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9章 最喜坑人的便是贾平安
贾平安从未把希望寄托在帝后的身上。
李治和阿姐的观念根深蒂固,只能改善,不能彻底改变。
但李弘不同。
这个孩子有着仁慈的心,加之聪慧,辅以正确的观念,必然是大唐承前启后的一个帝王。
许多事你需要一个好的开头,立下好的规矩,随后子孙在这些规矩组成的框架中增补。
保持核心理念,坚持以民为本,这才是一个王朝强盛不衰的根源!
“百姓才是强盛的根源!”
背弃了百姓利益的王朝从未有好结果,秦汉皆是如此,晋就不用说了,纯属坑爹,一群把百姓视为猪狗的士族指点江山,把江山指点垮了。
李隆基时期,上等人盘剥百姓,背离了以民为本的理念,从那时起,大唐哪怕有几度小中兴,可依旧站不起来。
到了大宋,这个就不用提了。到了大明依旧一个样,随着立国日久,上等人自然而然的开始贪图享受,可享受的钱财和资源哪来?从百姓的身上盘剥而来。
这样的王朝自然会被百姓用脚投票,最终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这段话不只是告诫个人,更是在告诫上等人这个团体。
“赵国公怎地那么精神?”
户部的人觉得今日的贾师傅光彩照人。
“小贾,你弄的好事!”
一见面窦德玄就咆哮。
贾平安看了一眼后面的格子,我去,竟然只剩下了文书。
“你别想再卷走老夫的字画,做梦!”
“窦公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不过是拿了几卷字画罢了。”
贾平安坐下,不见外的吩咐道:“泡茶,要好茶。”
窦德玄气咻咻的摆手,“那卷先帝的手书老夫爱之惜之,被你觊觎良久,上次竟然趁着老夫不经意卷走了……”
“窦公寻我何事?”贾平安觉得气坏了窦德玄不妥当,赶紧换个话题。
窦德玄捋捋胡须,“那些人狂怒了。”
……
“又加了一成铜?”
崔晨骂道:“窦德玄那个贱狗奴,竟敢如此吗?”
卢顺载长久以来的矜持也维系不住了,哪怕是贾平安当时坑了士族一把都没变色的脸,现在变色了。
“如此我等家族准备的大批货物岂不是砸在了手中?”
众人愣住了。
为了兑换户部的银币,这些家族,包括那些权贵和豪族都囤积了不少户部要的货物。
“又加了一成铜的银币值当吗?”
少量自然是值当的。
但大批量兑换绝壁亏吐血。
众人要疯了。
“窦德玄那条老狗!不得好死!”
“窦氏难道还能容忍这条老狗吃里扒外?”
“弄死他!”
“我等的货物怎么办?”
现场的气氛如丧考妣。
一个随从急匆匆的进来,“朝中刚出的决策,五年为期把麟德二年之前发行的银币全数回收,一枚换取新币一枚,五年后朝中不再承认麟德二年之前发行的银币。不管是赋税还是什么,都不可用这等银币支付。”
这是绝杀!
崔晨面色惨白,“我等家族中囤积了多少银币?多不胜数,原本都想着一直囤积下去,数百年也成。可此举一出,那些银币就不值钱了。”
原先那些家族囤积银币时都在嘲笑户部和朝中,甚至嘲笑银山的功臣贾平安,觉得都是在为自己做嫁衣。
贾平安一直没吭声,可此刻骤然一刀砍来,当初嘲笑的越凶的人,此刻越绝望愤怒。
“这是不给我等囤积银币之意!”
“可不囤积银币我等家族囤积什么?布匹?笨重的铜钱?还是那些放久了变味的香料?”
这些家族早已习惯了用银币来作为家族的储备货币,你让他们再回到当初储备布匹等物的岁月,他们会疯。
这就好比一个人每日开着跑车去上班,突然没了,让他每日骑自行车去上班,这人什么感受?
“不对!”
崔晨说道:“这手段老夫怎地有些熟呢?”
众人一怔。
崔晨说道:“这手段……从银山发现之后就开始布局,一步步把我等家族引了进来,就在我等得意洋洋时,他直接就掀了桌子……”
这是坑!
卢顺载脱口而出,“最喜坑人的便是贾平安!”
“他最喜布这等局,延绵多年才发作,让对手欲哭无泪。”
……
银币开始出货了。
朝中花销用新银币,相当于朝中平白无故得了一笔超级巨款。
“小贾人不错。”
窦德玄摇身一变,变成了‘头号贾吹’。
“皇后,薛仁贵大军正在回转,赏功之事该考虑了。”
吴奎代表兵部提出了建议。
“赵国公呢?”
兵部不该是贾平安来禀报吗?
吴奎绝望的道:“赵国公早上来了一趟,说是修书到了要紧的时候,万万不敢耽误了,要静心……说完就走了。”
武后眼皮子狂跳,“知晓了。户部。”
窦德玄微微昂首,一股子得意洋洋的气息啊!
“皇后放心,赏功的钱财都准备好了。”
户部不差钱啊!
窦德玄得意之余,不满的道:“兵部能有什么大事?你等处置就完了,非得要拉上赵国公作甚?无能!”
可他是兵部尚书啊!
吴奎想辩驳,想愤怒,可面对宰相却缩了,悲愤莫名。
窦德玄吃水不忘挖井人,“此次银币加了一成铜,户部收益颇大,仅凭着这个就足以应付赏功还绰绰有余。”
武后心中欣慰,“只是寻常罢了。”
这等我家阿弟出息了,但我得代替他谦虚一下的心态很明显。
窦德玄却不满的道:“皇后此言差矣。先前宰执们面对银币被囤积的难题束手无策,赵国公出手不但解决了这个问题,还让户部多挣了一大笔钱,这可不寻常。臣看赵国公进朝堂也使得。”
三十岁的宰相,画面太美,武媚不敢想。
“那些人正在暴怒,对臣恨得咬牙切齿。”
窦德玄却有些得意。
沈丘来了。
“皇后,那些家族在抛售囤积的货物。”
……
东西市此刻愁云惨淡。
一些商铺挂出招牌,以低于市价的价格抛售货物。
长安城中的百姓闻讯而动。
“别慌!”
人群中有人说道:“那些有钱人本想用这些货物来挤兑银币,扫空银币,朝中却多加了一成铜,这些货物就烂在了手中,他们此刻只能抛售……”
“那可是还能低一些?”
“定然能低一些,否则没人买都烂在了自己的手中,换不回钱财。”
妙啊!
长安的百姓马上呼儿唤女的回家了。
“咱们再等等。”
那些商人懵了。
“阿郎,百姓都回去了,说是等便宜些再买。”
“狡黠!”卢顺载的城府越发的压不住火气了,“如此再降些。”
“就怕他们贪婪,依旧不买。”
卢顺载怒斥道:“他们不买,那些商人见到便宜货,自然会买。”
是哈!
于是货物再度降价。
但……
一些男子正在东西市游走,一家家的进去传话。
“那些人的货物价钱再低也不能买。”
“为何?你哪的?”
有商人不满的道。
男子看着他,“我哪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别给自己招祸。”
商人不满的嘟囔,“凭什么不给我挣钱?”
他走了出去,就见一个个男子在商铺里进出。
他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冷漠。
晚些商人们聚集商议。
“这些哪的?”
“不知。”
“看着浑身冷飕飕的,先前我问了一句就被呵斥,了不起吗?”
“老夫先前试探了一番,那人指着天上。”
商人们讶然。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那些货物不买也罢。”
“对,赵国公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怎么发财都成,但千万别发国难财,那不但可耻,还很危险。”
“走了。”
……
“亏一些卖给商人们倒也何事,至少快。”崔晨觉得这都不是事,“另外,家中囤积的银币也得花销出去。五年期限,贾平安那个畜生,这等手段无需想就知道是他做的。”
“五年为期,过期不候,咱们家中的银币只能花销出去。”
卢顺载皱眉,“此事损失了一笔……”
叩叩叩!
有人敲门,崔晨不悦的道:“我等议事。”
叩叩叩!
敲门声依旧,很是坚定。
“进来。”
卢顺载沉声道。
门开,一个老人进来。
卢顺载起身,“二兄。”
老人皱眉看着他,“无能。”
卢顺载低头,“是。”
来人是卢顺载的二兄卢顺珪,他在士族中名气很大,连崔晨等人都起身,肃然相迎。
卢顺珪坐下,清瘦的脸上多了些不满,“你等在长安屡屡无功,此次更是折损了十余士族子弟,家中多番商议,让老夫来长安坐镇。”
三人羞愤欲死。
“那十余子弟令他们归家。”卢顺珪斩钉截铁的道:“输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输了再无斗志。他们就算是不能再入仕途,可依旧能在家中教导子弟。咱们一代代的来。江山风云变幻,可我士族永远不变。我等可以蛰伏,但也能崛起!”
