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4章 藏宝
回到家中,贾平安问了云章。
“兜兜呢?”
云章指指兜兜的房间,“小娘子和那位王小娘子正在一起说笑呢!”
贾平安笑道:“那就别管。”
云章说道:“别人家的小娘子从小要学的多着呢!也就是咱们家的小娘子能这般快活,还能学到让那些小娘子一生都学不到的学问。”
兜兜看似自由自在,可每日的锻炼和功课都没少过。
云章好奇的问道:“郎君,小娘子未来也就是嫁人罢了,可郎君却按照男儿的教导法子来培养小娘子,为何?难道郎君希望小娘子以后能有所作为?”
说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觉得这事儿哪能呢!
贾平安说道:“女子为何不能做事?”
云章愕然,“女子能作甚?”
贾平安说道:“大部分事都能做。”
云章止步,呆滞的想了想,良久摇头。
“郎君这话说的……”
贾平安进了房间,苏荷趴在榻上看小说,卫无双坐在榻边皱眉想事。
“夫君!”
苏荷率先发现贾平安,把书一合,问道:“夫君,为何天道要镇压圣人?”
这本书正是贾师傅写的,内容多是关于宇宙起源,以及人族起源。
这个婆娘越发的慵懒了,贾平安坐下,“圣人太嘚瑟,天道看不惯。”
“咦!”苏荷翻看了一下,“不对吧,夫君,你写的是圣人用无数年布局,争夺气运。”
贾平安笑道:“他们把气运都抢走了,天道呢?”
是啊!
苏荷恍然大悟。
卫无双忍笑道:“天道为何不把气运全数给拿走?”
这个婆娘要聪明些。贾平安说道:“天道无情。”
卫无双撇撇嘴,没有继续抓贾平安的漏洞。
“对了。”苏荷猛地蹦起来,然后盘膝坐在榻上,欢喜的道:“夫君,兜兜说你把孙先生留住了?”
“是啊!”贾平安说道:“孙先生仁慈。”
孙先生大概率会后悔……想想被卷入太医署从此不得安生,每日有教不完的学生,他会崩溃。
“他们好些人都在劝,据闻连太子都令人出宫去劝孙先生留下,可依旧没用。夫君你是如何劝阻了孙先生?”苏荷很好奇。
“孙先生高风亮节。”贾平安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用杏林的前途来说服了孙先生。
卫无双突然说道:“先前阿耶来过家中,想请你帮忙。”
“丈人这般客气作甚?”贾平安莞尔,觉得老丈人太客气了。
后世早就习惯了老丈人老丈母有事儿女婿上,到了大唐却截然不同,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嫁给了你的夫君,从此你就是他家人,娘家也就是你的娘家,也仅仅是你的娘家。
这一点从满门抄没中就得到了体现:在许多朝代中,罪不及出嫁女!
卫无双心中微暖,“阿耶说家中的亲戚被抓了,那人算下来还是我的姑父,叫做杨昌。杨昌和那些逆贼中的一人认识,结果那人胡乱招供把他拉了进去,如今被刑部拿了,正在讯问……”
贾平安默然。
卫无双心中忐忑,“夫君,此事我也不知真假,不过阿耶说杨昌此人平日里喜欢吹嘘,喜欢结交友人。”
炮壳子?
贾平安抬眸,微笑道:“我是你的夫,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担心什么?”
卫无双面颊微红,“我何曾担心?”
苏荷盘膝坐在边上,双手托腮,“无双你方才就担心了。”
战争要开始了!
贾平安虽然很想观战,但因为此事要解决,还是遗憾的起身出去。
“苏荷!”
“怎么了无双?”
“难怪夫君说兜兜是黑心棉,都是你教的!”
“胡说,夫君最疼爱兜兜!”
“哈!”
“……”
贾平安去了前院,王勃正坐在屋外,手中拿着一个小茶壶在细细的品茶。
“惬意吧?”
王勃点头,“是啊!倍感惬意,难怪先生没事就拎着个小茶壶满家转,先生他……先生你……”
王勃缓缓回头。
贾平安说道:“正好,你去一趟算学,告诉赵岩和韩玮他们,要在算学形成一股尊重医者的风气。”
行动之前得在造势,而要造势最好的莫过于在读书人中间。长安造势,等皇帝的敕令一来,这种姿态改变就水到渠成。
王勃站在屋檐下,看了一眼蔚蓝的不像话的天空,“先生,这天气……”
从这里到算学,会死人的!
贾平安说道:“我还得去刑部。”
贾平安走了,王勃一脸纠结,杜贺说道:“少年人莫要懒惰。”
王勃说道:“不是懒惰……”
没事儿的王老二出来溜达,闻言猥琐一笑,“少年人担心晒黑了脸,到时候可没有小娘子喜欢?”
王勃躁得慌,“二哥哪有?”
王老二猛地板着脸,“那一年盛夏郎君带着小郎君徒步,就顶着太阳绕了长安城一圈。出发前郎君准备了许多什么盐水,小郎君回来后黑了大半月,为此大夫人和郎君也冷了大半月。”
杜贺说道:“郎君的吩咐那就快去,这是磨砺你呢!”
是啊!
王勃激动了。
上马,出发!
身后王老二双臂抱胸,“哎!那一次小郎君可是有斗笠的,你刚才为何没提醒王勃?”
杜贺说道:“少年人晒黑些才好。”
……
刑部。
杨昌被挂在了木柱子上,可这个房间里却没人。
“啊!”
“说不说!”
啪!
两边的邻居境遇不大好,正在遭受拷打。
“啊!”
杨昌哆嗦了一下,喊道:“冤枉!”
他觉得自己喊了,可声音低的吓了自己一跳。
老夫真是冤枉的!
杨昌落泪了。
“我说……”
“我说!”
两个邻居很快就交代了。
吱呀!
房门打开,一个满头大汗,显得很疲惫的小吏拎着鞭子进来。
嗝!
小吏打个嗝,让杨昌浑身打哆嗦。
这是吃什么了?
“杨昌?”
小吏看看手中的文书,“说你为人谋划!可对?还说你是条硬汉,义气无双,不会出卖友人……”
杨昌杀猪般的惨叫起来:“冤枉啊!”
小吏放下文书,“说,还是不说?”
“我对陛下忠心耿耿!”
杨昌浑身颤栗,“我对大唐别无二心!”
小吏不耐烦的举起鞭子,啪的一声甩了个响鞭,“说!”
“我说……”
杨昌鼻涕口水的准备胡乱说一通,好歹先逃过拷打再说。
叩叩叩!
有人敲门,接着门开了。
“……说是很义气,义薄云天,而且特别硬气……”
“救命啊!”
门外的贾平安愕然看过来。
李敬业说道:“兄长,这便是你说的特别硬气?”
杨昌吸吸鼻子,“你是……”
……
晚些,李敬业的值房里。
杨昌得了一杯茶水,激动的起身道谢。
“多谢多谢。”
贾平安压压手,“我叫贾平安。”
杨昌眼珠子一瞪,“是无双的夫君……赵国公啊!”
这位是卫无双的远房姑父,平日里也没什么交往,所以对贾平安不熟悉。
贾平安问道:“为何参与谋逆?”
杨昌落泪了,“冤枉,老夫真是冤枉啊!那人,那个贱狗奴和老夫喝过几次酒,天地良心,真的就喝过几次酒,可那个贱狗奴竟敢污蔑老夫。”
“就喝过几次酒?”贾平安觉得这事儿两说。
杨昌有些尴尬,李敬业问道:“可是一起去过青楼?唯有一起去过青楼,他才会对你这般了解。”
三大铁!
杨昌点头,“就去过几次。”
“带了来。”
晚些一个遍体鳞伤、文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被带了来。
“陈盾?”
贾平安看了一眼文书。
文人点头,“是老夫。”
“你在逆贼中算是少有的读书人,关陇谋逆,你跟着跑腿……”
李敬业在外面和同僚说话。
“这个陈盾问话就胡言乱语,一会儿说这个是同伙,一伙儿说那个是同谋,拷打了也无济于事……”
李敬业冷笑,“耶耶上去捏爆他的卵蛋!”
同僚低声道:“已经用针线穿过了。”
李敬业下意识的夹紧双腿,“娘的,你们够狠啊!”
同僚笑道:“所以我才说这人的嘴巴撬不开。”
里面,贾平安冷冷的道:“活还是死。”
陈盾不动。
同僚摇头,“死都不怕,这等话问了无用。”
“坦白从宽……”贾平安想拍自己一巴掌,“你犯的乃是死罪,家眷会被牵累。男子死,女子……你知道的。”
陈盾目光平静,“都是死,死了好。”
贾平安对这人生出了兴趣,“可想立功?”
咦!
什么奇怪的东西钻进来了。
刑部审讯这等逆贼哪里会管什么立功不立功,拷打问话,问出同党后等待皇帝的处置方案。
陈盾轻蔑微笑,“这是死罪。”
贾平安身体微微后仰,“你若是能检举出大人物,或是能寻到他们藏着的兵器,那便是大功,贾某当着他们的面说……保你的家人,特别是女子体面!”
陈盾猛地站起来,李敬业进来,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
呯!
陈盾就像是被重锤锤击了一下,颓然倒下。
但他倒在地上却嘶声喊道:“赵国公可是一诺千金?”
贾平安微微颔首,“贾某的名声有目共睹!”
不该是有口皆碑吗?
李敬业说道:“兄长说话算话。”
陈盾顿时就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般的爬起来,“赵国公救我!”
贾平安淡淡的道:“世间许多东西都能交换,你和你家人的荣辱性命能换什么?你能给我什么?”
这些叛逆基本上注定了活不过这个月。
陈盾喘息着,一边肩膀垮塌着,“老夫……老夫记得一事。”
“记录!”贾平安摆摆手,边上的书吏投以钦佩的目光,随即拿起毛笔。
拷打了许久都没交代的陈盾,终于要交代了吗?
而这个转变就是贾平安带来的。
陈盾说道:“就在上个月,老夫正好去王贵家送消息,王贵喝多了,他说了什么宝藏……”
宝藏?
贾平安皱眉,“继续。”
陈盾在努力的想,“他说了什么……炀帝留下偌大的宝藏,可惜却身死国灭……”
隋炀帝的宝藏?
贾平安心中微动。
门外的同僚吸吸鼻子,李敬业推开他,“事关机密,但凡让我听到一句话外泄……”
房门关上了。
李敬业就在外面蹲着。
好兄弟!
书吏面色潮红,一种和赵国公共事,并参与了一项重要机密事件的荣耀感油然而生。
“……老夫当时一愣,觉着这是酒话,就进去……”
贾平安微微皱眉,书吏更是抬头,觉得这是忽悠。
陈盾说道:“老夫进去的时候,王贵说了一句话……”
他抬头,“升龙之道在于钱财,杨广的藏宝尽在此地。”
贾平安皱眉,“可还有?”
陈盾摇头,“随后老夫就进去了。”
你没用了。
文吏问道:“国公,可要……”
陈盾苦笑,“老夫就知晓贵人说话不算数,罢了,请动手。”
贾平安淡淡的道:“扣押起来,不许闲人接近他。”
陈盾愕然,“你不杀我?”
贾平安说道:“把他的家人看好,另外,若是此话有假……”
陈盾举起被捆住的双手,“若是有假,老夫的家人十世为奴!”
这是个狠人!
这个誓言之重,连文吏都打个哆嗦。
“带走。”
贾平安坐在那里沉思。
若是在后世,这等誓言一笑了之。但这是大唐……
可若是信他,藏宝在哪?
贾平安去了宫中。
“舅舅来了。”
李弘笑了,觉得舅舅真是去办事了。
贾平安坐下,“臣方才去了刑部,讯问了人犯,有人犯说了一番话……”
戴至德等人竖起耳朵……
“升龙之道在于钱财,杨广的藏宝尽在此地。”
“升龙之道?”戴至德说道:“这是谋反之语。”
“打开想象力。”贾平安觉得戴至德老朽了。
“杨广的藏宝之地……”张文瑾说道:“杨广当年骄奢淫逸,大兴土木,花销大。他在长安不足两年,在洛阳也不过四载,其余不是在游玩就是征伐高丽。至于藏宝……杨广死在江都,洛阳被人攻占……长安更是被他冷落。升龙之道,这话没头没尾的,那人定然是谎言。”
贾平安有些不满的道:“杨广如何要客观些,说他好大喜功没错,但说他骄奢淫逸就过了些。什么大兴土木,他修建的运河如今大唐用的可舒坦?修建的东都洛阳住着不好吗?至于征伐高丽,高丽彼时对中原威胁颇大,不打难道留着过年?”
“咳咳!”
戴至德干咳几声,“这话出了这里就忘了。”
老戴厚道。
李弘也有些不自在,好歹老李家就是从杨家手中抢的江山,你说杨广还不错,那岂不是说老李家造反是私心作祟?
贾平安觉得这些人有些过敏了,“大唐立国多年,江山稳固,说些前朝的好话难道就是别有用心?陛下也会莞尔一笑。”
杨家已经回不来了,就算是此刻冒出一个男子,声称自己是杨广的孙儿,想造个反,保证会被百姓乱拳打死。
“要自信些!”
戴至德有些不自在,“这个和自信并无关联。”
贾平安说道:“那避讳什么?陛下上次都说过前隋的利弊,说的坦然,咱们做臣子的怕什么?”
戴至德苦笑,心想你有皇后罩着自然不怕,可谁来罩咱们?
“升龙之道在于钱财……升龙自然说的是争夺江山之事,升龙之道在于钱财,造反自然要钱财,这句话怎地就没了意义?”
贾平安陷入了沉思。
可后面一句却不对:杨广的藏宝尽在此地。
杨广一生堪称传奇,少年是皇子,最后逆袭成为了太子。
做了皇帝后这厮也不安分,满脑子的构思,什么大运河,什么洛阳城……最后征伐高丽就成了他一生的执念,而他和他的江山也毁在了这个执念上。
前隋有钱!
皇室堪称是富得流油。
你去前隋的仓库看看,杨氏父子两代人的积累,依旧在养着大唐人。
后世考古发现了前隋的粮仓,里面的粮食依旧干燥。
这样的财力支撑着杨广的雄心,营造、征伐的花销不小,但剩下的钱财呢?
当时北方大乱,烽烟四起,杨广在江都知晓自己四面楚歌,不敢回去,随后被宇文化及等人杀了。
由此杨广携带的钱财被宇文化及等人吞了,化为他们野心的动力。
洛阳作为杨广长期待着的东都,钱粮都不少,但洛阳几度易手,早就被瓜分完了。
而都城大兴城就成了鸡肋,但好歹也是都城啊!
无数钱粮堆积在大兴城,却因为帝王远在洛阳或是江都,所以慢慢沉寂。
——隋营建大兴城,大唐立国改名为长安。
那些钱粮呢?
李唐后来进了长安城,并未发现多少钱粮。
当时还有人说杨广骄奢淫逸,连个都城都穷成这个鸟样。
可此刻想来却有些不对。
大兴好歹是都城,杨广作为帝王说不得啥时候就会回来。没有钱粮……帝王回来当乞丐?
贾平安一拍案几,“定然有钱!”
上面坐着太子,正双手托腮看着虚空,百般无聊。
“都快下衙了?”
戴至德等人都不见了,贾平安赶紧起身告退。
“对了,藏宝之事太子要不令百骑去查探吧。”
贾平安觉得这事儿不容小觑,“若是真有藏宝,关陇那些人说不得能死灰复燃。”
历史上武媚掌权后,反对者众多,烽烟四起,也不知晓有哪些是关陇的人。
而且现在不同了啊!
历史上李治在灭了长孙无忌等人后就变了手段,温柔而坚定的在削弱他们。
可关陇势力被这次谋逆扫荡了不少,那些人此刻多半正在扎李治的小人,但凡有机会就弄死老李家的人,颠覆老李家的江山。
太子干笑,“此事重大,要不舅舅去查吧。”
第1075章 凝香阁……塌了
大外甥很诚恳,一脸严肃。
贾平安觉得责任重大,当即去寻了沈丘。
“藏宝?”
沈丘眸子一亮,“在何处?”
“老沈你拿了钱有何用?”贾平安觉得内侍喜欢权力是因为他们没啥乐子,但喜欢钱就有些无厘头。
沈丘伸手,缓缓压着鬓角的头发。
咱不搭理你!
生气了!
沈丘看似孤傲,可依旧有内侍的共同点,小气!
“哎!老沈。”换个人定然会被生气的沈丘吓个半死,可贾平安却没心没肺的道:“先前有个人犯招供,说是王贵那厮说了些线索,事关隋炀帝的藏宝,老沈,我估摸着少说有数百万钱。”
这是一笔超级巨款,用来造反起家毫无问题。
沈丘问道:“殿下如何说?”
老沈越发的奸猾了……
贾平安说道:“殿下说让百骑协助。”
沈丘点头,“好说,不过咱会去核实。”
贾平安无语,“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沈丘想了想,“大多时候你值得信任,大事你值得信任,但小事你最喜坑人。”
我特么冤枉啊!
贾平安一肚子的火气不知冲着谁发。
晚些他去了高阳那里。
“小贾。”
高阳喜滋滋的拿着一张纸,“看看,这是大郎画的画,说是送给我。”
贾平安接过纸张看了看。
一间……很粗陋的屋子,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看着是长发,脸不清楚……
“这是我儿子画的?”
贾平安却兴奋异常。
“是啊!”高阳更是欢喜不已。
“这画的……看看,这便是你了,为何没我?”
“为何有你?”
“凭什么没我?”
两口子扛上了。
“阿耶,你在这。”
贾平安回身,李朔站在他的身侧指着画中的屋里。
“里面是什么?”贾平安没看到。
“这里。”李朔指着一团墨说道,“阿耶你在这里。”
可这只是一团漆黑的墨啊!
贾平安压住火气,“阿耶为何是一团墨?”
高阳察觉到了他的火气,刚想解释……
李朔仰头说道:“阿耶,我每次想你的时候你都不在,梦里梦见你都是模糊的。”
高阳说道:“大郎只是……只是……”
贾平安露出了微笑,“是阿耶来少了,阿耶陪伴你的时日不够,是阿耶的错。”
高阳讶然看着他。
权贵人家的男人多事,不是公事就是事实,至于管教孩子多是板着脸,所谓严父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很多权贵的孩子对父亲的印象就是模糊的,只记得威严。
谁会认错?
贾平安!
贾平安揉揉孩子的头顶,“可喜欢烧烤?”
李朔看了一眼高阳,“阿娘说脏。”
贾平安豪气的道:“不理她,咱爷俩今日烤肉吃好不好?”
李朔眼睛亮亮的,“好。”
贾平安吩咐道:“弄了炭和碳炉来,别的别弄。”
肖玲有些好奇,“郎君是要自己生火吗?”
贾平安点头。
肖玲出去了,晚些带着碳炉和木炭来。
“厨房在弄肉。”
肖玲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不用了,我和大郎一起弄。”
李朔瞪眼,“阿耶,你会弄肉?”
贾平安得意的道:“你每日吃的炒菜知晓是谁弄出来的吗?”
李朔摇头,贾平安看了高阳一眼,心想这个憨婆娘也不知晓给儿子灌输一番他老爹的英明神武,以至于儿子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就是阿耶弄出来的。”
李朔惊讶的道:“阿耶你竟然弄出了炒菜?”
“是啊!”
父子二人往前院厨房去了。
高阳就坐在那里,眸子里全是温柔。
“公主。”
肖玲问道:“小郎君该上课了。”
高阳摇头,“此刻就算是给大郎封国公,小贾也不会搭理。”
肖玲:“……”
高阳就坐在那里,看着阳光照在院子里,心中满满都是平静和柔情。
“阿耶快些。”
“来了来了。”
“要烧炭火你得先烧柴火,看看,打火,你来试试打火。”
“好疼。”
“你就没打过火,所以不知晓技巧,来,阿耶教你。”
“有火了。”
“看,柴火烧起来了,这时候把一截一截的木炭放上去。”
“记住了,人要虚心,火要空心,知晓为何吗?”
“不知道。”
李朔摇头。
贾平安笑道:“下面贴着地面了,哪来的氧气?没有氧气柴火能燃烧吗?”
李朔恍然大悟,“阿耶我知道了,新学里提及了燃烧需要的条件,接触氧气的面积越大,燃烧就越充分。”
“聪明的小子!来,阿耶教你烤肉。”
父子二人在忙碌着,滋滋滋声不绝于耳,香味也出来了。
烤羊肉很香,第一块出来了,贾平安问道:“该给谁?”
李朔犹豫了一下,看看贾平安和高阳。
贾平安笑道:“你阿娘十月怀胎辛苦,养你更辛苦,去,给你娘。”
李朔端着盘子过来,“阿娘,吃烤肉。这是我烤的。”
高阳接过盘子,李朔转身就跑,“阿娘你还想吃什么?”
高阳觉得很饱,就算是一生不吃东西也不会饿,“吃……吃烤豆腐。对了,豆腐也是你阿耶弄出来的。”
“阿耶你好厉害!”
“你阿耶还有许多本事,你若是好好学习,我以后便交给你,可好?”
“好!”
孩子的眸子中全是期冀。
晚些,贾平安和高阳在后院散步。
“我还是错过了大郎许多成长的时候。”
高阳摇头,“那些文官武将一出去就是数年,孩子和他们隔开数年,连面都见不到。”
咱们不能比烂啊!
一顿烧烤后,贾平安和李朔父子俩的关系突飞猛进。
“后日阿耶带你去城外。”
“阿耶要记得啊!”
“一定!”
贾平安回到家中,沈丘已经在书房等候了。
“我问过了那些人,没人知晓什么藏宝。”沈丘很不满,“至于陈盾,此人当年不过是考不中科举的蠢货,后来想攀附权贵失败,不知所终,没想到却是做了关陇人的幕僚。此人的话不可信。”
贾平安摇头,“他知晓若是寻不到藏宝的后果,那对于他和家眷而言是加倍的惩罚。此人不惧死,却为家人而担忧,所以我信他的话。”
……
“老夫说的都是实话!”
牢狱中,陈盾抓着栏杆呼喊道:“请转告赵国公,老夫会努力活着,若是老夫撒谎,他可尽情折磨老夫……”
牢狱中沉默着,陈盾颓然。
“若是假话,不只是你,你的家眷也将遭殃。”
幽长的通道中,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陈盾跪下喊道:“老夫发誓,若是有假……老夫生生世世皆为畜生……”
……
百骑出动了。
“查何处?”
沈丘很是无欲无求……从贾平安问他为何喜欢钱开始,他就是这个尿性。
这里是老宫城。
贾平安在看着有些寂寥的宫城。
“升龙之道在于钱财,杨广的藏宝尽在此地……杨广是帝王,能把财物藏于何处?唯有宫中。”
贾平安目光扫过眼前的宫殿。
“宫殿一旦被挖坑后果严重,整个宫殿都会歪斜,所以不可能。”
这个时代并无什么钢筋混凝土,一旦破坏了建筑物的根基,歪斜只是小事儿,弄不好能倒塌给你看。
贾平安看向了其它地方。
“水渠边潮湿,也不能。”
除非全是金银,否则埋在水渠边就是找氧化。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凝香阁之后,“其它地方动静太大,唯有此处清幽,而且靠近后门,那些挖出来了泥土也好弄出去,就这里了,挖!”
那些内侍拎着锄头铲子冲了上去。
沈丘负手看着这一幕,“咱觉着不可能。”
“为何?”贾平安觉得陈盾撒谎的代价太大,“他本就悍不畏死,若是想多活些时日也无需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想让家人能体面些。”
沈丘摇头,“难说。上次百骑拷打一个人犯,当时坚韧的连彭威威都束手无策,可两日后他竟然就主动招供了。所以这些话不可信。”
人的情绪很难说,今日的坚强可能就是明日的低头。
“老沈我觉着你是故意在打压我。”
“咱为何打压你?”
沈丘真的不理解。
贾平安默然许久,“你嫉妒我长的比你英俊。”
时光流逝……
“殿下,赵国公把凝香阁后面都挖空了。”
正在处置政事的李弘置若罔闻,“无需管。”
戴至德赞道:“殿下沉稳。”
过了两个时辰。
“殿下,凝香阁倒了。”
戴至德深吸一口气。
贾平安,你造孽造大发了!
太子会如何?
太子依旧神色平静。
张文瑾低声道:“殿下果然是不凡。”
“哎!”太子叹息,“阿娘怕是要生气了。”
太子随即去了现场。
凝香阁已经倒塌散架了,一群内侍正在下面挖。
“已经掘地三尺了。”
戴至德觉得后宫遭此一劫堪称冤枉,等帝后回来还不知晓会如何震怒。
张文瑾低声道:“别管,等皇后回来了免不了一顿毒打,到时候咱们看热闹就是了。”
戴至德轻笑道:“这里渐渐会被废弃掉,老夫很是欣慰。”
张文瑾问道:“可是因为赵国公被毒打欣慰?”
“别胡说,老夫只是觉着心情愉悦。”戴至德心情喜洋洋。
沈丘站在那里,“什么没有,咱就知晓没有。”
贾平安纳闷,“再挖!”
太子过来了,“舅舅……”
看着凝香阁成了废墟,李弘感慨万千,“阿娘喜欢这里。”
这里是后宫的范畴,凝香阁也曾被武后游逛过无数次。
等她归来发现凝香阁没了,舅舅……
太子有些同情的看了贾平安一眼。
众人继续挖着。
“有东西!”
一个内侍捡起一截灰白色的东西来,欢喜不已。
“是骸骨!”
卧槽!
地下竟然有骸骨!
这事儿贾平安没法管,只能撤退。
不过半日,包东就送来了消息。
“是前隋时后宫的女人,肋骨断了三根,致命伤应当是头部。凶手至少是两个人,一人用绳子从死者的身后勒住了她的脖颈,另一人用棍子猛烈锤击……打断了三根肋骨,头骨也有破裂的痕迹。国公,好狠。”
“女人狠起来没男人什么事。”自古以来后宫多事,当年杨坚利用皇帝的特权临幸了一个女人,结果被独孤氏发现了。等他出去再回来时,美人已然香消玉殒。
“是啊!”包东明显是被刺激到了。
但此事却陷入了僵局。
“宫中说凝香阁怕是没法重建了,很麻烦,挖掉的土还得回填夯实……”
包东见贾平安在沉思,心想最多三四个月后帝后就回来了,你还不赶紧想个办法来弥补?
他为贾平安堪称是操碎了心,“国公,要不……过几个月寻个事离开关中吧,等一年半载后再回来。”
“升龙之道在钱粮,这话什么意思?”
两句话中第一句看似无意义,第二句确定了杨广藏宝之事。
但此刻贾平安却觉得第一句话才是核心所在。
升龙之道在钱粮……
当然在于钱粮,但这话什么意思?
按照字面去理解就是一段废话:造反之道在钱粮。
这段话贾平安怎么都想不明白。
“国公,此事我觉着有些假。”
包东也想了许久,“就算是陈盾说的为真,可王贵弄不好说的就是假。国公想想,王贵若是有钱……咦!”
贾平安抬眸,“你以为那些死士是平白无故悍不畏死?关陇门阀是他们的主子,可没有绝大的好处那些人岂会如此?”
当贼人攻打大明宫时,堪称是前赴后继,场景惨烈的让贾平安这等见惯了厮杀的名将都为之震撼。
包东讶然。
随后和雷洪告退。
出了贾家,包东说道:“国公竟然是依据这个来断定此事为真?”
雷洪说道:“兴许为真,兴许为假。不过国公做事历来谋而后动,此事多半有些意思,咱们看着就是了。”
……
大清早贾平安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跑步落在闺女和儿子的后面,兜兜在前面喊道:“阿耶快些。”
“知道了。”
到吃饭时,贾平安依旧心不在焉,一碗馎饦吃完了才发现自己没放醋。
吃馎饦他喜欢放点醋,这是前世带来的习惯,堪称是根深蒂固。
到了兵部后,他坐下继续发呆。
“国公今日竟然没走?”
得了这个消息的吴奎热泪盈眶,“国公终于想到了老夫的辛苦吗?”
翻身得解放的吴奎精神抖擞,见小吏一脸忧郁,就不满的道:“还有话那就说,老夫很忙,没空猜测。”
小吏说道:“吴侍郎,国公就坐在那里发呆。”
贾平安发呆了许久,突然叫来了陈进法,“咱们这里可有隋书?”
陈进法摇头,“国公,隋书得去宫中寻,或是去学堂寻。”
贾平安吩咐道:“你去寻来,就要帝纪五卷。”
隋书的编撰历经多年,直至贞观时才由魏征掌总编撰成功。
陈进法去了半晌才回来,手中正是五卷帝纪。
“国公,这些记载……”
陈进法欲言又止。
贾平安说道:“许多都是假的,我知晓。”
一本隋书为毛编撰了那么长的时日?而且编撰的人换来换去的。无他,就是为了编撰一些贬低前隋的内容。
许多事儿照实写很简单,但要编撰就难了。
炀帝在后世臭名昭著,其中大唐史家功不可没。
陈进法搓搓手,“国公这话,出去我就忘了。”
贾平安笑了笑,“随你。”
如今的他不在意这些。
打开帝纪,寻到了隋炀帝最后几年的记载。
一翻开就能感受到一股子浓郁的昏君味道。
处处皆是隋炀帝昏庸的介绍,包括开挖大运河。
役使民夫数十万、数百万……
贾平安觉得杨广最大的问题就是把百姓当做是工具人。
在这个认知的基础上,杨广不断把胸中的谋划变为现实,一个个工程拔地而起,百姓却在流离。
他就这么不珍惜民力的折腾了多年,最终把老百姓折腾烦了,正好关陇觉着杨广不听话,准备换掉他,于是关陇登高一呼,百姓也跟着大喊:造反喽!
