和伤疤,说道:“好。”
李敬业问道:“阿翁何时去终南山?”
李勣说道:“老夫已经迫不及待了,此刻便去。”
“阿翁你还没告假。”
“托人告假就是了。”
李勣上了马车,轻甩缰绳。
马车缓缓动了,越来越快。
“先前该让阿翁来御车。”李敬业嘟囔道:“我怎地觉着忘记了什么。”
他突然想了起来,“阿翁,里面没吃食。”
从这里到终南山算不得远,但马车缓行,估摸着得明日下午才能到。
李勣去哪寻吃的?
马车已经远去,李勣没听到。
贾平安想到了一个标题:大唐名帅饿死在去终南山的半道上!
“阿翁!”
李敬业没心没肺的喊了几嗓子,随后安排人去追。
“告诉阿翁,此去只管玩耍,若是能寻到几个美人回来快活也不错,我给他腾屋子。”
户部的官员凑到了李敬业的身边。
“李郎中,这马车造价几何?”
李敬业说道:“杨家的五成多一些吧。”
啥米?
户部的官员要疯了。
窦德玄的目标是用杨家大车的七成价格拿下一批大车,可此刻李敬业说比杨家大车还好的才五成价格。
“怎地这般便宜?”
“我如何知晓”李敬业渐渐进入耍横模式。
户部官员赔笑道:“还请李郎中指点。”
“我也不知晓。”
李敬业是真的不知此事。
“那谁知晓?”
“兄长。”
户部的官员追了去,可贾平安早就走远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大唐如今强势,疆土不断扩大,但一个问题却迫在眉睫。
“每年从中原各处运往安西等地的物资多不胜数,可却因为道路和大车的缘故损耗颇大。杨家的马车不错,但只适合贵人们用。”
贾平安说道:“如今工部拿出了更好的大车,剩下的便是修补各地的道路。”
今日朝会聚集了许多人。
阎立本出班说道:“陛下,修补道路需要不少民夫,可如今天气渐冷,做事太辛苦……”
李治问道:“明年开春再动工可行?”
贾平安点头,“自然是可以,不过陛下,阿史那贺鲁一旦被彻底击败,吐蕃就该动了。大战之前先修路,如此物资转运便捷。”
速度越快越好。
李治点头“民夫……”
“咳咳!”
阎立本冲着贾平安干咳两声。
这两个臣子怎地像是联手想做些什么呢?
“陛下。”贾平安说道:“倭国那边民夫不少。”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
倭国银山前后征发了数十万倭国民夫,据闻每年因为银矿伴生物毒害而死的倭人不下三百。
如今再征发民夫修路……修路需要的民夫数量不是一般多。
“陛下,臣以为南方的道路也该修一修了。”
贾平安一脸认真。
李治叹息一声。
倭国被你阿弟祸害的够呛!
武媚低声道;“能节省民力呢!”
这话没错。
李治说道:“如此也好。”
散朝后,许敬宗追上了贾平安。
“你说突厥败亡之日,就是吐蕃动手之时,可有根据?”
贾平安说道:“突厥败亡,大唐放眼四眺,除去吐蕃之外再无对手。禄东赞乃是人杰,他知晓大唐随后就会筹谋对付吐蕃。他不敢等,等的越久大唐的实力就越强大……吐蕃养精蓄锐多年,就等着这么一下,心无旁骛和大唐决一生死,嘿!决一生死!”
……
吐蕃大相、吐蕃实际上的统治者禄东赞很忙。
他须发白了大半,此刻坐在案几后凝神看着文书。
吐蕃疆域不小,但大部分都是以部族的形势散落与各处。要想统御这些部族,武力威慑是一面,还得要从文化经济上去潜移默化。
“大相。”
有侍从送上了茶水。
“哦!”
禄东赞抬眸,微微颔首。
侍从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缓缓倒退,直至门边才转身出去。
在许多人的眼中,禄东赞就是吐蕃强盛的奠基者,没有禄东赞就没有今日能傲立当世的吐蕃。
“大相。”
管理密谍的山得乌进来了。
上次他和漫德在疏勒操作,结果功败垂成,差点被贾平安剿灭在疏勒城中。
“何事?
禄东赞放下了手中的文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精神顿时一振。
山得乌说道:“大相,大唐派遣了薛仁贵为主帅征伐突厥。”
禄东赞低头看着茶水,心神平静,“薛仁贵憋了多年,一旦出阵必然是侵略如火。李治派了他来,这便是要一战功成之意。”
他抬眸,眼中有些嘲弄之色,“突厥一旦败亡,大唐环顾四周再无敌手,于是自然会盯住吐蕃。”
山得乌说道:“逻些城中就有唐人的密谍,下官无能,未曾寻到。”
“这无关紧要。”禄东赞说道:“突厥一灭,大唐修整一番就会对吐蕃出手。要开始了……”
禄东赞起身,“召集他们。”
半日后,官员云集。
“大唐要动手了。”
禄东赞说道:“盯着突厥,一旦突厥败亡,大军就准备出击。”
“绞杀城中大唐密谍。”
“准备粮草。”
“将士们多操练。”
禄东赞起身,眸色冰冷,“我曾去过长安,去见过李世民,我看到了一个蒸蒸日上的大唐。这个大唐有着庞大的疆域,有着勤劳的百姓,有着悍勇的将士……还很有钱!这样的大唐必然是吐蕃崛起路上的巨石,我们只有两个选择,其一击破这块巨石,其二……”
他看着群臣,沉声道:“避战,从此对大唐俯首称臣。你等选择什么?”
一双双眸子里多了火焰。
“战!”
“战!”
“战!”
……
初冬,西域附近的气候还算是不错。
“今年没怎么下雪,来年牧草怕是不会好。牧草不好,牛羊就少,可那些部族要吃肉,咱们不给他们肉吃,他们就会吃了本汗的肉!”
阿史那贺鲁看着苍老了许多,整张脸的皮肉都松弛了下来,眼袋大的惊人。
十余贵族坐在帐内,默然喝着酒。
那些牧民此刻吃糠咽菜都吃不饱,他们依旧能喝最好的美酒,吃最肥美的羊肉,
阿史那贺鲁用小刀削了一片带着肥肉的羊肉吃了,再喝一口酒,觉得这样的日子千金不易。
“可汗。”一个贵族放下小刀说道:“我们这些年东躲西藏,难道就这么一直躲下去?”
“是啊!部族中许多人都对此不满,说我们就像是草原的孤狼,遇到弱小的羊就吃,碰到凶狠的虎就逃。这日子越过越差,哎!”
一个贵族神色凝重的道:“可汗,前日有人蛊惑,想带着人遁逃,被我亲手斩杀,这是个不好的兆头。若是我们的处境无法改观,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人心散了,突厥也就亡了。”
“是啊!自从上次偷袭轮台失败后,下面那些人怨声载道,甚至有人说……”
那个贵族看着阿史那贺鲁,“可汗,他们想换个人。”
“全数杀了。”
阿史那贺鲁说的很轻松,可双拳却紧紧握着。
他知晓,这是众叛亲离的先兆。若是不能想到办法逆转这股颓势,回头他将会死于在场的某位贵族的手中,随后此人将会接过突厥的大旗,带着部族四处征战。
唯一能解决的法子就是胜利。
“等着吧,等天气再冷些就出击。”
阿史那贺鲁信誓旦旦的说。
大白天喝酒的代价就是晕沉。
阿史那贺鲁在帐内打盹,浑身难受。
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他的梦境。
阿史那贺鲁睁开眼睛,“谁?”
他拿出长刀,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握着刀柄,按下卡子,长刀出来少许。
“可汗!”
一个灰头土脸的军士进来了。
“可汗,唐军来了。”
阿史那贺鲁心中一惊,“谁?多少人马?还有多远?”
“看到了薛字旗。”
贵族们陆续赶来。
“薛字旗,唯有薛仁贵。”
“唐军约有万余,其它部族三万余。”
这是大唐的战法:以少数大唐府兵为核心,辅以那些归顺部族的人马。
四万!
“唐军神速,距离此处不到两百里了。”
帐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阿史那贺鲁。
上午他才将说要动手,可不等他集结大军,唐军就来了。
避战吗?
他看看那些贵族。
许多人眼神闪烁。
他若是再避战,必然会成为这些人的猎物。
“唐军来了,这是个机会。”
阿史那贺鲁把此生的勇气都集聚了起来。
他知晓自己再无退路!
“召集勇士们,宰杀肥羊,准备美酒,告诉他们,我们将和唐军决一死战。胜则一往无前,败则一起毁灭。”
整个突厥都动了起来。
篝火,美酒,肥羊……
那些突厥勇士喝着美酒,吃着肥羊,随后和妻儿告别。
大军集结,史那贺鲁看着远方,说道:“这一次我不会逃!”
……
数万大军正在行进,前后左右都有骑兵在保护,中军一面薛字旗,旗下就是薛仁贵。
怎么知晓主帅在哪里?看大旗!
数骑从左侧外围疾驰而来。
薛仁贵看了他们一眼,“消息来了,阿史那贺鲁是遁逃还是要与老夫一战?”
近前,斥候说道:“大总管,突厥人并未遁逃,大军正朝着我军开来,人数约七万余,距离六十里。”
薛仁贵的眼中多了兴奋之色。
“大军缓行!”
战前需要蓄养人马的精气神。
“游骑出击,直至和敌军游骑接触。”
一队队骑兵冲了出去,有唐军,有仆从军。
“斥候寻机查探敌军动向,注意是否分兵。”
“准备干粮,将士们的水囊装满。”
众人轰然应诺。
当夜大军扎营。
但斥候的战争才将开始。
双方的斥候不断在夜色下抵近对方的营地观察,斥候战随即爆发。
“老五!”
“撤!”
唐军斥候在吐蕃营地遭遇了埋伏,一阵厮杀后,有斥候消失在夜色中。
薛仁贵还没睡,正在看着地图琢磨。
将领临战前要研究预设战场的地形,准备各种预案。好的将领能把各种意外情况都考虑进去,临战时自然不慌不忙。
一根细小的蜡烛被罩着,光线温柔洒在下方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从帐外压根看不到。
“大总管!”
帐外有人低声说。
“进来。”
狄仁杰抬头,一个斥候进来。
“大总管,敌军依旧是七万余人。”
突厥人并未分兵,如此他就能专注一个方向。
这是个好消息。
薛仁贵颔首。
斥候出去,有人带着他们去了后面的一个营帐里。
营帐里有一坛子酒水。
“喝吧。”
斥候们默然进去。
酒水一人一碗。
斥候们把酒碗冲着前方倾斜。
酒水稀稀拉拉的撒在地上。
“老五,走好!”
仰头,酒水入喉。
同袍不只是生者,还有逝者。
一日同袍,生死都是兄弟!
……
第二日,月亮还挂在天边时,两边的营地都燃起了篝火。
篝火上架着陶罐,里面熬煮着最好的食物。
厨子吆喝着,“吃了这一顿,下一顿弄不好就得去地底下吃了,把最好的厨艺拿出来,让兄弟们好好吃一顿。”
“好!”
随军的肥羊被宰杀大半,熬煮在陶罐里。
厨子们另起油锅,把平日里舍不得放的油脂丢进去。
滋滋滋!
油脂融化,香味四溢。
面饼放进去煎的喷香。
“开饭了!”
油饼不限量,羊汤不限量,羊肉每人一大块。
“吃吧!”
“大总管吃的也是这个。”
吃完早饭,有人开始收拾。
帐篷收起来,装在大车上。
薛仁贵放下碗,“游骑和斥候出发。”
另一边,饱餐一顿的突厥大军也准备出发了。
“唐军的游骑凶悍。”
不断溃逃回来的游骑和斥候带来了唐军的消息。
“他们出动了。”
“出发吧。”
阿史那贺鲁今日披甲了。
七万余大军,这是突厥最后的精锐。
他将带着这些精锐去进行一次赌博。
双方不断逼近。
当能目视到对方时,双方开始减速。
“如何?”
阿史那贺鲁看着唐军。
“最前方是大唐府兵的步卒,骑兵在另一侧。”
“他们的步卒开始止步,那是弓弩。”
过往的战例在阿史那贺鲁的脑海里转过。
“我们不能等,越等待士气就会越低落。”
阿史那贺鲁拔刀。
“勇士们!”
阵列沉默。
“今日就是决死一战的时机。”
阿史那贺鲁的声音回荡在阵列前方。
“我们今日不会再走了。要么都死在此地,要么就击败唐军!”
他挥舞长刀,“我将跟随在你们的身后,寸步不离!”
以往阿史那贺鲁都躲在数十里之外,当得知前线溃败时,就带着麾下跑路。
阿史那贺鲁的表态极大鼓舞了突厥人的士气。
“出击!”
战马奔腾。
阿史那贺鲁喊道:“跟上!”
无数马蹄敲打着地面,恍如雷鸣。
没有预备队!
阿史那贺鲁梭哈了!
他就跟在大军的后面,神色坚毅。
白发被大风吹起,让他看着多了些悲壮的气息。
“弩箭……放!”
弩箭一波覆盖。
“放!”
箭矢不断落下,突厥人不断逼近。
弓箭手们上了。
“放箭!”
“杀!”
前方长枪林立,突厥人的战马自动减速。
那等能撞击长枪阵的战马很难培养出来,需要多次操演,弄不好自己人会死一堆……
长枪密集捅刺。
后方箭矢不断倾泻。
一个突厥勇士冲进了长枪阵列中,狂喜道:“头功是我的!”
咻!
话音未落,他的咽喉处就多了一支箭矢。
后方,薛仁贵收了弓,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举起戟枪……
“出击!”
大旗摇动,唐军全线出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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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8章 可汗,前方已是尸山血海
这是最后一战!
阿史那贺鲁在战前给麾下灌输着这个念头。
我们没有退路!
带着这样的信念出战,突厥人悍不畏死。
前方不断有人倒下,可后续人马依旧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这是从未有过的悍勇!”
阿史那贺鲁热泪盈眶。
若是突厥一直如此,他怕什么大唐?
“唐军可挡得住这样的突厥吗?”
史那贺鲁骄傲的问道。
身边的贵族也是红了眼眶,“他们挡不住,今日我们定然能击败唐军,随后席卷草原,席卷西域!”
“草原!”
阿史那贺鲁想到了当年的草原。
那时候突厥就是所有部族的王,连大唐都要低头和他们打交道。
可从李世民登基开始,这一切就变了。
渭水之盟后,大唐就在卧薪尝胆。随后李世民以李靖为帅出征,一战击溃突厥。
从此后,突厥的日子就是王小二,一年不如一年。
现在的突厥就是斜阳,再往下就落幕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击败大唐!
如今机会来了。
看看唐军的防线在摇摇欲坠。
“杀啊!”
阿史那贺鲁高喊。
他热血贲张,恨不能冲上去砍杀。
“唐军出击了。”
唐军大旗摇动,一骑率先冲了出来。
“是薛仁贵!”
薛仁贵一马当先冲了出来。
阿史那贺鲁喊道:“杀了他唐军将会不战而溃!杀了他!”
有人喊道:“杀了薛仁贵,重赏!”
阿史那贺鲁醒悟,“杀了薛仁贵,赏牛羊千头,部众千帐。”
这是空前绝后的悬赏。
看着麾下的勇士们发狂往前冲,阿史那贺鲁感慨的道:“这么多勇士去围杀一人,不死何为?”
众人盯着前方,就等着有人提着薛仁贵的头颅狂呼。
前方数十人勇士正在等候,可薛仁贵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那些集聚起来的突厥勇士们欢喜不已。
“快!出击!”
勇士们策马疾驰着。
远远的,薛仁贵就在张弓搭箭。
咻!
一骑落马!
咻!
一骑落马!
有人惊呼,“这是射雕手!”
薛仁贵仿佛回到了年轻时。
那时的他家道中落,正好先帝征伐高丽,妻子就劝他从征。
那一去……
一袭白袍!
纵横无敌!
如今他年已五十,蛰伏多年后第一次统军出战。
突厥人看来是忘却了他当年的威名!
“保护大总管!”
不只是突厥人,连己方都忘却了那个无敌的薛仁贵。
薛仁贵微微一笑,松手,对面一骑落马。
他不断张弓搭箭,每一箭必然射落一人。
那些勇士有些慌。
一人冲在最前方,举刀劈砍。
薛仁贵手中只有弓箭。
“他必死无疑!”
众人欢呼!
薛仁贵不慌不忙的把弓扔了过去。
弓来的很猛,对手不得已挥刀劈砍。
薛仁贵拿起搁在边上的戟枪,微微一动。
刚把弓劈断的对手没有丝毫反应,随即落马。
薛仁贵把戟枪放在钩环中。
他拿出了另一张弓。
——仁贵每战必携两张弓,箭无虚发!
箭矢飞舞,对面疾驰而来的勇士们不断落马。
“双弓!”
阿史那贺鲁想起来了。
“神箭薛仁贵!”
“他带的箭矢不多!”阿史那贺鲁喊道:“耗光他的箭矢,围杀他!”
薛仁贵不断张弓搭箭,当右手伸到箭壶上摸空时,他拿起了戟枪。
“机会来了!”
数十突厥勇士,此刻仅存十余人。
此刻他们觉得那些同袍被射杀不是坏事,至少把功劳留给了自己。
“杀!”
戟枪轻松荡开长矛的刺杀,旋即挥动。
人头咕噜噜在地上翻滚,被马蹄重重踩中,脑浆迸裂!
薛仁贵冲进了这些人的中间,戟枪不断挥舞,或是刺杀……
那些勇士纷纷落马。
当薛仁贵冲杀出重围时,身后仅存三名所谓的突厥勇士。
这三人被随着而来的大军轻松碾压。
突厥人骇然!
那数十人乃是千里挑一的勇士,平日里都是大伙儿仰视的存在。可这些勇冠三军的勇士竟然被薛仁贵一人杀崩溃了。
“这是无敌猛将!”
唐军出了不少这等猛将,譬如说薛万彻等人,还有程知节、尉迟恭……
这些猛将最喜带队冲杀,用自己的悍勇带动麾下。
但程知节等人渐渐老去,再也无法挥动兵器。
那些外敌不禁为之庆幸,可今日却遭遇了薛仁贵这个杀神。
“放箭!”
阿史那贺鲁面色剧变,令人用箭矢覆盖那一带。
可薛仁贵转个方向,竟然从斜刺里杀了过来。
箭矢射杀了一堆突厥人,薛仁贵带着麾下转向,冲着阿史那贺鲁这边来了。
“可汗!”
看着薛仁贵在突厥人的中间恍如劈破斩浪般的冲来,有人心慌了。
“逃吧!”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阿史那贺鲁的麾下下意识的想跑路。
阿史那贺鲁摇头,“今日本汗当着所有人说了,今日便是决战,要么全数战死在此地,要么就击溃唐军。”
他知晓自己一旦溃逃,随即这些人将会抛弃自己。
从此他就将沦为草原上的街溜子,无人收留。
不知何时就会有人用他来讨好唐人。
“告诉勇士们,本汗在此!”
阿史那贺鲁挥舞长刀喊道:“本汗在此!”
“可汗就在身后!”
士气一点点的在提升。
“陌刀手上前!”
两百余陌刀手上前。
薛仁贵一边奋力冲杀,一边想到了贾平安上次提议组建陌刀队的事儿。
按照贾平安的设想,大唐就该组建一支千余人,甚至是数千人的陌刀队,用于国与国之间的决战。
千余人的陌刀队……只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斩杀!”
陌刀挥舞!
“可汗,前方已是尸山血海!”
有人颤声说着。
阿史那贺鲁已经看到了那些飙射的血箭,以及飞舞着的肢体。
“我的护卫,上去!”
阿史那贺鲁甩出了自己的底牌,千余人的侍卫。
在多次逃亡的过程中,正是这支忠心耿耿,实力强悍的军队护着他再度东山而起。
“可汗的侍卫来了。”
突厥人在欢呼!
薛仁贵战意沸腾,“跟着老夫来!”
有人喊道:“大总管,陌刀请战!”
薛仁贵回头,就见陌刀手们昂首看着自己。
“阿史那贺鲁有精锐侍卫,可我军也有陌刀手!”
薛仁贵颔首。
“陌刀手,上前!”
一队队陌刀手走到了最前方。
那些侍卫正在疾驰而来。
浑身披着厚甲的陌刀手们冷漠的看着他们。
“举刀!”
陌刀手必须要身材高大,而且力大无穷,否则披着厚甲厮杀不了多久。
双方迅速接近。
这是两军最强悍力量之间的一次碰撞!
嘭!
一骑撞上了陌刀手。
陌刀手挥刀斩杀了对手,自己被撞的连连后退,张嘴就喷出了一口血。
幸而战马主动减速,否则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些侍卫压根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中,连人带马就往前冲。
“陌刀手!”
陌刀高举。
“斩!”
陌刀挥舞。
顿时阵前就成了地狱。
双方不断冲杀着,竟然胶着了。
“这是阿史那贺鲁最后的精锐。”
有人大声喊道。
薛仁贵说道:“杀光了他们,敌军士气自然消散!”
陌刀手们一步步砍杀上去。
“优势在我!”
薛仁贵双眸中多了厉色。
“破敌就在眼前!”
阿史那贺鲁此刻却平静了下来。
“可汗,局势不妙!”
麾下的将领们有些不安。
阿史那贺鲁淡淡的道:“多年的厮杀,本汗对唐军的手段了如指掌,早已准备了手段!”
他颔首,“发信号。”
数十号手举着牛角号。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传出很远。
远方出现了烟尘。
薛仁贵回头。
“阿史那贺鲁竟然有援军?”
此刻双方正在胶着,突如其来的敌军援军将会成为左右此战胜负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千余骑!”
五千余骑兵正在意气风发的赶来。
为首的贵族喊道:“机会来了,我们将击溃唐军!”
所有人都知晓,此战的关键时刻来了。
薛仁贵眸子微缩,身边有将领建议道:“大总管,令部族骑兵迎战吧。”
薛仁贵摇头,“部族骑兵是为了钱财而来,阿史那贺鲁的援军定然都是精锐,部族骑兵不是对手。”
“大总管,陌刀手请战!”
薛仁贵点头。
长枪手上前,接替了陌刀手们的阵列。
陌刀手们小跑着冲向了后方。
跑到地方后,他们拼命的喘息着。
“数百陌刀手……击溃他们!”
阿史那贺鲁目不转瞬的盯住了后方的战场。
只需击破那些陌刀手,唐军身后就乱了,随即崩溃……
“大胜就在眼前!”
他卧薪尝胆多年,对手从程知节等人换成了薛仁贵。他也从一个新手变成了老手,今日他将给薛仁贵上一课。
“上来了!”
援军上来了。
“陌刀手!”
无数陌刀林立。
“杀!”
刀光闪耀。
血箭飙射!
援军遭遇了一堵墙!
无论他们如何疯狂冲杀,可由陌刀手们组成的单薄防线就像是一堵墙,令援军叹息不已的墙。
“陌刀手!”
