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9章 全民皆兵
庞大的攻城军队在缓缓往后撤离,看着丝毫不乱。
“唐军人数不过数百,勇士们知晓了之后信心倍增。”
一个将领自信的道:“今日就能攻破轮台。”
在攻城的同时,阿史那贺鲁令人筑了一个土台子,很是粗糙,甚至都没有夯实。众人上去后,没多久就有的站得高,有的站的低。
阿史那贺鲁就站在最高的地方,目光幽幽,“别小看了唐军,今日是攻不下了,明日!”
随后他召集了攻城的将领来问话。
“唐军坚韧,悍不畏死。”
“坚韧吗?”阿史那贺鲁说道:“我们的勇士更坚韧。轮换,继续进攻。”
他对将领们说道:“我们人多,随时能轮换。而他们人少,只能硬撑着。”
“看他们能撑多久。”
进攻又开始了。
这一波进攻一直延续到了黄昏。
“撤!”
攻城大军开始撤离。
一个将领一边回来,一边说道:“唐军竟然这般坚韧,明日可能破城?”
阿史那贺鲁看着残阳如血照在城头上,微笑道:“今日唐军损失至少一半,明日他们如何支撑?”
攻城是四面攻打,等各方主持的将领回来禀告后,阿史那贺鲁信心大增。
“至少一半。”
这是一个好消息。
守军越少,就越会捉襟见肘。
第二日。
晨风微凉,张文彬站在城头上,看着远方蠕动的突厥大军,说道:“庭州有斥候不断往来于庭州与轮台之间,用于侦探盗贼。昨日他们就该接近了此处,今日发现,随后回去报信……下午庭州就能获得消息。”
……
十余骑正在庭州往轮台的路上缓缓而行。
为首的是老卒韩福。
韩福看着前方,说道:“盯着些左右,娘的,那些马贼可不轻省。”
这里是安西最乱的地方之一,那些未曾依附阿史那贺鲁的突厥人变成了马贼,专门盯着这条贸易线路打劫。
马贼下手狠辣,但凡被他们盯上的商队,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不,也有例外,那便是女人能活,但从此生不如死。
“老韩,那是什么?”
百余骑突然出现在前方,就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快速逼近。
韩福却丝毫不慌,仔细看了看,“是突厥人!”
他策马掉头,“不对劲,赵二,你回去报信,就说……”
“敌袭!”
有人尖叫。
就在他们的后方侧面,数百骑正在蜂拥而至。
韩福喊道:“杀回去!”
他没有丝毫犹豫,带着自己的兄弟往来路疾驰。
两侧的突厥人在拼命包抄。
一旦包抄成功,他们将会被围杀。
“快!”
这时候没人怜惜马力,战马也知晓到了拼命的时候,奋力疾驰着。
“快啊!”
左边的突厥人速度最快,越来越近了。
韩福突然喊道:“赵二走,其他人跟我来!”
赵二浑身一颤,“老韩!”
韩福骂道:“甘妮娘!快走!别让耶耶死的不值当。告诉庭州,轮台危险了。”
他带着麾下的兄弟一头撞上了敌军。
杀!
韩福用马槊轻巧的刺杀一人,旋即弹开,借助这股子力量,马槊挥动,侧面的敌人被刺中落马。
他们阻拦了敌军一瞬。
就是这么一瞬。
前方出现了一个缺口。
赵二就从这个缺口中冲了出去。
两个突厥人及时追赶。
马背上的赵二张弓搭箭,回身一箭射杀一人,另一人下意识的勒马。
赵二回头。
韩福他们已经陷入了重围之中,只能听到喊声。
“杀!”
韩福奋力冲杀着。
他趁着空闲看了一眼,见赵二正在远遁,不禁笑了。
“兄弟们,亏不亏?”
残余七人聚在他的身边,周围全是敌军。
“不亏!”
每个人都是浑身浴血,但目光坚定。
“我们失败了。”
突厥将领看着远去的赵二,恨得牙痒痒,“此人一去,庭州定然就能得了消息。不过倒也无妨。”
“轮台坚持不到庭州的援军赶来。”
突厥将领喝道:“下马饶你等不死。”
功劳没了,罪责不少。若是能擒获几个俘虏,也算是将功赎罪。
韩福问道:“归降有何好处?”
突厥将领窃喜,“归降了之后,你等就是可汗的心腹,女人优先给你等,钱粮也不缺,甚至会分给你等人口牲畜。从此之后,你等只需苦练杀伐手段,其它都有人斥候,岂不舒坦?”
这便是诱惑。
韩福犹豫了一下,“可有金银?”
突厥将领笑道:“要金银作甚?手中有牛羊,随时都能换成钱财。如何?”
韩福低下头,看似在仔细琢磨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这七人竟然呼吸平静了。
“他们在趁机歇息!”
韩福抬眸,“杀!”
什么归降,不过是给自己喘息的借口。
此刻韩福等人都歇息了一波,战马也恢复了许多。
突厥将领面色大变,羞恼的道:“全数弄死!”
韩福带着麾下不断冲杀。
“老韩,我走了!”
“兄弟一路走好!”
“老韩,走了!”
“一路走好!”
韩福不断冲杀,身后陆陆续续传来了兄弟们告别的声音。
他没回头。
他痛恨自己无法回头再看看兄弟们。
最后一个兄弟被淹没在人潮中。
“老韩,我走了!”
韩福的眼中挂着水光,“等着我,兄弟们,等着我!”
他是冲着突厥将领在冲杀。
“这是唐军中的老卒!”
一个突厥人说道,引得众人心生凛然。
突厥历来以悍勇著称,可大唐却每每以少胜多,用自己的悍勇击溃了他们的悍勇。
阿史那贺鲁避战许久了,这些突厥人忘却了大唐将士的悍勇,今日就被上了一课。
“杀了他!”
突厥将领知晓不能再这样了,否则麾下的士气会跌落到谷底,回去阿史那贺鲁能宰了他。
韩福不断冲杀,敌军不断倒下,他的身上也不断多了伤口。
距离敌将还有十余步,可前方的敌军重重叠叠。
韩福的腹部中了一刀,内脏在往外涌。
“他完了!”
突厥人在欢呼。
一个突厥人猛地从后面给了韩福一刀。
韩福松手,马槊落地。
此人完了!
失去了武器的韩福就是个待宰羔羊。
但这些突厥人依旧敬畏这样的勇士。
马槊还未落地,韩福一手拿弓,一手拿箭。
张弓搭箭!
他浑身都在剧痛,生命力在急速流逝。
那些突厥人愕然。
手松。
箭矢飞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箭矢的方向转动。
噗!
突厥将领捂着插在胸膛上的箭杆,不敢置信的看着缓缓落马的韩福。
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竟然还能射出这么精准而充满力道的箭矢。
所有人瞠目结舌!
射出这一箭后,韩福浑身的精气神都在消散。
他落在地上,看着那些突厥人呆呆的,不禁就笑了。
“踩死他!”
有人尖叫。
数百人围杀十余唐军骑兵竟然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可汗会咆哮。
马蹄声突然从庭州方向而来。
百余骑出现在了视线内。
“是唐军!”
“走!”
能打的草原各部屁滚尿流的突厥骑兵,在面对比自己少了许多的大唐骑兵时,不是说迎上去厮杀,而是掉头就跑。
骑兵们发现了这边的异状,开始加速了。
“撤!”
突厥人撤的更快,他们甚至都没带走将领的尸骸。
没办法,要带走尸骸就必须把尸骸捆在马背上,否则让让一个骑兵带着尸骸逃窜,那速度会让唐军喜不自禁。
这便是慌不择路。
骑兵们蜂拥而至。
为首的将领发现了韩福,下马走过去。
韩福躺在那里,胸膛起伏微弱。
将领单膝跪在他的身侧。
“我是王来。”
韩福张开嘴,“突厥……”
王来点头,“我知晓,轮台必然危急。”
“老韩!”
赵二来了,他奔逃没多久就遇到了王来率领的骑兵,就带着他们一路杀过来。
韩福欣慰的看了他一眼。
“老韩!”
赵二跪在地上,眼泪珠子不住的滴落。
老韩是他们的头领,带着他们在这条商道上查探了无数次。他看似凶狠,喜欢骂人,但每次遇到马贼后,都是他冲杀在前。
谁若是失误陷入困境,老韩定然会第一个冲杀过来解救,随后破口大骂。
宿营时老韩就会很懒,他选定了一个宿营的点后就不管了,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远方。有人问,他说在看着家乡,那里有他的亲人。
随后他就会骂儿子不争气,没能继承他的武勇,反而喜欢读书。
等第二日他又会改口,说读书也好,兴许以后能做个官。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韩福突然吸了一口气,面色红润,但接着就变得惨白。
王来一看就知晓是回光返照。
“可还有未曾了的心愿?”
王来低头倾听。
“大郎……好好……读书。”
王来点头,“我们会转告,兄弟们会照拂你的家人,安心。”
韩福看了一眼赵二。
“老韩!”
赵二跪下。
韩福的声音有些细微。
王来和赵二侧耳。
“兄弟们,等等我。”
……
“轰轰轰轰轰!”
火药包密集的爆炸,城下的敌军倒下一片。
“校尉,火药包不多了。”
吴会检查了一番,带来了这个不好的消息。
张文彬正赤果上半身,胸口那里一个伤口,此刻已经不流血了。
“还有多少人?”
吴会黯然,“能战的还有四百余兄弟。”
“突厥人太疯狂了。”
张文彬坐下,浑身放松,“这一波波的攻城从未停过。兄弟们疲惫之下,应对不暇。”
若是正常的攻击节奏,张文彬敢打包票,自己带着麾下能坚守半个月。
“庭州那边的援军今日就能出发。告诉兄弟们,再坚守一日。”
张文彬知晓这很难。
王出海受伤的地方不少,医者处置了伤口后说道:“王队正,去歇着吧。”
王出海起身,龇牙咧嘴的道:“城头人越发的少了,如何能下去?”
四百余人坚守不小的轮台城太艰难了。
“敌军进攻!”
王出海拎着长枪走了过去。
视线内全是人。
身边的军士说道:“阿史那贺鲁够狠,趁着敌我混在一起的时候放箭。草特么的,好些兄弟都倒在了那个时候。”
唐军太过悍勇,阿史那贺鲁咬牙来了个不分敌我,等敌我混在一起时令人在城下用箭矢覆盖。
这一招让唐军损失惨重……你不能躲,更不能预料到。一旦躲了,敌军就能趁势掩杀。
许多唐军将士都倒在了箭矢下。
“噗!”
云梯搭在了下面一些。
“放箭!”
稀稀拉拉的箭矢飞舞下去。
王出海喊道:“准备……”
他的麾下还剩下三十人,算是不错。
三十人看守一长段城头,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信念。
“杀!”
城头到处都在厮杀,不时有敌军突破,随后被所剩不多的预备队赶了下去。
哪怕城头的人再少,赵文斌依旧留下了六十人的预备队。
没有预备队,一旦城头被突破就再无还手之力。
王出海奋力刺杀,城头的尸骸渐渐堆积。
两个突厥人冲杀上来。
一个突厥人猛地当头一刀。
王出海避开,刚想刺杀,就见另一个突厥人张弓搭箭。
他浑身冰凉,但还是下意识的出手。
手松!
箭矢飞了过来。
王出海一刀砍杀了对手。
箭矢扎进了他的胸膛。
王出海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往外流淌。
刀光闪过。
王出海看到了城中。
他看到了自己家。
人头落地!
那双眸依旧不肯闭上,死死的盯着自己家的方向。
“队正!”
厮杀越发的惨烈了。
当这一波进攻结束后,远方下一波敌军开始出发。
这便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让守军得不到喘息的机会。
当黄昏时,敌军潮水般的退去。
张文彬长出一口气,舔舔嘴唇,觉得腥臭难闻,竟然全是血痂。
他看看左右,尸骸堆积如山。
那些将士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歇息!”
命令下达,所有人不管不顾的坐下。有人坐在了尸骸上,有人坐在了血泊里。
坐下后,没有人愿意再动一下。
吴会来了。
步履艰难!
“伤到了?”
张文彬问道。
“腿中了一箭。”
吴会骂道:“阿史那贺鲁这个贱狗奴,不时就令人用箭矢覆盖城头,娘的,他的麾下竟然也忍得住。”
“忍不住就得死,怎么死都是死,他们自然选择被驱策而死,好歹还能看看运气。”
张文彬问道:“还有多少兄弟?”
吴会扶着城头缓缓坐下,痛苦的呻吟道:“还剩下三百不到的兄弟。”
“许多都是被不分敌我的箭矢弄死的,贱狗奴!”
不分敌我就是以命换命。唐军人少,自然吃了大亏。
吴会靠在城头,突然说道:“校尉,该他们上了吧?”
张文彬闭上眼睛,“我一直觉着武人便是武人,百姓便是百姓。武人保护家园,百姓建造家园。”
吴会说道:“此刻已经顾不得了。若是破城,那些百姓会死的更惨……阿史那贺鲁绝对会屠城。”
“我知晓。”张文彬觉得连呼吸都艰难,“令城中男丁全数上城头,发给他们兵器,就趁着这个时机操练一番城头的规矩,好歹……少死一个算一个。”
有官吏出发了。
“各家各户的男丁集结起来,准备上城头戍守!”
“外面是突厥人,破城之后他们定然会屠城,是男儿就站出来。”
一家家房门开了。
妇孺站在后面,男丁走在前方。
“好生杀敌!”
一声声叮嘱后,看着亲人汇集在队伍中,有人哽咽,有人痛哭失声。
但就是没有人后悔!
张举也出门了。
他交代了妻子,“看好家,若是……记得把孩子抚养长大。”
没有什么我若是去了你就另找一个。
在这个时刻说这等话就是羞辱自己的妻子。
钱氏带着两个孩子送行,说道:“夫君只管去,我在家中照顾老人和孩子,若是不妥,来世我当牛做马。”
吱呀!
隔壁门开了。
梁氏走了出来。
“都要去?”
梁氏有些惊讶。
张举点头,“情况危急了。”
梁氏担心丈夫,“你去若是见到我家夫君,就说家里一切都好。”
张举点头,“放心。”
梁氏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军士,就招手,“可见到我家夫君了吗?”
军士就是王出海的麾下,他身体一震,僵硬的抬头。
梁氏只觉得浑身发软,“他……他在哪?”
军士低下头。
钱氏赶紧过去扶住了梁氏,落泪道:“别难过。”
可怎么可能不难过?
梁氏看着茫然,良久才喊道:“夫君!”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不只是她一家,许多人再也没能回来。
王周走出了大门,身体摇晃了一下,说道:“尸骸可在?”
军士点头。
王周说道:“走,去把老大接回来。”
梁氏无声哽咽,回身道:“大郎看着弟弟。”
屋里,十三岁的王大郎茫然靠在墙壁上,两个弟弟破例的很乖,没有吵闹。
尸骸被拉了回来,梁氏弄了一盆水,一遍遍的为丈夫清洗着身体,随后把人头缝和脖颈缝合。
“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
她为丈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可城中的棺木却不够,只能暂时放着。
这一夜,王家的磨刀声不断。
天明,外面喊杀声重新响起。
梁氏把丈夫的甲衣披上,拿起他的横刀。
回身,她看到了手握横刀的王周。
以及自己的大儿子王大郎。
打开大门。
走了出去!
一家家的大门打开。
老人,妇人,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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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0章 对于逃跑突厥人是认真的
“杀!”
张文彬觉得自己已经脱力了,可每次敌军冲上来他依旧能杀敌。
敌军仿佛是无穷无尽,不断的涌上来。
“箭矢!”
有人喊道,瞬间所有人蹲下。
这是张文彬想到的法子。
箭矢从城下飞了上来,那些站立的突厥人倒下无数。
而蹲着的唐军也倒了些,不过相比于前两日伤亡少了许多。
“杀!”
趁着敌军被自己人杀的伤亡惨重之际,唐军顺势掩杀,城头的敌军被驱赶了下去。
“可汗,箭矢对唐军作用不大了。”
前线的将领来请示。
“那就停了吧。”
阿史那贺鲁说道:“唐军的人数看似又多了不少,可多半是百姓。告诉勇士们,破城就在眼前。”
所有人都知道收获就在眼前。
将领在大声的鼓舞士气,说着破城后可能的收获。
一波波突厥人往上涌,阿史那贺鲁放低了声音,“本汗已经派了骑兵去伏击唐军庭州方向的斥候,他们来不了。”
众人一阵赞美。
有人说道:“庭州那边来人了。”
阿史那贺鲁看去,却是自己一方的游骑。
可将领呢?
游骑冲到近前,禀告道:“可汗,昨日我等围杀了敌军斥候……”
阿史那贺鲁的脸多了笑意。
“可有一骑逃窜,随后带着百余唐军骑兵而来……”
阿史那贺鲁面色铁青,“快,派出斥候去庭州方向哨探。”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转瞬,阿史那贺鲁盯住了城头,“告诉勇士们,谁第一个破城,赏五百帐!”
五百帐就算是贵族了,堪称是一步登天。
突厥人疯了!
城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张文彬看着那些男丁和麾下将士不断倒下,心中冰冷。
“校尉!”
吴会也深陷敌军之中,奋力砍杀出来后,满脸是血,“敌军发狂了,定然是庭州那边发现了这里的异状。”
是啊!
但突厥人发狂了。
城头压力倍增。
一处被突破了。
“校尉!”
有人高喊。
张文彬喊道:“去增援。”
他喊了几声,可没人回应。他回头一看,才发现预备队已经没有了。
没有预备队就是待宰的羔羊!
张文彬深吸一口气,“让我们与轮台共存亡!”
他刚想冲过去,眼角发现有人影闪动。
他侧脸看去。
“杀啊!”
数百人冲了上来。
他们有须发皆白的老人,有身材臃肿的妇人,有拿不稳刀枪的少年……
张文彬呆立原地。
“跟着老夫来。”
为首的老人喊道:“不要单打独斗,来,捡起长枪,排队……杀!”
那些老人和妇人们站在一起,把少年们挡在身后,奋力刺杀着。
张文彬看着这一幕,觉得脸上湿热,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杀啊!
喊杀声传来,张文彬回身看去。
商队的头目张彪拎着横刀冲在最前方,身后跟着数十伙计。
他们冲上了城头,随即就加入了战团。
张彪一刀斩杀一人,随即中了一刀。
“贱狗奴!”
张彪骂道:“耶耶弄死你!”
他五十多岁了,身材微胖,此刻杀人却毫不含糊。
商队的伙计都是走南闯北的人精,见多识广不说,身手也了得。
他们在路上会遇到劫匪,若是没有自保的能力,早就被灭了。
这一波生力军的加入缓解了城头的危机。
“唐军多了不少人!”
城头此刻人影幢幢,看着密密麻麻的。
“是妇孺!”
有人欢喜的喊道:“可汗,大多是妇孺。”
阿史那贺鲁狂喜,“唐军没人了,让全军进攻,快!”
破城就在眼前啊!
攻防战进入了白热化。
每一瞬都有人跌落城头,每一瞬都有守军被斩杀!
梁氏奋力的捅刺,身后的王大郎喊道:“阿娘,让我来!”
梁氏只是摇头。
“等阿娘死了你再来!”
王周在侧面中了一刀,他跌跌撞撞的冲上去,抱着一个突厥人就冲下了城头。
“阿翁!”
王大郎嚎哭起来。
梁氏喊道:“莫哭!大郎,挺直腰……”
百姓终究不是军士。
城头危险了。
一股股敌军突破上来,狰狞的笑着。
战功就在眼前啊!
张文彬已经绝望了。
他发誓自己从未见过这等不顾生死的突厥人。
他们前赴后继,用同归于尽的手段在厮杀。
“校尉!”
吴会再度被淹没。
张文彬眼角狂跳,知晓到了最后的时刻。
“哈哈哈哈!”
城下的突厥人都在狂笑。
远方的阿史那贺鲁等人也在狂笑。
“校尉。”
有人喊道:“左边!”
张文彬斩杀一人,趁着空闲看了一眼左边。
左边,一骑突兀的出现。
骑兵勒马看了这边一眼。
“是谁?”
张文彬下意识的问道。
“是谁?”
阿史那贺鲁问道。
游骑出发了。
骑兵回头喊着什么。
接着天际出现了黑线。
城头的张文彬一边砍杀一边看着。
阿史那贺鲁站在土台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
“是骑兵!”
有人问道,“是庭州方向,可是我军的游骑?”
黑线开始加速了。
渐渐清晰。
“竖起大旗!”
大汉猛地举起了大旗。
噗!
风吹过,大旗迎风招展。
一个唐字格外的醒目。
“是援军!”
张文彬喊道。
“援军来了!”
城头的军民狂喜。
而城下,那些突厥人心慌意乱的侧身看着。
“是庭州的援军!”
阿史那贺鲁迟疑了。
“多少人?”
有人说道:“可汗,唐军有四百骑!”
优势很大啊!
“先撤下来。”
阿史那贺鲁知晓此刻军心乱了,若是再攻城就是送死。
敌军潮水般的退了下去。
“清理城门!”
张文彬喊道。
当夜发现突厥人后,张文彬就令人把城门封堵了。
梁氏站在那里,说道:“大郎。”
王大郎一直在后面,此刻上来扶着梁氏,“阿娘。”
梁氏指着一个在往城垛爬的突厥人说道:“你去,杀了他。”
王大郎哆嗦了一下。
少年在家中连鸡都没杀过。
“杀了他。”梁氏坚定的道:“为你阿耶和你阿翁报仇。”
王大郎的眼中充盈着泪水,哽咽着上去,奋力的砍了一刀。
“再砍!”
一刀接着一刀。
王大郎跪在城头嚎哭,“阿翁,阿耶!”
张文彬过去感谢商队。
郑彪就躺在城头,他的大腿挨了一刀,随行的伙计在给他处置伤口。
张文彬看了一眼伤口,就知晓郑彪从此只能瘸着一条腿走路,甚至需要拐杖。
他问道:“后悔吗?”
郑彪笑了,“老夫是个商人,商人狡猾嘛!该狡猾的时候老夫不会老实,为了挣钱老夫愿意弄死对手……愿意不顾律法。”
张文彬问道:“那你今日这笔生意却亏大了。”
“是啊!”郑彪微笑道:“老夫是个狡猾的商人,但在此之前,老夫先是大唐男儿!”
张文彬颔首,“好男儿!”
四百余骑兵列阵。
“敌军在列阵。”
为首的将领谢平说道:“我军彻夜赶路,战马需要歇息,他们既然停下了也好。”
四百余骑兵面对百倍于己的敌军却丝毫不惧。
他们从容的下马喝水吃东西。
“唐军是连夜赶路,难怪能及时赶到。”
阿史那贺鲁在盘算,“四百余骑,我军若是倾力一击……”
身边的将领说道“但必然会付出代价。”
众人想到了当年苏定方数百骑击破突厥大营的事儿。
唐军太猛了。
阿史那贺鲁摇头,目光坚定的道:“我们不能再逃了,要用一次胜利来彰显突厥的英勇。告诉他们,战!”
可汗竟然不逃了?
全军上下莫名振奋。
以往但凡听到唐军来了,阿史那贺鲁的第一反应就是跑路。
可今日面对唐军四百余骑,他竟然选择了战斗。
“可汗威武!”
麾下士气高涨,阿史那贺鲁也士气倍增。
“出击!”
留下五千骑挡住可能出城的守军后,阿史那贺鲁全军出动。
“击溃庭州骑兵,随后反手破了轮台城,接下来咱们就去庭州。失去了骑兵的庭州将任由我们宰割!”
美好的前景让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
噗噗噗!
噗噗噗!
阿史那贺鲁听到了些声音。
就像是……
远方有尘土飞扬。
一个个黑点出现,接着开始奔跑。
“是唐军!”
“是他们的步卒!”
这些步卒跑的气喘吁吁,面色涨红。大多浑身汗湿。
从昨日出发开始他们就没停过脚步,此刻竟然能紧跟骑兵赶到,让人震撼。
“他们没披甲!”
所有步卒都是一身衣裳,但却带着刀枪和弓箭。
他们舍弃了甲衣,也舍弃了最大的优势。
“列阵!”
步卒列阵,每个人的身体都在晃动。
正在奔驰的突厥人愣住了。
唐军的步卒来了啊!
在和唐军的多年厮杀中,大唐骑兵是让突厥人闻风丧胆的兵种,但要问他们最怕什么,还是大唐步卒。
大唐步卒列阵后恍如礁石,任由巨浪滔天,依旧被反击的粉碎。
那些步卒看着累惨了,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可突厥人的士气却不由自主的往下滑落。
“可汗!”
“可汗,撤吧!”
阿史那贺鲁羞刀难入鞘。
谢平上马。
四百余骑兵上马。
他们手握长枪或是马槊,精神抖擞。
“阿史那贺鲁围城三日,城中定然死伤惨重。何以抚慰那些生者?何以祭告那些逝者?”
谢平举起马槊,“杀敌!”
四百余骑迎着敌军大队人马冲杀而去。
这是逆袭!
那些步卒还在喘息。
“长枪!”
长枪手列阵。
“出击!”
步卒紧跟着骑兵发动了攻击。
他们无视了敌军数目更多的现实。
阿史那贺鲁痛苦的闭上眼睛。
“坚持!”
他想看看,试一试……
城门洞开!
张文彬策马冲了出来。
身后,百余军士跟随。
“这么点人!”
留守的突厥人在笑。
接着更多的人冲了出来。
老人,妇人,孩子……
他们拿着刀枪,眼中压根就没有畏惧之色。
“杀啊!”
唐人从不畏惧对手。
不管你有多强大!
不管你有多少!
但凡遭遇!
杀!
“杀啊!”
四百余骑冲杀了进去,双方不断砍杀。
不过是十息,突厥人就顶不住了。
四百余唐军骑兵就像是一枚巨箭,不断在往他们的中心地带冲杀。
随后步卒上来了。
长枪捅刺,失去速度的骑兵就像是羔羊般的无助。
“放箭!”
箭雨一波波的飞了过去,敌骑不断落马。
“不行了!”
有将领悲鸣道:“可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阿史那贺鲁面色惨白,“撤!”
他的尝试失败了。
“撤!”
突厥人疯狂迂回溃逃。
“撤!”
阿史那贺鲁被簇拥着跑了。
那五千突厥人正准备收拾出城的轮台军民,却看到了奔逃而来的阿史那贺鲁等人。
“是可汗?”
“可汗在作甚?”
“跑啊!”有人挥手高喊。
原来可汗跑了?
五千人傻眼了。
“跑!”
对于逃跑突厥人是认真的。
在被大唐多次毒打之后,他们对于逃跑有了许多心得。
譬如说每次逃跑都会把最次或是最不听话的麾下留下阻击追兵。
这相当于是请大唐出手清理他们之中的垃圾。
每一次阿史那贺鲁都处理的肝颤。
此次也不例外。
……
秋季的长安多了些萧瑟。
这也是出游的好机会。贾平安刚决定一家老小去城外游玩。
“我不去!”
苏荷在装死狗。
“阿娘,你的点心铺亏本了。”
兜兜急匆匆的冲进来。
“什么?”
苏荷一瞪眼,“那些点心都是我尝过的,怎会亏本?”
兜兜看了老爹一眼,“真的亏本了。”
苏荷急了,起身就出去。
到了前院,马车准备好了,苏荷上车。
这一路晃晃悠悠的,晚些竟然有些颠簸,苏荷问道:“这是哪?”
兜兜得意的道:“阿娘你自家看。”
苏荷拉开车帘往外一看……
已经出城了。
“贾兜兜!”
母女俩开始斗嘴。
贾昱在给父亲说着自己学习的情况。
“那些学长有的去了工部,有的去了户部,都很是得意,说是十年后再回来看看学弟们,什么衣锦还乡。”
贾昱有些不屑一顾。
“小子,是人都喜欢衣锦还乡。”贾平安给他分析了一番,“你试着想想,若是你出去为官数年,突然升官了回家,这时候什么心情?”
贾昱说道:“没什么吧?”
贾平安:“……”
他再想了想,“你若是挣了一大笔钱,譬如说千万钱,回家是什么心情?”
贾昱说道:“没地方用,很郁闷。”
好吧,贾平安觉得和儿子没办法沟通了。
“郎君,有信使。”
数骑疾驰而来,和贾家擦肩而过后,一骑勒马喊道:“赵国公,阿史那贺鲁突袭轮台被击溃。”
这是军中人。
贾平安策马过去问道:“多少人马?”
“四五万人马猛攻轮台,阿史那贺鲁令人不分敌我放箭,城中守军死伤惨重,百姓妇孺尽皆参战……”
“幸而庭州及时救援,阿史那贺鲁依旧遁逃。”
“赶紧去吧。”贾平安颔首,看着信使策马往长安城去。
王勃过来,“先生,阿史那贺鲁为何在这个时候突袭轮台?”