大业九年,天下烽烟四起,杨广的对策是让地方建筑坞堡,抵御那些叛贼。
“蠢不蠢?不少叛贼都是百姓,修筑坞堡,坞堡就会变成贼人的根据地。”
贾平安摇摇头,觉得杨广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思。
大业十二年,杨广离开东都洛阳去了江都。
江都也就是后世的扬州。
“腰缠十万下扬州,赢得青楼薄幸名。”贾平安看到这里不禁笑了,“这是觉着留在北方不妥当,干脆就去江都。这炀帝压根就没有安全感啊!”
谁没事了整日在外面游荡?再好的风景也会看厌倦。
杨广在大隋的疆土上四处游荡,贾平安觉得就两种原因:其一,作为帝王,杨广的疑心病堪称是病入膏肓,所以他需要去巡查自己的领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其二,杨广和手握军权的关陇门阀关系紧张,双方都在阴测测的看着对方,所以杨广干脆建造东都洛阳城……
你们在大兴(长安)牛逼,朕不伺候了,朕去洛阳。
可去了洛阳也不讨好啊!
杨广发现自己身处泥潭之中,想动弹一下四周都有不怀好意的觊觎。
此处不留爷……爷去江都!
贾平安抬眸,眸色深沉。
“这位帝王,从一开始就是众叛亲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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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6章 原来这才是男儿吗
贾平安前世喜欢看史书,虽说史书枯燥,得联系前后背景,但某些段落情节却深深的打动了他。
隋炀帝如何?
昏聩!
且残暴!
这是无数资料上记载。
但贾平安却发现这位帝王很孤独。
一开始他就是个悲剧,兄长杨勇是太子,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以后就是一位皇子……兴许能参与朝政,但被兄长干掉的可能性更大。
帝王家无亲情,这一点杨广比谁都清楚。
随后他逆袭了,兄长倒台,杨广上位。
可他发现自己掌控不了这个庞大的帝国,那些权贵抱团冷冰冰的看着他,就等着他的施政表现。
老实点!
这是关陇那一伙人的警告。
但作为帝王,杨广是有一番雄心壮志的。
对内,他要打通南北交通,于是大运河出场。
对外,他要把虎视眈眈的高丽给干掉,让大隋少一个方向的敌人,从此能倾力对付突厥人。
大隋的大敌是突厥,这一点杨广从未弄错过。但高丽也顺势在一旁趁火打劫……
他的谋划不算差,一边令人去突厥那边纵横离间,用外交手段来削弱突厥,稳住突厥。如此他就能积蓄力量,先把高丽干掉。
但他觉得要先削弱关陇这个怪物。
不削弱关陇,他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于是他行动了,随后关陇的反扑让他睡不安枕,食难下咽。
大兴不兴。
于是他营建洛阳城,朕去洛阳。
但洛阳也不是善地,孤独的杨广看着天下。
朕出巡!
出巡太久的后果就是权力渐渐被吞噬,那么就出征吧。
他雄心勃勃的出征了。
但他忘却了一件事,关陇掌军权。
这一战从一开始就成了政治战,帝王和关陇门阀同床异梦,心怀鬼胎,能赢才见鬼了。
大败!
大败之后杨广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天下好像都有反对的声音。
怎么办?
要想挽回这一切,唯一的法子就是……再来。
心若在,梦就在!
他轴了。
从此就和高丽较劲。
关陇门阀彼时应当是欢喜的吧。
去吧去吧。
死在辽东别回来了。
征伐失败了。
杨广觉得再无一人可信,大业十二年,他急匆匆的离开了危险的洛阳,去了江都。
这一去他再也没有回来。
大业十三年,关陇大佬李弼的曾孙李密兵临洛阳,并檄文天下,历数杨广的罪状。
大业十三年,杨广的至亲表兄弟李渊在晋阳起兵,杨广知晓这是关陇做出了选择。果然,下半年李渊就破了大兴(长安),并立了杨侑做皇帝。
杨广后来才知晓,原来朕莫名其妙变成了太上皇。
此刻他已然是众叛亲离,在江都无处可去,最后死在了宇文化及之手。
“藏宝是在哪一年?”
贾平安在分析着。
“帝王藏什么宝?除非是觉着前途不妙了。也就是说,杨广若是藏宝,定然是在最后几年。不,应当是他离开洛阳的前后。”
贾平安看着帝纪中关于杨广最后几年的记载。
杨广去了江都,镇守大兴的是孙儿杨侑。
这位杨侑乃是太子杨昭的儿子。杨昭早逝,杨广颇为看重这个孙儿,更是在征伐高丽时让杨侑坐镇大兴。
长安的藏宝能在哪里?
“升龙之道在钱粮,娘的,王贵老东西死就死了,还留下个难题。”
贾平安觉得这事儿不着急。
可一骑进了长安城,他的事儿来了。
“陛下说了,藏宝之事不论真假都要查探,赵国公弄塌了凝香阁的罪责先欠着,戴罪立功,若是寻不到藏宝……”
内侍念的铿锵有力,没有半点阴柔。
贾平安傻眼了,“这怎地像是阿姐的语气?”
内侍竖起大拇指,“国公高见。”
果然,唯有阿姐才会用这等威胁的语气。
贾师傅要披挂上阵了。
首先是讯问。
毒打,拷打……
彭威威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但很亢奋。
“啊!”
“说不说……”
贾平安站在外面,皱眉道:“这般下去不行,要不明静去拷打一番?”
明静摇头,“我不打人。”
贾平安看向沈丘,沈丘淡淡的道:“咱只杀人。”
“啊!我说!我说!”
“再等等!”
“我说了!”
“等一下!”
贾平安三人面面相觑。
“救命!”
“再嚎就弄死你!”
“放过我吧!”
独孤纯的喊声无助而绝望。
晚些彭威威出来了。
“幸不辱命。”
贾平安见他有些气虚的模样,“回头补补。”
进了刑房,遍体鳞伤的独孤纯说道:“王贵是个老疯子,起事之前咱们就争执过此次哪家上位,本来说好了是独孤氏,可王贵却说独孤氏没钱……”
独孤氏就是靠着裙带关系才显赫一时。
贾平安说道:“独孤氏还是老实在家生女儿更好,何苦卷进来。”
独孤家的种好,专出帅哥美女。
独孤纯苦笑,“大伙儿争执不下,王贵说他有巨量的钱财,不过需要打下长安后方能取出来。再三追问他也是含糊以对,说是什么……前隋的藏宝。”
沈丘动容,“可知晓更多?说出来,咱让你少吃些苦头。”
做下了谋逆的事儿,独孤纯就没想过还能活,但能在死之前少受些罪也好啊!
他目光闪烁,“此事……我得想想。”
贾平安狞笑道:“彭威威。”
独孤纯一个哆嗦。
“国公吩咐。”
彭威威进来了,舔舔嘴唇。
独孤纯说道:“王贵就说了这些,他说若是攻破长安之后就取出宝藏,若是食言众人可诛之。”
“可还有?”贾平安问道。
独孤纯摇头,“我发誓就这些。”
贾平安转身出去,“给他酒菜,上些药,另外,在死之前让他少受些罪。”
“多谢,多谢!”
独孤纯欢喜的道:“到了地底下我也会感谢国公。”
出了刑房,明静问道:“独孤纯逆贼也,对此等人何须讲什么信用?”
贾平安说道:“这等人制造乱世,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可若是根据他的交代寻到了藏宝,那些钱财却能造福天下人。一祸一福,这才是我对他讲信用的缘故。”
明静讶然,“此言不差。”
杨大树说道:“国公信誉卓著。”
明静点头,“这都有口皆碑了。”
沈丘幽幽的道:“他哄骗了奚族和契丹,说西南是个好地方。如今第一批到了西南的奚人和契丹人据闻都在咒骂他,有人还用了巫术准备咒死他。”
“可我好端端的。”
贾平安笑眯眯的道。
沈丘说道:“还是要小心,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贾平安笑道:“为国效力何惧之有?国运在,我便在。”
藏宝之事有了些眉目。
贾平安已经换了办公地点,在百骑扎营。
“从独孤纯的口供来看,王贵所谓的藏宝为真,否则事后王氏会被排挤,别说什么轮流做皇帝,弄不好就成了众人打击的目标。”
沈丘沉吟着。
“咱觉着那句话……升龙之道在钱粮……没什么意义,杨广的藏宝尽在此地,这话也没什么意义。”
明静单手托腮,“王氏的人该拷打的都打过了,可都不知晓此事,可见此事乃是王贵一人掌握。不过这等巨量的财富也不适合说出来,毕竟人心隔肚皮啊!”
明静变得聪明了些。
沈丘说道:“升龙之道……何谓升龙?潜龙升天便是升龙。何处能升龙?帝王登基就在宫中……”
贾平安抬头,“老沈,你想去挖太极宫?可喜可贺啊!”
明静手一松,差点就来了个扑脸,赶紧坐直了,“沈中官,挖太极宫……陛下会杀人。”
沈丘皱眉,“这是戴先生他们的判断。”
老戴他们也真是够拼,处置朝政之余还得分析藏宝所在。
但这群老鬼也很狡猾,老夫的分析只是说升龙就是登基,没说是在太极宫,谁动手算谁的,和老夫无关。
一群老鬼推皮球的手段炉火纯青。
沈丘这个棒槌果然上钩了。
“咱去看看。”
沈丘真的动手了。
范颖也被叫了来。
“你原先坑蒙拐骗,可盗过墓?”
“沈中官这是羞辱老夫呢!”范颖义愤填膺。
沈丘说道:“咱不怪罪你,有,赏。”
范颖有些扭捏,“原先老夫在终南山上修炼,一次夜里心有所感,觉着屁股下面怕是有些机缘,这机缘关系到老夫的仙途……于是老夫就挖了……”
贾平安木着脸。
明静低声道:“人才!”
沈丘问道:“听闻盗墓有手段能钻到底下去,却不损伤上面的东西?”
“盗洞。”范颖就像是第二次的女人,很爽快的躺平了,“打个盗洞下去,事后回填就是了。不过太极宫太重了些,回填若是不牢……”
明静低声道:“太极宫若是倒塌了,陛下能杀人。”
她看了贾平安一眼,“国公不会是担心这个,所以才坐视由沈中官来主持吧?”
贾平安摇头,“我是觉着不在此处。”
沈丘咬牙,“请示殿下!”
李弘得知了他的打算后震惊了。
“挖太极宫?”
太极宫就是李唐王朝前数十年的代表建筑,皇帝在太极宫内处置朝政……好几代帝王了啊!
这感觉不对!
李弘觉着这就像是挖自家的墙角。
戴至德说道:“要不……再看看吧。”
老油条!
李弘有些纠结,“此事……不好。”
只需想想老爹老娘的反应,李弘就觉得这事儿不可为。
“为了些钱财动太极宫,不妥!”
被否决了。
沈丘很难过,默然坐在台阶上,任由风吹乱了自己的长发。
“此事就此作罢。”
明静很严肃的道:“再挖下去,陛下多半会用咱们来回填。”
沈丘点头。
众人都想到了早些时候凝香阁下面挖出来的尸骸,不寒而栗啊!
贾平安说道:“我想不可能在太极宫下面。”
“可戴先生他们都说应当在下面,如今没法查探,奈何?”
沈丘觉得这事儿可以终止了。
贾平安单手托腮,“我去弄个东西。”
贾国公撂挑子了。
戴至德笑道:“寻不到就寻不到吧,让百骑慢慢的查找,兴许有一日能找到。”
李弘点头。
第二日,贾平安又来了。
他拎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去了太子那里。
“臣想试试。”
“用这个?”
太子看着这个铜制品有些懵,太小了吧?
而且这个铲子几乎都包起来了。
“试试吧。”
太子觉得这等小东西往下弄弄也没事。
正好政事处置完毕,众人跟着贾平安去了太极宫。
“用力往下插!”
这个使用方法简单粗暴。
“插了接着插。”
几个百骑轮番来插,每一次竟然都能带出土来。
“妙啊!”
老盗墓贼范颖抚须赞道:“国公果然是我倒斗一脉的高人。”
贾平安招手,等范颖过来后说道:“看看这些土,太极宫的夯土之外可有多年的老土,你来分辨。”
范颖蹲在那里,每一铲土上来他就分辨一下。
“都是夯土!”
太极宫修建之前得筑基,夯土把基地打严实。
“透了!”
土的颜色变了。
范颖仔细看看,抓了一把土嗅嗅。
戴至德赞道:“很用心。”
范颖吃了一口土,仔细咀嚼着。
呕!
太子木然道:“百骑果然人才辈出。”
范颖抬头,“不是。”
随后绕着四周打了几个洞,都一个样。
贾平安说道:“此地没有。”
沈丘感激的拱手,“幸而国公出手,否则此事就麻烦了。”
贾平安问道:“当初谁说的登基之处?”
戴至德的脸色微变。
老油条被贾师傅一击。
沈丘说道:“好像是戴先生。”
戴至德干笑道:“这只是老夫的臆测。”
贾师傅随手就把他拉下水,让戴至德不禁心中一凛。
以后要小心贾师傅,免得被他给坑了。
李弘好奇的问道:“舅舅,你弄的这个小铲子是什么?”
贾平安说道:“叫做……洛阳铲。”
他本想叫长安铲,但觉得后世脍炙人口的洛阳铲不能消失。
“为何叫做洛阳铲?”
贾平安说道:“洛阳有邙山,邙山之上到处都是帝王将相的坟墓,这东西……”
范颖嘿嘿一笑,“这东西乃是发丘利器。”
当年曹操为了筹备军费,就设置了一个职位,叫做发丘中郎将,专职盗墓。
李弘问道:“帝陵可能探出来?”
贾平安摇头,“这东西也就是能发掘以前的墓穴,如今的帝王陵厚实,探不到,就说始皇帝的墓穴,以山为穴,这等小东西无可奈何。”
李弘缓缓说道:“也不知始皇帝的墓穴中有多少宝贝。”
戴至德走过来,低声道:“赵国公你在造孽!若是殿下因此去挖了始皇陵,你便是罪人!”
卧槽!
贾平安也没想到大外甥竟然喜欢这个。
“太子,这个不能弄。”
挖了华夏第一个帝王的陵寝,这不是什么功绩,娘的,会遗臭万年!
李弘有些遗憾,“孤知晓。”
贾平安抹了一把汗,李弘走慢些,和他并肩,低声道:“舅舅,说是始皇帝的陵寝中有罕见的宝贝,可称为天材地宝呢!”
老子造孽造大发了!贾平安:“……”
洛阳铲贾平安随手带了回去,明静还说他抠门。
“这东西若是被人仿制了,谁也保不住自己的墓穴被挖。”贾平安此刻有些后悔自己弄出了这个东西。
回到家中后,两个婆娘一听就炸了。
“这般犀利的东西夫君为何还要把他弄出来?”苏荷瞪着杏眼,“咱们以后睡在一起,想着突然有个铲子从顶上戳在棺木上,心慌呢!”
卫无双也第一次苦大仇深,“夫君,咱们危险了。”
本来能安静躺上千年,可洛阳铲一出,估摸着两百年后就有被暴尸的危险。
贾平安嘟囔着,“要不,一把火烧了,咱们三个的骨灰搅合在一起……”
苏荷欢喜的道:“好呀!”
卫无双皱眉,“也好。”
可还有高阳那个憨婆娘!
贾平安突然觉得女人多了不是福气。
“对了,我还有事。”
今日他承诺带着李朔出城玩耍的。
到了高阳府中,李朔已经穿上了猎装等候。
父子二人带上了二尺,在侍卫的簇拥下出了长安城。
要狩猎就得去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们一路疾驰,最终寻到了上次阿宝发现媳妇的林子边缘。
“大郎,此处弄不好有野兽,你且小心些。”
贾平安单手持弓,率先进了林子。
一进去就看到了兽类,果然是块宝地。
“阿耶,那里!”
“嘘!”
贾平安张弓搭箭。
咻!
猎物倒下,李朔欢喜的冲了过去。
“阿耶你看。”
这时候的李朔才有些孩子气,往常那等贵气渐渐消散。
在林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贾平安觉得该回去了。
李朔明显的累了,骑着自己的马在边上缓缓跟着。
贾平安抬头看看渐渐下滑的太阳,“要快些。”
加速了。
李朔明显的有些紧张。
贾平安跟在他的身侧,包东追上来说道:“国公,太快了些,小郡公怕是不妥当。”
“无碍!”
李朔太知晓分寸了,让贾平安有些心痛,所以就让他纵情飙一次,和后世的飙车一个德性。
渐渐的李朔欢喜了起来,侧身一看阿耶就在身侧,触手可及,顿时安全感油然而生!
“阿耶,我比你快!”
“小子,你还差得远呢!”
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雷洪喊道:“国公,是关陇的人。”
贾平安回头,见几个锦衣男子在十余侍卫的簇拥下不断接近。
一看风尘仆仆的模样就是从外地来长安……多半是来表忠心吧。
“贾平安!”
一个锦衣男子咬牙切齿的道:“贱狗奴!”
李朔听到他骂阿耶就怒了,“回头让舅父杀了你!”
“你舅父算什么?”
贾平安的舅子们都平庸。
李朔说道:“我舅父是皇帝!”
那些人楞了一下,然后追了上来,气势很盛。
贾平安长笑一声,“大郎看看为父的手段。”
李朔盯着父亲,就见他取了弓箭,张弓搭箭,猛地回身。
手松!
箭矢飞!
马匹中箭长嘶扑倒,锦衣男随之落地。
贾平安回身,“如何?”
李朔用力点头,“阿耶好厉害!”
原来这才是男儿吗?
李朔一直看着父亲。
……
晚安!
第1077章 谁的煞气更强
回到长安城时正好六街打鼓,贾平安把儿子送到了公主府,约定了下次去狩猎的时间,这才回去。
“阿娘!”
高阳在等李朔吃饭,见他进来就问道:“今日可欢喜?”
李朔说道:“阿娘,阿耶的箭术好厉害,我们弄到了好几头猎物,刚送到了厨房,回头请阿娘品尝。”
吃了晚饭,李朔说道:“阿娘,我想练箭术。”
高阳说道:“你还小,且等几年。”
李朔说道:“阿娘,我不小了。”
高阳板着脸,“阿娘说你还小就还小。”
李朔灰溜溜的回去,晚上躺在床上怎么都忘不了父亲回身那一箭。
这才是男儿!
我要做男儿!
第二日,李朔寻了钱二。
“这是阿娘给阿耶的文书,你亲自送去。”
钱二不敢怠慢,随即去了兵部,幸好贾平安在。
“咦!”
字迹很稚嫩,等一看内容贾平安不禁笑了。
“小子!”
贾平安随即出门。
兵部掌管的事儿不少,比如说打造弓箭的工坊贾平安也能去干涉一番。
“寻最好的工匠,七岁孩子的小弓箭,这是私活,我付钱。”
贾平安觉得自己挺有节操的。
小弓第三日就得了,是截取了大弓的材料做出来的,很是精巧。
贾平安去了公主府。
“真漂亮。”高阳见了小弓箭不禁欢喜,“这是送给我的?”
贾平安说道:“给大郎的。”
你都孩他娘了还练什么弓箭!
随即夫妻间一阵争执,最后以高阳妥协结束。
“小孩子练什么弓箭!”
高阳寻了个箭法不错的侍卫教授李朔箭术。
清晨,李朔站在靶子前,侍卫说道:“箭术首要练习拉弓,这把小弓的劲头已经调小了许多,小郎君只管拉,何时能拉弓手不抖,再练习张弓搭箭。”
高阳过来看儿子。
李朔站在晨曦中拉开了小弓,神色竟然是少有的坚毅。
……
“国公,宫中到处都是百骑打的洞,殿下颇有微词。”
曾相林来暗示贾平安,宫中的寻宝该结束了。
宫中已经被百骑的人弄成了老鼠窝,到处都是洛阳铲打的洞。
老子造孽了。
贾平安微笑问道:“可发现了什么?”
曾相林摇头,“一无所获。”
贾平安有些诧异,“连尸骸都没发现一具?”
在他的脑海里都是宫斗……为了给皇帝抛个媚眼就能杀了竞争对手,为了抢着给皇帝守夜也能杀人,为了皇帝赏赐的一碗汤水大打出手,为了抢几滴雨露更是能下毒……
“国公这话说的,凝香阁那具尸骸乃是例外,宫中但凡少了人谁不查?”
是哈!
贾平安去了百骑,此刻百骑内部愁云惨淡的。
“丢人了。”
明静说道:“先前打了个洞,发现硬邦邦的东西,大伙儿都激动了,于是开挖,挖了大半个时辰就挖了个大坑,那硬邦邦的东西竟然是石块,把石块搬开,水就喷出来了……”
贾平安:“……”
你们真有出息啊!
贾平安忍不住问道:“谁手痒去搬的石块?”
明静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袖子一抖,购物车我有。
随即神游物外!
宫中这条路子断掉了。
太子监国渐渐上了轨道,不需要贾平安看似放松,实则紧张的盯着长安城。
而长安城中有前隋宝藏的消息不知被谁散播了出去。
“今日挖洞了吗?”
两个邻居相遇,手中都拎着洛阳铲。
“挖了十余个,没发现。”
孙亮放学了,回到家中发现家人都很忙碌,父亲和几个叔伯都没在。
“阿耶呢?”
堂兄说道:“说是去挖洞。”
孙仲回来时,几个儿子也回来了,灰头土脸的。
“去了哪?”
孙仲坐在台阶上问道。
孙亮的父亲说道:“阿耶,我们去打洞了。想寻寻前隋宝藏。”
孙仲嗯了一声,“寻到了?”
“没。”
孙仲淡淡的道:“寻到了也不是你等的,朝中自然会收了,回头一人给数百钱了事。”
孙亮的父亲讪讪的道:“兴许能私藏些呢!”
孙亮说道:“被抓到会被处置,弄不好被流放!”
孙亮的父亲板着脸,“功课做完了?”
孙亮起身,“还没。”
孙亮的父亲喝道:“那还等什么?”
孙亮被吓了一跳,刚想进屋,孙仲淡淡的道:“亮儿在学里的功课好,该做他自然会做。当年老夫可是这般凶你?”
孙亮的父亲干笑道:“阿耶,我也想亮儿出息。”
“自己没本事就指望孩子有本事,这等人老夫瞧不上!”
孙仲起身,孙亮的父亲脸上火辣辣的,“阿耶,我这不是也去寻宝吗?”
孙仲反手捶捶腰,“什么宝藏?那些宝藏都沾着血,用了你不觉着亏心?你没那等气运去用了那等财物,只会招祸。”
孙亮的父亲好奇的道:“阿耶,你怎地知晓这些宝藏沾着血?”
孙仲转身准备进屋,缓缓说道:“当年老夫杀了不少这等人,那些财宝上都沾满了他们的血。”
……
“消息谁放的?”
长安城中到处都是挖洞的人,而且洛阳铲的样式也泄露了,多家工匠正在连夜打造,订单都排到了半月后。
太子很生气。
戴至德说道:“不是宫中人便是百骑的人。”
宫中人不好处置,但百骑不同。
“罚俸半月!”
炸了。
包东和雷洪苦着脸来寻贾平安。
“真不知是谁泄露的,若是知晓了,兄弟们定然要将他撕成碎片。”
贾平安说道:“这也是个教训,提醒你等要注意守密,别什么都和外人说,哪怕是自己的妻儿都不行。”
包东唏嘘道:“本来和李郎中越好下个月去甩……哎!”
李敬业竟然祸害到了百骑?
贾平安觉得这娃无敌了。
等二人走后,王勃进来了。
“先生,那些百姓把长安城好些地方都挖遍了。”
贾平安摸着下巴,“还有何处没挖?”
曲江池和升道坊。
“曲江池人太多,升道坊南街一侧全是坟墓,阴森森的,大白天都没人敢去。”
王勃有些发憷。
贾平安在看书。
“曲江池太潮湿,埋藏钱财迟早锈蚀。”
贾平安放下手中的书,王勃看了一眼封面,“先生你怎地看前朝野史?”
所谓前朝野史,就是那些民间历史学家自发根据小道消息编撰的‘史书’,更像是艳俗小说。
“我当时第一个想到的是宫中,毕竟宫中最方便。”贾平安说道:“可在宫中寻了许久,百骑用洛阳铲打的洞能让陛下抓狂,却一无所获。”
贾平安这几日一直在看书,眼睛有些发花,“于是我便把目光投向了整个长安城。可长安城多大?就算是百骑全数出动都无济于事。”
王勃一个激灵,“于是先生就把藏宝的消息传了出去,更是把洛阳铲的打造方法传了出去,于是那些梦想着发财的百姓都会自发去寻宝……”
我的神啊!
王勃问道:“先生,若是他们真寻到了藏宝呢?”
“给一千钱,另外太子手书嘉奖。”
王勃觉得自己迟早会被先生给卖了,“先生,这等手段千万别用在我的身上,你以后还指望我养老呢!”
贾平安笑道:“我有四个儿子,指望谁养老?谁都不指望。”
王勃觉得先生说的和真的一样,“先生,如今长安城中大多地方都被寻遍了,难道藏宝的消息是假的?”
“不!”
贾平安把那本艳俗‘史书’翻到某一页递过去。
王勃接过,其中一段被贾平安用炭笔标注过。
他不禁念了出来。
“大业十三年十月,李渊大军距大兴不远……城中乱作一团,传陛下令数百骑来接应代王远遁,被拒。”
他往下,下面有一段记录同样被标注过。
“宫中慌乱,有人趁势作乱,代王大怒,杀千余人,连夜运送尸骸至升道坊掩埋,号:千人坑。”
王勃抬头,贾平安微微一笑。
……
藏宝的事儿已经被太子抛之脑后。
“殿下,百骑请罪,说是先前在太极宫那边挖到了水源,水漫了出来……”
李弘问道:“不是说水不大吗?”
曾相林说道:“堵不住。”
哦……
戴至德捂额,“此事麻烦了。原先用洛阳铲弄的小洞不碍事,回填就是了。可这等水漫出来,赶紧堵吧。”
百骑堵住了口子,但随即沈丘和明静就挨了太子一顿呵斥。
“不像话!”
太子板着脸。
“殿下。”
曾相林进来,“赵国公说要百骑的人去挖坑。”
太子的脸黑了,“长安城都被挖遍了……舅舅为何还是锲而不舍呢?”
戴至德说道:“陛下为何令人来传信,让全力寻找宝藏?赵国公为何锲而不舍?殿下当深思。”
太子若有所思。
张文瑾微笑道:“殿下聪慧,必有所得。其实大唐这等庞然大物,对所谓藏宝并无兴趣,这等意外之财也无需惦记。可殿下要记住,关陇那些人若是知晓这个藏宝,等机会来临,藏宝便会成为颠覆大唐的利器。”
李弘点头,“孤知晓这个道理。可终究难寻。”
戴至德苦笑,“是啊!辛苦赵国公喽!”
几个辅臣相对一笑,都生出了些幸灾乐祸的念头。
那位赵国公整日游手好闲,难得有这等积极主动的时候!
该不该?
该!
……
贾平安带着人到了升道坊。
北边有人居,但少。
一到南边就听到了嚎哭声,远远看到一群人披麻戴孝在嚎哭,几个大汉正抬着棺木下葬。
李敬业说道:“兄长,到时候咱们葬在一起?”
我特么放着自己的几个老婆不混,和你混在一起干啥?难道地底下还得接着征战?
“千人坑就在右边。”
坊正显然对升道坊的南边也很是忌惮,竟然不敢走在前方。
眼前全是坟墓。
一个个坟包矗立,紧紧挨着。
李敬业嘟囔,“也不怕挤吗?好歹宽敞些。”
坊正哆嗦着,“可不敢胡说,这里都是鬼呢!”
老盗墓贼范颖也在,他含笑道:“哪来的鬼?”
坊正正色道:“这些年咱们坊中的人没少被鬼迷。这不上月有一家娘子半夜失踪了,男人就起来寻,寻了许久没寻到,第二日午时他的娘子自己回来了,说是半夜听到了有人召唤自己,就迷迷糊糊的起来,跟着声音走……”
包东摸摸手臂,全是鸡皮疙瘩。
“后来她就到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正在摆酒宴,见她来了就邀她饮酒,一群人吃喝很是欢喜。不知吃喝到了何时,就听外面一声震响,妇人霍然醒来,发现眼前只是坟茔……”
雷洪扯着胡须,“可怕!”
李敬业舔舔嘴唇,“坊正,那墓穴在何处?对了,那些女鬼可美艳?”