陌刀将举刀高呼:“进!”
陌刀手们齐齐迈进一步。
“杀!”
残肢断体堆积如山!
援军惧了!
“陌刀手!”
肩头扎着一根箭矢的陌刀将高呼,“进!”
噗!
陌刀手们齐齐上前!
“杀!”
援军再后退!
阿史那贺鲁面色剧变,“吹号,告诉他们,挡住!”
从刚开始想靠着援军击溃唐军,到现在只是希望援军能稳固阵线,拖住唐军的陌刀手,阿史那贺鲁仿佛是坐了一次过山车。
“陌刀手!”
陌刀将虎目圆瞪,喝道:“跟着某!杀敌!”
这是一往无前之意!
有人高呼,“陌刀手,一往无前!”
他们是沙场上的决定性力量,却因为人数少,所以被谨慎使用。而且一旦大军变动,身披重甲的他们将会沦为敌军宰割的对象。
“杀!”
“杀!”
有人高喊。“大总管,陌刀手反击了。”
薛仁贵回头,就看到陌刀手们竟然在加速。
一队队陌刀手们开始小跑。
不管前方出现了什么,一刀!
一刀接着一刀,敌军的士气崩溃了。
“败了!”
当一个敌军掉头逃窜时,崩溃发生了。
“火药包!”
薛仁贵知晓决战的时刻来临了。
军士们点燃火药包开始甩动。
“可汗,援军跑了。”
阿史那贺鲁已经看到了。
他面色潮红,说道:“他辜负了本汗的期望。但不要惧怕,我们依旧能击溃唐军。”
众人却目光闪烁。
老毛病犯了。
阿史那贺鲁知晓一败的后果,喊道:“跟着本汗来。”
可汗将会亲自冲阵。
卧槽!
燃了!
突厥人燃了!
曾经的霸主心态回归。
“杀啊!”
无数人狂呼着。
风云为之变色!
数百黑点就在这个时候从唐军那边飞了出来。
“是火器!”
黑点落地。
“轰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声中,刚升起的士气就像是遭遇了滚水的冰雪。
每一个炸点周围都倒下了一圈突厥人。
人马的尸骸密布,触目惊心。
“可汗!”
正策马疾驰的阿史那贺鲁懵了。
“他们一直没动用火药!那个骄傲的薛仁贵,他竟然想凭着刀枪击败我们。”
骄傲的薛仁贵最后还是动用了火药,突厥人崩溃了。
“挡住他们!”阿史那贺鲁在高呼。
薛仁贵一马当先,挡在他冲击路线上的突厥人无人是他的对手。
“今日灭了突厥!”
有人高呼着。
唐军以薛仁贵为箭头,不断的突击着。
“败了!”
有人沮丧喊道,旋即调转马头逃窜。
无数人马聚集在狭小的范围内转向,灾难发生了。
“放箭!”
唐军的弩手们开始发威了,一波波箭雨收割着突厥人的性命。
“可汗,败了。”
那些贵族面色大变,有人在招呼自己的部族逃窜,有人带着侍卫往反方向奔逃。
当大军溃败时,能逃得一命就算是幸运。
“可汗,逃吧!”
身边的侍卫在提醒阿史那贺鲁。
“可汗,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阿史那贺鲁今日发誓要和大军共存亡,宁死不退。
他一旦逃了,从此就再无沙钵罗可汗。
有的只是一个叫做阿史那贺鲁的过街老鼠。
阿史那贺鲁瞬间想过了无数中可能。
一个侍卫见他面色百变,就牵着他的马喊道:“撤!”
“不!”
阿史那贺鲁一鞭子抽的那个侍卫惨叫一声,可战马却冲了出去。
“可汗逃了!”
这一声喊让突厥人再无翻盘的希望。
无数人看着被百余侍卫簇拥着远遁的阿史那贺鲁。
“那个懦夫!”
“他不配做我们的可汗!”
“唐军来了。”
这一刻阿史那贺鲁在这些突厥人的心中成了败类。
溃逃开始了。
“追杀!”
薛仁贵带着骑兵一路紧跟。
“此战要彻底灭了突厥!”
临行前皇帝说了,此战务必要彻底打散阿史那贺鲁所部,为随后大唐和吐蕃之间的大战腾出地方。
这一路不时能遇到弃马请降的突厥人。
阿史那贺鲁的逃窜让他们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就算是能逃出生天又如何?
阿史那贺鲁成了过街老鼠,接着突厥内部就会爆发一场争夺统治权的大战,其间不知会死多少人。
大唐如日中天,突厥就算是重振旗鼓,可又能如何?
绝望的情绪让这些突厥人失去了斗志。
阿史那贺鲁不断奔逃。
这一路身后的人越来越少。
当逃到了碎叶水时,阿史那贺鲁兴奋了起来,“我们的部众就在此地,召集他们,我们能挡住唐军。”
大部族必须要逐水而居,碎叶水发源于天山。当年前汉驱逐匈奴出天山一带,筑城于此,因将士们大多来自于楚地,所以城池名曰楚。
时光流逝,这里沦为了突厥人的地盘。
那些牧民看到了烟尘,纷纷惊呼。
阿史那贺鲁带走了部族中的精锐,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残和妇孺。
他们拿起刀枪和弓箭,惊恐的看着远方。
“是可汗!”
当那百余骑接近时,有人看到了阿史那贺鲁。
沙钵罗可汗此刻狼狈不堪,只是看了一眼,那些妇孺都惊呆了。
“又败了?”
无数次失败让突厥人习惯了,但以往的失败阿史那贺鲁总是能带着大部分人马归来,于是部族内部都说他至少能保全大家。
可今日阿史那贺鲁的身边只剩下了百余骑。
“大军呢?”一个少女问道。
“大军莫不是在后面?”有人说道。
但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但凡阿史那贺鲁出征归来,不论胜败,必然是游骑在前,阿史那贺鲁率领大军在后。
但现在游骑呢?
大军呢?
“看那,他们大多带伤!”一个老人喊道。
一个可怕的猜测让突厥人崩溃了。
“败了!”
“大军没了!”
剩下这些老弱病残能干什么?
不,还有五千人马,这是看守大本营的最后力量。
阿史那贺鲁策马冲过来,喊道:“换马,集结大军,告诉所与人,拿起刀枪,我们将和唐军厮杀!”
那些部众都呆呆的看着他。
阿史那贺鲁一怔,怒道:“唐军马上就到了,集结起来!”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只要裹挟着部众一起逃窜,就算是被大部分人抛弃了,他依旧还有本钱。
他看着这些曾经恭谨的部众。
以往他们会弯腰行礼,高呼可汗,眼神中全是敬畏。
可现在……
那一双双眼中全是令他陌生的冷漠。
一个老人问道:“大军呢?我等的儿孙呢?”
阿史那贺鲁默然。
老人身体打颤,仰天嚎哭几声,近乎于嚎叫般的冲着阿史那贺鲁咆哮,“杀了他!”
当薛仁贵带着大队骑兵追赶而来时,全部傻眼了。
“这是……谁在厮杀?”
因为敌情不明,所以大伙儿勒马停住。
有人甚至担忧的道:“大总管,怎地像是个圈套呢?”
薛仁贵也在担心。
“那是阿史那贺鲁!”
一个军士指着前方喊道。
阿史那贺鲁策马在冲出去,边上一个妇人奋力一鞭抽去。
薛仁贵看的真真的,阿史那贺鲁的脸上高高肿起。
那个妇人回身喊道:“我等愿降!”
那些正在追打阿史那贺鲁等人的牧民们缓缓回身,随后跪下。
恍如在大风吹拂下低头的麦田!
第1109章 大唐男儿岂能忘恩负义
麟德二年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早。
郑县作为华州刺史的治所事儿不少,但麻烦的是小事好办,大事难办。
作为县令,你做的再好也不敢得意,否则一抬头,就会发现头顶上蹲着一尊大佬……华州知州廖友昌。
狄仁杰来到郑县时日不短了。
久违官场让他有些生疏,于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来重新熟悉那些规矩和程序。
三生作恶,知县附郭。郑县县令和华州知州都在郑县县城内办公,州廨和县廨距离也不远,也就是说,狄仁杰的一言一行都在知州廖友昌的眼皮子底下。
许多人都说郑县县令不是个好职务,特别是摊上了廖友昌这个官场老油条更是如此。
但狄仁杰却很坦然,该如何还是如何。
“明府!”
狄仁杰正在看书,闻声抬头,“范县丞。”
进来的是郑县县丞范金。
被风吹的脸色惨白的范金进来,哆嗦了一下,“刚才那股风邪性,吹的骨头冷。对了,明府,先前下官遇到了州廨那边的好友,说是廖使君刚接到了书信,激动万分,准备叫人做事。”
“明府,州廨来人了。”
蹲在州廨的边上做县令,这滋味真的一言难尽。
一个官员进来,神色平静的看了狄仁杰和范金一眼,说道:“使君有令,郑县征召一百民夫,三日内集结。”
狄仁杰问道:“可是有营造之事?”
官员皱眉:“使君的吩咐,你只管照做就是了。”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若是按照他前两年的作风,此刻就该发飙质问了。
但在贾家这几年他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过往,深刻检讨了自己的宦途。
所以他微笑道:“使君征召民夫,我这里就算是遵行……可还得有个名头。此去何处,要多久能回来,还请告之。”
否则他怎么去和那些民夫的家人说?
而且作为郑县县令,他有权询问。
官员冷着脸,“怎地,你还想质问使君?”
范金干笑道:“明府这几日太过劳累,怕是有些晕沉。”
狄仁杰累昏头了,别怪他。
官员面色稍霁,“照做。”
狄仁杰暗自咬牙,官员心满意足的回去交差。
刚走到门外,就听值房里狄仁杰说话。
“民夫去何处?多久能回来?”
这人有些轴啊!
官员回身,恼火的道:“你确定要知晓?”
官场上好奇心不能太强。包打听多是小吏,但窥探打听上官和同僚的事儿,这是犯忌讳的。
范金微微欠身,“此事……”
官员指指他,冷冷的道:“没问你!狄明府,此事乃是使君的吩咐!”
在使君二字上官员加重了语气,眼中多了厉色。
刺史的吩咐你一个县令难道还敢悖逆?回头收拾你!
许多时候官大一级压死人,若是激怒了顶头上司,那便是自寻死路,此后有无数小鞋等着你穿。
范金冲着官员讨好一笑,“此事下官来办,下官来办!”
这样台阶就有了。
这个范金不错!
官员冷笑,“此事老夫记下了。”
按理狄仁杰该低头了吧?
官员斜睨着他,刚想出去。
狄仁杰想到了自己的前一段仕途,就是毁于各种不知变通。
我该如何?
……
狄仁杰再问:“民夫去何处?多久能回来?”
范金张开嘴:“……”
从未有人这般顶撞上官过。
这位狄明府想干啥?
官员跺脚,“此事老夫自然会禀告给使君,狄明府好自为之!”
狄仁杰近前一步,认真的道:“民夫去何处?多久能回来?若此事不能明说,请恕我不会答应。”
官员冷哼一声,随即出去。
身后范金苦笑,“明府,此事……哎!”
……
廖友昌是科举出仕,宦海多年,一直在下面挣扎,熟悉底层行政构架和运行情况。但升官并非是你觉着自己牛逼了就能升,所以他一直不大得意。直至前几年搭上了李义府这条线后,廖友昌才走上了升官快车道。
廖友昌相貌堂堂,满脸正气,只是抬眸,就有令人心中一凛的威严。
“狄仁杰追问民夫去向?”
官员点头,“下官无能。狄仁杰不断追问,下官数度暗示,却被此人无视了。”
廖友昌微笑道:“此人到了华州后老夫就打听过,他当年也是科举出仕,可却不谙世事,得罪了许多同僚和上官,最终辞官,随后就没了消息,没想到再度出现却是来了郑县。”
官员说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来此人就是个愣头青,这些年依旧如故。”
廖友昌微微皱眉,“郑县这里被狄仁杰堵了回来,其它县会如何?此事若是办不好,李相那边定然会说老夫无能。”
可李义府并未让你从华州征收民夫去帮忙。
只是你自己想讨好李义府而已。
官员说道:“狄仁杰强硬,下官以为……要不就从其它县多征发些民夫?”
廖友昌轻轻叩击着案几,突然冷笑,“李相如今如日中天,若是被一个县令给拦住了此事,岂不是笑话?那个范金说是愿意办,那就让他去办,至于狄仁杰……等此事完了老夫再和他计较。”
官员随即去了。
廖友昌在给李义府写信,信中谈及了华州官吏听闻李相迁徙祖坟的主动请缨,华州派出三百民夫虽说不多,却是他和官吏们的一片心意……
要想升官就得找到大腿,也就是找到赏识你的人。你要说哥有本事,凭本事就能逆袭……无数骄傲的初出茅庐者们都倒在了宦海的岸边,连大海的中间都看不到。
“使君!”
正在斟酌词句的廖友昌不满的道:“何事不能晚些说?”
官员进来了。
“使君,下官去寻了范金,范金也答应了,可没想到狄仁杰却出面呵斥下官……”
廖友昌冷着脸,“他这是故意要为难老夫吗?”
这话里带着煞气。
官员束手而立,“狄仁杰胆大妄为,下官看正是如此。”
“这是把所有的路都给堵住了。”廖友昌面色百变,“狄仁杰原先就是得罪了同僚和上官,这才黯然辞官。如今他故态复萌,一旦被打下去,从此宦海便与他无缘了。”
官员说道:“使君,可李相的事要紧呐!”
廖友昌点头,“是啊!先把此事弄好了再说。”
官员尴尬的道:“可狄仁杰软硬不吃。”
廖友昌定定的看着案几上的茶杯,平静的道:“先弄走他。事后寻个事丢在他的头上。到时老夫上疏朝中,谁能护着他?”
官员笑道:“吏部怕也颇为头疼此人,此后他再也别想为官。”
“若是能让他下狱最好。”廖友昌抬眸,眼中迸射出阴冷之色。
……
“明府,刺史那边令你去长安禀告去岁郑县赋税欠缺之事。”
范金带来了这个‘好消息’
走吧,眼不见心不烦。
狄仁杰默然良久。
“好!”
范金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门外没人,这才低声说道:“明府,使君那边……怕是不会善了。”
……
狄仁杰离开郑县的当天午时,州里和县里的官吏出动了。
“王福,你家出一人。”
这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王福是父亲,下面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老大二十一岁,刚成亲。
老二十九岁,有些愣头愣脑的,但身体结实。
老三十五岁,半大小子,吃垮老子。
闺女十二岁,最是娇憨,此刻就在门内怯生生的看着阿耶和官差说话。
王福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堆笑道:“今年的赋税还未开始吧?”
小吏冷着脸,“何时开始你说了算?”
“是是是。”
王福点头哈腰的,“老夫这便收拾东西,这便去。”
小吏看了他那斑白的须发一眼,骂道:“王老大,你这个畜生,看着你阿耶大把年纪去干活不成?”
王老大上前,“我去!”
王福骂道:“去什么去?你刚成亲,好生在家。”
王老二默不作声过来。
“就他了!”
小吏说道:“马上走,家里要准备什么赶紧。”
“二郎……”
王福瞪眼,可王老二却说道:“阿耶,你年岁大了,昨夜还听你说腿疼。”
小吏喝道:“就王老二了,赶紧!”
家人赶紧准备了干粮和换洗衣裳,又给了些零散铜钱,一家子把王老二送到门外,王福悄然给了小吏两文钱。
“敢问这是去何处?”
小吏掂掂铜钱,两枚铜钱在手心里翻滚落下,碰撞声清脆。
“是去永康陵。”
王福愣住了,“永康陵在哪?”
小吏看看手心中的铜钱,不耐烦的道:“在三原。”
王福眨巴着眼睛,“去作甚?”
小吏作势喝骂,王福堆笑,“老夫担心老二……回头请你饮酒。”
小吏说道:“此事倒也不必瞒着谁……朝中李相知道吧?最是得宠的那个。李相上疏把祖父的坟墓迁徙到三原永康陵的边上,陛下恩准了。李相那边发了七县的民夫,人手倒是不缺,不过咱们使君深受李相大恩,所以准备弄几百个民夫去帮衬。今日去了也别后悔,今年你家老二的劳役就免除了。”
永康陵是李渊祖父李虎的陵寝。就如同是太宗皇帝陵寝周围埋葬着那些大唐功臣一样,在永康陵的周围下葬也是尊荣和福气。
王福堆笑道:“老夫看李相就如同是神灵般的,想去拜拜却没门路,老二能去,说不得还能沾些福气呢!”
王福目送着老二远去,脸上的谄媚渐渐消散,尽数是忧色。
“老丈!”
王福回身,就见右边来了个男子。
男子背着包袱,还牵着马,看似远足的模样。
王福露出了笑容,“郎君。”
男子拱手,“我准备去长安,这不水囊没了水,口渴难耐,老丈家可方便?”
“方便方便。”
王福说道:“且进来歇脚。”
男子低着头,“叨扰了。”
二人进了院子,王福说道:“三郎去弄碗水来,洗洗碗啊!”
一碗水送来,男子看了三郎一眼,说道:“好个精神的少年,以后怕是能从军。”
“就怕轮不到呢!”
二人开始闲聊,男子见多识广,让王福不禁频频点头。
“对了,刚才看到有小吏来你家?”
“是啊!县里要民夫。”
王福笑着。
男子叹道:“这是春季呢!地里的活计不少,谁会在这等时候劳民?”
王福苦笑,“说是朝中李相家的祖坟要迁徙去三原。三原呢!和咱们华州好远,可依旧要派民夫去帮衬,这一去路上都要耗费许多时日。”
男子喝了一口水,皱眉道:“三原和郑县南辕北辙,不该征募民夫,你为何不问?”
王福笑着,“贵人的事呢!咱们能说什么?做了就是。”
男子怔怔的看着他,良久问道:“这一去弄不好半路会生病,会……你若是质问,说不得还能不去。”
王福摇头,笑着说道:“这一路兴许会出事,可若是质问拒绝,是一家子出事。一人可能出事和一家子定然出事,老夫没得选呢!”
男子叹息一声,“可你为何还能笑着?”
王福笑着,“日子就是这般,哭着是一日,笑着也是一日。老夫是一家之主,老夫沮丧,一家子都会沮丧。老夫笑着,孩子们看着心中有底。”
男子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还是问了,“若是你家老二出事,你可还能笑?”
这等长途跋涉去营造坟茔最容易出事。
王福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些,笑道:“咱们是蝼蚁呢!死一只蝼蚁算什么?最多是夜里寻个没人的地方捂着嘴哭一场……还能如何呢?”
男子喃喃的道:“原来如此。那我问你,你可恨这些官吏吗?”
王福默然。
男子点头,“我知晓了。可你一边恨着这些官吏,一边却想让孩子去从军,去护卫这个大唐……为何?”
王福抬头看着外面,眸中多了些神彩,“往前看!”
……
州廨外,三百民夫集结。
王老二就在里面,他背着包袱,木然看着前方的官员。
“此去三原,你等要尽心做事,做好了有赏,做不好……全家倒霉!可听到了?”
王老二跟着众人喊道:“听到了。”
有人喊道:“可三原好远呢!这一去一来,加上做事少说得一两个月以上,这地里的活都耽误了,谁来管?”
官员目露凶光,“给贵人做事是你等的福气,还想什么活计。谁说的?找出来,耶耶今日打他个半死!”
王老二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男子被抓了出来。
官员举起了皮鞭。
“耶耶今日抽死你!”
“你抽他试试?”
一个男子从斜刺里冲了出来,挡在民夫身前。
啪!
皮鞭落下,就抽在男子的肩头。
男子毫不犹豫的挥拳。
呯!
官员面门中拳,顿时满脸桃花开。
“拿下!”
他捂着鼻子喊道。
“是狄明府!”
啥?
一群人傻眼了。
挡在民夫身前的可不就是狄仁杰!
官员捂着鼻子愣住了。
“狄仁杰?”
“你等以为我此刻正在去长安的路上?”狄仁杰看着那些民夫,眼中有怒色,“廖使君令我征用民夫,可却不肯说清民夫去向。老夫拒绝,随即廖使君就令我去长安。万事哪有这般巧合?我才将出城五里就折返,正好看到了官吏征用民夫。”
王老二愣住了,“这人怎地像是我出家门时看到的那个?”
官员怒道:“狄仁杰,你且等着,”,说完他转身就跑进了州廨里。
狄仁杰回身喊道:“都回去!全都回去!”
三百民夫纹丝不动。
“他只是县令,可华州做主的是廖使君。”
王老二嘟囔道:“狄明府是个好人,可好人往往没好结果!”
狄仁杰见众人不动,就说道:“此事并非公事,你等无需前去,只管回去!”
“狄仁杰!”
州廨里一声怒吼,接着廖友昌出来了。
他阴郁的看着那些骚动的民夫,说道:“李相迁徙祖坟陛下点了头,不只是发动民夫,朝中百官,长安的贵人们都送了奠仪。我华州出三百民夫不过是做个样子,你狄仁杰却屡次从中破坏。”
那些民夫马上站的规规矩矩的。
狄仁杰心中生出了悲哀之意。
廖友昌说道:“老夫数次对你宽宏,可你却屡教不改。如此,老夫处置你也不算是不教而诛。”
狄仁杰说道:“敢问廖使君,此次征发民夫可有朝中之令?”
有毛线!
廖友昌冷笑道:“你的县令之责暂且停了,范金代之。等老夫上疏朝中说明此事……你且等着丢官去职吧!
狄仁杰怒了,“朝中无令征发民夫,州里可有令?你廖使君为了谄媚李义府,就自发征发民夫去三原。”
那个官员冷冷的道:“那又如何?”
是啊!
那又如何?
地方官员随意征发百姓做工的事儿多不胜数,你狄仁杰管得过来吗?
狄仁杰须发贲张,“这是百姓,不是你等的奴仆!”
廖友昌淡淡的道:“你且回去等着,从此刻起,郑县之事与你无关!”
这就是被停职了。
狄仁杰心中涌起悲意,心想此次再度恶了上官,二度下台,想来再也不会有第三次起复。
我悔了吗?
狄仁杰摇头,执拗的道:“此事我当上书朝中。”
廖友昌身边的官员冷笑道:“李相何等威严,他不上书则以,上书李相岂能轻饶了他?弄不好随便套个罪名就流放了。”
李义府这等事儿干的特别麻利。
廖友昌点头,“对了,狄仁杰家中可有权势?”
官员摇头,“早就败落了。”
廖友昌笑了,“如此这便是自寻死路!”
官员说道:“看看那些民夫,谁会听给他的?这便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狄仁杰缓缓走过来。
民夫们低着头。
他们什么都不懂。
所以我当为他们做主!
狄仁杰这般想着。
廖友昌等人目光阴冷看着他。
“大唐男儿岂能忘恩负义?”一个民夫突然抬头,那脸涨红着,“狄明府,多谢了!”