贾平安说道:“再不动动他就没法动了。”
王勃明白了,“阿史那贺鲁在渐渐衰老,若是这般颓废下去,突厥一蹶不振不说,他自己也危险了。”
“对。”贾平安说道:“若是要苟延残喘,那些部族跟着谁不成?甚至自己过日子更爽快,何必跟着阿史那贺鲁?”
“安西要多事了。”
……
回到长安已经两月了,帝后依旧在怀念九成宫的美好日子。
“陛下。”
王忠良带着信使来了。
“安西急报。”
李治看了急报,把急报递给武媚。
“阿史那贺鲁突然率军攻打轮台,幸而守军坚韧,庭州救援及时,这才有惊无险。”
武媚抬头,“妇孺也上阵了,陛下,该嘉奖。”
这是男人没有的细腻。
李治颔首,“这是阿史那贺鲁历年来侵袭最为惨烈的一战,守军英勇,那些百姓也英勇。当赏赐。”
赏赐是一回事,分析应对是另一回事。
宰相们都来了,重臣们也来了。
“赵国公呢?”
皇帝看看下面,冷笑问道。
朕回来两个月,你那阿弟就刚开始几日认真,接着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该管管了。
兵部来的是吴奎,“陛下,赵国公说是去查探长安城防。”
宰相们低下头,仿佛看到了皇帝鼻子被气歪的模样。
长安城防哪里需要查探?
这话换个方向就是另一意思:陛下,赵国公出城了。
“轮台遇袭,阿史那贺鲁看来是不甘寂寞了。”
刘仁轨回来了,一回来就接任了御史大夫一职,知政事,也就是宰相。
这一步他迈的轻松无比,所有人都知晓,政坛升起了一颗新星。
这颗新星老了些,但却犀利。
许敬宗问道:“吐蕃那边如何?”
是啊!
阿史那贺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冲着大唐出手?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了。
可当年更为强大的突厥也无法撼动大唐,那么……
“问问兵部和百骑。”
密谍们送来的消息五花八门,需要一个分析的过程。
“吐蕃近几年还不错,禄东赞舔伤口舔了许久,也该动动了。”
李勣缓缓说出这番话,让君臣心中一凛。
第1091章 不,是被人杀
贾平安回来了。
在得了消息后他草草陪家人在外面选了个地方,随后回城。
路上想起贾昱那一脸接下来就是我负责的模样,贾平安不禁想笑。
“陛下,赵国公求见。”
君臣齐齐觉得诧异。
武媚淡淡的道:“平安本就稳重。”
李治说道:“是啊!稳重。”
刘仁轨回来后贾平安为他接风洗尘,就在平康坊,十余人喝多了唱歌,堪称是鬼哭狼嚎。隔壁的听不下去了就捶门喝止,结果被一群人暴打。
重臣打群架,这个脸李治丢不起,当即令百骑出动,把消息压了下去。
这便是稳重?
李治笑了笑。
贾平安进来,李治当即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陛下,此事臣以为阿史那贺鲁是不甘心,觉着自己时日不多了,若是不能在离去之前取得重大战果,他的身后名将会臭不可闻。另外,他的儿孙处境也不会太好。”
“这是动机。”李治点头,“吐蕃那边朕以为会旁观。”
“陛下睿智。”贾平安小小送上彩虹屁,见皇帝一脸受用,说道:“吐蕃是虎,突厥是狼,虎狼不会一起狩猎。”
李勣说道:“若是联手,双方都得担心被对方给吞并了。”
都不是好鸟啊!
许敬宗说道:“陛下,突厥当征伐。”
“没错。”贾平安为老战友送上助攻,“陛下,阿史那贺鲁突袭轮台失败,此刻军心沮丧,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李义府皱眉,“这个时机是否妥当?”
贾平安觉得李义府整人有一手,但对战阵的理解却是个棒槌。
二人四目相对,李义府想回避,贾平安笑了,“自从征倭之后,大唐军队再无动静。军队隔几年就得动一动,而且不能是小动静,最好是弄一个强劲的对手来操练一番。”
后来改成了募兵制,节度使带着自己的军队在外面厮杀,而关内的府兵渐渐沦为了棒槌,最后被一击而溃。
这句话让李勣都忍不住表态,“此言甚是。”
军队要见血,不见血的军队迟早会吃大亏。
贾平安成功完成了对李义府的碾压,“操练再狠,可当临战时,对方万骑而来,那动静之大,能让第一次上阵的将士们两股战战。当箭矢如雨水般的倾泻在头顶上,没经历过的将士会心慌意乱。”
结论不言而喻。
“就是要打!”
“对,真刀真枪的厮杀才能锤炼出凶悍的将士。”
皇帝拍板,“安西如今成了四战之地,吐蕃在虎视眈眈,突厥更是上手试探,如此,大唐当击其一路,震慑四邻。”
有麻烦了怎么办?
打!
这就是大唐的回答。
“另外,大食灭了波斯。”
李治沉声道:“大食前次攻打波斯,杀波斯王,可并未更进一步。王子卑路斯奔吐火罗,等大食军去,吐火罗派兵护送卑路斯归国,随即继位。但没多久大食再度来袭,此次灭了波斯后他们驻军不去,显然是想盘踞在那一带,窥探安西等地。”
这是一个变数。
贾平安心中一凛,“陛下,大食乃是劲敌,大唐需要他们的消息。”
李治点头,“朕已经令百骑发动密谍去查探了。”
“但臣以为波斯人知晓的更多。”贾平安说道。
李治笑道:“可去问问。”
此次征伐突厥贾平安不能去,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所以皇帝问人选时,他一言不发。
除去他之外,此刻能独掌一面的就是苏定方,但苏定方老迈,在西北坐镇防备吐蕃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其次便是薛仁贵。
果然,李治最后决定让薛仁贵领军出击。
大唐需要独掌一面的人才,而人才需要锤炼。
裴行俭等人再度披挂上阵,跟随薛仁贵出发。
“这一战,务必要让大唐在西方少一个对手!”
皇帝破天荒的咆哮着。
将军跪下,大声应诺,发誓不能扫灭阿史那贺鲁就不收兵。
这便是盛世才有的景象。
贾平安很忙。
大军出动兵部的事儿不少,特别是鱼符就得经过兵部的手。
“为何叫做鱼符呢?”
贾平安觉得老李家太霸道了。
原先以虎子称呼夜壶多好,撒泡尿就能联想到千军万马,现在却叫做马子。
原先兵符叫做虎符,听着就霸气,现在却叫做鱼符。
幸而李家的先祖只是叫做李虎,贾平安心想若是叫做李饭怎么办?以后吃饭也得改个说法。
这等避讳最是无稽。
大军出动,贾平安的事儿反而多了起来。
“去查长安的波斯人,特别是最近来的,问大食的消息。”
兵部的密谍动作很快,隔几日就带来了一个商人。
“见过赵国公。”
商人看着很是虔诚。
“大食如何?”
时至今日,贾平安已经无需考虑手段,而是径直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这便是上位者的做事方式。
而所谓的迂回则是无奈之举……能直截了当谁愿意婉转?
商人眼中迸发出了欢喜之色。
“赵国公,大食人凶狠,如今说是兵分多路,冲着四面八方在厮杀呢!”
贾平安神色平静,“可是战无不胜?”
商人的眼中多了震惊之色,“国公竟然知晓?”
贾平安当然知晓,他知晓这是大食最为强大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内,大食不断向四周扩张。
“天竺那边可是倒霉了?”
那块土地的人从很早以前就是个悲剧,谁都能去欺负他们一番。
商人点头。
“君士坦丁堡却是他们的拦路虎。”
大食数度进攻东罗马,却屡屡受挫,最出名的一次就是希腊火焚烧大食水军的事儿。
若是没有东罗马的顽强阻拦,后果会是什么?
贾平安只需想想就觉得有趣。
“叙利亚呢?”
贾平安能记得一些模糊的事儿,但具体时日却忘记了。
明静在边上见到商人的眼神突然一变,恍如见到了神明。
“叙利亚已经没了。”
好吧,这个大食真的牛逼!
“波斯也没了,大食的实力空前强大。他们如今正在朝着各处扩张,但有两个让他们头痛的对手。其一是东罗马,其二便是大唐。”
历史上大食不断攻打东罗马,可却功败垂成,否则就能一往无前……欧洲要倒霉了。
而大食对东方的觊觎不减半分,他们的使者隔一阵子就会来一次……
“国公,大食使者要来了,咱们该去郊迎。”
吴奎见到了贾平安眼中的光。
这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
郊迎很隆重。
使者有些懵。
“什么?”
随从说道:“是兵部尚书来迎。”
太客气了啊!
使者笑道:“看来咱们的运气不错。这位尚书是……”
大食远离大唐,要想获取大唐的消息只有两条路:其一从行商的口中得知,其二就是派遣使者来亲自打探消息。
随从说道:“这一任兵部尚书是贾平安。”
“那位赵国公?”使者一直在微笑,闻言大笑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这位使者颇为倨傲。”陪同使者的官员在贾平安身边介绍情况,“这一路很是冷漠,谁都不搭理……”
王勃跟着来开眼界,说道:“大食势大,使者自然倨傲。大唐就是如此。”
大唐的使者出去都是昂首挺胸。
“哈哈哈哈!”
官员和王勃齐齐侧身。
使者笑的就像是遇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般的热情,近前后说道:“见过赵国公。赵国公在大食的名声可不小。国公武功赫赫,我也喜欢探讨征战之道,可只是私下自己胡乱琢磨,晚些还请国公赐教。”
这也太热情了吧?
王勃看了官员一眼,低声道:“这是冷漠?”
官员木然,“我咋知道?”
贾平安笑了笑,“贵使远来,先安顿了再说。至于探讨兵法,我最近事多,不过我这个弟子倒是得了我的真传,子安。”
王勃上前,束手而立。
贾平安指指他,“使者若是着急就和他聊聊,若是不着急,且等我忙过这几日再说。”
探讨兵法?
王勃和狄仁杰曾无数次纸上谈兵,但一直没机会实践。
他天生喜欢装比出风头,所以矜持的道:“只是学了先生的皮毛罢了。”
但使者却颇为欢喜的答应了。
贾平安的弟子啊!
这等年轻人冲动,弄不好一番话就能套到许多机密,更是能窥探到贾平安用兵的手法。
这是无价的情报。
大军驻扎在波斯,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往东边发展。而安西都护府就是一头拦路虎。
若是开战,就得摸清楚大唐统帅的性子。
苏定方没必要打听,薛仁贵不在长安,贾平安就在眼前……这个少年虽说只是他的弟子,但也是一个渠道啊!
使者很是兴奋,安顿下来后就托人请了王勃来。
“兵法之道虚虚实实……”
王勃说的精神焕发,把和狄仁杰一起纸上谈兵的‘成果’说了不少。
使者暗自兴奋,隔壁正在奋笔疾书记录王勃讲话的大食人也是格外的欢喜。
宫中,李治问道:“那是什么兵法?”
贾平安说道:“王勃做事有些浮躁,臣就令他和狄仁杰一起琢磨兵法,他们琢磨了许久……”
武媚有些不虞,“这等学问岂可传于大食?”
贾平安说道:“上次算学来了个学生,先是和狄仁杰比试纸上谈兵,狄仁杰惨败。王勃看不过就出手,败的面如土色……”
李治讶然,“那学生难道有名将之姿?”
贾平安说道:“那学生在算学号称大话精,后来他过于嘚瑟,放话说自己有名将之姿,结果算学的门子看不下去了,就出手和他纸上谈兵,不过一刻钟,大话精遍体冷汗。”
“那门子……”武媚觉得这事儿越发的有趣了。
贾平安说道:“阿姐,那门子原先是个队正,在军中带着麾下征战,因为指挥不力,导致重大伤亡,自己也瘸了一条腿……”
李治木然。
“一个无能的队正击败了那位大话精,大话精击败了你的弟子和狄仁杰的联手,那么你的弟子……”
贾平安认真的道:“他连纸上谈兵都谈不上。若是大食人如获至宝,那臣想这是天大的好事。”
……
王勃回到了家中。
他吃住学习都在贾家,但随时都能回家探望。
“三郎!”
王福畴下衙后来,左手还拎着一小坛子酒水,右手拎着一个油纸包,一股子卤肉的味道浸透了出来。
老王的俸禄按理也算不错,可架不住他不会持家啊!基本上都是月光。
但现在不同了,王勃去了贾家。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既然跪下叫了恩师,自然要吃先生的,住先生的。
当然,先生一旦需要你时,你就得两肋插刀,否则天下人都会唾弃你。
于是老王就节省了一大笔开销,这不小日子过的倍儿滋润。
“来的正好。”
王福畴笑道:“为父下厨做几道菜,你且等着。”
他的娘子早早就去了,留下王福畴拉扯着几个孩子很是艰难。
王福畴成功的把几个孩子教的很出色,至少在智商上堪称是无敌。但人无完人,在治家方面王福畴就是个棒槌,对钱财从无规划,有多少就用多少。
王福畴进了厨房,赶紧弄了几个鸡蛋,又弄了一条腌肉,一看才想起这是年初儿子从贾家带回来的。
前日剩下的菜蔬几朵,加上腌肉一起煮了。
卤肉加腌肉,看着还不错,但王福畴想想,又去弄了六个鸡蛋,一家伙全给煮了一个蛋汤。
“吃饭吃饭。”
王福畴笑眯眯的端着菜出来。
王勃正在看书,见状急忙去洗手,随后进去帮忙。
父子二人坐在了院子吃饭。
秋风吹拂很是清爽,王福畴问了儿子最近的情况,得知学业大进后颇为欣慰。
“可要喝酒?”王福畴看着儿子。
王勃犹豫了一下,“先生说十八岁之前最好别饮酒。”
王福畴纳闷,“这个说法古怪,不喝也罢。”
他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自己最近读书的新感悟。
王勃十五岁了,在这个年龄当爹的也不少。
他一边听着父亲说学问上的事儿,一边偷偷看着酒坛子。
少年好奇,就想喝一口。
王福畴看出了他的意图,给他倒了一杯,“喝吧,尝尝即可。”
王勃喝了一口,咳的撕心裂肺的。
“哈哈哈哈!”
王福畴笑的很是得意。
喝的微醺,王福畴得意洋洋起来,“为父的学问如今也算是大成了,只可惜身为胥吏,无法施展一身所学啊!”
老王把县尉比作是胥吏,由此可见骨子里的清高。
他看着儿子,感慨的道:“我儿何时才能学业大成?赵国公文武双全,你跟着他可学了刀枪拳脚?”
王勃说道:“自然学了。”
王福畴颔首,欣慰的道:“学了这些,以后就算是不能为将,好歹也能护着自己。对了,为父最近琢磨了些兵法,既然你颇有天赋,为父便传授与你。”
王勃默然。
王福畴滋的一声喝了一口酒,眉毛直抽抽,“怎地?担心自己学不来?”
王勃说道:“阿耶,今日大食使者向我请教兵法。”
王福畴:“……”
……
第二日凌晨,王**床就发现待遇变了。
“从今日起操练兵器。”
贾平安指指家中的护卫,“想寻谁做武师傅,只管说。”
王勃觉得自己小胳膊小腿的风险很大。
他看看那些护卫,犹豫了一下,“要不……二哥吧。”
王老二举起断手,木然。
贾平安一脚踹去,王勃捂着屁股说道:“就请先生教我。”
王老二笑道:“倒是有眼光。郎君的刀法乃是实战而来,最是犀利。”
段出粮木然道:“我来监督。”
王勃急忙摆手,“不了不了!”
段出粮浑身冷飕飕的,让王勃敬而远之。
“看好。”
贾平安连续挥刀三次,每一次角度都不同。
“杀!”
“杀!”
“杀!”
贾平安每一刀都喊一声。
王勃觉得很羞耻。
陈冬和段出粮站在一起,赞道:“郎君的刀法简洁的平平无奇,你以为如何?”
段出粮说道:“你我都不是郎君的对手。”
陈冬问道:“若是联手呢?”
段出粮看了他一眼,“也是死!”
兜兜拉伸出来了,好奇的问了贾昱,“大兄,我和练刀吗?”
贾昱眼皮子颤抖着,“你还是不练为好?”
“为何?”兜兜不满的道:“大兄你这是看不起我吗?”
虽说是家中的老大,贾昱依旧背不起这个罪名,否则老爹晚些会收拾他,“阿耶说你力气小了些,控制不住横刀的去向,容易伤人伤己。”
“哪有?”兜兜不满的道。
贾昱说道:“上次你说要练刀,拿着横刀差点就把阿福给剁了……”
兜兜噘嘴,“只是那一次而已,大兄你就喜欢揭短。”
呵呵!
贾昱觉得自己没法和妹妹沟通了。
王勃很聪明,至少这三刀他很快就能学的有模有样。
他有些得意,“先生,你看看如何?”
贾平安淡淡的道:“上了沙场一刀完事。”
王勃欢喜,“我一刀就能杀了敌人?”
贾平安摇头,“不,是被人杀。”
王勃:“……”
贾平安吩咐道:“每日挥刀一百次,每十日增加二十次。”
王勃说道:“好!”
这不是小事吗?
贾平安说道:“段出粮来监督。”
王勃一个哆嗦。
杜贺寻贾平安有事,二人去了边上。
“王师兄,我们来对练吧。”
兜兜找不到对手,就寻了王勃。
王勃正在信心爆棚的时候,“好啊!不过你输了不许哭!”
兜兜举起横刀。
“先看看我的刀法。”
先交流一下?
王勃觉得师妹很是谦逊。
“呀!”
一刀!
王勃双膝一软,竟然跪了。
横刀就从他的头顶上方掠过。
正在说事的杜贺张开嘴巴……
贾平安:“……”
……
晚安!
第1092章 上位者的雷霆
兜兜很郁闷。
“阿耶,我是无心的。”
“我知道。”
贾平安劝慰了几句,吃早饭的时候兜兜已经重新恢复了活力。
王勃显然心有余悸,看到兜兜眼神就闪烁躲避。
呵呵!
贾平安笑的很是开心。
吃完早饭,贾平安去了前院。
段出粮蹲在边上发呆。
“可是有事?”
贾平安牵马出了马圈。
段出粮破天荒的犹豫着。
“郎君,其实小娘子有练刀的天分。”
“这话咋说的?”杜贺怒了,“小娘子这般娇贵怎地去练刀?”
王老二为段出粮说了好话,“若是练好了刀法,以后小娘子也能自保。”
杜贺怒不可遏,“你等是干啥吃的?竟然要让小娘子自保!”
你说的好有道理!
王老二:“……”
段出粮:“……”
送贾平安出去时,杜贺忍不住问道:“郎君,小娘子真有练刀的天赋?”
贾平安点头。
时至今日他也算得上是用刀大家,闺女那几下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杜贺纠结着,“人心难测呢!要不还是让小娘子练刀吧。以后她若是嫁了个男人不听话,就提着刀收拾……”
“那是夫妻,不是对手!”
贾平安无奈。
杜贺振振有词的道:“小娘子何等的娇贵,若是有那等喜欢动手的男人,一刀剁了就是。”
若是按照他们的意思,兜兜以后就是河东狮第二,不,河东狮都比不过她。
自己刀法拳脚了得,夫君不听话就毒打一顿,再不听话娘家乌压压来一群人……
这日子没发过了。
老子和你们无话可说!
贾平安上马而去。
到了皇城,鸿胪寺有官员在等候。
“赵国公,大食使者说想请见国公。”
大食使者这个姿态很微妙啊!
贾平安说道:“就说我很忙。”
官员应了,“国公操劳政事,应该的。”
兵部的吴奎正好过来,“国公,兵部正好有几件事……”
贾平安说道:“晚些我还得进宫,你知道的,太子那边我还得经常去。”
吴奎紧追不放,“那晚些时候呢?”
贾平安说道:“晚些时候……我得回去修书。”
吴奎:“……”
……
太子最近颇有些困惑不解之处。
“舅舅,臣子果真有忠心的吗?”
这娃轴了!
贾平安说道:“我教过你万事先溯源,你提及了忠心,忠心追溯上去就是人心,人心最是难测,要想臣子忠心,帝王就得有足够的能力压制住他们。”
太子有些难过,“那就是没有忠心之人?”
“有。”贾平安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边上的曾相林翻个白眼。
换个人拍太子的肩膀,他定然要禀告给帝后,可这是贾平安。
他一旦禀告了,皇帝那里不好说,皇后会说他多事,太子会说他是个奸细。
贾平安想了想,“所谓忠心,说起来很复杂。譬如说李义府是不是忠心?”
太子说道:“那就是一条恶犬。”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李义府就是皇帝圈养的一条恶犬,让人厌恶却又忌惮不已。
比如说后世的严嵩父子是不是忠臣?
帝王觉得他们是忠臣,因为他们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而那些‘名臣’们却觉得严嵩父子是十恶不赦的奸臣,原因也是严嵩父子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严嵩父子倒台,随即就肥了无数人。著名大明忠臣徐阶就肥了,肥的流油。至于谁忠谁奸,这事儿估摸着只能自己去判断……
李义府是恶犬,但他是皇帝的恶犬,执行皇帝的指令,所以你说他是忠是奸?贾平安点头,“可对于帝王来说,这等臣子便是忠臣。”
“忠臣不该是刚正不阿的吗?”太子问道。
哎!
这娃有时候真的很轴。
贾平安觉得有必要从灵魂深处敲打他一下,“什么叫做忠心?你心中的忠心定然是臣子为了大唐,为了帝王而不顾一切,可对?”
太子点头。
舅舅果真知晓我的心思。
贾平安笑道:“可这等臣子你觉着可能做得了重臣?”
太子楞了一下。
还好,知道自己错了。
“你要记住了,真正有才能的人不可能无条件对谁忠心,他们唯一能忠心耿耿的只能是家国,而非帝王。他们辅佐帝王的目的有两样,其一一展抱负,其二强盛家国。愚忠之人成不了这等大才。”
李弘恍然大悟,“是了,看看朝中的臣子,对阿耶忠心耿耿的就是许敬宗……”
老许莫名躺枪。
“李义府呢?”贾平安问道,想试试太子的眼光。
李弘摇头,“此人手段狠辣,贪图享受,可见忠心耿耿只是为了换取好处,是投机者。”
“哈哈哈哈!”
贾平安不禁大笑。
他欣慰的道:“但凡是大才,就没有蠢的。聪明人不会盲目,盲目的聪明人走不进朝堂,在半路就被人干掉了。”
李弘点头,“愚忠之人不可重用,有才之人不会愚忠,得帝王掌控。”
贾平安点头,觉得大外甥的悟性很了得。
但他为何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
贾平安去了皇后那里。
“监国这阵子五郎有些所得,但戴至德他们有些急躁,想掌控他……”
武媚笑了笑,“君臣之间历来都是如此,不是你压倒他一头,就是他压倒你一头。能制衡局面的便是明君。所以这一关还得要他自己过。”
这是虎妈啊!贾平安说道,“帝王示弱,臣子便会得寸进尺,不管是谁,就算是李义府也会如此。所以帝王无能怯弱,臣子就会生出别的心思。”
武媚点头,“对,陛下知晓此事,不过却没管,说是让太子感受一番人心。”
可我刚给大外甥分析了一番君臣之间的心态……
“陛下那边这几日都故意放些麻烦事去东宫,就是想磨砺太子。”
谁会被磨砺?
……
皇帝归来了,但依旧有些小事会交给东宫练手。
李弘拿起一份奏疏,看了一眼,淡淡的道:“长安县禀告,平康坊最近有不少游侠儿欺行霸市,如何处置?”
这事儿堪称是鸡毛蒜皮,但你要较真也并无不可……平康坊可是长安男人心中的圣地,圣地被游侠儿弄的一团糟,这说的过去?
戴至德说道:“此事臣以为当令长安县出手,狠抓一批游侠儿,严加处置了。”
张文瑾抚须颔首,让李弘不禁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想着何时才能有胡须。
但舅舅说过……当你羡慕别人的胡须时,说明你还年轻,值得庆贺。当你满脸胡须时,你就会羡慕那些嘴上无毛的年轻人。
“臣以为应当强硬些!”
张文瑾表态了。
但萧德昭却没说话。
太子看了他一眼,“孤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戴至德说道:“殿下此言错了,这等欺行霸市之事危害极大,不用雷霆手段无法彰显朝中的威严。”
张文瑾颔首,“殿下仁慈是好事,不过许多人事不可仁慈,否则便是姑息养奸。”
萧德昭的脸颊轻颤,欲言又止。
李弘看着他,良久说道:“如此……且试试。”
萧德昭起身,“臣这便去。”
萧德昭急匆匆的去了长安县。
“拿人,严惩!”
东宫辅臣的咆哮声回荡在长安县县廨上空,长安县的不良人倾巢出动。
平康坊中,一群游侠儿喝多了坐在外面晒太阳,吹嘘着自己的过往。
“那年耶耶看上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还得意,不肯。耶耶就把钱砸在她的眼前,哈哈哈哈!”
说女人这些人就精神了。
有人问道:“那可睡了?”
“没,那个臭娘们,拿了耶耶的钱,说是晚上给耶耶留门。可等耶耶晚上摸到她家门外时,却早有坊卒蹲守,一顿毒打……”
“哈哈哈哈!”
众人不禁狂笑。
“那一年耶耶毒打……”
所谓游侠儿,听着好听,但实际上就是一群比混混好不到哪去的闲汉群体。
前汉时牛逼的游侠儿连帝王都听闻其名,到了大唐他们的地位却直线下降。
当然,这种地位下降和游侠儿们的素质有直接关系。
前汉时,游侠儿义气为先,千金一诺。
到了大唐,游侠儿为了混饭吃,经常弄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坑蒙拐骗,或是抢掠,或是欺行霸市。
所谓游侠儿,正在向着恶少不断靠拢。
“在这里!”
一群不良人冲了过来。
“干啥?”
“干啥?拿下!”
“兄弟们,打!呃!”
有恶少鼓动,随即被一顿子敲晕。
“都跪下!”
不良人们手握横刀,狞笑着。
“不跪的杀了!”
“东宫的戴庶子说了,拿一批,严惩一批!”
有不良人在大声吆喝。
那些被拿下的游侠儿目光凶狠,有人说道:“竟然是他?”
边上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问道:“这个不良人为何说戴庶子?”
身边的老人干咳一声,“不良人在长安厮混查案子,恶少和游侠儿多是他们的眼线,既然要下狠手,他们自然得撇清自己。”
“哦!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是让游侠儿们自去寻了戴庶子的麻烦,别寻他们。”
老人点头,“人这一生啊!处处皆是学问,要勤学才是。”
……
帝后得了消息,皇帝说道:“此事还是戴至德等人做主,五郎只是附从。”
皇后皱眉,“五郎孝顺仁慈,可作为太子,他得学会统御臣子,否则以后我们去了,谁为他撑腰?”
这就是帝后目前担心的事儿。
皇帝叹道:“本来也未曾发现,可一次监国就露出了原型。且看看,若是不妥,朕便插把手,让他知晓如何去掌控臣子。”
皇后苦笑,“别的皇帝都巴不得太子不管事,唯有咱们这个五郎,让咱们担心他们管不了事,以后被臣子欺负。”
皇帝笑道:“朕既是帝王,也是父亲,自然要想多些。”
……
事儿平定的很快,平康坊的商人们凑钱弄了一块牌匾送去东宫。
“刚正不阿!”
戴至德矜持的道:“只是为民做主罢了,至于此事……上有陛下的关注和太子的关切,我等只是尽力而为。”
这话堪称是谁都不得罪。
李弘只是看着。
戴至德回家和妻子说了牌匾的事儿,“那牌匾不能带回家,否则犯忌讳。”
他的妻子笑道:“夫君如今却是声名卓著了。”
戴至德莞尔,“只是开始罢了。”
第二日,戴至德早早起了,吃了早饭后就去上衙。
朱雀大街上此刻人少,天色昏暗,看着恍如深夜。
晨风凌冽,微冷,让戴至德不禁裹裹身上的官服。
“刚正不阿啊!”
戴至德依旧在怀念着昨日接到这个牌匾的心情,堪称是意气风发,扬眉吐气。
“以后得把稳这个名头,做事就照着这个名头去做……”
到了一定的地位后,官员们就得找到适合自己的人设,并一以贯之的坚持下去。
这便是为官之道。
戴至德决定把刚正不阿作为自己的人设,算是晚了些,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只要坚定不移的走这个人设,迟早他会有收获。
朱雀街的两侧都是很宽很深的排水沟。
戴至德走在靠右边的沟渠边,一边想事一边看着凌晨的长安城。
前方出了两个男子。
他们边走边低声说话,不时传来笑声。
双方不断靠近……
就在快错身时,一个男子猛地偏头看向戴至德。
他的脸不知何时竟然蒙了一块布。
两个男子从怀里摸出了短刀。
“杀奸贼!”