“是。”
卢顺载说道:“二兄,户部出了银币,竟然多加了一成铜。”
卢顺珪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那斑白的长眉动了动,“如此准备的货物全数无用,只能抛售。谁的主意?窦德玄这几年精于财务,不过这等狠辣的手段却不像是他所为。”
崔晨说道:“我等猜测是贾平安。”
“贾平安。”卢顺珪沉吟良久,“此人狠辣,善于布局。他乃名将,做事如征战,他既然出了手,必然还有后续……”
崔晨佩服不已,“朝中随即下令,以十年为期,十年后这一批银币即可兑换银子或是铜钱。”
“可在这十年中天下人早就习惯了银币,百姓不会去换,能去换的也就是我等家族和权贵豪族。”
卢顺珪抚须,“他不会这般简单,若是如此,十年后我等家族也能拿了银币去兑换银子铜钱,不亏。可老夫觉着……他会为此设置条件,譬如说每户只能兑换多少。我等家族人再多,可也没钱多。”
“隐户呢?”王晟觉得卢顺珪疏忽了这个,“咱们家中的隐户加起来数不胜数。”
卢顺珪看了他一眼,眼神平和,“贾平安视士族为敌,你以为他会坐视我等指使隐户去兑换?他只需一条……带着户籍来兑换,每户只能兑换多少,只能兑换一次……隐户并无户籍,你如何兑换?”
“好毒!”
崔晨一凛,“若是如此,这便是绝户计。”
卢顺珪屈指叩击案几,“茶水。”
王晟起身出去,“泡茶来。”
卢顺珪说道:“做事要把对手的手段想尽了,要往最坏处去想。此批银币囤积已然不能,货物要尽快卖掉,再便宜些也得卖掉……老夫始终担心贾平安会有更狠辣的手段在等着咱们。”
“已经令人降价了。”
泡茶的人还没来,报信的人来了。
“有许多人去东西市警告了那些商人,令他们不得采买我等的货物。”
“贾平安!”崔晨变色了,“这个畜生,手段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是浪涛,一浪接着一浪,不给人喘息之机。”
卢顺载也变色了,“如此奈何?再降价!”
王晟沮丧,“只能如此!”
“再降价那些百姓定然忍不住,如何蛊惑他们也会买。”
茶水送来了。
卢顺珪低头看看茶汤,嗅了嗅,赞道:“一杯茶,一卷书,窗前坐半日,且与古人神交。醒来三五好友齐聚,饮酒欢笑,此人间至乐也!”
他轻啜一口茶水,“妙!”
那斑白的长眉微微一动,竟然有些惬意。
“不必卖了。”
卢顺珪淡淡的道:“货物全数收起来,大车带走,离开长安售卖。”
“可这一路人吃马嚼的花销不少啊!亏的更厉害了。”卢顺载不满。
卢顺珪再喝一口茶水,满足的叹息一声,“做事并非只论成败。两人相争,一方获胜,此刻你该做什么?打乱他的谋划,打断他的得意。我等家族差这些钱财吗?”
不差!
卢顺珪微笑,“贾平安定然是想看着我等家族再降价,如此长安的百姓就得了便宜,百姓得了便宜就会赞颂皇帝,而鄙夷我士族。为何要让他称心如意?”
崔晨恍然大悟,“我等宁可亏的更多也不卖,长安城中的百姓才将被劝走,如此就失望了。继而对皇帝等人生出不满。”
卢顺珪放下茶杯,平静的道:“我等家族纵横时,李氏不过是野人。论手段,我等家族历经数百年,经历的苦难不计其数,这只是小事罢了。”
“是。”
东西市那些商人接到了命令,随即把降价的牌子收了。
“宁可亏,也别卖给那些贱狗奴!”
“对,让他们空得意一场!”
马车一辆一辆的进了东西市,数目之多,看呆了那些商人和顾客。
这才是士族的手笔!
……
“不在长安卖了?”
贾平安得了消息有些讶然,随即问道:“谁的主意?”
沈丘说道:“卢氏来了个主持大局的,叫做卢顺珪。”
“此人如何?”皇后问道。
“此人老谋深算,果决。”
“是个对手。”贾平安说道:“他此举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宁可损失更大,也要让朝中受损。”
这是以本伤人!
“百姓会失望。”
武媚说道:“随后就会埋怨朝中。”
“那边大概也是这般谋算的,所以宁可以本伤人,也要给朝中一击。”
武媚问道:“可有法子?”
贾平安颔首,“有。”
……
那些家族在东西市的货物源源不断的被大车拉了出去。
“没了?”
几个妇人围着大车问道,“我们要买。”
车夫冷冷的道:“买个屁!滚!”
“不卖了!”
“想买?美得很!”
“竟然没了。”
消息传出去,百姓失望了。
就如同是后世没抓到大减价的机会一样,那种失落感啊!
随即就有人埋怨皇帝。
“上次降价就差不多了,可却有人说还差得远,让咱们等候,如今可好,等来等去没了。”
“多事!”
“能省好多钱啊!”
这事儿连李治都知道了,并关注了一番。
“听闻百姓有怨言?”
长安乃是首善之地,自然要以安定为第一要务。
皇帝躺下了,太子事儿也多了,此刻就充当了传声筒。
“阿耶,原先舅舅想再多坑些,可士族那边来了个卢顺珪,此人果决,就令人把货物尽数拉出长安,说是宁可亏多些,也不会让舅舅如愿。”
“这不是让他如愿,卢顺珪这话想说的是让不会让朕如愿。”
李治此刻觉得头痛缓解了些,“可这等话自然不能当着人说,所以就说了贾平安。欲盖弥彰,丑类罢了。不过手段倒是不错,若是早些年出仕,不为宰相也可为大将。”
李弘好奇,“阿耶,此人这般厉害吗?”
李治听到了寻寻的声音,伸手,寻寻趴在他的膝上。
李治轻轻揉着寻寻的头顶,“此人甫到长安就作出了这等决断,可称为壮士断腕,也算是逆势反击。这便是宰相大将之才。换个人怕是只能跟着你舅舅走,最终被他埋进坑中。”
李弘明白了,“若是没有此人,那些人会把货物的价钱降的更低,他们亏了许多,百姓得了好处就会赞美阿耶,这是一箭双雕,如今却被他破了。”
李治点头。
李弘好奇,“舅舅说还有法子,会是什么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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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0章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货物转运需两日。”
随行的管事不断送来消息。
“市场的商人在叫骂,说当初不许他们采买咱们的货物,如今好了,鸡飞蛋打一场空。”
崔晨看了平静喝茶的卢顺珪一眼,暗自生出了钦佩之意。
卢顺珪的名气不小,但很奇怪的是他竟然没出仕。
崔晨坐观了卢顺珪的手段,颇受震动,觉得此人若是出仕,宰相之才不消说,出将入相才是对他最合适的评价。
卢氏为何藏着这等大才而不让他出仕?
崔晨好奇,但知晓这是卢氏的秘密,旁人不得打探。
士族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外表看着高大上,可内里龌龊事儿却不少。谁敢去打探就是死敌。
想起崔氏内部的那些事儿,崔晨也难免唏嘘的想到了崔建。
崔建的才华不算差,但就是因为父亲去得早,亲近的人少,无人给他撑腰,所以科举出仕后无人帮衬,只能凭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的爬上来。
这便是放羊,把一些没指望的子弟丢在宦海中浮沉,家族不不搭理。多年后谁能爬起来,家族就会换个脸嘴,把他当做是核心人员来栽培帮衬。
这便是亲疏的界限,有的使用才华来划分,但更多是用背景来划分。
外面有的龌龊事儿,士族内部一点都不少。
都是人呐!
崔晨唏嘘着。
“此次贾平安功败垂成,反而带累皇帝吃了坏名声,他会如何?”王晟提出了这个问题,“莫要小觑此子,这些年来他的手段让士族吃了不少亏,上次更是不要脸,让崔建把士族伪造政绩的官员写出来,令自家表兄弹劾,我等家族因此损失十余官员。”
崔晨说道:“货物都没了,他难道能凭空变出来?”
卢顺珪说道:“他能有何手段?”
卢顺载说道:“二兄,此人谋划深远,一环扣一环,如今被你打乱了一环,却是难以为续了。”
卢顺珪并未自矜,淡淡的道:“且观之。”
“阿郎。”
一个随从进来,“贾平安以户部的名义召集长安商家。”
什么意思?