坊正指指前方,“就在那里呢!说是一家子都是美艳女子。对了,贵人问这个作甚?”
李敬业说道:“只是问问。对了,晚上这里可有人值夜?”
呯!
李敬业的脊背挨了贾平安一巴掌。
“少啰嗦!”
李敬业低声道:“兄长,试试吧。”
试你妹!
贾平安减慢脚步,等坊正离自己远些,说道:“那一夜妇人怕是不在这里。”
众人愕然。
此刻的社会氛围利于散播这些鬼神故事,百姓深信不疑。
李敬业问道:“兄长的意思……”
贾平安说道:“你往日去青楼甩屁股,回家如何哄英国公的?”
电光石火间,李敬业悟了,震惊的道:“兄长你的意思是说……那妇人是出去偷人,寻了个鬼神的借口来糊弄她的男人?”
“你以为呢!”
贾平安觉得这群棒槌最大的问题就是提及鬼神故事都深信不疑。
范颖赞道:“国公果然是神目如电,一下就揭穿了此事的根底。”
李敬业怒了,“那该说出去,让那男人寻他娘子的麻烦!”
“说什么?”贾平安说道:“你以为那男人没怀疑?”
李敬业:“……”
所谓千人坑,看着就是很平坦的一块地方。
但周围都是坟茔,所以必须要从坟茔中绕来绕去,当眼前霍然开朗时,就是千人坑。
“没人敢埋在此地。”
坊正唏嘘道:“升道坊中能埋人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前些年有人说把那些骸骨起出来,运到城外去掩埋,就请了僧道来作法,可僧道来了也无济于事,直言无能为力。”
沈丘回身:“范颖来看看。”
范颖走上前,干笑道:“老夫的法术弄不了这个。”
明静冷冷的道:“那要你何用?”
忽悠人啊!
坊正看看日头,“这天冷。”
贾平安浑身差点被晒冒烟了,可觉得这事儿真的要谨慎。
“我倒是认识一个人,请她来看看吧。”
范颖说道:“赵国公,不可……”
“什么不可?”
贾平安没搭理他,吩咐了包东,“去请了法师来。”
范颖松了一口气。
包东苦着脸,“我怕是请不动法师。”
“那要你何用?”
贾平安摸摸下巴,“法师……罢了,开挖!”
法师年岁大了,上次去了一次故乡,归来后身轻如燕,说是年轻了十岁。但贾平安还是希望法师能更长寿些。
坊正哆嗦了一下,“赵国公,可不敢挖,可不敢挖!”
“什么意思?”
贾平安不解。
坊正说道:“当初想挖出尸骸迁到城外去,就有高人说了,这里乃是千人坑,怨气冲天。若是不消除怨气开挖,那些怨气定然会散于升道坊,坊中的百姓会遭殃啊!”
“胡言乱语。”
贾平安说道:“没这回事,都安生些,别咋呼。”
坊正极力劝说,贾平安压根不听,“挖!”
百骑的人在哆嗦。
他们不敢动手,担心自己会被什么煞气给害了。
贾平安怒了,“去请示殿下,调集两百军士来挖坑。”
一群蠢驴!
事儿很顺利,据闻太子说舅舅果真胆大,随后令人去通知法师。
“殿下说了,请法师做好救人的准备。”
……
两百军士到了。
“挖!”
军士们没二话,拎着锄头铲子就挖。
沈丘冷着脸,“丢人!”
贾平安问道:“可知晓军士们为何敢挖?”
沈丘说道:“军令如山倒。”
贾平安摇头,“不,是因为他们杀的人多。”
明静拉拉沈丘,等沈丘过来后低声道:“赵国公筑京观无数,那些京观里封住的尸骸数十万计,这样的杀神,什么千人坑的煞气怕是都要躲着他。”
沈丘点头,深以为然。
“不能挖!”
坊民来了,拎着锄头铲子。
李敬业说道:“这是准备回填之意?”
贾平安说道:“不,是准备开打。”
贾平安回身对沈丘说道:“百骑不敢挖我不怪你等,如此去挡着百姓,若是挡不住……”
沈丘眼皮子狂跳,“那便是渎职。”
百骑上了。
“这是军中办事,都闪开!”
杨大树走在最前方,厉声喝道,看着很是威风凛凛。
咻!
一块石头飞来,杨大树赶紧低头避开。
“滚!”
那些坊民拎着各种兵器上来了,眼中全是狠色。
娘的!
杨大树怒了,“动手吧!”
“动你娘!”
贾平安骂道:“当初没有这些百姓自发去清剿贼人,长安能安?娘的,如今逆贼没了,就想提上裤子翻脸,这事耶耶做不来。”
“可!”
可这些百姓你拦不住啊!
“上来了!”
“他们上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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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8章 金银耀眼
坊民们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百骑因为不能下狠手节节后退,堪称是丧师辱国。
“差不多了啊!”
贾平安走了上来,“贾某就在此,若是此地真有千人坑,贾某就在这里坐九日,除去吃喝拉撒之外绝不移步!”
坊民们止步,有人问道:“赵国公,若是那些煞气出来了如何?”
“我挡着!”
贾平安斩钉截铁的道:“有什么煞气我都挡着。”
坊民们止步。
“他说话可算数?”
“算的吧,否则都是长安人,回头咱们堵在道德坊的外面,等他出来就喝骂。他理亏,难道还敢冲着咱们下手?几次三番他哪来的脸面见人?”
“有道理!”
一群坊民各自散去。
“挖!”
贾平安回身。
明静问道:“你真敢挡着?”
“当然!”
天色渐渐昏暗。
“六街打鼓了。”
鼓声传来。
众人停手看着贾平安。
“打起火把,继续挖!”
贾平安随即令人去弄饭菜来。
沈丘都憋不住了,“这夜里煞气更重。”
“我的煞气你没算。”贾平安平静的道。
沈丘苦笑,“兄弟们也不敢在这里吃饭。”
“那就练练。”
晚些饭菜送来,一群军士蹲在大坑边上吃的喷香,百骑的人却在煎熬。
“呕!”
有人吐了。
有人喊道:“前面怎地有影子在飘?”
众人一看果然。
影子破口大骂,“飘尼玛!耶耶刚去撒尿!”
嘁!
一群百骑又重新蹲下。
贾平安吃的很快,明静食难下咽,问道:“你如何吃得下去?”
贾平安说道:“沙场上能有吃的就不错了,更遑论这个还是热乎的。兄弟们手上沾着血肉就这么拿着饼啃。”
明静的咽喉上下涌动……
贾缺德!
当她看向那些军士,果真都是这样,压根不在意身边都是坟墓。
“除去生死,其它都可以摒弃。”
沈丘一句话得到了贾师傅的赞许,“这话不错。”
沈丘刚欣慰了一瞬,贾师傅接着说道:“在那等时候兄弟们唯有忘却生死。”
明静问道:“忘却了生死……能如何?难道能更厉害些?”
贾平安放下筷子,“不,忘却生死能让你死的痛快些。”
“戴至德来了。”
戴至德和张文瑾来了。
“殿下不放心,让我等来查探。”
戴至德走到坑边看了一眼,“没尸骸?”
“坑有些深。”贾平安想到了自己刚到大唐时被掩埋的那个坑。
“有东西!”
“是尸骸!”
挖到尸骸了!
现场轰动,火把密集挤在了坑边。
两个军士从坑里把一具尸骸弄出来。
“有甲衣!”
贾平安猛地一惊,“甲衣?”
沈丘说道:“若是有甲衣……那一夜难道是宫中大乱,杨侑带人杀了那些叛贼?”
贾平安咬牙,“再挖!”
目前所有的痕迹都指向了野史记录的宫乱。
“下面全是!”
一具具尸骸被搬运了上来。
戴至德摇头,“就是宫乱,不过赵国公此举也算是慈悲,好歹把这些人弄到城外埋葬了。”
贾平安沉声道:“你没发现不对?”
戴至德摇头,张文瑾在沉思。
贾平安说道:“宫乱必然杀人盈野,既然有军士,为何没有宫人内侍?”
戴至德说道:“兴许在下面吧!”
贾平安摇头,“你不懂军中的规矩,除非是掩埋同袍,否则他们不会认真,就当是掩埋野狗般的随意,乱扔乱放。当夜风雨如晦,那些掩埋叛贼的人定然会越发的匆忙随意,看看这个大坑……”
众人循声看去。
目前开挖出来的大坑前后直径得有五十米以上。
“你等想想,那一夜一辆一辆的大车靠在坑边,一具具尸骸被丢下去,什么宫女内侍,什么反贼……”
众人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场景……
凄风冷雨中,一队队军士把大车赶到了大坑边,从四周开始抛下尸骸。周围的火把在雨水中不断炸响,明暗不定。
“这话……国公这个剖析没错!”
“对,是这么回事!”
张文瑾颔首,“赵国公此言甚是。”
戴至德心想难怪此人能成为名将,仅凭着这份缜密的心思就让人甘拜下风。
噗!
起风了!
贾平安的声音在大坑上回荡着。
“看看,依旧是军士的尸骸,贾某敢打赌,这些尸骸定然是杨侑身边的精锐。”
戴至德吩咐道:“去辨认!”
几个军士过去辨认,可认不出。
沈丘说道:“当年咱在宫中看过不少前隋甲衣。”
“那还等什么?”
贾平安觉得老沈这个人就是矫情。
沈丘按着鬓角缓缓过去,蹲在一具尸骸的边上。
“甲衣锈蚀了。”
沈丘仔细看着,甚至还脱下甲衣来查看。
他猛地抬头,震惊的道:“这是宫中的侍卫!”
戴至德讶然,“赵国公如何得知?”
贾平安说道:“再看看可有箭矢?”
下面的军士喊道:“赵国公恍若亲眼所见,有呢!不少!”
贾平安叹息,“宫中叛乱间不容发,乱刀之下不是缺胳膊就是缺腿,可刚才的尸骸竟然都四肢俱全,为何?唯有乱箭射杀!”
他双手握拳,“所谓升龙之道,不是什么造反登基,而是升道坊。那一夜风雨如晦,车队进了升道坊,随即挖坑,把财物放置好。就在那些侍卫以为大功告成时,谁曾想身后飞来了密集的箭雨……”
众人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画面……
那些侍卫杵着锄头和铲子正在掩埋财物,身后一群群人悄然接近,随后箭如雨下!
张文瑾觉得这个推算不错,“可这只是你的推测!”
贾平安说道:“没有宫女内侍,我断定必然有问题,拭目以待吧!”
那些军士开始继续挖。
尸骸一具一具被搬运上来。
百骑的人在收纳整理。
“国公,九十具了。”
包东有些心悸,“全是军士,没有宫人内侍。”
噗!
一个军士的锄头猛地陷进去,再想拔出来竟然不能。他撬了几下,喊道:“不对,觉着是木头!”
贾平安说道:“刨土!”
其他人都停住了,几个军士开始整理那一小片泥土。
戴至德打个哈欠。
张文瑾揉揉眼睛。
他们二人每日协助太子处置朝政很累,关键是压力很大。一旦处置出了岔子,为了太子的名声,皇帝不会怪罪太子,只会把板子打在他们的身上。
泥土不断被清走,有军士蹲下去,伸手扒开泥土,拍打了一下,“是木箱子!”
是不是藏宝?
贾平安握紧双拳!
后世关于阿姐那段历史抹黑太过,以至于真实的情况反而成了迷雾。
是哪些人在反对?
是哪些人在起兵?
起兵哪来的钱粮……
别小看造反,没有钱粮造反只是个笑话。
李敬业造反从哪得的钱粮?
骆宾王一篇檄文流传千古,但阿姐清扫了世家门阀的势力却被斥之为恶毒。
戴至德再打了一个哈欠。
他此刻算是加班,但明日依旧得早起。当然,对于他这等臣子而言,每日忙碌才能身心愉悦,一旦闲下来就浑身不自在。
但这里太渗人了啊!
火把照耀下,周围全是坟包。墓碑阴森森的,上面的字仿佛带着魔力,让人不敢直视。
一阵风吹过,戴至德不禁打个寒颤。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在夜里来墓地了。
“是箱子!”
箱子上面的泥土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一个军士拿着铲子用力一撬。
吱呀……
很沉闷的声音。
打开的箱盖上泥土不断滑落,但此刻谁都没心思去看这些。
所有人都在盯着箱子里的东西。
光!
金光!
火把照耀下,箱子里的东西在闪着金光!
戴至德揉揉眼睛。
“老夫……那是什么?”
张文瑾揉揉眼睛,张开嘴……
明静双手捧胸,心跳如雷。
沈丘深吸一口气。
那些军士都呆住了。
百骑也呆住了。
坊正脚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有懊恼之色在脸上一闪而逝。
“是金子!”
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
一个军士拿出一锭金子高举喊道:“是金子!”
火把往里面递,周围的人纷纷围拢过来。
“真是金子!”
箱子里的金锭在闪光。
这便是财富。
只要拥有这么一箱金子,你的人生就彻底被改变了。后世喊财务自由喊的凶,当这么一箱金子摆在你的面前,不只是财务自由,你发达了。
发达了!
那些军士呼吸急促,双目放光。
谁见过那么多钱?
连戴至德等人都呆滞了,可想而知这些金子带给这些人的震撼。
但贾平安却很冷静。
他不差钱。
而且他从前世带来了一个毛病:不是我的钱,你就算是把巨量黄金堆积在我的眼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也不觊觎!
这是他的三观。
“咳咳!”
贾平安两声干咳把那些情绪全数震没了。
“搬上来!”
箱子的质量很好,搬运上来后,贾平安拿起一锭黄金,“包东,火把。”
包东把火把递过来,贾平安看了一眼。
“大业二年。”
金锭上有四个字。
身边有急促的呼吸,贾平安侧脸看去,戴至德面色潮红,激动不已。
立功了!
老夫立功了!
从皇帝出了长安城开始,戴至德就陷入了一种紧张兼亢奋的状态。他知晓自己需要表现出让皇帝动容的能力,如此才能脱离东宫飞升。
这不是不够忠心,而是人人皆有的上进心。
但王贵等人的谋反给了他重重一击,让他知晓自己失分了。
他已经绝望了,可没想到竟然送来了一个功劳。
不!
是贾平安送来的功劳。
“赵国公!”
贾平安正在琢磨下面还有多少,手就被人握住了。
他瞬间想到了催胸。
戴至德激动的道:“这是金子呀!”
“也是功劳。”贾平安知晓戴至德他们此刻需要什么。
“对,也是功劳。”戴至德发现自己失态了,赶紧松开双手。
贾平安微笑道:“这只是开始。”
“这里还有!”
又一个箱子被发现。
“打开!”
金光四射!
沈丘站在边上,“看好,数清楚,每一锭都数清楚,少了一锭咱就让你的身上少东西。明静来盯好,记得造册!”
明静过来,双目要发光的模样。
“又有一箱子!”
这一箱打开,众人惊呼,“是银锭!”
贾平安叫人弄来了墩子,就坐在坑边看着发掘现场。
“他竟然没看这些金银一眼。”明静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
沈丘说道:“贾家有酒楼和酒茶生意,说日进斗金夸张了些,不过赵国公说过,子孙若是不败家,那就不会差钱。”
明静眼珠子有些红,“能随心所以的买,多舒坦。”
“又是银子!”
下面不断挖出了箱子。
贾平安已经麻木了。
“这些看来就是当年的藏宝。”
沈丘站在他的身边说道:“杨侑当年定然是掩埋了这些金银,随后令人射杀了这些侍卫,可他是令谁动的手?”
这批侍卫就是杨侑最为信任的人,为何还要射杀他们?
“另外……若是那野史记载无误的话,彼时大唐大军距离长安不远……在这等时候为何要掩埋金银?”
沈丘百思不得其解。
“炀帝当时在江都苟延残喘,杨侑在长安坐困愁城,这些金银埋藏了作甚?”
贾平安说道:“任何人都会有侥幸心,都想着能逆袭一把。炀帝当时还有大义的名分在,谁敢说他就不能翻盘?”
明静摸摸金子,很是遗憾自己不能拥有,“杨侑把这些金银藏着,随后大唐攻下长安,他被……”
“他被继位。”贾平安说了她不敢说的话,“随后炀帝在江都被弑。”
明静干笑道:“这些金银就一直埋于此处,可我有些好奇,王贵如何得知了这个消息?”
“王贵……”贾平安说道:“王贵的祖父当年就在江都。”
沈丘身体一震,“他的祖父获取了消息,随后告诉了他。”
“可长安已然在大唐的控制之下,他无法起出这笔金银,只能憋到了谋反的这一刻。”
贾平安很是惬意,觉得这是一个重大胜利。
他不知这笔金银在历史上是否被王贵等人取了出来。若是取出来他们会干啥?是瓜分了,还是用于推翻李唐。
但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这笔金银将会充入宫中。
学堂该多建造些,孩子们的午饭该更丰盛些。
只需要一代强壮的少年,大唐就能横扫这个世界。
吐蕃、突厥,这两个大敌必须灭掉。随后就是西域……
广阔的世界啊!
等待着大唐去看,去征服。
贾平安轻声道:“我来,我见,我征服!”
“有人!”
后见面有人高呼。
贾平安猛地回身,明静注意到他的眸子都在发亮。
一个黑影在坟堆里奔跑。
明静遗憾的道:“坊里交代今夜不许过来,这定然是关陇的人,可惜太远了,抓不到。”
先前贾平安让坊正去交代,说是今夜要作法,可能会有妖魔鬼怪溜出来,今夜不许人靠近升道坊的南边坟堆。
沈丘恼火的道:“咱去!”
“不用了。”贾平安说。
可沈丘却开始了狂奔。
星光照拂,夜风凛冽,狂奔中的沈丘看到那些坟茔和墓碑不断在身体两侧闪过,那一个个名字仿佛鲜活了起来,化为一个个人,在疯狂扑出墓碑。
沈丘的实力毋庸质疑,不过是数息,他就拉近了和前方黑影的距离。
他甚至不避坟茔,而是径直越过,甚至踩着坟茔腾空飞跃。
咱一定要拿住他!
沈丘深吸一口气,速度再快几分。
“好!”
后面有百骑的兄弟在大声叫好。
双方越来越近了。
沈丘猛地跃起,右手成爪抓向了黑影的肩头。
“咳咳!”
前方懒洋洋的站起来一个人,右手拎着羊腿在啃,干咳两声。
黑影喊道:“不避者死。”
他竟然带着短刀,短刀疯狂的挥舞着。
可那人却轻松避开,接着左手挥击。
呯!
黑影就像是被雷霆击中了一般,速度骤然没了,整个人飞了起来。
噗!
黑影落地,几个男子才缓缓过来。
“李郎中,你这一巴掌怕是要打死人了。”
李敬业啃了一口羊腿,“耶耶收了许多力,安心,死不了,送给兄长去问话。”
说着他再度坐在了坟茔之前。
沈丘落地,气势一滞。
“你为何在此?”
他有些不解。
李敬业说道:“这一日多少人在寻藏宝,咱们进了升道坊,若是关陇有知晓此事的人,那他们定然不舍,便会遣人来查探。我在此就是蹲守,没想到还真的来了。”
沈丘回身,见贾平安站在原地没动,不禁想到了他先前的提醒。
——不用了!
他当时以为贾平安是觉得没必要,可此刻才知晓贾平安早有准备。
黑影被带了过去。
“早说早超生。”贾平安指指大坑,“否则晚些把金银搬完了,就把你丢进去。”
黑影是个瘦削男子,三十余岁的模样,闻言他喊道:“我只是路过……”
“路过?”
贾平安回头,“彭威威。”
“来啦!”
贾平安指指男子,“拷打,留一条命即可。”
“我说。”男子瞬间崩溃,“我阿耶是王贵。”
贾平安一脸懵逼,“王贵不是三个儿子吗?怎地多出了一个?”
男子嚎哭,“我是他的私生子,他把这里的藏宝告诉了我,说若是造反成功一家子荣华富贵,不成他死了也罢,让我等机会把这些钱财取出来,自己拿去花用。”
这事儿……
贾平安摇头,“王家守着这个秘密三代人都没法取出来,你一个人……这是想坑你……还是想弄死你。”
下面有人喊道:“国公,有个小箱子。”
小箱子被送了上来。
“是檀木的。”
不简单啊!
贾平安有些小兴奋,“莫非是什么传世珍宝?”
“难说啊!”连戴至德都兴致勃勃的围观,“赶紧打开看看。”
小盒子打开,里面竟然就是一封信。
盒子的密封性不错,所以书信打开后,感觉颇为干燥。
贾平安打开书信……
——仁辅……
第1079章 不了
“仁辅是杨侑的字。”
戴至德轻声说道。
杨侑作为杨广疼爱看重的孙儿,留在长安镇守一方,双方书信往来必然不断。
“为何把书信埋于此?”
明静有些纳闷。
贾平安往下看去。
——天下兵戈四起,朕常思过往,知晓操切之过,但事已如此,如覆水难收。
戴至德说道:“大业十三年,杨广气数已尽。”
帝王卷缩在江都苟延残喘,知晓自己来日无多了。
张文瑾说道:“没想到杨广一生执拗,却在这个时候幡然醒悟,他若是……”
他若是能早些发现自己的错误,何至于大隋二世而亡?
但也没大唐什么事了!
“只需想想就知晓他的绝望。”明静毕竟是女人,有些所多愁善感。
——李氏起兵,此乃关陇诸人另选之人。关陇势大,倾力之下,朕亦难以力挽危局……
李渊这位表兄弟起兵,想来杨广是惶然的吧。李氏起兵就代表着关陇彻底站队了,代表着他们彻底的舍弃了杨广。
——李密猖獗,贼军往洛阳而行。李氏一路攻伐,往大兴而行……
一段话中,已然把关中的危机展露无疑。
“可叹!”戴至德沉声道:“此刻杨氏已然再无回天之力。”
——鹰卫乃朕之死士,三百鹰卫足以护着你到江都。
三百鹰卫?
戴至德看了贾平安一眼。
——宫中多金银,你可令人装箱掩埋。
——李渊并无大义,如此他必然用你来为傀儡,行曹操故事。随后观望天下大势,待机而动。
杨广!
这位帝王把自己那位表兄的心思猜透了,但却无力回天。
李渊进长安,旋即就让杨侑登基,称杨广为太上皇。这个举动和曹操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异曲同工。
——不可令人知晓行踪,身边之人,尽数斩杀!
一股子杀气透纸而来。
这便是帝王!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一切真相大白。
贾平安抬头,“三百鹰卫带着炀帝的书信来到了长安,杨侑收集宫中金银,令侍卫掩埋于此。随后三百鹰卫射杀侍卫,埋于藏宝之上,如此就算是有人挖开了此处,看到的皆是尸骸。”
“好狠的手段!”
有人嘀咕。
——阿翁在江都翘首以盼。
最后一句话热情洋溢,把一个祖父对孙儿的期待表达的淋漓尽致。
“彼时杨广差不多五十了。”张文瑾有些唏嘘,“可身边并无可托以大事的儿孙,想来也是殷切希望杨侑能尽快赶到江都,如此杨广方能重振精神,再度发力。”
五十岁的杨广不想努力了,而唯一能让他重振勇气的便是杨侑这个孙儿。
“杨侑聪慧,气度不凡,太子杨昭去了之后,杨广最为看重这个孙儿。”
可惜了!
贾平安把书信拿起来,讶然发现下面还有一份书信。
“这是两份?”
贾平安有些兴奋。
此刻他的感觉和考古队员有了重大发现差不多。
“看看。”
张文瑾也有些兴奋,“打开看看。”
贾平安拿出这封信,打开……
——阿翁……
“竟然是杨侑写给杨广的信?为何在此处?”
——李氏离大兴不远,大兴一夕三惊。
张文瑾感慨的道:“亡国景象啊!”
——城中有多人与李氏勾结。
“众叛亲离!”这次是戴至德。
——多年前阿翁带我出行,我依旧思念彼时之阿翁。
戴至德说道:“杨广三子,太子杨昭有仁君像,然早逝,次子和幼子皆非帝王之才,被冷落。杨昭有三子,杨侑为嫡子,且聪慧不凡,被杨广看重。不是太子,胜似太子。”
——阿翁,昨夜我收拾行装,欢喜若狂,只等去江都与阿翁相会。
这份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但笔锋一转。
——阿翁孤守江都,周遭皆心思莫测之辈。李氏逼迫愈发急切,大兴危在旦夕。我若跟随鹰卫去江都,李氏手中无我,则无大义……
贾平安抬眸,“这份心思。”
张文瑾重重的点头,“难得!”
——无大义,李氏定然大军南下,穷追阿翁。
没有杨侑在手,李渊失去了大义的名分,就如同曹操失去了汉献帝,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军阀。
军阀如何能坐天下!
——李氏若是拿获了我,必然欣喜若狂,随后以我为傀儡,观望天下。
明静眼眶红了。
——我无益于天下,阿翁无需挂念。我为傀儡,阿翁便可在江都奋起,若是能再度君临天下,阿翁可大赦天下……我在地底尽知。
明静眼中有泪水滑落。
“他这是用自己来拖延大唐进军的步伐。”张文瑾叹道:“好一个杨侑!好一个杨侑!”
贾平安低头,下面有最后一段话。
——来世再不生于帝王家,阿翁保重。
……
一车车金银送进了宫中,太子颇为欢喜,贾平安把书信的事儿说了。
“竟然如此吗?”
太子仁慈,闻言不禁叹息,“何苦,何苦!”
杨侑被擒获后,李渊当随即拥立他为帝,成功获得了大义的名分。可杨广再难作为,等他一朝被杀,李渊就逼迫杨侑禅让。第三年,也就是武德二年去了,时年十五岁。
“这事儿你别琢磨。”
贾平安担心大外甥轴了和皇帝谈论此事。
史书记载杨侑是病故,但谁都知晓他死的不明不白。
李渊登基,杨广没了,那么还留着一个杨侑来刺眼?
“来世再不生于帝王家。”
李弘惆怅着。
“消停了。”
贾平安喝住了他,“那是前人之事,与你无关,好生理你的政。”
李弘问道:“舅舅你有事?”
大外甥越发的体贴了。
贾平安欣慰的道:“是啊!事很多。”
无耻!
有人在嘀咕。
众人忙的不可开交,可贾平安却依旧悠哉悠哉的出了大明宫。
宫门外,包东在等着。
“已经拷问出来了,王贵最疼爱这个私生子,起事之前王贵心知凶吉未卜,就把许多机密告诉了他。”
“也也算得上是奇葩了!”贾平安觉得王贵果然是不走寻常路,大把年纪了竟然还爱私生子。
“王贵的祖父当年就在江都,三百鹰卫从长安往洛阳去,路上遭遇了李密的大军,三百鹰卫杀出重围,仅存百余。”
三百骑兵孤独的冲进了无边无际的大军中,没有后退,没有怯弱,最终半数溃围而出。
这等勇士可惜了。
“残余鹰卫回到了江都,随后宇文化及发动叛乱,鹰卫大多战死,王贵的祖父却机缘巧合救了一人,随后问出了藏宝之事,下手灭口。”
贾平安感慨的道:“王贵的祖父觉着这是个天大的造化,能让子孙富贵。可万万没想到这是个祸根,葬送了自己子孙的祸害。所以许多时候你得到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徐小鱼好奇的问道:“那王贵的祖父为何没把金银取出来?”
贾平安说道:“宇文化及弑君是在大业十四年,那时长安已在大唐的控制之下,他来了长安只能望着升道坊兴叹。”
……
“那么多金银?”
苏荷瞪着有杏眼,“夫君为何不弄一箱子回来?”
卫无双恨恨的道:“众目睽睽之下,你是想让夫君贪墨吗?回头三郎不能给你教,否则迟早是贪官。”
苏荷振振有词的道:“夫君和三郎不同,夫君真想弄也不难,是吧夫君。”
这个彩虹屁颇为精彩,连贾平安也有些飘飘然。
难怪那些贪官都把控不住自己,想想,每日你的身边人不断送上彩虹屁,有几人能忍得住?
有权,还得有钱,这才是王道。
“家中不差这个。”
贾平安给卫无双使个眼色,“让苏荷去看看。”
苏荷不关心家中的生意和钱财,整日活的和神仙似的。
“我不去!”
由不得你!
开始了。
贾平安坐在边上看似神色肃然,但却在给两个婆娘支招。
“下绊子!对,绊倒!”
“啊呀!竟然被别住了手臂!反手,对,反手抓住……我去!苏荷你抓哪里?无双要怒了!”
晚些苏荷被揪着去看了家中的仓库,回来后挺尸,“我以后都不干活了。”
“由不得你!”
卫无双觉得和苏荷的交锋太累,看似懒洋洋的家伙,一动起手来力大无穷。
“阿娘,我要钱呀!”
兜兜写完功课了,眼巴巴的来要钱。
苏荷问道:“你要钱作甚?”
兜兜说道:“我要和二娘子去西市逛。”
闺女竟然学会逛街了?
但想到的不是老母亲,而是闺蜜。
“小小年纪逛什么街?”
苏荷义正辞严。
兜兜怒,“阿娘,你上次还说自己七八岁就偷偷跑出去逛街,被外祖抓回来打了一顿。”
哎!
闺女看来功力不够啊!