戴至德脑子里一片空白,觉着虚脱了。
他下意识的歪着身子跌落马下。
呯!
戴至德掉进了边上的水沟里。
“杀了他!”
两个男子冲了过来。
戴至德浑身疼痛,爬起来就在水沟里狂奔。
这速度……
“有贼人!”
前方出现了金吾卫的军士。
一声高喊后,两个贼人恨恨的止步,随即扔出了手中的短刀。
呯!
一把短刀落在了戴至德的前方,吓得他止步。
一把短刀正好扎到了他的身后。
“老夫……”
……
戴至德遇刺了。
他来到东宫时很是平静。
“一些蟊贼罢了。”
李弘不动声色的问候了几句,目光扫过戴至德的下半身,发现他的袍子在颤抖。
“查!”
太子震怒!
长安县的不良人被踢打着去查案子,刑部在李敬业的带领下也出发了。
“谁干的?”
双方不约而同的都寻到了游侠儿。
李敬业是收到线报,说有游侠儿要报复戴至德。
两个游侠儿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良人们看着李敬业。
这位爷可是刑部郎中,此时该他做主。
“问话?”
“定然是问话!”
李敬业劈手抓住了一个游侠儿的衣领,竟然把他双腿都提离开了地面。
游侠儿这个群体最是崇尚武力,此刻这个游侠儿面色煞白。
李敬业狞笑道:“说,耶耶包你无事。不说,你马上有事。”
游侠儿颤声道:“李郎中,小国公,我真不知此事啊!”
李敬业冷笑,“如此你就没用了。”
他举起左手。
这一巴掌下去怕是满口牙都没了。
游侠儿喊道:“我说,我说,是……是毛六他们。”
“带路!”
李敬业松手,拍拍手道。
随即就寻到了一处宅子外面,不良人建议道:“李郎中,我等在周围盯着,让兄弟从前院翻进去开门,其他人从后院翻进去,悄然……”
李敬业抬脚。
呯!
门开了。
“谁?”
里面有人喝问。
“你耶耶!”
李敬业脚下很快,几步就到了房间外。
呯!
依旧是一脚。
房门洞开。
不,是门扇径直飞了进去。
一个拿着刀的男子被门扇拍击,当即就倒。
另一人疯狂往窗户跑。
李敬业弯腰拿起凳子,劈手扔去。
他转身就走。
呯!
刚爬上窗户的男子被一凳子砸中了后背,嗝儿一声就倒了。
卧槽!
不良人们缓缓回身,目视着李敬业走了出去。
……
“陛下,贼人抓到了。”
百骑的人从头到尾旁观了此次抓捕行动。
李治欣慰的道:“此次颇快,如何抓的?”
武媚笑道:“就是抽丝剥茧罢了。”
沈丘迟疑了一下。
“嗯?”
皇帝不满的轻哼一声。
沈丘说道:“陛下,刑部郎中李敬业抓到的人,他是……一路打了过去。”
一路打过去?
李治想了一下,“果然是熊罴,难怪贾平安每次出征都喜带着他去,有这么一个猛将在,何等的畅快。”
他幻想了一下自己御驾亲征时身边猛将如云的场景。
“五郎那边会如何?”
帝后同时想到了这个。
李治吩咐道:“派人去看看。”
……
东宫。
李弘和辅臣们聚在一起议事。
戴至德看似平静,可喝茶的速度却远超往日。
张文瑾看了萧德昭一眼,眼中多了些不满之色。
萧德昭从开始到现在都没安慰过戴至德一句,这样的表现有些疏离了。
张文瓘是清河张氏出身,最近皇帝有意让他进朝堂,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信号。
议事完毕,萧德昭突然说道:“刺杀乃是游侠儿所为。臣记得当时太子说不可太过强硬?”
戴至德心中大怒,却平静的道:“此事若是软弱了,如何震慑那些游侠儿?”
张文瓘说道:“是啊!那些恶少游侠儿凶狠,不动狠手如何能行?”
三个臣子开始争辩。
太子缓缓说道:“此事孤已经令人去办了。”
三人齐齐看向了太子。
太子说道:“孤以为,此等事当以律法为重。律法如何便如何。游侠儿欺行霸市如何处置?按照律法行事即可。可若是有人得寸进尺该如何?”
戴至德突然觉得有些难堪。
太子看着臣属们,先是对萧德昭微笑,随后认真的说道:“若是有人得寸进尺,那便用雷霆手段。按照律法行事并非是一味仁慈,而是尊重律法。而用雷霆却是律法之外,用于对付那等穷凶极恶之徒……诸位可明白?”
萧德昭赞道:“殿下此言甚是。律法用于约束,但律法之外还有雷霆。而雷霆来自于上位者,这必然不可错!”
太子上次说了此事从长计议,就是不赞同戴至德等人用雷霆手段之意。但戴至德等人强行通过此议,便是喧宾夺主了。
戴至德和张文瓘心中一震,齐齐看向太子。
太子这般仁慈……
太子看着萧德昭,颔首,“正是。”
戴至德面色微白。
张文瓘一怔。
外面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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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3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五郎要学的是制衡。”
李治和武媚在说着东宫目前的局面。
“张文瓘颇有才干,在朕这里不敢喧宾夺主,可面对五郎时难免会有些轻视,于是和戴至德等人联手,让五郎颇为无奈。”
武媚说道:“此等事若是换了陛下这里,只是冷眼观之,寻个机会敲打一番,若是再不知趣,径直弄到地方去为官,如此他自然明白何为君臣之道。”
王忠良打个寒颤,觉得戴至德等人的运气不错,若是皇后去处置东宫事务,怕是会出人命。
“陛下。”
去打探消息的内侍来了。
“如何?”
李治问道。
武媚说道:“五郎若是宽慰戴至德太过,便是低头太过。太子对臣属低头,威权何在?”
内侍说道:“先是萧德昭斥责了戴至德等人,随后争执。太子突然说了一番话……当以律法为重。”
帝后齐齐皱眉。
对于他们而言,律法只是工具。太子是未来的帝王,若是不能明白这一点,所谓的仁慈反而成了弱点。
“太子说律法之外尚有雷霆,萧德昭说雷霆必然来自于上位者……太子点头。”
帝后相对一视。
“五郎竟然学会了制衡?”李治不敢相信,“叫了来!”
太子来的很快,看着很是平静。
李治笑道:“听闻你一番话让戴至德等人低头了?”
李弘讶然,“阿耶,不是低头,而是知晓了如何尊重我这个太子。”
这小子!
李治牙痒痒,“你是如何把萧德昭拉了过去?”
呃!
李弘显然有些不大情愿说这个,甚至是有些羞耻感。
“说!”
皇后断喝一声,李弘哆嗦了一下,“昨日赐食,我令人给了萧德昭一截竹子。竹孤直,有节……孤直有气节……”
帝后都在微笑。
这个儿子啊!
“萧德昭明白了,私下求见我,说了一番话,表示以后定然要做个直臣。”
李治问道:“你觉着萧德昭能成为直臣吗?”
皇后微微摇头。
李弘说道:“直臣与否在于上位者的制衡和统御。上位者需要直臣,那么自然有人会把直臣奉为自己的座右铭,当年的魏征便是如此。”
李治哈哈大笑。
武媚笑道:“能做到萧德昭这等地位的臣子,所谓孤直和忠心只是他的招牌,他们就靠着这个招牌为官……魏征也是如此。你要记住……”
李弘说道:“能做到重臣的官员就没有傻子,不可能愚忠,更不可能孤直。”
武媚:“……”
五郎学会抢话了啊!
但我为何想笑呢?
李治欣慰的道:“你竟然能明白这个道理,朕还有什么担心的呢?记住了,帝王越出色,臣子就越忠心。帝王平庸软弱,臣子就会生出别的心思。”
李弘低头。
这话和舅舅说的异曲同工,都是从人心这个角度出发,去剖析臣子的心态。
“舅舅说……”
李弘吞吞吐吐的。
李治冷着脸,“他又说了什么?”
他发誓若是贾平安再给太子灌输那些激进的想法,回头就亲手吊打。
李弘说道:“舅舅说君臣之间就是在互相利用,臣子想一展抱负,想名利双收;帝王想的是国家昌盛。如此二者一拍即合。不过这是合作,合作不会有什么忠心,有的只是帝王对臣子的利用,和臣子对帝王的忌惮和信服。”
他抬眸,“阿耶,这话……可对?”
帝后沉默。
李弘有些忐忑,“阿娘……”
武媚抬头,“嗯?”
李弘说道:“你下次别再打舅舅了,好大的人了,打着好可怜。”
李治摆摆手。
等太子走后,李治骂道:“他连这等话都敢对五郎说,胆大妄为。”
“说了是关切,是真心实意。不说才是虚情假意。”武媚冷眼看着皇帝,“你看平安在外朝可曾给那些官员说过这等贴心贴肺的话?他是担心五郎吃亏,这才把自己的领悟教授给他。”
李治当然知晓在这个道理,只是从未有臣子给太子剖析过这些关系,而且剖析的血淋淋的,把所谓的君臣颜面一一剥开,露出了内里的现实和狰狞。
从未有什么君臣相得,有的只是互相试探后的互相妥协。
能明白这个道理的,基本上不会平庸。
“炀帝就是不知晓妥协,最终身死国灭。五郎……他能教导五郎这些,朕很是欣慰。”
李治是真的欣慰,“当年舅舅在时,说的最多的是让朕孝顺,让朕仁慈……可这些道理却从不肯给朕分说。他不知晓?定然知晓,只是他忌惮朕,骨子里想糊弄朕罢了。”
武媚看着他,“平安这般真情实意,陛下可不能虚情假意。上次西域那边进贡了些好玉石,要不就赏赐些给平安吧。”
李治无奈,“只有两块。”
武媚觉得皇帝真的抠门,“那多大的一块,径直解成数块就是了。”
那么大的好玉石解成几块……
王忠良见过那两块玉石,颇为震撼。想到玉石会被解开,他不禁觉得是在暴殄天物。
但皇后说的……咱一定支持。
“那两块朕这里要留一块,剩下一块原先准备给你……”
李治看着皇后,心中转动着二桃杀三士的念头。
想让我毒打平安一顿?武媚说道:“臣妻这边倒是用不上这个,要不就解了吧。”
陛下没退路了。
王忠良见过帝后之间的多次交锋,大多以皇后的胜利而告终。
这次从九成宫归来后,皇后好像又厉害了些。
李治干咳一声,“解就不必了,不过臣子用这等大块的玉石却不妥当,要不……那边顺带送来了十余西域少女,都赏赐给他吧。”
这……
王忠良觉得赵国公的腰子危险了。
但皇后却柳眉倒竖,“陛下这是想让平安家宅不宁吗?”
李治怒了,“朕赏赐臣子美女,臣子无不感激零涕,就你阿弟夫纲不振,后院无能,以至于连女人都不能降伏……你为何不出手?”
你冲着朕这般凶悍,却对你阿弟这般温柔,那为何不出手?
武媚说道:“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李治:“……”
王忠良觉得皇帝迟早会吐血而亡。
……
“你不怕被帝王忌惮?”
李勣如今已经不大管事了,近乎于荣养。
贾平安说道:“做事凭着本心而为,错了坦荡,对了坦荡,若是帝王忌惮,我便彻底丢开兵部那一摊子事,从此逍遥快活。”
李勣笑道:“逍遥山水之间固然好,不过你才多大?正是有作为之时。对了最近陛下才考量是让张文瓘进朝堂还是窦德玄……”
李勣不动声色的就给了贾平安一个重要信息。
贾平安和窦德玄关系不错,若是他进了朝堂,支持新学的就多了一人。
但贾平安觉得窦德玄的机会更大一些。
“老夫老了。”
李勣坐在案几后面,须发斑白,脸上的皱纹渐渐深刻。
“老夫想去终南山转转,不过却寻不到好马车。”
李勣七十多岁了,如今在朝中也就是做个吉祥物,没大事不发言。
现在他也没了忌讳,言行越发的随性了。
李敬业听闻祖父想去终南山转悠,需要一辆好马车,就去了东西市询问那些匠人。
“只管弄了最好的出来,钱不是问题。”
李敬业测试了不少马车,都不满意。
怎么弄?
李勣很享受孙子的孝心,只说随便就是。
他依旧能骑马,但长途骑马会觉得折腾,晚上骨头疼,睡不着。
皇帝也听闻了此事。
“英国公老了。”
李治想到了从前,“朕刚登基时,满目皆是关陇的人,唯有李勣如中流砥柱般的挡在了朝堂之上。说是劳苦功高不为过。他想去终南山转转也好,若是马车不好,宫中弄一辆给他。”
宫中出了一辆马车,说是皇帝赏赐给英国公的。
但马车没能进英国公府的大门。
李尧说道:“阿郎说不敢受。”
李勣虽说言行少了顾忌,但依旧知礼。
皇帝据闻龙颜大悦,当即赏赐了金银。
“手太散!”
贾平安在家中说道:“倭国那边的金银源源不断的送来,陛下这是觉着有钱了。”
“兄长!”
李敬业来了。
他看着毛焦火辣的,“宫中的马车真是好,我试了试,震动小了许多,可阿翁就是胆小不敢要。”
李勣胆小?
这是贾平安到大唐以来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英国公只是谨慎罢了。再说了,为了一些言语钱财上的便宜得罪皇帝你觉着合适吗?”
英国公府没钱?
不差钱!
那何必去讨皇帝的忌惮和记恨。
所以臣子最不聪明的一种就是膨胀。
“你看看李义府,越发的膨胀了,你且等着,此人没好下场。”
按照历史走向来说,李义府应该没了吧,如今依旧活蹦乱跳的。
贾蝴蝶有些欣慰。
李义府曾经心慕士族,为此想和士族联姻,可却被冷冰冰的拒绝了。此人睚眦必报,由此就把士族当做是死对头,但凡能打击士族的事儿他都敢做。
这样的队友真心给力。若非此人太过贪婪,说不得皇帝能容他一世富贵。
李敬业坐下,“随便吧。若是陛下想弄死他,一拳的事。”
他挥舞着拳头砸了一下案几。
呯!
案几垮塌了。
李敬业举起拳头干笑道:“兄长,你家的案几怕是……怕是采买的不好。”
贾平安指指他,“杜贺!”
杜贺来了,看到现场不禁愕然,“这是……这是谁砸断的?”
贾平安问道:“谁采买的?”
这个案几才将换了没多久,很新。
杜贺说道:“小娘子前阵子去了市场,见到一个可怜人卖案几,就想着把郎君这里的案几换了……还是用的私房钱,小娘子果真是孝顺呐!”
贾平安颔首,“换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案几来,这个丢厨房,今日全数烧光。”
杜贺赞道:“郎君英明。”
连李敬业都赞道:“这个处置妥当,这般太大不好拿……”
李敬业三下五除二把案几拆散架了,杜贺目瞪口呆的叫来徐小鱼帮忙,把残骸弄到厨房去。
李敬业愁眉苦脸的去寻马车。
有人说城北杨家是马车世家,很牛笔的。
李敬业去寻了,可杨家的马车订单已经排到了明年。
“我家的马车不缺生意。”
李敬业不过是表现的急躁些,马上就被怼了。
李敬业什么脾气?
历来都是他怼人,谁能怼他?
怒了啊!
呯!
他一拳砸在马车车辕上,“走了!”
杨家没当回事,晚些装配马车时,只是微微用力,一侧车辕竟然断了。
卧槽!
谁干的?
一家子回想了一下,就想到了李敬业那一拳。
“太缺德了!”
杨家怒了,对外放话:“我家的马车不卖给李敬业!”
杨家的马车客户名册中星光闪耀,从重臣到老帅,到权贵到世家门阀,无所不包。
谁家不想给自家老人弄一辆舒坦减震的马车?
所以李敬业再气也不能对杨家下手。
炸裂了!
李敬业又去寻了贾平安。
贾平安正被闺女缠着去山里抓小熊猫来陪阿福。
“阿福不喜欢同类。”
大熊猫这个物种是活生生把自己给折腾濒危的……难以发情,你就算是把那些老师请来也无济于事。好不容易发情了,也就是几天的事儿,大伙儿还得为了母熊打一架,打赢了母熊突然不愿意,或是公熊突然失去了性致。
“为什么?”
兜兜很不解。
贾平安说道:“食铁兽原先是吃肉的,后来慢慢的改吃素了。你想想自己,若是吃素菜你能多吃不少,若是吃肉食饭量就小了许多,可是?”
兜兜点头,“可还是没阿娘吃的多。”
“贾兜兜!”
母吃女笑!
隔壁的苏荷怒了。
贾平安继续说道:“你看看阿福每日要吃多少竹子和食物?若是它们群居得需要多大的竹林才能维持它们的生活?”
贾平安一直怀疑大熊猫发情时间短也是为了食物。若是整日发情,一年生一窝,最多几百年,种群怕是都寻不到食物了。
“是哦!”兜兜明白了,可新的疑问再度产生,“可狼和羊都是一起的呢!”
“傻闺女。”贾平安笑道:“阿福何等的凶狠,就算是独自在山林中谁敢寻它的麻烦?既然天不怕地不怕,那为何还要群居?”
群居需要的食物更多,可哪有那么大的竹林给它们吃?
“这便是物竞天择,它们顺应天时做出了选择。”
兜兜很纳闷,“阿福很凶吗?可我怎么捏它的脸它都不生气。”
贾平安不禁莞尔。
“你是没看到,若是阿福真动怒了,虎狼都得退避三舍。”
国宝不是不凶,只是因为它们吃素,无需捕猎,这才看似无害。但能在山林中独居的国宝,你觉着它会是个软戳戳的萌物?
“哪天我试试。”
兜兜信心十足的去了。
李敬业就站在门外,一脸沮丧,“兄长。”
“怎么了?”
贾平安觉得沮丧不是李敬业的情绪。
李敬业坐下就发牢骚,“杨家得意,说什么先付钱,等明年这个时候再去要,阿翁都七十多了,娘的,等明年,耶耶等他个鸟!”
这事儿李敬业很上心。
贾平安皱眉,“果然这般倨傲?”
你可以不卖,可以说你家的规矩,但你别嘚瑟啊!
客户是上帝这这个概念贾平安觉得不靠谱,但好歹你要把客户当做是衣食父母吧?
“可不是。”李敬业真的没法忍。
但这娃虽然看似凶狠,可实际上最是无害的一个。他这般说,定然是杨家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杜贺!”
杜贺进来,贾平安问道:“做马车的杨家你可知晓?”
杜贺点头,“长安城中第一,不过倨傲,就算是皇室定做马车也得排队。若是谁说话不客气,杨家更不客气。”
这便是恃才放旷。
杜贺问了事后,苦笑道:“李郎君此事却麻烦了。那杨家就是长安城中最好的一家,舍此之外再无第二家。英国公戎马一生,身体多处伤病,自然该用好马车。”
这个道理谁都知晓,可让李敬业再去低头……
李敬业一咬牙,“罢了,明年就明年,我再去一次。”
贾平安说道:“杨家都说了不卖马车给你,你去作甚?”
李敬业苦笑,“阿翁最近喜欢喝酒,还是烈酒,我问了服侍他的人,说阿翁晚上睡不着,多半是那些老伤。”
贾平安叫住了他,“可能吃苦?”
李敬业点头。
贾平安说道:“如此我便为你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
李敬业瞪着眼,“兄长你难道还会造车?你莫要哄我。”
杜贺也觉得这事儿有些不靠谱。
杨家在长安马车界堪称是一骑绝尘啊!
“郎君,说是杨家手段高超,这才能让马车平缓。”
贾平安淡淡的道:“你觉着我弄不出来这些来?”
杜贺束手而立。
李敬业说道:“兄长,你说的可是马车?”
贾平安起身,“牛车!”
李敬业:“……”
出了贾家,一路往工部去。
阎立本正在琢磨图纸。
“阎尚书,赵国公来了。”
外面一声喊,阎立本霍然起身,飞速收拾了案几上一幅半成品画,随后收进了箱子里。
“阎公!”
贾平安在外面打招呼。
阎立本飞快坐下,捋捋胡须,“何事啊?”
第1094章 为了阿翁
贾平安带着李敬业进了值房。
“小贾啊!可是有事?”阎立本一脸警惕。
李敬业低声道:“怎地像是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的意思,兄长你得罪他了?”
呵呵!
贾平安微微摇头,坐下后问道:“好茶呢?”
你个不要脸的!
阎立本才将被皇帝赏赐了几斤好茶,这便被贾平安盯上了。
“泡茶来。”
两杯茶,李敬业端着看,贾平安品了一口,微笑道:“总算是放心了。”
阎立本问道:“此话怎讲?”
贾平安说道:“这茶叶不如贾家最好的。”
阎立本鼻子要被气歪了。
“阎公,回头送你两斤。”
阎立本面露微笑,“小贾不错。”
贾平安放下茶杯,“阎公,当年弄的那些钢铁可有进展?”
阎立本反问,“可是陛下那边要用?”
贾平安摇头,“我就是寻些韧性好的钢材。”
阎立本警惕的道:“那是我工部的机密,连宰相们都不知晓。”
你妹!
贾平安摆摆手,“敬业你先出去。”
李敬业端起茶杯一口干了,握拳问道:“兄长,可是要动手?”
阎立本大怒,贾平安苦笑,“你先出去。”
李敬业去了外面。
外面站着一个小吏,二人相对一视,小吏不动声色的往后磨蹭。
“必须给!”
“凭什么?”
“若是没有我当年的建言,工部能弄出这等钢铁?阎公,吃水不忘挖井水呐!”
“那是机密!”
“机个屁!”
里面爆发了争吵,贾平安都开黄腔了。
“那东西就算是丢到吐蕃去,他们的工匠拿着也没办法破解!”
“……”
“给不给?”
“不给回头新学有了好东西,你就别怪我抠门。”
“什么意思?小贾,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给,老夫给你还不成吗?”
“早这样多好,非得要抠。”
阎立本号称大唐第一横,这是本事给他的倚仗。
阎家父子三人都是营造高手和天才,执掌大唐工部多年,堪称是铁打的阎氏,流水的工部官吏。
可今日却低头了。
还低三下四的去挽留贾平安。
那个小吏一脸见鬼的模样。
李敬业却觉得理所当然。
贾平安出来了,“走。”
二人随即去了一家工坊。
一进去就看到了许多大车,有半成品和成品。
工坊的管事介绍道:“每逢动兵,朝中就得出不少大车运送辎重,那些大车多是咱们这里打造的。”
贾平安带着李敬业体验了一把。
“粗糙耐用。”
李敬业被颠的七荤八素后,管事解释了一番。
“运送辎重走的都不是什么好路,若是弄那等精巧的大车……舒坦是舒坦了,可它不禁用啊!”
这便是军用物资粗糙却耐用的缘故。
李敬业摇头,“这个不能用,阿翁受不住。”
贾平安把管事叫了过去。
“我需要打造一辆出色的大车,比杨家的还出色。”
管事面露难色,“杨家设计的马车精巧,所以震动才少。咱们倒是能学了,可丢不起这人。”
此时没有什么知识产权一说,但作为工匠,却不会去模仿别人。
“谁说要学杨家?”
贾平安笑了笑,“我出手自然不能东施效颦。”
他回身说道:“先前问你能否吃苦,你说能。如此从今日起你就留在这里,跟着这些工匠一起打造一辆马车。”
李敬业问道:“如何打造?”
这里的大车都是傻大黑粗的典范,耐操,但震动不小。
贾平安没说话。
没多久来了几个大汉。
“见过国公。”
“东西呢?”
“在外面马车上。”
“搬进来。”
噗噗噗!
十几块钢板被丢在地上。
管事和工匠们愣住了。
“这便是减震……”
贾平安见众人还是不解,就令人寻了纸笔来。
他画了一个简图。
随即工匠们就炸了。
“这等想法堪称是绝妙,不过这铁板能承受多久?”
“试试。”
这也就是改造一下而已。
贾平安把李敬业丢在工坊里,自家却溜了。
没法不溜,新城那边说是有事。
天气凉爽,新城穿的也单薄。
贾平安进了后院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侧身对着自己的新城。
薄薄的衣裙,阳光给力从侧面照射过来……
不错啊!
这个女人的肌肤白的发光,贾平安一直在想这个白是只到手部和脸部,还是……一路蔓延。
晚上点个灯,啧啧!
“小贾。”
新城俏然回身。
“公主看着清减了。”
贾师傅现在最怕的就是新城提出什么他办不到的要求。
新城美眸微动,“这阵子来了不少宗室的妇人,都说想要为我寻个驸马……”
你和我说这个作甚?
难道是……你看中了谁?
白得发光的女人啊!
这等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沉默。
沉默是金。
看你下面想说什么。
新城看了他一眼,美眸中带着些许娇嗔。
娘的!
这个女人越发的有女人味了。
只是一眼,就让贾平安心中微颤。
但要坚定!
贾平安依旧默然。
果然,小贾对我就是友人。
难道我不够出色?
新城想了想自己先前沐浴后的身体。
如白玉般的肌肤细腻无比,还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地方。
往日她出门,偶有不戴羃?的时候,那些男人看着她的脸都会呆滞一瞬,有人甚至会长久发呆。
可小贾眼眸清澈,并无那等男人的痴迷和猥琐。
他果真是个君子!
贾平安被她看了几眼,就知晓了些意思。
新城这是……有那等意思?
贾平安不动声色的看了新城一眼。
新城此刻眼波流转,脸颊微微有些红晕,竟然像是微醺了一般。
贾平安说道:“可是年轻俊彦?”
新城微微低头,“不知,我都忘了。”
先和我说有人想为你相亲,随后又说我都忘了……这分明就是一种姿态。
但这种姿态不好确定。
而且高阳在侧,若是拿下新城,皇帝会不会吐血?
朕的姐妹竟然都成了你的女人!
贾平安心中微动,“忘了,可见是无法让你动心。新城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新城抬眸,眼中多了些羞怯。
小白花在绽放。
“我……”新城看了贾平安一眼,“我也不知。”
小白花这是娇羞了啊!
她不可能按照贾师傅的模样说出自己喜欢的男人模板,就算是后世的女人都很难如此。
贾平安干咳一声,“不着急。”
黄淑在边上默不作声,此刻却说道:“公主不小了。”
“公主还是一朵花。”贾平安看着眼前的娇花,想到了徐小鱼先前莫名其妙的激动。
新城低声道:“那些人说……再不找驸马就晚了。”
“扯淡!”
贾平安看了黄淑一眼,“徐小鱼在外面怕是会闹腾,还请你去帮忙看看。”
先支走这个灯泡再说。
黄淑炸裂了。
“徐小鱼?”
贾平安觉得她激动过头了。
黄淑说道:“奴还得……”
新城看了她一眼。
黄淑改口,“奴这就去。”
公主,你可要稳住啊!
黄淑心中有些发慌。
新城是皇帝的亲妹妹,最是疼爱。按理说新城的驸马不难找,事实上也不难找。就说这几年给新城介绍驸马的人多不胜数,连帝后都为此操碎了心。
可新城总是推脱,说自己体弱多病,担心拖累了别人。或是说自己脾气不好,怕害了别人。
林林总总的理由啊!
在黄淑看来就是一句话:我不想找驸马!
有人甚至说新城不喜欢男人了。
黄淑开始也有些这等想法,可在看到贾师傅能登堂入室后,就觉得不是。
每次贾师傅一来,公主总是会带着些小兴奋去换衣裳。譬如说今日,公主本来穿的衣裙不薄,可听闻贾师傅来了,马上进去换了一条薄薄的裙子。
哎!
这哪里是不喜欢男人的模样?
可贾平安有妻子了啊!
而且还是高阳公主的男人。
这两姐妹都归于一个男人,说出去皇帝会不会吐血?
“黄淑!”
黄淑一怔,见徐小鱼在前院和几个公主府的侍卫吹嘘,就冷着脸过去。
徐小鱼冲着几个侍卫使眼色,转瞬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你要干什么?”黄淑义正辞严的道:“再敢动手,我打断你的腿。”
……
后院,新城走在前方,贾平安在侧后方,二人在小花园里散步。
新城说道:“那日我去赴宴,席间有人提及了关陇,说是那些人再难翻身,不过却有人试探着向士族示好。”
关陇向士族示好?
贾平安说道:“当年关陇横行时,士族也只能低头保持自己的孤傲。如今关陇倒台,士族翻了身……”
他看了新城的腰肢一眼,恰好新城回眸,看到他的视线方向后,那眸子里都是羞涩。
“不过士族历来都看不起关陇门阀,说他们就是赳赳武夫,只知晓喊打喊杀,却不懂的治国之道……”
扯几把蛋!
贾平安不屑的道:“这是胡言乱语!”
新城回身,娇俏的问道:“难道你觉着不妥?”