卢顺珪轻声道:“他把商家请了去,能如何?补钱让商人们降价?此举倒是有趣,不过会亏空不少。窦德玄能吃了他。不过这也是目前唯一的手段,好歹先把百姓的怨气消散了再说。中规中矩,有趣。”
崔晨说道:“咱们可能去采买?”
卢顺珪摇头,“他是官,百骑一旦出动,咱们的人就逃不了,到时候贾平安翻脸,你觉着他能做什么?”
卢顺载说道:“他会广而告之,说士族和百姓争利。”
“他就希望咱们的人混进去采买。”
卢顺珪淡淡的道:“可老夫怎会让他如意?”
……
今日长安有头有脸的商人都来到了户部。
窦德玄蹲在值房里喝茶,顺带欣赏刚得的一幅字。
贾平安坐在对面,“窦公,谁的字?”
窦德玄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老夫的,怎地?老夫的你也要?”
“要啊!”
窦德玄:“……”
“老夫没你不要脸。”
“要脸作甚?”
二人调侃一番,商人们来了。
“老夫就不出去了。”窦德玄说道:“你弄出来的祸事,你自家收拾,老夫就帮衬一把。”
呵呵!
贾平安说道:“其实这是个机会。”
窦德玄冷笑,“你最喜挖坑埋人,可此事却无可奈何。商人逐利,你难道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降价?若是你敢强迫他们,回头皇后能把你吊在宫中毒打。”
“夏虫不可语冰。”
此刻外面有些嘈杂,贾平安起身出去。
百余商人站在庭院里,外面还有不少。
见到贾平安后,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
“赵国公来了,谨慎。”
“会不会逼迫咱们降价?”
商人们警钟长鸣,时刻准备婉拒。
贾平安说道:“做生意该如何做,我想没个定数,每个成功的商人都有自己的手段,譬如说薄利多销……”
铛铛铛!
赵国公要开始了,大伙儿小心!
众人的心中警钟长鸣。
“譬如说独家手段,譬如说女伙计漂亮,什么豆腐西施。”
众人不禁轰然一笑。
贾平安微笑道:“我原先也做过生意,后来懒了,就把生意交给了家中的女人,不是大事不管。”
贾氏的生意可不小,一个长安食堂如今依旧是长安饮食界的龙头,茶坊堪称是日进斗金,而酒坊挣钱也不少。
有人说贾氏有这三门生意就足以让贾平安成为大唐首富。
有人还算过,说贾平安早就是大唐首富了,只是此人不肯炫耀,所以一直不为外人知晓。
“如何做生意,我想我还是有些经验,今日便与诸位探讨一番。”
大唐首富要传授生意经了,众人赶紧收敛心神。
小贾这是何意?
值房里的窦德玄猜不到,顿时茶水也不香了。
“不管是什么手段,要紧的就是一条,广而告之,让自家的生意,自家的货物广为人知,可对?”
众人纷纷点头。
“这是第一个共识。”
贾平安轻松一笑,“譬如说陈家的葫芦头,店铺竟然在坊中……”
时至今日,原本坊中不得做生意的规矩渐渐松弛,老百姓想挣钱的心思远比官吏们压制商业的心思更为炽热。
“因为担心被抓,所以陈家的生意躲在了曲巷中,不为人知。可陈家的葫芦头味道好,这一传十十传百的,竟然广为人知,于是顾客盈门,这便叫做酒香不怕巷子深。”
赞!
商人们纷纷点头。
“酒香不怕巷子深是一回事,可若是酒香巷子还不深呢?”
这个问题很有趣。
“若是人人皆知呢?”
贾平安抛出了问题。
“想来陈家的生意会更好。”
这是必然。
“长安城中有多少商人我数不清,我都数不清,百姓如何能数得清?他们如何知晓自己最想买的货物在何处?”
“这便是广而告之的作用。”
贾平安说到这里,商人们已经是心痒难耐了。
“赵国公,可是有何手段?”
“还请赵国公赐教,若是能成,回头给赵国公弄个牌子,早晚三炷香供奉着。”
贾平安满头黑线,“该如何广而告之,这个问题各家都有手段,但最多见的还是吆喝,令大嗓门的伙计在门外吆喝,某某家的馎饦最美味,某某家的家具最坚实。”
“是啊!这手段高明啊!”
“老夫出了大价钱,这才寻了个嗓门大的伙计,每日他一吆喝,周围的商户都想骂人。”
贾平安笑了笑,“酒香也得要吆喝,这个想法不错,可在我看来,这等手段太粗糙,不,是太低级了。”
商人们情绪瞬间就上来了。
“赵国公难道还有好法子?”
“是啊!若是有,老夫洗耳恭听!”
“老夫经商数十年,走南闯北,这广而告之的手段也见识了不少,却发现就这等粗糙的手段最管用。”
“对了,当年华州竹器刚进长安时,那吆喝可是震动了长安城。什么大减价,大减价,大姐不嫁二姐嫁。走一走,瞧一瞧,华州的竹器最出挑。两文钱你买了不吃亏,两文钱你买了不上当……”
“走过路过、机会别错过。”
“全场清仓处理。”
那个老人问道:“敢问这些可是赵国公当年的手段?”
贾平安点头,问道:“如今他们喊什么?”
自从进了百骑后,他就渐渐和华州竹器那帮子人脱钩了,这些年更是没见过面。
老人说道:“好像是喊什么……”
一个商人说道:“如今他们喊的是华州遭灾,大家要回家救灾,清仓处理……最后三日。”
“好像去年就写着最后三日?”
“对,一直到今年,还是在吆喝最后三日,什么机会难得。”
贾平安捂额。
丢老子的脸啊!
“吆喝只是最低级的一等广而告之的手段。”
贾平安说道:“我想了个法子,譬如说你是卖胡饼的,就在包胡饼的油纸上写着店铺的名称和地址,你是卖首饰的,就在盒子的外面写着店铺名和地址……换而言之,一切商品都能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店铺名和地址,有人问何处买来,无需说什么东市某处,只管看着上面的名字地址来寻就是了。”
“妙啊!”
老人说道:“早些也有人如此,不过只是写着店铺的名字。加上地址却不同了,这便是广而告之。”
这只是最简单的手段啊!
有人问道:“可这等手段能引来的客人也有限吧。”
“是有限。”贾平安笑眯眯的道:“可若是无数客人买了你的货物,带回去之后,又会传给更多的人,那样如何?”
老人不解,“可如何能令无数客人来采买我等的货物?”
“事情不大。”贾平安说道:“若是想让无数客人来采买货物,唯一的法子便是降价。”
这……
众人默然。
老人说道:“若是如此却是个好法子,可如何能令无数客人前来?”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贾平安说道:“我和窦公筹划了一件事。”
老夫不知啊!
小贾这是想坑老夫呢!
窦德玄想起身,想想又作罢。
“罢了,此次算了。”
贾平安说道:“过一阵子就是三月三,户部准备在东西市组织一批商户参与此次活动,但凡参与的必须大减价……”
商人们的脸上多了不豫之色。
窦德玄捂额。
小贾这是想作甚?
无用的!
“但凡参加的商户都会得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三月三。”
商人们的眸中多了光亮。
这是独门啊!
一旦拿到手,这便是一种资质。
若是能让百姓都知晓,那就赚大发了。
“一次降价你等觉着会亏,可后续带来的客源将会把这些亏空填平,你等赚大发了!”
商人们躁动了起来。
一个商人问道:“可如何能让百姓知晓?”
“户部会在坊市大门处张贴告示,广而告之此事。”
窦德玄愣住了。
“户部的告示,三月三大减价,百姓动心……去了东西市,看着有户部牌子的就进去,随即蜂拥采买……”
“采买完了,若是觉着好,若是喜欢,就可通过留下的店铺名和地址再去采买……还能传播出去。”
窦德玄霍然起身,“这是数百商家集体大减价,能引来无数客人……妙啊!”
贾平安看着兴奋的商人们,矜持的问道:“谁想退出?只管说。”
谁特么想退出?撒比才退出!
一时的亏损换来的是广而告之,换来的是无数客源。
谁特娘的会退出?
里面的窦德玄赞道:“小贾的手段果然是发前人所未发,妙不可言呐!老夫看他就算是不为官,凭着经商也能震动朝野!”
……
东西市忙碌起来了。
户部的官吏频繁进出,那些商户堆笑相配。
“不许虚标,不许明降暗升。”
户部的小吏警告道:“一旦被客人投诉,东西市就会来核查,但凡核实了,重罚。记住了,赵国公说了,要罚的那些弄虚作假的商家苦不堪言,悔不当初!”