你既然要钱,就不能挺直腰杆,要学会迂回,要学会嘴甜哄人。
“贾兜兜!”
自己的糗事被女儿揭穿,苏荷不禁怒了,“钱没有。”
兜兜哭唧唧,“阿耶……”
贾平安当然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和老婆唱反调,所以他说道:“要敬重你娘。”
兜兜福身,“见过阿娘。”
卫无双:“……”
贾平安:“……”
苏荷:“???”
这是我闺女?
兜兜柔声道:“阿娘,我想和二娘子出门。”
苏荷情不自禁的点头,“好。”
兜兜再说道:“出门不能没钱,没钱不硬气。”
苏荷再点头,“好。”
钱一到手兜兜就撒欢了,满院子就听她在咋呼。
“云章,我要换新衣裳。”
“三花,我给二娘子的礼物呢?赶紧搬出来。”
“……”
孩子大了,从刚开始对父母的依恋到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闯闯,这是一个必然的经历。
“你拦不住。”贾平安说道:“把孩子禁锢在身边不是好事,只会让她唯唯诺诺,只会让她不敢面对外面的一切。”
人总是矛盾的,一方面知晓必须要让孩子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一方面却担心孩子会受到各种伤害。
所以从不知多少年前开始,这块土地上的父母从孩子出世伊始就在为他们谋划一切。
华夏强调孝文化,有些人觉得不可理喻:凭什么要对父母这般孝顺?我有我自己的世界和生活,大家各不相干。
可父母从孩子出世开始,就无怨无尤的在为他们谋划着一切,从学习到生活,从孩提时代到成年,从婚姻到孙儿的抚养……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人是相对的,一代代父母为了子女倾力付出。从刚开始的不理解,到做了父母后的恍然大悟,由此引出了一句话。
“养儿方知父母恩。”
兜兜还小,目前只是贪玩。
但作为长子,贾昱却走上了另一条路。
算学中,一群学生正在争执。
“赵国公假道灭虢灭了奚族和契丹,引得周边震怖,外藩使者纷纷赶来长安表忠心,可这等忠心太假,表面忠心,暗地里却有怨怼之心,天长日久必然会导致藩属离心,智者不为也!”
杨悦说道:“贾昱你也姓贾,你来说说赵国公此举对大唐可有好处?”
贾昱的本性不喜这等争执,可作为贾家长子,他必须要学会前进,而非退避。
贾昱说道:“奚族和契丹野心勃勃,反叛归顺无常,以至于大唐需要在营州维系一支不弱的军队盯着他们。这是对手还是藩属?”
杨悦说道:“当然是藩属。”
商亭马上为好友出手,“可有整日想反叛的藩属?”
杨悦狡辩,“不是藩属朝中为何不派兵攻打?”
是啊!
一时间学生们议论纷纷。
程政和许彦伯低声说道:“赵国公那次出使灭了奚族和契丹,阿翁很是高兴,说赵国公有他当年的风采。”
不要脸!
许彦伯腹诽一句,说道:“奚族和契丹如今在往西南迁徙,而大唐百姓不断往他们的地方迁徙,数十年后那里将会固若金汤。”
这是老帅和宰相子孙拥有的眼光。
程政看着站着和杨悦等人辩驳的贾昱说道:“这小子倔,有些意思。不过这等辩驳考的是眼光,他定然不敌杨悦。”
此刻贾昱正在被围攻,但却神色平静。
“不错。”许彦伯赞道:“至少气度不错。”
“大唐使者到了吐火罗,随行五十骑兵竟然被拦截了三十,只许二十骑兵护送使者前往,可见诸国因赵国公之事对大唐的警惕。”
杨悦很是信心满满,“藩属离心如此,随时都能反目成仇,所以我才说赵国公灭掉奚族和契丹之事值得商榷。”
他看着贾昱微笑。
上次商亭说想要太子的字,被杨悦取笑讥讽,随后贾昱去要来了太子的题字,商亭狂喜,杨悦不服,就去寻太子求字,被侍卫拿下询问……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从那一次开始,杨悦就把贾昱当做是自己的对头。
杨悦再度进攻,“我听闻如今吐蕃和突厥在拼命拉拢那些小国,借口就是大唐跋扈,动辄灭族。这难道是好事?”
同窗们都在看着贾昱,觉得他加入这个辩论就是自取其辱。
商亭给了贾昱一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然后自己起身,想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贾昱恍若未觉,“契丹和奚人可温顺?”
众人摇头,商亭说道:“都是小人,野心勃勃,动辄反叛。”
贾昱说道:“既然如此,大唐灭了契丹和奚人可错了?”
“藩属会震惊。”杨悦觉得贾昱的观点错了,“藩属离心大唐将处处是敌……”
贾昱问道:“敢问大唐威慑周边靠的可是仁慈?”
众人楞了一下,摇头。
贾昱说道:“我大唐能威震当世,靠的是从立国之后的不断征战。这个世间处处皆是敌人,所谓藩属不过是屈于大唐的兵锋之下。大唐若是对他们贴心贴肺他们可会对大唐如此?不会。”
“吐蕃就是例子。”商亭说道:“先帝在时对吐蕃堪称是贴心贴肺,更是让公主远嫁,可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觊觎和野心。”
有同窗低声道:“吐蕃是不地道。”
杨悦有些不高兴,“那是禄东赞弄权导致的翻脸。”
这个理由不错。
但贾昱却问道:“大唐在乎的只是温顺或是野心勃勃,至于是谁导致的,与大唐无关。我想问……大唐灭了时常反叛的契丹和奚人,那些藩属惊惧什么?”
众人一怔。
许彦伯低声道:“有意思了。”
程政点头,“是有些意思,这话……有趣。”
他是清河公主的儿子,祖父更是大唐名将程知节,从小耳闻目睹之下,对这等外交之事的理解远超同窗……至少除去许彦伯之外再无对手。
“这个贾昱,真是有趣。”
贾昱说道:“那些和大唐友善的藩属为何不惊惧?”
许彦伯笑的越发的温和,“这个小子竟然从这个地方来反驳,妙啊!”
杨悦竟然不能答。
乘胜追击啊!
商亭兴奋的看着贾昱。
贾昱继续说道:“从大唐立国以来,大唐的一举一动有目共睹。大唐灭突厥,那是因为突厥从前朝就在袭扰中原。大唐进攻辽东,那是因为从前朝开始高丽就在窥探中原,不断袭扰……”
他很认真的问道:“大唐可曾无故兴兵?”
“没有!”他自问自答,“大唐与人为善,就算是最为强大,可从未对对手之外的任何势力发动进攻。”
贾昱最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些藩属震惊什么?畏惧什么?不过是心怀鬼胎罢了。我想问问,对付这等心怀鬼胎的藩属,大唐可会畏惧他们的离心?”
“不会!”
“但凡敢冲着大唐龇牙,就打落他们的牙齿。”
学生们的情绪很容易被挑动起来,教室里顷刻间全是意气风发的观点。
杨悦嘟囔着,灰溜溜的坐下。
程政笑道:“这小子真是不错,我觉着他以后弄不好能在宦海出彩。”
许彦伯摸摸下巴,“你想结交他?”
程政问道:“不行吗?”
晚些辩论结束,程政摸到了贾昱的座位边上,含笑道:“交个朋友!”
贾昱看着他,良久……
“不了!”
……
晚安!
第1080章 闯祸了
教室外,赵岩和一个先生在低声说话。
“小子们也敢说这等大事,大言不惭啊!”先生觉得这些学生有些好高骛远了。
赵岩说道:“他们此刻讨论这些,以后才会对大唐多些感情。”
先生笑道:“这便是赵国公的说法吧?”
赵岩点头,“先生说要让学生们对大唐怀着情义,要让他们知晓大唐就是他们的家园。家园安稳,所有人都安稳。家园不稳,所有人都在风雨中飘摇。”
先生一怔,“家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赵岩点头,“家国本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先生沉吟着,“除去那些人。”
赵岩点头,“对,除去那些人。”
改朝换代对于那些人来说只是换个名义上的老板而已,他们依旧高官得做,荣华富贵延绵不绝。
先生看了里面一眼,“不过这些学生言辞激烈,有些纸上谈兵之意。”
赵岩点头,“正好兵部那边来了人,说是可调些品学兼优的学生去兵部……叫做什么……实习。”
……
贾昱回到家中,就先去寻父亲。
“阿耶,今日先生们说兵部要些人去实习?”
贾平安点头,揉揉身边的阿福,“对。户部和工部要了不少新学的学生,因为为父在兵部,所以需要避讳些,直至今日才出手。”
贾昱这才明白,“先生说学长们在工部和户部为新学争了光,咱们去实习也不能给新学丢人,谁丢人……回来收拾。”
呵呵!
贾平安笑了笑,贾昱问道:“阿耶,新学对兵部可有用吗?”
贾平安说道:“当然有用。你要记住了,新学是对整个世界的重塑,从你的大脑里重塑这个世界。新学会教授给你们的学习方法和思考方法,要紧的是解决事情的方法,这是能终生受用的无价之宝。”
拥有这个全新眼光的学生们进了兵部,将会带来什么?
贾平安问道:“你可被选中了?”
“当然!”贾昱很骄傲。
第二日,他急匆匆去了算学。
“今日去兵部要打起精神来。”
韩玮在给学生们打气,“赵国公就在兵部,谁给国公丢人,回头我让他在算学丢人,都记住了!”
出发了。
商亭和贾昱在一起。
“贾昱,你说咱们去兵部能做什么?”
贾昱也不知道,“估摸着就是打下手吧,或是打打杂。”
商亭憧憬的道:“若是能给赵国公打下手该多好?你说我能不能?”
贾昱看了他一眼,“能的吧。”
商亭不禁有些小激动,“若是给国公打下手,我得练练磨墨,还得练练泡茶,练练如何找寻文书……”
你什么都不用练。
贾昱笑了。
商亭说道:“赵国公这等名将和大才,若是能伺候他的笔墨多好?就算是给他做个随从也行啊!”
我经常做!
贾昱经常被父亲抓去干苦力,比如说晒书,比如说清理文房四宝,比如说磨墨。
当时他还没觉得什么,此刻见好友竟然如此憧憬,不由的就生出了骄傲的情绪来。
天空蔚蓝,无孔不入的阳光撒在身上,每一个地方都感受到了热。
“这才早晨啊!”
商亭抱怨。
杨悦在另一侧,声音很大,“我这般多才,定然能让国公另眼相看,若是能被国公单独弄到兵部去,回头我就请你等饮酒,最好的酒楼……长安食堂!”
杨悦的家境不错,所以这番豪言壮语倒不是吹嘘。
程政笑道:“赵国公重用……赵国公家中据闻还有个学生,一直没出仕,可见赵国公对使用年轻人的谨慎。”
到了兵部,先一一登记。
“进来吧。”
看门的掌固带着他们进去。
“可能见到国公?”杨悦有些激动。
贾平安近年来越发的不爱去算学了,每年最多去十余次,大多去看看校园,和先生们交流一番最近的情况,随后就走。
所以学生们和他接触的时间越发的少了,有人甚至从入学开始就没见过贾平安。
“能!”掌固笑道:“国公今日特地……特地见你等。”
是特地没早退吧。
贾昱知晓自家老爹的秉性,能不干活就不干活。贾平安修书——早退,这个歇后语在中上层官员的圈子里颇为流行。
“国公来了。”
贾平安笑容可掬的来了,目光扫过了儿子。
“见过国公。”
众人行礼。
贾平安说道:“所谓实习,就是让你等前提感受一番如何做事,如何与人相处。原先你等在学里沉浸于学问中……学问学问,要虔诚去学,如此当全神贯注。可学问学了何用?必然要学以致用。今日就是你等学以致用的开端,晚些有人会带着你等去……”
他看着这些火种,说道:“你等具体要去做什么,我并未过问,都是下面官员在安排,所以……努力吧。”
他转身进了值房。
“走!”
学生们被带到了吴奎那里,依旧是一番勉励后,吴奎发布了任务。
“你等每日先跟着各部官吏学一番,好生去学。”
开头很温和啊!
商亭得意的道:“国公果然对我等最友善。”
“莫要得意。”贾昱觉得自己老爹不会如此。
实习很忙,官吏们呼喝他们去做事跑腿什么的,每日几乎不停。
“这也是一种磨砺。”
贾平安和吴奎在值房喝茶。
“是啊!”吴奎叹道:“当年老夫刚出仕时,上官每日呼来喝去,老夫心中不忿,却只能憋着。可等到了后来老夫才知晓,没有那一阵子的磨砺,老夫依旧会不可一世,迟早会被收拾。”
后世那些年轻人刚出校门,随即进了各种单位。有人脚踏实地,有人心高气傲……不管是谁,大多都会迎来人生的第一次毒打。
有人坚持了下来,随后慢慢进入另一条轨道。
有人不忿,觉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于是跳槽。
不管是谁,除非是那等难得的人才,否则大多人还是得在社会毒打中学会社会规则。
学校里的那一切都不管用,出了校门你就得从头学起,从头学如何做人。
贾平安安排的实习就是让他们学做人。
学会了做人,你才能学做事。
“对了国公。”吴奎放下茶杯,有些不舍的看看里面的顶级茶叶,“吐谷浑使团已经在路上了。诺曷钵此次亲自前来,可见是怕了。”
贾平安说道:“上次诺曷钵想把大唐当刀使,被识破后,陛下派了使者去呵斥,他倒是上了文书为自己辩解,不过再如何辩解也生出了隔阂。”
“诺曷钵认为吐谷浑为大唐隔开了吐蕃这个劲敌,大唐少谁都不能少了他,所以有恃无恐。”
吴奎沉吟着,“此事要不丢到九成宫去?”
贾平安摇头,“陛下令人来传话,让太子全权处置此事。这也是实习。”
吴奎咂舌,“这……诺曷钵可是一头老狐狸,太子……不过有国公在倒是不怕。”
贾平安莞尔,“我只是喜欢交朋友。”
……
太阳照在了大道上,连地面仿佛都变成了白色。数骑在疾驰,马蹄带起一阵阵尘土,因为没风的缘故,尘土在半空飘荡着。
数骑朝着九成宫疾驰而去。
酷暑中的九成宫依旧凉爽。
“陛下,让太子处置吐谷浑使团倒是无碍,可诺曷钵亲自来了,太子毕竟……就怕不周全。”
上官仪觉得让太子和诺曷钵打交道有些艰难。
皇帝只是微微一笑。
皇后在边上淡淡的道:“赵国公在。”
许敬宗说道:“只求诺曷钵别太嘚瑟,否则……”
否则贾师傅会让他知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
“贾平安在长安?”
诺曷钵一惊。
使团正在路上,兵部的联络人来了,有人随口问了一句,得知贾平安竟然在长安,马上就禀告给了诺曷钵。
“他不该跟随皇帝在九成宫吗?”
众人面面相觑。
“无需担忧。”诺曷钵说道:“吐谷浑为大唐挡住了吐蕃的侵袭多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加之本汗娶了公主,算下来还是亲戚,大唐对亲戚历来不错,别担心。”
一个贵族嘀咕:“好像皇帝杀了不少亲戚。”
这话诺曷钵没听到,听到了也当没这回事。
队伍不断靠近长安。
郊迎的仪仗该来了。
诺曷钵低声道:“看看来迎接的是谁,若是贾平安就要小心。若不是,那便强硬些。我们越强硬,他们就越觉着上次冤枉了吐谷浑。记住了,此行是要让大唐对吐谷浑的忠心深信不疑。”
“是!”
仪仗刚出长安城。
兵部的仪仗队很威武,但中间却多了数十名看着稚嫩的小吏。
商亭有些紧张,“贾昱,你说会不会让我去接待诺曷钵?”
贾昱是在场最小的‘小吏’,他的身量尚未长开,看着有些瘦削。
“不会。”
“为何?”商亭很好奇的问道。
贾昱被晒的脸色发红,不想说话,“只因你打不过他。”
商亭伸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咱们是仪仗,不是来打架的。”
“闭嘴,到了。”
前方已经出现了使团。
“是吴奎!”
去交涉的人回来了,给诺曷钵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不是贾平安吗?”诺曷钵平静的道:“有些遗憾。”
前方仪仗队止步,吴奎抹了一把汗水,热的想原地爆炸。
“吴侍郎,下官去迎接吧?”
兵部郎中周本请示。
他的脸看着油光光的,眼睛细小,笑起来特别和气。贾平安上次就因为他的和气开玩笑,说周本适合去鸿胪寺,而非兵部。
吴奎微笑道:“国公先前说了,诺曷钵原先要靠大唐来保住吐谷浑,所以对大唐格外温顺。可上次吐蕃大军进攻吐谷浑大败,加之辽东平定让大唐有余暇在西北布置强兵,所以禄东赞不肯再来吐谷浑碰壁。”
周本点头,“如此吐谷浑就稳固了。”
周奎冷笑,“可稳固之后的吐谷浑却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国公说这便是闲的。你去,记住要不卑不亢,对了,带着那些学生去。”
周本回头看了一眼那数十名学生,“就怕初生牛犊不怕虎,到时候惹出麻烦来。”
吴奎淡淡的道:“让大唐的年轻人去看看这个世间,出了错我等来担着。只管去!”
周本拱手:“是。”
“让学生们上来。”
学生们显然没想到自己能有这等机会,连程政都嘀咕,“兵部的胆子好大。”
商亭脸色发红,“贾昱,你看,这便是我的机会来了。我定然能让诺曷钵低头。”
贾昱:“……”
良久,贾昱才说道:“你真大。”
商亭问道:“我什么大?”
贾昱说道:“脸。”
“我的脸大吗?”商亭摸摸自己的脸。
“列队。”
周本低喝一声,带着十余官吏,外加数十学生上前。
“他们来了。”
诺曷钵负手站着,微微一笑很和气。
但却不失上位者的威严。
吐谷浑人发现了不对之处,“那些小吏看着很是年少。”
“住口。”诺曷钵低喝。
年少就年少,和他们没关系。
周本上前拱手,“见过可汗。可汗远来辛苦。”
诺曷钵微笑道:“这一路而来,本汗看到了大唐的繁茂。本想去九成宫拜见陛下,可却接到吩咐,让使团来长安。本汗想问问……长安谁来接待本汗?”
周本淡淡的道:“长安自然有人接待可汗,可汗希望是谁?”
一个暗示长安留守官员的级别不够接待自己,一个反问你想让谁来接待你?
诺曷钵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之情,“赵国公吗?赵国公前次诽谤本汗野心勃勃,以至于陛下遣使呵斥本汗。本汗与他无话可说。”
长安城中就贾平安一个尚书,其他的都去了九成宫。
再往上就是太子。
这有些过了。
商亭忍不住喊道:“殿下乃是储君,你也配他接待?”
这话是周本想说的,但外交场合自然不能这般说。
可学生们说了。
一群愣头青啊!
周本心中苦笑,刚想弥补,诺曷钵就怒了,“谁在说这话?”
他目光扫过那群‘小吏’。
商亭脸色发红,就想站出去。
身边有人拉了他一下,随即走了出去。
“贾昱!”
商亭急了,不想让好友为自己背锅。
“别动!”
就在商亭想出去时,程达叫住了他。
“你去了只会误事。”
商亭回头,不满的道:“贾昱还小。”
程达说道:“总比你强。”
商亭:“……”
许彦伯点头表示认可程达的话。
贾昱站了出来。
“羞辱吐谷浑的可汗,谁给你的胆子?”
诺曷钵觉得这是自己的利器。
周本当然知晓他的想法,想借此起势。而大唐理亏自然势弱,随后一番运作,上次的事儿就能抹平了。
吴奎在更后面些,虽说听不清楚,但依旧感受到了敌意。
“是何事?”
他想叫人去过问,却见贾昱再上前一步。
贾昱说道:“大唐给我的胆子。”
舍滴好!
商亭想鼓掌,兴奋的脸都红了。
贾昱继续说道:“我未曾去过吐谷浑,却听父辈说过那个地方。若是没有大唐,吐谷浑早已成了吐蕃人的草场。”
有使团官员说道:“这话却不对,若非吐谷浑挡住了吐蕃,吐蕃人随时能攻打大唐。”
诺曷钵喝道:“闭嘴!”
他声色俱厉看似在呵斥,可却并未指责官员的过错,可见骨子里依旧觉得就是如此。
周本冷笑。
太平时日久了,以至于让吐谷浑人生出了自己是大唐恩人的错觉。
那吐谷浑官员冷笑道:“一个小吏也敢呵斥可汗,谁给他的勇气?可汗乃是公主夫婿,兵部的小吏就是这般羞辱他的吗?”
诺曷钵淡淡的道:“这可是贾平安的安排?”
弘化公主和李治是一辈人,按照辈分来说诺曷钵是李弘的姑父。
“致歉!”
官员再进一步。
此刻便是双方的试探交锋,谁低头谁丢人。
商亭想说话,程政冷飕飕的道:“你想为他招祸?”
贾昱昂首说道:“若非吐谷浑在那块地方,大唐就能直接攻打吐蕃。”
哈!
哈!
哈!
诺曷钵气得脸都红了。
——吐谷浑只是个累赘!
这话让使团上下都怒了。
贾昱却依旧继续在说:“上次吐蕃大举进攻,却被大唐一战击败,主将如今依旧在长安的牢狱中自艾自怜。可汗怕是不明白,大唐就期盼着禄东赞带着大军冲下来,如此大唐才能把他们毒打一顿!”
他说完了。
周本嘴角抽搐着。
娘的,这便是新学的子弟吗?一番话说的堪称是一针见血,把吐谷浑人的遮羞布都掀开了。
但这是外交场合,来的还是大唐的亲密盟友,更是大唐的亲戚。
这样的话会激怒这位亲戚,很麻烦。
诺曷钵冷笑,“这便是贾平安给本汗的见面礼吗?若是没有解释,本汗就不进城了,随即去九成宫。”
这是逼迫周本处置了贾昱之意。
而且诺曷钵觉得有些怪,因为贾昱看着太年少了。但转念想到大唐的门荫制度,他瞬间恍然大悟。
此人大概就是某个权贵官员的子弟。
那便拿他来开刀。
周本摇头。
诺曷钵盯着周本,冷冷的道:“羞辱本汗的人,你要护着他吗?”
商亭紧张到了极点,恨不能冲出去。
周本看着诺曷钵,认真点头,“对!”
……
求月票!
第1081章 外藩人也配教训我的儿子
“吴侍郎,先前有学生出言不逊,激怒了吐谷浑人,随后争执,诺曷钵想让周郎中处置了那个学生,周郎中拒绝!”
吴奎作为此行的最高官员,他的任务就是在周本打前站结束后上去和诺曷钵寒暄几句,随即一起进城。
“说了什么?”吴奎并未慌乱。
小吏说道:“吐谷浑人暗示对国公不满,并说若无吐谷浑,吐蕃早就对大唐发动了进攻。那学生就出言说诺曷钵不配殿下接待,就此争执起来。后来出来个学生,一番话……说吐谷浑乃是大唐的累赘,大唐就希望吐蕃人下来……诺曷钵大怒,说是若是不处置了那个学生,他就不进城,去九成宫拜见陛下。”
“这是要去寻陛下告状之意。”吴奎淡淡的道:“且待老夫去。”
吴奎上前,拱手道:“些许言语争执,可汗何必与小吏动怒?还请进城,殿下正翘首以盼。”
这是他对外所能说出最软的话!
诺曷钵淡淡的道:“一介小吏羞辱本汗,兵部却不闻不问,本汗想去寻陛下说说……”
吴奎看着他,“先进城,赵国公自然会给可汗一个交代。”
诺曷钵的眸子一缩。
你果然最忌惮的还是赵国公。
吴奎心中冷笑,“此人事后自然有我兵部处置。”
诺曷钵压低声音,“他羞辱了本汗!”
吴奎说道:“大唐的官吏,唯有大唐能处置,旁人不成。”
诺曷钵眯眼,“本汗也不成?”
吴奎坚定摇头。
“等面见太子时,本汗自然会说出此事,请太子为吐谷浑做主!”
诺曷钵拂袖而去。
吴奎和周本回身,随即兵部的仪仗队也开始转向。
“是我的错!”
商亭很难过,“我不该说那话。”
商亭带累了贾昱,这是学生们的共识。
但贾昱却用更强硬的话把吐谷浑使团得罪惨了。
“这次实习怕是要提前终结了,回去等着挨收拾吧。”
“几乎是把吐谷浑的脸皮都撕下来了。贾昱好大胆子!”
“胆子大有何用?误了兵部的大事,回头殿下那边怕是会有责罚。”
“不能吧?”
“什么不能!诺曷钵算下来可是殿下的姑父,你说能不能?”
“是了,若是外藩使者威胁,殿下自然不会搭理,可这是亲戚。若是不处置好,陛下那边也为难。”
众人回头看看贾昱,心中都生出了同情心。
连杨悦都不满的道:“商亭就说了一句,你不搭理就是了,事后也只是惩罚商亭。你偏生要出来。出来也就罢了,还更强硬,把事情闹大了如何收场?”
贾昱心中也有些不安,但依旧说道:“如何责罚我接着!”
“是条好汉!”
程达说道:“回头若是被责罚了来寻我,我为你想办法,好歹得把学业继续下去。”
许彦伯也很是欣赏贾昱的硬气,“我给阿翁写信,如是此事到了九成宫,请阿翁为你说几句好话。”
贾昱拱手:“多谢,不过就不麻烦了。”
杨悦都被气笑了,“不识好人心,等你被责罚了才知晓他们这话多够仗义。”
贾昱默然。
他担心此事引发两边交恶,到时候给阿耶带来麻烦。
进城后,诺曷钵被带去安置,仪仗队回到了兵部。
吴奎带着贾昱去寻贾平安。
“国公可还在?”
陈进法点头,吴奎觉得不可思议,“竟然还在?”
随即他让贾昱在外面等候,自己进去禀告。
听完他的禀告后,贾平安也有些懵。
我儿子竟然这般?
吴奎以为他是震惊,就说道:“诺曷钵等人先语出不妥,学生们最是冲动,当即就有人忍不住了。不过都是一片赤子之心。”
贾平安点头,“我知晓了,让他先回去。”
贾昱回到了实习的地方,商亭丢下手中的活计跑来问,“如何?”
我老爹没见我!
贾昱说道:“让我先回去。”
商亭沮丧的道:“这还是要责罚之意!哎!”
程政说道:“以后若是不能出仕,可来寻我,我为你寻个地方做事。”
这是不看好贾昱后续之意。
那些学生们沉默着。
连杨悦都是如此。
贾昱收拾了一下,随即走了。
……
宫中,太子听了这件事,问道:“赵国公如何说?”
来禀告的官员说道:“赵国公让那人先回去。”
戴至德摇头,“冲动过头了。”
他这话很快就传了出去。
“说贾昱冲动过头了。”
……
贾昱回到了家中,晚些贾平安也回来了。
但贾平安一直没寻他说话。
包括晚饭时,贾平安依旧如常。
“大兄,你这是犯错了?”
兜兜问道。
贾昱摇头看了父亲一眼。
兜兜也跟着他看向父亲,“阿耶,好热,明日去曲江池好不好?”
“都玩野了!”
贾平安板着脸,“如今是给你放了暑假,可每日还得学一学,所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可我这是读书呀!”兜兜觉得自己已经很博学了,“二娘子都说我好博学。”
贾平安笑了。
这闺女咋就这么喜人呢!
但他依旧没和儿子说话。
贾昱有些煎熬。
第二日,贾平安进宫。
今日诺曷钵面见太子。
“说是贾昱?”
太子问道。
贾平安点头。
太子不再说话,闭眼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禀告,“殿下,诺曷钵求见。”
诺曷钵一进来就看到了贾平安。
他微笑行礼,随即和太子寒暄。
太子很忙,寒暄完毕就得提正事。
诺曷钵说道:“今年收成很差,草场也不好,若是延续到秋季依旧是这个模样,今年的日子会很艰难。”
太子不吭声。
大外甥越发的有经验了。
戴至德含笑道:“可汗说此事……其实大唐今年也颇为艰难。”
想借钱?那就先把你的口堵住。
老戴不错!
太子心中给戴至德加了一分。
诺曷钵说道:“吐谷浑需要些粮食,据闻大唐的粮仓中米面堆积如山,甚至前隋的都有。吐谷浑与大唐乃是亲密盟友,恳请殿下转告陛下,吐谷浑需要大唐的帮助。”
这等事太子自然不能做主,只是一个传声筒。
贾平安突然问道:“为何我听闻吐谷浑今年的日子不错?”
诺曷钵淡淡的道:“已经有人饿死了。”
“是搜刮太甚吧!”
贾平安冷笑道:“听闻可汗如今收的赋税比三年前多了两成,这般竭泽而渔是为何?”
百骑和兵部的密谍早就把诺曷钵的那点事儿打探的清清楚楚的。
诺曷钵面色微变,“吐谷浑面临吐蕃的威胁,必然要多征收些赋税,以备危急时刻。”
“忠心耿耿,则无需担心什么威胁。”贾平安淡淡的道。
诺曷钵看了太子一眼,“昨日有小吏羞辱我,今日有赵国公语出威胁,请殿下做主。”
你和我舅舅的事儿……自行处理。
太子此刻学会了一招:旁观。
他看到了诺曷钵对戴至德的强势,随即又看到了诺曷钵面对舅舅时的谨慎。
诺曷钵说道:“再有,前些时日有人在鼓动部族对抗本汗,看着竟然像是大唐的密谍!”