一个个民夫抬头。
拱手!
“多谢狄明府!”
……
晚安!
第1110章 我是那等人吗
李义府和儿子李津在书房说话。
“当年为父起家靠的是文章学问。可文章再好也得有人赏识。李大亮在剑南道巡查时,为父便抓住了机会,一篇文章让他动容……为父便以白衣之身到了长安门下省。”
李津笑道:“阿耶的运气真是不错。”
“这不是运气。”李义府说道:“没有才华,运气来了你也抓不住。有才华不会做人,运气来了你也抓不住。有才还得会经营,还得会看人眼色……为父到了长安之后,随即就得了马周等人的赏识。你以为这是有才就能做到的?”
李津说道:“还是阿耶看人眼色的本事?”
李义府点头,“能有大成就的,大多有背景。大郎,莫要去信什么只管努力就能成功,这是哄人的。你去看看朝中的重臣,谁是两手空空起家的?没有!连为父都是官员之后,否则你以为一介平民能入了李大亮他们的眼?在他们的眼中,没有背景,没有出身就是罪过,就是不好把控……”
李津问道:“阿耶,那马周呢?”
“马周是个异数。”李义府说道:“他的贵人是常何。而更要紧的是先帝。先帝在位时简拔了不少官员。不过大唐渐渐稳固,这等简拔就越来越少了。”
李津点头,“贾平安也算是简拔吧?”
提到贾平安,李义府明显的冷漠了些,“贾平安此人比马周更为落魄,差点被村民活埋,到了长安也几度陷入绝境。不过此人运气了得,认了个阿姐竟然成了皇后……”
“阿郎。”
仆役在门外,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谁的书信?”李津过去。
仆役说道:“说是华州刺史廖友昌的信。”
“廖友昌?”
李津笑的很惬意,接过书信回身,“此人上次送了不少华州特产,其中一个是什么……竹器,下人觉着太重了些,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塞了不少银子,哈哈哈哈!”
“是个聪明人!”
李义府笑了笑,接过书信。
他的头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看着。
“贱人!”
李义府把书信拍在案几上,面色铁青,“廖友昌准备从华州征发三百民夫协助开挖坟茔,郑县县令狄仁杰横加阻拦,扣下了民夫。”
李津大怒,“阿耶,这是针对咱们!”
李义府冷笑道:“明知此事却故意阻拦,此人要么傻,要么有意而为。不管他是傻还是有意而为,老夫都不能放过此人,否则老夫将会成为笑柄!”
……
贾平安正在喝茶。
他最喜欢坐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春光,手中还有一个小茶壶,不时嘬一口,惬意的不像话。
屋里两个婆娘正在嘀咕着孩子们的事儿。
“夫君。”
“啥?”
贾平安懒洋洋的,觉着这样的日子才是自己喜欢的。
卫无双说道:“该去授课了。”
“我就说该请个先生!”贾平安的惬意没了,有些不满。
卫无双出来,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夫君便是最出色的先生,难道要坐视那些先生把孩子们教成平庸之辈?”
“平庸也没什么不好!”贾平安悻悻的起身。
卫无双笑道:“夫君又说笑了,孩子自然是越出色越好。”
贾平安把小茶壶递给出来的苏荷,负手走下去。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贾平安缓缓走向书房。
身后,两个女人呆滞了。
良久,苏荷赞道:“夫君果然是出口成章。”
卫无双心中暗赞,嘴里却不肯服输,“夫君可没被聪明误了一生。”
“无双你却错了。”苏荷摇头。
卫无双笑道:“我哪里又错了?说不对今日的账册都由你来核算。”
“你且想想夫君的性子。”苏荷自信的道:“夫君任职兵部尚书,可却不肯在兵部理事,这便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可夫君为何如此忙碌?便是因为他才华横溢,想不升官都不成。”
是啊!
卫无双霍然想通了。
“夫君本不喜做官,觉着腌臜。可他如今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是了,夫君多半是痛恨自己的聪明,就希望孩子们平庸些,安稳一生。”
教孩子,特别是教自己的孩子是最痛苦的。
“大洪!”
正在打盹的贾洪猛地抬头,茫然道:“啥?”
贾平安想拍这个傻儿子一巴掌,却看着那喜庆的模样下不去手。
“坐好。”
“哦!”
贾洪坐正了。
贾平安低头看一眼教科书,缓缓说着。
五分钟不到,贾洪又开始了打瞌睡。
“这是瞌睡虫附体还是怎地?”
贾平安拿起尺子,准备收拾这个儿子。
“二郎小心!”
兜兜机警的掐了贾洪一把。
“啊!”
贾洪痛的惨叫,见老爹拎着尺子面色不善,不禁落泪。
贾平安怒道:“昨夜做强盗去了?”
贾东说道:“阿耶,二兄听闻抓萤火虫放在屋里能长寿,昨夜就蹲在屋外面守着,想抓几只萤火虫给阿耶和阿娘……”
傻儿子啊!
贾洪哽咽,“我好委屈!”
贾平安心中柔软。
门外出现了徐小鱼,“郎君,有狄先生的书信。”
贾平安接过书信看了看。
“李义府?”
李义府迁移祖坟的事儿贾平安知晓。
把祖坟迁徙到李虎陵寝的边上,这是一种攀附的手段,积极靠拢皇室。
但李义府的结局是注定的,他把祖父埋在李虎的边上会是什么结果?
贾平安不知道。
狄仁杰的书信说的是阻拦华州民夫之事,自己被停职了。
“阻拦就阻拦吧。”贾平安冷笑,“停职?”
王勃来了,“先生,李义府迁徙祖坟竟然动用了七县的民夫,这也太过了吧?”
贾平安说道:“李义府此刻堪称是鲜花着锦,火上浇油,红火的一塌糊涂。但子安你要记住了,人在得意时一定要自省,切勿高调。”
王勃点头,“说到鲜花着锦我还想到一事,当初炀帝为了弄个万国来朝的噱头,就令各地优待外藩人,更是令人把绸缎缠于树上……”
“鲜花着锦啊!”贾平安说道:“这是不自信的体现。若是真正的强大,何须外藩人来认可?你只管强大,你越强大就越像是一块磁石,越强大磁力就越强,那些人自然会靠拢。。”
“郎君!”
杜贺来禀告。
“外面好些贵人都遣人去送奠仪。”
“李义府?”
“是,就是李义府。”
杜贺看着贾平安,“差不多都送了,咱们家……”
贾平安淡淡的道:“迁个祖坟就得满朝文武送奠仪,好大的气势。不管!”
……
“公主,好些人家都送了奠仪!”
今日春光明媚,新城令人把家中放了一个冬季的书籍拿出来翻晒。
她弯腰拿起案几上的一卷书缓缓摊开,随口道:“哪家?”
侍女说道:“李义府家。”
新城摇头,“不熟,不送!”
黄淑真想翻个白眼。
“高阳那边如何?”新城问道。
……
“让他去死!”高阳就是这么回复的。
肖玲赞同,“李义府太得意了。”
新城在家中晒书,高阳在家中晒衣裳。
大氅堆了几个案几,里面还在一箱一箱的搬出来。
高阳累了,坐在边上看着。
“李义府如今太过得意了。”高阳喝口茶水,“看看小贾,越是得意的时候他就越低调,没事就去城外钓鱼,或是回家带孩子。再看看李义府,一家子收钱收的肆无忌惮。李义府还是户部尚书,卖官卖了不少……这是作死呢!”
……
李弘带着人出了长安城。
他一路去了几个村子,走访了一些村民。
“五户联保好苦!”李弘叹息。
对面的老农蹲在门外面,孙儿在他的脊背上爬来爬去。
“这说的……老夫说个笑话,这便是邻居欠债老夫得帮着还,这还有天理吗?”
老农一看就是个敢说话的。
李弘心中一喜,扯扯身上的粗布衣裳,“那你觉着该不该还?”
老农冷笑,反手把孙儿抱到身前,轻轻抽了他的屁股一下,“朝中的宰相们犯事了,可会连带?”
“不就是觉着我们百姓好欺负吗?”
轰隆!
李弘仿佛听到了一声霹雳。
他有些茫然的在村里转悠着。
一个妇人端着木盆过来,笑着问道:“少年郎别去河边,小心落水。”
李弘哦了一声,突然问道:“敢问娘子,我听闻五户联保之事,可邻居逃亡,为何要罪及别人??”
妇人的木盆里是刚洗的衣裳,她把木盆靠在腰侧,笑道:“百姓的命不值钱。”
李弘点头。
一路缓缓回城。
前方来了几队人马,还有车队。
有人在吹吹打打,很是热闹。
“这是去何处?”
李弘不解。
曾相林说道:“殿下,李义府家迁坟,城中贵人多送了奠仪。”
李弘眯眼看着这些衣着华丽的仆役缓缓而去。
“一边是勤劳却仅能果腹,一边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世道怎么了?”
曾相林心中一紧,“殿下慎言。”
李义府刚拿下了几个官员,在朝中风头无两。
李弘说道:“百姓的命不值钱,为何?”
他茫然,不知不觉到了道德坊。
“阿福!”
黑白相间的阿福在田野中狂奔。
兜兜带着两个弟弟在后面追。
“阿福别跑!”
阿福闪电般的冲了过来,曾相林一个哆嗦,“保护殿下~!”
不等侍卫到位,阿福从侧面溜了。
呯!
阿福轻松拍开家门,随即冲了进去。
它觉得陪孩子玩就是受刑,恨不能爬上树去躲着。
“阿福!”
兜兜轻车熟路的寻到了它。
“嘤嘤嘤!”
救命啊!
“殿下。”
李弘的到来解救了阿福,趁着兜兜行礼的功夫,阿福一溜烟上了树。
呯!
阿福落在了隔壁王学友家。
“阿福。”
赵贤惠正在欢喜,隔壁传来了贾洪的喊声,“阿福!”
阿福一个哆嗦,继续爬树……
呯!
这次他落在了杨德利家。
“阿福!”
招弟正在扫地,见到阿福不禁欢喜的招手。
人类幼崽真的很麻烦啊!
阿福觉得自己解脱了。
呯呯呯!
有人敲门,招弟过去开了门,见是贾洪就问道:“二郎可是来玩耍?”
两家关系好,孩子们经常互相串门。
贾洪摇头,目光转动,突然喜道:“阿福!”
粑粑救命!
阿福在哀嚎,贾平安在叹息。
“他们说自己的命不值钱,百姓好欺负。”
李弘有些茫然,“舅舅,先生们说民为本,先帝也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所以要善待百姓。可我怎么觉着百姓好可怜呢?”
这娃糊涂了。
“弄杯茶水来。”
贾平安招呼他坐下,随手丢了一块肉干过去。
后世接待客人是饮料加糖果小吃,这时候没水果,有的只是茶水和肉干。
“百姓数以千万计,你如何能确保善待每一人?”贾平安说道:“你要做的是尽你所能去善待百姓,仅此而已。子安你如何看此事?”
王勃这娃聪慧,但情商低的可怜,贾平安有些担心他一旦出仕没好结果,所以在犹豫。
王勃说道:“人性本恶,所以每时每刻都有丑恶在发生,作为官员,作为帝王,应当做的是尽量减少这些丑恶。要想断绝是万万不能的……而缘由便是人性本恶。”
李弘有些理想主义了。
“可我看着百姓可怜,心中就难受。”李弘觉得这不对,“百姓缴纳赋税,这便是他们的尽力而为。而朝中也该尽力而为……”
贾平安苦笑,“你……想当然了。”
哪有那么多的尽力而为,更多的是视而不见。
李弘说道:“回城时我看到了不少车队,说是李义府迁徙祖坟,城中权贵大多送了奠仪,浩浩荡荡,延绵数十里……”
所以李义府最后必须死!
而李治就像是一个猎人,冷静的看着自己圈养的猎犬在疯狂撕咬着那些人。
“此刻越得意,以后就会越倒霉。”
贾平安只能这样安慰李弘。
李弘不解,“舅舅,李义府坏事做了许多,阿耶为何还能容忍他?”
“因为还有对手。”
就这么简单。
当帝王还存在对手时,猎犬就还有存在的价值。
李弘有些愤怒,“舅舅你这话却不妥。李义府弄的人不少是朝中的对头,可也有不少是好人,是好官!阿耶为何要纵容?”
贾平安说道:“帝王需要威严。”
李弘身体一震。
贾平安拍拍他的肩膀,“此等事不该你关注。”
政治太肮脏,贾平安担心大外甥迷失了。
“可是阿耶很和气。”
在李弘的心中,父亲李治就是个和气的人,可贾平安一番话却让他知晓了一个道理……
“那是帝王。”
和气的帝王没好下场。
看看宋仁宗。
李弘叹息,“舅舅你可送了奠仪吗?”
贾平安淡淡一笑。
……
“华州郑县县令!”
一个官员把文书丢在案几上,抬头,冷笑道:“此人竟敢对相公无礼,找个由头弄他!”
吏部管着天下官吏的官帽子,一个铨选就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前途。
“一个县令罢了,小事。”
有人一拍脑门,“对了,去岁郑县的赋税少了些,为了此事户部还呵斥过华州刺史。”
“如此就寻这个借口弄他!”
官员很是自得的道:“赶紧去禀告。”
一个小吏看了看文书,谨慎的道:“此人原先辞官,后来再度出仕,可要查查背景?”
吏部做事儿必须要谨慎,也就是要查当事人的背景。
每一个官员的背后几乎都有人,或是赏识他的,或是他的亲朋好友,或是一个大团体……不查出背景就处置,那是自寻死路。
譬如说当年关陇门阀厉害的时候,你随意处置了一个官员,随后发现此人竟然是关陇的人……完蛋!
所以吏部看似威风凛凛,实则做事也有些束手束脚。
但……
官员冷笑,“户部尚书就是相公,谁的背景有相公雄厚?”
小吏笑道:“也是,相公如今在朝中威风凛凛,咱们怕了谁?”
随后这个处置建议被送到了李义府那里。
李义府看了一眼,“免官?”
官员笑道:“相公,可是不妥?”
李义府把文书丢在案几上,淡淡的道:“做事要秉承公心,你等如此却极为不妥!此人既然犯错,那就按照规矩来办。贬官。”
“是!”
官员回去一说,众人讶然,那个小吏却恍然大悟,“免官有何用?狄仁杰能去做生意,能去种地。弄不好他家中有钱,还能做个富家翁。免官之后他便成了自由身。可贬官却不同,咱们让他去哪他就得去哪!”
众人大笑。
“哈哈哈哈!”
官员看了小吏一眼,眼中全是赞许。
“如此看看那些偏僻的地方可还有职位出缺,我看就县尉吧。”
偏远地方的百姓不服管束,县尉的事儿最多,最危险。
转过头,官员指指小吏对心腹说道:“此人不错,正好漠北那边缺人,让他去。”
心腹点头微笑。
上官有疏漏只能私下禀告,记住是禀告,而不是纠错。这个小吏看似聪明,可他的聪明却显得上官愚钝。
蠢货!
心腹冷笑。
随即文书下发。
有人跑去告诉了崔建。
崔建转告了贾平安。
“猖狂的没边了!”
贾平安怒。
崔兄握着他的手,很认真的道:“李义府跋扈,可却势头正盛,不可正面冲突。”
贾平安趁机挣脱双手,说道:“我是那等人吗?”
崔建认真道:“是!”
第1111章 有人捅马蜂窝了
李义府最近忙着祖父坟墓迁移的事儿,但朝中的事儿他也不敢轻忽。
他觉得自己习惯了权力,一旦某日远离了长安,就会失魂落魄。
早晨,宰相们缓缓到了宫门外。
许敬宗和窦德玄站在一起低声说话。
李勣独自一人。
刘仁轨独自一人。
上官仪微笑着,却也是一人。
李义府孤零零的站在一边,上官仪问道:“李相,迁移之事可还稳妥?”
李义府点头,“还算是稳妥。”
李勣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
许敬宗冷笑。
君臣稍后聚首。
“陛下,赵国公求见。”
李治下意识的看看武媚。
武媚淡定的道:“多半是有正事。”
贾平安进来时,殿内正在商议政事,他也不吭声,就站在了后面。
窦德玄就在他的前方,此刻正在狂喷。
“钱粮之事想都别想!”
刘仁轨却是个执拗的人,“辽东苦寒,当地部族野性难改,若是能给些钱粮把他们引出来种地,自然就安稳了。今日给了钱粮,明日就能免去了大军出动的耗费,孰轻孰重?”
窦德玄叫嚣道:“谁敢有野心就灭了,一劳永逸,省钱省粮!”
太疯狂了!
连帝后都脸颊抽搐。
为了钱粮窦德玄敢白日飞升。
刘仁轨有些下不来台。
李义府不管这事,但发现贾平安在那里发呆,就想着把他卷进来。
“赵国公以为此事如何?”
“啥?”
贾平安正在想事,没听窦德玄和刘仁轨之间的争执。
李义府微微一笑很温柔,不再说话。
但贾平安上朝走神该不该罚?
许敬宗说道:“最近兵部事多,赵国公是在想兵部之事吧?”
这个弯转得好!
但贾平安却摇头,“不是。”
武媚皱眉,“那是何事?”
有事说事,无事滚蛋!
李义府嘴角微微翘起。
贾平安说道:“陛下,臣今日听闻一事,说是某地违规征发民夫,当地县令阻拦,但刺史却呵斥此人,并令其停职,臣为兵部尚书,自然不该干涉此事,不过不平则鸣。”
李义府眼中冷色一闪而过。
贾平安你这个贱狗奴,竟然是冲着老夫来了!
“你想说什么?”李治一听就知晓贾平安是来搞事,不禁有些不耐烦。
贾平安问道:“陛下,臣想问的是,违规征发民夫是对是错?阻拦的人是对是错?”
这是个坑!
李治有些不满。
李勣干咳一声,“违规征发民夫自然该处置,那个县令拦的好!”
李勣这个老不死的,平日里一声不吭,但贾平安出手后却果断站队。
李义府眯眼看着李勣,想着如何收拾此人……但也只敢想想,随即把目标转为贾平安。
他见许敬宗准备动,就知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陛下,臣祖坟茔迁移之事调动了些民夫,此事臣早有禀告,陛下仁慈,臣感激零涕。”
先把口子堵住。
贾平安问道:“三原在长安的北边,华州在长安的东边,敢问李相,为何从华州征发民夫去三原?”
李义府冷笑,“不过三百民夫罢了。”
这人已经猖狂的没边了。
但李义府这几年备受重用,这等事儿还真不算事。
皇帝还得要倚仗他去撕咬对手,所以容忍度很高。
贾平安问道:“民夫是你家的?”
李义府嗤笑。
贾平安却怒了,“百姓是你家的奴隶?是你家的牲畜?”
李义府骂道:“不知所谓!”
在他的眼中,百姓就是数字。
和牲畜没啥区别。
贾平安的眼睛有些发红,许敬宗嘟囔着,“小贾这是动真火了。哎!许多年都未曾见过他如此了。”
贾平安走近一步,“如今正值春耕之际,那些百姓本该在田地里劳作,可七县百姓却为了你一己之私而抛弃了田地。我想问,你家祖父埋在原先那地方可是不妥当?”
李义府森然道:“你在羞辱老夫的祖父吗?”
“我特么就羞辱了,怎么着!”
贾平安指着李义府骂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平常人家埋葬家人不过十余帮手罢了,你特娘的为了迁徙个祖坟却要动用七县民夫,可你犹自不足,你以为自己是谁?是帝王?”
轰!
李义府面色煞白,毫不犹豫的喊道:“陛下,贾平安污蔑臣!”
李治神色平静的道:“贾卿!”
他看了武媚一眼。
管管你阿弟!
武媚说道:“平安!”
贾平安冲着帝后拱手,“臣是贫农出身,最见不得这等把百姓当做牛马使唤之人。陛下,华州刺史为了李义府迁移祖坟之事征发民夫,从华州到三原得走多久?这一路衣食住行谁出钱?地里荒废的田地谁来耕种?”
他真的是离奇的愤怒了,“帝王营建陵寝也就罢了,可一个臣子迁移祖坟就能动用七县民夫,臣敢问……日后这满朝臣子可是都能如此?若是都能如此,陛下,大唐君臣把百姓当做是什么?牲畜吗?”
“住口!”
武媚铁青着脸喝道。
可今日的贾平安却没法住口,“郑县县令狄仁杰闻讯阻拦,随即被停了职务,就在先前吏部发了文书,贬狄仁杰为钦州安海县县尉。忠心耿耿之人被贬到了蛮荒之地,臣敢问陛下,此后天下有了不平之事,还能指望谁来阻拦?有了狄仁杰之前车,谁敢阻拦?”
一件小事引发一股风潮,成为一个风向标的事儿屡见不鲜。
“贾平安!”
李义府起身,红着眼珠子过来。
贾平安劈手就是一笏板。
李义府竟然避开了,随即反击。
贾平安用笏板格挡,反手抽去。
啪!
李义府呆住了。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肿胀!
帝后也呆住了。
臣子之间斗殴并不罕见,特别是先帝时,那些曾经的反贼,譬如说瓦岗一伙,以及那些武将,这些人动辄就喝骂同僚,甚至相互殴斗的事儿也屡见不鲜。
但到了李治时期,这等事儿少之又少。
可今日还是发生了。
兵部尚书,大唐赵国公贾平安一笏板把李义府的脸抽肿了。
李治勃然大怒,“无礼!”
李义府突然跪了,哽咽道:“陛下,臣忠心耿耿,臣祖父坟茔迁移之事也是陛下的恩典,可……”
这事儿可是你答应的,如今贾平安却借此出手,请陛下做主!
许敬宗干咳一声,“你这话说的……回头老夫也想迁个祖坟,难道也得就地征调民夫?”
李勣淡淡的道:“听闻李相家中钱粮不少,既然不差钱粮,为何不雇佣?”
李义府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无礼之极!”皇帝看样子气得够呛,“来人。”
外面进来几个千牛卫。
李治指着贾平安,“你可知错?”
皇帝用的是错而不是罪……
在场的都是老油条,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果然,有皇后在侧,贾平安就能安然无恙。
武媚微微颔首,暗示贾平安低头认错。
李勣欣慰一笑,觉得此事堪称完美。
认错就认错吧,不丢人。
许敬宗嘟囔着,“都把李义府的脸抽肿了,只是认个错,老夫也想试试。”
可贾平安却默然。
李治这次是真的怒了,“贾平安!”
贾平安抬头,“臣无错!”
呵!
李治指指外面,“出去!在朕有吩咐之前,不得离开道德坊!”
喔嚯!
禁足了!
下一步就得看皇帝的心情,若是心情不好,贾平安就等着滚去外地做刺史吧。
这是套路,重臣们犯事儿之后,若是事儿不大,多半是下放到某地去为官,也算是惩罚。后来大宋就学了这个套路,宰执们下野后就去地方为官。
贾平安该争执了吧。
许敬宗有些为难,觉得此事没法帮他。
贾平安拱手,“臣告退。”
他缓缓倒退。
李义府回眸冷笑。
贾平安冲着他轻轻举起手,在脖子前方拉了一下。
轰!