商人满头汗,“不敢不敢。”
等小吏走了之后,商人苦笑,“老夫本想明降暗升的,可没想到赵国公竟然知晓这等手段,哎!”
有人疑惑,“赵国公怎地知晓这等手段呢?”
……
后世那些挂着厂家关门,厂家破产,清仓处理,最后三日……等等招牌的店面,刚开始众人趋之若鹜,可渐渐的大伙儿发现不对劲……
卧槽!
你不是说最后三日吗,怎地过了三十日还在?
这等手段刚出来时颇为犀利,很是吸引人,等三日一过,一切真相大白。
“这等手段适合那等游商用,这里卖一阵子,那里卖一阵子,无需担忧被人揭穿。”
“先生,被揭穿也无事吧?”王勃说道:“游商换一个地方罢了。”
“你小子,越发的聪慧了。”
眼前的少年越发的不同于历史上的那个棒槌了。
那个棒槌为了装比可以得罪天下人,但自己却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所以最终落水而去。
而眼前的棒槌却犀利了许多,也刻薄了许多。
“先生,若是那些家族遣人来大批采买呢?”
“他们不会,也不敢。”
“为何?”
“此事户部盯着,东西市盯着,还有恶少盯着,但凡谁敢弄鬼,这便是送把柄,作死。那卢顺珪行事果决,不会犯这等错。”
贾平安很自信。
“阿耶!”
老二跑了过来,看着就是委屈的模样。
“怎么了?”
贾洪抹泪,“阿耶,阿娘说我好欺负,以后会难过。”
贾平安:“……”
贾洪爱自己的父母,所以很伤心,“阿耶,我好委屈。”
王勃轻声道:“先生,二郎是软弱了些,就怕以后被人欺负。”
贾平安叹息,“你阿娘只是哄你呢!二郎最是孝顺,阿耶和阿娘都欢喜。”
贾洪抬头,“真的?”
贾平安笑道:“真的。”
他笑的是如此的真挚,如此的纯净,让王勃也呆了一瞬。
他从未见到先生这般温柔过。
贾洪揉揉眼睛,“那我错怪了阿娘,阿娘好委屈,阿耶,我去哄阿娘。”
“去吧。”
贾洪一溜烟跑了。
王勃说道:“先生,二郎太过单纯了些。这个世道单纯的人没活路,不是被人坑害,就是被人糊弄。”
“是啊!有的人看到老实人不是说欣慰,而是鄙夷,随即想着如何能哄骗他。”贾平安说道:“不过我不担心这个。”
“为何?”王勃不解。
贾平安说道:“我觉着自己能再活四十年以上,二郎十余年后成亲生子,四十年后他的孩子也该二十余岁了,若二郎还是这般,我在临去前会留下交代,二郎家中让长子做主。”
王勃愣住了。
“原来这便是父亲吗?”
王勃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时间不禁痴了。
王福畴每月的钱粮都花销的干干净净的,看似没有规划,可那些钱花哪去了?
在王家吃第一。
只要有钱,王福畴总是会给孩子们买最好的食物、他认为对孩子们最好的食物。吃饱了才能考虑其它。接着便是穿着。王福畴担心孩子们出门觉着丢人,就给他们买上等的布料做衣裳,自己穿的和难民似的。
最后就是买书。
王福畴认为人一生中最值得购买的货物便是书籍。
书籍能带给人知识,能让人和先贤隔着时空对话,能让孩子们增长学识和见闻。
所以但凡还有余钱,他都会拿去买书。
一家子若是无事,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一起看书,鸦雀无声。
原来,这就是父亲吗?
贾洪一路跑寻到了母亲。
卫无双正在看账簿。
贾平安做了甩手掌柜,苏荷又不乐意管事,于是家中的事务都落在了卫无双的身上。家中事,外面的两个田庄,以及生意等等。
这些事儿换做是后世,加起来好歹也能算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CEO。
卫无双从刚开始的生涩到现在的游刃有余,其间付出了无数心血。
“阿娘!”
卫无双闻声抬头,见是贾洪,就问道:“二郎可是有事?”
贾洪走近,抬头看着卫无双,严肃的道:“阿娘,你委屈吗?”
卫无双愕然,“阿娘为何会委屈?”
除非是卫无双无法解决的大事,否则贾平安一般不会干涉卫无双的事务,这是尊重。
有了家主的尊重,卫无双才能杀伐果断,不论是家中还是田庄,或是生意,没人敢不尊重她。
所以她不委屈啊!
卫无双笑道:“二郎这是为何?被谁欺负了?”
贾洪吸吸鼻子,“阿娘,你说我以后会被欺负,阿耶说你是哄我呢!阿耶还说你喜欢我,阿娘,是真的吗?”
卫无双柔声道:“是真的,阿娘最喜欢二郎了。”
贾洪欢喜的道:“那阿娘你若是委屈了就告诉我好不好?”
卫无双良久说道:“好。”
第1121章 三月三
十几岁的少年说自己成熟了,几十岁的老汉说自己成熟了……
但你要问他们什么是成熟的标志,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点。
“结婚生子你才会成熟。”
这是贾平安给王勃的建议。
“责任和耐心,这两样非得要成亲生子后你才会真正的拥有。”
结婚后,两口子从热恋状态转换为共同生活状态,渐渐的从甜蜜变成了鸡飞狗跳,你得学会兼容,学会妥协和忍耐。
等孩子出生后,你整个人都会变。半夜孩子嚎哭你得爬起来照拂,老婆不下奶你得去想办法,老婆发脾气你得安慰,孩子病了你得随时抱着去医院,焦急的等待着……
几年下来,你整个人都变了。
王勃若有所思。
“不成亲多好!”
……
三月三,上巳节,也有人称之为女儿节。
草长莺飞的季节,男男女女在城中,或是出了长安城游玩。
从周朝开始,三月三还有一个意义,那就是情人节。
那时候没有婚介所,要想寻到自己喜欢的爱人,你就得趁着这个机会出来寻摸。
“阿耶,我要出去。”
大清早兜兜就换了新衣裳,带着人来寻贾平安。
“去哪?”
贾平安今日会很忙,所以没时间关注闺女。
“我约了二娘子,要去城外。”
“城外?”
贾平安皱眉。
“是呀!今日好些人会去城外,我和二娘子去看热闹。”
兜兜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龄,一脸兴奋的模样,而不是期待。
“不许乱跑,听从云章的安排。”
“知道了。”
闺女跑了。
贾昱也来了。
“阿耶,今日我和同窗要出去玩耍。”
“去哪里?”
贾平安渐渐火气上升。
贾昱觉得不妙,“去曲江池。”
“去吧。”
贾昱松了一口气,一溜烟跑了。
到了曲江池外,几个同窗已经到了。
“贾昱,这边。”
商亭招手。
几个同窗都穿了最得意的衣裳,商亭竟然还傅粉了。
“别傅粉。”
贾昱觉得有必要给他们说说傅粉的坏处,“傅粉只会刺激肌肤,再说了,男儿要白嫩作甚?男儿要的是学识和文武双全。”
“你这就不懂了吧?”商亭得意的道:“女人就喜欢白嫩的男子。”
傅粉历史悠久,目的也就是把人的脸刷一层白色的掩饰物。
贾昱摇头,不再劝说。
老爹说了,你干啥都行,晒成黑炭都行,就是别傅粉,不然回头打断腿。
今日曲江池人多的吓人,堪称是摩肩接踵。
“商亭,别乱跑。”
贾昱喊着。
前方有个小娘子,十岁左右的模样,正在惶然喊道:“阿姐!阿姐!”
商亭喊道:“小娘子,这边,别乱跑。”
这等时候跑散了有危险。
小娘子看了他一眼,却喊道:“你别过来。”
我是个好人啊!商亭一脸懵逼。
“小娘子。”
贾昱过去,“你阿姐在哪?”
小娘子靠近了贾昱,泫然欲泣,“阿姐方才还在和人说话,一转眼就不见了。”
娘的!
这是遇到了俊男就把妹妹抛弃了?
贾昱觉得不至于,“你阿姐叫什么?”
小娘子说道:“王小娥。”
“喊!”
几个少年齐齐高喊,“王小娥!”
“王小娥!”
很快,一个少女就惶急的挤了过来,见到小娘子后就呵斥,“你怎地就走丢了?”
“阿姐!”
小女孩嚎哭。
少女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凶巴巴的道:“叫你跟着我,牵着我的衣袖你不听,这下好了吧?”