贾平安盯着他,“你说了这么一通什么意思?千言万语,没有大唐就没有吐谷浑。如今吐蕃不敢再打吐谷浑,你以为是谁的功劳?”
诺曷钵马上说道:“是大唐的功劳。”
贾平安说道:“既然知晓,为何口口声声说什么是吐谷浑帮助大唐挡住了吐蕃?”
诺曷钵眸子一冷,想起身。
贾平安冷笑,“大唐若是放话和吐谷浑交恶,吐蕃就敢大举进攻。你信,还是不信?”
昨日贾昱的一番话,在此刻被贾平安换了个角度说出来。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这更是当面打脸!
戴至德仿佛听到了清脆的扇耳光声,他看着诺曷钵,心想泥人也有土性,诺曷钵怕是会拂袖而去。
诺曷钵盯着贾平安。
贾平安神色从容,甚至还有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你可敢赌吗?
诺曷钵低头,“信。”
如此,昨日贾昱的一番话就再无过错!
李弘联想到了李弘的事儿,心想原来舅舅是这般护短的吗?
昨日你威压我的儿子,今日我便要狠狠的抽你,而且还是当众抽你!
贾平安见他低头,面色稍霁,“大唐对吐谷浑并无野心,但若是吐谷浑生出了野心,贾某便主动请缨去西北走一走,巡查一番,顺带出使吐谷浑……”
戴至德见诺曷钵的面色骤然变得紧张,甚至是警惕。
随后太子又说了一番总结的话,大抵就是吐谷浑莫要辜负了大唐的深情厚谊,两个盟友该携手共享盛世。
诺曷钵随后告退。
“我送送可汗吧。”
贾平安请示。
舅舅,你不会是想动手吧?
李弘有些担心,但还是点头了。
他们前脚一走,戴至德赞道:“赵国公上次出使灭了奚人和契丹,让诺曷钵忌惮不已啊!”
贾平安和诺曷钵一前一后出去。
到了大明宫外,贾平安回身看了诺曷钵一眼,道:“好自为之!”
这一眼冷漠。
让诺曷钵想起了那一夜。
那一夜贾平安就在驿馆里和弘化公主下棋喝酒,随后树敦城中喊杀声整天。天明,叛贼的尸骸堆积如山。而贾平安就用那些尸骸在王宫前筑了一个京观。
贾平安走了。
一个小吏跑了过来,“见过可汗,国公有话转告。”
诺曷钵此刻还在回忆贾平安在吐谷浑造的杀孽,“请说。”
小吏说道:“国公说可汗该去算学给那些学生们说说大唐与吐谷浑之间的深情厚谊。”
诺曷钵呆滞了。
小吏问道:“可汗可愿去?”
诺曷钵点头。
小吏笑道:“我就说嘛!国公和外藩最为亲热,谁会拒绝他的要求。”
……
实习三日,随后要回学校三日。
贾昱在第四日出现在了算学。
“贾昱。”
商亭急切的道:“我就担心你出事,可有人寻你了?”
同窗们都在看着贾昱。
贾昱摇头。
这几日老爹没搭理他。
这是生气了吧。
许彦伯见商亭高兴,就叹道:“可贾昱却不能再去兵部,这便是一个污点。此后六部要人……就怕会避开他!”
商亭哭丧着脸,“我昨日就去寻了周郎中认罪,可周郎中却让我别管。贾昱,都是我带累了你!”
杨悦突然觉得和贾昱的矛盾也没了,“没了宦途,以后去做什么?商人?还是工匠。前途尽丧啊!”
韩玮急匆匆的来了。
“都安静些,吐谷浑可汗诺曷钵随后来给你等说说。”
众人再度看向了贾昱。
杨悦不满的道:“这人多大的恨意,竟然要追到学里……这是要逼迫学里处置贾昱吗?”
贾昱没动。
晚些诺曷钵在鸿胪寺官员和算学官员的陪同下进来了。
他扫了一眼课堂,随后说了一番大唐和吐谷浑之间的关系课。
他从数十年前开始说起,饱含着深情厚谊的说着大唐对吐谷浑的贴心贴肺。
他吃错药了?
学生们都惊呆了。
不该是来刁难和提出异议的吗?
怎地反而在唱赞歌?
但贾昱却能因此改善一下自己的环境。
商亭心中欢喜,看了贾昱一眼。
这一眼让诺曷钵看到了,他顺着看去……
这不就是那日羞辱自己的少年小吏吗?
诺曷钵瞬间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
贾平安为何要针对我?
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学生出气?
诺曷钵在吐谷浑也知晓贾平安弄了个新学,据闻很是了得。
是了,贾平安这是为自己的学生出头。
诺曷钵走了过来,一直走到贾昱的身边,亲切问道:“你等既然有缘学了新学,要好生学才是,莫要辜负了年华。”
贾昱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商亭惊呆了。
诺曷钵竟然对贾昱这般亲切?
为何?
他看了程达和许彦伯一眼,这二人家学渊博,当能看出些什么来。
可程达和许彦伯一看都是不敢置信的模样。
诺曷钵这是唾面自干啊!
程达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几句话之后,诺曷钵就要回去了。
出了校舍,诺曷钵神思恍惚,随口问道:“那学生叫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鬼使神差。
韩玮礼貌的道:“贾昱。”
诺曷钵点头,随即身体一震。
贾平安!
贾昱!
这定然是贾平安的亲人。
不!
这便是贾平安的儿子!
吐谷浑对大唐的重臣们做过了解,贾平安也在其中,而且越来越重要。
贾平安三子一女,传闻高阳公主的儿子李朔也是贾平安的儿子。
但没人在意孩子的名字。
诺曷钵出了算学,不禁捂额。
“他竟然为了儿子想灭了吐谷浑?”
诺曷钵浑身冰冷,第一次觉得贾平安就是个疯子。
随从轻声问道:“可汗,可是不妥?”
诺曷钵苦笑,“那日和本汗争执的小吏便是贾平安的儿子。那个疯子,先前一番话分明就是在为自己的儿子撑腰,更是露出了一副不惜灭掉吐谷浑的架势。那个疯子啊!”
随从看了鸿胪寺的陪同官员一眼,见离得有些距离,就提高了些声音,“不会吧?我们可是吐谷浑。”
诺曷钵后怕的道:“别的事本汗能和贾平安硬顶到底,大不了去九成宫求见皇帝。可本汗那**迫兵部要处置贾昱,贾平安此人睚眦必报,定然会在以后不断给吐谷浑找麻烦。”
随从楞了一下,“若是他出使吐谷浑……”
诺曷钵打个寒颤,“贾平安若是出使吐谷浑,本汗就带着部族迁徙!看看皇帝可还好意思让他来!”
……
诺曷钵和官员们走了,校舍里的学生们齐齐看着贾昱。
太安静了,贾昱有些不适应。
商亭两眼放光,“贾昱,诺曷钵竟然对你这般亲切,你过关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
杨悦嘟囔道:“祸害遗千年,我就说这人不会这么倒霉,还得和我做对头。”
程达皱眉,和许彦伯说道:“诺曷钵太亲切了些,我觉着不对。”
许彦伯也觉得不对,“他就算是服软了,也无需来算学低头吧?你说说,诺曷钵刚进了校舍时看着还算是威严,可越到后面就越亲切,越到后面就越客气,这是为何?”
没人知道为何。
半个多时辰后,韩玮来了,他打断了先生的授课,走上讲台。
“就在四日前,我算学的学生加入了兵部的仪仗去郊迎吐谷浑使团,有人出言不逊,我算学的学生挺身而出,果断还击,令人赞叹不已。”
这个……
商亭瞪圆了眼睛,低声道:“贾昱,那日韩助教说的是……有人不顾大局,冲动妄为,今日怎地就改口了?”
贾昱也不知道,他依旧在懵懂中,不知诺曷钵为何这般前倨后恭。
韩玮红光满面,看着就像是刚做了新郎官一样。
“就在今日太子殿下接见诺曷钵,赵国公陪同。一番话震动人心,一句喝问让诺曷钵低头……”
韩玮最后说道:“这些都是宫中故意外泄的消息,由此可见诺曷钵被赵国公一番呵斥乱了分寸,这才来我算学低头。”
阿耶!
贾昱全明白了。
是阿耶让诺曷钵低了头。
商亭崇拜的道:“赵国公为了我算学子弟撑腰,真是让人感动啊!”
连杨悦都说道:“赵国公这番施为让人心中暖烘烘的。”
贾昱却有些迷茫。
晚些放学,他没和商亭一起走,而是一人小跑着回去。
一路进家,他背着书包冲进了房间里,一屋子的人都诧异的抬头看着他。
兜兜和两个弟弟在玩耍,卫无双和苏荷在说着什么。
贾平安手握一本书在看……
阿福就坐在边上,双手抱着一截竹子诧异的看着贾昱。
这个少年怎地这般激动?
贾昱问道:“阿耶,是你吗?”
贾平安问道:“什么?”
贾昱问道:“是你让诺曷钵低了头吗?”
“我说什么事。”贾平安点头,“对。”
贾昱心中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你说是安全感也行,但还有其它的。
贾昱忍不住问道:“阿耶,那你这几日为何不肯和我说话?”
贾平安说道:“不和你说话是因为你犯了错。那是仪仗,冲动不是外交场合的武器,而是毒药,所以我要让你自己反思。”
贾昱心中惭愧,旋即不解,“阿耶,那你还逼迫诺曷钵去算学低头……”
卫无双和苏荷这才知晓了此事,不禁好奇的看着贾平安。
贾平安招手,等贾昱走到身前时,伸手摸摸他的头顶,轻声道:“外藩人也配教训我的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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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2章 杨广第二
夏季的夜依旧热。
孩子们已经睡了,贾平安却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屋里有冰倒是凉爽,但他这般翻来覆去的让卫无双也没法睡。
“起床!”
贾平安起来说道:“这几日我冷着老大,就是想让他知道教训,下次做事冲动之前能好生想想……”
卫无双躺着,“这没错。”
这个时代就是这么要求长子的。
贾平安摇头,“可大郎才多大?再是长子也不能给他这么大的压力。不行,我得去看看。”
贾平安就穿着内衣出了房间,身后窸窸窣窣的,回头一看,卫无双跟来了。
二人到了贾昱的卧室,轻轻一推,门却是关着的。
这孩子!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一种叫做‘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油然而生。
贾平安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很安静。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贾昱就坐在床上,醒的炯炯的。
他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好多遍。
错不在我,是商亭开的头。但我为他出头错了吗?
贾昱想了许久,摇摇头。
没错。
商亭为人热情开朗,但做事冲动。当时若是他出去,定然会经不住诺曷钵的威压,如此会毁了商亭,更是会让算学蒙羞。
我不只是为他出头,我更是为算学出头。
贾昱的眼睛很亮。
可家人呢?
阿耶几日未曾理我,便是对我冲动的不满。
阿耶会不会因此对我冷淡?
贾昱心中有些慌。
“哎!大郎这是睡了吧?”
门外传来了阿耶的声音,很轻,和做贼似的。
“定然是睡了,大郎历来都睡得好。”
这是阿娘的声音。
“那就好,回头……明早我也得对大郎笑一笑,好歹让孩子的心情好一些。”
“嗯,这几日你虎着脸,大郎心里难受。”
“知道了。不过男娃……又是长子,没点抗压能力以后他怎么执掌贾家?”
“走吧。”
“走走,回去睡觉。”
脚步声渐渐远去。
贾昱倒下,拉上薄被,闭上眼睛。
黑暗中,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
李弘起的很早。
月亮依旧在天边挂着,天际有些令人震撼的蓝色。微风吹拂,让人生出了遗世而独立的感觉。但不是孤独,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就像是你在单独面对着这个世界。
起床洗漱。
随后就是跑步。
时至今日,他跑步的速度快的惊人,身后跟着的几个内侍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跑完步就是操练。
刀法,箭术……
刚开始他想学马槊,但皇帝说了,先帝那等亲自冲阵的帝王以后不会再有了,所以练习刀法即可。
记得当时舅舅有些不以为然,后来隐约说了朱什么。
随后沐浴更衣。
沐浴很麻烦,因为不能洗头发,也就是擦洗身体。
吃早饭时,曾相林回来了。
“陛下,百骑今日的消息……”
帝王要想掌控庞大的帝国,必须要获取各方面的消息。比如说皇帝就喜欢召见来京的官员,询问当地的情况。
而每日从百骑那里获取的消息大多是长安城中的。
沈丘进来了。
“你说。”
为了节约时间,李弘一边吃一边听取沈丘的汇报。
沈丘微微欠身,“昨日下衙后有官员斗殴……”
“西市有人咒骂陛下……”
这些消息更像是八卦。
“升道坊起出了金银之后,许多人带着锄头铲子进去乱挖,把升道坊南边的坟堆挖乱了,随后墓主的亲人赶到,两边大打出手,死二人,伤数十人。”
李弘放下筷子,“万年县是如何处置的?”
升道坊属于万年县的辖区。
沈丘说道:“事情发生后,坊正带着坊卒们去弹压,被围殴。随后金吾卫弹压,万年县官吏赶到,把双方带了回去,昨日如何处置尚不清楚。”
李弘看着案几上的饭菜,有些失去了胃口。
曾相林低声道:“殿下,多吃些吧。”
舅舅说过二十岁之前饮食要稳定,莫要饱一顿饥一顿,伤身。
李弘再吃了一张饼。
晚些辅臣们来了。
戴至德说道:“殿下,昨日下午升道坊那边的事闹大了。早上不少墓主的亲人聚集在万年县县廨之外,义愤填膺,弄不好要出事。”
张文瑾说道:“此事万年县责无旁贷。不过升道坊的坊正失职。”
戴至德点头,“那些人扛着锄头铲子进了升道坊,他竟然不加询问阻拦,这便是渎职,当拿下问话。”
这等事儿太子没必要插手。
“去问问。”
李弘说道。
随即开始议事。
“殿下!”
一个官员急匆匆的来了。
“何事?”李弘放下手中的奏疏。
官员进来禀告,“那些墓主的亲人情绪激动,正在冲击万年县县廨的大门。”
李弘问道:“他们要什么?”
官员说道:“他们说要严惩那些盗墓贼。”
戴至德苦笑,“都是长安城中的百姓,上次起出了前隋藏宝后,外面越传越乱,说什么整个升道坊的墓穴底下都有金银财宝,这不就引来了那些人的觊觎。盗墓贼应当没有。”
张文瑾说道:“若是真有盗墓贼也不会青天白日去。”
可此事怎么办?
来禀告的官员看着太子。
太子几乎没有思索,“令金吾卫隔开,另外,令刑部和大理寺去万年县参与审讯……”
戴至德眼前一亮,“这便彰显了朝中对此事的重视,如此可缓解局势。”
这个太子的手段很是稳健,而且不乏犀利。
太子继续说道:“令百骑准备,若是还有人闹腾,百骑再去。”
百骑是皇帝的亲兵,百骑出动,这事儿就属于直达天听了。
李弘说道:“一而再,再而三,若是再有人不听,继续起哄闹事,一律拿下!”
命令一下,金吾卫出动。
“退后!”
万年县县廨的外面,金吾卫的军士举起盾牌高喊。
小部分人原地不动,大部分人依旧在冲击。
“退后!”
万年县的官吏也出来了,一阵呵斥也无济于事,反而激发了众人的情绪。
“住口!”
卫英喝住了那些官吏,说道:“先人的坟墓被挖,此乃不共戴天之仇,他们没有拎着刀枪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刑部的人来了。”
刑部来了数十官吏。
“有屁用!”
“就是,定然是糊弄咱们。”
此刻百姓的情绪已经控制不住了,连刑部的官员来了都无用。
“大理寺的来了。”
卫英咂舌,“就差御史台了。”
县令黄麟喊道:“刑部来了,大理寺来了,这是殿下的重视,有他们盯着,谁敢徇私?只管回去,此事定然会给你等一个公道。”
有人喊道:“你等都是贪官污吏!”
这人一带头,马上引来许多吃瓜百姓的跟进。
卫英说道:“这等人平日里积郁了许多不满,这时候就趁机发泄出来。记住,一旦要拿人就要拿这等人。”
他是万年县经验最丰富的老吏,众人纷纷点头。
刑部一个官员好奇的问道:“这万年县竟然是个老吏在做主?”
“你有意见?”
身后传来了李敬业的声音,官员哆嗦了一下,“没意见,没意见。”
李敬业走了出来,“有也憋着。”
同僚低声道:“这老吏是赵国公的丈人,你说他……小心被收拾。”
官员心中一惊,回身时已经笑容满面,拱手问道:“刚才这话果决,令王某佩服。敢问老丈姓名。”
卫英拱手,“卫英。”
官员笑道:“这等见识为何还屈居为胥吏?我却为你不平。”
卫英何等的眼力见,微笑道:“倒也习惯了。”
李敬业走过去喝道:“谁不满意?”
众人还在吵,李敬业断喝道:“闭嘴!”
“我说……”
“都是……”
“……”
现场鸦雀无声。
李敬业骂道:“殿下派来了刑部与大理寺,这是何等的看重此事!谁敢质疑?”
无人说话。
那魁梧的身躯给人的威慑力太深刻了。
李敬业再喝问,“谁想质疑?”
无人说话。
李敬业回身道:“妥了。”
众人愕然。
“这便解决了?”
卫英说道:“殿下的处置不可为不妥当,这些人再不满便是借机发泄。此刻有人断喝便是威慑,让此等人警醒。”
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众人都在赞美着太子的果决和稳妥。
太子却在某一日抛出了一个问题。
“城中有坟茔,这是否妥当?”
戴至德一怔,“殿下,那是许久之前就有的墓群。”
张文瑾不知太子是什么意思,“是啊!升道坊偏僻,绝少人居,于是不少人就把亲人葬于此地,天长日久就成了坟堆。殿下何意?”
李弘说道:“这是长安城,长安城中人口日增,可能建宅子的地却越来越少。升道坊中多墓穴,以至于废弃大半,孤在想,能否把那些棺木全数迁徙出城?”
戴至德下意识的道:“殿下,此事不妥当……若是激起民愤,长安就要乱了。”
张文瑾抚须,“殿下此言甚是,不过此事却不可操切,臣以为先禁止在升道坊中下葬最为紧要。”
先止损!
老张这个建言堪称是老成谋国啊!
戴至德看了张文瑾一眼。
张文瑾回以微笑。
太子说道:“孤想的是……全数迁出城去!”
戴至德:“殿下,此事风险太大!”
连张文瑾都撑不住了,“是啊!弄不好就会引发民乱。”
众人纷纷出言反对。
李弘说道:“此事该不该做?”
戴至德苦笑,“自然该做,可……”
李弘说道:“既然该做,那便去做。此时不做,等长安城中再无立锥之地时再去做……何其艰难?”
群臣反对无果,太子强令之下,告示很快就张贴在长安各坊。
“在升道坊有坟茔的人家看看啊!若是有就来登记,坟茔是你家的谁,你是墓主的谁,都得登记。”
姜融带着人挨家挨户的通知。
到了贾家大门外时,一个坊卒拉着嗓子刚想喊,被姜融踹了一脚。
“国公何曾有亲人在长安?”
门开了,杜贺出来问道:“这是何故?”
姜融说道:“朝中的吩咐,让在升道坊中有墓穴的人家登记。”
杜贺回去告诉了贾平安。
贾平安知晓此事,“这是太子第一次办大事,且看着。”
杜贺说道:“郎君,此事弄不好就会引发众怒,到时候太子就危险了。”
一个失去了百姓支持的太子走不远。
“我知晓。”
贾平安说道:“我看着就是了。”
他在旁观,看着太子施展自己的手段。
第一步是登记。
“不登记的一律按无主坟墓处置了。”
这一招太厉害了,登记的速度骤然加快。
“这是要作甚呢?”
有人问了姜融。
“我也不知。”
……
帝后在九成宫度假很舒坦。
“朕让五郎全权接待诺曷钵,便是想磨砺他一番。不过戴至德等人经验差些……”李治穿着便衣,感受着凉风徐徐。
武媚坐在侧面看着奏疏,闻言抬眸道:“诺曷钵以前全靠大唐来保命,很是恭谨。如今却多了野心。上次被呵斥后就亲自来了长安,看似恭谨,可还得要看……”
李治点头,看了她一眼,“野心一旦生出来,就如同是野草,无法灭掉。”
武媚默然片刻,说道:“如此便换个人?”
李治摇头,“诺曷钵志大才疏,倒也不必。”
武媚理解了,“若是换个人,弄不好比诺曷钵更麻烦。”
李治默然。
“五郎这是第一次监国,也不知会不会慌张。”
武媚想到那个儿子,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李治笑道:“留给他处置的都是小事,五郎就算是处置不了,戴至德他们在。”
武媚点头。
王忠良觉得有些奇怪,心想为何帝后都不提赵国公呢?
而且帝后最近的关系有些古怪,说亲密吧有些疏离,说疏离吧每日依旧在一起理事。
“陛下,诸位相公求见。”
宰相们来了。
议事开始。
在九成宫议事君臣的情绪都会不由自主的放松许多。
所以效率也更快。
议事结束时,上官仪开了个玩笑,“大事都在九成宫,殿下在长安城中可会觉着自己被冷落了?”
李义府笑道:“太子第一次监国,先是好奇,随即不安,必然不会如此。”
李治微笑,“太子做事认真,小事也是事,谁不是从小事做起?”
许敬宗点头,“陛下此言甚是。臣孙在算学读书,刚开始颇为倨傲,觉着自己家学渊博,就瞧不起那些同窗。可没几日就被镇住了,回家和臣说自己小看了同窗,小看了新学。”
“这倒是因祸得福了。”
李治说道:“当年的炀帝才干不差,做事却颇为刚愎,一意孤行,这才导致了前隋二世而亡。所以教导孩子首要是德,其次才是学问。”
这里的德就包含了三观之意。
李治见宰相们点头认可,心中颇为得意,“太子小时朕便时常教导他,如此大了才会知晓仁慈和仁孝。仁慈之人做决断时会考量得失,譬如说大唐需修建一条运河,该如何修?若是炀帝必然是一哄而上,不知晓悯民,如此百姓煎熬困苦。而仁慈之人却不会如此……”
皇帝一番话说的很是自得。
“是啊!太子如此正是我大唐之福。”
众人一顿彩虹屁。
“陛下!”
一个官员急匆匆的进来。
“陛下,长安那边来了奏疏。”
“谁的奏疏?”李治微微皱眉。
“戴至德!”
李治接过奏疏看了看。
“太子准备强令迁徙升道坊中的坟墓。”
宰相们:“……”
陛下,你才夸太子仁慈仁孝,可转过眼他就要挖别人的祖坟。
皇帝明显的挂不住脸了。
“为何如此操切?”
武后低声道:“此事却是做的莽撞了,一旦民乱,五郎危矣!”
皇帝的眼中多了怒火和不解。
“戴至德等人为何不劝谏?”
奏疏上写的很清楚,太子有意令人迁徙升道坊中的坟墓。
上官仪说道:“陛下,事不宜迟,要赶紧去长安制止此事。”
李义府附议。
连许敬宗都第一次反对太子,“陛下,老臣愿去长安劝阻此事。”
李治黑着脸,“速去速回!”
许敬宗随即出发。
一路疾驰啊!
许敬宗的身体不错,可赶到长安城时依旧累的够呛,更要命的是被晒的气息奄奄。
远远看到长安城时,随从说道:“相公,我先进城看看,若是事情已经发了,咱们就再做应对。若是事情还没开始,相公再去力挽狂澜。”
——事发了咱们别蹚浑水,事儿没开始咱们就去力挽狂澜。
这等官场手段就是旱涝保收,成败皆是功劳。
许敬宗看了随从一眼。
“为官者当秉承正气,就算是火坑老夫也跳定了!”
一路冲进了长安城,许敬宗见到街上行人如常,心中一喜……
……
“殿下,各处登记结束了。”
戴至德有些忧郁的看着太子,觉得这位的手段太过强硬。
张文瑾和他有过沟通,二人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杨广!
杨广也是一样刚愎自用!
李弘说道:“孤已令人在城外平整了一块地,足可容纳升道坊中的棺木下葬。”
“殿下!”戴至德心中一惊,“万万不可啊!”
张文瑾心中一震,“此事不可操切,万万不可操切。”
一旦引发了百姓大规模骚乱,帝后在九成宫也待不住了。等他们回到长安,太子的前途几乎就可以宣布结束了。
……
晚安!
第1083章 这个人笑的好假
李弘说道:“每一座坟茔朝中补贴五十钱。”
戴至德愣住了。
补贴?
妙啊!
张文瑾一怔,欢喜的道:“是了,每户补贴五十文,足够他们雇佣人来迁徙棺木……如此……就怕有人不想迁徙。”
李弘说道:“这是大事,事关长安的未来福祉,岂可为了一群人的私利而枉顾大局?”
这时候还没什么风水宝地一说,寻个地方下葬就是了。
随即命令下达。
王勃赞道:“先令人登记,那些人不知何意,却担心被当做是无主墓穴处置了,于是都登记在案。此刻每户补贴五十钱,这便是以利诱之。”
贾平安说道:“还得辅以官家的威严。”
王勃说道:“如此大部分人都能迁徙,剩下的不足为虑。”
动手了!
长安城中大多是多子多孙的大家庭,男丁足够多。
“殿下派人来了。”
长安诸卫出动了。
曾相林用那尖利的嗓子喊道:“殿下令诸卫将士来帮你等开挖墓穴。”
这个手段一出,原先牢骚满腹的人也心悦诚服了。
“高!”
卫英带着官吏在巡查,闻言不禁竖起大拇指。
戴至德和张文瑾也来巡查。
现场堪称是热火朝天,军士们和那些百姓聚拢在一起开挖,随后用绳子套上棺木。一群人把棺木抬上大车,随即拉去城外下葬。
戴至德说道:“先是出其不意,接着是以利诱之,再用官家威严震慑,这等难事竟然就轻松解决了。”
张文瑾说道:“高祖皇帝的太子废了,先帝的太子也废了,老夫原先担心太子也危险……老夫最担心的就是太子怯弱,可今日一看,太子手段稳健中不乏犀利,假以时日,定然不差。”
戴至德点头,“太子稳固,大唐就稳固。”
张文瑾指指边上,“那是……赵国公吧?还有许相公。”
贾平安和许敬宗也看到了他们二人,就走了过来。
“如何?”贾平安问道。
戴至德说道:“大唐有这等太子,老夫以为……盛世当可再续五十载!”
“盛世啊!”张文瑾说道:“老夫怕是看不到五十载盛世了。不过只需想想就悠然神往。此后老夫可能名载史册?”
他看着贾平安,却不是戴至德。
贾平安点头,“定然能。”
张文瑾欣慰一笑,“你我都能,都能青史留名!”
“哈哈哈哈!”
许敬宗准备回去复命。
“老夫白来了。”
盛夏赶路很悲催,无功而返更是让许敬宗痛不欲生。
“许公,还请代为请示陛下。就说长安酷热,兜兜不耐热,我能否带着兜兜去九成宫……为陛下效劳。”
“你啊你!”许敬宗指指他,肃然道:“莫要偷懒啊!”
“许公,听闻平康坊来了几个西域名妓。”
贾平安觉得老许太敬业了,需要考验一下。
“小贾,莫用这等脏污的东西来腐蚀老夫!”
许敬宗义正辞严的呵斥了贾师傅,随即说道:“老夫这便去了。”
出了升道坊,沿着朱雀大道走到接近皇城的地方,许敬宗突然往右拐。
随从诧异,“相公,出城啊!”
麟游在西边,该走左边的金光门,右边是去蓝田或是洛阳。
“走错了。”
“闭嘴。”
随从看到了平康坊……
……
“皇后,最近有些臣子说什么牝鸡司晨。”
作为皇后的忠犬,邵鹏送来了最新的消息,还是负面的。
“牝鸡司晨?”
武后讥诮的道:“能这般说的也只有那些士族和关陇余孽。”
余孽是贬义词,天然就带着罪恶感。
皇后越发的凌厉了。
邵鹏小心翼翼的道:“是。不过也有些人被蛊惑。”
“不是蛊惑!”武后说道:“这些年陛下与我一直在削弱关陇,此次关陇参与谋逆覆灭,剩下的余孽再难翻身。如此大唐去了一个祸害。接下来便是士族。”
帝后这些年孜孜不倦的在削弱世家门阀,堪称是一以贯之。
“关陇式微,士族知晓接下来便是他们。这是想断了陛下的臂膀。”
武后自称是皇帝的臂膀,这话连邵鹏都觉得没错。
周山象平日里很少干政,此刻却忍不住说道:“皇后,不如暂且示弱?”
示弱又不会少一两肉,而且示弱又能如何,该削弱士族依旧不会手软。
武媚摇头,“当年陛下内忧外患,我甫一入宫就得对付王氏与萧氏,而外朝更有长孙无忌等权臣盘踞,陛下举步维艰。可这些年下来,王氏与萧氏何在?长孙无忌何在?”