士族看不起关陇这些武夫是有历史的,连李渊立国大唐,李氏成为皇族,士族依旧看不起老李家。为啥?皆因老李家没啥能见人的历史。
“士族说自家传承了数百年,诗书传家,经学传家。他们高冠博带,风度翩翩……”
新城越说越没底气,觉得自家真的比不过士族。
“当年高祖皇帝就想示好士族,可他们却对皇族敬而远之。先帝时也是如此,依旧若即若离。”
这是史实。
许多人不知晓这个时代士族的厉害……
“他们从前汉开始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宰。”贾平安当然清楚这些,“但你为何要去看什么家族的历史和名气?”
“难道不看吗?”新城红唇微动。
贾平安笑了,“传承越久的家族就越没法看。”
圣人家传承的够久了吧,可只是作为一个神像被供着,作为儒学的精神象征。
贼来降贼,官来降官,这些家族最擅长的便是这个。
“要看就得看他们的本事。”贾平安不喜欢这等莫名其妙以门第论出身的氛围,“士族在汉末渐渐势大,随后前晋时士族几乎一手遮天……可是新城,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
新城抬眸和他对视,“什么?”
贾平安说道:“士族兴盛的那些岁月里,中原是安稳强大了还是衰落了?”
新城说道:“衰落了。”
贾平安说道:“也就是说,士族掌权的时代,家国在沉沦。”
新城点头。
汉末堪称是人间地狱,而前晋堪称是窝囊到了极致,无能到了极致。
贾平安问道:“士族兴起的时代,就是中原衰落的时代,你还看不明白吗?士族就是毒瘤!从汉末开始,他们一直在装神灵,可给天下带来的是什么?战乱,窝囊!”
贾平安真的不理解,“这等家族为何备受推崇?仅仅是因为他们所谓的传承足够悠久吗?可传承的越久,为祸就越烈。”
新城懵了一下。
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分析过士族。
“什么经学,什么家学渊博,可出来的全是一群祸害,这样的经学和家学要来何用?”
贾平安笑道:“我真不明白要来何用!”
新城心中一震,“是啊!要来何用?若是士族再度执掌朝政,那这个大唐……”
“就危险了。”贾平安说道:“所以陛下才会不断削弱士族,为此翻脸也在所不惜!”
后来阿姐也延续了这个政策,直至她离去。李隆基上台,士族重新得到了重用,随后就是无底深渊。
新城美眸一亮,“是啊!外面好些人说皇帝敌视士族殊为不智,若是把小贾你的这番话说出去,那些人可还有话说?”
她越想越兴奋,觉得自己为皇帝寻到了一个利器。
“我这便设宴请了那些人来,把这番话说出去。”
“还不到时候!”
此刻士族正在盯着新学的学堂,再爆出这等角度刁钻的大料,士族能扎新城的小人。
这个时代学识匮乏到了令后世人无法理解的程度,所以一直保持着经学传家的士族才如此令人高山仰止。
所以太宗皇帝才会令孔颖达等人编写五经正义,就是想从士族的手中抢过学问的话语权,但依旧没卵用。
士族依旧是高高在上恍若神灵的士族。
他们依旧看不起皇族,看不起天下人。
新城一想也是,“那我进宫,嗯……”,她看着贾平安,“我可能说这些话是你说的?”
小白花真的是体贴啊!
“无所谓,陛下多半能猜出来。”
新城笑道:“那我这便去了。”
她刚一转身,脚下一滑……
贾平安下意识的伸手揽住了新城的腰肢。
二人呆立原地。
手感真的不错啊!
新城的脸血红血红的,声音如蚊虫般的细小,“你……你……”
贾平安松开手,一本正经的道:“下次小心些。”
……
“陛下,新城公主求见。”
新城进殿。
帝后都在,还有一个太子,外加武媚怀里的太平。
“阿娘!”
太平的声音很激昂。
“阿娘在这呢!”武媚笑的很是温柔。
“阿耶!”太平扯着嗓子喊。
李治眉眼温柔,“阿耶在这。”
李弘坐在边上,觉着自己定然是收养的孩子。
“叫姑母!”
武媚指着新城说道。
“咕咕咕……”太平挣扎着想下地。
李治笑道;“看看这孩子,真是可爱!”
新城逗弄了太平一番,然后说了正事。
“……士族若是好,若是能力出众,为何从汉末开始到前晋覆灭之前,中原一直在衰落?”
帝后诧异的相对一视。
“新城这话倒是有趣。”李治说道:“朕当年也不曾这般思索过。不过士族不只是经学传家,更要紧的是士族抱团势大。”
所谓经学传家只是一个基础,士族立身的根本却是彼此之间抱成团,荣辱与共。
李弘说道:“阿耶,所以李义府当年建言不许士族之间通婚就是为了打散他们?”
李治点头,“对,不过他们不会理睬。”
他赞道:“世人皆敬畏士族,新城你能看到这一点,朕很是欣慰。”
新城咬着红唇,想说这是贾师傅说的,但又觉得不该说。
皇帝也知晓这个道理,我说出来小贾也没什么好处。
咦!
小贾当时说无所谓,这便是知晓皇帝早就看穿了士族的底细之意,可我当时却昏了头,没发现他的异常。
我为何会昏头?
新城不禁恼了。
走在宫中,她突然止步。
前方的内侍止步回身,笑道:“公主……”
新城问道:“我听闻赵国公跋扈,可是如此?”
内侍说道:“没啊!赵国公很是和气。宰相们都是冷漠……奴婢失言了。”
内侍不该对重臣发表看法。
新城颔首,“我知道了。”
……
李敬业从未觉着如此疲惫过。
拆卸车架,随后工匠指点他把新做的车架安装上去,上面有能架住钢块的突出部分。
“试试!”
工匠赶着大车在工坊的测试道路上疾驰。
啪!
“甘妮娘!”
工匠骂道:“太细了些,扛不住钢板的冲撞。再弄粗些!”
再次修改之后,李敬业疲惫的爬出车底。
工匠刚开始有些心虚,担心会得罪英国公。
可赵国公留在这里的仆役却一丝不苟的盯着李敬业,但凡他不耐烦或是想撂挑子,那仆役都会指出来。
“郎君来了!”
躺在地上装死狗的李敬业蹦了起来,“兄长在哪?”
贾平安没来。
李敬业单手撑着地面,说道:“为了阿翁!”
他站立起来,问道:“还需如何弄,说!”
……
晚安!
第1095章 臣惟愿大唐万世永昌
李勣的前半生很忙。不,他的一生都很忙。
“年少时天下大乱,老夫觉着这个天下不安稳了,就去投了瓦岗,可更多的人坐以待毙。知晓吗?这便是读书和不读书之间的差别。”
吃完早饭还有些时间,李勣在给孙儿上课。
李敬业还在继续吃。
你有多大的力气,就得吃多少饭菜。见到孙儿吃的多,李勣不禁欣慰一笑,“瓦岗造反,看似烂泥一堆,可却契合了天下大乱的机会。百姓心慌,自然会寻了最强大的一股势力去投靠,这便是瓦岗不断扩张的缘由。”
李敬业抬头,“阿翁,不是说瓦岗强盛是因为治理有道吗?”
“胡扯!”李勣笑道:“什么治理有道。当时周边都被瓦岗打烂了,不想死的只能投靠瓦岗。这并非是治理有道,而是兵过劫掠一道,贼过劫掠一道,把百姓家中的一切都抢走了,你要么饿死,要么只能跟着瓦岗去造反,别无他途。”
“原来这样。”
李敬业觉得理想破灭了,“阿翁,原先你是贼。”
老夫今日手痛……李勣起身,“上衙!”
出门的时候,李勣突然抓住了李敬业的手,“哪来的伤?”
李敬业的手上口子很多,而且还有几个水泡。他用力一挣挣脱了,“阿翁,你整日说老了老了,我不得多操练兵器,以后如何给你养老?”
李勣笑骂道:“老夫何曾用你养老。”
话虽是这般说,但李勣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了宫中。
“英国公。”
刘仁轨来了,二人站在宫门外低声说话。
“陛下这是想让谁进朝堂呢?”刘仁轨回想起自己去年还在蛮荒之地折腾,今年竟然就成了宰相,还能对后进者指手画脚,那种意气风发啊!
李勣含笑,“老夫也不知。”
他现在不会去掺和这等事,唯一做的也就是把消息透给贾平安。
刘仁轨说道:“窦德玄在户部颇为傲气,连陛下的面子都能驳了,可见尽忠职守。张文瓘在陛下的身边多时,后来辅佐太子监国颇为稳重,难啊!”
……
窦德玄也觉得难。
“老夫在户部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如何肯坐视老夫进了朝堂?”
他长吁短叹,“你要说不重名利,可老夫也是人呐!谁不想进朝堂,但凡大事都能建言一番,那等滋味想想就让人心动,可惜。”
“窦公!”
听到外面的声音后,窦德玄下意识的道:“把字都收了。”
贾平安进来时,窦德玄的案几上整洁的让人无语。
“小贾啊!”
窦德玄笑眯眯的道:“怎地有空来户部?”
“窦公,宰相之事如何?”
窦德玄摇头,“难。”
这是不见外的回答。
“我以为,户部也该出政绩了。”
窦德玄是坚定的新学支持者,闻言问道:“出政绩?户部就是进出,何来的政绩?”
“窦公,这不上半年已经过了,天气也越发的冷了……”
窦德玄冷着脸,“你就给老夫说这些?”
贾平安自顾自的说道:“上次我和你提的预决算考核之事……”
窦德玄一拍脑门,“老夫竟然忘记了。”
贾平安微笑,“许多事不能忘!”
“来人。”窦德玄兴奋的道:“令他们来议事。”
转过脸老窦说道:“老夫就不留你了,赶紧走。”
娘的,这是新人接进家,媒人抛过墙啊!
老窦,你狠!
窦德玄兴奋的不行,还出去吆喝了一声,令各部官员赶紧来。
等他回了值房后,贾师傅已经走了。
“回头请小贾喝酒。”
窦德玄很是感激贾平安的雪中送炭。
小吏指指柜子,“窦尚书……”
窦德玄心中一个激灵。
他喜欢字画,公事之余时常拿出来欣赏。他的友人多,求些字画很是轻松。
比如说阎立本的画他就有几幅。
今日他欣赏的是虞世南的一幅字。
虞世南的字师法王羲之,连先帝都赞不绝口。
这是窦德玄颇为心爱的一幅字。
他缓缓回头……
柜子里原先摆放那幅字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贾平安!”
……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啊!”
贾平安卷了窦德玄的一幅字,心情愉悦的进宫。
上次窦德玄去了兵部,卷走了皇帝的御笔一幅,窦德玄还得意洋洋的回去显摆,说贾平安也有被老夫收拾的一日。
呵呵!
贾平安笑的很开心。
虞世南的字啊!
但他最想要的还是先帝的御笔。
后世太宗皇帝的唯一真迹竟然在法兰西,让后人不禁扼腕叹息。
但皇帝对先帝的真迹很是看护,让贾师傅无可奈何。
但……
好像新城那里有几幅?
贾平安心动了。
“哈哈!”
“哈哈!”
太子正在练拳。
一拳接着一拳,看着虎虎生威。
贾平安蹲边上欣赏虞世南的真迹,觉得果真是妙不可言。
太子苦练一番拳脚,收功后问道,“舅舅,我的拳脚如何?”
“普通吧。”
贾平安把字画卷起。
太子眼尖,“怎地像是虞世南的字?”
“胡说,只是赝品。”
帝后都喜欢字画,贾平安担心被阿姐知晓了保不住。
太子哦了一声,“对了,舅舅,我想养条狗,可阿耶和阿娘不许。”
宫中养狗?
帝后正在处置政务,角落里趴着一条小狗。宰相来了,小狗站起来冲着宰相狂吠,宰相不禁缩了回去……
画面太美,不敢想!
贾平安说道:“要不先试试?”
这娃最近太闲了。
李弘一想也是。
回过头他就令曾相林想办法弄一条小狗进宫。
曾相林觉得自己死定了。
他亲自出宫去买了一条小狗,把小狗弄在胸口处,看着鼓起一团。
“你二人走在咱的前面,挡住他们的视线。”
顺利把小狗带到了宫中,李弘一看就乐了。
“给它寻些吃的来。”
小狗可怜巴巴的模样成功赢得了李弘的喜欢。
晚上,当李弘睡的正香的时候。
“汪汪汪!”
“汪汪汪!”
……
第二日早上起来,李弘竟然多了黑眼圈。
“皇后来了。”
武媚进来。
“汪汪汪!”
小狗冲着武媚咆哮。
武媚一怔,“谁弄来的?”
曾相林脊背全是冷汗。
“是我。”李弘却很耿直,拒绝用他来扛过。
“送走。”武媚没好气的道:“宫中如何能养这个?先弄到我那边去。”
舅舅早知晓是这样吧?
坑了我一把!
李弘悲愤的道:“阿娘,舅舅刚得了一幅字。”
“哦!”
武媚眼前一亮,“谁的?”
“虞世南的。”
刚想翘班的贾平安被捉进宫中,还没捂热乎的虞世南真迹就易主了。
“阿姐,没你这么巧取豪夺的。要不……用先帝的字来换!”
这是贾平安最后的倔强。
武媚淡淡的道:“你还年轻,怎可玩物丧志?且好生做事,等二三十年后我自然还给你。”
——你的压岁钱我先收着,等你大了再给你。
悲愤啊!
贾平安不知晓自己被大外甥背刺了一下。
看着他出去,武媚突然眼神温柔,“五郎太过规矩了些,这样不好。”
邵鹏悚然而惊。
晚些他和周山象在外面歇息,邵鹏提及了此事。
周山象说道:“上次陛下就说过,太子太过规矩,陛下觉得越发的像是君臣了。”
“陛下来了。”
皇帝今日心情不错,步伐轻松的进了寝宫。
“汪汪汪!”
突如其来的狂吠吓了李治一跳。
“保护陛下!”
王忠良喊了一嗓子。
外面冲进来一群侍卫。
小狗看看这些人,迟疑了一下,继续狂吠。
“汪汪汪!”
李治没好气的道:“怎地想着养狗?”
武媚笑道:“这是五郎弄来的狗,他自家养在了寝宫中,昨夜小狗狂吠不止,他一夜没睡好,哈哈哈!”
“哈哈哈哈!”
帝后不禁大笑了起来。
随后二人说了许多李弘小时候的趣事。
亲情时间结束,李治说道:“原先朕想着三个宰相即可,可三个宰相终究不足以服众。如此增了个刘仁轨,朕想着再添一个……窦德玄和张文瓘,朕正在犹豫。”
张文瓘在行动。
“陛下,张文瓘有奏疏。”
朝会上,张文瓘的奏疏被当众念了出来。
十二条建言,每一条都言之有物。
臣子要想上位,必须要向帝王展示自己的才干和政治立场。
这份奏疏就是干这个的。
“不错。”
李治颇为满意。
李义府含笑道:“切中时弊。”
窦德玄自从去了户部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越发的‘糙’了,也变得越发的愤怒了。
为了钱粮他让李义府没脸,若非看在皇帝还看重窦德玄的份上,李义府就敢把他弄下去。
“是不错。”
上官仪觉得窦德玄太凌厉了些,还是张文瓘好。
关键是张文瓘出身清河张氏,名声极好。
示好一番,以后也能多个强援。
刘仁轨说道:“不错。”
他是新人,想旁观一阵子再说。
许敬宗干咳一声,“老夫觉着张文瓘太过中规中矩了些。陛下正是大有为之时,做事就该放开些。”
李勣没说话。
“陛下,户部窦尚书求见。”
来了啊!
两个竞争者的战争开始了。
窦德玄进殿。
你想说什么?
皇帝在看着他,宰相们也在看着他。
他感受到了两道不大友善的目光。
不用看,李义府和上官仪。
窦德玄说道:“陛下,臣在户部多年,发现每逢年底时户部的钱粮总是会艰难……”
李治点头,“户部这边可有办法?”
“自然是有的。”
窦德玄看着很是自信。
“哦,那朕倒要听听。”
这事儿朝中多次提及,颇为恼火,但却无可奈何。
窦德玄这是想一语惊人?
李义府心中冷笑,心想在这等时候你除非能拿出翻盘的手段,拿出重大政绩或是建言,否则没戏。
上官仪微笑着,轻声道:“老夫倍感期待。”
窦德玄知晓自己近年来得罪了不少人,关键是强硬的态度让宰相们不自在。
但人设一旦确定就不能改,他也习惯了这种方式,想改也改不掉。
“陛下,臣有个想法。每年年初由各部筹划谋算本部一年的花销,随后由户部初审,若是有错就打回去,若是无错就送到朝中再审。”
咦!
李治轻咦一声。
把各处的财权握在手中……
这个想法相当不错啊!
李义府心中一凛,觉得窦德玄这是势在必得。
许敬宗赞道:“好主意!”
李勣微微一笑,他想到了新学。
小贾啊小贾,你这头小狐狸,连窦德玄都得身不由己为新学卖命。
“陛下不知,下面不少官吏都爱占小便宜。”做了户部尚书多年后,窦德玄对大唐官吏的尿性知之甚深,“不管是六部还是州县,或是都督府,官吏们吃吃喝喝每年的耗费让臣痛心不已。”
大唐各级衙门是有食堂的。
宰相们有些不自在。
他们自己的部门中也是这个尿性,吃吃喝喝的事儿不少。
“但凡能占便宜他们就不会手软!”窦德玄杀气腾腾的道:“年初提出预算,年底户部审核,若有结余就是政绩,若是超支就严查,一旦查出胡乱花销,严惩。”
武后赞道:“如此上官为了自己的仕途自然要盯紧下面的官吏,不许他们占公家便宜,一级一级的压下去,谁还敢?”
李治也颇为赞赏的道:“每年因此而损耗的钱粮不计其数,若是能止住,这便是节流。”
窦德玄说道:“陛下,臣以为不止于此。”
窦德玄这个老东西!
李义府知晓张文瓘败了……但窦德玄竟然还有后手,这分明就是在进朝堂之前先给宰相们一记下马威。
不该是我们给他下马威吗?怎地掉转了?
上官仪也颇为不渝,觉着窦德玄太高调了。
宰相要低调,这是规矩。
可窦德玄在户部这几年早就习惯了高调,不高调不行啊!各部都伸手要钱粮,他不高调怎么压制?
“哦!窦卿说说。”李治的态度越发的和气了,让李义府和上官仪心中发苦。
窦德玄自信的道:“人说贪腐是意志不坚,可臣以为贪腐乃是身边有诱惑。若是官吏攫取钱粮方便,这便是朝中为他们的贪腐开了方便之门。”
赞!
这话说的连王忠良都不禁暗赞不已。
你把钱粮摆放在官吏的手边,指望他们靠着道德约束不伸手可能吗?
李治微微颔首。
窦德玄说道:“如今有了预算,如此各部每年的耗费都会纳入户部和朝中的视线。陛下,臣以为贪腐不可断绝,但却能压制。上官为了自己的政绩必须盯着本部的耗费,谁若是贪腐了,这便是给上官的宦途使绊子,上官会恨之入骨,无需御史台去查探,上官就能把贪腐者抓住来严惩。”
帝后相对一视。
李义府心中一冷。
窦德玄得分了!
还是高分!
预算这个建言堪称是上佳,但更出色的是后续的分析,堪称是出彩。
李治也颇为感慨的道:“窦卿在户部数年辛苦,朕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想到这些,可见忧国忧民之心。”
这是升官的前兆!
窦德玄说道:“陛下,臣惟愿大唐万世永昌!”
李治起身走了下来。
他扶住了行礼的窦德玄,温言道:“窦卿之能,窦卿的忠心,朕知晓了。”
妥了!
窦德玄随即告退。
晚些帝后在一起闲话。
“张文瓘的十二条建言看似针砭时弊,可却有些大而化之。”李治拿起茶杯,也不看一眼茶水,就喝了一口。
“窦德玄不但指出了问题,更是提出了解决的法子,这便是能臣。”
武媚点头,看了一眼自己茶杯里的茶水,“说谁都会说,可能臣还得会做。若是仅凭着说……谁都比不过御史台的那些御史。”
李治看了一眼她的茶水。
绿茵茵的,看着就想喝。
他终于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水……
绿的单薄!
……
张文瓘在等待。
十二条建言是他出仕多年来的收获,针对大唐的各种弊端来了个一锅烩。
“张公!”
戴至德来了。
张文瓘起身相迎,二人坐下。
“老夫听闻张公上了奏疏,谈及十二条建言,令朝中群臣为之赞许,特来相贺。”
道贺也有讲究,早比晚好。
张文瓘目前领跑宰相候选人,所以戴至德来烧个热灶。
“此事还早。”张文瓘笑道:“老夫以为窦公更适合。”
这便是东方特有的谦逊文化。
戴至德说道:“张公这几年仕途颇为稳当,陛下也很是看重张公,加之太子监国时的果决,陛下都一一看在眼里,老夫看啊!此事妥了!”
烧热灶要有分寸,一番话后就该告辞了……你已经成功地给当事人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再多话就是多此一举,只会有反作用。
一番话后,戴至德告辞。
张文瓘把他送到了门外,秋风吹过,不禁觉得神清气爽,觉得人生巅峰就在此刻。
“窦德玄进宫了。”
有人来通风报信。
张文瓘点头,“看着吧。”
这是最后一战,成功他就将会进入朝堂。
但无论如何他都该做出姿态。
张文瓘去了宫门外,准备和窦德玄交流一番。
“不管胜败,都得洒脱!”
窦德玄此刻和宰相们一前一后的出来。
他并未止步等待,而是一人独行。
“窦公!”
许敬宗叫住了他。
窦德玄回身,许敬宗说道:“窦公说的预算,各部却少了这等精与于计算的人手。”
李勣微微一笑。
小贾的生意来了!
窦德玄说道:“算学的学生都精与计算,各部只管去要人就是了。”
李义府低声对上官仪说道:“此事最大的便宜竟然是被贾平安占了!”
那个老狐狸!
不,小狐狸!
上官仪苦笑。
一群老鬼争夺宰相之位,贾平安就在边上看热闹,最终最大的便宜却是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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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6章 儒学死了
窦德玄出了宫门,抬眼就看到了张文瓘。
二人相对拱手。
虽说在此事上他们二人是对手,但私底下却没有恩怨,相逢一笑罢了。
张文瓘说道:“不论胜败,老夫对窦公只有钦佩。”
窦德玄默然。
咦!
不该是对等回应吗?
张文瓘抬眸,心中不渝。
窦德玄拱手,“告辞。”
后续出来了几个宰相,见到微怒的张文瓘时,都是默然。
张文瓘浑身冰凉的回到了值房。
为何?
老夫的十二条建言难道不够出彩?
他霍然起身,吩咐人去打探消息。
可窦德玄今日进宫后的话一句都打听不到。
张文瓘心中煎熬,就去寻了许敬宗。
“见过许相,老夫知晓败了,不过却想败的明白。”
老夫最喜窦德玄上位,哈哈哈!许敬宗心中得意,“此事倒也不算是什么机密,不过出老夫之口……”
张文瓘说道:“老夫守口如瓶。”
许敬宗说道:“窦德玄进言各部年初预算本部今年的花销,户部和朝中审核,到了年底若是超支便是过错,结余就是政绩……”
张文瓘是宦海老将,更是重臣,所以闻言瞬间就想到了许多。
“还能遏制官吏贪腐,这……老夫输的心服口服!”
虽说心中酸涩,但这点度量张文瓘还是有的。
他随即告退,刚到门口转身问道:“若是如此,此后各部都得要不少精于计算的官吏,而天下唯有新学学子方能如此。此事竟然是赵国公受益最大……”
许敬宗干咳一声,“是新学,和小贾没关系!”
这话他说的自己都不相信。
张文瓘明白了,“预算之事弄不好就和赵国公有关。”
他彻底明白了。
贾平安给窦德玄出了预算的主意,窦德玄在户部这些年收获很多,把预算和大唐财政的现状相结合,马上就给出了这个重磅建言。
老夫输了!
张文瓘回到了值房。
戴至德也得了消息,于是来安慰他。
“为何输了?”
戴至德不解,“你那十二条建言老夫看了,堪称是字字珠玑,针砭时弊,陛下难道视而不见?”
“窦德玄建言各部年初预算……”
戴至德愣住了。
张文瓘苦笑道:“此事需要许多精于计算的官吏……你想到了什么?”
戴至德脱口而出,“贾平安!”
张文瓘点头,“此事新学收益最大。”
“这是给士族和儒学的又一刀。”戴至德捂额,“若是你往日和赵国公交好,此刻……罢了,说这些再无用处。”
张文瓘叹道:“是啊!若是老夫和赵国公交好,这等好主意会是谁的?”
……
年度预算会给各部造成巨大的震动,所以需要先预热。于是宫中就放出了风声。
“各部年初预算,户部和朝中审核,过了就等年底核实,超支有错,结余是政绩,这……这是釜底抽薪啊!”
崔晨惊讶的道:“窦德玄竟然能有如此眼光,难怪能成为新宰相。”
卢顺载幽幽的道:“老夫却看到了别的……各部预算需要精于计算之人。”
崔晨一惊,“咱们的子弟从小就学了算术……”
王舜一拍案几,“新学学子计算之术如何?”
士族子弟从读书开始就有算术这一门功课,所以出来为官后,他们计算之术能碾压同济。
崔晨默然。
卢顺载皱眉,“怎地?难道……”
崔晨缓缓说道:“新学计算之术……独步天下!”
……
“各部要来学里要人了!”
大清早程政就送来了这个大好消息。
学生们狂喜。
“不止。”许彦伯带来了更好的消息,“地方州县也得要人。”
卧槽!
商亭蹦了起来,“果真?”
程达淡淡的道:“耶耶的话也有假?”
卢国公的孙儿,清河公主的儿子,这身份就是保证。
商亭欢喜的道:“贾昱,咱们以后不愁出路了。”
算学的规模很大了,每年出来不少学生。工部户部各自要一批,但依旧剩下不少学生没地方分配,只能自谋生路。
这下算是解决了大问题。
贾昱心中想着的却是昨夜父亲的话。
昨夜苏荷要吃宵夜,兜兜跟着,最终把一家子都拉了进来。
贾昱说了些算学的事儿,提及算学师生对科举名额的不满,当时父亲说……安心!
从小到大,每当父亲说安心时,那么那件事的结果一定是好的。
没想到今日就来了这等好消息。
阿耶,是你做的吗?
贾昱觉得一定是。
算学中处处都在欢呼。
韩玮笑道:“这便是老天送来的好处啊!”
赵岩微微一笑,韩玮诧异,“怎地,为何不高兴?”
赵岩说道:“还记得当初我等发牢骚,说科举中新学只有一科,录用人数不多之事吗?”
“当然记得。”韩玮说道:“当时先生说安心。难道……”
赵岩点头,“先生早就有谋划。”
……
隔壁的国子监。
祭酒王宽和三剑客坐在一起。
卢顺义说道:“窦德玄一番建言不可谓不好,可此事却是为新学发声……”
李敬都说道:“若是从此刻开始在国子监教授我等家传的算术如何?可能迎头赶上?”
三人齐齐看向王宽。
王宽淡淡的道:“贾平安当年说过一句话,新学中的算学独步天下!”
你们的经学……
王宽心中空荡荡的,觉得国子监因为这个建言被蒙了一层灰,“老夫知晓你等家族中有经学传家,其中就有算术。可新学乃是百家之学,算术只是其中一个分枝。”
你们的经学有啥用?
王宽这话就是在啪啪啪打脸。
他毫不客气的道:“如今想来,当年还不如引入新学和儒学相争,如此国子监里两种学问并行,学生们出来便是大才岂不更好?”
卢顺义沉声道:“我等家传的经学岂容那等野狐禅亵渎?”
“野狐禅?”
老纨绔郭昕进来了,大喇喇的坐下,“卢先生说新学是野狐禅?那老夫敢问一句,经学是什么?”
卢顺义说道:“经学博大精深……”
郭昕笑了笑,“经学的核心依旧是儒学的那一套,你说博大精深,老夫今日便教你个乖,出门别说大话……你可知新学分为多少课目?你可知新学尽皆是实用之学?不论是算术还是格物,新学都能碾压了你等所谓的经学。”
他见三剑客面色冷漠,反而越发的得意了,“汉代学校制度废弛,如此学问也废弛。百姓一日三餐尚不能温饱,哪有功夫去传承什么学问?唯有那些官宦人家,钱多人多,所以顺势垄断了学问。于是学问便从天下转到了极少数家族的手中,这些家族靠着垄断了学问而垄断了官位……这便是士族的来由!”
赤果果啊!
王晟冷笑,“我等家族的传承岂是你能窥探的?”
郭昕捧腹,“不外乎就是积攒了多少钱粮,吞了多少隐户。这是传承?这不过是祸害罢了,还说出来自夸,你不要脸,他们呢?”