殿内一下就炸了。
这是什么意思?
谁都看出来了,这是割喉之意!
这个极度挑衅的动作代表着什么意思?
不死不休!
李义府眯着眼,微微摇头。
看看谁先死!
武媚喝道:“滚!”
贾平安出了大殿,只觉得神清气爽。
殿内气氛也颇为古怪,李治随即让宰相们散了。
“跋扈!”
当着皇帝的面动手,这事儿确实是跋扈了。
武媚说道:“陛下不知,那狄仁杰原先是平安的好友。”
李治皱眉,“既然如此,今日他也达成了目的,为何要动手?”
是啊!
武媚也很是不解。
……
事情发酵的很快。
午时之前,长安城中就因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假惺惺!”
“他和李义府是对头,这是在讥讽咱们送奠仪吗?”
“多半是。”
“此人得罪人的本事堪称是天下第一。”
贾平安依旧回家编书。
“郎君。”
杜贺来了,面色凝重,“崔侍郎被弹劾了。”
贾平安问道:“什么罪名?”
“说崔侍郎原先在吏部任职时违律……为人晋升说谎。”
崔建原先是吏部郎中,管的就是铨选的事儿。一个官员如何,他一句话就能影响上面的看法。
……
崔建很懵逼。
“当年之事?”
“是。”来人随即说了几件事。
崔建沉吟着。
“都是为了士族的人。”
那几年他没少为士族的人升官换职出力,你要说全都合乎规矩自然不能。
“侍郎,去寻那些人说说吧,好歹当年是为了他们出力。”
崔建随即去寻了崔晨。
“三郎啊!”
崔晨很是亲切,“泡茶来。”
二人坐下,崔晨问了他最近的情况。
叔侄二人寒暄完毕,崔建说了来意,“那些年我为士族做了些事,让一些人得了上上之评,如今李义府为吏部尚书清算此事……”
他是为了士族出力,此刻因此被清算,那么士族也该出手相助。
崔晨的眸色微冷,“此事且待老夫去寻他们商议。”
崔建回去了。
第二日攻讦更急。
但崔晨那边依旧没有消息。
崔建坐在值房里,木然看着案几。
他知晓自己被抛弃了。
不,他早就被抛弃了,可此次士族却彻底的把脸撕破了。
一个随从进来。
崔建的眸色一亮。
“如何?”
他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随从摇头,“那些人说……不知晓此事。”
崔建苦笑,“如此都是我的错……”
丢车保帅!
这个手段用的炉火纯青。
“郎君,朝中弹劾颇急,此事怕是要难了。”
“我知晓。”崔建彻底明白了,“士族早就想把不听话的我弄下去,也算是杀鸡儆猴。如此李义府动手便是为他们出力,他们只会看着,甚至是饮酒庆贺。”
随从欲言又止,崔建笑道:“你跟我多年,有什么话不能说?”
随从说道:“郎君,当初你为了护着赵国公和那些人翻脸,值吗?”
崔建微笑道:“人做事哪有什么值不值的,许多时候你决定去做了,那便做了,凭着本心去做就是了。什么事做之前都得想想值不值,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把文书整理了一下,留恋的看了一眼,“大概明日就不用来了。”
随从哽咽,“李义府放话了,说是契丹和奚族在西南怨声载道,缺一个得力的官员去镇压,郎君去了最好。”
贾平安上次一番忽悠,成功的把契丹和奚族两大部族的人迁徙到了西南地区,据闻那些人得空都在诅咒贾平安。
崔建笑道:“听闻西南多山水,去游玩几年也不错。”
“崔郎君。”
徐小鱼来了。
“我家郎君请崔郎君去家中饮酒。”
小贾!
就这半日功夫,崔建被弹劾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
崔建笑道:“如此也好。”
他丢下手中事,吩咐道:“若是有人来寻我,就说……耶耶不干了!”
“哈哈哈哈!”
崔建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但却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爽快!
“去特娘的!今日就快意一把!”
贾平安被禁足了。
“阿耶快来!”
阿福在驱赶坊中群狗,兜兜拎着木刀助阵。
贾平安带着两个儿子在研究那些冒头的绿色是什么。
“这是青草。”
“阿耶,青草那么小吗?”
贾洪很憨实,贾东说道:“刚出来的时候都小。”
“小贾好兴致。”
贾平安起身,“崔兄。”
“禁足的滋味如何?”崔建调侃道。
“不错。”贾平安反击,“被弹劾的滋味如何?”
“挺好。”崔建说道:“此刻我才明白,原来无官一身轻说的便是我。”
你无耻的模样颇有些老许当年的样子。
贾平安说道:“可还眷顾那边?”
崔建摇头,“事到如今还眷顾什么……他们希望我早些滚蛋,那就滚吧。”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什么法子?”
……
“三郎这人太过轻浮,为了一个贾平安就与士族决裂,此次他低头,可老夫想来这个低头也只是暂时,罢了,让他去地方为官吧。”
崔晨代表崔氏给了交代。
卢顺载颔首,“杀鸡儆猴,用崔建的下场来告诫士族的人,莫要站错了地方。”
王晟说道:“既然出身士族,自然以士族为重。”
崔晨叹息,“可惜三郎了。”
卢顺载淡淡的道:“站错了地方的人不可惜。”
……
“杨御史。”
正在整理各种消息的杨德利问道:“何事?”
一个小吏进来。
“赵国公遣人来了。”
来人是王老二。
“表郎君,郎君说了……”
听完后,杨德利说道:“我正说该弹劾谁,也好。”
……
“贾平安殴打老夫,老夫自然要给他一个教训!”李义府的脸青肿的厉害,说话都有些含糊,“崔建和他交好,整治了崔建,士族那边还得感谢老夫,一举两得!”
没有永恒的敌人,在整治崔建之事上,李义府和士族暂时联手。
“相公。”秦沙来了,“崔建求见陛下,说是自辩。”
李义府冷笑,“证据确凿,他如何自辩?”
“杨德利进宫了!”
李义府面色微变,“那个疯子进宫作甚?”
……
“杨德利进宫了。”
崔晨楞了一下,“此事为何告知老夫?”
一个御史进宫就进宫吧,特地来禀告,这是何意?
卢顺载笑道:“杨德利是贾平安的表兄,每次进宫都没好事。”
“和我等无关。”王晟不屑的道:“一介农夫罢了,沐猴而冠。”
……
长安依旧安定。
宫中却颇为不安定。
“陛下,臣弹劾……”
杨德利出手了。
一出手就弹劾了十余官员,全数都是士族的人。
“这些人伪造政绩,有人为他们遮掩。”
李治有些头痛。
大唐吏治你要说好是扯淡,但你要说坏也谈不上多坏。荫官凭着超人一等的见识和关系网,升官比谁都快。所以大唐中高层官员大多都有出身。
为了帮助这些人升官,他们身后的关系网多次出手……你要说证据,真要查谁都跑不脱。
但从未有人这般大张旗鼓的弹劾过这等行径。
帝后相对一视。
有人捅马蜂窝了!
……
崔晨等人在饮酒,说着士族内部的一些事儿。
“这几年缓缓,所谓厚积薄发,等过了这几年咱们再发力,谁能阻拦?”
卢顺载喝着酒,自信的道。
叩叩叩!
“进来!”
门开,王晟的随从进来。
“阿郎,就在刚才杨德利进宫弹劾十余官员,说他们为了升官作假……”
王晟霍然起身,“那些人是谁?”
随从说道:“都是咱们士族的官员。”
呯!
崔晨面色铁青,“贾平安这个贱狗奴!”
第1112章 打得好
杨德利进宫求见皇帝,瞬间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杨德利举报十余官员为了升官伪造政绩。”
许敬宗捂额,“老夫真是太善良了。”
“全是士族官员。”
……
贾平安和王勃在下围棋。
聪明人下围棋就是厉害,王勃颇为自信,但没几下就遭遇了贾平安的怪手,局面惨不忍睹。
“先生,你让杨御史去举报士族官员作假,这会得罪许多人。”
贾平安吃了他一子,“得罪人怎么了?许多人想得罪人还没办法。能得罪人也是一种本事。”
“先生,我觉着自己迟早会被你教成一个异类。”王勃嘴里说着,却颇为兴奋。
“你本是个嘚瑟的性子,为了出名从不惧得罪人。”贾平安喝了一口茶水,“可聪明在许多时候并无用处。”
“先生这话有些偏颇。”王勃不服气。
贾平安笑道:“此事你来说说。”
先生越发的得意了!
王勃说道:“先生抽了李义府,李义府报复,却不好直接冲着先生来,就拿崔侍郎开刀,敲山震虎。士族因为崔侍郎亲近先生,于是疏远,此次袖手旁观。先生让杨御史出手弹劾那些士族官员,这是要逼着他们低头。”
“可是先生。”王勃觉得贾平安的手段太狠了些,“士族损失了十余官员,他们岂会善罢甘休?若是他们豁出去了,用那十余官员作为代价,崔侍郎也会倒霉。先生,此事却是太狠了些。”
贾平安淡淡的道:“士族的人不敢拼命。我让表兄弹劾那十余人,他们若是聪明,就该出手扛住李义府。”
本就是士族的事儿,却让崔建来背锅,这手段让人不齿!
“李义府权势滔天,士族怕是不舍吧。”
“没什么不舍!”
贾平安说道:“我刚让徐小鱼去那边。”
……
“阿郎,贾平安那边来人了。”
崔晨冷笑,“那个贱狗奴,一下就弹劾了士族十余官员,如今过来作甚?”
徐小鱼被带了来。
“贾平安有何话说?”卢顺载问道。
徐小鱼说道:“我家郎君说了,那十余人只是开始。”
三人齐齐变色。
“崔建!”王晟怒道:“贾平安这是何意?”
徐小鱼说道:“扛住李义府,崔建无事,如此此事好说。”
“如若不然呢?”崔晨面色难看。
徐小鱼说道:“若是做不到也简单,后续还有三十余人,全数丢出去。”
王晟冷笑,“可崔建被弄到西南去,贾平安能坐视?”
果然如郎君想的一样,这些人都是狼!
徐小鱼说道:“崔郎君身子不大好,我家郎君多次劝说他辞官,好歹做个富家翁也行。”
我能让崔建做富家翁,而代价就是废掉士族一群官员。
徐小鱼眸色一冷,“郎君问,可敢吗?”
三人不语。
一个随从进来,伸手就抓徐小鱼的肩膀。
“贱狗奴,也敢对阿郎无礼!”
他的手刚触碰到徐小鱼的肩膀,脸上的狞笑才刚露出来,就见徐小鱼肩膀一塌。
随从的手随着下落,身体就控制不住的往前倾斜。
徐小鱼右手抓住了肩膀上的手,一拉,弯腰,猛地……
随从就飞了出去。
呯!
前方一片狼藉!
崔晨刚避开,随从就砸翻了他身前的案几。
“来人!”
卢顺载喊道。
几个随从闻声进来,卢顺载指着徐小鱼说道:“拿下!”
徐小鱼回身。
“欺负我就一人?”
几个随从缓缓逼过来。
“跪下,否则让你生死两难!”
“谁?”外面突然有人尖叫。
“啊!”
惨叫声传来。
“有人闯进来了!”
“拦住他!”
“我的腿,救我!”
“我的胳膊断了!”
“他下手好狠!”
“天呐!他竟然撇断了孙猛的手指头。”
“嗷!”
“报官!”
“他抢过了木棍,啊!”
呯!
一人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旋即扑倒惨叫。
一个大汉拎着木棍走了进来,那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几个随从。
“欺负人少?”
“你是何人?”崔晨怒道。
大汉用那种让人脊背发寒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谁先动的手?”
徐小鱼说道:“是他们先动手。”
大汉颔首,“如此就是贾家有道理。有道理就不能饶人。”
呯!
一个随从中棍倒下。
“住手!”
卢顺载怒吼。
可大汉哪里会听他的。
二人一起出手,十息不到那些随从都倒下了。
大汉皱眉,“没一个能打的,早知晓我就不该来!”
这是羞辱!
崔晨盯着大汉说道:“你这等拳脚非同一般,可却四肢健全,贾平安从何处招揽了你?军中?那便是违律!”
王晟说道:“进了军中若非残疾就得拼杀到六十岁,后来改成了五十。可你看着才三十余,为何出了军中?”
大汉看了他一眼,“我有病。”
王晟觉得自己抓到了贾平安的一个大问题,“你这是想糊弄谁?你有何病?”
大汉木然道:“我喜杀人。”
他随即问了徐小鱼,“郎君的话可都传了?”
“传了。”徐小鱼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王晟一眼。
“那便走。”
大汉转身就走。
门外堵着十余人,大汉皱眉,“今日我有些想杀人!滚!”
一群随从马上闪开。
大汉和徐小鱼扬长而去。
“岂有此理!”
王晟说道:“把此事捅出去。帝王最忌惮的便是当年的关陇,为何忌惮?就是因为关陇手握大军。他贾平安竟然招募了这等健全的军士,大罪也!”
一个随从进来,“阿郎,那人叫做段出粮。”
王晟面露喜色,“你知晓此人?”
随从点头,“我那妻弟认识此人,上次在西市遇到过,指给我认识。”
“说!”王晟颔首。
“当初先帝征伐高丽时,段出粮随军厮杀,此人凶悍绝伦,嗜好杀人……战后兀自觉着不足,就虐杀了三十余高丽俘虏,用人皮为鼓,人骨为槌,敲击声沉闷……”
王晟的咽喉涌动了一下,“是个杀人狂?”
“是。”随从说道:“此人每战必然冲在最前方,砍杀无数,战后最喜用战马拖着高丽人……直至拖出脏器……惨嚎声令人心悸。”
“这分明就是个丑类!”卢顺载觉得心跳不大稳,“杀人如麻,竟然没被处置?”
随从说道:“说是他的父亲从征高丽被俘,被高丽人用战马拖拉,最后只寻到了一段脊梁骨。段出粮少年从军,就是奔着杀人报仇去的。”
“疯子!”
崔晨面色惨白,“先前我等竟然和这等疯子共处一室,想来真是大意了。”
卢顺载仿佛嗅到了血腥味,“收拾了,送茶水来。”
周围全是惨叫声,令人头皮发麻。
崔晨出去看了一眼,见地上躺满了人,手脚弯曲的角度古怪。
“此事该如何?”他本想出来透气,却越发的恶心了,就回去。
卢顺载阴郁的道:“贾平安那个贱狗奴想用此事来威胁咱们,若是不肯答应,回头他可敢把那些名册放出去?”
王晟和崔晨齐齐点头。
“他定然敢。”
……
“他们若是不低头呢?”
王勃觉得贾平安有些低估了那些士族。
“他们定然会低头。”贾平安分析道:“士族最害怕的是什么?是手中没有权力。权力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若是那数十官员被举报,你可知会发生什么?”
王勃面色一变,“他们会把先生视为大仇。”
贾平安笑了笑,“我可怕了吗?”
“他们会低头,随后和李义府狗咬狗,利益交换。”
王勃说道:“李义府贪婪,就怕他不肯。”
贾平安觉得这娃的阅历还是浅薄了些,“你小觑了士族,这等家族存在多年,手中握着许多外人不知的东西,李义府贪婪在此刻却是好事,他们只需给出相应的报酬,就能换取李义府收手。”
“李义府可是陛下对付士族的利器,他和士族交易,不怕陛下厌弃了他?”王勃觉得不可思议。
这娃做事的风格很奇葩,不,是三观奇葩。
贾平安看到书房外人影闪过,就笑了笑,“李义府不是忠犬。”
“可李义府为陛下撕咬那些对头,为何不是忠犬?”王勃不解。
“忠犬不会如此贪婪,李义府全家上阵受贿,你觉着可是忠犬?”
“小娘子!”
徐小鱼和段出粮回来了。
外面人影闪过,兜兜很不服气的道:“阿耶没看到我。”
贾平安莞尔,“是啊!兜兜藏的好。”
徐小鱼进来。
“话都传到了?”贾平安招手,示意兜兜进来。
徐小鱼束手而立,“是。”
段出粮说道:“先前那些人先动手,我和小鱼还击,打伤十余人。”
贾平安有些头痛,“多少人断了手脚?”
徐小鱼干笑,段出粮木然道:“十余人。”
兜兜站在贾平安的身侧,好奇的问道:“段出粮,你为何木木的呢?”
段出粮窘迫的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比鬼还吓人的笑容,“小娘子,我只是习惯如此。”
兜兜藏在贾平安的身后,“你笑起来更吓人。”
段出粮马上收了笑容,兜兜不忍,“你笑吧,我不怪你。”
段出粮的眸中多了些柔色,“是,以后见到小娘子我便多笑笑。”
兜兜说道:“你多笑笑,回头我寻阿娘,请阿娘为你寻个娘子。”
段出粮至今未婚,按理该强制婚配,可谁敢嫁给这样的人?
段出粮窘迫的面色微红,额头见汗,“此事……此事……”
贾平安笑道:“去歇息吧。”
段出粮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兜兜很好奇,“阿耶,徐小鱼一提到寻娘子就欢喜,段出粮为何不欢喜呢?”
呃!
贾平安板着脸,“子安你来回答。”
我也不知道啊!
王勃想死,但还是笑道:“大概是不喜欢吧。”
“哎!”兜兜小大人般的叹息,“那他以后就要一个人了,阿耶,家里会为他养老吗?”
贾平安点头,“当然。”
兜兜欢喜的道:“那就不管了。对了阿耶,阿娘先前偷偷拿了肉干……”
“咳咳!”贾平安说道:“晚些我再说她。”
这母吃女笑的,让他也没辙。
等兜兜走后,王勃问道:“先生,此事多久能见分晓?”
贾平安说道:“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那么精准?
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后,崔建来了。
“小贾,多谢了。”
“崔兄客气了,正好,晚上一起饮酒。”
王勃心中一惊,旋即不解的问道:“先生,他们竟然低头了?”
“他们没有两败俱伤的勇气,这一点我从开始就知晓。”
贾平安淡淡的道。
王勃回想起了贾平安在此事中的言行,这才恍然大悟。
“一个崔侍郎倒下了,可数十士族官员却会成为陪葬,他们必然不舍。”贾平安这是在教导他。
王勃束手而立。
“别高看了那些人,什么诗书传家。”贾平安说道:“人很复杂,别把人想的太高尚。士族靠什么维系了数百年不倒?不是什么家学渊博,而是……抱团后的庞大势力和不要脸!”
王勃瞠目结舌。
贾平安微笑,“不信?”
徐小鱼进来,“郎君,李义府的内侄酒后重伤他人,就在方才,有人去刑部自首,说动手的是自己。”
王勃:“……”
他沉默着,良久问道:“先生,律法呢?”
“律法啊!”贾平安说道:“律法只是生而为人的底线。但许多人都没有底线,这里面包括高官,包括士族。”
王勃迷茫了。
晚饭前他回到了家中。
“三郎。”
王福畴见儿子回来不胜欢喜,“你等着,为父这便去做饭。”
晚些饭菜好了,王勃一看和往日差不多,就抱着希望问道:“阿耶,如今可能存钱?”
他不在家吃住,按理应当能省下一笔钱。
王福畴一怔,“好像没吧。”
王勃绝望了。
“阿耶,若是你一人过活可能存钱?”
王福畴仔细而认真的想了想,“大概……很难吧。”
不管是一人生活还是养着几个儿子,王福畴依旧是有钱就花,一钱不留。
吃完饭,父子二人喝着茶,聊着闲话。
“阿耶,你以前说士族颇有节操……”
王福畴讶然,“今日为父听闻了赵国公和李义府之间的争执,后来说是士族也掺和了进来,赵国公驱虎吞狼,让李义府和士族争斗……可是为了此事?”
王勃说道:“阿耶,此事先是华州此事廖友昌谄媚李义府,主动征发民夫,狄先生见不惯就阻拦,被闲置。廖友昌把此事报给了李义府,狄先生给了先生书信……”
“那如何扯上了崔建?”王福畴终究是个学问人,对这等手段压根不懂。
“先生当朝一笏板打肿了李义府的脸,李义府却不敢直接报复先生,就寻了先生的好友,工部侍郎崔建的麻烦。”
王福畴明白了,“崔建乃是崔氏的人,去寻求帮助,可崔氏却置之不理,于是赵国公便出手……”
王勃点头,“阿耶,先生驱虎吞狼,手段用的洒脱,可士族竟然低头,主动和李义府寻求交易,节操呢?”
“节操啊!”王福畴叹道:“你先生如何说的?”
王勃说道:“先生说地位越高的人越没有节操。”
他问道:“阿耶,这话可对?”
贾平安一番话彻底颠覆了王勃的三观,所以他需要寻求父亲的指点。
错的吧?
他一直认为许多人应当正直不阿,可贾平安却告诉他这只是表象。
王福畴苦笑,“以前为父也觉着那些前辈正直不阿,可……后来为父在宦海厮混久了,见多了,这才知晓……为父如何?”
王勃悚然一惊,“阿耶正直。”
王福畴淡淡道:“为父的仕途如何?”
王勃怅然若失,“惨淡。”
正直的人仕途惨淡。
而李义府这等人却飞黄腾达。
“你先生这般说,是想告诫你……莫要自作聪明!”王福畴知晓儿子的秉性,“朝中谁敢殴打李义府?”
王勃茫然道:“就先生。”
王福畴点头,“你这位先生行事……你看看他,先是殴打了李义府,接着为了崔建让杨德利举报士族虚报官员政绩之事,这手段谈不上光明,若是你以为的正直不阿可能做到?”
王勃摇头,“做不到。”
王福畴说道:“所以你的先生成功了,而为父和你都无法成功。这不是聪慧与否的问题,而是性子的问题。”
王勃喃喃的道:“先生是想说我有些迂腐吗?”
王福畴摇头,“不,是自作聪明。”
……
“陛下,士族的人去寻了李义府。”
殿内有些微风,恍如帝王沉凝的神色,让想压压鬓角长发的沈丘纹丝不动。
“难怪弹劾崔建的奏疏戛然而止。”
皇帝微笑道:“也好。”
什么也好?
李义府竟敢私下和士族达成交易,更是能操控朝政……也好?
王忠良打个寒颤。
武媚说道:“陛下,平安那一笏板打得好啊!”
李治本来心情郁郁,闻言不禁气笑了,“当朝打人打得好?”
武媚说道:“平安打的乃是李义府那条野狗!”
王忠良发誓皇帝此刻神色平静,仿佛李义府真是条自己养的野狗。
“陛下。”沈丘觉得不大妙,“赵国公遣人去士族那边威胁,那二人动手,打伤十余人。”
“打得好!”
帝后异口同声。
……
郑县。
狄仁杰已经被晾了好几日,此刻在住所里无所事事。
“明府,廖使君遣人来了。”
狄仁杰抬眸就看到了那个官员。
……
晚安!