小女孩指着贾昱,“阿姐,多亏了这个小郎君。”
少女福身,“多谢小郎君。”
“应当的。”
贾昱拱手。
商亭郁闷,“为何都信你,却不信我呢?”
他忍不住问了小女孩,“小娘子,为何不信我?”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退后一步,站在阿姐的侧后方,牵着她的衣袖说道:“你油头粉面的,不是好人。”
……
三月三,朝中许多官员都去了曲江池。
“饮酒!”
酒杯缓缓顺着水流停在了上官仪的身侧,他拿起酒杯饮了。
随即就是作诗。
多年前的兰亭中,书圣等人玩的也是这个,最后留下了书法史上的传奇之作,兰亭集序。
……
贾家自然也要参加这样的活动。
贾平安本想让两个婆娘自己去,可最终却拗不过,只能带着她们去了曲江池。
一家子寻了块地方坐下,把携带来的酒菜摆好,看着人头攒动,缓缓说话。
有人说道:“户部张贴告示了。”
“什么告示?”
“今日东西市弄了什么三月三的大减价。”
“大减价?”
“去看看。”
今日长安城几乎是倾巢出动,在各处游玩,此刻有人在各处宣传一件事儿。
“户部主持,东西市最出色的数百商家参与,保证大降价……”
……
半个时辰后,东西市涌来了大量的客人。
“看好了,但凡挂着三月三牌子的便是大降价的商户。”
“但凡发现有人假降价,只管向市场官吏举报,重罚!”
百姓们涌进了商铺里,顿时就炸了。
“竟然这般便宜?”
一件件货物摆放着,边上的木牌子上写着价钱。
关键是许多货物都有了标识,谁家的,地址在哪。
“只管买,有问题就照着这个地址来寻老夫!”
商人得意的道:“若是不好,老夫全赔!”
疯了。
没多久东西市就成了人海,市令担心出事儿,可金吾卫的来了。
“赵国公说今日怕是会出事,我等早有准备。”
后世的大减价太多了,譬如说商场开门后,最前面的百名顾客将得到最大的优惠,或是前一千名,由此引发半夜排队,开门钻卷帘门……
由此引发了许多事儿,贾平安门清。
一个个百姓背着大包小包,喜笑颜开的出来了。
官吏们在喊,“陛下知晓百姓艰难,就令户部弄了此次大减价。”
“陛下万岁!”
得了便宜的百姓高呼着。
“还有,这等大减价……每年都有。”
“每年都有?”
“对,每年都有!”
……
“陛下,户部弄了个三月三的大减价,东西市如今人头攒动,金吾卫去维持秩序,伤百余人……”
靠坐着的李治不敢相信的抬头,哪怕看不清王忠良,他依旧呵斥道:“胡说!”
王忠良说道:“奴婢不敢。”
沈丘来了。
“陛下,东西市方才涌入许多人,金吾卫将士们进去维持秩序,伤了不少人。”
李治愕然,“朕的无敌虎贲竟然在长安城中打了败仗?”
“陛下。”
皇后来了。
“这是为何?”
李治皱眉问道。
武媚笑道:“平安和户部联手,在东西市弄了个三月三的大减价,说是什么购物节?引发了百姓抢购。”
李治冷着脸,“这是想弥补百姓吧。可逼迫商人了?”
虽说大唐商人地位低,可也不能无故盘剥他们。
沈丘犹豫了一下,“陛下,就在先前,一群商人闹事。”
果然!
李治火气起来了。
“为何?”武媚问道。
这事儿是贾平安一手策划的,说是万无一失,可现在看来还是有些问题。
沈丘说道:“那些商人想加入这个所谓的购物节,可户部说了,明年再来,那些商人眼红别人的生意,就聚集闹事。”
李治:“……”
武媚心中欢喜,“此事是平安一手谋划,说是能让长安人每年都倍感期待。”
……
卢顺珪今日也来到了曲江池,和卢顺载等人饮宴。
宴席就在水边,有人在上游处放酒杯,酒杯一路飘荡过来,停在谁的身侧就是谁喝。
“二兄,该你作诗了。”
这一杯酒却停在了卢顺珪的身边,他笑着饮了,随后抚须,缓缓吟诵了一首诗。
众人轰然叫好。
斜对面有人喊道,“谁在作诗?”
这边回复,“范阳卢氏。”
这是名号!
那边有人起身拱手,却是上官仪。
“此人诗才了得。”卢顺载低声道。
卢顺珪微笑道:“诗赋乃是小道,玩耍罢了。”
王晟说道:“我等士族子弟从小就学做诗赋,及长科举,自然能远超同侪。”
以往各地的州学县学里的先生水平差,而士族子弟从小就有名师教导,更有远超外界的各种资源辅导,于是到了科举时,士族子弟就是碾压般的优势。
所以有人说科举反而给了士族机会。
“上官仪此人油滑,看似皇帝的忠犬,可却不得罪人。”
崔晨不屑的道:“此人难成大器。”
“他已是宰相了,还要如何大器?”
卢顺载看了二兄一眼,“二兄这等大才却只能在……”
“住口!”
卢顺珪喝住了他,然后举杯:“诸位,今日出游,只说闲事。”
众人举杯,把这个话题岔开。
“阿郎。”
王晟的随从来了,“外面有人说户部弄了什么三月三的大减价。”
王晟笑道:“这是想弥补百姓没能采买咱们货物的损失?”
崔晨也笑了,“可如何大减价?难道逼迫商人?哈哈哈哈!”
“那就有热闹看了。”卢顺载说道:“商人定然不愿如此,户部能如何?补贴?朝中补贴钱财让商人大减价,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诸位,当以诗赋记之。”
众人轰然大笑。
随即就是饮酒作诗。
卢顺载看到对面的上官仪那边女人不少,就说道:“上官仪倒也会享乐。”
卢顺珪淡淡的道:“世间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东西市大减价了。”
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
“是真的。”
“户部弄的,价钱好便宜!”
曲江池躁动了,那些百姓纷纷往外走。
“去看看。”
卢顺珪点头,有随从急匆匆的跟着人流去了。
“难道窦德玄真敢补贴?不对,若是户部要出钱补贴,必然要经过宰相们同意,你们看,上官仪看似茫然,可见并不知情。”
“那就是逼迫!”崔晨冷笑,“窦德玄好大的胆子,咱们的人盯着,随机弹劾。”
卢顺珪颔首,认可了这个作法。
曲江池的人越来越少了。
贾平安一家子也乐得如此。
“无双,饮酒。”
苏荷举杯。
卫无双说道:“少喝些,免得醉了。”
先前有个贵妇喝多了,吐了一地,最后还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上。
苏荷得意的道:“这是果酒,喝不醉。”
贾平安也在喝果酒,两个小儿子在边上玩耍。
这便是踏春。
包东来了。
“国公,东西市那边人头攒动。”
“我知道了。”
……
“阿郎!”
卢顺珪的随从来了。
“如何?”
卢顺珪问道。
随从说道:“东西市数百大商户门前拥挤,以至于金吾卫在维持秩序。”
“可是强迫?”卢顺珪问道。
“不知。”随从说道:“每个商户的门外都挂着木牌子,上面写着三月三,说是户部给的,有这个牌子的商户便是大降价的商户。”
“商人们可是怨声载道?”
随从摇头,“都很是欢喜。”
“不对啊!”
众人不解。
“看,我买了这个。”
一个少年拎着一坛子酒水来了,欢喜的道:“便宜了三成呢!”
卢顺珪笑着道:“少年郎可能过来?”
少年和同伴正在显摆,闻声看去,见这边都是气度俨然的老人,就过来行礼。
“知礼的少年。”
卢顺珪先赞了一句,随后问道:“少年郎可知为何降价?”
少年说道:“说是陛下仁慈,专门弄了这个什么购物节,让百姓占便宜。”
皇帝的名声挽回来了。
卢顺珪笑道:“商人逐利,那商家愿意亏钱?”
少年摇头,“这个不知。”
卢顺珪颔首,“那你可觉着有何不同?”
他觉得这事儿里面有些蹊跷。
少年说道:“老丈请看。”
他把酒坛子贴着纸的一面转过来。
“以往上面只有酒水的名字,可如今却还有商铺的名字,和商铺的地址。”
这是何意?
卢顺珪等人毕竟不是商人,真的懵了。
“多谢了。”
“客气。”
少年转身,和同伴们在下游处喝酒。
少年人热闹,欢笑声不绝于耳。
“真是羡慕啊!”
卢顺载叹道:“让老夫想起了少年时,那时二兄还时常带着我出去寻友人……”
卢顺珪说道:“都过去了。”
“好酒!”
少年那边有人说道:“这酒水不错,回头我去买一坛子回家,对了,这商铺在何处?”