郭昕突然喝道:“什么叫做野狐禅?多年前所谓的儒学也是野狐禅。你等家传的经学给前汉和前晋带来了什么?灾祸!”
咻!
有暗器飞来。
郭昕一个翻身,茶杯就从他的身体上方飞过。
李敬都蹦起来骂道:“贱狗奴,今日老夫与你誓不甘休!”
郭昕爬起来骂道:“贱人,说道理说不过便动手!”
二人挽袖子。
王宽木然。
卢顺义平静的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王晟骂道:“毒打这个纨绔一顿!”
呯!
李敬都倒地。
郭昕站在那里,保持着出拳的姿势。
“新学一脉要求文武双修,你们差远了!”
王宽起身出去。
“祭酒!”
卢顺义皱眉。
王宽没搭理他。
一路缓缓走到了课堂的外面,听着里面的助教用木然的声音在授课。
学生们很安静,安静的过分了些。
助教木然,学生们也木然。
下课!
助教木然出来。
见到王宽后,助教的眼中多了一丝期冀,“祭酒,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王宽摇头,“窦德玄的建言利国利民,无可厚非。然科举靠的是文章诗赋,谁肯认真去学算学?加之新学中算学独树一帜,所以……拦不住。”
助教的眸子里神彩消散,变得木然。
“除非……”
助教的眸子一亮。
王宽叹道:“除非国子监引入新学,否则迟早会被取而代之。”
助教压低嗓门,眼神凶狠,“祭酒,我等是儒学子弟!为何要引入那等野狐禅!”
新学就是当年独尊儒术时的刀下亡魂,这个认知已经在儒学内部统一了。所以提及新学大多是用野狐禅来代替。
也可以理解成为旁门左道。
王宽有些绝望。
“你等都认为新学是野狐禅吗?”
助教不解,“难道不是?祭酒,新学那等旁门左道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王宽苦笑,“你所说的大雅之堂是谁界定的?儒学?”
助教愕然,“当然。”
王宽说道:“儒学还在做文章,做诗赋,一心想凭着这个来考科举,去做官。可新学早已抛却了这等虚无缥缈的学问,贾平安的目标是把新学打造成为经世之学。他无需帝王打压其它学问,只需用新学一步步的蚕食……”
身后传来了郭昕的声音,“祭酒,你叫不醒这些装睡的人。对了,原先各地新建学堂教授新学,颇有些人说那些学生出来没法做官,如今却变了,各地官府得有精于计算之人,学堂里出色的学生自然会被请了去,这便是一种出仕的途径,还无需科举。”
助教冷笑,“这不过是仗着陛下打压我等罢了。”
郭昕笑了,转身就走。
助教说道:“这是辩驳不过便走了吗?”
王宽眸色深沉,“他是觉着无需与你辩驳。你且看看如今的朝中,窦德玄支持新学,许敬宗自不必说,李义府态度暧昧,但多是和贾平安之间的私怨在作祟,刘仁轨支持新学,李勣不发话,但他自然是支持的,上官仪反对……也就是说,朝中的宰相一人反对新学,另一人因为私怨反对新学。你为何不想想,这些宰相为何都支持新学?”
助教茫然,“他们定然是狼狈为奸。”
“哎!”王宽叹道:“承认别人出色很难吗?有本事就去超越他们,而非在背后自怨自艾。”
课堂里突然有人喊道:“我们以后怎么办?”
是啊!
这些学生以后怎么办?
助教进去说道:“你等以后依旧能考科举,儒学每年科举录取名额比算学多出许多,无需担心!”
王宽知晓这是安慰之言。
随着新学的扩张,就算是贾平安不吭气,那些人也会鼓噪,要争夺科举入仕的名额。到时候儒学拿什么和新学比?
比权力?
帝后都支持新学,而根源就在于世家门阀都是靠儒学发家,此刻来个断根,就能不动刀兵把世家门阀给消磨了。
这才是兵法的至高境界。
不战而屈人之兵!
贾平安在其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王宽走了进去。
那些茫然愤怒的学生们安静了下来。
王宽说道:“老夫告诉你等,很难了,国子监会越来越难。”
“祭酒,为何不能碾压了新学?”
一个学生说道:“前汉时不是来过了一次?那如今咱们再来一次不行吗?独尊儒学,压下世间其它学问。”
王宽摇头,“压不住。若是没有外敌倒是无碍,关起门来称王称霸,自娱自乐。可大唐有强悍的外敌,需要不断增强实力方能击败对手。可儒学和新学相比,谁能强盛大唐?”
“自然是儒学!”
“儒学能引人走正道,能教出君子……”
王宽忍不住打断了学生们的话,“君子可能强盛大唐?”
“自然是能的。”一个学生说道:“君子秉政,大唐上下自然太平。”
“没有君子!”
王宽愤怒了,“老夫也指望每年多发些钱粮俸禄,老夫也会看着那些美人心动不已,老夫遇到危险也会先救自家,其次才会想到家国……没有纯粹的君子!”
一群学生面色惨白。
没有君子!
那么我们学这个干啥?
“文章诗赋学了可能强盛大唐?”王宽在压力之下还是崩溃了,“新学却处处有用,这般下去帝王会看重哪家学问?”
门外,助教忍不住说道:“祭酒,儒学能让百姓淳朴,能让人各安其份!”
“放你娘的屁!”王宽忍不住骂了粗口,“那是愚民!把百姓弄的和傻子似的,就以为他们不会造反,可前汉时黄巾为何造反?百姓没了饭吃就要吃人。可新学能让田地增收,儒学能吗?能吗?”
助教嘴唇蠕动,“可儒学……儒学能安定人心!”
“扯淡!”王宽骂道:“大唐立国以来,人心何时安定了?就从先帝反击突厥开始。百姓没了外患之忧就会安定,若是能轻徭薄赋,自然无人闹腾,这才是人心安定的缘由。什么功劳都往自己的头上拉,这便是儒学最大的毛病,无药可救!”
一群学生目瞪口呆。
“祭酒怎地像是新学的人呢?”
“是啊!言语间不断贬低儒学!”
“祭酒这是绝望了吧。”
“是啊!窦德玄的建言堪称是巨石,压在了我国子监的头上,若是没有回应,以后谁还愿意学儒学?”
“各地官府都会要新学的学生,他们渐渐会占据大部分职位,儒学怎么办?”
……
“最要命的是学了儒学只能做官。若是不能做官,儒学能让人做什么?”
贾平安久违的出现在了算学中,不过并未去看学生们,而是和先生们一起商议。
“以前学了儒学就能嘚瑟,为何?只因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全是文盲。在这等背景之下,儒学学子就如同是神灵。可如今学堂渐渐在各地铺开,儒学学子再想摆神仙的谱却是不能了。”
贾平安笑道:“以前是比烂,现在新学却异军突起,一巴掌把儒学扇的找不到北。”
先生们精神振奋,赵岩问道:“先生,十年后会如何?”
“十年后啊!”贾平安想了想,“十年后新学子弟在各行各业会越来越多。出仕的也越来越多。以后公家做事不再说什么之乎者也,而是就事论事。十年后……”
十年的时间足够天下人看出儒学和新学的差距。
“一个是说教,一个是说道理,说天下万物的道理。”韩玮憧憬的道:“先生,到了那时候,大唐会如何强盛?”
“会无敌吧。”
贾平安笑的很开心。
当大唐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后,没有谁能阻拦这个庞然大物的前进。
吐蕃,大食……
都挡不住大唐的脚步。
而新学就是这一切的助推力。
“我最喜欢的是什么?学生们每日学习探讨的是实用之术,强国之术,而非整日背诵前人的话。”
贾平安起身离去。
众人默然。
看着贾平安出了大门,有人说道:“先生如今都不肯进去看看了。”
“新学的影响越来越大,先生播种了种子,我等给种子施肥,如今种子发芽生长,先生这位播种人无需再管。”
贾平安出了算学,就见国子监的大门外,王宽正在咆哮。
“儒学死了!”
第1097章 告诫璐王
“这是疯了?”
贾平安讶然看着癫狂的王宽。
“没了,都没了!”
王宽咆哮着。
贾平安去了百骑。
“王宽什么意思?”
百骑在国子监有眼线,这事儿贾平安知晓。
沈丘皱眉按着鬓角,刚才贾平安进来时卷起了一股风,吹乱了他的长发。
明静说道:“还没消息。”
“这是大事,莫要懈怠!”贾平安告诫道。
沈丘和明静应了,但明显口不对心。
半个时辰后,王忠良来了。
“国子监听闻有些动静?”
沈丘猛地想起了贾平安先前的话。
这是大事,莫要懈怠!
贾平安出去转悠了一圈,再回到百骑时,沈丘拱手,“多谢。”
明静说道:“回头就还你钱。”
消息来了。
“窦尚书的建言传到了国子监,随后那些师生都觉着前途渺茫,有人说要再来一次独尊儒术,把新学彻底铲除了,被王宽喝骂。”
“撒比!”贾平安轻蔑的道:“武帝说独尊儒术,可行的却是法家之术。所谓独尊儒术,不过是因为儒学鼓吹的那些东西契合了帝王的心思而已。”
不好意思,李治不喜儒术!
贾平安很乐呵。
“王宽和那些官员助教商议,说是想引入新学。”
卧槽!
贾平安都震惊了,“王宽竟然有如此魄力?”
这堪称是自我阉割啊!
但此时的儒学不是后世一统浆糊的儒教。若是明清有学问挑战儒学,无需什么国子监动手,那些儒学门徒就能一把火把新学的课堂烧了,谁敢学新学一律毒打半死,随后孤立他们,让他们寸步难行。
所以这是最好的时代!
帝后也震惊了。
“不过那些官员和先生都不赞同,说这是自尽。”
李治淡淡的道:“王宽有魄力,堪称是壮士断腕,可惜他不知晓那些人的心思……新学都被人抢了先,再去引入新学就得卧薪尝胆多年,方能有逆袭的机会,可谁有这等耐心?”
武媚冲着小狗招手。
“寻寻。”
小狗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因为胖了些,竟然还打了个滚。
武媚抱起小狗说道:“不过王宽却有坚持,这等臣子可惜了。”
……
王宽在国子监的值房里发呆。
“这是唯一一条活路,百姓不是傻子,学新学就算是不能为官,好歹也能凭着学到的学识去做别的,种地经商,甚至做工匠都能成为佼佼者,这便是新学的好处。可学了儒学不能做官还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官员木然听着。
没有人愿意阉割自己的好处。
什么儒教,不过是一群人为了维系自己的利益抱团的结果。
王宽的嘴角多了白沫,“引入新学是低头,可我等能从新学中寻到儒学没有的学识,把它融入到儒学中来。”
没人吭气。
王宽拍着案几,“说话!”
郭昕坐在最边上冷笑。
一个官员说道:“祭酒,儒学博大精深……”
王宽骂道:“都要烟消云散了还在哄骗自己!”
那官员不满的道:“儒学足矣,何须引入什么新学。新学乃是旁门左道,迟早会烟消云散,祭酒你这般想法……哎!”
王宽看着众人,个个都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
他悲凉的道:“若是不管,五十年后儒学将会成为笑话,百姓都不屑一顾!”
一双双眸子闪烁着。
“士族首当其冲!”
一个官员说道:“士族强大在于势力,但根源还是经学。没有经学他们也聚拢不起这么多钱粮和隐户,他们不会坐视。”
合着这些人都在等着士族冲杀在前,自己在边上摇旗呐喊!
连胆子都没有!
王宽绝望了。
“王祭酒!”
来了个内侍,见值房里人多也不啰嗦,“陛下令你去礼部任职……”
这是皇帝的临时起意。
礼部啊!
王宽这一去多半能混个侍郎!
路宽了!
众人艳羡不已。
王宽说道:“还请回禀陛下,臣……不做逃卒!国子监在一日,臣就在此坚守一日。”
众人不禁愕然。
内侍回宫禀告。
“这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可惜选错了方向,否则进入朝堂也不是难事。”
皇帝有些遗憾。
贾平安觉得王宽就是个殉道者。
“赵国公。”
贾平安在宫中和上官仪巧遇。
“上官相公。”
上官仪微笑,“你家有个女儿,听闻很是可爱?”
提到这个贾平安就笑,“是啊!”
上官仪说道:“老夫家中才将多了个孙女,哭声震天,老夫就想着长大后会如何。”
“嗯……女娃吧,爱撒娇,拉着你的衣袖拽啊拽……”
上官仪不禁微微颔首,“只是想想就有趣。”
“女儿还会管着你,譬如说医者说你不能饮酒,她就会盯着,但凡你喝酒,就在边上瞪着你,再喝就不睬你,或是把你的酒杯给抢了。”
“哦!这般孝顺吗?哈哈哈哈!”
上官仪很是欢喜。
二人分手,贾平安突然问道:“对了,那女娃可取了名字?”
“叫做婉儿。”
上官婉儿?
贾平安目送着上官仪远去,想到了上次九成宫事儿。
他插手之后竟然把上官仪给解救了。
……
太子正在苦大仇深。
“舅舅,那小狗被阿娘养着了。”
呃!
阿姐越发的没谱了。
贾平安随即去了皇后那里。
“汪汪汪!”
小狗狂吠。
“有趣。”
贾平安伸手按住它的脑袋,随后轻松把它抱了起来。
“你倒是会养狗。”
贾平安的动作一看就是老司机,武媚想起他早些年的乡村经历也就释然了。
贾平安抱着小狗逗弄了几下,放下后说道:“阿姐,听说璐王的学问精进不少?”
武媚一怔,“你从何处得知?”
贾平安随口道:“王勃喜欢出去交友,昨日回来和我说了此事,说是那些读书人说的。”
武媚默然。
点一下就好。
贾平安告退。
“你且等等。”
武媚问他,“你家中几个孩子如何平衡?”
呃!
这事儿……
贾平安说道:“等他们大了根据喜好去安排,自己努力最好,不过我这个做阿耶的也不能束手……”
那种什么任凭孩子去闯荡的想法很无稽,也就是家里一无所有才会如此。
“等他们成亲生子后,就各自分了地方住……”
咦!
武媚好奇,“不是聚居?”
这个时代的规矩是父母在不分家,甚至是父母在,家中成员没有私财。
贾平安笑道:“阿姐,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固然好,可每个人的性子不同,长期住在一起难免会磕碰。反而分开后更亲近,我管这个叫做远香近臭。”
“胡说!”武媚嗔道。
“这可不是胡说。”贾平安说道:“这等一族聚居乃是为了形成合力,可分开住难道就不能?若是孩子们彼此关爱对方,就算是住在不同的地方,但凡谁有事他们也会义不容辞。反过来,若是他们之间有龃龉,你就算是逼着他们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只会让矛盾越来越深。”
“你倒是豁达。”
武媚沉思着。
李贤这小子可是不省心,而且还不走寻常路。
历史上大外甥从小就多病,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太子做不长,所以李贤就是候补太子。他的各种表现让李治赞不绝口,后来成为太子后更是如此。
可他和阿姐的关系却很差,势如水火。
许多人说是因为阿姐想篡位,所以这个儿子的存在就成了她的障碍。
可贾平安敢打赌,那时候的阿姐压根就没生出做皇帝的想法。而且就算是弄掉了李贤,可后面还有李哲……
关键是在和李贤的有限接触中,贾平安发现这娃有些暗搓搓的。
“让六郎来。”
李贤来的很快,他长的越发的俊秀了,而且风度翩翩。
这娃还有两年就要出宫开府了。
随后就是和小老弟斗鸡,王勃写了文章助兴,被李治看到后勃然大怒,驱逐出王府。
“六郎最近读书如何?”
武媚问着情况。
贾平安早就想开溜了,可阿姐不许。
这是要让我看看你们的母慈子笑?
他家中的是母吃女效,提起来就头痛。
“还好,最近和先生们探讨学问多一些。”
“在外面可是有友人?”
李贤渐渐大了,帝后的管控也渐渐松懈了,不时还能出宫。
李贤笑了起来,很是俊秀,“有些友人,不过也不怎么往来。”
武媚说道:“交友要会看人,话多的莫要深交。”
我的话也不少吧?贾平安觉得阿姐这话把自己也扫了进去。
但这话里怎么有话呢?
亲子时间结束,老娘要理事了。
武媚摆摆手,贾平安和李贤告退。
出了大殿,李贤笑道:“赵国公最近进宫频繁啊!”
小子说话阴阳怪气的,贾平安真心不喜欢,“好好说话,大气些,别阴阳怪气的,再有男儿气些,莫要娇弱。”
李贤变色,“赵国公这话……回去和自家孩子说也好。”
呵呵!
小子被刺痛了吧!
贾平安止步,看着他说道:“信不信我能让你每日的功课加倍?”
李贤冷笑,“那又如何?”
贾平安说道:“信不信我能让你失去宠爱!”
李贤变色。
果然,小子心中想的不简单。
贾平安说道:“别找事,特别是记住了……别找太子的事。”
李贤微笑,“赵国公这话是想污蔑我吗?”
“皇家的孩子从不简单,这我知晓,可你的不简单最好收敛些。”
贾平安扬长而去。
李贤身边的内侍韩大这才说道:“大王,赵国公跋扈,不过他深受皇后信重,上次皇后得了一筐子好果子,都送了半筐子去道德坊,可见疼爱。大王,莫要得罪此人。”
李贤眯眼看着贾平安远去的背景,“他是靠阿娘起家的,和大兄亲密,一番话看似平常,却是在告诫我……他也配?”
“六郎!”
太子来探望自家老娘。
李贤转身,脸上的笑容带着欢喜之意,“大兄。”
李弘过来,不满的道:“这天气却冷了些,你且穿厚些,身边人提醒你要听……”
“是!”
……
贾平安觉得皇家的孩子都是人精,大外甥就是个异数。
“去公主府。”
贾平安上马,徐小鱼问道:“哪个公主府?”
贾平安作势抽他,“去高阳那。”
到了高阳那里,钱二说道:“郎君,小郎君最近练箭呢!”
“哦!好事。”
艺多不压身。
李朔来迎。
“箭术练的如何?”
“还好。”
这孩子就是这般,总是带着些矜持之意。
这便是高阳教导的!
“既然要练,那就有始有终,莫要半途而废。”
“是!”
李弘很爽快的答应了。
“小贾!”
高阳正在看着侍女们晒各种厚衣裳和厚被子。
“天气要冷了,大郎那边得准备些厚衣裳和厚被子……”
高阳碎碎念。
贾平安看着她,高阳诧异,“这是为何?”
“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高阳了。”
高阳一怔,“是啊!以前我哪会想这些。”
随即高阳就心动了,“要不……哪日一起出城去玩耍?带着大郎,不带也成!”
贾平安笑道:“都行。”
等贾平安走后,李朔又去了自己的院子。
“把弓箭拿来。”
二尺在边上转圈,李朔张弓搭箭……
松手!
箭矢如流星!
……
“此次关陇谋反影响深远。”
宫中,李治和皇后说道:“外间有人说皇室过河拆桥,不外乎指的是当年李氏也是关陇一员。更有人说朕对亲戚刻薄,至为可笑。”
王忠良想了想,觉得这话没错啊!
皇帝对亲戚真的很刻薄。
武媚说道:“关陇必然会没落,但皇族却不同,我以为……还是拉拢一番为好,至少要让他们相信陛下对他们并无恶意。”
李治颔首,“如此,明日请了人来饮宴,让他们带着孩子来。”
这是个极为高明的手法:孩子们跟着来,皇帝夸赞几句,什么我家的千里驹,保证皇族沸腾。
武媚问道:“请哪些人?”
李治端起茶杯,看着里面的三片茶叶,“你去办,朕不管。”
小气的男人!
武媚微微挑眉,“请了几位公主来,在长安的亲王也请了来。”
“你弄。”
李治看到了儿子。
“阿耶,阿娘!”
李弘行礼。
“妹妹呢?”
帝后闻言莞尔,李治说道:“你妹妹在睡觉。”
“睡的也太多了些。”李弘嘟囔着。
“五郎坐这边。”
李治招手,李弘过去坐在他的身侧。
李治看了茶杯一眼。
李弘悄然从袖口里摸出了一个小油纸包。
我的儿,果然孝顺!
李治接过油纸包,只是轻轻的捏了一下,就感受到了茶叶。
妙啊!
心情大好的皇帝吩咐道:“明日多准备些彩头,但凡孩子们出色就赏赐!”
……
新城得了通禀,问道:“高阳可会去?”
高阳当然是要去的。
“大郎,来试试这件衣裳!”
李朔苦着脸成了衣服架子,不断测试那些新衣裳。
“这件不错,映衬着大郎俊美。”
高阳心满意足,“明日一起进宫。”
李朔说道:“阿娘,我不喜进宫。”
“嗯!”
高阳瞪眼。
李朔乖乖低头,“是。”
第二日,李朔令人去请自家老爹。
“何事?”
窦德玄的任命下来了,贾平安准备去户部洗劫一番。
“阿耶,我不喜进宫。”
哎!
贾平安揉揉他的头顶,“人一生中要做许多不喜之事,譬如说有人不喜读书,可还得读。有人不喜出游,但家人都去你去不去?你不喜进宫,可必须要进宫,想明白了这个,你就不会纠结困扰。”
李朔仰头问道:“能不去吗?我不喜欢那些亲戚。”
这孩子!
贾平安笑道:“亲戚是不能选择的,你不能因为不喜这个亲戚就冷眼以待,对不对?除非他过分了,否则该言笑晏晏还得言笑晏晏,这是修行,人一生都在修行,直至你某一日豁然开朗,想通了许多道理,从此不再困惑。”
“就是……身不由己也得做。”
“对,你看看皇帝,许多事他也不乐意,可必须得做。”
李朔说道:“阿耶,我和他们不是很亲的亲戚呀!”
贾平安心头一震,“是啊!不过阿耶看着你呢!安心!”
李朔用力点头,眼中多了神彩。
时辰到,盛装的高阳带着李朔出发。
新城也来了。
“高阳。”
高阳笑道:“你这怎地看着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新城摸摸脸,“真的?”
“假的!”
高阳笑了。
李朔下了马车,“见过新城姑母。”
“好孩子!”
新城摸摸李朔的头顶,“看着大郎就觉着羡慕。”
“那就自己生一个!”
高阳很是得意,“不过大郎的孝顺和好学却是别人生不来的,就我能!”
李朔皱着脸,慢慢落在后面。
今日帝后宴请亲戚,李元婴也带着孩子来了。
众人相见纷纷行礼,有人聚在一起叙旧,有人冷眼以对。
李元婴带着孩子单独坐在一边,不去凑热闹。
“记住了,这些人大多不简单,和他们离远些,免得他们倒霉带累了你。”
“哦!”
李元婴的保命大法堪称是宗室一绝,看看高祖皇帝的儿子还剩下几个?
看看先帝的儿子还剩下几个?
但他依旧在潇洒!
这是天分啊!
李元婴很是得意。
帝后来了。
第一句话就催人奋进。
“今日亲戚相聚可随意,不过朕想看看各家的儿郎有何本事,若是真有本事,朕不吝赏赐,不吝重用!”
气氛瞬间炸了!
……
晚安!
第1098章 李朔一鸣惊人
李治登基后,来自于皇族的支持不多。当然,后来有人说长孙无忌权势滔天,没人敢置喙。
这是非战之罪,皇帝,你不会怪我们吧?
李治笑着说不怪。
李渊和李世民都看重皇族,到了李治这里就变了,皇族反而成了外人。
在渐渐稳固了自己的权力之后,李治才有心情重新审视皇族内部的关系。
帝王必须要筑起一道堤坝,抵御外部的侵袭。而这道堤坝大多是亲戚。
宗室加外戚,便是亲戚。
但外戚的名声太臭了。
从前汉开始,外戚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典范。
至于皇族,前汉的皇族臭名昭著,分封的结果就是皇族野心勃勃。
后来大伙儿才发现皇族不是好鸟,但凡给点阳光就灿烂,于是帝王渐渐把亲戚们当做是拖累。
大唐却不同,李氏能信任的人极少,所以皇族开始脱颖而出,宗室大将层出不穷。但先帝在后期渐渐压制住了宗室大将。
亲戚啊!
李治看着这些亲戚,公主一边,男丁一边,孩子们都在父母的身后站着。
武媚低声道:“陛下,该开宴了。”
李治点头,武媚说道:“上酒菜吧。”
王忠良欠身出去吩咐。
酒菜很丰盛,晚辈们也得了案几坐下。
太丰盛了吧!
当看到一道眼熟的菜肴时,李元婴震惊了,问了宫女,“这是什么肉?”
宫女说道:“大王,是驴肉!”
李元婴敢用自己先生的腰子来打赌,这特娘的就是牛肉!
皇帝这是吃错药了?
众人吃了第一片牛肉时的反应都是一致的。
新城讶然,心想皇帝这是弄错了吧?
高阳却觉得皇帝这是想开了,是好事儿。
李朔吃了牛肉,微微皱眉。
新城在边上低声问道:“大郎可吃过?”
李朔说道:“没。”
高阳得意的看着新城,“大郎可不傻。”
新城微微叹息。
下首的宗室妇人说道:“新城为何不肯寻个驸马?眼光高?其实男人都一样,把脸一蒙有何区别?”
新城:“……”
李唐皇族作风开放,导致许多言行和传统观念格格不入。
这也是士族鄙夷李氏的缘由之一。
新城看了她一眼,“不一样。”
那些男人见到她就像是见到了金矿般的热情,但谁都没有小贾那等……怎么说呢?说不出的感觉,但就是觉得很好。
新城看了高阳一眼。
高阳正在和皇后说话。
“大郎前阵子还和我说要练箭,皇后你看这般小的孩子就想练箭,笑的我,可却不敢笑,否则大郎会生气。”
武媚不禁莞尔,“五郎当年也是如此,一本正经的说话,你若是笑了他便会生气,说你不重视他。”
二人算是寻到了共同语言。
可李弘和李朔在边上很是尴尬。
李朔看着李弘,心想太子原来也是这般的吗?
而李弘也颇为好奇,心想舅舅从未提及李朔,原来这人也是这般有趣。
二人相对一笑,随即举杯,干了一杯茶水。
喝得微醺时,李治说道:“李氏历经多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要想大唐长盛不衰,必须寻觅更多的人才。宗室中可有人才……朕正在查探,今日趁着欢宴之机,让年轻人出来展示一番,让朕看看李氏年轻人的风采!”
上!
大人们眼神满天飞。
一个少年出来行礼。
他抬头开始吟诗。
帝后同时一怔。
一首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诗结束了。
“不错!”
李治的夸赞有些敷衍,众人知晓,皇帝并不喜欢这些,少年算是白瞎了。
第二人上了。
“我会刀法!”
“给他横刀!”
李治兴致勃勃。
武媚也含笑道:“只管施展,若是好,回头陛下的赏赐里加一把好刀。”
好刀难求啊!
少年挥舞横刀,一时间看着很是精彩。
“不错。”
李治微微颔首。
武媚轻声道:“陛下可懂刀法?”
李治笃定的道:“朕的刀法乃是先帝传授。”
呵呵!
武媚轻笑,“陛下请看沈丘。”
沈丘看了一眼少年的刀法,旋即偏过头去。
李治:“……”
刀法演练结束,得到了众人的赞美。
接着上场的宗室子表演马槊。
李朔看着那些比自己大了许多的年轻人,却丝毫没有惧色。
斜对面的少年说道:“李朔,平日里可有人教导你?”
高阳勃然大怒,刚想呵斥,武媚摇头:“孩子们之间的事你莫管,管了没好处。”
高阳哪里会听,刚想呵斥,李朔说道:“我自然有人教导。”
贾平安虽然不在公主府里住,但家里的孩子们该有的东西李朔都会得到一份。而且贾平安每次来到公主府都会和他单独交流,把一个父亲该教导的都教导了,甚至比别人家的父亲说的更加全面和深刻。
而这个时代的权贵们基本上是不会亲自带孩子的,都是每日见个面,孩子行礼,父辈训话呵斥,随后各自干各自的。
李朔刚开始也有些怨言,等得知别人家的父亲是这么回事后,不禁觉得阿耶太和气了。
一个少年低声道:“他不是咱们一伙儿的,是贾平安的私生子,从小就跟着公主过活,压根就没人教导。”
“原来是个无用的。”
一干宗室少年都笑吟吟的看着李朔。
随即有人出场,此次是箭术。
射箭自然是要背对皇帝,而且沈丘亲自站在射箭者的身侧,确保一旦此人敢回身冲着皇帝发箭,就能在第一时间控制住。
三箭!
一箭命中红心,一箭偏离红心,第三箭偏的有些多。
也就是普通,但对于此刻的宗室子来说,算得上是优秀。
李道宗等人去了之后,宗室再无大将。
发箭者回身看着李朔,挑衅的问道:“李朔你会什么?”