第1113章 作茧自缚
官员叫做顾明,乃是廖友昌的心腹。
他站在门外,冷冷的道:“使君问你,可知错了吗?”
狄仁杰毫不犹豫的道:“我无错!”
顾明哂然一笑:“忘了告诉你,就在这两日,朝中弹劾你的奏疏不少。”
狄仁杰说道:“别人喜欢趋臭,我却厌恶。”
顾明面色一黑,“我来此是想告诉你,长安的文书到了。”
狄仁杰起身,“去何处?”
顾明笑了,“去西南,契丹人的聚集地。对了,契丹人痛恨大唐,去了那里任职县尉,你且小心些。”
狄仁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主要是书籍和衣裳。把这些东西弄在马背上,他牵着马出来。
“狄明府要走了!”
消息已经传开了。
顾明就在县廨院内等候,他将监督狄仁杰出发。
狄仁杰来了。
一匹马,马背上背着几个大包袱。
“走吧。”
顾明颔首,最后说道:“你只是一介县令,贵人之事非你能管。人贵自知,你就是不自知,所以才有今日之劫,去了西南好自为之!”
狄仁杰默然。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县廨。
一群人站在外面。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穿着简朴。
顾明止步,“你等来此作甚?”
百姓们默然。
顾明乃是华州长史,官阶比狄仁杰还高。他盯着这些人喝道:“还不散去?”
没人动。
哒哒!
马蹄声孤独而单调的传来。
狄仁杰带着斗笠,背着一个大包袱,牵着马儿出来了。
那些百姓抬头。
顾明感受到了一股子悲愤的气息。
“狄明府!”
狄仁杰愕然,“你等是……”
一个老人上前,“狄明府,我等听闻你被贬官了?”
狄仁杰笑道:“只是换个地方。”
“为何?”老人问道。
狄仁杰看着这些百姓,说道:“没有为何,你等只管好生度日……”
因为李义府是吏部尚书,所以文书传递的很快。
廖友昌因为狄仁杰阻拦征发民夫之事威严扫地,所以特地令人把消息传出去。
打击对手就是褒奖自己。
廖友昌觉得自己没错。
但百姓来了。
可他们来了能干啥?
顾明觉着这是个广而告之的好机会,“去岁郑县有官吏贪墨了税钱,狄仁杰罪责难逃,长安传来文书,将他贬官西南。”
老人颤颤巍巍的说道:“可狄明府那时还没来华州,为何是他的罪责?”
百姓在许多时候并不傻,只是受限于信息匮乏和眼光狭窄的缘故,导致无知。
“狄明府才将阻拦了华州征发民夫,随即此事就被栽在他的身上,这是蓄意!”
老人怒道:“狄明府何罪?”
顾明冷笑,“难道你等要为他顶罪不成?谁站出来,我成全他!”
老人浑身一震,嘴唇颤抖着,低下头,“老夫无能,对不住了。”
狄仁杰微笑道:“回去吧,都回去。”
百姓们不动。
顾明冷笑,“我今日在此,谁敢站出来?”
人群默然。
“让一让。”
一个有些细微和客气的声音传来。
人群裂开一条缝隙,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老夫王福,愿为狄明府顶罪。”
顾明冷笑,“记下此人的姓名。”
身边的小吏笑道:“长史放心,我的记性好,几个姓名忘不了。”
人群中走出一人。
“我叫做王老二,愿为狄明府顶罪。”
“我是王老三,我愿意为狄明府顶罪。”
小吏面色微变。
“我叫陈福吉,愿为狄明府顶罪。”
一个个百姓站了出来。
老人,少年……
顾明面色铁青,“都记下!”
狄仁杰的视线模糊了。
他以为百姓会胆怯……
那个老人颤颤巍巍的站出来,羞愧的道:“狄明府,老夫错了。”
身边的妇人说道:“阿翁,谁对我们好,我们就对谁好!”
轰!
瞬间狄仁杰觉得脑子里全空了。
过往的经历全数走马灯般的在脑海中闪过。
原来为官之道就这么简单,你对百姓好,你心中有百姓,那么他们就会回馈你十倍百倍的好。
圣贤书里的大道理全数归零,化为四个字:将心比心!
“这是闹什么?”
廖友昌威严的声音传来。
顾明如同遇到了救命稻草,回身道:“使君,这些百姓被狄仁杰蛊惑,想为狄仁杰顶罪。”
廖友昌冷哼一声,“谁想为狄仁杰定罪?严查!”
破家刺史,灭门县令。
老人浑身哆嗦,却不肯退。
马蹄声轻松而来。
哒哒哒!
众人侧身看去。
两骑出现在街道尽头,有人说道:“是长安的官员!”
廖友昌面露微笑,威严消散无踪。
顾明笑吟吟的跟在他的身侧准备迎过去。
两个官员近前勒马,其中一人喝道:“谁是狄仁杰?”
这是要追加责罚吗?
狄仁杰想到了贾平安,但他实在是没脸……
“我是!”
狄仁杰希望能去更远的地方,一辈子再不回关中。
为首的官员说道:“陛下有诏书。”
众人束手而立。
“郑县狄仁杰勇于任事,擢升为华州长史。”
诏书不该是讲究音律,讲究用典,讲究辞藻的吗?
为啥这般简单?
但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顾明面色惨白,“下官呢?下官是长史啊!下官去何处?”
那官员没搭理他,对狄仁杰颔首微笑,“出发前赵国公有话交代……你等去了华州告诉怀英,有事说事,报喜不报忧算是怎么回事?几个跳梁小丑罢了,他遮遮掩掩的为何?回头罚酒!”
“平安!”
狄仁杰红了眼眶。
贾平安出手了?狄仁杰竟然是贾平安的人?老夫错了!廖友昌红了眼珠子,“怀英……”
这称呼亲切的让狄仁杰浑身鸡皮疙瘩。
廖友昌笑道:“你若是早说和赵国公交好,何至于……不过还来得及,晚些老夫置了酒宴,还请怀英前来。”
狄仁杰竟然是贾平安那条疯狗的人,我竟然差点毁掉了贾平安的人,那个疯子会如何?
“敢问老夫如何?”廖友昌终究忍不住问道。
“廖使君?”官员看了他一眼,“去西南吧。”
廖友昌面如死灰。
……
清晨,细雨淅淅沥沥的落下,在屋檐外营造了一个烟雨的世界。水线细微;水汽如烟,在雨线中轻轻摆动。
天色微青,几个坊民急匆匆的从大门外走过,传来了大声的喧哗,也有大声的笑。
这些坊民家境普通,遇到点事儿就捉襟见肘,按理该时常焦虑才是。
但魏青衣听出了笑声中的快活。
“青衣,你在看什么?”
老骗子范颖出来了。
魏青衣轻声道:“师父,你说那些贵人快活吗?”
范颖楞了一下,笑道:“贵人有权能驱使人,有钱能任意花销,自然是快活的吧。”
魏青衣摇头,“可我觉着他们还不如这些坊民快活。”
范颖觉得闺女有些神神叨叨的,“这些坊民打一斤劣酒还得扣扣索索,心疼不已,这叫做快活?”
魏青衣摇头,“师父你只看到了他们的清贫,却看不到他们的欢喜。他们打了一斤劣酒就欢喜,回到家中舍不得喝,小口小口的品尝,下酒菜不过是些寻常菜蔬,孩子在身边窜来窜去,不时嘴馋要吃的……可他们觉着这样的日子快活。”
“师父,那些贵人就算是喝着当世最好的美酒,吃着当世最美味的饭菜,身边皆是绝世美人,可却愁眉不展,忧心忡忡。或是恼怒不已,或是咬牙切齿……他们并不快活。”
范颖笑道:“按你的说法,越穷越快活?”
魏青衣摇头,“非也。穷了,也就知足了。穷了能追求的少。追求的少,欲望就小,欲望小,人就活的简单……活的越简单,人就越快活。”
范颖嘟囔着,“什么快活,有钱才快活。”
魏青衣莞尔。
“青衣,今日有人请客,老夫便不回来吃饭了,你自家记得做,莫要忘记了啊!”
“知道了。”
魏青衣站在屋檐下,春风吹过,衣袂飘飘,恍如仙子。
范颖一路去了平康坊的一家酒楼。
“杨兄!”
杨云生已经到了,笑道:“来了,饮酒。”
二人坐下,范颖说道:“最近老夫去乡间转悠,见到了不少凶悍的鸡,有一只堪称是猛将,可看着外表寻常,老夫不解,就问了主人,主人说这只鸡喜欢在墙根等阴凉处觅食,那等地方多蜈蚣,蜈蚣有毒,这鸡吃多了蜈蚣便凶悍无比,见到人从家门外走过都会扑击。”
“还有这等事?”
二人越聊越热络。
微醺后,范颖笑吟吟的道:“今日杨兄竟然不忙?”
杨云生惬意的道:“卢公来了几个客人,老夫得闲就出来寻你。”
范颖举杯相邀,“什么客人,竟然还得让杨兄避开,可见卢公对杨兄也并非信任。”
杨云生摇头,眉间多了些黯然之色,“非是如此。来的是士族中德高望重之人,大概是商议要事……”
喝完酒,二人告别。
范颖转了几个圈子,换了衣裳后,出现在了百骑中。
“士族那边来了些德高望重的人,和卢顺载等人商议要事。”
消息迅速到了帝后那里。
“什么要事?”
李治皱眉。
武媚说道:“士族此次被拿下十余人,那些人恼火了吧。”
李治冷哼道:“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却偏生背着个君子的名头。”
武媚笑着令人去泡茶。
李治的神色这才融洽了些。
熟悉的茶香啊!
李治轻轻嗅了一下,“浓了。”
王忠良赞道:“今日的茶叶大片了些,陛下神目如电呐!”
武媚缓缓说道:“还有一事。李义府与士族此次暗中交易,那些士族长者来了长安……”
李治的眸中多了些冷意,“狗若是不听话……朕在看着。”
寻寻趴在边上,抬头茫然看着帝后。
……
太子正在等舅舅。
“殿下,赵国公该来了。”
曾相林已经出去几次了,可依旧没看到贾平安的身影。
让太子久等,太过分了吧?
“来了来了!”
贾平安姗姗来迟。
“阿福今日有些躁动不安,谁都安抚不好,只有我。”
贾平安觉得阿福是发情了,可想想却觉得不对。
熊猫发情就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般的稀罕啊!
“舅舅,你觉着五户联保该不该废除?”
呃!
这个问题……
曾相林一脸纠结,显然也被太子问过这个问题。
贾平安说道:“我教过你分析事物的法子。五户联保该不该废除,先得从源头去寻找……五户联保何时出现?为何出现?”
李弘说道:“最早的是商鞅。”
“对,五户联保就是连坐法,为何要行连坐法?”
贾平安在诱导。
李弘说道:“好管束百姓。”
“没错。”贾平安说道:“如此一分析就得出了结论,五户联保的设立是为了管束百姓,那么我们再倒推,为何要用这等法子来管束百姓?”
李弘仔细想着。
“是官吏管不好百姓。”
思路瞬间全部打通了。
李弘说道:“官吏管不好百姓,所以就用连坐之法,用威胁来达到目的。那么是否该取消五户联保之法,就得看大唐官吏能否管束好百姓……”
“你看,可是全数解开了。”贾平安笑道。
“是。”李弘说道:“若是取消连坐之法,逃户会增加。”
“五户联保之下,谁家敢逃亡,邻居就会倒霉,所以邻居会盯着他们。”这便是连坐之法。
“可邻居却是无妄之灾。”李弘有些纠结。
贾平安说道:“那么再追溯,为何百姓会逃亡?”
李弘说道:“不堪赋税重压。”
贾平安点头,“明白了吗?”
连曾相林都明白了。
“原来做事还有这等精巧的法子吗?”
他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等贾平安走后,李弘坐在那里,良久都没说话。
“见过皇后。”
武媚来了。
“五兄!”
她牵着太平,小小的人儿见到兄长后就扯着嗓子叫嚷。
李弘笑着起身,“见过阿娘,太平,今日可乖?”
“乖!”
太平依旧叫嚷。
李弘赶紧吩咐道:“去弄了吃食来,要精巧的,不能堵住嗓子的。”
武媚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李弘说道:“舅舅说孩子不懂,若是吃那等颗粒的食物,不小心就会整颗咽下去,若是堵住了喉咙就危险了。”
“倒是细心。”
武媚松开手,太平就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她走到李弘的身前,仰头伸手。
“抱!”
李弘弯腰抱起她,笑道:“太平又重了些。”
太平说道:“五兄,吃。”
“太平如今还不能吃。”
贵人的孩子断奶晚。
李弘笑着作罢。
“对了,先前看你发呆,是想什么?”
武媚问道。
“有个问题一直让我困惑……”
李弘说道:“五户联保连累无辜,我一直在想能否废除了。今日舅舅来,我便请教了他。舅舅让我溯源……五户联保之法原来是官吏无法管好百姓的无奈之法,也算是懒政之法……”
武媚笑道:“是懒政之法。让百姓切肤之痛,如此他们才会互相督促。”
“可这不公平!”李弘说道:“我也知晓这等不公暂时没办法解决……除非大唐的官吏能管好百姓。”
“能吗?”武媚问道。
李弘犹豫再三,郑重摇头。
大唐官吏的治理水平也就是普通,但有个长处就是基层管理……坊和村是最小的管理单位,坊正和村正就是一个个聚居点的长官。
这样的基层管理单位辅以连坐法,这才是大唐立国后迅速安定下来的原因之一。
但连坐法对不对?
……
“不对。”
王勃说道:“先生,这是懒政。”
贾平安说道:“可只能如此!”
王勃气咻咻的道:“先生,那是官吏的问题。你曾教导我谁的责任便是谁的责任。百姓逃亡或是不缴纳赋税,这该是谁来管?是官吏!可官吏管不了,于是便行连坐之法,让邻居来管,这是懒政。”
贾平安:“……”
他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王勃却越想越生气,“若是无法管束,这同样是官吏的问题,和百姓何干?”
贾平安问道:“难道就置之不理了?”
王勃摇头,“自然不能。先生你说过一件事的好坏要看它是造福大部分人还是只顾着一小撮人,或是对家有利,或是对国有利,需要权衡利弊。”
贾平安点头。
“百姓不缴纳赋税能有多少人?”王勃说道:“极少,为了这个极少行连坐之法,这是懒政,也是漠视百姓。”
有趣!
“若是百姓逃亡呢?”贾平安再问道。
王勃说道:“这又得回到先生教授的方法论了,遇事要溯源,百姓为何逃亡?只有一种可能,熬不住了,因各种缘故交不起赋税……这样的百姓该不该缴纳赋税?我以为值得商榷。难道要逼死人才是官吏的政绩?”
“哈哈哈哈!”
贾平安放声大笑!
外面路过的贾洪说道:“阿耶好欢喜。”
贾平安是很欢喜!
“某地遇天灾,或是干旱,或是水患,或是蝗灾,每当这等时候朝中总是会豁免当地的赋税。那么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为何不能豁免?”
王勃很严肃的看着贾平安。
贾平安倍感欣慰。
他想到了后世的个人破产。
老子总算是把这个小子给教出点模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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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4章 魏晋安在
“长进了。”
贾平安笑着说道。
王勃习惯性的嘚瑟,“是啊!”
他就是喜欢装逼的性子,在贾平安的面前也是如此。
但贾平安最喜欢的便是敲打这等喜欢装比的人。
“为政者要考量的不只是一面,连坐之法固然是懒政,你也能寻到其中的错谬,但此事如何解决你可想过?”
王勃想了想,“若是豁免那些百姓的赋税,会不会有更多的人伪造穷困请求免税?若是置之不理,真正受苦的百姓还在继续受苦,只能逃亡。”
“这便是两难。”
后世的债务追索几乎是终生制的,不存在什么豁免。而个人破产的实施需要强大的社会管理能力。在这个没有电脑手机,没有各种统计手段的大唐玩个人破产,只会把大唐玩破产。
“你弄错了一点,伪造穷困最多的不会是百姓,而是有钱人。”
王勃愕然,“不会吧?他们如此有钱,还需要逃税吗?”
贾平安笑了笑,“越有钱就越贪婪,这才是人的秉性。”
他眸色平静,想到了许多。
“若是天下读书人连成一体,你觉着他们最想做什么?”
王勃说道:“振兴大唐!”
“你这娃……想多了。”贾平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他们会先想着挣钱,利用这个团体的庞大势力来为自己挣钱。譬如说免税,随后就会带来什么?读书人的田地免税。”
贾平安说道:“若是赋税为十,读书人只需开出租税五六的条件,那些百姓就会携带土地人口变成了读书人的家人……从此那些田地就成了免税的田地。一旦天下读书人皆是如此,大唐再无赋税收取,朝中穷困,军队就会崩塌,随后异族便会入侵……”
王勃愕然,“读书人会如此不堪吗?”
“你以为呢?”贾平安冷漠的让他看到了人的另一面,“不只是读书人,豪族,权贵,官吏……别人能挖大唐的墙角,凭什么我不能挖?于是大家一起上,挥舞锄头奋力挖掘,直至围墙轰然倒塌。”
王勃茫然,“这便是人吗?”
贾平安点头,“所以施政莫要凭着自己的想当然,许多时候要把当事群体往坏处去考虑,这不是坏事,也不是歧视,只是一种未雨绸缪。”
王勃有些失魂落魄的,显然这番话直接敲碎了他的某些观点。
“人一生要学很多,你还年少。”
王勃抬头,“阿耶原先话很多,和我们在一起时喋喋不休的说着学问或是他的过往,或是他觉着对的阅历。可后来他的话却越来越少了,在县廨时更是惜字如金,不肯多说一个字。这是知晓了人性本恶之后的应对吗?”
贾平安点头,“言多必失。你阿耶是县尉,惜字如金一方面是担心说错话导致办错事,另一方面便是担心说的话被人误解,得罪人,或是被人断章取义,或是被人悄然告密……”
“可先生你的话好多。”
王勃不解,“先生你不怕吗?”
“回头去陪兜兜练刀。”
贾平安的脸黑了。
王勃一个哆嗦,“先生饶命。”
兜兜的刀法纵横贾家,连段出粮都‘赞不绝口’,上次一刀差点就把王勃剁了。
他缓缓情绪,“先生,许多时候我却控制不住自己,明明知晓不该说话,不该说那等话,可却忍不住。”
贾平安说道:“人一辈子用两年学会说话,却要用一辈子学会闭嘴。”
王勃愣住了。
“诚哉斯言!”
他的目光渐渐变为崇敬,“先生,这话我记住了。”
可这娃多半忍不住。
爱装逼的人就是爱装逼,你让他从此韬光养晦,那他会觉得生不如死。
直至装逼被雷劈了,或是被人捶了,他才知晓自己的错。但依旧不会改。
“郎君,英国公那边来人了。”
老李把贾平安弄了回去,一干将领正在琢磨。
“小贾来了?”
程知节慈眉善目的,压根看不到原先的彪悍。
梁建方冷笑,“你我都老了,他自然得来。”
程知节哈哈一笑,“老夫依旧能喝烈酒,依旧能睡女人,何曾老?”
梁建方轻蔑的道:“软如棉,也能睡女人?”
程知节勃然大怒,“老狗无礼。”
梁建方得意大笑。
两个老流氓。
李勣招手,温润如故,“薛仁贵那边来了消息,发现了阿史那贺鲁的踪迹,奇怪的是阿史那贺鲁却没有遁逃。”
“他不能逃了。”
贾平安说道:“再逃谁会信服他?”
李勣颔首,“正是如此。不过薛仁贵此战能如何。”
“必然大胜。”
贾平安不觉得阿史那贺鲁能对薛仁贵造成威胁,“我的判断,此战阿史那贺鲁多半逃不掉。”
历史上阿史那贺鲁疯狂逃窜,最后逃到了石国,面对大唐的压力,石国果断交出了阿史那贺鲁。
由此西域平定。
“嗯!”李勣看着众将,“如何?”
“彩!”
众人起哄喝彩。
贾平安不解。
苏定方须发都白了,看着也多了些慈祥之意,“刚才老夫说了,小贾定然能看穿此战,果然。”
李勣抚须微笑,“老夫等人都老了……”
程知节叫嚣,“老夫还能杀敌!”
李勣莞尔,“年轻一代如今就看你等的了,可有人说你会嫉妒薛仁贵的功勋,会诽谤他,这等人该来听听你方才的话,哈哈哈哈!”
我嫉妒薛仁贵?
贾平安笑了笑。
一群棒槌罢了!
他不屑于和这等人辩驳。
“就在薛仁贵出征之前,他和小贾悄然去了平康坊饮酒,薛仁贵说小贾把自己对西域的看法倾囊以授,这是嫉妒的模样?”
贾平安对西域的了解独特,且深刻,这一点老帅们都知晓。
“随后如何?”
程知节问道。
贾平安指着地图,“吐蕃!”
众人点头。
“吐蕃,大敌也!”李勣说道:“老夫心动了,若是能与禄东赞一战,老夫此生就圆满了。”
“英国公你这话却不对,若是要出战也是老夫!”
“程知节你特娘的要不要脸,你难道比老夫强?”
“要不比试比试?”
“老夫怕你吗?”
众人赶紧相劝,这才把两个老不要脸的拉开。
“老夫看小贾不错。”
梁建方话锋一转,“薛仁贵猛则猛矣,可却少了统筹大局的眼光。”
程知节点头,“论厮杀你只配给老夫牵马,不过这话老夫却赞同。”
二人再度争执。
晚些散了,李勣和贾平安走在一起。
“程知节和苏定方一定要你来,说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二人看似闹腾,可实则都在暗示对你的支持。”
“是。”
老帅们拳拳之心啊!
贾平安心中温暖,“我知晓了。”
李勣说道:“我等都老了,以后大唐征战还得要看你们的,好好干。对了,敬业这阵子忙碌,却不知为何,你有空看看。”
这事儿也归我管?
“英国公,你……”
李勣说道:“老夫很忙。”
这人怎么越老就越不要脸呢?
贾平安觉得自己看错人了。
他随即令人去寻李敬业。
“郎君,李郎君在青楼。”
贾平安狞笑道:“带我去!”
一路到了青楼门外,老鸨惊喜的尖叫,“贾郎!”
贾师傅许久未曾来青楼,难怪老鸨激动万分。
贾平安拉开她抱着自己手臂的手,“李敬业可在?”
老鸨一怔,“贾郎寻李郎中?”
那个甩屁股的郎中!
“对。”
老鸨扯着嗓子喊道:“李……”
贾平安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想通风报信?回头封了你的楼!”
二楼有人骂道:“谁吵耶耶呢!”
李敬业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走廊上,往下一看,转身就跑。
贾平安冷笑,“若是让你跑了,我这个名将也不用做了。”
李敬业冲进了房间,打开窗户就准备往下跳。
可下面徐小鱼笑吟吟的道:“李郎君,小心,下面有尖刺呢!”