“这里有地址和店铺名字,你只管去寻。”
“王氏美酒,好,回头我就去寻。”
东西市很大,曲巷无数,除非是经常去逛的人,否则许多人都会忘记上次自己买东西的地方。
卢顺珪若有所思。
“让咱们的商人来一个。”
有人去召唤,午时之前来了个商人。
“这是广而告之!”
商人眼中有敬畏之色,“户部的牌子让客人放心,以为这家商户有户部背书。”
崔晨问道:“可商人为何愿意亏钱?”
商人苦笑,“这便是户部手段的高明之处。大减价看似亏了些,可客人多啊!”
崔晨不解,“客人多就亏得多,为何还心甘情愿?”
是啊!
客人来的越多,商户不就是亏的越多吗?
商人说道:“崔公不知,这看似亏损了,可客人买了便宜的货物去,下次他还想再买去何处?自然会去这家商户。更要紧的是,他们的货物都写着商铺地址和名号,一传十,十传百,物美价廉的好名声就传了出去,引来更多的客人,这生意自然会越来越好,这阵子的亏损,换来以后挣大钱的机会,谁不干?”
崔晨愕然:“……”
“亏损换来了名声?”王晟茫然。
商人说道:“对,亏损换来好名声,好名声换来更多的客人,这便是广而告之的花费,值当!”
“广而告之的花费?”
卢顺珪恍然大悟,“如此商户自然踊跃参与。”
卢顺载苦笑,“二兄,此事一成,商家都夸户部好……”
商人说道:“那些商人和百姓都在夸陛下好呢!”
尼玛!
王晟忍不住想骂人。
“咱们宁可亏更多的钱也要把货物拉出长安,百姓埋怨皇帝,也埋怨咱们,可好歹是两败俱伤。如今这什么三月三一出,皇帝的名声瞬间好了,商人也得了好处,百姓更是得了最大的好处……都得了好处,咱们呢?”
前阵子的壮士断腕白瞎了。
卢顺珪平静的道:“这手段堪称是高明。那日货物出了长安城,老夫想了许久,觉着贾平安再无手段来扳回局面,没想到他却另辟蹊径,好一个三月三,好一个贾平安!”
“是他做的!”
崔晨深吸一口气,“贾平安做生意的手段了得,当初把华州竹器卖的风生水起,自家做生意更是日进斗金。”
王诜苦笑,“窦德玄没有这等手段,唯有贾平安。”
卢顺珪问道:“贾平安可在东西市?”
商人摇头,“并未看到他。”
“他在前面。”
一个随从说道:“阿郎,贾平安一家子就在前面。”
卢顺珪起身,“老夫去见见此人。”
卢顺载说道:“二兄何必如此……”
卢顺珪说道:“胜败乃常事,老夫却对贾平安此人颇感兴趣。”
众人起身,跟着卢顺珪去了前方。
“卢公他们来了。”
上官仪起身相迎。
一番寒暄后,卢顺珪说道:“老夫告辞。”
不是来寻老夫喝酒的?
上官仪的热情用错了地方。
卢顺珪等人到了贾家那边。
“很年轻!”
卢顺珪颔首,“老夫卢顺珪!”
……
有月票的书友,最后几个小时了,恳请投给大唐。
第1122章 这便是我的父亲
更新时间调整为每日:12点和19点。也就是取消了早上九点那一章。
……
范阳卢氏起始于汉末时的卢植。
卢植乃是大儒,更是名臣。在汉末那个纷乱的环境中,卢植的品格就像是一束光,和管宁、郑玄等人一起成为了一股清流。
祖先有名气,子孙就沾光。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
“见过卢公。”
贾平安行礼,“请坐。”
卫无双等人把羃?盖上,随即福身。
这是礼节。
除非是面对李义府那等人,否则哪怕对方是对手,该给的礼节得给,这才是礼仪之邦。
当然,要是面对外藩人,贾平安又是另一个模样。
卢顺珪坐下,品尝了一杯酒水,赞道:“人说天下美酒在贾氏,老夫今日信了。”
贾平安微笑,“天下最尊贵的是百姓,是帝王,卢公这话说的,是想为贾氏挖坑吗?”
卢顺珪笑道:“博君一笑罢了。”
贾平安微笑,“范阳卢氏纵横数百年而不倒,可是想学杨氏?”
卢顺载勃然大怒,可卢顺珪却指着贾平安大笑了起来。
“果然是杀伐果断的赵国公,不肯吃亏。”
这是试探,试探贾平安的性子。
卢顺珪洒脱的举杯,“老夫谢罪。”
他一饮而尽,神采飞扬。
“老夫才将到了长安不久,就听闻赵国公少年有为,一直想见见,今日倒是缘分来了。”
眼前的老人一到长安就给了贾平安一个巨大的麻烦,堪称是逆袭。
贾平安看着卢顺珪,微笑道:“卢公前阵子给我出了个难题,可有补偿?”
卢顺珪笑道:“今日不是补偿?”
“不够啊!”
贾平安微笑。
卢顺珪眯眼,“一日不够?”
贾平安摇头,“自然不够。”
卢顺珪问道:“多少日?那些商贾可能支撑住?”
贾平安说道:“持续十日。”
购物节怎么说也得十日啊!
卢顺珪看着他,“少年可畏。”
我三十了!
贾平安含笑。
“老夫与你一见如故,可为忘年交。”
卢顺珪微笑,“老夫久在卢氏坐井观天,以为天下不过如此,和你交手一次,却倍感惬意。以后会如何?老夫竟颇为急切。不过在此之前,赵国公,饮酒!”
二人举杯。
“好酒!哈哈哈哈!”
卢顺珪放下酒杯,问道:“小贾以为人性如何?”
贾平安说道:“人性本恶!”
崔晨摇头。
卢顺珪却点头,“善!”
“人如兽类,在丛林中觅食,遇到了对手就得厮杀。饿了就会去抢夺别人的食物,会去杀了同类作为食物……”
卢顺珪叹道:“人与兽差异何在?老夫以为在于后天的培育,让人知晓礼义廉耻,让人知晓何事不该做……这便是儒学之用,小贾以为如何?”
贾平安点头,“律法只是定下了做人的底线,而道德便是律法的补充,用道德来约束人,用律法来威慑人,有的人会受道德熏陶,有的人却不能,这些人就得用律法来震慑!”
“好!”
卢顺珪目光炯炯的看着贾平安,“小贾以为道德可为圭臬否?”
贾平安摇头,“道德虚无缥缈,可用,但不可奉为圭臬。”
“为何?”卢顺珪倒酒,酒壶却空了,他冲着卫无双笑道:“小娘子且去为老夫弄一壶酒来,回头老夫以字相谢。”
卢顺珪的字名满天下!
卫无双起身拿了酒水过来,“卢公客气了。”
“是个大气的娘子。”
卢顺珪大把年纪了,少了许多避讳,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痛饮起来。
贾平安说道:“人一旦把道德奉为圭臬,必然就会导致扭曲,引出许多故事,譬如说用扭曲的道德来约束人,让人活着如同行尸走肉,名为君子,实为伪君子。”
卢顺珪讶然,“为何如此?难道道德是累赘吗?”
贾平安举杯,“当人间奉道德为圭臬时,必然是从上到下都是如此,人人口中都是道德仁义,可人性本恶,当可供利用时,道德也是他们的工具。”
所谓的道德暗指儒学。
崔晨变色,“赵国公此言大谬,难道新学就不会变成工具吗?”
贾平安说道:“新学乃是实用之学,张扬的乃是进步。而进步踏踏实实的,必须要肉眼看得见。譬如说一辆马车,我说进步了,乘车人自然知晓是否进步。而儒学张扬的是什么?道德君子,一味强调道德的学问必然会引发无数问题……缺什么补什么。”
崔建红了老脸。
“崔公难道敢说自己就是君子吗?”贾平安似笑非笑,“崔氏传承多年,崔公学问精深,想来应当修炼到了那等境地了吧。”
“修炼?”卢顺珪一怔,赞道:“妙哉!这可不正是修炼?修国修身,修自家,哈哈哈哈!”
“修不了!”
“为何?”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老百姓吃饱了,再用道德去熏陶他们,事半功倍。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吃了上顿没下顿,什么道德?还不如刮屁股的厕筹!”
“此言有理。”卢顺珪举杯痛饮,“所谓道德君子,不过是许多人为了彰显自己而弄出来的名堂。这世间可有君子?”
贾平安和他齐齐摇头。
“但凡人还有欲望,就不可能存在君子!”
卢顺珪看着贾平安。
妙啊!