高阳说道:“大郎还小。”
在这等时候出手一旦丢人,以后就会成为宗室笑柄。李朔看似矜持,可骨子里却有些孤僻,一旦被众人嘲笑,以后怕是连家门都不乐意出。
高阳心中焦急,说道:“大郎无需去。”
李朔还小,不去也说得过去。
但李朔却起身。
“我会箭术。”
他很平静的说道。
众人哄堂大笑。
“只是个孩子罢了。”
“好了,莫要欺负他。”
“看着颇为斯文,怕也是个胆小的。”
“他若是会箭术,我回头就把自己的弓给砍了,从此不再射箭。”
“……”
高阳怒道:“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出来,我和你比比!”
高阳起身,小皮鞭在手,有人不禁打个寒颤。
这些年她抽过的人渐渐少了,以至于这些人忘记了当年的那个高阳。
李元婴打个哆嗦,身边的儿子问道:“阿耶,你怕了?”
李元婴说道:“阿耶哪里会怕她。只是阿耶是她的叔父,不好呵斥。”
这货生儿子的能力冠绝皇族,如今十多个儿子,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高阳目光转动,竟然没人敢和她对峙。
武媚笑道:“高阳还是那个性子。”
李治说道:“高阳也就罢了,李朔的性子却孤僻了些。今日当着皇族众人的面,他既然开了口,那就必须拿出让人信服的手段来,否则朕也帮不了他。”
这就是皇族的现状,想出人头地,那你就得展露出令人敬服的才干,没有才干就蹲着,别哔哔。
李朔缓缓走了过来,行礼,“陛下,我的弓箭在外面。”
“他还真带了弓箭?”
“这般小的孩子啊!”
“怕是连弓都拉不开。”
“据闻高阳颇为宠溺这个孩子,要星星不给月亮。练箭辛苦,她哪里舍得让自己的独子去吃苦?”
“那就是硬撑,好面子!”
有侍卫去取弓箭。
趁着这个间隙,新城问了高阳,“大郎的弓箭如何?”
我哪里知晓?
高阳说道:“定然……定然是好的吧。”
熟悉她的人一看就笑了。
这是没底气啊!
没底气还敢出手,这胆子不小。
新城低声道:“不行就算了,我给陛下说一声,就寻个借口……”
高阳心动了。
她是不服输的性子,但为了儿子却愿意低头。
“要不我就说头疼,带着大郎先走?”
新城摇头,“不妥,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要不就说去更衣,回头寻个借口不来了。”
高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新城捂额,“你这些年是如何活下来的?”
高阳愣住了,“就这样啊!”
先帝在宠着她,先帝去了,高阳也开始了作死之旅;但偏生出现了一个贾平安,这不又把她拉了回来。
新城想到了这些,不禁有些羡慕高阳的运气。
这么一个大喇喇的女子,竟然也能活的这般幸福,活的这般肆无忌惮。
新城看了李朔一眼,发现孩子很稳沉,面对那些少年的目光挑衅压根不搭理。
“大郎有大将之风!”
高阳一喜,“真的?那回头我就让小贾教他兵法,以后也能成为宗室大将。”
新城心想小贾多半不会教,至于缘由,看看李道宗等人的下场就知晓了。
宗室不能掌兵,风险太大。
弓箭取来了。
“是小弓!”
没人质疑李朔用小弓。
李朔开始热身。
众人愕然。
活动手臂,活动手腕,活动腰腹……
这是什么鬼?
高阳得意的道:“这是小贾教的,说是拉伸,可防止受伤。”
新城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
拉伸完毕。
李朔行礼。
李治有些可怜这个被围攻的孩子,说道:“去吧。”
李朔拿着弓箭过去。
弓箭什么为重?
精准!
你拿一把巨弓却射不到人,那就是废物。
但要想射准却很艰难。
许多人说射箭需要天赋,有人不信就日日苦练,可终究只是平庸。
李朔拿着小弓走到了地方。
张弓搭箭!
“距离太远了些。”
沈丘好心提醒,“郡公用的是小弓,小弓射不到靶子……”
众人都点头。
那些少年身体长成了,所以能用大弓,而李朔还小,用小弓。小弓就像是手枪,而大弓就像是步枪,射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李朔没动。
李治说道:“这孩子倔强如斯!”
武媚点头,“平安说这个孩子看似文静,骨子里却颇为执拗,认定之事就要做好。”
李治心中微动,“这等性子的孩子如今却少见了,养尊处优之下,那些孩子都不愿吃苦。”
武媚难免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子,“五郎还好,六郎飘了些,七郎如今还看不出。”
帝后相对一视,涌起了为人父母的各种焦虑。
“开始了。”
高阳有些紧张,“大郎在家就是练着玩耍的。”
新城说道:“就算是输了也没什么,毕竟还小。”
那些宗室拿着酒杯,惬意的喝着美酒,不经意的看着张弓搭箭的李朔。
那张小脸格外的严肃。
阿耶说过,做事最要紧的是坦然,专注。
李朔忘记了外界的困扰,眼中只有靶子。
因为小弓的射程有限,所以大伙儿都不看好他。
但我能抛物射啊!
李朔抬高了小弓,随即松手。
小箭矢飞了过去。
李元婴满不经意的偏头看去。
新城在想着如何为李朔圆场。
高阳握着酒杯,恨不能插翅带着儿子马上飞走。
那些少年的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
箭矢升高,看着远离了目标。
但随即箭矢下滑,带着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冲着靶子去了。
竟然有些谱?
少年们微微皱眉。
起码不会脱靶。
咄!
箭矢射中了靶子。
少年们不敢置信的揉着眼睛,再仔细看去。
高阳张开嘴,惊讶的合不拢。
新城讶然盯着靶子。
帝后正在低声说话,听到惊呼声就抬眸看去……
箭矢就在红心的下方一点。
“这……”
李元婴惊讶的道:“竟然能射中?不会是运气吧。”
运气!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想到了这个。
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他怎么可能去苦练箭术?
李朔飞快的拿出一支箭矢,张弓搭箭。
这一次他的眼中多了自信。
原来就是这样吗?
他调匀呼吸,眼中只剩下了靶子。
是不是运气就看这一下了。
那些少年面色凝重的看着李朔。
高阳握紧双拳,“大郎要争气啊!”
新城从未见过这般自信的孩子,不禁摸摸自己的小腹。
帝后生出了兴趣,好整以暇的看着李朔。
松手!
箭矢飞起。
抛物线很美,这是阿耶说的。
但抛物线里却蕴含着道理,可以通过计算来调整击出点的角度。
箭矢飞了过去。
咄!
正中红心!
少年们惊呼!
“他竟然能射中红心!”
“第一箭可用运气来说,可这一箭却更准。这定然就是他的本事。”
“身为公主府唯一的孩子,他竟然不去享受,而是去苦练箭术?”
新城偏头,“高阳,大郎的箭术你难道不知?”
“我当然知晓。”高阳嘴硬,喜滋滋的道:“大郎谦逊。”
我信你的邪!
新城越发的欣赏这个孩子了。
“他是如何练的?”
没人知道。
每日在公主府中的角落里,一个孩子默默的张弓搭箭,不断重复,直至手臂酸痛难忍。
为了练眼力,他盯着靶子目不转瞬,眼睛酸楚流泪只是常事。
为了练习臂力,阿耶给他准备了小巧的石锁,但说了不许多练,免得伤到骨骼。
就这样不断的苦练。
但更要紧的是当他摸着弓箭时,心中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看着箭靶,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这种感觉帮助他飞快的成长着。
第一箭时他还有些紧张,不知晓自己的感觉在宫中是否也能行得通。
当箭矢靠在红心下方时,他知道自己没错。
于是第二箭他略微抬高了弓,精准命中红心。
他自信的拿出箭矢,自信的张弓搭箭。
那眉眼……
高阳和新城都觉得很熟悉。
松手!
李朔看都不看,回身行礼。
咄!
箭矢正中红心!
少年们哑然。
他们大了李朔许多,练箭的时间更是比他多了许多。
可没想到李朔却用两箭命中红心,一箭靠近红心的成绩告诉他们,你们还差得远!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李朔第一箭只是不适应,所以偏了些;第二箭和第三箭他的自信回归,轻松命中。
这便是天赋!
看看李朔,那自信的目光。
新城心中一动,“像小贾!”
高阳狂点头,“我亏待了孩子!我亏待了孩子!他说要练箭,我当时还嘲笑了一番,可这孩子就去寻了小贾,小贾给他置办了小弓箭,这孩子就默默的练……”
她回想到了许多,“前阵子大郎吃饭都是把碗放在案几上,我还呵斥过,说端起碗是以饭就人,放下碗是以人就饭,如今想来他当时定然是练习箭术太辛苦,以至于手臂酸痛难忍,端不起碗……”
新城不禁惊住了,“这孩子竟然这般坚毅?”
边上的几个宗室眼珠子都红了,却不是愤怒,而是羡慕。
看看高阳的孩子,竟然无需父母催促就主动学习操练,再看看你们!
别人家的孩子啊!
李治含笑道:“果然是少年了得,上前来。”
众目睽睽之下,孩子会不会紧张?
一般人得知自己要上去接受夸赞或是嘉奖,心情激荡之下,有人走不稳,有人走的双脚拌蒜,有人面色涨红……
没几个能正常!
李朔把弓箭交给侍卫,整理衣冠,缓缓走来。
他并未低头,也未曾昂首,只是这般平平的看过去。
那双眸子中全是自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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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9章 心理变态的名将
李朔走了过去。
李治含笑看着他,问道:“你的箭术是和谁学的?”
李朔说道:“家中的侍卫。”
师资也就是普通。
李治颔首,“为何学箭术?”
一群宗室的脑海里都蹦出了同一个答案:为了大唐征战!
这才是最正确的回答。
一旦被皇帝看重,只等十余年后李朔就能进入军中,厮混些年头就是宗室大将。
这份机缘啊!
让宗室们羡慕不已。
李朔说道:“为了保护阿娘!”
……
吴奎今日有些心神不定。
“国公竟然还没走?”
小吏说道:“国公一直在值房。”
吴奎讶然,“去看看日头,可是从西边出来了?”
小吏捂嘴偷笑。
贾平安蹲在值房里无所事事。
你要说兵部尚书该理事,可对于贾平安来说,那些琐事就像是魔咒,他宁可去城外钓鱼都不愿案牍劳形。
但今日却破例了。
估摸着时辰到了,贾平安起身出去。
“国公这是……”
赵国公终于出去了。
吴奎松了一口气,“还是那个赵国公。”
反常的贾平安让兵部上下战战兢兢,吴奎发现官吏们都老实了。
意外的收获啊!
贾平安去了大明宫外。
钱二带着几个侍卫车夫混在了一群仆役的中间。
“我家小郎君聪慧无比,读书过目不忘……”
钱二吹牛笔的本事也算是不错,至少在皇族管家中独树一帜。
钱二看到了贾平安,挤出人群过来。
“郎君可是来迎公主?”
“你觉着高阳用得着我来迎吗?”
钱二想了想,摇头。
骄傲的高阳不需要什么迎接,一袭红衣就如同烈火般的,独来独往。
“出来了。”
宗室们出来了。
李朔如何?
自从得知李治今日弄了个宗室才艺大展示之后,贾平安就有些担心李朔。
这孩子内向,有话也不肯对家人说,自己憋着。看似矜持贵气,实则孤独。
贾平安就担心李朔会和别人发生冲突。
至于才艺大展示的结果贾平安没在意。
“大郎从小就孝顺,练箭也无需催促,自己早上起来……”
高阳得意洋洋的在炫耀,红光满面!
这个憨婆娘!
李朔跟在她的身后面无表情,觉得很羞耻。
新城笑着问道:“大郎以后想做什么?”
李朔说道:“我想做一个有用的人,不白吃粮食的人。”
一个少年嫉妒的道:“果然是胸无大志。”
李朔反唇相讥,“你难道胸有大志?”
呃!
身为皇族你胸有大志,这是想干啥?
少年愣住了,然后恼羞成怒的道:“贱人,我今日……”
李朔冷着脸,“道歉!”
少年讥笑道:“你能怎地?贱人!”
李朔矮他一截,看似人畜无害。
少年笑道:“你等看看……”
呯!
李朔挥拳。
这一拳正中少年的小腹右侧,少年呆滞了,随后弯腰。
下勾拳!
呯!
力量不算大,但下巴是要害部位,少年觉得眼前发昏。
呯!
李朔蹦起来又是一拳。
再来一脚。
“嗷!”
这一脚正中要害!
少年跪了!
众人回身。
李朔站在那里,少年跪在他的身前。
这是大郎?高阳:“……”
少年的父母惊呼一声就冲了过来。
他们神色狰狞,张牙舞爪,准备要动手。
“以大欺小!”
那些少年中有人见不惯。
可那又如何?
妇人举起爪子准备抓一把。
高阳的小皮鞭落在手中,眼中凶光四射。
老娘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贾平安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李朔的身前,笑眯眯的看着扑过来的夫妇。
“赵国公!”
妇人的爪子抓来,贾平安单手拎着,随手甩开。
男子的拳头在距离贾平安一步开外就收了回去。
这是贾平安!
打了小子,老子出面了。
贾平安笑道:“看看,和为贵不好吗?能让大郎动手,令郎的口舌怕是非同一般毒,回家去好生洗刷洗刷!”
李朔担心被阿耶呵斥,可没想到却是呵护。
他仰头看着父亲,眼中自然流露出了信赖之色。
妇人尖叫道:“那个小……”
贾平安眸色微冷。
男子骂道:“闭嘴!”
妇人怒道:“他打了二郎!”
“为何打?”
贾平安问道。
少年此刻缓过来了些,说道:“我就说几句……”
贾平安冷冰冰的道:“大郎和你有交情?你能说什么?不外乎就是讥讽嘲笑。羡慕嫉妒恨让你脸色潮红,于是就用语言来羞辱自己的对手,而不是用自己的本事,你这等人叫做什么?无能之辈!”
男子说道:“赵国公莫要欺人太甚!”
贾平安微笑,“我就欺人太甚了,如何!”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可还有要质疑的?贾某接着。”
我儿子得罪了谁,站出来,我全接着!
无人说话。
贾平安回身,“走,回家!”
这一刻李朔觉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的,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让他浑身一松。
男子问少年,“你说了什么?”
少年目光闪烁,“我就说了……贱人。”
男子骂道:“为何管不住自己的嘴?”
妇人说道:“二郎骂他贱人怎么了?他难道不是贱人?”
“小心祸从口出!”
有人阴测测的道。
妇人骂道:“关你何事?”
李元婴溜达了过来,“你家我记得酒水生意做的不错?倒是忘记了,先生家中的酒水生意更好。”
有人低声道:“上次朝中铸银币,士族抛售布匹,就是贾平安出手让他们大败亏输。这人玩商业手段怕是少有人敌。”
妇人说道:“我家中有的是钱!”
李元婴笑道:“这话我会对先生说。”
“闭嘴!”
男子喝住了妇人,回头笑道:“滕王何必如此,回头一起饮酒……”
一番折腾后,李元婴这才离去。
一家三口缓缓出来,妇人埋怨道:“夫君何必怕了贾平安。”
“你懂个屁!”
男子说道:“贾平安如今是兵部尚书,说不得过十年就是宰相,你觉着咱们家能得罪他?再有皇后与他情若姐弟,太子更是称呼他为舅舅,你觉着咱们家以后能扛得住?”
妇人说道:“怕什么,咱们家有钱,大不了砸钱!”
男子深吸一口气,“耶耶怎么就娶了你这个败家的女人,尖刻不说,还败家!看看二郎跟着你学了什么,气量狭小,嫉贤妒能……滚!”
……
李朔上了马车,贾平安和高阳在边上策马而行。
“大郎三箭都中了红心。”高阳无视了第一箭偏了些的事实,“那些人都惊呆了。”
贾平安说道:“大郎性子坚韧,这是好事,但还得要纾解,不可钻牛角尖。”
儿子竟然有箭术天赋?
这个发现让贾平安乐了。
“赵国公。”
鸿胪寺的官员把贾平安堵住了,“大食使者求见赵国公。”
贾平安说道:“你看我现在很忙,让他晚些吧。”
高阳笑道:“那人求见你作甚?”
贾平安说道:“大食乃是当世强国,莫要小觑了。”
大食此刻冲着四面八方在进攻,堪称是所向无敌。
但东罗马和大唐从两头把大食堵住了,否则按照大食的尿性,弄不好就是比后来的蒙古差点的大帝国。
他先把高阳和孩子送回去,随后出了公主府。
“大食使者什么意思?”
鸿胪寺的官员跟着,“陛下前日接见了使者,只是客套了一番。宰相们也是如此……”
都是打太极拳的高手!
推来推去,想来大食使者也很无奈吧。
“此人如何?”
“看似诚恳,可却狡黠。”
“诚恳的人做不了使者。”
历来外交人员都得八面玲珑,而且在关键时刻还得坚定不移的为本国的利益斡旋。
到了鸿胪寺,贾平安和众人寒暄一番,随即大食使者来了。
“见过赵国公。”
到了大唐这几日足够使者了解这位赵国公的大致情况。
据闻战功赫赫!
使者关注了这个,至于什么诗赋,那不是闲的蛋疼才玩的东西吗?
“大食如何?”
使者希望能得到敬重,可一开口贾平安就让他察觉的到了那股子俯瞰的气势。
“大食如今所向无敌,周边纷纷归附。大食希望能与大唐结盟……”
使者盯着贾平安,眼神诚恳。
演技不错!
贾平安随口道:“东罗马不好打吧。”
可不是?
使者心中暗赞,“东罗马坚韧,不过也不是大食的对手。”
呵呵!
贾平安笑了笑,“我的话你听清楚。”
周围的官吏坐直了身体。
皇帝和宰相们态度含糊,原因是他们不了解大食的情况,不能随便表态。而寻到贾平安这里就是因为贾平安在有限的几次谈话中展露了他对大食的研究。
使者微笑。
贾平安说道:“大唐希望能与大食友好相处。”
这是基调。
使者心中一松,心想这人竟然也是如此表态,可见大唐对大食的无知。
“天竺那边沦陷了吧,大食如今正在四处扩张,大唐对此不予置评。”
这是大唐的态度。
你打你的,随便!
使者微笑道:“多谢大唐的理解。”
贾平安说道:“听闻大食再度攻陷了波斯?”
使者矜持的道:“正是如此,大食兵锋之下,波斯人不堪一击。波斯王被击杀,王子遁逃到了吐火罗。大食已经派遣使者去了吐火罗,严正告诫吐火罗人交出卑路斯。”
卑路斯就是波斯王子。
使者的身上带着凌冽的气息,那种百战百胜的傲然让他昂首看着众人。
贾平安淡淡的道:“卑路斯是大唐波斯都护府的都督,波斯都护府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大食攻打波斯都护府,这是觉着大唐鞭长莫及吗?”
使者一怔。
从波斯沦陷后,卑路斯就不断遣使向大唐求援。就在三年前,大唐设立了波斯都护府,首任都督就是卑路斯。
但大食再次席卷而来,击溃了卑路斯。
大唐的波斯都护府沦陷了。
但大食和大唐方面都没把这个波斯都护府当回事,此刻贾平安却突然提及此事,鸿胪寺的人一个激灵。
不对啊!
波斯都护府是大唐的地盘,那大食灭了波斯,岂不是对大唐发动了进攻?
这……大唐竟然占理?
使者笑了笑,“那只是羁縻的都护府吧?”
贾平安说道:“不论羁縻还是直属,但凡挂着大唐旗帜的地方就不能容许外人欺凌。大食攻占了波斯都护府,不知是何用心?”
使者说道:“波斯并非大唐的疆土……”
贾平安冷笑,“是你说了算还是大唐说了算?”
使者怒了,“大唐不能随意一个册封就让万里之外的地方成为自己的疆土,没这么做的!”
“大唐就这么做了!”
使者眯眼,“大唐难道不怕大食的怒火吗?”
贾平安说道:“怒火?你回去后可告诉大食那些能做主的,大唐有大唐的疆土,大食有大食的疆土,两个大国之间该有一个缓冲地,大唐认为波斯是最好的缓冲地,这是底线!”
缓冲地?
这个词让人眼前一亮。
而两个大国的中间该有一个缓冲地的概念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吐谷浑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使者起身,怒容满面,“赵国公对大食不满如此,那我自然会回去转告。”
“请便!”
贾平安的态度从刚开始的温和转为强硬,一点儿都不突兀。
使者气冲冲的走了。
鸿胪寺的官员说道:“赵国公,这般激怒了使者,大食会如何?”
“担心大食大举进攻?”
众人点头。
贾平安说道:“大食乃是强国,目前他们气势汹汹,觉着阳光下的土地都该是他们的地盘,为此不断攻伐。在西边他们有一个坚韧的对手,而东边是大唐阻拦了他们的扩张。你们要记住了,大唐与大食迟早会有一战,这一战我以为……宜早不宜迟。”
历史上大食击破波斯后就停住了,直至李隆基时期才和大唐交锋。
这是一种谨慎的态度。
但贾平安觉得趁早把大食对东方的野心打消最好,让他们去全力进攻东罗马,全力进攻欧洲。
随后他进宫禀告了此事。
“大食人野心勃勃,臣以为迟早会和大唐有一战。”
李治沉吟良久。
“你以为大食如何?”
“强悍。”贾平安说道:“但不是大唐府兵的对手,若是人数相等,大唐可轻松击败他们。就算是人数弱势,只要大唐不出问题,依旧能击败他们。”
后来的怛罗斯之战中,因为葛逻禄反叛,导致唐军腹背受敌,这才溃败。
但必须要看到,高仙芝以安西都护府一己之力攻伐吐蕃、中亚、大食,并战而胜之,若非安史之乱,安西都护府还能不断扩张,直至完成让大唐西域疆土彻底稳定这个任务。
只是想想就让人悠然神往。
但现在贾平安觉得这个时间点可以提前。
李治说道:“大食人攻占了波斯不去,这是要长久驻扎定居之意。如此他们进一步会盯住吐火罗等地。吐火罗一下,大食人就与吐蕃连成一片,威胁安西……”
这就是战略态势。
而在这个时候,吐火罗等地就是大唐和大食之间的缓冲地。缓冲地被攻破,局势随之也跟着破裂。
“大食人会虎视眈眈,臣以为不可把未来交付给异族来决断,所以臣就出言威胁,让大食知晓大唐的态度,要么留下波斯这个缓冲地,让大唐与大食隔离开。他们乐意征伐大唐不管,但却不能东向。”
不能东向!
这话霸气!
王忠良都热血沸腾了。
大食使者回到了驿馆,先是发泄一阵,然后说道:“那贾平安让我去打听一番他的名声,什么意思?难道我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去打探打探,径直问鸿胪寺的官吏。”
随从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赵国公?”
鸿胪寺的官吏却很是‘热情’的把赵国公的光辉岁月一一转述。
“此人少年为将出战,每战必然用敌人的尸骸来堆积一种叫做京观的尸山,时至今日堪称是尸山血海……说是有数十万人之多。”
数十万具尸骸的尸山,只是想想使者就脊背发寒,“这人竟然如此嗜杀!”
“这位赵国公在辽东曾一把火烧死了十万敌军。”
使者愣住了。
大食征伐四方杀戮必然不少,但数十万具尸骸堆积如山,一把火烧死十万人……这些依旧让使者震惊了。
“此人嗜杀,最喜有出征的机会,上次为了出征竟然在朝中和重臣名将们翻脸。”
一个心理变态的名将形象出现在了使者的脑海中。
“此人对皇帝影响如何?”
随从说道:“据闻皇后就是他的姐姐。”
使者骂了一句粗口。
“也就是说他拥有足够的影响力。”
大食此刻四面开战,连东罗马都敢打,但对于大唐,大食还是很谨慎。
“那些突厥人有不少逃到了咱们那里,提及大唐都心有余悸,说唐人凶狠,一人就敢冲着十人追砍……”
使者起身,“我今日的态度却有些尖锐强硬了些,目前不适合和大唐翻脸,如此,我再去求见他。”
“赵国公?”
鸿胪寺的官员面色古怪,“赵国公出宫了,有公事,今日不会回来。”
使者遗憾的道:“那明日呢?”
明日……天知道赵国公能在兵部待多久,兴许照个面人就不见了。
“我也不知。”
第1100章 今晚吃鸡
大食使者再见到贾平安时是在使团即将回去的头一天。
这次贾平安是在兵部见的他。
使者一进来就行礼,恭谨了许多。
“告诉那些人,大唐喜欢交朋友,但朋友不能一边说着友谊,一边捅刀子,就这样。”
外交表态赘述很多,比如先说一番漂亮话,把两国关系说的天花乱坠,随后才会提及双方关切的领域和问题。
但贾平安没这个时间,开口就是双方目前关切的领域。
使者告辞,临走前突然问道:“若是大食攻击了吐火罗会如何?”
贾平安刚拿起一份文书,闻言看着使者说道:“战争!”
使者心中一凛。
贾平安颔首,“我会去!”
他不是高仙芝,不会信任那些跟随大唐去挣钱的异族,什么葛逻禄,什么吐火罗,唯有大唐军队自身强大才是王道。
葛罗禄啊!
贾平安记住了。
使者带着使团出发了,出城后,他缓缓回头,说道:“我总觉得……会和大唐有一战。”
……
这是个血淋淋的时代,想要什么你得扛起刀枪去争取。你盯着别人,别人也在盯着你。整个世界杀来杀去,人口不断凋零,但随即战乱结束后,又会快速增长起来。
就像是韭菜!
被收割一茬后,看似再也长不出来了,可很快断茬处又开始生长。
“小贾!”
贾平安刚想开溜就遇到了窦德玄。
“窦相!”
窦德玄如今是宰相,堪称是意气风发。
连跟随的官员的眼睛都仿佛长在了头顶上。
窦德玄笑吟吟的道:“下衙去饮酒。”
呵呵!
无辜献殷勤,非奸即盗。
贾平安婉拒,“今日答应了别人,没法去。”
窦德玄一脸遗憾,转身目送贾平安远去。
身边的官员说道:“相公何必如此降尊纡贵?”
窦德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回身看着官员,“何为降贵纡尊?你想说老夫如今身为宰相就得俯瞰世人?你可知若非太过年轻,贾平安早就能进朝堂为相?”
官员:“……”
窦德玄轻笑,“此次若非小贾出手,你以为老夫能争得过张文瓘?”
……
贾平安今日真的有事。
魏青衣昨日托人传话,说是有事寻他。
出了大明宫,外面站着的便是魏青衣。
这妹纸站着就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息。
但从背后看去,能看到些臀形,微微把袍服顶起来。再往上却猛地陷进去,这便是背部。
一头乌发没有多余的头饰,就是一根发簪。
贾平安突然生出了玩心,想吓唬她。
刚走到魏青衣身后两步,魏青衣仿佛背后长眼,缓缓转身。
秋风吹拂,吹的乌发飘荡,魏青衣问道:“你想作甚?”
贾平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的凶,想到了上次为她‘诊治’的事。
魏青衣眸色清冷,“师父说在百骑被折磨,还请国公出手相助。”
“谁会折磨他?”
贾平安觉得百骑不至于折磨范颖那个老神棍。
“在哪?”
“说是在平康坊。”
……
平康坊是长安男人心中的圣地,吃喝嫖赌在这里都能得到满足。进了平康坊你就算是进了销金窟。
赌博是人类长久以来的一种爱好,平康坊中自然不缺这个。
大唐不许赌博,但律法却管不住这些人……关键是权贵们都好赌,你怎么禁得了。
大唐赌博的种类很多,最流行的是双陆,还有比较奇葩的斗鸡斗鹅……
李贤和李哲斗鸡赌博,王勃写文章助兴被赶出王府……
这就是目前的情况。
平康坊的一家酒肆里挤满了人。
中间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两只鸡脖颈上的毛炸了起来,正在游走……
外面,范颖拎着一只斗鸡在求饶,“老夫不擅这个……”
杨大树蹲在边上,一身闲汉打扮,“咱们百骑最擅长的是杀人,这等坑蒙拐骗之事就你最在行。你若是不去,那便回去吧。”
范颖大喜,“老夫能回去了?”
天神啊!
老夫要去做法事,去挣钱,去……
自由又回来了。
杨大树阴测测的道:“百骑还担负着打击骗子之责,特别是什么做法事的骗子。”
范颖身体一僵,“可老夫这几日输了数百钱,精穷了。”
杨大树靠在门板,伸手在怀里搜索,像是在抓虱子,“本来想把这钱给你,可看看你这几日穷尽一切在想如何翻盘,沈中官很是欣慰,说最多两日你就能成功。”
范颖苦着脸,回过身时,眼中却多了兴奋。
赌钱啊!