这话霸气!
周山象抬头,见皇后微微眯着眼,眼中全是自信。
“陛下来了。”
李治大步进来,怒道:“一群贱人!”
皇后起身迎上去,“陛下何苦为那些小人生气。”
李治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认真的道:“朕信你。”
皇后微笑道:“所以臣妾不慌不忙。”
李治坐下,邵鹏目视皇后。
李治目光微动。
皇后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邵鹏出去,再进来时送了一杯茶水。
茶杯摆放在案几上,皇帝只是嗅了一下,面色不渝,“三片?”
王忠良看了一眼茶杯,“陛下竟然能隔空视物?”
……
“牝鸡司晨?可若是没有皇后的帮衬,陛下掌控朝局也会艰难。”
李义府冷笑。
秦沙轻笑道:“那些人不是不知晓,可皇后手段凌厉霸道,一旦抓到了机会就毫不犹豫下狠手,比之陛下还果决。这样的皇后若是能弄下去……这对于那些人而言便是极大的鼓舞。”
李义府说道:“除非陛下自己……”
他看了一眼秦沙。
秦沙摇头,“难。”
……
帝后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皇帝有些忌惮皇后。”
某个角落里,几个官员在低声说着。
“当然忌惮。原先皇帝身体多病,若是没有皇后的辅佐难以支撑。如今皇帝身体康健,加之关陇倒台,皇帝大权在握……帝王都喜专权。”
“散了才好啊!”
坐在窗户边的官员一边看着外面,一边说道。
坐在阴暗处的官员轻声道:“别忘了,对我等士族下手最狠的还是皇后。若是能弄掉她……”
窗户边的官员回身,“皇后居于深宫之中,不好弄。”
阴暗处的官员说道:“我们在宫中也有人手,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他的脸都在阴暗中,左手握拳放在嘴唇之前,那嘴角微微翘起,“皇帝既然有意,那咱们为何不助其一臂之力?”
……
“陛下!”
正在担忧太子的帝后闻声抬头。
被晒的黑不溜秋的许敬宗来了。
“陛下,大喜啊!”
李治哦了一声,“何喜之有?”
许敬宗说道:“太子先是令人登记升道坊中的墓主身份,随后令人迁徙,每座坟茔补贴五十钱,百姓尽皆乐意,如今升道坊中再无坟茔,可供许多人居住。”
上官仪说道:“太子的手段了得啊!”
李义府的眸中多了些晦涩,“可是戴至德等人的手段?”
许敬宗说道:“戴至德等人都说是太子一力决断。”
李义府笑着拱手,“太子如此敏锐,臣为陛下贺。”
皇帝也颇为欢喜,“没想到五郎竟然如此果决,手段更是刚柔并济,朕心甚慰。”
皇后看了他一眼。
许敬宗说道:“陛下,赵国公托臣请示……”
李治微笑,“何事?”
许敬宗说道:“赵国公说长安酷热,他家中的女儿却忍不得,恳请陛下……他想带着女儿来九成宫……说是为陛下效力。”
李治不禁笑骂道:“什么为朕效力?他整日游手好闲,这是想来九成宫避暑!”
皇后神思恍惚了一下,“兜兜吗?长安热,她的性子活泼,想来是不耐烦了。太平这几日也是如此,老是喊阿娘。”
提及太平,李治的眸色温柔了些,“那个小娇娇啊!”
晚些皇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之中。
“今日的奏疏呢?”
皇后看到了几份奏疏。
邵鹏轻声道:“皇后,就这些,说是陛下那边会处置。”
武媚坐下,认真的看了几份奏疏,抬眸道:“送去陛下那里,问问陛下,可是不需我理事了吗?”
邵鹏应了。
这一路他很紧张,甚至是心乱如麻。
皇帝减少了皇后这边的奏疏数目,这便是在隐晦的发出信号。
朕想独揽大权!
皇后凌厉,每每为了政事和皇帝争执也不低头。
到了皇帝那里,进去之前邵鹏问了王忠良,“陛下心情如何?”
王忠良自然能察觉到帝后之间的气氛不对,“此事你莫要管,小心给自己惹祸。”
这算是一次善意的提醒。
邵鹏点头表示领情了,“咱终究是皇后的人,趋利避害谁都会,可做人还得要凭良心。”
他进了殿内。
“陛下。”
皇帝抬头,邵鹏把奏疏放下,“陛下,皇后令奴婢来问……”
他看了皇帝一眼,看到了漠然。
“问什么?”
邵鹏一个激灵,脊背都湿透了。
“此后可是不需皇后理事了?”
皇帝的眼中多了些恼火,“无稽之谈,且去!”
“是!”
……
贾平安带着兜兜一路到了九成宫。
“阿耶,好凉快呀!”
兜兜在前面,不时仰头看着山上,再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回头嫌弃的道:“阿耶你太慢了。”
贾平安一边上山,一边观赏风景,“急匆匆的作甚?”
“我饿了。”
兜兜背着一个小包袱,自己打开,拿出了一块肉干美滋滋的啃。
随行的三花和鸿雁赶紧解开水囊。
“歇息吧。”
贾平安寻了个地方坐下,徐小鱼侍候食物,段出粮寻了个高处盯着周围。
包东和雷洪懒洋洋的没动。
这里靠近九成宫,若是发现了贼人的踪迹,那才是个笑话。
“阿耶你吃。”
兜兜拿了肉干往贾平安的嘴里塞。
“阿耶不吃这个。”
肉干补充能量不错,但贾平安不喜欢吃。
“有人下来了。”
下来的竟然是邵鹏。
“老邵,你这个……太客气了吧?”
贾平安没觉得自己需要迎接。
邵鹏神色严肃,近前后和贾平安说道:“最近山上不对。”
“可是帝后之间?”贾平安问道。
邵鹏瞪着眼睛,“你如何知晓了此事?”
贾平安说道:“我在长安就听闻有人说什么牝鸡司晨,若是以往陛下定然会压制这等言论,可此次却态度暧昧。说说,如今什么情况!”
邵鹏说道:“陛下减少了给皇后的奏疏数目,去皇后那里的次数也少了……”
这是疏离之意。
邵鹏忧心忡忡的道:“就怕发作起来,皇后危矣!”
你说危矣就危矣?
贾平安说道:“安心。”
“阿耶!”
兜兜吃完了自己的点心和肉干,觉着还饿,“我还饿!”
“到了山上再吃。”
小孩子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食量。
到了山上,贾平安把闺女安顿好了,令人看好,随即进宫请见。
“诺曷钵如何?”
皇帝的第一个问题显得很功利。
贾平安说道:“此人有野心,不过吐谷浑夹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实力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臣以为可敲打,不必为之担忧。”
随后李治问了一番太子的情况,特别是升道坊墓群迁徙的事儿。
贾平安中规中矩的说了,随后该告退。
李治也在等着他的告退。
“陛下,臣请见皇后。”
李治微微眯着眼,沉默着。
贾平安微笑以对。
王忠良低下头,觉得贾平安这是自寻烦恼。
“去吧。”
贾平安随即告退。
以往去皇后那里只需要一个内侍带路,此刻却多了两人,前面一人,后面两人。
贾平安从容不迫,头都不回。
……
“贾平安来了。”
“说是带着女儿来九成宫避暑。”
“这是来自投罗网的吗?”
“皇帝一旦要动皇后,贾平安便是头号同党,必然会被拿下!”
坐在阴影处的官员皱眉,“牝鸡司晨的话早就传到了长安,皇帝并未阻拦,这便是暧昧。贾平安何等人,定然察觉到了不对。可他却依旧来了,为何?”
几个官员摇头。
……
“你不该来!”
武媚看着贾平安,摇头道:“长安应当知晓陛下对我不满的消息了吧。你却依旧来了,还带着兜兜……”
邵鹏招手,示意周山象和自己出去。
武媚越想越生气,“若是陛下要动我,第一个就能把你拿下。你若是在长安便能应变。”
贾平安只是看着她。
武媚的眉间多了温柔,伸手。
贾平安微微低头,武媚揉揉他的头顶。
殿外的邵鹏和周山象看到了这一幕,周山象哽咽道:“不知怎地,我有些想哭。”
邵鹏叹道:“赵国公知晓了陛下对皇后不满的消息就来了,这是同安共苦来了。男儿当如是!”
贾平安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阿耶,我们何时出去玩呀?”
兜兜很是雀跃。
“别老想着玩耍,今日的功课可做了?”
虽说目前还在暑假,但兜兜每日必须写一篇字,外加两页功课。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
“贾平安在作甚?”
阴影处的官员走了出来,微微鹰钩的鼻子,一双和煦的眸子。
“严郎中。”对面的官员说道:“你莫非在担心贾平安会插手?可这是帝后之间的事,他插手只会导致莫测的后果。”
严郎中点头,“马兄知我。贾平安此人手段百出,不过此次却不是手段,而是来自于帝王的忌惮,他只能徒呼奈何。”
……
兜兜睡的很香,凌晨时分,生物钟准时叫醒了她。
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环境,兜兜却丝毫不惧。
她自己起床,自行穿衣。
“鸿雁。”
鸿雁刚起来,闻声进来,“小娘子起了?”
兜兜坐下,“扎头发。”
鸿雁笑着回去拿了带来的铜镜,又拿了梳子来。
“小娘子的头发浓密,乌黑乌黑的。”
兜兜坐在凳子上,双腿悬空轻轻摆动,“二娘子说天台山这边好玩的地方多,你说阿耶会带我去何处玩?”
鸿雁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道:“多半是去看山水。”
“兜兜起了吗?”
外面传来了贾平安的声音。
兜兜的腿摇摆的越发的欢了,“阿耶我起了。”
“哦!”
贾平安这才进来,看着镜子里的女儿笑道:“吃了早饭阿耶就带你去逛逛。”
“好!”
兜兜有些迫不及待,一边催促鸿雁快些梳头,一边又问三花早饭可得了,全家就数她最忙。
吃了早饭,贾平安带着兜兜出了九成宫。
“见过国公。”
兵部侍郎王璇突然出现在了前方。
贾平安颔首,“可是有事?”
王璇笑道:“并无什么事,只是国公来了九成宫,下官想那些公事可要交给尚书?”
“你先管着。”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
兜兜跟在阿耶的身后,偷偷探头看了王璇一眼。
她感觉到阿耶不喜欢这个人。
王璇看到了她,走过来,笑的很是温和,“小娘子也来了?”
兜兜看了他一眼,福身行礼。
这是礼节。
贾平安的女儿很懂事。
这个念头在王璇的脑海里转悠。
随即他就听到兜兜在嘀咕,“阿耶,这个人笑的好假。”
王璇浑身僵硬了一瞬。
一个孩子竟然就看出了老夫的假笑!
那往常老夫和人打交道皆是这等笑容,岂不是……
宫中,皇帝问道:“贾平安去了何处?”
王忠良去问了,回来说道:“赵国公吃了早饭就带着女儿去游山。”
“他倒是悠闲。”
……
贾平安和兜兜此刻已经站在了高处。
他负手而立,说道:“一群贱狗奴,等着被打脸吧!”
第1084章 一杯敬皇后,一杯敬平安
贾平安带着闺女在天台山上转悠了数日,兜兜有些乐不思蜀了。
山间的小溪边上,徐小鱼和段出粮在生火,准备烤干粮。
兜兜和贾平安坐在折叠小凳上,山风吹过,凉爽的让人发呆。
兜兜双手托腮,很是憧憬的道:“阿耶,我们把家搬到这里来吧。”
贾平安笑了,“这里平日里没什么人,你也寻不到你那些朋友,能行?”
兜兜想了想,竟然是很认真的说道:“那……要不我们在这里安个家,以后每年夏天来这里住吧。”
这闺女不错,竟然想着在天台山上弄个别院。
“不用了。”
贾平安下不去手。
“阿耶不舍得吗?”兜兜很敏锐。
贾平安摇头,“这里是山间,建造一座别院耗费民力太过。”
光是材料运送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咱们家不差钱,但有钱也不能肆意花销。”
得给孩子们灌输正确的价值观,那等把家中堆满了奢侈品的孩子,贾平安能把他捶个半死。
下午他们回到了九成宫。
宫外有几个内侍在说话。
“那道人说是手段高超,竟然能断人生死!”
“是啊!咱亲眼所见。”
贾平安看了几个内侍一眼,带着兜兜进去。
道人!
郭行真吗?
贾平安的眼中多了些讥诮之色。
他叫来了徐小鱼。
“盯住宫门,若是有道士进来就赶紧禀告。”
徐小鱼装作是没事儿的模样在宫门外转悠,和守门的军士扯几句长安的八卦,引得众人大笑不已。
第二日,贾平安去请见皇后。
“赵国公。”
上官仪迎面而来。
贾平安拱手,“上官相公。”
上官仪笑道:“怎地进宫见皇后?”
贾平安笑道:“是啊!”
随即二人擦肩而过。
……
太平已经会喊人了,“阿娘!”
“阿娘的小太平。”
武媚抱着太平逗弄,直至贾平安进来。
“你来看看太平。”
贾平安接过孩子,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武媚讶然,“竟然没哭?”
周山象也颇为惊讶,“别人一抱就哭,赵国公抱着……”
“咯咯咯!”
太平竟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武媚一脸见鬼的表情。
“连陛下抱太平都不会笑。”
贾平安说道:“看来我有孩子缘。”
他低头看着太平,轻笑了一下。
“太平以后定然是个欢快的公主,无忧无虑,太平一生。”
贾平安说的很认真。
武媚笑了。
贾平安探望了皇后,随即出去。
“小贾!”
“崔兄!”
崔建也在九成宫,二人相见不胜欢喜。
寒暄几句后,崔建压低声音,“帝后最近不睦,陛下那边渐渐大权在握,皇后有些碍眼。”
这话堪称是贴心贴肺。
贾平安颔首,“我都知晓。”
崔建:“你刚到九成宫,哪里知晓?你要小心些……哎!你就不该来。不过该来的躲不掉,来了也好,回头咱们饮酒。”
贾平安问道:“若是陛下要出手,我首当其冲,崔兄……”
贾平安只觉得眼前一花,手已经被握住了。
崔建含笑道:“你小看了为兄。若是有事你只管说,风雨……我挡着!”
人的一生会交许多朋友,这些朋友各自不同,大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能陪着你走到底的不是朋友,而是兄弟!
兜兜正在做功课,一板一眼的很是认真。
贾平安悄然出现在她的背后。
兜兜正在写字,突然心有所感,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家老爹盯着自己的功课看。
“阿耶你走路都不带声的吗?”
“是啊!”贾平安很是得意。
兜兜说道:“老龟走路也不带声。”
这小棉袄又黑化了。
贾平安揉揉她的头顶,“好生做作业!”
兜兜嘟嘴,“阿耶定然是想出门,却不愿意带我。”
果然,贾平安出门了。
他看到了一个道人。
道人正在和邵鹏说话。
徐小鱼刚到门边,见到贾平安后急忙过来。
“郎君,这个道人刚来。”
贾平安眯眼看去,正好道人看了他一眼。
两道目光碰撞,贾平安上前,“道长贵姓?”
道人颇为清瘦,含笑道:“贫道郭行真。”
“郭道长。”贾平安问道:“老邵,你这是信道了?”
邵鹏没好气的道:“咱在宫中信什么道?”
老李家为了顶自己的门楣,就把自己划归到了老子的名下。
既然是老子的子孙,自然要信道教。
贾平安看了郭行真一眼,“那道长是进宫为谁说道?”
邵鹏说道:“皇后想请郭道长进宫为公主看看。”
贾平安不解,“皇后不是更喜欢佛家祈福吗?”
郭行真稽首,“此事乃是宫中人推荐。”
贾平安微笑问道:“谁啊?竟然能让皇后改了信仰。”
郭行真看向邵鹏,“此乃贵人事。”
邵鹏说道:“你只管说。”
郭行真再看了贾平安一眼,“陛下来九成宫之前,宫中人请了贫道进九成宫清查邪祟。”
邵鹏补充道:“前日有人给皇后说了郭道长的本事,连咱听着都心动了。”
“心动不如行动。”贾平安笑了笑。
郭行真稽首,“贫道不敢误了贵人的时辰,这便进去了。”
贾平安点头,就在邵鹏回身时低声道:“小心打听一事……”
邵鹏听到小心二字就微不可查的点头。
皇后的情况不妙,可这是帝后之争,他插不上手,别人不愿意插手。
“请此人来九成宫的人是谁,给阿姐说此人道行高深的是谁。”
邵鹏点头,随即带着郭行真进宫。
郭行真觅得机会,随意问道:“那位贵人看着不凡啊!”
邵鹏说道:“那是赵国公,皇后的阿弟。”
郭行真笑了笑,“原来是他啊!”
二人到了皇后那里。
“郭道长给太平看看。”
郭行真微笑看着太平,随后闭眼缓缓旋转。
他脚步灵巧,身体转动起来很是协调。
周山象抱着太平,浑身紧张的都不敢动一下。她低头看看太平,竟然还没醒。
睡的这般太平啊!
郭行真缓缓睁开眼睛,“公主尚小,身子能感受到非常健壮……”
武媚露出了笑容。
郭行真微笑道:“可孩子魂不全,最容易被邪祟侵袭,所以带着孩子夜行的大人定然要点一炷香拿着,这便是请那些鬼神享用香火,莫要侵扰孩子。”
武媚颔首,“太平就在宫中。不过你说这个可是有由头?”
“自然。”郭行真说道:“孩子魂魄不全,故而夜间无故惊醒啼哭。或是盯着某处害怕,若是身处邪祟多的地方,孩子的精神就会受创。所以最好行法补益。”
武媚接过太平,低头看了看。
皇后行事果决,这是她少有的迟疑时刻。
“也好,何时能做法事?”
郭行真微笑,“两日后。”
武媚点头,“邵鹏记得此事。”
“是。”
邵鹏把郭行真送了出去。
回来时他本想去打探贾平安交代的事儿,可却有人寻他有事。
贾平安则是在等消息。
麟德元年,李治欲废后,令上官仪拟废后诏书……
而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道人。
相比于历史上的大唐,此刻的关陇被灭的比较彻底,仅存的一些余孽堪称是苟延残喘,不敢再冒头。
而新学的不断推进,以及学堂的不断建造,沉重打击了士族的教育垄断权。假以时日,士族将会面临着一个强大的对手,两者之间互相牵制,大唐将会迎来一个从未有过的平衡时期。
只要掌握好这个时期,内修德政,不断推进各行各业的进步,大唐的优势将会不断扩大。而对外大唐将会一步步扫灭自己的对手,此后唯一的敌人只会来自于西方。
这个盛世将会从未有过的浓烈,从未有过的漫长。
但由此带来的是皇帝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大,而且皇帝的病情也得到了缓解,他的精力足以对付朝政。
没有人愿意分享自己的权力,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妻子也不成。
历史上李治想废后,道士的事儿就是导火索,根源还是权力之争。
不是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吗?
这两口子为何就没法兼容呢?
阿姐御姐风范的一塌糊涂,许多时候连皇帝都要吃瘪,太强势了啊!
这是大唐,就算是后世,一个家庭中女人太强势也容易引发矛盾。
而皇帝面对阿姐也有些气虚……没办法,阿姐和他肩并肩一路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娘的!
难道就不能和睦相处?
贾平安带着兜兜下山去寻集市。
到了山下,贾平安让王老二等人带着兜兜在集市转悠,他几次转弯,进了一户人家。
“谁?”
房间里有女人喝问。
“我!”
贾平安熟门熟路的进了房间。
魏青衣就坐在窗下看书。
“可看到了那个道人?”
贾平安看了一眼,魏青衣竟然是在道书。
魏青衣点头。
“如何?”
贾平安有些小紧张。
魏青衣说道:“我看不出。不过并未感受到什么气息。”
“凡人?”
贾平安微喜,心想总算是不用和高人打交道了。
魏青衣点头,“我可能回去了?”
贾平安板着脸,“对朋友要尽心,你看看你,这才到了麟游两日,竟然就想回长安。长安是好,可繁华之地却容易让人迷失。青衣,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只不过离了我半月,竟然就被俗世给腐蚀了。”
魏青衣皱眉,“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贾平安叹息,“你的心呢?”
魏青衣下意识的侧身,不禁想到了上次被贾平安偷袭的事儿。
贾平安随口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魏青衣愣住了,“好诗。”
卧槽~!
得赶紧走,否则魏青衣领悟了这两句诗里的味道,弄不好能和我翻脸。
“青衣你再待两日,差什么有人送来。”
“好。”
魏青衣觉得自己很仗义,但遇到贾平安这个口花花的就没办法。
等贾平安走后,魏青衣重新拿起道书来看。
她突然楞了一下。
然后低头看看凶。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魏青衣抬头,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日头。
日头很毒辣。
贾平安带着闺女逛了集市,兜兜给家人挑选了许多礼物。
当夜兜兜一直在整理这些礼物。
“这是给阿娘的。”
给苏荷的基本上都是吃的。
这小棉袄还算是贴心。
“这是给大兄的。”
“这是给二郎的,往日经常欺负他,那此次就对他好一些。”
“睡觉!”
分完东西,兜兜快活的躺下睡觉。
贾平安却没睡。
“老邵这是弄什么呢!”
贾平安不觉得打听这个消息犯忌讳,更不觉得邵鹏办不到。
“莫非是看上了哪个宫女?可你没用用武之地,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
邵鹏躺下了,睡的很香。
第二日早上他记得要出宫去迎接郭行真,就抓紧吃了早饭。
出宫半路上他一拍脑门。
和他一起出宫的内侍笑道:“邵中官这是为何?”
邵鹏懊恼的道:“竟然忘记了此事,你去帮咱打听一番,就打听当初是谁请了郭道长进宫来清查邪祟,赶紧来报。”
内侍一溜烟跑了。
邵鹏想了想,“给皇后推荐郭行真的记得是……咱的记性怎地就那么差呢!难道老了?”
邵鹏很是沮丧。
在宫中记忆力差就意味着你危险了。
贵人交代你的事儿你回头就忘,这不是作吗?
……
“郭行真今日进宫。”
严郎中轻笑道:“王伏胜会及时出手。想想,皇后想弄死皇帝,皇帝会如何?”
马兄冷笑,“皇帝会大怒,加之皇帝忌惮皇后争权夺利,必然会顺势废后。大事定矣!”
严郎中惬意的道:“贾平安竟然也来,这便是送上门来的猎物。他乃是名将,皇帝不一定会杀他,但定然会软禁他。”
马兄沉吟着。
“若是能废除新学如何?”
严郎中眸子里多了阴狠之色,“那就要让贾平安死无葬身之地。郭行真会把他拖进去,到时候咱们再造势,说新学乃是皇后和贾平安夺权的利器,皇帝骑虎难下,定然会收了新学。”
“我们依旧是士族!”马兄冷笑道:“我们将延绵不绝,而他们只是昙花一现。”
一个小吏进来,轻声道:“郭行真到了宫外。”
严郎中抚掌,“开始了。”
两双眸子里多了野望。
……
邵鹏也到了宫外,拱手,“郭道长辛苦。”
郭行真带着一个大包袱,“法器都在包袱里。”
邵鹏问道:“可要咱寻个人帮你背?或是有什么忌讳。”
郭行真笑道:“贫道自己背吧。”
二人转身准备进去,那个内侍狂奔而来。
“邵中官,问到了。”
邵鹏想到了贾平安的交代,“给咱私下说。”
郭行真知趣的止步。
邵鹏和内侍走到了前方,内侍低声道:“当初带郭道长进宫的是王伏胜。”
邵鹏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咱想起来了,给皇后推荐郭道长的也是王伏胜,哎!这记性。两日了,竟然忘记了此事,你赶紧去寻了赵国公,把此事告诉他。”
内侍本就满头大汗,闻言转身就跑。
“小崽子勤勉,咱看好你。”
内侍一溜烟寻到了正在辅导闺女的贾平安。
“赵国公,邵中官令咱来回话。”
娘的!
老邵你飘了啊!
贾平安问道:“是谁?”
内侍说道:“当初带郭道长进宫清查邪祟的是王伏胜。”
“给皇后推荐郭行真的是谁?”
贾平安微笑着,右手却悄然握拳。
内侍抹了一把汗,“也是王伏胜。”
他一脸讨好的看着贾平安,“国公,奴婢是皇后那边打杂的……”
贾平安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很勤勉,回头我会和阿姐说说。”
内侍欢喜的想蹦跳,“多谢国公!”
等他走后,贾平安进去。
“阿耶!”
兜兜在看课外书,眼珠子却骨碌碌乱转,不安分。
贾平安说道:“老实些,阿耶晚些会出去,大概午后才能回来,你一切都听徐小鱼的,知道吗?”
“哦!”
兜兜很乖巧,可心想阿耶要出门半日,我岂不是可以偷懒了?
贾平安出去寻了徐小鱼和段出粮。
“我随即进宫,晚些不管听到什么坏消息你二人都不可妄动,不得让兜兜得了消息,可明白?”
徐小鱼点头,“郎君放心。”
段出粮木然道:“是。”
贾平安随即进宫。
“皇后,赵国公求见。”
武媚抱着太平在看郭行真整理各种法器,闻言笑道:“他这是要为太平压阵?也是,他杀人无数,有他在,什么煞气都不管用。”
郭行真眸色平静,“也是。”
贾平安进宫的速度很快,内侍都跟不上。
“赵国公,等等咱!”
……
“郭行真已经入宫。”
“开始了。”
严郎中端起茶杯,目光冰冷,“这一杯敬皇后。”
马兄举起茶杯,得意的道:“这一杯敬贾平安。”
……
郭行真在摆法器。
邵鹏介绍道:“法器的方位有讲究,摆错了就是对神灵不敬。”
周山象看了他一眼,“你真博学。”
邵鹏浑身骨头轻了两斤。
法器摆好。
武媚抱着太平坐在上首。
郭行真走禹步,嘴里念念有词。
王伏胜正在看着天色,良久说道;“看着像是有暴风雨的模样。”
贾平安急匆匆的在奔跑。
宫中人诧异的看着他。
“赵国公这是去有急事?”
“难道是皇后那里出事了?”
郭行真越走越快。
殿外出现了贾平安。
皇后微笑。
郭行真脚下不乱。
贾平安喘息一下,缓缓走过来。
候着郭行真走到了自己的身前时。
贾平安猛地一脚。
呯!
郭行真倒地。
皇后愕然。
邵鹏:“……”
周山象:“……”
“啊!”
这一脚很重,郭行真不禁惨叫了起来。
殿外,那些内侍宫女议论纷纷。
“赵国公去了皇后那里,一脚踢伤了正在做法事的郭道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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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5章 赵国公,好汉也
“长安并无差池,很是安稳。太子每日和辅臣们议事……这是戴先生的奏疏。”
一个百骑送上了奏疏。
李治打开看了,奏疏里记录了最近长安的一些事儿,另外就是朝中的事儿。
“太子如何?”
大事都在皇帝这边处置了,长安的不过是给太子练手的小事罢了,所以皇帝并不担心。
百骑说道:“太子每日早起操练,随即理事,曾说连算学的学生都有假期,太子却没有。”
李治不禁笑了,“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忙碌,他倒好,竟然嫌弃。”
王忠良笑道:“太子这是抱怨陛下和皇后不在呢!”
李治的笑容淡了些。
有内侍来禀告,“陛下,王伏胜求见。”
李治点头。
王忠良总觉得不对,像是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似的。
咱这是昨夜没睡好?
不就是想了个宫女吗?
为何就睡不着呢?
王忠良百思不得其解。
王伏胜进来了,一脸小心谨慎的模样。
“陛下。”
王伏胜行礼,李治问道:“何事?”
王伏胜欠身低头,“陛下,奴婢先前路过皇后那里……”
他抬头快速偷瞥了皇帝一眼,被王忠良看在眼里。
皇帝神色淡淡的。
王伏胜低下头,“奴婢听到里面有男人说话,说什么……厌胜之术……后来又听到了陛下……”
厌胜,陛下!
所谓厌胜,实则就是诅咒之术。
厌:ya,通:压。从读音中就能感知到那股子诡异的气氛。
皇帝……
王忠良一个激灵,“陛下!”
皇后竟然行厌胜之术,想要诅咒皇帝!
呯!
李治拍了一下案几,面色铁青的问道:“可听清了?”
王伏胜微微低头,双眸往上翻,看着颇为诡异,“奴婢听的清清楚楚,皇后还问多久能奏效,颇为迫不及待。”
“悍妇!贱人!”
李治霍然起身,“来人!”
外面进来几个侍卫。
“去……”李治突然呆住了。
过往一幕幕闪过。
感业寺中的女尼,刚到宫中的艰难,面对内外交困的处境,二人携手互相鼓励。在那段艰难的岁月中,他们名为夫妻,实为同袍。
多少次他陷入困境时,是那个女人为他出谋划策,为此夜不能寐。
多少次……
李治在殿内游走,越走越快,让王忠良想到了困兽。
王伏胜站在那里,态度恭谨。
王忠良却很是不安。
他张口欲言又止。
李治恰好看到了,问道:“你想说什么?”