贾平安从未在大唐遇到过如此与自己契合的人。
他举杯。
卢顺珪举杯。
“哈哈哈哈!”
二人饮尽杯中酒,不禁放声大笑。
苏荷看着他们笑的畅快,不禁纳闷,“无双,他们是对头吧?”
卫无双点头。
“那为何还笑的这般痛快?”
“只因知己难求。”
卫无双知晓贾平安懒洋洋背后的那种孤独。
她不知晓自家夫君的才学究竟是多么的厉害,但却知晓自家夫君不时冒出来的观点和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
但今日他却和卢顺珪契合了。
二人一顿痛饮。
“回头来寻老夫饮酒!”
卢顺珪醉醺醺的起身,卢顺载赶紧过去扶着他。
“二兄,你和他饮酒……”
“你懂什么?”
卢顺珪打个酒嗝,“每个人看这个世间的眼光都不同,不同就会生出矛盾。所谓友朋,所谓志同道合,便是看这个世间的眼光差不多,老夫大半生从未遇到过知己,今日却遇上了,哈哈哈哈!”
“你我都是异端。”
身后的贾平安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异端,哈哈哈哈!”
卢顺珪被搀扶着远去。
贾平安回身就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以及他的几个同窗。
“那是士族的人。”
“他们竟然和赵国公饮酒。”
“还言笑晏晏。”
“惺惺相惜?”
贾昱被老爹看了一眼,赶紧回身道:“走了,我们去别处转转。”
商亭说道:“等等,我想和赵国公说句话。”
他冲了过去,行礼,涨红着脸问道:“赵国公,我是算学的学生商亭。”
贾平安有些醺醺然,“算学的学生啊!可是有事?”
商亭说道:“我一直不解,人这般苦读这般辛苦是为何?”
贾平安说道:“若是说读书只是为了自家,那是狭隘,但你要说读书只是为国,那是空话。可人要立志。你要告诉自己为何读书,家国天下,顾好自己的家,国家昌盛时,要努力做事;国家衰落时,要站出来,要为天下尽力。但尽力并非只是呼喊,而是要踏踏实实的去做,身体力行。新学就是在教你等踏踏实实的做学问,踏踏实实的做事。”
商亭束手而立,“谨受教。”
“人不能无志向。”贾平安最后说道:“对于你等少年,我有一番话。”
连贾昱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自家老爹的话。
贾平安说道:“少年人要立大志,立长志,而非常立志。大志并非是说要盯着什么将相,而是要给自己一个目标,譬如说做一个对大唐有益的人,譬如说要为大唐盛世添砖加瓦,譬如说要学医为民解病痛,譬如说做工匠要做出世间最出色的兵器,譬如说做农人要耕种出最高亩产……”
“何为立志?人活着必须有志向,否则便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寻常人立志多半是想要荣华富贵,金钱美人。但我希望你等能大气些,作为新学的少年,你们应当以家国为己任。”
贾平安指指对面的游人,“看看,这份安宁和幸福看着是不是很惬意?”
众人点头。
“可在大唐的疆域之外,有无数异族正盯着我们,他们此刻暂时蛰伏着,就如同受伤后舔着爪牙的野狼,就等着大唐衰弱的那一日……可还记得魏晋时的惨烈?”
商亭点头,“魏晋时,汉女白日为军粮,夜里被蹂躏……汉儿沦为了畜生。”
贾平安说道:“若是我们只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问不顾,什么大唐,什么敌人,与我无关。抱着这样的志向,大唐只会不断衰弱。”
“若是这一切都不变,汉儿迟早会再度沦为两脚羊。”
贾平安下了这个定论,边上有人说道:“赵国公,大唐盛世煌煌,何来的两脚羊?”
贾平安一看是上官仪,就说道:“上官相公可知晓兴替吗?可知晓盛极而衰吗?可知晓这一切为何吗?”
上官仪喝多了些,“老夫当然知晓,不过……”
“不过什么?”
贾平安笑了笑,“不过知晓了却不知如何逆转这个王朝兴替的怪圈,于是得过且过。”
上官仪干咳,“赵国公这话……”
贾平安撇开他,对商亭等人说道:“为何王朝会不断兴替?我时常说要读史,读史时研读帝王将相之余,要去看王朝兴衰。去寻找其中的规律。”
这个题目老大了,竟然引得许多人倾听。
哥这也算是公开演讲了吧。
贾平安觉得公开这么一课也好。
“为何王朝都是盛极而衰?”
众人安静了下来。
赵国公要教大伙儿读史书的法子了!
“王朝规律几乎都是如此,前朝无道衰亡,江山处处烽烟,百姓流离失所,死于沟壑之中,千里无鸡鸣。”
新城今日跟着一群贵妇出来踏春,也玩了一把曲水流觞。众人微醺,就说走走。这一走就走到了附近。
“是赵国公,咦!他竟然开讲王朝兴衰?这可是好机会,可惜孩子不在,否则定然要让他倾听。”
“咱们听了回家转述就是了。”
新城站在侧面,双手交叠抱腹。
“新朝建立时,人口损失大半,田地多荒芜,随即帝王劝耕,百姓人人有田地耕种……”
大唐也是如此。
“此刻人各其职,加之一群开国悍将坐镇,于是战无不胜。”
“大唐就是如此。”一个贵妇说道。
“这一段便是扩张期,大军不断征伐,把敌人驱赶的远远的。”
“这是大汉吧。”有人说道。
“周边安定了,所谓安居乐业便是如此,随后百姓努力耕种,努力生育,渐渐人口就多了。”
“此刻财富渐渐增多,君臣也渐渐失去了先辈进取之心,贵人们安于享乐,丝竹声不断……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为了满足这些贵人享乐之需,官吏们如狼似虎,四处盘剥百姓。那些豪族,那些家族都会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口的吞噬掉百姓的血肉……只为了一己之私。”
那群贵妇人面色难看。
“赵国公这话说的。”
新城淡淡道:“说的没错。”
贾平安说道:“王朝到了这等时候,几乎是不可逆的会走向衰亡,你等可知为何?”
众人摇头。
“国家大权掌握在贵人的手中,当他们耽于享乐时,他们会如何处置政事?从村正到官吏到宰执,他们处置天下政事时想的是什么?”
“为自己和自己那伙人挣钱!”商亭大声说道。
“对。”贾平安欣慰不已,“他们会想着为自己和家族牟利。天下的利益就那么多,他们能牟取的利益都已经到手了……可他们的欲望依旧无止境,最终只会把目光投向百姓。”
“如此,他们在处置政事时,他们在制定治国方略时,出发点就是为了自己这个群体牟利。他们站在了百姓的对面,疯狂撕咬百姓的血肉……”
有人悚然而惊,“此人说的可不是前汉?”
“百姓的日子越发窘迫,当他们整日劳作也填不饱肚子时,当他们只能卖儿鬻女时,他们就走到了绝路之上。既然都是活不了,那为何要让那些贵人得意?不如去厮杀,去打翻这个江山,让这个不公平的王朝覆灭!”
“赵国公!”
有人惊呼。
担心了?
贾平安笑了笑,“王朝兴亡的根源就在于贵人们理政治国时,屁股坐在了他们自己一边,把百姓视为牛羊。当贵人们和百姓渐行渐远时,双方就对立了。我把这叫做阶层对立。”
“阶层一旦对立,贵人们和百姓就成了对头,若是日子还过得去,那就将就过下去。若是日子艰难,那些百姓会毫不犹豫扯起大旗,造这些贵人们的反!”
商亭听的浑身颤栗,“先生,我明白了。”
贾平安笑道:“你来说说。”
商亭说道:“王朝兴替的主要缘由便是贵人们一心为自己牟利,当百姓忍无可忍时,自然会扯起反旗,打烂这个江山。要想阻拦这个规律,唯一的法子就是执政者把屁股坐在百姓一边……不,把屁股坐在天下人的一边,而非是坐在贵人们的一边。”
赞!
贾平安笑道:“去吧!”
商亭回身走过去,欢喜的道:“贾昱,我说的可对?”
贾昱点头。
“赵国公这话却是偏颇了。”一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拱手走出来,“天下就那么大,钱粮就那么多,难道还要均分了不成?”
“何为执政者?”贾平安说道:“执政者的职责是什么?执掌国家之权,一边对外,一边对内。对外当令异族丧胆,对内该做什么?执政者调理阴阳之余,最重要的一个职责便是监督!”
“监督?”
读书人不解。
贾平安点头,“对。执政者要盯着这个天下,盯着这个天下的所有群体,当一个群体凌驾于整个天下之上,只顾着为自己牟利时,执政者要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把他们拍下去。这便是制衡!”