里面的斗鸡正如火如荼,两只鸡的主人俯身高喊,为自己的鸡打气。
而旁观下注的赌徒们也在高喊,声浪冲了出来,范颖不禁浑身颤栗。
“怕了?”杨大树觉得范颖的状态不对。
“非也!”范颖面色潮红,眼神迷离,“老夫兴奋了。”
这厮在终南山时都能去蛊惑那些清修者赌博,到了长安更是如鱼得水。残败几日后,今日他终于找回了感觉。
范颖进去了。
一个百骑悄然到了杨大树的身边,低声道:“成不成?”
杨大树摇头,“不知。”
百骑说道:“范颖这几日输的面如土色,说是都借钱了。今日再输,怕是连亵裤都得当了,为何不出手?”
杨大树说道:“明中官说了,范颖这等人嗜赌如命,若是给了他赌资,他便会肆意烂赌……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自己出钱,输了心疼,他自然就会拼命琢磨如何赌赢。还说了什么……就如同是买东西花自己的钱也是如此。”
范颖拎着自己的鸡进了酒肆,故作不经意的盯住了斜对面的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叫做杨云生,乃是卢顺载的智囊。卢顺载的智囊自然不会差钱,杨云生喜欢斗鸡,寻到空闲就来平康坊和人赌钱。他的眼力颇为出色,调教斗鸡的本领也不差,所以赢多输少,人称长安鸡王。
此刻长安鸡王正冷笑看着场子里打斗的两只鸡。
“这等鸡也敢拿来献丑!”
有人说道:“杨先生今日可要下场?”
斗鸡并非每日都得下场,得给鸡休息恢复的时间。但休息多了鸡也失去了斗志,所以要带着它们来看看斗鸡,刺激一下。
杨云生淡淡的道:“除非有出色的,否则今日老夫不会下场。”
“呵呵!”
有人在呵呵。
绝大部分人听到别人对自己呵呵,基本上都会火冒三丈。
对面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正冲着杨云生呵呵。
杨云生认得范颖,这阵子范颖在这里输了数百钱,但却豪气不减。
有些意思。
刚开始范颖的鸡表现普通,但却一次比一次厉害,这便是天赋型选手,难得!
所谓见猎心喜,杨云生本想和范颖套个近乎,可这声呵呵葬送了他对范颖的些微好感。
哼!
杨云森冷哼一声。
“这个蠢货,竟然错过了结交的好机会。”
杨大树在外围旁观,见范颖依旧是倨傲的模样,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
场上的赌局结束了,两个主人把自家的鸡弄走。赢家小心翼翼的弄了一件衣裳把自己的鸡包住,边上就有笼子却不放进去,而是端着水杯喂鸡。
“咱我这水可不简单。”赢家得意的道:“这水是我请了孙先生给的方子,这鸡吃了就嘚瑟,就想厮打……”
“孙先生啊!”
众人不禁惊叹。
“那边的葫芦头就是孙先生的方子,那腥臭的肠子竟然美味无比,弄点干饼浸泡,美滴很!”
“是啊!说是孙先生路过吃了他家的肠子,觉着味道差,就随手给了个方子。这不孙神仙就是孙神仙,用这方子做出来的肠子味美价廉啊!”
有人问道:“是哪家?”
“就东边过去百十步的那家,门口还挂着个药葫芦,说是感谢孙先生呢!对了,门口挂了药葫芦的才是用孙先生方子弄的肠子,没有的不是。”
主持赌场的大汉问道:“谁要出场?谁家的鸡要出场?”
杨云生看着范颖。
“老夫!”
范颖出来了,大汉问道:“可有说好的对手?”
范颖看看周围的人,大多手中抱着一只鸡。他淡淡的道:“老夫的眼中仅有此人,旁人都是废物!”
他看着杨云生。
杨云生不怒反笑,“原来如此。也是,老夫的眼中也只有你这只鸡!”
二人下场。
门外,贾平安和魏青衣也到了,刚听了杨大树介绍了情况。
“原来如此。”
魏青衣说道:“这阵子师父回家就唉声叹气,昨日寻我,说是每日亏欠还被虐待,请你出手襄助……”
贾平安板着脸,“下不为例。”
杨大树赶紧应了。
范颖和杨云生已经定下了赌注,有众人作证,没人敢赖。
二人相对而立。
杨云生淡淡的道:“如何?”
范颖微笑,“随意。”
“如此……”大汉喊道:“放手!”
二人同时反手。
两只鸡瞬间炸毛,脖颈那里看着就像是多了一圈厚厚的围脖。
“杀!”
有人忍不住喊道。
两只鸡猛地扑在了一起。
鸡毛飞舞,鲜血喷溅。
“都是勇士啊!”
杨云生见范颖的鸡浑身浴血兀自不退,不禁赞叹不已。
“咯咯!”杨云生的鸡一嘴啄住了对手的头,鸡冠子都被啄裂了小半截。
它洋洋得意……一般的对手在这等时候就差不多了。
范颖的鸡猛地甩头,活生生把那自己那小半截鸡冠子扯断了。
杨云生耸然动容,“好个猛将!”
那只鸡还在得意,范颖的鸡已经扑了上来,狂啄鸡头,接着竟然飞起来,一爪子抓去……
“咯咯咯!”
杨云生的鸡开始还兴奋,可渐渐的显得力不从心,后来更是被追杀……
呯!
杨云生看着自己的鸡倒地不起,不禁扼腕长叹,“出师未捷啊!”
范颖过去把自己的鸡抱起来,随手摸摸它的嘴,长袖遮住了外界的视线,动了几下。
这可是他寻了当年好友弄的麻药,涂在鸡嘴上,一啄到对手,片刻后就麻了,任你宰割。
这只鸡依旧亢奋,但很快就蔫了。
“哎,出血太多了。”
这也是从老友那里弄到的药,上场之前给鸡吃了,鸡就不畏生死。范颖落泪,“这可是老夫养了许久的大将,可惜命丧于此,不亦悲乎!”
这里的赌徒在乎的是输赢,至于鸡,只要能赢就好。有的赌输了当场就把斗鸡的脖颈拧断,以此泄愤。
范颖赢了,但却为了斗鸡受伤而悲痛,这在杨云生的眼中便是君子所为。
“老夫这里有药。”
“咦!多谢了。”
二人凑在一起给斗鸡上药,范颖说道:“就算是不能打了,老夫也要养着它,直至老去。”
杨云生突然拱手,“老夫杨云生,跟着贵人厮混些笔墨。”
这是郑重的自我介绍,也是结交之意。
“老夫范颖,闲来无事修道。”
杨大树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很危险,“原来骗子都是这般自然?”
范颖的表演堪称是天衣无缝。
贾平安和魏青衣出了酒肆,顿时觉得世界安静了。
前世他就不喜太嘈杂的地方,譬如说KTV。
魏青衣说道:“士族势大,你可有把握?”
“不只是我。”贾平安说道:“从帝后到宰相,每一个站在江山社稷这边的人都知晓士族乃是毒瘤,吾道不孤。”
魏青衣侧身看着他。
妹纸的眸子乌黑深邃,贾平安看着看着的,突然问道:“出家有趣吗?”
魏青衣没说话,良久说道:“还不错,至少我没感受到你要倒霉的气息。至于出家……那只是因为我与世俗格格不入,所以寻了个口子,既能出世,也能入世。”
进进出出的啊!
贾平安说道:“也就是寻个心灵的归宿。”
“嗯!”
魏青衣缓缓而行。
“上次有人谋反,我在坊中看着大明宫方向却是紫气升腾,就知晓国运无恙。不过士族如此,难道是想做第二个关陇吗?”
魏青衣这话让贾平安心中微动,心想妹纸这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大唐?
“关陇倒台士族出了力。”贾平安给她解释着,“随后论功行赏,自然要给他们方便,所以这些年士族出仕的人越来越多。至于想做第二个关陇,此事还得分开看。”
魏青衣走的很慢,负手而行。
这个姿势让贾平安无意间偏头就赶紧避开,“关陇靠的是军队起家,先帝时看似和关陇依旧亲密无间,可先帝身边是哪些人?程知节等人!这些人可不是关陇门阀,先帝不动声色把军权一步步的弄到手中……”
魏青衣惊讶的道:“上次我跟着师父去贵人家做法事,还听他们说若是先帝还在该多好。”
贾平安笑了,“先帝登基之后,大唐内忧外患,在那等时候他自然不能用当今陛下的法子,否则关陇反复,大唐无力镇压。”
“所以先帝就不动声色的把兵权给夺了去。”魏青衣渐渐明白了,“原来帝王是这般思虑深远吗?”
“可先帝却太过信任长孙无忌,所以让陛下陷入了困境。但好歹军权在手,这才是陛下敢对长孙无忌等人动手的缘故。”
贾平安觉得老李家真心不简单,至少比老杨家厉害。
“士族高傲。”魏青衣以前也去过士族家中,“士族能让你觉着他们是神灵。”
“呵呵!”贾平安呵呵一笑,“程知节的妻子是哪家的?”
“清河崔氏!”魏青衣明白了,“士族一边矜持,一边却和大将联姻……”
“没有什么神灵。”贾平安说道:“所谓士族,他们的眼中依旧盯着钱粮人口,盯着高官厚禄。”
“我听闻新学最近快把国子监逼疯了,国子监如今可是士族的地方,你这般咄咄逼人,要小心。”
魏青衣再看了他一眼。
“青衣可是看出了什么?”贾平安问道。
魏青衣摇头,“从未有能趋吉避凶的手段,若是有,必然会用其它代价来偿还。所以顺其自然最好。”
“你这豁达的和法师差不多,哪日我带你去见见法师。”
“好啊!”
贾平安本以为道佛不相容,没想到魏青衣却压根没那种想法。
魏青衣回到了家中,直至夕阳快落下时范颖才回来。
“青衣,晚饭吃鸡,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魏青衣心中一怔,出去就看到范颖正在杀鸡。
那只让他落泪的斗鸡此刻已经脑袋歪在一边,去了。
……
“阿耶!”
在家里洗澡的贾平安也不消停。
“又怎么了?”
贾洪哭道:“阿耶,阿姐又哄我,把我的糖哄走了。”
哎!
贾平安捂额,“兜兜!”
“阿耶,我没哄二郎,我只是用我的点心换了他的糖。”兜兜觉得自己是通过聪明才智换来的。
贾平安说道:“那就吃吧。”
贾洪大哭,“阿耶,我好委屈。”
哎!
“阿耶晚些给你寻吃的。”
不省心啊!
四个孩子济济一堂,老大懂事早还好,兜兜带着两个弟弟整日弄的家中鸡飞狗跳的。
洗完澡出来,贾洪已经很乐呵了,手中拿着兜兜分给他的一小块糖,“阿耶,你看。”
傻儿子,大头都被你姐姐拿走了。
贾平安最担心贾洪的未来。
稍后他去寻了卫无双,“二郎你觉着如何?”
“很乖,很孝顺,偶尔我也哄他,说阿娘喜欢吃这个,他哪怕再喜欢那个食物,也会递过来。”卫无双眉眼温柔。
“我就担心他性子太好,以后被人欺负。”
贾平安有些发愁,“性子好的人,譬如说苏荷的阿耶,那不只是性子好,更是见多识广之后的选择,不想努力了。”
卫无双说道:“怕什么?到时候大郎他们都在呢!若是不妥当,难道他们不管?”
这是个宗族社会,家庭以长辈为核心聚居,有人活的太长,以至于子孙百余人聚在一起居住。
“为人父母不易。”
见贾平安发愁,苏荷难得的文青了一把。
贾平安叹息,缓缓走到门边。
贾洪就坐在对面屋子的门槛上,兜兜拿着一个油纸包过来,“呐!这是阿姐藏着的宝贝,给你吃。”
贾洪打开油纸包,欢喜的道:“是牛肉干。”
“吃吧。”兜兜很大方。
贾东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溜达了出来,路过时手一松,一个东西落在了贾洪的身前。
贾洪低头捡起,见是一个木雕小猴,就说道:“三郎,你掉东西了。”
贾东没回头摆摆手,“送你了。”
……
晚安!
第1101章 七岁和七十岁
秋季的逻些城看着有些荒凉。
低矮的房屋一排排的,抬头能看到无尽的苍穹。远处有雪山,一只雄鹰在云端之下飞翔。
这便是吐蕃的都城。
一队骑兵在城中缓缓而过。
陈武德和郑阳双手袖在袖口里,蹲在边上看着那些骑兵。
“这几年吐蕃积蓄了许多钱粮和人马,也不知是想去攻打何处。”
郑阳黑乎乎的,一看就是本地百姓。
矮壮的陈武德看着就是个和气的人,一开口却是狠话,“听说大唐如今在叠州一带布下重兵,那里离大唐也近,调集大军方便,所以吐蕃不敢再走吐谷浑那边,多半是改在安西一带。不过我觉着大唐不会怕。”
郑阳吸吸鼻子,“是不怕。前阵子听闻什么……阿史那贺鲁突袭轮台,三日无法攻破,随后被庭州援军吓跑了。吐蕃那些贵族都在咒骂阿史那贺鲁,说他是个废物。”
“可能见到公主?”陈武德突然问道。
郑阳摇头,“不知。吐蕃冲着大唐龇牙,公主的处境越发的尴尬了。劝阻没人听,不劝心中煎熬。哎!老陈,你若是有女儿可舍得把她外嫁?”
陈武德摇头。
……
岁月流逝,文成公主的容貌依旧如故,只是微笑时眼角多了几条细纹。
她就站在窗户边眺望着远方,一个侍女进来,见她背影萧索,就低叹一声,“公主,大相那边说没空过来。”
文成公主回身,“他这是胸有谋划。他知晓我必然会问他吐蕃与大唐的关系,他只能糊弄我。以前他还糊弄一番,如今却连糊弄的心思都没了。”
侍女躬身。
文成公主坐在了案几后,拿起茶罐说道:“茶叶也不多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侍女进来,欢喜的脸都红了,“公主,大唐使者来了。”
文成公主抬眸,“快请了来。”
没多久一个官员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子。
“礼部员外郎方得正见过公主。”
方得正抬头,一脸风霜之色。
“一路辛苦了。”
文成起身,“皇帝如何?”
方得正说道:“陛下康健,太子聪慧。”
文成欣慰的道:“如此大唐便能安稳,我很是欢喜。”
方得正说道:“陛下说公主为大唐远赴吐蕃,每每想来心中不忍……”
外面出现了两个吐蕃侍女。
方得正身后的男子低声道:“有吐蕃人。”
方得正朗声道;“敢问公主,吐蕃对公主可恭谨?”
那两个吐蕃侍女面色微变。
文成颔首,“还算恭谨。”
只是不理不睬罢了。
方得正心中知晓,“陛下说,公主若是愿意归去,大唐将不惜一切代价达成此事。公主若是不愿,那就自在些,若是谁敢对公主不敬,大唐的报复将会令那等人痛悔不已!”
文成的眼中多了些暖色。
她无视了那两个吐蕃侍女,“当年我嫁过来时,大唐正从废墟中挣扎出来,而吐蕃彼时强盛,屡屡蠢蠢欲动。那时我在想,何时大唐能让我感到安宁。”
她看着那两个无奈的侍女,“就在今日!”
大车一辆一辆的被拉进来,边上有吐蕃人在监督,唯恐弄了什么违禁品。
“这是茶叶,得知公主喜欢喝茶,赵国公把家中珍藏的好茶叶都弄了出来。”
几罐极品茶叶送到了案几上,文成打开一罐,茶香四溢。
“赵国公?赵国公不是……”
长孙无忌尸骨已寒,哪来的赵国公?
方得正说道:“公主不知,大唐如今又有了一位赵国公。原先的零陵郡公贾平安因军功升爵为赵国公。”
“贾平安,这个名字我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文成笑着抓了些茶叶在手心里,“吐谷浑人最怕他,另外听闻他在安西也有些名声。”
方得正笑道:“公主不知,辽东平定后,赵国公渡海灭了倭国。”
文成讶然,“果然是个将才。”
“前阵子赵国公出使奚族和契丹,二者发动谋反,被赵国公顺手灭了,如今辽东那块地方算是彻底安定了。”
文成眸色发光,“辽东竟然安定了吗?如此大唐在辽东无需布置大军……难怪我说这几年禄东赞怎地这般老实,竟然不出兵攻打吐谷浑。”
她说道:“这等名将如今在何处?”
方得正说道:“公主,赵国公如今任职兵部尚书。”
“未曾为相吗?”文成觉得皇帝有些抠门。
方得正苦笑,“公主不知,赵国公年方三十,为相却太年轻了些。”
“才三十?”
文成赞道:“少年有为,让我想到了当年的李靖等人,不过赵国公更年轻,未来的三十载,且看此人厮杀。”
随后互相询问了情况,方得正才说道:“此次陛下令下官带来了几位医官,给公主诊治一番。”
“有劳了。”
一番诊治后,几位医官合计了一下。
“公主身子康健,不过却该多动动,无事散散步最好。”
方得正等人告退。
文成拿着清单在看。
此次车队带来的东西不少,衣食住行都有。
她甚至看到了一箱子蜀锦。
“公主,大相来了。”
禄东赞?
文成把清单搁在案几上。
禄东赞进来行礼。
“见过赞蒙。”
文成坐在那里微微颔首,“大相此来何事?”
使者才将到来,禄东赞接着就来……
禄东赞微笑道:“这几年也算是风调雨顺,各处颇为安定,很是难得。老夫在想这等安定的局面能维系多久。”
文成平静的道:“大相此言何意?对于大唐而言,从未对吐蕃生出野心。反而是吐蕃对大唐虎视眈眈,多次侵袭。”
禄东赞叹道:“吐蕃内部有许多声音,老夫也不能一一压制,许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不过老夫老了,只想着辅佐赞普……”
文成微笑,“两国相安,如此倒也不错。”
禄东赞看了案几上的清单一眼,却看不清,“老夫在想能否再出使一次长安,去太宗皇帝的陵寝祭拜,归来时,老夫大概就能安心离开这个世间了。”
文成淡淡的道:“大相身体康健,何出此言?不过若是大相想出使长安,皇帝定然会欣然。”
随后禄东赞告辞。
等他走后,侍女低声问道:“公主,大相这话怎地有些英雄迟暮之意?”
文成拿起清单,“真正的人杰从不以年纪为念,哪怕是临死前依旧记着自己的职责。而禄东赞的职责就是强盛吐蕃。他方才的话,一句都不可信。”
文成放下清单,“我会写书信请使者带回长安,禄东赞就希望我能把这番话转述给长安,他想麻痹大唐,如此说来吐蕃这几年怕是会出手。”
……
“对于大唐而言,突厥被打残后,吐蕃就成了头号大敌。”
贾师傅进宫给大外甥介绍当前局势,这是皇帝的要求。
李弘仔细琢磨着,“可突厥却一直不能灭了,此次薛仁贵去怕是也难以彻底剿灭他们。”
“别想着什么剿灭。”贾平安说道:“没了突厥也会有别的势力,只要那块土地能养活人,那么那块土地上就会源源不断的涌出无数部族。他们会相互厮杀兼并,最终出现一个强大的部族,譬如说当年的匈奴,后来的突厥。以后也会出现……”
“那要如何才能避免呢?”李弘想了许久没有答案。
贾平安说道:“唯一的法子就是中原一直保持强大,把危险按死在萌芽状态。”
李弘明白了。
“若是吐蕃不再是对手呢?”
这个……
贾平安笑道:“我原先给你说过,大唐必须要给自己寻找到对手,没有对手的大唐维系不了一百年就会崩溃。”
李弘说道:“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贾平安点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只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
宋明清为何会被打成狗?皆因为他们做了缩头乌龟。明明知晓外面有强大的对手,可他们的选择不是奋发图强,而是依托各种防御手段来苟且偷生。
李弘突然问道:“舅舅,是钱粮重要还是礼仪重要?”
贾平安反问道:“你来说说,是填饱肚子重要还是礼仪重要?”
曾相林瞬间就明白了,心想赵国公不愧是被算学尊为先生的高人,只是把太子的话转了个方向,一下豁然开朗。
李弘确实是恍然大悟,“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他想到了许多,晚些去了帝后那里。
“怎地心不在焉的?”武媚见他吃饭都在走神,不禁微微皱眉。
李治问道:“可是有难事?”
李弘说道:“阿耶,往日先生们授课时总是说什么礼仪为大,可我在想,百姓若是吃不饱,穿不暖,说再多的礼仪可有用?人饿极了就会生出盗心,命都要没了还会顾及什么礼仪?”
李治愕然,然后莞尔,“你是太子,自然要首重礼仪。当年汉高祖登基后,群臣依旧粗俗不堪,并无规矩,朝议时竟然拔刀砍柱,随后汉高祖重礼仪,朝堂规矩为之一清……”
汉高祖随后说:我今日才知晓了做皇帝的好处!
人上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爽。
李弘说道:“阿耶,可百姓呢?”
“百姓?用礼仪可让百姓知礼。”李治告诫道:“百姓知礼方好管束,一旦不知礼,你想想那些游侠儿……若百姓皆是那等游侠儿,谁能管束?”
李弘彻底明白了,“原来礼仪最大的作用便是让人知晓尊卑,知晓规矩吗?”
李治含笑道:“你以为呢?”
李弘说道:“那些先生说的天花乱坠……”
李治失笑,“上位者做任何事都得寻一个完美无缺的由头。”
原来是这样吗?
李弘若有所思。
回到东宫后,李弘坐在那里发呆。
王霞过来问道:“殿下,该用午饭了。”
李弘突然问道:“你等觉着是礼仪重要还是吃饱重要?”
王霞的眸子里多了些无奈之色,“殿下,礼仪为大。”
李弘一怔,“果真?”
王霞苦笑。
李弘明白了,“孤的身边人不得说那等离经叛道的话,否则被人禀告上去,那些先生就会寻你们的麻烦。没想到孤连句真话都听不得了。”
王霞低头,“殿下,想想易子相食。”
李弘点头,“到了那等时候,别说什么礼仪,就算是君王当面也得煮了吃。”
“殿下!”
曾相林和王霞面色惨白的看着门外。
还好没人。
李弘知晓他们忌惮什么。
“吃饭!”
从这一日开始,太子就隔三差五的请示出门,说是视察民情。
……
凌晨不知何时,李勣悠悠醒来,清醒的就像是从未睡过。
他想多躺一会儿,可却觉得脊背酸痛,只能缓缓坐起来。
人老了,睡眠差,醒来后觉得没精神。
“老了。”
李治起床出了卧室。
凌晨的风吹拂着他斑白的发,天光照在屋顶上,仿佛多了一层霜。
两个侍女闻声出来,见他无碍,就福身。
李勣寻了马槊来,在庭院中操练。
不过是几下,李勣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随即换了横刀。
依旧如此。
“不服老不行啊!”
早饭时,李敬业吃的狼吞虎咽的。
“这几日你去了何处?”李勣吃的不多,放下筷子问道。
李敬业不满的道:“阿翁你在刑部有眼线!”
李勣笑道:“若非如此,老夫如何知晓你那些事?”
李敬业眼珠子一转,“这几日我跟着他们学艺呢!”
“学什么?”李勣觉得这话太假。
李敬业说道:“过几日就知道了,保证阿翁你欢喜。”
“是吗?”李勣笑了笑。
随后去上衙。
李敬业去了刑部就告假。
“赵国公在兵部也是如此,这兄弟二人果然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刑部上下对李敬业没啥好办法,动粗打不过,说道理李敬业不听,实在不行就去甩屁股……可也甩不过。
那就眼不见心不烦吧,随便他。
李敬业出了刑部,一路去了杨家。
杨家外面停着两辆崭新的大车,几个杨家人正在和客人交接。
李敬业看着那两辆大车很是心动。
一个杨家男子冷笑道:“小国公前来,杨家上下不胜惶恐,这里正好有马车,小国公看上哪一辆只管带走,”
这是反话。
大唐民风彪悍,长安城中更是如此。而杨家凭着一手打造大车的手段享誉长安城。上次被李敬业一拳踹断了一根车辕,一家子被气炸了,发誓就算是全家流放也不肯低头,于是就放话出去,杨家的大车不卖给李敬业。
这话留了余地,英国公府那么多人,随便来个管事杨家也卖。
所以生意人哪怕是要拼命也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敬业是真心想要,但他知晓自己但凡令人买了杨家的马车,随后阿翁的对头就会嘲笑他。
但输人不输阵啊!
李敬业说道:“且等着耶耶弄辆好车来砸了杨家的招牌!”
呵呵!
杨家人都在笑,连那几个来接车的客人也在笑,
“小国公,别的地方不知晓,就咱们知晓的,在整个关中就数杨家的马车最好。那些女眷和老人出门就得要杨家的大车,震动小。你要是弄个别人家的大车……哎!丢不起这人!”
李敬业咬牙,“耶耶不信这个邪,十日,十日后耶耶让杨家低头。”
众人不禁大笑。
李敬业随即去了工坊。
一辆大车已经组装完毕。
几个工匠坐在大车边上商议,李敬业过来问道:“你等觉着如何?”
一个工匠说道:“若是能成,小国公,从此大唐运送辎重就轻省了。”
另一个工匠说道:“这辆大车若是真能做到赵国公所说的,堪称是利国利民。”
“何时能成?”
李敬业等不及了。
“小国公莫急,慢工出细活。”
李敬业想捶人,最后却坐在车边,“今日该装车辕了吧?我来,”
为了匹配钢板,整辆大车做了不少改动,车辕都拆装了十余次,每一次都是李敬业来动手。
看着他熟练的安装车辕,那些工匠都笑了。
大车装好后,有人弄出去测试。
没多久这人回来了,“车辕还是有些不稳。”
“看看。”几个工匠琢磨了一番,“拆下来。”
一个工匠上前,可李敬业却默不作声的走了过去。
车辕就是大车和牛马之间的桥梁,一旦不稳,整辆大车就会颠簸。
多次拆卸后,车辕和各部的连接处多了毛刺。李敬业用力一抬,车辕下来了,但毛刺也深深的刺入了他的手臂。
“看看。”
李敬业把车辕轻轻放在地上。
“小国公,你的手臂。”
有工匠发现了李敬业手臂上的毛刺,不禁惊呼。
这么大的毛刺扎进手臂里,换谁都忍不住。
李敬业说道:“不碍事。”
他把木刺拔下来,觉着麻烦,干脆把衣裳解开半边,举起手,用力的吸吮着伤口处。
噗!
一口血喷了出来。
众工匠眼皮子狂跳。
这不是小伤口啊!
可李敬业却蛮不在乎,
他就蹲在边上,一边看着工匠们修改减震钢板,一边吮吸着伤口。
再次安装时,依旧是李敬业。
他把车辕装上去,说道:“此次我来试。”
管事有些诧异,问道:“小国公何必如此,只管交给他们罢了。”
李敬业摇头。
“那一年阿翁刚从边塞归来,身上带着伤。我一人在玩耍,见到阿翁就求他给我做一把木刀……阿翁笑着应了,一边做,手臂一边流血……”
李敬业把车辕弄了起来。
“那一年我七岁。”
他把车辕架上去,手臂上鲜血直流。
“阿翁今年七十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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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2章 一道脊梁,一座堤坝
“见过英国公。”
去值房的路上,李勣不断颔首,神色温和,恍如邻家慈祥的阿翁。
七十岁了,他可以抛开那些忌讳,大大方方的活着。
官吏们见到他多是面露崇敬之色。
这位是大唐军方硕果仅存的统帅,有他在,从官吏到帝王都会感到安心。有他在,异族想窥探大唐也得掂量一番。
进了值房后,有小吏泡茶来。
“英国公,外面有十余人求见。”
李勣惬意的坐下,“老夫如今就是个司空,不管事,也不想管事。告诉他们,该去何处就去何处。”
小吏应了,随即出去。
一路穿行,到了前院,十余人正在等着。
“英国公说了。”
众人束手而立。
“你等有事只管去寻了各司。”
小吏的眼神中带着不屑之意,他知晓这些人的来意……李勣早已不管具体职事了,但每日依旧有不少人在外面等候,名为请示,实为拍马屁。
权威来自于职事,没有具体职事你放个屁都不带响的。所以大部分官员在没有职事后就如同行尸走肉。但李勣不同,巨大的威望让他能轻易的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但他从不利用自己的威望无达成什么目的。
众人散去,唯有一个老人留着。
“你为何不走?”
这等厚颜不走的人隔一阵子就能遇到一个,小吏也不以为奇。
老人脸上皱纹深刻的令人惊悚,他恭谨行礼,“老夫有急事求见英国公。”
小吏说道:“只管去寻了各司。”
李勣说了不管事那真是不管事,就算是在朝会上,若非是大事他也不会发表意见。
老人欲言又止,一脸羞愧。
小吏心中冷笑,“自去。”
小吏走了,老人站在那里发呆。
“赶紧走吧。”
有官员不满的道。
老人出了官衙,就蹲在大门外侧。
秋风渐冷,卷起落叶飘飞,红的、黄的,就像是人生漂浮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里传来了热烈的声音。
“见过国公。”
老人赶紧站起来,整理衣冠,可头发干枯翘起,几次都压不下去。他吐口唾沫在手心里,随即抹抹头发。
李勣出来了。
“国公。”
李勣回身看着老人,“你……”
两个军士上前,警惕的盯住了老人。
老人有些不安,“国公,老夫陈奎,当年在国公麾下为队正……”
老人随即说了自己的履历,李勣颔首,“你在此何事?”