下面一堆带刺的枝叶,一屁股栽下去的后果想想就让李敬业头皮发麻。
他冲出房间,听到了楼梯那里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就往右侧跑。
呯!
他推开了一个房间,里面正在嘿嘿嘿的男女尖叫了起来。
“闭嘴!”
李敬业冲到了他们的窗户边,一边往下跳一边说道:“太小了。”
这是羞辱啊!
男子喊道:“有人跳窗了。”
女妓拥被而起,咬牙切齿的道:“这是想白嫖?打断你的腿!”
李敬业跳下去,旋即冲出了后门。
“李郎君。”
后门外站着包东。
李敬业傻眼了,随即回身。
“兄长!”
贾平安缓缓走来,“你特娘的整日泡在这里想作甚?想作死?带走!”
陈冬出来了,“郎君,那里面有三个女妓。”
“没事做了?”
贾平安问道。
李敬业说道:“是啊!”
这货!
贾平安咬牙切齿的道:“没事做就去做事,刑部郎中无所事事和谁学的?”
“和你。”
贾平安气的想吐血。
但他却无言以对。
“没事做?”
贾平安说道:“长安城中外藩人不少,最近治安不大好,你带人去看看。”
李敬业无语,“兄长,这个不归刑部管吧?”
“我进宫为你申请。”
“兄长!”
“兄长!”
“……”
贾平安真的去申请了。
“无所事事?”
皇帝态度有些暧昧,“长安治安……也好。”
武媚看了他一眼,“李敬业的脾气如何?”
那个棒槌去管治安,会不会出事?
李治笑道:“有英国公和贾平安看着。”
我看着……
贾平安觉得自己跳进了一个大坑中。
武媚笑道:“也是,臣妾去看看六郎和七郎,平安随我来!”
李治轻轻叹息,但贾平安觉得这是惬意的叹息。
你惬意个什么?
贾平安看了皇帝一眼,觉得他的幸灾乐祸太明显了。
武媚走了几步,没回头道:“平安。”
“来了来了。”
贾平安赶紧跟上,回身的一瞬,他仿佛看到了一抹得意之色。
不!
他发誓自己看到了皇帝在得意。
走出大殿,就听到李治说道:“泡茶,好茶。”
贾平安跟在武媚的身侧,“阿姐……”
出了大殿,武媚走在前方,看着身子笔直。
“狄仁杰之事你只需派人去说一声,廖友昌再蠢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得罪你。可你却借势大闹,把李义府拉了进来,顺带一笏板把他抽的连续多日只能喝粥,为何?”
呃!
贾平安看了邵鹏一眼。
老邵,拉兄弟一把!
邵鹏冷笑。
你要作死谁敢拉?
贾平安干笑道:“阿姐,我这是气不过……”
“气不过的事多了去。”武媚冷笑,“你这是为了李义府。李义府哪得罪你了?让你耿耿于怀。”
那老家伙针对我多次啊!
“阿姐,李义府针对过我多次了。”
“是你针对了他更多吧。我就不明白你为何从开始就敌视他。他是陛下的忠犬,可你对同为忠犬的上官仪却态度颇好,为何?”
呃!
贾平安想脱口而出,但知晓阿姐太聪明,简单的理由会被识破。
“阿姐……”
武媚负手止步,微微抬首看着晴空,“你说,不,你编。”
“阿姐,我冤枉!”
贾平安撞天屈般的说道:“我开始以为那廖友昌是奉李义府的命针对狄仁杰,这才出手。”
呵呵!
武媚淡淡的道:“李义府若是要针对你,也只会动别人,狄仁杰一介县令还入不了他的眼。你这话是想哄谁呢?邵鹏?”
邵鹏:“……”
贾平安尴尬的道:“阿姐,其实……”
武媚说道:“其实你就是看不惯李义府,我总觉着你对李义府的态度更像是怜悯和厌恶。你觉着他会不得好死?”
阿姐的感觉太敏锐了。
贾平安瞬间觉得自己浑身赤果果的。
但他若是敢在这里赤果果,李治就敢一刀超度了他,随即宫中就会多一个内侍。
“你不看好李义府?”
“是。”
贾平安觉得在阿姐的面前动脑子堪称是自取其辱,所以老老实实的说了。
“你觉着他会如何?”
“反正没好结果吧。”
李义府的结局是流放,最终死在流放地。
武媚叹道:“可李义府是我和皇帝的人,你也知晓我们需要这么一个人去撕咬士族,去撕咬关陇余孽,可你一笏板把他的脸面都打没了,你可知晓给陛下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忠犬的利齿被贾平安打掉了几颗,李治要炸裂。
“阿姐,此事吧……”
“李义府动崔建时你大概是欣喜若狂吧。”武媚仿佛亲眼看到了贾平安当时的模样,“崔建茫然愤怒,可你却游刃有余的给他出了个缺德的主意,随即杨德利检举十余士族官员。士族震怒,可却知晓你手中还握着更多的官员名册,投鼠忌器之下,他们只能选择妥协,随后出手满足了李义府的要求,崔建得以脱身。”
阿姐……
谁能救我?
武媚神色平静,但贾平安却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不妙!
邵鹏退后一步,双手交叠抱腹。
“你机关算尽,一石二鸟,李义府名声受损,士族损失惨重……狄仁杰还官升数级,数来数去,最倒霉的竟然是陛下。”
不好!
……
“殿下!”
正在看书的李弘抬眸,“何事?”
曾相林说道:“刚来的消息,皇后在寝宫吊打赵国公。”
李弘面颊抽搐,“舅舅好可怜。”
……
“陛下。”
王忠良喜滋滋的进来,“陛下,皇后把赵国公吊在寝宫的门梁上正在抽打呢!”
李治喝了一口三片茶叶的茶水,叹道:“好茶!”
……
国子监近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而始作俑者便是新学,便是贾平安。
三剑客越来越勤奋,教授的内容越来越多。
“祭酒,士族如今在国子监教授的学问越来越多,好些学识应当是士族不传之秘,如今却公然在国子监传授,这是下血本了呀!”
助教杨定远喜上眉梢。
郭昕坐在他的对面,闻言嗤笑一声,“士族家传的经学曾被世人视为珍宝,为何?其一是本事,其二是能科举出仕。可骨子里还是山中无大王,猴子称英雄,矮子里拔高个。
如今论本事新学比之所谓的经学更实用,更出色;论科举出仕,新学也开了一科,各地更是争相抢夺新学的学生,为的只是年度核算。如此说来,士族所谓的经学还剩下什么能吸引世人的?”
名气!
杨定远皱眉,“先贤传承多年的学问……”
郭昕不耐烦的道:“可新学也是先贤传承多年的学问,难道就因为所谓的独尊儒术就无视了那些先贤?”
杨定远冷笑,“可经学能治国。”
郭昕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哎!你这话说的,那些所谓的先贤可曾治理过国家?老夫子当年就是不得已,这才带着弟子们到处转,怎地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能治国了?先生说过一句话,经学若是能治国,为何在士族鼎盛时期家国破灭了?”
杨定远阴郁的道:“胡言乱语!”
郭昕一拍案几,“魏晋安在?”
杨定远:“……”
士族最鼎盛的时期是在魏晋,所谓王与马,共天下,士族一手遮天,控制着魏晋。
“那时候士族执掌朝政,什么家学渊博也该拿出来了吧?拿了,可结果是什么?”
结果是中原崩塌。
“结果是我汉儿沦为了两脚羊!”
郭昕俯瞰着杨定远,目光炯炯。
第1115章 长安是我家,幸福靠大家
“够了!”
王宽坐在那里,目光幽幽,“士族的经学以前老夫千求万求,可士族藏着掖着。如今不用老夫恳求,他们便主动把家传的经学教授给了国子监的学生们,为何如此?”
郭昕笑道:“因为他们感到了威胁,再敝帚自珍,迟早会湮灭无闻。”
杨定远冷笑,“士族延绵数百年,何曾湮灭无闻?”
郭昕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此一时彼一时。”
王宽起身,“老夫管的是国子监,老夫想的也只是国子监。国子监如今教授儒学,看似风光无限,每年通过科举出仕的人也不少,可能持久?”
郭昕摇头,“祭酒,各部都说了,新学的学生更好用,更能干。”
“这便是被比下去了。”王宽叹道:“以后呢?以后各部都会要新学的学生,国子监何去何从?”
郭昕说道:“祭酒,国子监要不并入算学吧。”
杨定远怒不可遏。
“轻浮!”
他觉得气氛不对,缓缓看向王宽。
王宽在沉思。
“祭酒?”
杨定远觉得这事儿不对。
“祭酒,你不会真在想此事吧?”
王宽好歹是国子监祭酒啊!
杨定远觉得不能。
王宽说道:“可惜不能。”
杨定远:“……”
……
算学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清晨,贾昱来到了算学。
“贾昱!”
商亭就像是个地老鼠般的,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一脸兴奋的道:“说是明日要放假。”
“为何?”
贾昱不解。
“说是什么好日子。”
商亭也不大了解,但依旧难掩兴奋,“明日放假去做什么?我想去平康坊转转,还有东西市,都转一遍,哎!自从上了学,就再难去那些地方了。”
操练之后吃早饭。
随后上课。
许多学生都在兴奋,甚至有些人在窃窃私语,课堂纪律有些乱糟糟的。
先生们也不指责,等午饭前,韩玮进了课堂。
“明日不上课。”
“好!”
一群学生轰然叫好。
韩玮等他们安静些后,继续说道:“今日给你等放假,明日每个人都从家中带工具……每人一件,水桶、水瓢、锄头、铲子……家里有的任意带一件……”
商亭焦急的道,“贾昱,不妙啊!”
贾昱也觉得不妙,“这怎地像是要干活的模样呢?”
韩玮微笑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学里准备了树苗,明日在长安城中种植。”
“哎!”
本以为能得到一日意外假期的学生们失望的叹息着。
贾昱回到家中,想去寻工具。
“锄头?”
杜贺觉得大少爷是晕乎了。
“对,带一把。”
贾家的大少爷要干活了。
一家子莫名其妙的有些伤感。
“大郎君这是长大了。”
贾昱去寻了父亲。
“阿耶,学里说明日种树。”
“此事是我的安排。”
贾平安放下手中的书,“新学的学生不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上等人,每日操练只是强健你等的体魄,而植树能增强你等的责任感。”
“可不需要植树吧!”
贾昱觉得树木到处都是,哪里需要弄这个?
贾平安当然不会说这是他的恶趣味。
第二日,长安城中就多了不少学生。
他们一队队的出没在各个坊中。
“祭酒,今日算学停课了。”
杨定远喜滋滋的来报信。
“哦!他们去作甚?”
作为祭酒,王宽知晓学校不能轻易放假,否则人心就散了。
“说是去种树,如今长安城中到处都是算学的学生,他们进了各个坊中种树。”
“种树?”
王宽好奇,“去看看。”
他带着些先生,包括三剑客在内,浩浩荡荡的去了崇贤坊。
崇贤坊中,此刻百余学生正在种树。
有人挖坑,有人去打水,有人在摸鱼,随后被同窗呵斥,讪讪的上前帮忙。
坊民们好奇的在边上围观,有人问了坊正,“他们这是要作甚?”
坊正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说是什么……装扮长安。”
“种树就能装扮长安?”
“是啊!树木多的是。”
“这些学生莫不是……”
学生们听到这些议论有些不自在,带队的先生说道:“专注!”
做你的事,专注不分心。
这是算学的宗旨。
学生们埋头苦干。
国子监一群人来了,先生看了一眼,“是国子监的来了,淡定。”
两边可是对头。
“他们这是何意?”
此刻关中气候适宜,并非是后世那等黄土高坡的荒凉景象,植被茂盛。
杨定远说道:“定然是想讨好这些百姓,为后续招生打算。”
王宽摇头,“去问问。”
众人尴尬的面面相觑。
大伙儿是对头,去了咋问?
王宽摇头叹息,“老夫去。”
郭昕出来,“还是我去吧。”
王宽点头,“也好。”
郭昕死皮赖脸的拜师贾平安,和算学关系友善。
郭昕过去拱手,带队的先生拱手。
“敢问……这是何意?”
先生说道:“植树。”
我特么知晓这是植树。郭昕满头黑线,“这无缘无故的为何植树?”
先生把铲子递给一个学生,说道:“新学认为,植被能涵养水源,若是大雨,植被能收蓄雨水,减少洪灾的可能;若是干旱,植被根系庞大,下面蓄养水源,能减少干旱的破坏。”
边上一个学生说道:“长安是我家,幸福靠大家。”
这便是此行的口号!
先生微笑道:“想想长安城中处处绿色,饭后在树下缓缓散步,何等的惬意?出门触目便是树木,何等的惬意?先生说人们向往山林的美,可却忘记了我们自己也能创造出这等美。于是算学就来了,用树木装扮长安。”
郭昕回头。
国子监的一群人默然。
看着那些学生精力充沛的来回奔忙,王宽苦笑回身就走。
“我们的学生在想什么?”
他有些不满的问道。
“学问。”卢顺义说道,目光扫过那些学生,有不屑之色。
在他们的眼中,士族子弟出来就是人上人,不是做官就是做名士。你要说做农夫去植树,笑话!
“学问啊!”
王宽神色黯然,“学问做了何用?想做官。可做官先做人。国子监的学生一门心思想做人上人,算学的学生却在装扮长安城……长安是我家,幸福靠大家,这是什么?老夫看这是担当。”
郭昕笑道:“正是。”
“为官牧民才是担当。”
王晟淡淡的道。
士族子弟的眼中,百姓就是工具人,是他们实现抱负的工具。
牧羊很眼熟,牧民呢?
一句话就把千古以来上层人对百姓的态度展露无疑。
为官就是放牧!
而百姓就是牛羊。
王宽摇头,“他们的学生胸怀天下,我们的学生……为官牧民,可眼光狭窄能做好官?老夫看不能。”
郭昕见王晟不渝,就补了一刀,“别人的学生在想着大唐,想着长安,国子监的学生却在想着自己的锦绣前程……高下立判!”
三剑客相对一视,都笑了。
郭昕见他们笑的轻蔑,就说道:“想想黄巾,莫要轻视了百姓。”
在士族的眼中,第一位是家族,第二位是自己,你要问国家呢?
国家关我屁事!
王宽说道:“国子监不能坐视!”
众人:“……”
……
“国子监的出城种树了。”
贾昱带来了这个消息,让贾平安也震惊了。
“这是何意?”
“说是不能让算学专美于前。”
“有趣。”
贾平安觉得王宽这人很有趣。
“王宽以前对新学颇为不满,认为乃是邪门歪道。可渐渐的看到新学发力,他也慢慢改变了态度。此人从善如流,非是那等腐儒,更不是那等小人。”
王勃问道:“先生,可外面有人说国子监是拾人牙慧,跟着算学学,他不觉着丢人吗?”
贾平安意味深长的道:“你以为国子监还能撑多久?”
这个时候还顾着脸面,那就是自寻死路。
“阿耶!”
外面传来了兜兜的声音。
“何事?”
贾平安笑着问道。
兜兜进来,“阿耶,阿福不肯下树。”
贾平安指指王勃,“子安去看看。”
……
阿福在树上,此刻春风吹拂,微冷,正是它喜欢的气候。
“阿福,下来。”
兜兜来了。
阿福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
嘤嘤嘤!
大爷就是不下。
兜兜看着王勃,“王师兄……”
王勃冷笑,“小事。”
他往手心里吐了唾沫,随即开始爬树。
速度很快啊!
兜兜觉得很有希望。
“阿福下来。”
阿福看了王勃一眼,继续懒洋洋的享受春光。
王勃一路爬上去,距离阿福一臂开外时,伸手抓住了一根树枝。
他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吊在了半空中。
兜兜张开嘴,惊呆了。
“王师兄!”
阿福看了王勃一眼。
愚蠢的人类,和我比上树,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王勃伸脚去勾树干,每次都是一滑而过……
“王师兄好厉害!”
兜兜觉得王师兄这般荡来荡去的好厉害。
王勃心中得意,开口,“我还能……”
树枝本就不粗,他荡来荡去的已经弯折了一部分,此刻说话泄气,身体猛的往下沉。
“啪!”
兜兜呆呆的看着王师兄从树上跌落下来。
“嘤嘤嘤!”
……
王勃躺在床上,贾平安板着脸问道:“怎地掉下来了?”
王勃觉得屁股已经成了四瓣,“就是树枝断了。”
兜兜说道:“王师兄好厉害,在树上荡秋千。”
王勃羞红了脸。
丢人了啊!
贾洪也来探望王师兄,闻言说道:“王师兄看着好委屈。”
是啊!
“嘤嘤嘤!”
阿福在外面叫唤,贾平安出去,就看到了李敬业。
“兄长,长安有人登基了。”
李敬业得意洋洋的道:“此次算是大功吧?”
“那人是干啥的?”
“是农户。”
贾平安摇头,“上报吧,多半没事。”
李治得了禀告后无语失笑。
武媚笑的捧腹。
“那农户在家中登基,妻子是皇后,两个儿子一人是太子,一人是什么霸王。”
李治问道:“是如何发现的?”
李敬业说道:“本来无人知晓,可那人却出去勾搭坊里的少女,说自己是皇帝,愿意封她为嫔妃,但要她多带些嫁妆进门,那少女一棍子把他抽了个半死,坊正闻讯赶来……”
‘皇帝’被乡野少女一棍子打个半死……
也算是奇葩了。
“无人相信此人。”李敬业补充道:“整个坊里的人都说与此事无关。”
“这是害怕了。”
李治说道:“罢了,此人训斥,随后放归。”
“不弄死?”李敬业觉得不可思议。
李治笑道:“愚夫罢了,朕不需用愚夫之命来彰显皇权。”
武媚赞道:“陛下仁慈。”
李治说道:“这非是仁慈。所谓爱民如子,在帝王的眼中百姓便是子女,有的子女忤逆,该责罚就得责罚。可有的子女愚钝犯错,该宽恕就得宽恕,太子可明白了?”
李弘在侧,“是。”
李治颔首,“说说。”
李弘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国就是一个大家,家中必须有规矩。”
李治点头,“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便是此意。”
话锋一转,李治问道:“你最近在城中游走,可有寸进?”
李敬业木然。
王忠良干咳一声,“李郎中,陛下问话呢!”
李敬业愕然抬头,“是问臣吗?臣还以为是问殿下。”
李治黑着脸,“说吧。”
“臣近日在城中巡查,百姓大多守规矩,官吏却有些古怪,高官守规矩,小官小吏却跋扈……”
“这是不知敬畏。”李治点评。
李敬业恍然大悟,“这便是少了社会毒打。”
“什么社会毒打?”
“就是没被人收拾过。”
皇帝点头,“越是高官,经历的挫折就越多,就会越警醒低调。”
“是。”李敬业觉得皇帝很睿智,“还有那些外藩人,刚到长安时很是敬畏,可一旦对他们太好,他们就会嘚瑟……”
“这便是过犹不及。”李治觉得听听这等禀告也不错,能知晓如今长安的情况。
于是他看向李敬业的目光中难免就多了些满意。
英国公的孙儿,看来这几年的磨砺起了作用,越发的稳沉了。
“对了。”李敬业差点忘记了一件事。
李治见他神色严肃,不禁坐直了身体。
李敬业说道:“陛下,平康坊中那些青楼最近频频涨价,以至于怨声载道……”
李治黑着脸摆手,“且去!”
李敬业不解,“陛下,此事重大啊!”
“出去!”
李治要发火了。
连皇后都冷着脸,“回头让平安教训他。”
李治点头,突然捂额道:“朕有些头疼!”
武媚说道:“可是茶水喝多了?”
李治笑道:“你就是想……哎!”
他捂着额头,面色铁青。
“来人!”
武媚霍然起身。
“阿耶!”
李弘也冲了过来,焦急的扶着李治。
李治强笑道:“朕还好,还好……”
武媚低头,“陛下可还能看清臣妾吗?”
李治眼神茫然。
皇帝发病了。
寻寻在边上叫唤着。
医官们随即成群而入。
一个个拿脉询问,随后出去商议。
“还是老毛病。”
尚药典御张麟放低声音,“往日陛下发病缓,此次却急,一发作就目不能视物,头痛欲裂。”
尚药丞王厚东忧心忡忡的道:“老夫本以为陛下的病情被止住了,可如今看来一直还在,说不准何时就会爆发。”
一个医官说道:“已经爆发了。”
“诊治吧。”张麟叹息。
皇帝病了。
宰相们齐齐而来,上面坐着的却是皇后。
“陛下的病情不重。”武媚平静的道:“你等只管按部就班,有事禀告,我来处置。”
“是。”
宰相们行礼。
大唐从此刻开始就由一个妇人来执掌。
许敬宗说道:“皇后,吐蕃来了使者,说是想和吐谷浑和亲。”
武媚冷冷的道:“吐蕃上次在吐谷浑损失惨重,知晓从那里无法寻到便宜,于是便想和好,吐谷浑一旦觉着吐蕃不是威胁,他们会做什么?会回头看着大唐,会四处扩张。狼子野心!”
女人垂帘理政不是稀罕事,譬如说前汉的吕后。但女人理政多有些毛病,譬如说眼光不够宽阔,处置政事小家子气等等。
但武媚却不同。
只是一番话,宰相们齐齐颔首。
“皇后所言甚是。”
连李勣都赞道:“正是如此。”
……
“李治病了?”
吐蕃使者闻讯欢喜不已。
“他的老毛病多年了,谁也不知何时就倒下不起,此刻谁在管事?”
“说是皇后。”
“女人!”
使者轻蔑的道:“女人理政,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贵使!”
鸿胪寺的官员来了。
使者笑着起身相迎,“不知朝中是何意?再有,我可能觐见皇帝?”
官员摇头,“陛下有恙,皇后召见。”
果然是那个女人!
使者心中暗喜,“我这边更衣收拾一番。”
他进了里间,随从狂喜,“竟然是皇后做主,若是能糊弄一番,说不得咱们此行就能占个大便宜。”
使者矜持的道:“淡定。”
晚些他跟着到了宫中。
一道帘子挡住了他窥探皇后的视线。
行礼,随即寒暄,互相问候。
“贵使此来何事?”
使者说道:“为了与大唐的和睦相处,吐蕃愿意与吐谷浑和亲。”
帘子后面传来了平静的声音。
“不许!”
……
晚安!
第1116章 泽被苍生
使者楞了一下。
临行前禄东赞吩咐,此行要让大唐感受到吐蕃的善意。
但他才将开口,皇后竟然就断然拒绝了。
这不对啊!
“皇后,大相说了,吐蕃与大唐之间误会颇深,不过再多的误会也能一步步揭开,而和吐谷浑和亲便是开端!”