王忠良讷讷不敢说。
李治喝道:“说!”
王忠良说道:“奴婢觉着,皇后……陛下恕罪。”
王忠良麻溜的走过去跪下。
帝后之争谁敢掺和?
掺和的人多半没好下场。
李治止步扼腕,“令李义府……不,令上官仪来。”
有人去了。
王忠良跪在那里,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这是要废后的节奏啊!
一旦废后,牵涉到了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太子保不住。
许多时候子凭母贵,母亲倒台,儿子自然倒台,当年的王皇后和太子就是例子。
其次赵国公要倒台……
赵国公倒台对军中士气打击不小。
随后李勣等人也会跟着黯然而退。他们和贾平安交往密切,对军中影响力颇大,不退不行。
再接下来许敬宗会倒台。
最要命的是新学会倒台。
新学一倒台,士族和豪族就会反攻倒算,大唐将会再度回到从前的老模样。
这些都是近些年来帝后等人努力的结果,一旦半途而废……
上官仪来了。
皇帝站在那里,木然不动。
“陛下!”
上官仪不知皇帝召唤自己为何。
皇帝依旧不动。
王忠良冒死给上官仪摆摆手,暗示他别哔哔,赶紧老实些。
皇帝就站在那里……
王伏胜抬眸,“陛下,奴婢担心……”
一旦厌胜完成,皇帝你就危险了。
皇帝依旧不动。
从未有哪个女人如武媚这般懂他,夫妻二人许多时候只需交换一个眼神就能知晓彼此在想些什么。
李治右手松开,又再握拳。
“皇后……”
他刚开口,有内侍来了。
“陛下。”
内侍看着很慌乱,李治心中一冷。
“陛下,赵国公冲进了皇后的寝宫中,一脚踢伤了正在作法事的道人。”
李治:“……”
王忠良心中暗喜,心想赵国公果然是忠心耿耿呐!
保住了赵国公,说不得就能保住太子。
李治一怔,“去看看。”
王忠良爬起来就想跑,可皇帝比他快。
“陛下也去?”
王忠良楞了一下,小跑着追上。
上官仪很尴尬,不知自己来此为何。
李治带着人一路过去。
王伏胜跟在后面,越跟越慢,半途他悄然转向,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到了皇后的寝宫之外,李治就听到了打斗声。
竟然敢在这里斗殴,可见事情不小。
关键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保护陛下!”
王忠良忠心耿耿的喊道。
众人簇拥着皇帝走了进去。
殿内,皇后正在狠踹赵国公。
“阿姐,他真有问题!”
武媚咬牙切齿的道:“有问题好好说不成?一来就动手。”
呃!
二人同时看到了李治。
李治缓缓看向了郭行真。
郭行真躺在地上,看样子小腿怕是出了问题。
“谁来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李治木然问道。
武媚说道:“臣妾听闻郭行真道法高深,就请了来为太平祈福……平安进来脚滑,竟然踢到了郭行真,臣妾正在收拾他。”
脚滑?
看看郭行真那气息奄奄的模样,脚滑会弄成这样?
“阿姐!”
贾平安说道:“陛下,臣昨日听闻皇后请了道人来给太平做法事,臣去就问了人……”
武媚恼火,想再抽他一顿,可皇帝在。
“道门压根就没有这等补益孩童魂魄的法术,郭行真却主动向阿姐推荐,这是何意?”
贾平安恼火的道:“此人定然是个骗子!”
他走了过去,又踹了郭行真一脚,接着俯身去他的怀里和袖口里掏。
武媚咬牙切齿的道:“回头再收拾你!”
皇帝的脑海里飞速转动着。
若是皇后要行厌胜之术,定然会守密。
这里……刚进来时邵鹏在,周山象在,还有十余内侍宫女在。
这是想广而告之之意?
历史上李治听了王伏胜的告密后也不去查证,就令上官仪来拟废后诏书。
而且要做厌胜诅咒皇帝这等大事,皇后定然会寻求同伙。而同伙第一人必然就是贾平安。
可贾平安看样子只知晓道人为太平做法事,不知厌胜之事,更是觉得此人是个骗子,于是来大闹了一场。
这事……不对!
皇帝的眸中多了些异色。
皇后走了过去。
这是想干啥?
贾平安弯腰正在搜郭行真,屁股是撅着的。
皇后抬腿。
呯!
贾平安的屁股上多了个脚印。
真是太悍了!
李治的脸颊微微抽搐。
贾平安一个踉跄,从郭行真的身上跨过去,随后高举双手。
他的右手拿着一张纸,左手那是什么?
李治的视力不算好,闭着眼也看不清。
这个小子也不知晓给朕看看!
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贾平安仰头看着。
“是陛下的画像!”
他再看看左手的东西,“卧槽!”
贾平安骂人了,“这特娘的……妖道!这竟然是小木刀,你这是想扎陛下的小人呢!贱狗奴!”
王忠良心中打颤,觉得皇后危险了。
“拿下!”
皇帝和皇后几乎同时下令!
一群侍卫进来,懵逼不知要拿下谁。
李治指着郭行真。
皇后指着郭行真。
侍卫们扑了上去。
贾平安回身,“且等等。”
这厮又要做什么?
李治此刻已经忍不得了。
贾平安蹲在郭行真的身边,在他挣扎时抽了他一巴掌,“淡定!”
郭行真苦笑着,“这都是皇后的指使……”
皇帝神色不变。
皇后看傻子般的看着他。
贾平安把郭行真的外衣都脱了,在袖口里摸出了不少东西。
“这是铁针,这是……这是红布,你拿了红布给谁?”
贾平安熟练的把郭行真搜了个干净,地上摆满了各种杂物。
“这是人偶。”
贾平安拿起人偶仔细看,“上面是谁?空白的,这还等着写生辰八字呢?就算是害不了人,那人也膈应。”
他随手把人偶丢在地上,众人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人偶里藏着一个大魔头。
贾平安见到众人的反应不禁笑了,随后踩了人偶一脚。
“这就是个骗人的东西,什么厌胜,陛下,连太子都知晓,厌胜之术纯属无稽……”
你们也太小题大作了吧?
“陛下?”
“陛下……”
皇帝和皇后相对而视。
贾平安冲着王忠良使个眼色。
都滚蛋!
众人麻溜的滚了。
周山象抱着太平犹豫不决,贾平安伸手,“给我。”
正在犹豫要不要哭的太平被他抱住后,不知怎地就咧嘴笑了。
贾平安低头笑道:“看看你无齿的笑容。”
众人出了寝宫,王忠良不解的道:“赵国公,此事如何算的?”
贾平安说道:“我听闻有人要进宫行骗阿姐,就来阻拦,没想到此人的身上竟然带着陛下的人像,这是要弄什么……厌胜之术?可你要弄就弄吧,在宫中随便寻个地方丢了不好?偏生要带到皇后的寝宫中,你品,你仔细品。”
王忠良一怔,“这是……这是要栽赃?”
贾平安说道:“你觉着皇后真要对陛下弄什么厌胜之术,会叫那么多人在边上围观?”
王忠良摇头,恍然大悟,“这必然就是栽赃陷害。赵国公,多亏了你啊!”
邵鹏和周山象浑身冷汗,周山象低声道:“你这人真没用。”
邵鹏怒了,“咱为何无用?”
周山象说道:“赵国公听闻此事就下意识的觉着是骗子,你和郭行真接触多,却一无所知,可不是没用?”
邵鹏:“……”
周山象后怕之余拍拍凶,“若非赵国公及时揭穿了此事,你想想,等郭行真弄出了人像和小木刀时会如何?”
邵鹏喃喃的道:“皇后就说不清楚了。”
郭行真被提溜了出来,里面只剩下了帝后。
“这些年我自问对你贴心贴肺,可你竟然疑我!”
“朕……朕只是来看看。”
“来看看需要带着十余侍卫?”武媚冷笑。
李治有些狼狈的道:“朕自然是信你的,否则朕不会来。”
若是皇帝铁了心要收拾皇后,他本人不会现身,只需令人拿下皇后即可,随后废后诏书一下,大事定矣。
李治觉得解释清楚了。
武媚负手看着他,“最近的奏疏大多留在了你那边,我每次去你总说让我歇息,这不是疑心是什么?你若是疑心只管说,从今日起,我便在后宫之中带着太平度日,你自去做你的皇帝!”
李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二人靠近。
“朕这阵子是被人进了谗言。”
“谗言每日都有,你若不动心,为何疑心?”武媚冷漠。
李治苦笑,“今日王伏胜来告密,说你请了道人来行厌胜之术,想咒死朕。”
武媚神色平静。
李治握紧她的双手,“朕初时勃然大怒,本想令人来,可却止住了。朕站在那里,脑海中全是这些年咱们一起走过的那些艰难,全是这些年在一起互相勉励的经历,朕……不忍!”
殿外,贾平安和太平在对话。
“太平你几岁了?”
“呀呀呀呀!”
“太平你饿了吗?”
“呀呀呀!”
王忠良在边上满头黑线,“赵国公,公主听不懂。”
贾平安皱眉,“听多了才懂,明不明白?”
王忠良转换了一个话题,“也不知陛下和皇后好了没有。”
他使个眼色,暗示人去看看。
可谁敢去?
没人敢去。
贾平安抱着太平上了台阶。
王忠良赞道:“赵国公,好汉也!”
一旦碰到帝后正在气头上,谁进去谁倒霉。
周山象再度打击邵鹏,“看看赵国公这等担当,你可有?”
“我……”邵鹏想动手打人。
众人看着贾平安走到了殿门外,然后冲着里面说道:“阿姐,太平不耐烦了。”
还能这样?
王忠良:“……”
接着帝后出来,李治抱着太平含笑逗弄,皇后在边上笑着说了什么。
王忠良抬头,眯眼道:“阳光明媚啊!”
王伏胜在自己的房间里。
案几上摆放着一把剪刀。
作为内侍,拥有兵器就和谋反没区别,弄死你没商量。
王伏胜呆呆的坐在那里。
有人从门外经过,听到脚步声的王伏胜拿起剪刀……
“赵国公在宫中一路狂奔,冲进了皇后的寝宫,正好见到那道人在做法事。赵国公上去就是一脚,说是踹断了道人的腿,随后被皇后毒打……”
王伏胜惨笑着。
事情失败了一半。
就看皇帝的反应了。
今日这事儿闹得很大,宫中吃瓜众都等着消息下饭。
没多久,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密集。
王伏胜拿起剪刀,看着房门。
脚步声到了房门外,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显然这些人是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这里。
这是有急事。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门。
王伏胜惨笑着摇头。
嘭!
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王伏胜猛地把剪刀往脖子上捅去。
他双目圆瞪,拔出了剪刀,哭道:“好疼啊!”,说着他又用力把剪刀插了进去。
……
“事情该差不多了吧?”
马兄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一方面得盯着有没有外人偷听,一方面是查看动静。
“若是废后,此刻朝中定然沸腾,可怎地看着还是一片祥和?”
严郎中坐在阴影中,“不着急。那边还得弄弄,随后皇帝发作也得要一阵子,再令人来拟诏书……按理也差不多了吧。”
马兄回身靠在窗户边说道:“皇帝手段犀利,废后诏书一下,随即就得令人拿下贾平安,如此才内外无虞。听闻他带着女儿来了,可怜,小小的女娃子,在这等绝望中不知会如何……”
“徐小鱼!”
外面传来了孩子的声音,马兄纳闷,“谁敢带孩子进来?”
他重新回身看向窗外。
一个女孩走在前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女孩好奇的看着马兄,然后福身。
马兄习惯性的拱手。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娘子,这里是官衙了,咱们不好再进去,回去吧。”
女孩不满的道:“可我要等阿耶呀!”
年轻人说道:“郎君说过让小娘子不可乱跑的。”
马兄好奇的道:“这谁家的小娘子?”
九成宫是行宫,规矩没有长安大,但带着一个女孩溜达到这里来也过分了吧?
一个大汉走了过来,挡在了女孩的身侧,也挡住了马兄的视线。大汉看了马兄一眼,那眼神直勾勾的。
马兄打个寒颤,“这大汉邪性。”
严郎中起身走出了阴影,“消息该来了,派人去打探一番。”
马兄点头,刚吩咐人去了,就听到外面女孩在喊,声音喜悦。
“阿耶!阿耶!”
哪怕没看到人,室内的众人都想到了一幅画面:一个小女孩等到了自己的父亲,雀跃着招手。
“兜兜!”
马兄身体一震,“是贾平安!”
严郎中起身走出了阴影,站在了窗户边。
二人默然看着贾平安走了出来,小女孩跑过去,贾平安俯身,佯怒和她说些什么。女孩仰头解释,一脸欢喜。
二人相对一视。
“事败了!”
……
晚安!
第1086章 太子病了
“没成功?”
马兄讶然,“此事不是十拿九稳吗?”
严郎中侧身,轻声道:“此事不对。按照谋划,此刻皇后那里应当是闹作一团,废后诏书也该出了。不对!贾平安这是从宫中出来,若是事情发作了,皇帝怎会让他出来?定然会当场拿下或是软禁。”
马兄点头,“正是如此。”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门,二人齐齐身体一震。
门开,去打探消息的那人回来了。
“没能成功!”
来人说道。
马兄捂额,“可知为何?”
来人说道:“不是很清楚。先是王伏胜去皇帝那里告发皇后行厌胜之术,随后皇帝召见了上官仪……”
马兄说道:“李义府态度暧昧,许敬宗乃是贾平安的忘年交,二人在这等大事上不稳妥。皇帝召见上官仪,这是要拟诏书!”
来人继续说道:“说是贾平安在宫中跋扈,径直冲进了皇后的寝宫,把作法的郭行真一脚踹倒……”
严郎中阴着脸,“贾平安为何出现在那里?”
来人说道:“不知,随后皇帝去了皇后那里,后续之事不得而知,只是听闻帝后温情脉脉。”
马兄一拍脑门,“是贾平安坏了我等的大事!是这个贱狗奴!”
严郎中重新走进了阴影中,看着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从自己的眼前划过。
“大好前景,一朝尽丧!贾平安!”
他举起拳头,奋力一砸!
呯!
严郎中压低了嗓门嘶吼道:“我等万无一失的谋划啊!若是成功,皇帝就自断臂膀,随后他必然会把贾平安拿下,贾平安一被拿下,新学自然不能存,新学不存,我等家族依旧能富贵数百年,乃至于数千年。可……”
严郎中咬牙切齿的道:“可那个贱人,那个贱狗奴!他竟然坏了我等的好事!我恨不能剥了他的皮!剐了他!”
马兄突然说道:“我有一事不明。”
严郎中问道:“何事?”
马兄问道:“贾平安为何要阻拦郭行真?他难道知晓了什么?”
严郎中摇头,“此事我等行事周密,万万不会让别人知晓。”
马兄说道:“万事无绝对,会不会是有人给贾平安透露了什么?”
严郎中眸子一缩,“查!”
……
“阿耶你进宫了吗?”
“对啊!”
“他们说宫中有个小公主,有我漂亮吗?”
兜兜杨着脸问道。
那么小的孩子竟然就知道臭美了?
徐小鱼觉着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说小公主漂亮,兜兜会不乐;说兜兜漂亮,她乐是乐了,但会助长这等攀比风。
贾平安说道:“在阿耶的眼中,兜兜自然是世间最漂亮的女孩子。”
兜兜欢喜,“阿耶真好。”
贾平安揉揉她的头顶,“在别人的阿耶眼中,她们也是世间最漂亮的女孩子。你明白吗?”
兜兜想了许久,半晌抬头说道:“每个女娃的阿耶都疼爱她,都觉着她最好,是吗?”
贾平安点头,“对呀!你想想,阿耶疼爱你,可二娘子的阿耶难道就不疼爱她吗?”
兜兜想了想,“没有阿耶这般疼爱。”
贾平安:“……”
兜兜说道:“二娘子的阿耶时常说她是讨债鬼……”
贾平安:“……”
徐小鱼:“???”
大唐嫁女很麻烦,特别是有些身份的人家嫁女喜欢攀比,嫁妆要丰盛,如此女儿去了女婿家方能挺直腰杆。
贾平安说道:“这只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兜兜问道:“那阿耶你烦恼吗?”
贾平安说道:“有时候吧。”
“什么时候?”
“你调皮的时候。”
帝后重归于好,午饭都是在一起吃的,吃完饭还一起歇息。
午睡起来,帝后一起处置朝政。
政事处置完毕,皇后令人送了茶水来。
皇帝喝了一口。
那眉微微一皱。
“就一片?”
王忠良震惊,“陛下的竟然喝一口就能知晓?”
皇后坦然道:“陛下今日动怒了,动怒要少饮茶,否则刺激之下容易犯病。”
皇帝:“……”
你这是在报复!
皇后喝了一口茶水,惬意的道:“好茶。”
皇帝喝了一口茶水,那眉间的皱纹能夹死人。
一个百骑进来。
“陛下,查到了王伏胜当初和外人联络……是两个不明身份的男子,随后再也没露过面。”
李治阴着脸,“郭行真呢?”
百骑说道:“无论如何拷打,郭行真依旧不肯招供。”
武媚讶然,“这般坚韧?”
百骑说道:“他只是苦笑。咱们的人正在查郭行真的亲人朋友,晚些应当有消息。”
李治点头,百骑告退。
武媚说道:“若非平安及时赶到,此事陛下会如何?”
李治干咳一声,“自然是寻你理论。”
“是吗?”
“当然。”
武媚放下茶杯,“话说兜兜来了几日也未曾进宫,邵鹏,你去寻了平安,把兜兜带进宫来。”
邵鹏应了。
兜兜正在央求贾平安带她去玩水。
“现在太阳大,晚些。”
邵鹏来了,闻言说道:“这有何难?宫中正好有水池,那水就是从山里引来的,最是清冽。”
兜兜欢喜,然后沮丧,“可是在宫中呢!”
邵鹏笑道:“皇后令咱来带你进宫玩耍。”
兜兜欢呼着走了,贾平安心中有些发酸。
“这闺女别人一拉就走,也不说考虑一番老父亲的心情。”
兜兜进宫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据闻连皇帝都问了她半晌,什么在家做什么,平日里怎么玩耍……
出宫时,兜兜一脸小得意。
“竟然是王中官亲自送出来,啧啧!这面子可是大了去了。”
“王忠良连宰相都只送到殿门外,这送贾兜兜竟然要送到宫门外。”
“看那是什么?”
后面跟着几个内侍都挑着箱子。
“多半是赏赐吧。啧啧!这贾兜兜竟然得了帝后的宠爱!”
“我家中也有几个女儿,看着眼红啊!”
“这是赵国公的女儿,你家的女儿能比?”
“是不能比,不过我还有几个儿子,若是能娶了贾兜兜……”
“你做梦!”
王忠良笑眯眯的把兜兜送到宫门外,说道:“下次想进宫玩耍只管告诉守门的,谁敢阻拦就收拾。”
兜兜福身,“多谢了。”
“小娘子知礼。”王忠良赞道。
兜兜回来了,带着许多赏赐。
“这些是陛下赏赐的,这些是皇后赏赐的。”
兜兜认真的清点自己的宝藏。
“兜兜准备怎么处置啊!”贾平安逗她。
兜兜说道:“要分给家里人。”
“大气!”
贾平安赞不绝口。
邵鹏来了。
“郭行真缺钱,有人给了他钱。”
贾平安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邵鹏点头,“郭行真刚被处死。”
贾平安心情大快,看着邵鹏也觉得眉清目秀的,“老邵,你在九成宫可去玩耍过?”
邵鹏摇头,“皇后出行时咱能跟着看看。”
他本想回去,走到门口又回身。
“对了,陛下和皇后刚说好了明日出游。”
第二日,兜兜早早起来了。
“阿耶,我们快去吧。”
贾平安在操练,“急什么?”
兜兜跺脚,“陛下说要带我去玩耍。”
贾平安挥刀间歇问道:“阿耶带你去玩耍不好吗?”
兜兜迟疑了,“其实阿耶带我去最好。”
还是我的小棉袄!
兜兜叹息,“可我答应了陛下,阿耶,你说过做人要讲信用,狄先生也说过人无信而不立……我好难过。”
贾平安:“……”
晚些帝后出行,宰相们自然要跟着,还有些重臣。
贾平安带着兜兜在外面等候。
千牛卫的人先出宫,警惕的看看四周。
外面就贾平安父女,外加他的哼哼哈嘿四将:包东、雷洪;徐小鱼、段出粮;以及两个服侍兜兜的侍女。
帝后和宰相们接着出来。
皇帝招手,“兜兜过来。”
娘的!
这是我闺女!
贾平安无奈松手,兜兜过去行礼。
皇帝笑容可掬,“小小的人儿这般多礼,来,今日跟着朕出游。”
皇后招手,兜兜走了过去,跟着她一起。
我呢?
贾平安无语,三花和鸿雁也跟了过去,他就带着四个男人混进了队伍里。
两个皇子也跟在前面,先是沉默,随后李哲问了兜兜,“兜兜,赵国公为何带了你来,而不是贾昱?”
兜兜说道:“因为我乖啊!”
李哲……败!
李贤呵呵一笑,“兜兜你可喜欢宫中吗?”
这个问题带着陷阱。
兜兜想了想,“喜欢。”
李贤刚笑,兜兜接着说道:“不过我更喜欢家里。”
李贤呵呵一声,“你觉着家里比宫中还好?”
你这个是不敬哦!
他有些得意。
兜兜皱眉,“当然啊!阿耶说过,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谁嫌弃自己的家,那便是连狗都不如。大王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李贤干笑道:“还有这等说法吗?”
兜兜小大人般的叹息,“哎!当然有啦,你竟然不知道,我就想到了一个词。”
帝后听着孩子们在身后嘀咕,嘴角不禁挂起了微笑。
李贤问道:“什么词?”
兜兜说道:“何不食肉糜。”
帝后的笑容僵硬了。
李贤愣住了。
贾平安在后面些,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许敬宗低声道:“兜兜这一下可是出风头了。”
李贤从此刻开始就沉默寡言。
兜兜却依旧快乐。
许敬宗问道:“小贾,兜兜得罪了璐王。璐王过两年就要开府了……”
贾平安说道:“得罪就得罪了吧,他先问了那等带着陷阱的问题,兜兜还击不为过。”
许敬宗问道:“若是璐王因此恨上了你呢?”
贾平安看着他,“我怕吗?”
……
长安城中,太子很是纠结。
“舅舅去了许久还不肯回来。”
戴至德冷着脸,“九成宫凉爽,赵国公多半是乐不思蜀了。对了,他还带上了闺女一起去,可见是想在那里多待些时日。”
戴至德和张文瑾相对一视。
无耻!
老夫们在长安饱受酷暑煎熬,他贾平安带着闺女却施施然的去了避暑胜地九成宫。
这一去还不回来了。
真的无耻!
晚些处置完了政事,太子吩咐道:“诸位先生辛苦,宫中准备了些酒菜,用了再去。”
饭菜不错,关键是戴至德等人乃是东宫辅臣,原先有些上不得台面。至于这等议事结束后赏赐酒菜,以往都是宰相等重臣才有的待遇。
吃啊!
喝啊!
一顿吃喝下来,张文瑾眯着眼:“何日能进了朝堂,老夫死而无憾矣!”
当日下午,张文瑾腹泻如喷泉。
戴至德等人也是如此。
“殿下!”
李弘正在看奏疏,闻声抬头。
曾相林跑的和遇到了洪灾似的惊惶。
“慌什么?”李弘很不满的道。
作为他的身边人,曾相林出去就代表着他的形象。慌慌张张的曾相林,就代表着慌慌张张的太子。
曾相林说道:“戴先生他们腹泻了。”
李弘皱眉,“可是吃坏了……”
他一怔,“谁?”
“戴先生他们。”曾相林有些慌,“今日午时用饭的官员都腹泻了,不,有一个今日吃素,所以未曾腹泻。”
李弘叹息。
“查饭菜!”
他又补充一句,“令医官去诊治,结果随时报给孤。”
“哦!”
戴至德发誓自己此生从未如此惨痛过。
边上就是张文瑾,同样瞪眼,“哦……”
宫中当然有方便的地方,不过也是按照等级来。否则宰相正在拉,你一个小官也进来拉,上位者的尊严还要不要了?
两个辅臣拉的酣畅淋漓,拉的面色惨白。
“医官来了。”
来的是精通查毒的医官。
一番诊治后,医官吸吸鼻子,“这味儿……熟悉。”
曾相林觉得臭不可闻,“这是什么毛病?”
太子还等着消息呢!
医官再吸吸鼻子,捋捋山羊胡,“这是几味治病的药混在了一起。老夫问过患者,但凡拉稀的中午都喝过羊汤,那羊汤里放了不少胡椒,味道颇重。如此把这几味药弄成粉末丢进去,自然无法察觉。”
曾相林问道:“这些药能治什么病?”
医官自信的道:“便秘!”
李弘闻讯大怒,当即令人去查。
留守的百骑出动了,曾相林带着内侍们出动了。
“为何要下毒?”
嫌犯是个厨子。
“我喜欢的女官移情别恋了。”
这个……
很古怪!
宫中负责做饭的地方叫做尚食局,里面有不少女官。
女官和厨子相恋,随后女官移情别恋。
两个百骑站在厨子的身后,其中一人喝道:“说正事。”
李弘看了这人一眼,“不着急。”
殿下好仁慈。
厨子说道:“后来那女官喜欢上了戴先生,说戴先生风度翩翩……今日听闻殿下赐食,我便下了泻药。”
事情真相大白。
戴至德觉得自己就是个倒霉催的。
“老夫不知此事。”
一个莫名其妙的仰慕者就让他躺枪,这事儿不地道啊!
李弘却想的更多。
“此人能轻松下毒,如此给阿耶阿娘做饭的厨子可能下毒?”
他想到的是试毒。
“今日试毒的是谁?”
贵人都需要试毒员,这份工作很简单轻松,不,是惬意。
想想,每日吃着山珍海味就完成了工作,多轻松?
你要说什么会中毒。
得了吧。
有史书记载以来,你见过几个帝王是被人在饭菜里投毒而死的?
所以试毒员们很惬意的吃了酒菜,但很遗憾,因为羊汤滚烫,他们没尝。
这一下就差点连太子都放倒了。
“宫中有问题。”
太子再次执拗起来。
试毒员们被叫了来,首先是批评。
“你等懈怠了。”
“是。”
“你等可还有话说?”
试毒员们摇头。
太子仁慈,定然不会严惩俺们。
李弘起身,“换了。”
啥?
俺们待遇优渥的工作就这么丢了?
试毒员们痛苦不堪。
但太子很坚定。
旋即此事就被上报。
……
“胆大妄为!”
皇帝铁青着脸,把奏疏递给皇后。
“尚食局有人在饭菜里下毒。”
皇后没看奏疏,面色发白,“五郎如何?”
皇帝摇头,“五郎无事,不过戴至德他们却腹泻不止,去了半条命。”
“那就好。”
皇帝皱眉。
皇后说道:“平安在九成宫待了不少时日,如今长安天气渐渐凉爽,让他回去吧。”
皇帝没好气的道:“五日前朕就说该让他回去了,可你却说他在长安如何不易,既然来了且让他松散几日。”
皇后淡淡的道:“反正长安兵部也没什么事。至于关陇那些人也被一网打尽,让他歇息一番也无事。”
有人去寻贾平安,许久才回来。
“陛下,赵国公带着女儿说是去寻访高人,已经走了两日了。”
皇帝拍拍案几,“五日前朕说了你不听,如今他人都不见了。”
……
贾平安归来是在三日后,被皇后一顿呵斥。
好吧,我回去!
虽然不舍,但想到妻儿还在长安,贾平安也觉得自己该回去了。
“把兜兜留下。”
啥?
贾平安坚决不答应。
“让兜兜自己来决定。”
兜兜很坚定的选择了和老爹回长安。
皇后明显伤心了。
“你让太平跟着他回长安可好?”
皇帝觉得这个女人最近有些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贾平安人还没到长安就接到了消息。
“太子病了。”
第1087章 我的神
太子躺在床上,看着面色苍白。
“什么病?”
贾平安问道。
医官说道:“我等仔细查探过,应当是受了风寒,但也说不好,兴许是时疫。”
所谓时疫,就是当季的传染病。
不当季的不能叫做时疫,只能叫做……我也不知道。
“时疫?”
这个时代对传染病的治疗能力很差劲,风险很大。
老子好不容易把这个病歪歪的太子弄的精神抖擞,你竟然来个时疫。
这是天命不可逆吗?
我!
要逆天!
贾平安怒了。
“查清楚。”
几个医官叹息。
“已经很清楚了。”
“上吐下泻。”
话音未落,李弘睁开眼睛,先是痛苦,接着欢喜,“舅舅。”
“呕!”
“舅舅你何时……呕!”
贾平安叹道:“你先吐完再说。”
“呕!”
一番呕吐,接着腹泻一次后,太子消停了。
“我无碍!”