陈奎说道:“说来惭愧,老夫……老夫的邻居一家子欠债跑了……”
所有人瞬间都明白了。
跟在李勣身边的官员说道:“一家跑了,邻居就得缴纳他家所亏欠的赋税。这是律法,岂可来央求英国公?”
“是啊!你既然是老卒,就该知晓律法不可轻饶的道理。”
陈奎羞的脸都红了,“是是,国公,老夫原本也没脸来,可家中三郎要娶妻,如今为那家人缴纳赋税,老夫就去借贷……如今竟然还不上了。老夫无颜……”
李勣看着他,“回去好生过日子。”
“多谢国公。”老人狂喜,旋即脸色涨红,低头不看李勣。
李勣颔首,随即进宫。
君臣议事结束后,李勣心中微动,就把此事当做是闲话说了。
无人有反应。
唯有太子若有所思。
晚些回到东宫,贾平安已经到了。
“舅舅。”不等上课,李弘就说了此事。
“联保啊!此事始于商鞅变法,也是连坐之法,一户有事,邻居倒霉。”
换做是后世绝壁会被人痛斥为懒政,可在这个时代,连坐法却是最顶级的管理手段。
贾平安说道:“四家为邻,五户一保,此法施行多年,地方皆有赖于此。”
这个时代不可能去精细管理,连坐法就有了用武之地。
李弘说道:“此事我觉着不妥。一人有错,连累家人也就罢了,为何连累邻居?”
这娃竟然能想到这个?
贾平安心中微喜,“此事该如何我也无法置喙,你想如何只管去做。”
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此事谁提的?”
贾平安问道。
“英国公。”
老李这是何意?
……
李勣正在喝茶。
随从正在禀告。
“阿郎,杨家先前放话说不卖大车给小郎君,小郎君今日去看了一眼,杨家人口出不逊……”
李勣神色平静,“敬业如何说的?”
随从说道:“小郎君说回头定然弄个更出色的大车,让杨家自愧不如。”
李勣微笑,“敬业长大了。”
随从心中暗笑,心想小郎君孩子都多大了,阿郎竟然还是这等说小孩子的口气。
随从说道:“阿郎,可要出手?”
李勣摇头,“这等事……不必管。”
他是李勣,怎么可能因为这等口角纷争出手?
随从说道:“小郎君的性子可不好,若是哪日忍不住了,杨家怕是会被拆了。”
李勣摇头。
“你只看到了杨家出言不逊,可想过为何如此?”
随从不解,“难道……”
李勣说道:“老夫在中枢的时日太长了,长的令许多人不安。”
他微微眯眼,那双眸子里依旧温润无波。
……
“皇帝前几年大权独揽,最少的时候仅仅设了三个宰相,其中李义府和许敬宗就是皇帝圈养的狗,一个李勣不怎么管事……”
崔晨说道:“随后各方给皇帝施压,他这才渐渐增加的人数。如今李勣、许敬宗、李义府、刘仁轨、上官仪、窦德玄六个宰相,老夫以为还能再增加一二。”
卢顺载颔首,“许敬宗和李义府是皇帝的狗,刘仁轨执拗,和我等不亲近,上官仪唯皇帝马首是瞻,窦德玄一心执掌户部……我等的人也该动动了。”
“好歹进去一个。”王晟说道:“朝中无人是我等士族如今最大的问题。无人为士族说话,皇帝在一步步削弱我士族,不能再坐视了。”
“此事要紧的是李勣。”卢顺载说道:“你等可曾注意,从刘仁轨开始,皇帝每次想任命宰相都会咨询李勣,这是尊重老臣之意,也是倚重之意。若是李勣阻拦,士族的人如何能进去?”
这是个问题。
“李勣这几年越发的不管事了。”卢顺载笑道。
王晟说道:“可还得小心。”
卢顺载点头,“回头就试试。若是他真不管事,那事情就成了大半。”
王晟笑道:“李敬业去给李勣买大车,惹恼了杨家,杨家放话不卖,李勣竟然坐视孙儿被羞辱,可见确实是不管事了。”
众人微笑。
崔晨说道:“这便是尸位素餐,不过也好。”
……
“陛下后来发现宰相人数太少,就算是商定了政事,可政令却不够通达。看似大权在握了,可实则僵化,所以就增加了宰相人数。”
杨德利如今眼光也不同了,一番话说的贾平安心中暗赞。
“如今是六名宰相,平安,你可能进去?”
杨德利颇为憧憬,“三十为相啊!不行,我得去祈祷一番。”
“姑母……”
贾平安坐在那里木然,王勃问道:“先生,这是祈祷?”
贾平安点头。
当年杨德利一家子死的只剩下了他,若非贾平安的母亲把他接了来,一个孩子怎么活?所以在杨德利的心中,姑母就是神灵。
他的信仰是如此虔诚,连值房里都专门准备了一个牌位,每日三炷香汇报情况。
第二日贾平安刚想开溜,却被皇帝令人召唤上朝。
“许公,是何事?”
许敬宗抚须说道:“听闻不少人建言增加宰相的数目,如此各方平衡,做事也方便。”
这话没错。
把各方代表弄进朝中去,大家对某事是什么意见都在朝中统一了,随后施行就再无阻拦。后世的议会制度也是这个尿性。
但目前的大唐弄这个合适吗?
一旦各方代表进了朝堂,随即就是扯皮。一件事儿原先能半日决断,弄不好就变成了旷日持久。
增加一两人倒是不打紧,但膈应啊!
朝会开始。
“陛下,如今朝中有宰相六人,臣建言再增一到二人,如此诸事可在朝中协调商议,但凡决断,下面施行自然顺遂。”
来了!
宰相之位就像是美人,各方势力都想抢一个。
贾平安是逍遥派……哥才三十岁,没戏,看戏就是了。
他目光转动,竟然看到了李大爷。
这位才是真正的逍遥派,蹲在太史局不动窝,什么高官厚禄与老夫何干?
李淳风微微颔首。
小贾,咱们看戏。
二人相对一视,默契于心。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若说大唐是个修真界,村正坊正等人就是外门杂役;小吏是外门弟子,县令是筑基期弟子;刺史是金丹期;六部尚书是元婴老怪;宰相们是合体期……
合体期大佬一句话就能影响一方势力的兴衰,所以每一方势力都钻头觅缝想供出一个合体期大佬,为自己一方代言。
但最牛逼的还是帝王,作为天道般的存在,俯瞰一众大佬。
但此事天道也得考虑那些势力的诉求,否则人心散了,队伍也不好带了。
李治沉吟着。
从窦德玄进了朝堂开始,不少人都在翘首以盼,希望他能大开方便之门。
武媚低声说道:“如今六人皆是陛下的人,那些人很是不满。”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此刻就该皇帝妥协了。
“朕知晓。”
从三个宰相状态下的大权独揽,到迫于压力把宰相人数增加到六人,这便是在妥协。可李治太鸡贼了,增加的三个宰相都是他的人,那些势力气得想原地炸裂。
但若是多了外人,以后朝中再想顺利推行帝王的意志就难了。
李治看了太子一眼。
记住了,这便是帝王,学会妥协的帝王。
李治看了群臣一眼,微笑道:“英国公以为如何?”
这是惯例问话。
成了!
皇帝妥协,群臣大喜。
李勣起身。
李治见那些臣子中不少面露喜色,心中难免郁郁。
作为帝王而言,他更希望能一言九鼎,但凡一句话出口就无人反对。
但他知晓这不可能,只能尽量让这个方向去努力。
努力过了,成功了,但显然这种状态不能持久。
他有些不甘。
宰相们如何?
许敬宗一脸怒色,显然并不喜欢增加宰相人数,但却也知晓此事不好阻拦。
不过老许不愧是直言不讳的典范,张口就说道:“其实六人已然太多了……”
“许相这话何意?”
老许瞬间就被淹没在了口水中,被喷的毫无还手之力。
李义府心中一松,觉得自己没出去真是英明。
帝后都看了他一眼。
刘仁轨默然,他没有根基,一旦出手阻拦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窦德玄干咳一声,老汉发现没人搭理自己。
你自个玩去!
就在许敬宗被喷的差点生活不能自理时,众人听到了干咳声。
“咳咳!”
李勣有些恼火。
“陛下问的是老夫。”
众人讪讪的收兵。
李勣说完这事儿也就结束了。
一干人等眼巴巴的看着李勣,有人甚至觉得李勣占着茅坑不拉屎再好不过了。
李勣说道:“何为宰相?宰相辅佐帝王治理国家。身居庙堂之高调理阴阳,一言一行皆能对天下有影响……”
这才是众人趋之若鹜的缘故。
李勣说道:“如今六名宰相多不多?老夫以为多了些。”
众人愕然!
李勣这是何意?
连帝后都倍感惊讶。
往日只知晓点头的英国公竟然不对了,
李勣看着那些人,眸子深处有冷意闪过。
“往日一件事君臣商议而决,人少,利益纠葛就少,君臣皆以天下为重,其乐融融。
李勣看着这些心思各异的臣子,说道:“再多些宰相作甚?是六名宰相不足以辅佐君王,还是说六名宰相皆是庸庸碌碌之辈?”
谁敢说这六位宰相是庸庸碌碌之辈?回头他们定然要不死不休。
李勣的腰微微挺直,眸子里多了些让人陌生的光芒。
“既然如此,增加宰相作甚?”
李勣反对!
帝后震惊!
群臣震惊!
这是李勣?
这就是那个不管事的李勣?
有人说道:“英国公此言大谬!”
李勣眸色一冷,“何处不妥?”
那人想了想,竟然无言以对。
贾平安这才发现,李勣从发言到结束,一番话竟然寻不到错处……
他想起了以往臣子们争执的口沫横飞的模样,甚至挽袖子要动手。
而在那等时候李勣多半是眯着眼,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想打个盹。
时日长了,众人渐渐轻视忽略了这位名帅。
今日一番话出口,众人这才知晓,英国公不是没有辩驳的能力,当他开口时,你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这才是真正的大佬!
而更关键的是李勣表态了,他反对增加宰相人数。
被众人忽略无视的李勣表态了。
怒火上升啊!
那些人目光阴冷。
贾平安笑了笑。
李勣目光温润,问道:“谁有异议?来,老夫与他说说。”
有人欲言又止,有人干咳,等李勣的目光转过去后又闭口不言……
你想说什么?
你想说‘皇帝不增加宰相人数是愚蠢的,这样会引发有些势力的不满’,可皇帝还没说话,李勣就出面反对。
这事儿和皇帝没关系了。
和李勣有关系。
他一人站了出来,挡在了皇帝和宰相们之前。
那老迈后显得瘦削的脊背上,仿佛能担下一座山脉。
他缓缓看向那些臣子们,目光温润。
帝后坐在上面,愕然发现他们什么都不用做,这事儿竟然就这么解决了。
那道脊梁就挡在了前方,一动不动,可所有人都显得格外的孱弱,无法突破这个老人一人组成的堤坝。
数年不管事,一朝出手,令君臣震惊。
群臣缓缓散去。
李治坐在那里,良久幽幽的道:“此事朕本以为必不可免,以后朝政会受到掣肘,没想到李勣却站了出来,一言震住了一干臣子。”
“臣妾本以为李勣会一直这么沉默到致仕的那一日。”武媚笑道:“不过此事一成,朝政依旧能顺畅,好事。”
“可李勣为何出手?”
……
崔晨等人在等消息。
他们谈到了此次有希望的人选。
王晟突然问道:“崔建如今是侍郎,可有想过再进一步?”
卢顺载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无趣。
崔晨摇头,“崔建和贾平安交好,族里不可能为他的仕途助力。”
“王氏这几年出了不少人才。”
王晟坦率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大伙儿同气连枝,崔氏的资源是不是给王氏一些?
崔晨颔首,“崔氏知晓如何做。”
王晟面露笑容,“崔建那边若是需要敲打,王氏乐意出手。”
“好说,”
简单的一番话后,二人之间就达成了默契。
“叩叩叩!”
有人敲门。
“进来。”
三人坐正了身体。
门外进来一个随从,先是行礼,随后说道:“先前朝会上有人建言增加宰相数目,陛下本以意动,许敬宗反对,被众人围攻……”
预料中事!
三人微微一笑。
随从继续说道:“陛下询问了李勣……”
李勣继续佛系。
“李勣反对。”
卢顺载:“……”
王晟:“……”
崔晨震惊的道:“李勣反对?”
三人想过了谁会反对,许敬宗,李义府,甚至还有贾平安等等,但就是从未想过李勣会从不吭不哈的状态中站了起来,化身为堤坝,拦住了他们的谋划。
“大事休矣!”卢顺载也难掩愤怒,“从此后,但凡李勣活一日,朝中的宰相就不可能多于七人!”
王晟怒斥:“他们为何不辩驳?”
崔晨也觉得不对,“是啊!那些人难道就坐视此事功败垂成?”
随从说道:“李勣一番话后,满朝臣子竟然无从反驳。”
崔晨:“……”
卢顺载:“……”
王晟:“……”
第1103章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李勣回到了值房。
“见过英国公。”
几个宰相来了。
“泡茶来。”
李勣依旧温润。
“今日多亏了英国公,否则一旦那些人成事,此后朝堂多事矣!”
刘仁轨很少佩服谁,在他的眼中天下就是老夫最厉害,余子不过尔尔。可今日他却认真的赞美着李勣。
“今日多亏了英国公。”
连李义府都破天荒的冲着李勣赞美着。
窦德玄突然问道:“英国公此举可谓是得罪了那些人,老夫冒昧,英国公何以如此?”
做事得有动机,李勣端起茶杯,缓缓说道:“这个大唐让老夫不舍。”
宰相们默然。
良久,窦德玄说道:“是啊!大唐如今君明臣贤,辽东平复后,每年朝中花销少了许多,剩下来的钱粮都用在了各处,于是征募民夫少了,府兵的钱粮也多了……老夫执掌户部最为清楚,每每看着这些,老夫心中就不胜欢喜,觉着这个大唐为何就这般让老夫欢喜呢?想了许久也想不到答案。”
李勣看着他,“那是因为你喜欢这个大唐。”
我喜欢这个大唐!
窦德玄想了想,“每当看到各地赋税都在增长时,老夫心中就欢喜;每当听到捷报时,老夫就想雀跃,可老夫老了,担心会被人笑话,于是便一人在值房里挥拳数次,喜形于色。老夫老矣,就算是听闻孩子有出息了也仅仅是欣慰一笑,可却能为了大唐和一个孩子般的欢欣雀跃……”
李勣说道:“老夫老了,能在朝堂上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往日不说话只因那些事不值当老夫说话。”
他看着宰相们,说道:“至于说什么报复,老夫纵横沙场数十载,何曾怕了谁?”
这一刻李勣的眸中全是睥睨。
这才是大唐英国公啊!
宰相们告辞,出去就看到了贾平安。
双方笑了笑,各自而去。
贾平安进了值房,李勣笑着问道:“可是来看看老夫可是老糊涂了?”
“没。”贾平安说道:“英国公不担心敬业吗?”
李勣笑道:“老夫去了之后,是会有人对敬业出手,以报复老夫今日之举。不过你在啊!”
贾平安点头,“是。”
看着贾平安出去,李勣笑的很开心。
随从终于能说话了,“阿郎,今日终究得罪人太多了。”
李勣说道:“你看不到……大唐如今只剩下了吐蕃这个对手,一旦吐蕃衰退,大唐会如何你可知晓?”
随从摇头。
“上溯千年也寻不到这般强大的王朝,如今每一日这个大唐都在重新描述何为盛世。老夫明哲保身大半辈子,老了老了才看到了这一切。老夫不想自己的名字在史册中和明哲保身待在一起……”
李勣喝了一口茶水,幸福的道:“老夫想和这个大唐一起,都待在盛世二字的边上,”
“阿翁!”
“敬业?”李勣笑道:“进来!”
李敬业冲了进来。
“阿翁,我听他们说你疯了,就去寻了医者,”他回身道:“赶紧进来。阿翁,这是长安杏林的圣手,治发疯的本事比孙先生还厉害……阿翁!阿翁!啊!”
……
“兄长。”
李敬业灰头土脸的寻到了贾平安,“怎地有人说阿翁今日疯了,我还去寻了医者……”
贾平安满头黑线,“你不会真带着医者去寻英国公了吧?”
李敬业点头,“我听了消息心中发慌,总觉着阿翁要不行了,就赶紧去寻了医者,没想到……”
这娃看样子被毒打了一顿。
“后来我才知晓,阿翁今日以一敌百,舌战群雄。阿翁捶了我一顿,又问我可担心以后仇人太多,我说阿翁定然是老了,不知晓仇人越多我就越来劲吗?”
李敬业说的兴高采烈的。
李勣竟然没早逝,真是运气啊!
不对,李勣都七十了,在这个时代七十岁堪称就是后世的百岁老人般的稀罕,李勣能活那么长……难道是因为经常被气的缘故?
贾平安到家时,兜兜正带着两个弟弟在他的书房里寻宝。
呯!
贾平安心爱的渔具遭了毒手。
啪!
笔筒落地粉碎。
“贾兜兜!”
苏荷闻声而来,随即咆哮。
卫无双也来了,看着狼藉的书房,不禁捂额:“夫君回来定然会怒不可遏。”
“看看,这是白玉做的笔架,变成了两截。这是终南山道人送给夫君上好的钓竿,竟然被弄断了……啊!这是什么?”
苏荷捡起一张纸,愣住了,“这是夫君最喜欢的一幅字……你们!”
兜兜和两个弟弟站在那里……
“怎地这般热闹?”
贾平安笑吟吟的进来了。
一进来他就看到了恍如被洗劫过的书房,那满地的狼藉啊!
我的宝贝们!
贾平安捡起了自己的鱼竿,发现细小的那一截被弄断了。
“只是鱼竿,没事没事。”
他压着火气,可接着就看到了玉制的笔架断作两截。
“两截也好,回头做成小玩意,你们一人一个。”
贾慈父笑的很慈祥。
“阿耶真好。”贾洪笑了起来。
贾东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幅字呢!
“这不是裴矩的那篇文章吗?”
裴矩从前隋到大唐都深受重用,根源在于此人精于纵横之道,谋划出众,几度策划对付突厥,效果惊人。
而且裴矩文章了得,所以贾平安弄到了这份真迹如获至宝,准备收藏起来。
可昨夜他找出了这篇关于外交的文章欣赏忘记了收回去,结果现在就只剩下了一小片。
我的真迹啊!
贾平安仔细看看,断裂的地方恰好是一段精彩的描述。
心态炸裂了啊!
贾平安抬头,三个孩子齐齐低头。
完蛋了!
兜兜觉得这事儿是两个弟弟干的,和自己没关系。
可在这等时候大人都会有杀错,无放过。
我好倒霉。
阿福,快来救我。
不要生气!
淡定!
淡定!
贾平安的火气渐渐被压了下去,他发现竟然浑身轻松。
原来被气真的对身体有好处?
“兜兜没看好弟弟,从明日开始,功课多三成,持续一个月,”
“阿耶!”兜兜觉得这个处罚太轻了。
“阿耶你是不是气疯了?”兜兜有些担心。
贾平安摇头,“二郎和三郎,从明日开始要帮助打扫院子,为期半个月。”
苏荷纳闷,“夫君这是……”
“我也不知。”卫无双觉得今日的贾平安不大正常,
贾洪低声道:“还有一个东西,阿耶,你看……嗷!”
贾东掐了他的屁股一把,贾洪不禁惨叫了起来。
贾平安问道:“二郎,还有什么?”
贾洪摇头,“没,没什么。”
我好委屈!
贾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果然,被气一下神清气爽啊!
贾平安觉得自己的好心情能维系半年,
……
公主府中,新城正在看书。
看了一会儿后,她抬头问道:“今日增添宰相之事可有了结果?”
“奴这便去打听。”
黄淑去了前院。
“那事?我这便令人去打探,”张廷祥说着请黄淑坐下。
“不坐了。”
黄淑摇头,就站在那里。
叩叩叩!
有人敲门。
门开,门子回身道:“是徐小鱼。”
徐小鱼拎着一个竹篓进来,见到黄淑眼前一亮,“你在正好。今日从南方送来了许多螃蟹,郎君说很是肥美,就令我送了一篓子来……”
黄淑看了一眼,“好肥。”
徐小鱼习惯性赞美,“没你肥。”
黄淑拎着篓子就走。
徐小鱼说道:“哎哎哎!郎君还交代了作法!”
黄淑止步,徐小鱼走到了她的身后,“这个螃蟹郎君说了,就切些姜片一起蒸,熟了起锅,就弄些姜醋蘸着吃,千万别加糖。”
现在流行加糖的吃法,贾平安深恶痛绝。
“知晓了。”
徐小鱼低头,恰好就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风景。
黄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顿时大怒,伸手就掐。
“啊!”
徐小鱼猝不及防,下意识的捏了她一把。
很软啊!
啪!
徐小鱼挨了一巴掌,他捂着脸,“我没看到。”
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你还说!”黄淑怒了,“我却不是那等随便的人,滚!”
徐小鱼灰溜溜的回去了。
进家杜贺就发现了,“被谁打了?”
“没。”徐小鱼矢口否认。
杜贺不解,“那脸上为何带着巴掌印?”
“有蚊子。”
徐小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下,满脑子都是黄淑那娇嗔的脸。
睡不着了啊!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直至凌晨。
“大兄!”
“来了来了。”
早上贾家两兄妹跑步算是道德坊中的一道风景。
徐小鱼和其他人在外围戒备。
“哎!小鱼,跟上。”王老二发现徐小鱼有些走神,“年轻人,莫要和手做朋友。”
“快跑!”
兜兜回身在鼓励落后的王勃。
不知怎地,王勃的跑步速度就是提不起来,耐力也是如此。
“来了,来了!”
王勃咬牙坚持着。
跑步结束,王勃开始练刀。
按照贾平安的安排,他现在就是练习挥刀,什么招式都不用。
“杀!”
从有羞耻感开始,到如今喊得心安理得,王勃觉得自己的脸皮越发的厚了。
如今他每日挥刀两百余次,手臂肿胀了又消肿,各种煎熬。
“王师兄,可要试试我的刀法?”
兜兜拎着自己的刀来了。
唰!
包括贾家的护卫在内,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了王勃。
死一般寂静。
王勃哆嗦了一下,“不敢,不敢。”
上次他差点被兜兜一刀枭首,事后才知晓家中没人敢和兜兜对练,连贾平安都不例外。
兜兜叹息,“无敌是多么的寂寞,阿耶……”
贾平安摆手,坚决不和闺女练刀。
“大兄!”
呵呵!
贾昱压根不搭理。
晚些上衙的路上贾平安发现了徐小鱼脸上的巴掌印,“谁打的?”
徐小鱼说道:“有虫子叮咬,我自己拍的。”
贾平安看了一眼,“下手挺狠的,还有,巴掌印小了些。”
徐小鱼摸摸脸,“不疼啊!”
兵部打卡,随后宫中半日游,这是贾平安的日常。
“舅舅!”
贾平安抱着太平,教她叫人。
“舅舅!”太平喊的惊天动地。
贾平安心情巨好,“这孩子就是这般聪慧,不,是见到我就聪慧。”
皇帝觉得自己太宽容了,皇后不屑的道:“小心太平哭起来止不住。”
“我抱太平就没哭过。”
贾平安信心十足。
结果真的没哭。
李治有些莫名的不爽,“给朕抱抱。”
“啊啊啊……”太平奋力挣扎着。
李治脸颊微颤,“这孩子定然是太欢喜了。”
贾平安松手。
“哇!”
太平大哭。
皇帝也要脸面的好不好?贾平安:“臣告退。”
武媚捂嘴,“太平定然是想睡了。”
“哇!”
一直到了东宫,贾平安依旧记得李治恼羞成怒,却舍不得呵斥闺女的模样。
“舅舅!”
李弘刚下课。
“今日学了什么?”
太子的学习会一直延续下去,直至得到李治的认可。
李弘说道:“今日我和先生发生了争执。”
贾平安接过王霞递来的茶水,微微颔首。
“什么争执?”
“先生说当重文章,我说当重史。”
“别听他的。”
贾平安不满的道:“你的未来是帝王,帝王文章了得,帝王写了一手好字,帝王什么什么……这些固然好,可你得分清轻重缓急。和文章比起来,读史更有好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嗯!我就是这般说的,先生说文以载道……我这般离经叛道便是和你学的,要改之。”
文以载道?
“帝王有爱好自然好,琴棋书画都可学,但要分清主次。你首先是太子,你的职责是什么。”
李弘拿出一张纸,“这是先生给的功课题目。”
贾平安接过看了一眼,“题目都很高大上,却是扯淡,耗费时日的东西!”
李弘苦着脸,“舅舅,好多,看着头疼。”
贾平安随手轻轻一撕。
曾相林:“……”
李弘:“……”
唰唰唰!
一张纸成了碎屑,贾平安起身,“告诉他,文以载道没错,但太子的道是什么?是学习治理天下,而不是成为文章大家。”
赵国公太猛了。
在场的人都生出了这个想法。
曾相林说道:“赵国公,陈先生学问大,脾气不好,撕了他布置的功课,回头他就敢当街怒斥你。”
李弘心中竟然窃喜,觉着自己脱离了苦海。但想到舅舅要面临陈贤泽的咆哮,难免心中愧疚。
……
“陛下,赵国公把陈贤泽给太子布置的功课给撕了!”
这等事儿自然瞒不过王忠良,他得了消息后,马上忠心耿耿的去禀告。
李治一怔,随即说道:“陈贤泽文章了得,他布置给五郎的多半都是文章题目。贾平安最不喜太子沉迷于那些没用的东西……”
武媚说道:“陈贤泽的脾气不好,上次还当众顶撞了陛下。”
李治笑道:“这人学问大,学问大的人脾气大多不好,缘由嘛,不大看得起人。你那阿弟这次做过了,朕且等着陈贤泽收拾他的消息。”
……
贾平安的事儿其实不少,兵部一堆,太子那里一堆,但他总是能抽空陪家人出游。
这次是带着高阳母子出游,三口人在城外溜达了一圈,贾平安还带着李朔狩猎。
“看好!”
贾平安张弓搭箭,手一松,前方的猎物滚倒。
李朔拉开自己的小弓箭,奋力一箭。
因为是在马背上放箭,所以这一箭和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猎物一溜烟就跑了。
李朔沮丧,贾平安大笑。
高阳笑道:“大郎无需沮丧,回头等你大些了,阿娘就给你寻一匹小马,让你练习骑射。”
李朔问道:“阿耶能给我寻一匹小马吗?”
高阳恼了,“阿娘的不行?”
李朔说道:“阿娘你相看的马大多漂亮,却华而不实。”
这娃!
贾平安点头,然后说道:“小心。”
回家被收拾了别怪我。
玩耍一天,回城的路上李朔睡着了。
“文成公主在那边孤零零的。”高阳想到了那位远嫁的公主,“可她为何不肯回来呢?”
“这里面的缘由很多。”
贾平安没有细说,只是眸色深沉。
禄东赞应当在蠢蠢欲动了吧。
“如今只看薛仁贵的了。”
高阳问道:“你是说突厥?”
“对。”贾平安说道:“一旦薛仁贵彻底击败阿史那贺鲁,安西就少了一个方向的敌人,吐蕃也无需担心被突厥人从身后捅刀子,对安西动手的时机就到了。”
高阳讶然,“也就是说,大唐征伐突厥反而是帮了吐蕃?”
“可以这么说。”贾平安说道:“二者看似同一立场,可突厥是狼,吐蕃是虎,虎狼不相容。”
高阳问道:“如此,你觉着吐蕃可能获胜?”
贾平安摇头,“大唐必胜!”
“突厥的家底太厚实了。”
第二日贾平安寻了李勣商议对吐蕃的一些细节。
“是很厚实。”李勣说道:“不要妄想一次就彻底击败他们,还是你上次说的,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贾平安笑了笑。
“兵部和百骑的密谍在……”
……
逻些城。
郑阳悄然进了一个贵族家中。
贵族和一个女人躺在一起,睡的正香。
郑阳站在床边,嘟囔道:“莫怪我。”
短刀挥动。
郑阳‘无意间’掉落了一枚带着标记的扳指在地上,随即远去。
天明,凶案被发现了,扳指也被发现了。
“是他!”
“此事与我无关,这是污蔑!”‘凶手’悲愤的喊道。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