使者抬头,“当年文成公主远嫁吐蕃,这才有了两国的长久和平,被传为佳话。”
武媚淡淡的道:“贞观十四年吐蕃来求婚,彼时大唐早已击败了吐蕃,威风赫赫。而更要紧的是侯君集破高昌,大唐第一次把都护府设置在了西域。安西都护府的设立让吐蕃上下心中不安,于是便想通过和亲来缓和矛盾……”
这一段历史被皇后娓娓道来,宰相们频频点头。
“先帝仁慈,于是答应了和亲之事,由此大唐与吐蕃无事。可这个无事靠的是什么?不是和亲,而是大唐的无敌虎贲!”
彩!
宰相们目露异彩。
武媚缓缓起身,“回去告诉禄东赞,若是想与邻为善,首要便是收起他那颗不安分的心,野心不除,迟早有一日两国会兵戈相向。”
李勣起身,“送了使者回去!”
千牛卫进来。
“贵使,请!”
使者面色苍白,脚下踉跄。
他没想到大唐皇后竟然如此犀利果决。
他想糊弄,想装傻,可帘子后的那双凤目平静,波澜不惊,让他无言以对。
大伙儿都是老对手了,装什么绵羊啊!
贾平安此刻就在兵部。
“皇后刚见了吐蕃使者,斥责吐蕃野心勃勃。”
吴奎摇头赞道:“皇后这番话果真是犀利啊!”
阿姐现在是大权在握了吧。
和以往皇帝发病不同,此次李治的病情来的又快又急。以往李治还能听王忠良等人念念奏疏,吩咐如何处置。但此次皇帝是彻底的倒下了,只剩下了阿姐一人独撑场面。
兵部的大佬都在这里,王璇含笑道:“其实无需呵斥,只管冷淡以待就是了。”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吴奎马上飞刀,“那是敌人,对付敌人用什么冷淡?要的是犀利。”
“吐蕃和大唐之间必然要倒下一个,否则没有和平。”
贾平安下了断言。
历史上吐蕃和大唐之间的百年战争颇为惨烈,但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大唐占据上风,若非受到地形限制,大唐定然会直驱逻些城,彻底剿灭了吐蕃。
直至安史之乱后,大唐衰微,吐蕃果断出手,拿下陇右和河西走廊,切断了安西和大唐本土的联系。
随后就是长达五十年的攻打,安西军坚持到了最后一兵一卒。
“为何?”王璇问道。
贾平安说道:“每当一个势力强大之后,内部就会生出一股驱动力,让他们去盯着周边,往周边扩张。突厥如此,吐蕃如此……他们会盯着周边的膏腴之地,垂涎欲滴,一旦机会来临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吴奎说道:“唯有一方彻底败北。”
贾平安摇头,“还有一个法子。”
众人看着他。
“相互威慑,相互制衡!”
但吐蕃的野心压不住了。
贾平安看着西边,“也不知薛仁贵如何了。”
……
“驾!”
数骑穿过城池,旋即消失在远方。
“捷报!”
他们一路高喊着,喜气洋洋。
当看到长安城时,信使们挺直了腰。
“大捷,阿史那贺鲁被擒!”
长安城顿时欢声雷动。
“那个逃跑可汗被擒了?”
“可不是,每次遇到大军就遁逃,大军一走就不断袭扰,就和黏土似的。如今可好,天兵一至就被擒,等他到了长安我得好好看看此人。”
朝堂上,皇后微笑道:“薛仁贵一战破敌,更是俘获了无数人口牛羊,突厥元气大伤,好!”
贾平安也在朝堂中,看着喜气洋洋的群臣,他想到的是后续。
信使是快马报捷,吐蕃那边要想获取消息会滞后,而且要想获取详细的消息需要更长的时日,所以他断定禄东赞接到消息时至少是夏季。
夏季出兵倒也好,大军到达时正好是秋季,秋季大战……好时机!
“阿史那贺鲁被俘,可令献俘。”
皇后很是欢喜,散朝后去了后面。
李治躺在榻上,面色难看。
“陛下。”
武媚上前。
李治睁开眼睛,眼神茫然,“媚娘。”
武媚上前握住他的手,“是我。”
“可是有事?”
李治第一时间不是说说自己的病情,而是问了朝政。
武媚说道:“吐蕃使者来了,想和吐谷浑和亲……”
李治反握住她的手,问道:“可答应了?”
“我呵斥了此人,狼子野心也想糊弄大唐。”
“好!”
李治面露微笑,“吐蕃乃是大敌,切记,大唐与吐蕃除非倒下一个,否则永远都是敌人。”
武媚点头,“薛仁贵击败突厥,俘获部众无数,更是俘获了阿史那贺鲁。突厥覆灭,吐蕃一旦得了消息,怕是不肯安分。”
“阿史那贺鲁被擒?”李治坐起来,抓住了武媚的手,兴奋的道:“如此突厥十年之内无法为害,大唐只需不断削弱突厥即可,直至他们低头。”
“可吐蕃会不安分。”武媚说道。
李治说道:“那便打到他们安分。这一战不可避免,不,一战尚不能让他们低头。贾平安上次说了什么?战阵之外还得辅以挑拨离间。”
……
逻些城的春天姗姗来迟。
郑阳蹲在一个贵族家的斜对面,可怜兮兮的看着大门。
大门时而打开,时而关闭,客人不断进出。
“滚!”一个侍卫冲着郑阳和几个乞丐呵斥。
郑阳连滚带爬的跟着乞丐们跑了,身后传来了侍卫的笑声。
他从怀里摸出了小块干饼子,警惕的避开了乞丐们,一口口的吃着。
吃到最后,他甚至还舔舔脏手上的饼屑。
转到了地方后,他先咕咕叫了几声,随后翻墙进去。
陈武德今日没出去,闻声出来。
“如何?”
郑阳站稳,拍拍屁股说道:“那些人在聚会,不过进不去。”
“神色如何?”
二人进了屋里。
“进去时大多冷漠,出来后都带着些兴奋之意。”
陈武德沉吟良久。
“吐蕃唯一可供利用的便是禄东赞家族和赞普家族之间的矛盾。禄东赞成为权臣,赞普沦为了傀儡,这等矛盾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郑阳说道:“可大多人都效忠禄东赞。”
“效忠是一回事,有的人得到了重用,于是死心塌地,可有的人却被冷落了,这些人会心怀怨恨。这股怨恨之意不大,我们要做的便是扩大这个怨恨之意。”
“分化。”
“对。”
……
“大相。”
禄东赞很忙。
国事大多到了他这里,如何处置也是他一言而决。
“何事?”
禄东赞问道。
“有人私下传谣言,说大相会惩罚那些接近赞普的人。”
禄东赞默然。
良久,他摆摆手,“且去。”
等来人走后,山得乌悄无声息的进来。
“盯着赞普。”
“是。”
山得乌悄然出去。
室内许久才传来声音。
“年轻人,太急切了不好。”
……
新城急匆匆下了马车。
“皇帝今日如何?”
迎接她的内侍说道:“陛下今日还是那样。”
见到李治时,新城问了情况。
“朕如今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头痛欲裂。”
李治握拳,“大好时光,可惜了!”
这本是他的大好时光,可却因为病情的缘故荒废了。
“医官们也没个好法子,孙先生怎么说的?”
边上的王忠良说道:“孙先生说了,陛下这病除非打开大脑,寻到那个瘤子割了。不过如今的医术万万不能如此,所以只能养。”
“如何养?”新城问道。
王忠良摇头,“清心寡欲,饮食清淡。”
新城脱口而出,“那不是方外人吗?”
皇帝整日处置朝堂,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手中,哪里做得到清心寡欲?
这是个死结!
“不过医官们说了,陛下的病情并不是恶化,只是发作而已。”
王忠良没说的是,这样的发作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新城心中一松。
出了大明宫,随侍的黄淑问道:“公主,可是回去?”
新城问道:“小贾可是在兵部?”
黄淑哪里知晓,只得去问了。
“就在兵部。”
“请了他来家中,我有事相询。”
贾平安这几日很苦逼,因为皇帝的病情发作,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在兵部。
“国公,新城公主的人说了,请国公去,说是有事相询。”
小白花想问什么?
贾平安起身,“我这便去。”
陈进法问道:“国公可还回来?”
“看情况吧。”
哥这一出去就是打破樊笼,还回来干啥?
外面黄淑在等候,见到贾平安福身。
“公主先回去了。”
“这便去吧。”
贾平安上马,徐小鱼问道:“黄淑你可有马?”
黄淑冷冰冰的道:“我有马车。”
……
“公主,赵国公来了。”
新城刚换了一身衣裳,闻言低头看了一眼。
春光明媚。
贾平安进来,见新城穿了青色长裙,不禁想到了一首歌。
新城看了他一眼,见贾平安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飞速扫过,不禁微羞。
“小贾,皇帝的病情如何?”
新城问道。
“陛下的病情还是老样子,不过此次发作的急切了些。”
贾平安不是医生,只能根据一些记忆来判断李治的病情。
新城担忧的道:“我就担心……”
“安心。”贾平安说道:“陛下的病情不会影响寿元。”
“果真?”
新城仿佛觉得贾师傅就是天下第一神医般的,兴奋的问道。
“当然。”
贾平安的态度很笃定。
李治还有差不多二十年的寿元,说这个太早。
新城话锋一转,“小贾你不是被禁足了吗?”
是哈!
贾平安懵了,“我怎么就出来了?”
我该回去继续享受我的翘班生活啊!
新城吩咐道:“去泡茶来。”
侍女出去了,室内只剩下了孤男寡女。
我好像错了。
新城有些难为情,心想怎么说也得留个人在这里啊!
但小贾是个君子。
“小贾。”
“何事?”
四目相对,新城的脸红了。
二人相邻而坐,新城低头,贾平安从侧面看去就看到了一个白皙的脖颈。
这妹纸怎地脸红了?
脸红红……
贾平安想到了新城最近的沉默。
这妹纸按理该寻驸马了吧?可却迟迟不见动静。
“对了。”新城抬眸,“我昨日去寻法师祈福,大慈恩寺说法师去了城外的寺庙,我想着出城去寻法师……府中的护卫怕是不行,小贾……”
新城府中的侍卫不错吧?
在贾平安看来,除非是遇到了蓄谋伏击,否则新城的侍卫足够应付一般的蟊贼。
但谁说得清呢?
“好!”
贾平安应了。
新城起身。
贾平安看着她。
这是啥意思?
“我要更衣。”
早说啊!
女人更衣很麻烦,换衣裳,化妆……
贾平安觉得自己得等半个时辰。
可不过是半小时,新城就出来了。
一身素净长裙,头饰也简单,这大概就是去祈福的装扮。
但贾平安却发现了些问题。
新城的唇色有些不对。
微红。
前院,黄淑站在树下昂首。
“我家郎君说了,但凡我成亲,保证大房子,家中家具一概上好的木料和手艺,一切都不用管,只管带着娘子进家就是。”
黄淑负手而立,“你和我说这些作甚?”
徐小鱼憋了许久。
黄淑本是昂首,此刻却微微垂眸看了他一眼。
徐小鱼脸红的厉害。
“我……我想和你睡觉。”
……
贾平安和新城出来时,就见徐小鱼的脸上顶着个巴掌印站在马车边,张廷祥正在一脸沉重的数落他。
“谁打的?”
贾平安怒了。
“我自己打的。”徐小鱼说道。
“自己打的。”
贾平安没管。
等他上马,新城上了马车后,张廷祥叹道:“你想让黄淑有好感,不能这般。”
徐小鱼问道:“那该如何?”
“按老夫多年的经验来看,此事最好的法子就是送。”
“送什么?”
“送好东西!”
张廷祥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黄淑已经上了马车,徐小鱼说道:“下次再说。”
一行缓缓到了城外。
到了寺庙时,外面竟然聚集了数百人。
“都是想见法师的。”
只需一看就知晓这些是法师的信徒。
车帘掀开,黄淑冲着徐小鱼说道:“哎!去问问啊!”
你不生气了?
徐小鱼大喜,急忙去寻了知客僧。
“法师很忙。”
知客僧一脸正经。
边上一个妇人说道:“那是法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徐小鱼附耳过去,“我家郎君是赵国公。”
知客僧依旧木然。
妇人笑道:“还想行贿?也不怕被雷劈。”
徐小鱼说道:“只管去通禀。”
知客僧看了马车一眼,见规制非凡,这才磨磨蹭蹭的进去。
妇人说道:“就算是公主来了法师也不会见。”
徐小鱼怒了,“那你等在此作甚?”
妇人得意的道:“法师却怜悯我等百姓,晚些定然会出来和我等说话。”
众人微笑。
“法师慈悲。”妇人虔诚念诵着。
知客僧急匆匆的来了,一脸掩饰不住的惊讶。
“请。”
说好的不开后门……妇人:“……”
知客僧致歉,“法师正在探讨经文,晚些就出来。”
妇人这才转怒为喜,“法师忙,千万别在意我等。”
马车车帘掀开,带着羃?的新城出现了。
但她穿着长裙,此刻却不好下来。
黄淑把凳子拿来,新城摇头,“要心诚。”
你就是心诚!
贾平安过去伸手,“来!”
新城白的发光的脸红了一下,想到了上次被贾平安握着手的事儿。
她犹豫了一下,才把手放在贾平安的手心里。
贾平安用另一只手托住了新城的手臂,“跳下来。”
新城毫不犹豫的往下跳。
身体悬空的一瞬她一点都不慌。
随即手臂处传来了一股力,轻松托住了她,轻松落地。
二人从侧门进去。
见到玄奘时,他已经身处静室。
“见过法师。”
二人行礼。
玄奘笑道:“小贾所为何来?莫非要求贫僧书写的经文?此次却没了,等贫僧回了城中……九日吧。”
贾平安那么厚的脸皮都红了一下。
从相熟以来,贾平安隔一阵子就求玄奘亲笔经文,这几年下来竟然积攒了十余本。
法师亲笔所书的经文,这东西贾平安准备当镇宅之宝,以后几个儿子一人发一本,不许转让。
他去了陪葬一本,齐活!
新城的眸色一亮,心想法师这些年全神贯注翻译经文,从未听闻他送谁手书经文……小贾竟然有。
要一本!
但小贾若是要交换……我拿什么和他换?
新城想了许多东西,都觉得比不过法师的手书经文。
“法师,公主此来是想为陛下祈福。”
贾平安话锋一转,就说了新城的来意。
玄奘微笑,“陛下的病情贫僧知晓。”
新城说道:“法师可方便吗?”
玄奘说道:“若是旁人贫僧定然说不方便,不过陛下登基以来,大唐蒸蒸日上,可称为盛世。这盛世贫僧也感受到了,泽被苍生。贫僧今日来此便是来商议用何手段来为陛下祈福。”
新城惊讶,“法师……”
从天竺取经归来之后,玄奘就失去了离开长安的自由。你要说他没怨气那是假话,但玄奘的气度自然非同寻常。他收敛心神,全神贯注翻译经文。
渐渐的他就减少了和外界接触,至于祈福这等事儿他更是置之不理。
新城心中激动,福身道:“多谢法师!”
玄奘笑的平和,“世俗与方外看似有鸿沟,可方外人想清修也得要世俗安稳才好。”
贾平安说道:“覆巢之下无完卵。”
玄奘赞许点头,“乱世时方外也会被波及,所以贫僧自然要为这等有为之帝王祈福,也是为大唐苍生祈福。愿帝王康健,愿苍生安康。”
众人行礼。
“法师慈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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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7章 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
“法师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澄净的。”
出去的时候,新城低声道。
“因为法师没有那些蝇营狗苟的心思,一心侍佛。”
“可他这般度日有趣吗?”
新城的生活堪称是富贵,若是她愿意,长安城中的名媛圈子翘首以盼,从此不再寂寞。
贾平安说道:“活的越单纯,越简单,就越快活!”
新城一怔。
“相信我,越简单越快活。”
新城摇头,“可我也活的简单,为何不快活?”
因为你枕边差个人。
贾平安说道:“只因你想的太多。”
新城怒,“我何时想的多了?”
“许多时候。”
贾平安笑道:“人有钱就会想着用,想着用钱财来获取各种舒适,各种享受。可人的快乐是有限度的,当你觉着人世间能用权钱买到的快乐让你乏味时,这个世间就再也寻不到能令你快乐之事,这便是限度到了。”
后世说的是阈值。
一个东西能带给你的各种感官刺激到了阈值,你自然会觉得无趣。
但人世间能带给你快乐的事儿就那么多,你享受过了最顶级的,自然再也寻不到快乐了。
新城一怔,“那百姓呢?”
“百姓啊!”贾平安想了想,“百姓在底层,他们知晓自己的限度何在,他们的期待也就那么多,温饱而已。期望低了,生活中才会处处都有惊喜和快乐。而贵人的期待高了,生活回馈他们的多半是失望。”
新城侧身看着他,“小贾你这话……像是智者。不,智者也说不出这番话来。”
贾平安笑道:“只是一些生活阅历罢了。”
前世他深陷焦虑症中无法自拔,各种纠结苦思,只是想摆脱这种痛苦,在这个过程中琢磨了许多人生的问题,说不上高人,但好歹知晓症结所在。
“那该如何?”
“简单,知足常乐。”
新城默默低头,“知足常乐吗?”
“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
贾平安说完就往前走,走了一段发现身后没动静,回头看去,新城正呆呆的看着他。
这话竟然让新城震动了。
原来,你对这个世间的认知是这般深刻吗?
不,是人性!
贾平安诧异,微笑,“怎么了?”
新城摇头,“没事。”
二人出了寺庙,新城说道:“春光明媚,我想踏春。”
春天不是踏出来的。
贾平安无所谓。
新城说道:“马车先回去,侍卫太多,回去。”
今日的天气……真的不错。
天空中微微蒙上了一层薄雾,看着朦朦胧胧的。伸手出去就能感受到水汽。
但中原的烟雨不同于中原的细丝,而是……
“下雨了!”
小雨稀稀拉拉的,让贾平安想到了电线杆上的广告。
“可有雨伞?”
众人摇头。
雨伞在马车里,如今马车走了。
新城秀发微湿,脸上多了水光,看着白嫩无比。
贾平安脱掉外袍给她披上,“天气冷,别着凉了。”
他是习惯性的动作,可却没看到新城眸子中的水汽。
一行人进城,贾平安把新城送到府外,刚想走,新城说道:“你身上都湿透了,进去换身衣裳再走。”
黄淑:“……”
公主,你邀请赵国公进家换衣裳?
新城话已出口才觉得不对,她微微垂眸,“从这里回家不近,你若是病了我心中不安。”
也行吧。
贾平安不觉得有什么。
进去之后,他问道:“家中仆役侍卫的衣裳寻一件干净的就是。”
新城摇头,“无需如此,黄淑,令他们去东西市采买衣裳。”
东西市都有做成衣的商人,各种尺寸都有。
也行吧。
新城先进去更衣,出来后一身轻薄的衣裳,看着多了几分娇俏。
“啊嘁!”
天气还有些冷,淋雨之后贾平安觉得浑身发冷。
娘的,小伙子火力壮,我年纪不大啊!
三十岁的贾师傅觉得自己依旧火力壮。
新城急匆匆的道:“你这可是受凉了,快去请了医者来。”
“没必要!”
贾平安觉得不至于此,“让厨房熬煮一碗姜汤就是了。”
后世他在冷天淋雨后就是这么处置的,效果贼好。
新城赶紧吩咐人去做。
身上湿冷的感觉太难受了,贾平安坐立不安。
新城心中焦虑,“当年我初夏淋了一次雨,当夜就发热,昏昏沉沉的数日,差点就过不去了。小贾,你觉着如何?”
“我还好。”
贾平安就是觉着有些瞌睡来。皇帝病倒后,他看似平静,可这几日都没睡好,在盘算各种可能。
迷迷糊糊的,他想到了许多。
近似于半睡半醒。
——媚娘,此后你在前朝,每日之事禀告给朕就是了。
——是。
随后阿姐成为了朝堂的主宰,帝王就隐藏在她的身后,作为一个幕后者。
夫妻二人都想着这样也不错,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治先走了。失去了皇帝之后,长期执掌朝政的阿姐一下就懵了。
“我该如何?”
一边是权力的诱惑,一边是传统的父死子继。
“日月凌空,曌,我乃武曌!”
女帝站在高台上,臣子们纷纷跪下。
“见过陛下!”
一群男人跪在了阿姐的身前。
这个庞大的帝国迎来了女帝。
阿姐,这样不妥……
贾平安昏昏沉沉的想阻拦阿姐登基。
见他昏沉,新城起身过来。
“小贾。”
她伸手去摸贾平安的额头。
微冷的手触碰到贾平安的额头,随即就被抓住了。
新城一惊,就见贾平安抬头,凶狠的盯住了她。
随即他用力一拉,新城就身不由己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她坐在了贾平安的双腿之上,下意识的搂住了他的脖颈。
“小贾,是我!”
新城被这凶狠的眼神吓到了。
贾平安的眼中密布血丝,新城发誓,刚才她看到了杀机。
小贾竟然想杀了我?
新城突然觉得很悲伤。
贾平安的眸色呆了一瞬,然后缓缓柔和,“新城……”
原来小贾是糊涂了?
新城心中莫名一喜。
随即她就觉得不对。
贾平安竟然搂住了她的腰肢。
二人几乎是耳鬓厮磨。
面面相觑。
新城红唇微启,贝齿闪现。
那长长的眼睫毛惶然眨动着。
眼中多了水波,看着柔弱,让人想到了一朵小白花。
贾平安的手突然一紧。
新城轻呼一声,整个人贴在了贾平安的身上,头部比贾平安略微高一些。她低头看着贾平安,面色绯红。
二人的呼吸就扑打在对方的脸上,微微灼热。
贾平安手一滑,就轻轻触碰到了新城的臀。
新城如同触电般的挺直了身体,唇儿触碰到了贾平安的额头。
她心中一急,就坐了下去。
这一坐下去,二人就是面对面,双目相对,唇儿几乎触及到了对方的唇。
贾平安的眼神突然多了侵略性。
新城手脚发软,想说不能,但张开口却发不出声。
小贾……
她看着那逼近的脸,心跳快的分不清点。
“公主!”
外面有人来了。
新城瞬间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松手,猛地蹦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坐下。
“何事?”
那个尊贵的公主又回来了,除去面色还残留着绯红之外,寻不到一点不妥的痕迹。
黄淑进来了,“公主,衣裳买来了。”
你就不会晚点再来?
贾平安觉得黄淑真心不会看人眼色,不禁觉得该慎重考虑徐小鱼和她的问题。
新城起身,“热水准备好了,小贾去沐浴吧。”
呃!
黄淑讶然,“公主……”
留男人在此换衣裳已经很了不得了,再留他沐浴……
这是什么节奏?
黄淑不敢想。
贾平安点头,“也好。”
新城微微垂眸,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错身而过时,新城的手被握了一下,顿时就跺脚。
黄淑:“……”
公主何时这般少女了?