太子面色惨白的安慰道。
“你倔强的模样颇有些老牛的风采。”
贾平安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的底气。
“此事宫中的医官……我并非是说诸位无能。”
贾平安看着医官们,“但殿下的病情不容耽误,所以我会去请了孙先生来。”
医官们一脸纠结。
一个医官说道:“孙先生一直不肯进宫诊治……”
“总得要试试。”
贾平安说道:“若是我回来之前太子出了岔子,你等该知晓后果。”
……
孙思邈坐在院子里的大梨树下在叹息。
“这天也太热了,比终南山热多了。”
几个弟子纷纷点头。
“孙先生!”
外面有人敲门。
“谁?”
一个弟子问道。
因为长安不少人知晓孙思邈的住所,所以经常有人来袭扰,得先问清是谁。
“我!”
门外的人回答。
弟子不满,“你是谁?”
“我是我啊!”
弟子开门,不等他发作,门外的人进来了。
“哎哎哎!”
哎个屁!
贾平安进来了,“孙先生,太子病了,说是什么时疫,还请孙先生出手襄助。”
一个弟子说道:“宫中的贵人毛病多,若是治不好麻烦。”
“我兜底!”
贾平安大包大揽。
……
“舅舅定然能把孙先生请来。”
李弘真的觉得撑不住了,上吐下泻大伤元气。
几个医官在窃窃私语。
“孙先生不是有个弟子叫做什么刘神威在咱们那里吗?为何不来?”
“他擅长的不是这个。”
“啧啧!孙先生难道都擅长?”
一个内侍进来,“殿下,赵国公和孙先生来了。”
孙思邈一进来就皱眉。
随即诊脉,又问了具体情况。
“吃了什么?”
“今日吃了……”
曾相林说了一堆。
孙思邈一边听一边分析。
“可有隔夜食物?”
曾相林摇头,“应当没有吧。”
“要确定没有。”
这是李弘说话,“今日吃的肉有些味了。”
贾平安炸裂了。
“有味你还吃?”
李弘说道:“不吃就浪费了一碟子肉。”
“可你病倒的代价能值几百盘肉,这是节约还是浪费?”
贾平安更气的是试毒员,这不是刚换的吗?怎地又出事了。
“换人。”
李弘却不同意,“今日我有事,一直弄到下午才吃的午饭。”
贾平安问道:“而且饭菜上有苍蝇飞来飞去的吧?”
李弘诧异,“舅舅你如何知晓的?”
“苍蝇会传染疾病没学过?”
李弘摇头。
“那么现在就给你补上一课,苍蝇能传染疾病。”
寻到了缘由就好办,孙思邈当即开药,贾平安又令人去弄了盐开水来。
“喝下去。”
“这是什么?”
李弘喝了一口,脸都皱了起来,“咸的。”
“咦!为何喝这个?”孙思邈也颇为好奇。
“人体出汗过多,干掉之后衣裳和身上就有盐粒子,这便是因为汗水中带着盐分。若是你不补充盐分,人就会出事。上吐下泻也是一个道理。”
“妙哉!”
孙思邈抚须微笑。
喝了盐开水,晚些又喝了药,太子的情况不断好转。
贾平安就站在寝宫中。
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阿耶可还好吗?”
“好。”
“阿娘可还好吗?”
“好!”
只是你阿耶阿娘差点就离婚了。
“六郎七郎他们呢?”
“两个小崽子在九成宫吃喝玩乐,乐不思蜀。”
小崽子?
曾相林捂嘴。
“我想阿耶阿娘了。”
李弘躺在床上,眼睛发涩。
贾平安回身。
“他们也想你了。”
太子睡着了。
贾平安出了寝宫,问道:“最近如何?”
曾相林说道:“没听说政事不妥,就是试毒的懈怠了,导致戴先生他们腹泻不止。”
贾平安说道:“如何处置的?”
“殿下只是免了他们的差事。”
“宽宏过了些。”
这是重大责任事故,只是免职不够。按照贾平安的看法,应当给那些人换个苦些的岗位,好好的从灵魂深处去反省自己犯下的错误。
“对了,今日接到了百骑的一份文书,殿下看了许久地图,这才忘记了用饭。”
“什么事?”
“说是西域那边突厥人时常袭扰。”
“阿史那贺鲁这是膨胀了?”
自从上次被重创之后,突厥人就再也没敢招惹大唐。大唐趁着这个机会平定了辽东,改善了自己的战略态势。
贾平安看着西边,说道:“安西啊!”
……
波斯。
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十余人正在商议。
上首的将领冷冰冰的道:“卑路斯何在?”
下面一个将领说道:“波斯亡国,卑路斯再度遁逃,大概在吐火罗一带。罗德,我们是否该以此为由进攻吐火罗?”
罗德摇头,冷漠的道:“南路大军已经横扫了天竺,而作为东路军的大将,我必须有所作为。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要看清周围的兽类。”
将领说道:“我们上次就灭了波斯,可后来却又放弃了波斯……”
罗德说道:“那是因为上面察觉到了波斯的重要。拥有波斯,我们方能眺望安西一带。”
将领问道:“罗德,我们难道要击败大唐吗?”
罗德神色平静,“未来什么都可能发生。我们如今正在四处扩张,战无不胜。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多占些地方,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他起身叫人挂起地图。
“看看此处,我军攻占波斯,吐火罗等小国却有恃无恐,这便是倚仗了大唐的威势。但还得看到大唐在安西一带敌人很多,最大的敌人是吐蕃。”
将领说道:“吐蕃强盛,可谓是一个好对手。还有突厥,哪怕是不如鼎盛时期,突厥依旧不容小觑。”
“对。”罗德颔首,“我们要稳固在波斯的统治,不断向东方侵袭,记住不要动静太大,如此我们一边侵袭,一边看着局势。若是局势对我们有利,我们将会毫不犹豫的发动进攻。”
他回身看着众将,眉间多了振奋之色。
“想想,若是我们能击败了大唐,不但能获得无数财富和土地,更是能获得无数人口,这将是万年不易的头功。”
……
阿史那贺鲁显得苍老了些,但却越发的痴肥了。
帐篷里,一口罐子架在篝火上,里面汤汁翻滚,香气四溢。
吃一口羊肉,随后用油手摸摸斑白的胡须,阿史那贺鲁抬头看着麾下。
“我们沉寂的够久了。”
众人抬头,目光中带着怒火。
“曾经强大无比的突厥,如今却成了被人耻笑的过街老鼠。”阿史那贺鲁语气铿锵,“这些年本汗并非是不想动手,只是想积蓄更强大的军队,让勇士们操练的更娴熟。”
他举起酒杯痛饮。
“如今机会来了。”阿史那贺鲁放下酒杯,“一支庞大的商队刚出了庭州,他们的目的地是碎叶。这支商队带着无数财富,途中必然会在轮台城中歇息数日,而轮台城中亦有无数辎重。攻下轮台,我们将会不缺钱粮,随后就能让该死的吐蕃人看看我们的勇士是如何杀敌。”
一个贵族说道:“可汗,唐军会不会及时来援?”
阿史那贺鲁说道:“不必担心这个。当年我们曾差点打下了庭州,庭州来援又能如何?此战我们必胜!”
听闻有庞大的商队将会去轮台,众人都激动了起来。
吃完羊肉,喝完酒,阿史那贺鲁召开了扩大化会议。
听完情况介绍后,众人欢呼了起来。
“打破轮台!”
……
从大唐到西域的商路有几条路线,其中一条就是由玉门关经伊州西行,过庭州、轮台、热海至碎叶。
轮台作为枢纽颇受重视。
守将张文彬站在城头上看着东侧的几个小湖泊,说道:“那边泉水流淌不息,若是能全数引进来就好了,好歹夏日沐浴更爽快些。”
身边的副将吴会说道:“是啊!下水去畅游一番,上来再吃一顿烤肉,喝几杯美酒,多惬意?”
“商队多久到?”
“应当快到了吧?”
张文彬皱眉,“前日为了护送碎叶来的大商队,咱们派了三百人,如今城中仅余九百人,不大妥当。”
“商队来了。”
庞大的商队一眼看不到头。
“开城门。”
城门打开,张文彬带着人下去验证身份。
实际上随行的两百大唐府兵就已经证明了车队的合法性。
商队的头领郑彪上前,笑眯眯的道:“此次我等去碎叶,倒是要叨扰了张校尉,还请见谅。”
说着一锭银子就滑进了张文彬的袖口里。
张文彬冷冷的道:“贿赂我?”
郑彪笑道:“只是交个朋友,做生意就得朋友遍天下,张校尉只管收下……”
张文彬袖子一抖,银锭就冲了出来。
郑彪轻松接住,笑容不改,“张校尉正气凛然让人钦佩不已,郑某在长安颇有些朋友,以后到了长安只管说话,吃喝玩乐郑某全管了,但凡皱个眉头,此后就回家做富家翁,再不敢出门见人。”
这人五十多了吧,竟然这般油滑!
张文彬淡淡的道:“张某有自己的朋友。”
等郑彪走后,张文彬说道:“所谓奸商说的就是这等人,要小心些,被拖下水了可没人救你。”
吴会说道:“为了钱财弯腰,我做不来。”
张文彬喊道:“王出海!”
正在检查商队的一个队正跑了过来,“校尉。”
张文彬说道:“你带着麾下的兄弟盯着商队,耶耶总是担心这伙人会弄些犯忌讳的东西,特别是铁器这些要检查清楚。”
“领命。”
王出海笑着去了,三十余岁看着像是个小伙般的精神。
检查完毕并未发现问题。
王出海令麾下各自回去,他自己也回了家。
这里有些将士是在轮台入的军,家眷也在此,以他们为核心,辅以关内调来的府兵,这便是一支强大的力量。
“大郎回来了。”
王周坐在家门口编筐子,抬眸看到了儿子。
王出海说道:“阿耶,都说过多少次了,别弄这个别弄这个,我如今是队正,好歹能养活家里人,你何苦呢!”
王周起身拍拍屁股,“人就得做事,不做事你活着作甚?”
邻居家开门了,张举出来见到王出海笑道:“回头一起喝酒?”
王出海点头,“好说,且等明日我回来。”
进了家,妻子梁氏正在做饭,烟熏火燎的道:“夫君看看孩子们,饭菜马上好。”
屋里,十三岁的王大郎正带着两个弟弟玩耍,闹腾不休。
“都老实点!”
王出海把军中的那一套拿出来,顿时就唬住了三个孩子。
吃完饭,梁氏说弄些酒菜去卖给商队,被王出海拒绝了。
“今日还想贿赂校尉,这等商人不可接近。”
……
夜深。
轮台城中很是安静。
因为这里靠近突厥的势力范围,所以夜间值守的人不少。
“那是什么?”
一个军士揉揉眼睛问道。
坐在城头的老卒闭眼。
顿时周围的声音都收进了耳中。
“咦!”
老卒说道:“窸窸窣窣的,来一个火把。”
军士拿了一个火把给老卒,“这是要作甚?”
老卒拎着火把,奋力往城外一扔。
火把在空中翻滚着,火星不断飞溅。
老卒和周围的几个军士瞪大了眼睛看着。
百余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不对劲。
火把最终落地。
一只脚踩在了上面。
一双双眸子盯住了城头。
乌压压一片都是人啊!
“敌袭!”
“敲钟!”
铛铛铛!
钟声敲响。
作为边塞城池,轮台城中自有一套戒备方式。
钟声一响,城头后面枕戈待旦的两百军士就冲了上去。
王出海披挂整齐,对妻子梁氏说道:“多半是袭扰,你在家看着孩子们,有事请邻居帮衬。”
他急匆匆的到了城下,聚集了自己的麾下。
五十人上了城头。
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原先昏暗的原野上,此刻星星点点都是火把。
无数人站在其间。
“是突厥人!”
王出海骂道:“这是来给耶耶送功劳的吗?来得好啊!”
张文彬在另一侧,面色凝重的道:“是阿史那贺鲁,只有他才能出动这等规模的大军。他这是想做什么?”
吴会说道:“他想攻打轮台。”
前方火把骤然一盛,乌压压一片步卒列阵。
“他们下马步行,想来偷袭。”
张文彬回身,“告诉所有人,这是生死时刻,打起精神来。”
呜呜呜……
号角声中,马蹄声传来。
数千骑兵簇拥着阿史那贺鲁来了。
“可汗,被发现了。”
阿史那贺鲁说道:“唐军戒备森严,不易偷袭,既然偷袭不成……扎营。”
夜里攻城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在视线模糊的情况下,守军可以单方面对城外的敌人进行屠戮。而攻方弄不好却会弄死自己人。
相应的攻方调动军队就能躲过守军的侦探。
“敌军扎营了。”
吴会幽幽的道;“明日!”
“是,明日。”张文彬语气平静。
吴会回身问道:“可是四面包围了?”
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应当在听到钟声后就令人出城去求援。
“阿史那贺鲁的人一开始就从四面合围,不会给咱们报信的机会。”
张文彬很是冷静。
“三成人戒备,其他人……枕戈待旦!”
大部分人下了城头,就在下面坐着,和衣而眠。
这边早晚温差大,但将士们都靠在一起,加之有城墙挡住了夜风,所以还算过得去。
王出海靠在城下打盹,迷迷糊糊的猛地醒来,“大郎早上好像说了什么……说老三尿床了。”
他苦笑一下,闭上眼睛继续睡。
只有睡得好,你第二天的精气神才足。
多年行商生活让郑彪养成了随时都能睡的好习惯,得知有突厥人偷袭后他懒洋洋的道:“小股蟊贼罢了,睡觉。”
而城中不少人已经接到了通知,厨子们开始做饭,大锅大锅的精心做。
大战当前,若是还把盐拼命扔在饭菜里,那些杀红眼的将士能把厨子丢井里去。
当东方出现了一颗星宿时,大车驶过街道,吱呀吱呀。
随后饭菜送到了将士们的手中。
王出海吃了早饭,骂道:“狗曰的竟然这般美味,往日都在坑耶耶们!”
众人哄堂大笑。
城头有人喊道:“敌军进攻!”
众人丢下饭碗冲上了城头。
无数人!
视线内全是人!
冲在前面的扛着云梯,后面的拿着弓箭或是刀枪。
王出海张开嘴。
“我的神!”
第1088章 兄弟一路走好
阿史那贺鲁早饭吃了些昨夜煮熟的羊肉,有些腥膻。此刻胸腹那里有些反酸水。
他举起手。
“查探!”
身边的将领喊道:“可汗有令,查探敌情!”
数十骑冲着阿史那贺鲁喊道:“领命。”
旋即他们策马疾驰。
所到之处,那些将士们纷纷避开通道,远远看去就像是数十骑在劈波斩浪。
数十骑分为十余队,前后冲着正面而去。
这是侦查,更是威慑守军。
后世人管这个叫做装比!
“无需戒备!”
张文彬说道:“这是敌军在查探我军情况。”
吴会冷笑,“阿史那贺鲁色厉内荏,若是换了旁人,定然会直接攻打。”
敌骑越来越近,在弓箭射程外勒马,放肆的冲着城头指指点点。
“弓箭!”
张文彬伸手冲着侧面。
有军士送上了弓。
这把弓比旁的都要大一些,张文彬张弓搭箭。
松手!
正在冲着城头指点的一个突厥人随即落马。
那些突厥人愣住了。
这不是在弓箭射程之外吗?
可落马的突厥人胸前插着一根箭矢,箭矢尾巴还在颤抖着。
“是神箭手!”
有人惊呼。
众人抬头看着城头。
一支箭矢骤然出现,刚抬头的突厥人中箭,呯的一声落马。
“散开!”
突厥人停止了装比,开始往两侧迂回,但距离却拉远了些。
当初薛仁贵在辽东箭无虚发,把高丽人射的魂飞魄散,士气大跌。
这便是神箭手的威慑力。
城头,张文彬把弓箭递给身边人,说道:“告诉他们,低头。”
“校尉有令,低头!”
那些将士纷纷蹲下,于是在两侧打马疾驰的突厥人眼中,城头的守军少的可怜。
“仅有几只老鼠,有诈。”
阿史那贺鲁看到了全程,但却丝毫没有动容。
他被大唐毒打的次数太多了,早已习惯了。
他举起手,“守军一千两百人,三日前去了三百人,只余九百。”
身边有人纳闷,心想可汗既然知晓,为何还有遣人去查探?
若是大唐将领在,定然会告诉他:为将不骚,前程不高。
指挥作战要玩出花来才行,怎么激励士气最有效就怎么来,这才是一个将领该做的。
一来就指着城头哔哔:“兄弟们,杀啊!”
这等将领在太宗皇帝的眼中就是个愣头青。武力值超级强大的话,那便是薛万彻第二,可用,但不可重用。武力值低下……那就是废物,领军厮杀就是误人误国。
阿史那贺鲁喊道:“今日破城,犒赏全军!”
这年头连唐军都要靠封赏来维系府兵的作战意志,这些突厥人就更别提了。你若是来个为了突厥,给老子冲啊!保证这些人会出工不出力。
“万岁!”
突厥人开始了进攻。
“准备……”
城头,吴会喊道:“弩箭……”
“放!”
一波弩箭飞了下去。
冲击中的突厥人倒下数十。
可突厥人有多少?
数万!
看不清!
数不清!
“弓箭手……”
“放!”
弓箭的规模大了些,而且命中率也提升了些。
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呯!
云梯搭在了城头下面一点,这是测算好的高度,避免守军能用叉子把云梯顶翻。
噗噗噗!
人冲上了云梯,整个云梯往下沉。
吱呀!
无数吱呀的声音中,敌军来了。
“杀!”
城头爆发了激战。
王出海带着麾下守御一段城墙。
“稳住!”
王出海拎着长枪拼命捅刺。
一个突厥人挥舞长刀,随即人就猛的跳了上来。
“杀!”
王出海奋力捅刺。
突厥人避开,接着竟然用腋下夹住了枪杆子,暴喝一声往前冲。
“队正!”
麾下焦急大喊。
“弃枪!”
有人高喊。
在这等情况下,弃枪是唯一的出路。
王出海竟然没有松手,而是双手握着长枪,竟然猛地往前送。
枪杆和突厥人的腋窝发生了剧烈的摩擦,高热啊!
突厥人吃痛不过,下意识的张开了右臂。
王出海快速后撤两步,来了一记回马枪。
一枪封喉!
“彩!”
唐军不禁欢呼起来。
可还不止于此。
第二个突厥人已经冒头了。
王出海长枪势尽,他疾步向前,调转了长枪,枪尾一点,正好戳在了突厥人的额头上。
突厥人仰天倒下,下面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声。
王出海收枪站立。
威风凛凛!
吴会手持马槊,不断的刺杀冲上来的敌人,可敌人太多,守军太少,不断有小股敌人登城成功,旋即组队冲杀。
“放箭!”
一波波箭雨射杀着那些敌军小队,但城下不时也有箭雨覆盖上来,守军依旧要付出代价。
城头血流成河。
张文彬斩杀一人,目光梭巡,见那些将士都在奋力拼杀,士气高昂,心中一松。
一个军士被突厥人抱住,长刀从他的后腰穿透了出来。军士目眦欲裂,叉开食中二指奋力戳去。
“啊!”
突厥人惨叫一声,松开手捂着眼睛,跌跌撞撞的后退,径直摔落城头。
军士捂着腹部,看了张文彬一眼,喊道:“校尉,我去了!”
城头刚冲上来一个突厥人,军士冲了过去。
呯!
长刀砍中了军士的脖颈,张文彬见到他的双眸失去了神彩,可却依旧记得抱住对手。
“不!”
突厥人高喊。
随即二人一起跌落城头。
一个老卒喊道:“回来!”
可只有城下传来的惨叫声在回应他。
张文彬的眼皮蹦跳,喊道:“杀敌!”
阿史那贺鲁远远看着城头的惨烈,说道:“唐军敢战,意志坚定。莫要想着他们会崩溃。告诉勇士们,要前赴后继,斩杀一人赏三十帐,斩杀两人赏一百帐!”
一百帐就算是小地主了,不,小贵族。若是以后发展得力,弄不好子孙就能成为突厥中的一股势力。
而所谓的可汗便是从这些势力中拼杀出来的。
士气随即大振。
阿史那贺鲁唏嘘道:“当年本汗一味用突厥的荣光来激励士气,可后来才知晓,荣光是荣光,钱财是钱财。草原上的雄鹰只会为了猎物俯身,勇士们也是如此。”
一刻钟后,士气回落。
“可汗,唐军损失不少。要不,继续?”
有人建议继续进攻。
阿史那贺鲁摇头,“攻击要稳,一味强攻会让唐军士气高昂,此刻撤回,他们心神一松,随即身心俱疲……”
有人赞道:“可汗英明。”
“是啊!”有人说道:“和女人睡觉时,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觉着力大无穷。可等一过了,整个人却萎靡不振。”
阿史那贺鲁抚须微笑,“都是一个意思。”
战场上响起了一阵暧昧的笑声,可见这些权贵们的放松。而阿史那贺鲁也乐于见到麾下的放松,如此攻击起来会更得力。
城头,张文彬坐在地上喘息。
“查点伤亡。”
一阵忙碌后,有人来禀告。
“校尉,兄弟们战死三十九人,伤……五十余。”
这只是初战,竟然就如此惨烈。
张文彬的脸颊颤抖,“去看看。”
他开始巡查。
民夫来了,他们收敛了战死的尸骸,随即把重伤无法坚持的伤员抬到城中去治疗。
“校尉。”吴会恢复了些精神,“这般下去咱们坚持不了多久,两日……”
张文彬说道:“死光再说。”
吴会用力点头,“也好,死光再说。”
“校尉,喝口水吧。”
有人送了水囊来,张文彬仰头就灌。
“舒坦!”
他抹去嘴角的水渍问道:“城中如何?”
一个队正说道:“城中百姓安稳。”
张文彬眯着眼,“那支商队呢?”
队正说道:“也还安稳。”
张文彬点头,“若是不妥当,杀了再说。”
队正笑道:“校尉放心,真到了那等时候,兄弟们不会手软。”
……
梁氏在家中做饭。
炊烟缭绕中,三个孩子在外面闹腾,梁氏骂道:“都是讨债鬼!你等的阿耶在厮杀,都乖些,否则一顿狠抽。”
做好饭菜后,梁氏叫老大进来帮忙端菜。
王周坐在门槛上,目光茫然。
“阿耶,吃饭。”
梁氏拿起围裙搓搓手,“也不知厮杀如何了。问了那些人也不肯说有多少敌军,若是说了好歹有个准备。”
王周起身,“外面喊杀声整天,天知道来了多少突厥人。这些贱狗奴就如同是野狗,见到大唐的大军来了就逃窜,等大军走了又偷偷摸摸的出来,这轮台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支商队罢了。哎!阿史那贺鲁越混越回去了。”
梁氏笑道:“那不是劫匪吗?”
吃完饭洗刷干净,梁氏悄然出门。
街上有军士在巡查,但很少。
隔壁吱呀一声,邻居张举出来了,见到梁氏就低声道:“想去看看?”
梁氏点头,张举指指她的围裙,梁氏一看不禁大囧。
“只管去。”张举看看左右,“城中巡查的军士少,可见来的突厥人不少,我也是出来问问,好歹能帮忙抬抬东西。”
二人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左转右转的,竟然摸到了靠近城头的地方。
但转出来时,张举和梁氏都惊呆了。
那些民夫抬着一具具尸骸走下城头,把尸骸放在大车上,接着转身上去。
“三四十个了。”张举有些发慌,“怎地战死了那么多?”
梁氏心跳如雷,她左顾右看,却没看到丈夫王出海。她有些急了,不顾规矩走了出去。
“谁?”
城头一个军士张弓搭箭,动作快的吓人。
梁氏认得这是王出海的麾下,就问道:“可见到我家夫君了?”
军士见是她就松了口气,指指侧面,“队正在那。”
王出海正在帮一个兄弟处置伤口。
“队正,你娘子来了。”
王出海起身缓缓看去。
一人在城头,一人在城下。
二人相对一视。
王出海骂道:“谁让你来的?丢人!滚回去!滚!”
军中自有规矩在,战时未得许可,百姓一律不得出门。
可梁氏都摸到了城下,算下来属于严重违规。
张文彬正好巡视过来,见状皱眉,“巡城的人不尽职,战后严惩。”
吴会苦笑,“城头兵力不足,巡城的军士仅仅二十余,顾此失彼。”
“耶耶不管这个,就算是只有一人也得看好城中。”
梁氏赶紧福身,“妾身这便回去了。”
她看了丈夫一眼,见他浑身浴血,但面色还行,手脚活动自如,心中一松。
王出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快滚!”
梁氏转身。
“敌军进攻!”
她缓缓回身,就见王出海拎着长枪冲到了城垛边。
那些受伤的军士挣扎着起身,也跟着走到了城垛边。
无人后退!
视线内,一波波的突厥人在缓缓走来。
吴会咬牙切齿的道:“阿史那贺鲁这是欺城中兵力不足,弓箭不力。”
张文彬冷笑,“耶耶一直没动用那个东西,就等着请他好好的吃一顿。”
吴会眼前一亮,“火药包?”
张文彬点头,“第一次攻击很猛烈,若是那时动用火药包,敌军难免会警觉。此次你看……突厥人密集的不像话,这是有恃无恐。”
火药包来了。
远方,阿史那贺鲁踌躇满志的道:“最迟明日早晨攻破轮台,随后杀光唐人,抢光所有的钱粮兵器。”
一个贵族说道:“可汗,女人还是要留着。”
阿史那贺鲁点头,“自然如此。”
“要开始了。”阿史那贺鲁微笑着,“这些年本汗一直在蛰伏着,唐军来了就跑。所有的一切就为了今日……拿下轮台,安西震动。禄东赞不是傻子,他会趁势出击,随后两边夹击,哈哈哈哈!”
有人咦了一声,“可汗,城头丢下了许多东西。”
阿史那贺鲁看到了那些黑点,笑道:“他们以为能凭着石块阻拦我们的勇士吗?”
“哈哈哈哈!”
众人不禁狂笑。
“轰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咿律律!”
阿史那贺鲁的战马人立而起,幸而他骑术精湛,这才没有落马。
可他却没有半点得意,而是喝道:“是唐人的火药!”
城下此刻成了地狱,那些突厥人倒在炸点周围。更远些的地方,有人受伤在惨叫,有人木然回身,脚步蹒跚的往回走,谁都拉不住。
懵了!
全懵了!
“可汗,让勇士们退回来吧!”
城头出现了唐军,他们纷纷张弓搭箭,冲着城下乱射。
此刻那些突厥人都被炸懵了,随便一箭就能射杀一人。
“爽快啊!”
“砸石头!”
箭矢有些稀疏,民夫们搬起石头往下扔,惨叫声连成一片。
张文彬喜道:“局势大好啊!可惜骑兵不多,否则耶耶就敢开城出去冲杀一番。”
“敌军收兵了。”
吴会同样有些遗憾。
这一波攻击太过犀利,阿史那贺鲁面色铁青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无能!”
士气跌落了。
阿史那贺鲁知晓自己必须有所作为。
几个将领跪在他的身前,阿史那贺鲁走了过去。
呛啷!
刀光闪过。
人头利落的落地。
阿史那贺鲁抬眸,“杀进去,钱粮都有,女人也有。”
没有多余的话语,阿史那贺鲁就逼着麾下继续进攻。
一个将领喊道:“他们的火药不多,不用担心……”
可冲在最前面的都是炮灰啊!
在逼迫之下,突厥人再度发动了攻击。
“散开些。”
突厥人很快就寻到了对付火药包的法子,那就是散开。
轰轰轰轰轰!
火药包爆炸,死伤明显少了许多。
“哈哈哈哈!”
有人在大笑。
“少扔些。”
张文彬冷笑道:“人散了,死得少了。可攻击却也弱了,这便是双刃剑。我等只需坚持三日,庭州那边定然就会察觉,随后庭州援军赶来,都护府的大军也会出动,阿史那贺鲁可敢逗留吗?”
攻城战历来都惨烈,但相对于突厥人来说,唐军要轻省许多。
王出海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刺杀,刺杀……
他的手突然软了一下,对面的突厥人大喜,猛地扑了过来。
王出海心中一凛,下意识的丢弃长枪,接着拔出横刀。
刀光闪过,突厥人倒地抽搐,脖颈那里血肉模糊。
王出海喘息着,腰侧那里破开了一个口子,鲜血不断涌出。
“队正!”
一个军士回头绝望喊道。
五个突厥人冲了上来,而这名军士右腿受伤,只能单膝跪着。
王出海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刀光闪烁,他的身体转动间明显的慢了半拍。
“杀!”
王出海一刀斩杀一人,单膝跪着的军士顺势砍断了一人的腿,又挣扎着站起来,喊道:“耶耶和你等拼了。”
他冲进了敌群中,王出海喊道:“老三!”
军士被围在了中间。
“啊……”
只能听到他奋力的嘶吼。
“放箭!”
增援的来了,一波箭雨射翻了这股敌军。
敌军收兵了。
王出海走了过去,扒拉开几具尸骸,看到了军士。
军士喘息着,面色惨白,“队正,我……我可是……好汉?”
王出海点头,“是!”
军士的嘴角还带着笑意,眼眸中却失去了神彩。
王出海回头喊道:“这里有人受伤,救救他!”
一个医者飞也似的跑来,就跪在军士的身侧,只是看了一眼,接着按了一下脉搏,说道:“兄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