沐浴的房间很雅致。
贾家现在的家具多是名贵木材,把贾平安也熏陶成了半个木材专家,只是看了一眼就知晓这里的木材价值不菲。
浴桶同样是名贵木材打造。
里面热气蒸腾,边上还挂着一张浴巾。
下面竟然还有凳子。
贾平安站上去,发现自己的高度太高了些,浴桶适合比自己矮一些的人。
水汽蒸腾,里面竟然撒了些干花。
我去,还玩花浴?
贾平安进了浴桶,吸吸鼻子,觉得味道有些熟悉。
怎地有些像是新城身上的幽香呢?
这不会就是新城的浴桶吧?
贾平安身体一震。
……
“公主。”
黄淑有些不安,特别是在看到新城神思恍惚后更是如此。
“何事?”
新城随口问道。
她的脑海里全是先前那双带着侵略性的眼睛。
还有……小贾真的大胆,竟敢摸我的……
黄淑说道:“公主,她们带着赵国公去了你的浴室。”
“嗯!”
新城柳眉倒竖,瞬间威严降临。
那两个侍女要倒霉了。
黄淑解释道:“她们本以为是公主要沐浴。”
新城板着脸。
“呵斥!”
什么?
黄淑愣住了。
呵斥……这不是罚酒三杯吗?
“公主,那……浴桶可要换了?”
那可是新城专用的浴桶,别说是男人,就算是女人也不能进去。
黄淑觉得该换。
宫中就有打造浴桶的好手,凭着新城受宠爱的程度,随便开口就能弄到一个更好的。
新城微微蹙眉,“浴桶打造不易,皇帝这般节省,我却不好靡费。”
一个浴桶谈不上靡费吧?
黄淑低眉顺眼的,“是。”
晚些她去了浴室外等候。
“赵国公还没出来?”
外面的侍女摇头。
黄淑突然醒悟,“没人伺候呢!”
贵人沐浴都要人伺候,而且必须是女人。
黄淑指着一个侍女说道:“你进去伺候赵国公。”
侍女脸红了,眼中闪过兴奋之色。
“谁?”
正在泡澡的贾平安见侍女进来,下意识的缩进了浴桶里。
侍女娇羞的道:“国公,奴来伺候你沐浴。”
真特娘的太那个啥了!
贾平安指指外面,“我沐浴从不需人伺候,出去。”
侍女以为他是做样子,就走了过来。
“出去!”
贾平安声色俱厉。
侍女这才知晓是真的。
她悻悻的出去,黄淑已经听到了动静,于是回去禀告。
“赵国公不肯要人伺候,说从来都是自己沐浴。”
小贾竟然这般洁身自好?
若是用后世人的眼光来评判,这个时代的贵人堪称是生活混乱,譬如说起床穿衣是侍女伺候,洗漱也是,吃饭也是……甚至是去方便沐浴同样如此。
在这些过程中,男人一旦发情就会拉住侍女嘿嘿嘿。
这等事儿司空见惯,大伙儿都习以为常,你不如此反而是异类。
所以贾平安的表现让新城都为之一震。
原来小贾是这等人?
贾平安正在琢磨这个时代的贵族待遇。
洗个澡还得女人伺候,这怎么感觉像是去大宝剑。
但大宝剑是生意,这个却是家常。
沐浴完毕,换上衣裳,贾平安觉得浑身精力充沛。
“饿了!”
见到新城后,贾平安径直要吃的。
“摆宴。”
新城吩咐道。
“摆什么宴?”贾平安随意坐下,“让他们弄一碗馎饦就好,也可弄了羊汤,再加一张饼。”
他有些懒洋洋的,等发现新城目光闪烁,在躲避自己的视线后,不禁就乐了。
“新城。”
新城嗯了一声。
贾平安说道:“陛下那边你无需担心,休养一阵自然就好转了。”
“嗯!”
“那个……春季到了,你这边怎地不见花草?”
花草在后院啊!
新城不语。
贾平安也觉得自己失言了。
“天气好了,回头也该出门走走,莫要在家中。”
宅男宅女在这个时代不是贬义词,有本事你宅到地老天荒,周围的邻居亲人眼皮子都不会多眨一下。
但贾平安知晓这样憋闷,“可出去转转。”
“嗯!”
新城突然觉得不对。
我老是应声,怎地像是新娘子一般?
“出门转转好处多,心情好,身体好。在家中也无碍,可多走动。”
新城本不想应的,可鬼使神差的又嗯了一声。
贾平安走后,新城就坐在那里,秀美的容颜近乎于完美。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多了羞涩,脸上多了红晕,恍如一幅画。
细雨一直在下,抬头看到的室外全是水汽,鼻端全是木材潮湿后的气息,耳边听到的是几乎微不可查的沙沙声。
整个世间仿佛都停顿了下来。
黄淑来到了门外,抬眸,就看到了一幅画。
……
皇帝躺下了,但皇后却接过了权杖,迅速稳住了朝堂。
朝堂一稳,天下就稳。
“这是个机会,按理贾平安该上蹿下跳的,可他竟然……今日又跑了?”
崔晨问道。
卢顺载点头,“从前日开始他便和往常一般,每日去兵部照个面,随后寻个编书的借口就走了。今日按理该进宫,可他也没去。”
“皇后执掌朝堂,这是他的好机会,可勾结一群臣子靠拢皇后,渐渐庞大。”
“这人,难道是欲擒故纵?”
“多半是,谁有这等机会错失?”
……
“啥?说我该结党?”
面对许敬宗送来的消息,贾平安不禁捧腹大笑。
许敬宗没好气的道:“老夫说你这人兴许会弄别的,就是不喜欢麻烦事。结党之事千头万绪,你每日得和那些臣子饮酒,勾搭他们入伙……别人有火气你还不能发作……这等事谁都愿意干,就你不肯!”
“许公果然知我!”
阿姐执掌朝政,多少人在观望,想看看这位皇后是什么风格,什么节奏。
不同于以往皇帝还能听政,此次皇帝啥都没法管了,所以大伙儿都觉得皇后会慌,至少会心虚。
吐蕃使者就是这般想的,随后被皇后一番话说的垂首而去。
这个皇后不简单。
“李义府最近很是得意,带着麾下一帮子狼狈弄的朝堂上乌烟瘴气。”
许敬宗气了,“那个贱狗奴,今日竟敢和老夫嘚瑟……晚些等老夫去收拾他。”
“许公,无需管,看他折腾。”
“无需管?”许敬宗觉得贾平安喝多了,“皇后是你阿姐,李义府这般上蹿下跳的,你以为是好事?他这是在给皇后带来仇人。”
看看,李义府的错都是皇后指使的。
一切都是皇后的错,皇帝完美无瑕。
李治把平衡术玩的炉火纯青,先帝都比不了。
阿姐现在变成了排头兵,李治变成了幕后者。
这个局面会如何发展?
“李义府得意,老夫就失意。”
许敬宗失口说出了自己的沮丧。
“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
贾平安说道:“明日我去朝中一趟。”
……
第二日,朝中正在议事。
“皇后,赵国公求见。”
正在口沫横飞的李义府楞了一下。
皇后也楞了一下。
从皇帝倒下后,贾平安就没进过朝堂。最初几日他在兵部蹲守,等皇帝病情稳定后,这厮又开始了每日修书。
这样的贾平安让众人都忘却了他的彪悍战绩。
李勣看了李义府的脸颊一眼,让李义府大恨。
刘仁轨想到的是和贾平安在倭国征战的岁月,那个杀气腾腾的赵国公啊!令人心悸。
但回到长安的贾平安却显得无害,直至他一笏板把李义府抽的脸颊高肿,众人这才想起……
窦德玄幽幽的道:“赵国公当年可是在皇城外杀过人。”
许敬宗补刀,“还是下衙时,众目睽睽之下。”
“皇后,赵国公到了。”
第1118章 这便是天下
武媚看了阿弟一眼。
从她接手朝政以来,贾平安除去开始几日在兵部蹲点之外,再无动作。
“倭国的银子送来的越来越多,银币也越来越多,许多人把银币收藏,而不是使用,特别是那些……豪族,权贵。”
李义府的语气已经少了那等肆无忌惮,他甚至说完后先看了贾平安一眼。
贾平安没说话。
李义府却越发的紧张了。
“如今市面上银币越发的少了,有多少那些人就能兑换多少。”
李义府觉得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窦德玄开口了,“银山刚送到了一批银子,随时可以铸币。”
李义府看来研究过货币问题,“那些人家原先是用布匹、铜钱、以至于香料作为钱财库存。布匹会朽烂,铜钱太多,香料更不必说……银币能保存多年,最受这些人家的欢迎。想让他们不囤……难。”
李勣问道:“记得银币里掺杂了不少东西,每铸造一枚银币户部就有进项,那些人囤积银币自然亏损,为何还愿意?”
窦德玄说道:“是会亏损,可银币打造的颇为精美,一直在升值中……”
我去!
银币的价值竟然超过了它的本身价值!
众人面色凝重。
武后看去,就见贾平安面带微笑,颇为轻松,就问道:“赵国公以为如何?”
李义府笑道:“赵国公看似胸有成竹啊!”
阴阳怪气的贱狗奴!
许敬宗准备开喷。
“当然。”贾平安说道:“这只是小事罢了,可李相看来却颇为不解?”
李义府微笑道:“老夫是颇为不解,难道赵国公知晓?”
别说是那些豪族权贵,李义府家里都囤积了大量的银币,就等着传给子孙。
他一边是裁判员,一边是运动员,对两边的心态摸的极准。这等局面他想了许久,就是想不到解决之道。
贾平安最近懒散到了极点,突然听闻此事竟然就说是小事……
呵呵!
你可以当着皇后吹嘘,但老夫在此,就等着驳斥,一雪前耻!
他下意识的摸摸脸颊,那里依旧隐隐作痛。
李义府的眸中多了阴狠,“还请赵国公指点。”
“我确实能指点你一番。”
指点本是客套话,可贾平安却坐实了自己指点李义府的姿态。
李义府的眼珠子微红。
李勣微叹,知晓李义府定然会把贾平安说的每句话都掰碎了去琢磨,一旦被他寻到漏洞,攻击顷刻而至。
皇后掌权,阿弟当朝丢人。
贾平安说道:“钱币为何能值钱?最早的时候先辈们筚路蓝缕,他们交易是以物易物,你拿一只鸡来换我的一个陶罐,你用一个陶罐来换一袋子粮食,这是最早的贸易形式。”
咦!
武后微微点头,觉得这话让人耳目一新。
李义府却微微一笑,心想你扯再远也无用,最终还是要回到大唐银币目前的困境上。
“随后便出现了钱币,最早是贝币,接着出现了铜币……”
一个皇后加六个宰相在听贾平安普及钱币历史,竟然听的颇为出神。
“钱币为何能买货物?这便说到了价值。最早的以物易物便是价值的体现,一个陶罐和一只鸡在当时的人们眼中是等值的,所以能交换。有人会问,为何金银铜能值钱?能购买货物?因为金银铜稀少。”
贾平安侃侃而谈,“金银铜有个特点,那就是能长久保存。稀少的金银铜还容易保存,这便是天然的货币。”
李义府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这些何意?”
你扯一堆没用的干啥?
贾平安说道:“我不说这些,你可懂?”
李义府被梗着了。
他想说老夫懂,但他知晓贾平安的尿性,一旦自己真说懂,贾平安就会用一连串问题来收拾他。
许敬宗看了他一眼,那幸灾乐祸都不加掩饰。
李勣老了,真的不大管事了。
剩下五个宰相心思各异,立场倒是还算坚定。
立场是一回事,但出现问题后往往各执一词,让武媚不禁怀念着宰相全是忠犬的时候。
贾平安说道:“货币必然需要背书,金银铜是自然在背书,用稀少和珍贵,以及坚固耐用来背书,于是天下人都认同了三者的价值。”
这话精辟。
连刘仁轨都频频颔首赞同。
“铜钱作为货币出现……一钱本身的价值果真价值一钱的货物吗?我以为不一定,许多时候货物的价值超过了这一钱。”
贾平安看着宰相们,“大家都知晓用货物换这一块铜亏了,可为何还愿意换?因为这是信用!”
众人一怔。
“信用?”
窦德玄觉得某些观点在快速闪光。
“对,信用。”贾平安说道:“这里就要牵涉到许多领域的学识,譬如说钱币发行的数量和经济规模的对等。若是你铜币发行过多,就会出现物价上涨。而此刻铜币的信用就会下跌……”
窦德玄点头,“是了,若是银币满大街都是,自然会价值下跌,本来一枚银币能买的货物,如今要两枚银币,这便是物价上涨。”
这是通货膨胀。
“所以钱币发行数目和信用息息相关。”
后世滥发货币的后果谁都知晓,最终造成通货膨胀。
但大唐不存在通货膨胀,反而因为货币供应量太少,造成了紧缩的局面。
“说的好。”武后都听懂了。
“如何维系信用?这个问题很复杂,涉及到了方方面面,而最基本的两点,其一,国家强盛,经济,也就是商业发达,这是货币投放的池子,池子越大,货币就能投放的越多。”
平安果然越发的成熟了。
武后欣慰的看着阿弟。
“当世最大的池子就在大唐,这是基础。”贾平安必须要给君臣上这么一课,否则货币政策一旦乱来,弄不好就会造成民生经济崩溃的局面。
“其二就是朝中的货币谋略。”贾平安冲着窦德玄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意冒犯他的职权,“货币投放的时机和数目很讲究,必须有规划,不能一拍脑袋就砸。”
李义府有些不自在。
你在讥讽老夫不懂这个,只会拍脑袋吗?
“说到这里,诸位应当明白了信用就是钱币的根基。信用在,半文钱价值的铜就能以一文钱的价值投放市场。”
这个才是货币的本质!
众人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武后突然醒悟了,“如此,这半文钱便是朝中的利。若是再少些呢?”
宰相们都目露异彩,贾平安觉着这是贪婪。
“若是本身价值再少些也使得,但还得要与信用结合,其一国势,其二朝中的货币谋略。但凡其中一个崩塌,货币也会跟着崩塌。”
后世都是纸币,那张纸一文不值,可却代表着国家信用。而国家信用的背后是国家的实力的体现。强国的货币稳固,弱国的货币风雨飘摇,一阵微风吹过就会大乱。
武后点头,“而银币虽说本身价值不足,但却因为大唐的信用而通行天下。这也是那些人家愿意囤积银币的缘由。”
贾平安看了李义府一眼,“李相可明白了?”
李义府:“……”
“可如何解决?”李义府微笑问道。
“简单!”
“简单???”
“简单!!!”
连武后都凤目含煞,准备回头收拾他。
李义府笑的越发的轻松了。
你们这群棒槌啊!
贾平安说道:“如今大唐国势昌盛,朝中的货币谋略……说句不该的,货币紧缺,有多少就投放多少,堪称是无需谋略。”
窦德玄恼火。
上次你小子才卷走了老夫一幅字,还来!
贾平安无声说了一句:做梦!
窦德玄瞬间血压飙升。
贾平安担心把老头气死了,赶紧说道:“为何不能往银币里再掺杂些东西呢?”
!!!
皇后和宰相们都愣住了。
???
还能这样?
李义府的眼中微带兴奋之色,“赵国公此言老夫却不赞同。若是再往银币里掺杂杂物,银币的价值便会更低,天下人不是傻子……为何要用银币?一旦天下人拒收银币,此事谁能收场?”
贾平安笑了笑,“简单。”
你还说简单!
武后的眸中多了厉色,让邵鹏想到了皇后寝宫大门的门梁。
贾平安从容道:“为何不能兑换呢?”
……
晚些皇后去了后宫。
“陛下今日如何?”
李治躺在榻上,“还好。”
说是还好,可看看那苍白的脸色,武媚就知晓皇帝的病情依旧不容乐观。
“今日提了银币之事,平安说……”
李治静静的听着,双眸不时闭上,露出痛苦之色。
武媚连续说了几遍,李治这才接收了这个信息。
他喘息了一下,“前面大气磅礴,后面却依旧是他的性子,坑人!”
武媚笑道:“平安可不坑自己人。”
李治笑道:“此事就这么办吧。”
……
“那一批银子进了户部,随即进了工坊,说是准备铸币。”崔晨微笑道:“诸位,该准备了。”
卢顺载笑道:“此事倒也简单,朝中发出银币,收回货物,或是发放官吏俸禄……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货物去换了银币。”
王晟问道:“你等家中准备换多少?”
卢顺载说道:“银币精美,能长久囤积,自然是能换多少就换多少,来者不拒。”
崔晨说道:“咱们的家族存在多年,要紧的便是钱粮。粮食咱们不缺,缺的是可靠的钱财。如此正好。”
王晟说道:“不只是我等家族,天下的有钱人,豪族,商人,权贵,这些人都会囤积银币,这要多谢贾平安了。”
“为何?”有人问道。
卢顺载笑道:“贾平安当年一力主张越海攻伐倭国,这才带来了银山。可这些银山开采出来的银子,大多进了有钱人的家中,他费尽心力的折腾,最终却是为我等做嫁衣,岂不该谢他?”
“哈哈哈哈!”
……
银币出来了。
第一个使用的是宫中内侍省。
一辆马车出宫,到了西市去采买。
“这银币怎地颜色黯了些?”
商人习惯性的咬了一口。
内侍说道:“从这一批开始,银币里多了一成铜。”
商人愕然,“这……这岂不是更亏了?”
内侍不耐烦的道:“要不要?不要咱换一家去买。”
另一个内侍说道:“这钱朝中认账,户部说了,以十年为期,十年后可去兑换银子或是铜钱。”
商人一听就喜道:“果真?文书可有?”
文书已经在东西市和平康坊的大门外贴着了。
“朝中不坑人!”
那些商人和顾客都在,一个小吏在声嘶力竭的喊着。
各处城门,包括各处坊门都张贴着告示,坊正带着人在宣传。
“为何加一成铜?皆因有人喜欢囤积银币,户部好不容易弄了银子来铸币,可那些有钱人,那些豪族家族,他们把市面上的银币一扫而空,藏在了自家的地窖里,可我们呢?”
姜融愤怒的道:“我们依旧还得用布匹去买东西,我们依旧还得囤积布匹作为储蓄,谁愿意?”
赵贤惠喊道:“布匹会慢慢朽烂变旧呢!到时候可不值钱了。本来家里放几个银币就够了,省事还不担心,可那些贱狗奴却吃干抹净,不给咱们活路!”
姜融点头,“所以朝中此次加了一成铜,不是想坑百姓,是想坑那些大量囤积银币的有钱人。”
“咱们普通人家能有几枚银币就了不得了,随时都能换掉。那些有钱人家中银币堆积如山,这下可热闹了。”
这个阴阳怪气的话谁说的?
姜融瞅了一眼,看到一个少年转身。
王勃换了个地方继续说道:“这朝中还说了,以十年为期,十年后这批银币就能兑换银子和铜钱,随便换。”
“那还担心什么?”
“就是,咱们家也就一枚银币,真要势头不对,我马上就拿着银币去买了粮食,省事。”
百姓的反应很平静,得知此次针对的是有钱人后,他们甚至在幸灾乐祸。
……
“有钱人,权贵阶层和百姓越来越远,这便是阶层,阶层一旦对立,国家就危险了。”
贾平安在给太子上课。
“舅舅,何为阶层对立?”
李弘端坐着。
贾平安说道:“譬如说大唐的君臣是一个阶层,他们的周围紧紧围绕着的是什么?是权贵,是勋戚,是高官。”
李弘点头,“就是君臣阶层。”
小子聪明!
贾平安欣慰的道:“另一个阶层就是士族、豪族,再有就是农人、工匠、军士……等等。咱们可以笼统的把他们分为两个阶层,上等人和下等人。”
“阶层对立,就是上等人盘剥下等人,上等人掌握决策,他们制定国家谋略,军事经济商业等等。”
李弘说道:“若是帝王为百姓着想……”
“这只是其一,还得看其它势力。”
李弘明白了,“帝王有时也身不由己。”
“对。”贾平安说道:“当上等人在云端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做出的决策只对上等人有好处,甚至不断盘剥下等人来满足自己骄奢淫逸的日子时,下等人会如何?”
“下等人会忍耐,直至忍无可忍。”
李弘明白了,“如此上等人和下等人对立,随后江山飘摇……这便是阶层对立。”
“对。”
贾平安觉得自己是在给封建王朝下毒。
“你看看前汉,权贵骄奢淫逸,可钱财从哪来?从百姓的身上一文一文的抠来。那些高大的楼阁从哪来?从百姓的血汗中来……”
曾相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贾师傅的话不大对。
“为了上等人享用这些,百姓需要献出自己的子女作为他们的奴仆,作为他们发泄的工具。还得被征发去为上等人建造楼阁,前隋是怎么倒的?”
原来如此吗?
李弘兴奋的道:“炀帝不惜民力,频繁征发大批民夫去修建运河,去营造东都……不管他的作为出发点好坏,仅仅不惜民力这一条就造成了阶级对立,随后百姓忍无可忍,加之关陇门阀蛊惑,纷纷扯旗造反。”
这孩子明白了。
我教授出来的孩子!
贾平安突然低下头。
大唐盛世要靠什么?
要靠观念的更新。
若是没有他的教导,李弘再仁慈也是个传统君王,他会按照传统帝王的手法去统御国家,随后进入历史怪圈……大唐一步步的走向衰亡。
“舅舅!”
李弘发现贾平安一脸感慨。
“没事,有些上火了。”
贾平安说道:“世间没有不灭的王朝,但我们能做的是什么?尽量延续这个大唐盛世,让这个盛世更久,更昌盛……这才是我毕生追求的事业,我希望这也能成为你毕生追求的目标。”
李弘起身,拱手,“谨受教!”
“赵国公。”
有内侍来了,“窦相在户部,请你一晤。”
窦德玄这是被口诛笔伐了吧?
等贾平安走后,曾相林突然说道:“殿下,奴婢觉着……奴婢觉着赵国公这番话,怎地有些离经叛道?”
李弘坐在那里沉思,闻言说道:“你等所谓的离经叛道,那个经,那个道,不是天下,而是上等人。背离了上等人的利益便是离经叛道?这才是舅舅所说的兴亡怪圈。
世人以上等人的利益为正统,践踏百姓利益,这必然会导致阶层对立。阶层一旦对立,国家就离衰亡不远了。不走出这个怪圈,谈何长盛不衰?”
他伸手,曾相林等人赶紧噤声。
李弘沉思良久,抬眸,眼神炯炯。
“王朝为何都是刚开始兴盛,接着衰亡?看看大唐,先帝在时制定国策兼顾百姓的利益,所以才有了贞观之治。到了阿耶时,依旧是顾及百姓,所以那些人才说什么永徽之治……”
李弘觉得自己窥探到了王朝兴亡的规律。
“可若是让士族,让门阀,让那些豪族攫取了权力,加之帝王昏聩,他们会如何?他们制定决策时会以上等人的利益为重,如此百姓必然受损……天长日久民不聊生,阶层自然对立,随即烽烟四起。”
“这便是天下!”
少年站在那里,目光中多了崇敬之色。
“舅舅大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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