读书人拱手,“不可阶层对立吗?”
贾平安点头。
读书人仔细想了想,“前汉时,贵人们骄奢淫逸,盘剥天下,最终江山崩溃。前晋时司马家只顾着内斗,只顾着哄那些士族,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崩溃。前隋时炀帝一意孤行,耗光了民力,最终民怨沸腾……我明白了,所有的弊端都指向了一个问题,执政者的屁股坐在了贵人那一边,不顾百姓死活。”
商亭说道:“王朝兴衰的根由,便是看执政者的屁股坐在了哪里!”
贾平安起身,“今日尽兴而归,走了。”
贾昱缓缓看向周边。
那些人默然看着他的父亲,目光中蕴含的味道难以言喻。
但却无人反驳。
这便是我的父亲!
一股骄傲涌上了心头。
我要做阿耶这样的人!
一群贵妇默然。
她们看到贾平安俯身抱起了贾洪,笑眯眯的说着什么,两个妻子走在他的两侧,另一个孩子被牵着,一家人就这么缓缓远去。
一个贵妇说道:“赵国公说的有理,可咱们既然做了贵人,难道不该享受?”
“是啊!咱们的夫君做了高官,有了爵位,家中有了无数良田,难道不该享用?”
“赵国公说的是贵人贪得无厌。”新城觉得这群人的屁股都坐在了自己这一边。
“我等何曾贪得无厌……”
新城看了她腰间的顶级玉佩一眼,还有那一身耗费许多钱财才能打造出来的长裙。
“贪欲无止境。”
……
贾平安的这番话炸了。
贵人们在咒骂。
“百姓活着便是种地做工匠,服侍我等。他贾平安说什么执政者该把屁股坐在天下人那边,他站在了哪一边?贱狗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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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3章 君臣之间的交易(感谢“断橋残雪”成为本书新盟主)
“天下之大患在于贵人!”
曲江池里,上官仪喝多了在狂笑。
……
兜兜和王蔷正在城外的一处别业里。
今日的主人是她们一个手帕交,接待她们的地方是一处水榭,里面坐着的全是少女。
兜兜很王蔷坐在一起,二人先品尝了小菜,很是清爽。
“厨子很不错。”
兜兜一脸自信。
边上的少女问道:“兜兜你难道是美食家?”
王蔷说道:“你想想炒菜是谁弄出来的。”
少女恍然,“对了,想来贾家厨子的厨艺能独步长安城吧,兜兜,何时请我们去你家做客?”
嗯……
兜兜在皱眉想,“我很想的啊!只是你们不上课吗?”
“上课?”
“是啊!我每日都要上课,今日上巳节,这才放了一日的假。不过……”兜兜想了想,“要不我告假一日,专门请你们去做客?”
“好啊!”
众人都欢喜应了。
“都说赵国公家看着不起眼,可内里却颇有玄机,我一直想去看看。对了兜兜,可能见到赵国公?”
兜兜点头,“阿耶在家就能见。不过你见阿耶作甚?”
少女微笑,“传闻赵国公文武双全,杀人不眨眼之余,还能作出最令女儿家动容的诗赋,我便想见见。”
“那就明日吧。”
兜兜很是大气的答应了,但却担心阿耶不给假。
“定然会给的。”王蔷给她分析,“你都许久未曾在家请客了,赵国公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只管说。”
嗯!
那就明日。
兜兜想清楚了,就放开吃喝。
“兜兜可要喝酒?”
主人家李钰来了,满脸通红,“我刚才好忙,被那些妇人抓住问话,多大了,读了什么书,可会针线,可会安排饭菜……我真是受不了。”
“我不喝酒。”
兜兜很坚定的道:“阿耶说了,十八岁之前不许我饮酒,十八岁之后可喝一些淡酒果酒,不过不可醉。”
“曲江池可热闹了。”
一个侍女进来,“方才赵国公一番话,说什么……王朝兴替的缘故,好些人叫骂呢!”
兜兜一愣。
王蔷说道:“赵国公定然有道理。”
李钰起身,“我去问问。”
兜兜鼓着脸,“定然是坏人在说阿耶的坏话。”
李钰去了许久才回来。
“赵国公说王朝兴替的缘故就在于执政者的屁股坐在哪里。坐在贵人一边,王朝衰亡不可避免。坐在天下人一边,王朝兴盛延绵……”
呃!
一群少女孩哪里懂这个。
“这话说的,咱们也算是贵人吧,这么说来,赵国公是希望朝中做事时多照顾百姓?那咱们呢?”
有人提出了质疑。
兜兜恼了,“咱们不缺吃不缺穿,就不能收敛些吗?”
那少女看着她,“为何要收敛?自家的钱财为何不能自在的用!”
兜兜说道:“可那些钱财都是自己挣的吗?”
少女点头,“当然!”
“都干净吗?”
兜兜很坚定的问道:“可有民脂民膏?”
少女点头,“都是凭本事挣的。”
一个少女低声道:“你家弄了许多田地呢!”
少女恼火的盯着她,“你说什么?那些田地都是阿翁他们挣来的。”
兜兜单手托腮,失去了和她争辩的兴趣。
少女却被她的态度激怒了,问道:“贾氏难道就没有民脂民膏吗?”
兜兜闻言直起身体,认真的道:“贾家有两个田庄,一个在新丰,一个在城外,每年产出的粮食除去留给家中吃之外,全数捐给了养济院。”
众人:“……”
“阿耶说人可以富贵,但不能娇贵,奴役人的事贾家不能做。所以在家中就算是仆役也有尊严,阿耶不许谁无故喝骂仆役,不许折辱他们……”
少女不禁愕然,“这是做好人!”
兜兜叹气,“不是做好人,阿耶说真正的人,无需通过欺负同类获得优越感。人长了双手便是用来做事的,自己洗衣裳不会被累死。”
“你自己洗衣裳?”
少女不敢置信。
兜兜点头,“大件是她们洗,不过小件的都是自己洗。还得……嗯!隔一阵子还得去厨房为家人做饭,学习厨艺。”
一群贵女都傻眼了。
“这……这岂不是白富贵了?”
兜兜摇头,“我能花钱呀!我有许多钱。也没人欺负我,如此就够了,还要怎样?”
贾家的日子……水深火热啊!
贵女们摇头。
“我每日还要跑步,还要读书,忙的不行,你说的富贵要如何?让人恭谨的侍候自己,不用做事吗?可阿耶说不做事的人都是米虫呢!我不做米虫。”
少女恼火的道:“贾兜兜你胡说!”
“我没胡说!”兜兜很认真的道:“不行明日去我家作客你就知道了。”
“好!”
兜兜回到家中,把事情说了。
“可以,不过需要你自己安排谋划如何接待那些客人。”
卫无双说道。
“好!”
兜兜很欢乐的去寻了云章,谋划如何接待自己的朋友。
“小娘子,首先要定地方,其次要准备玩的,她们喜欢玩什么,家中好准备……”
“嗯……定然是在后院的,大兄去读书,就没了男人,不必忌讳。”
我不是男人?
窗外贾平安愤愤飘过。
“郎君呢?”
“阿耶就是阿耶呀!”
贾平安瞬间平复了心情。
“好些人说明日想见阿耶呢!”
一群小萝莉,见个啥?
贾平安溜达去了前院。
“郎君。”
王老二自从成亲后,整个人都变了。从原先的洒脱不羁变成了现在的稳重。
婚姻对于男人而言果然就是二次进化。
“何事?”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说郎君此番言论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谁是大唐的掘墓者,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我说出了掘墓者的身份,他们恼了。”
王老二说道:“郎君,陛下那边可会恼火?”
“除非是蠢货,否则帝王的对手永远都是贵人,他们知晓王朝的病根是什么,但却不敢动弹。”
“为何?”
“只因贵人们与王朝纠缠在了一起,若是动了贵人,帝王也是切肤之痛。堪称是壮士断腕,而且风险极高。没几个帝王有这等魄力。”
……
“贾平安说的?”
李治依旧看不清人,但今日头痛好了些。
“王朝之害在于执政者坐歪了屁股?”
李治的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
武媚和太子都在。
“陛下。”
武媚说道:“平安出身于农户之家,从小就贫苦。而那些贵人们骄奢淫逸……”
李治摆摆手,“你以为朕会说他荒谬?”
难道不是吗?
王忠良觉得真的荒谬。
李治虽说看不清东西,但却仿佛看到了他的神色,“王忠良说说。”
王忠良一个哆嗦,“陛下,奴婢以为……贵人天生就是贵人,自然该享福。”
李治问道:“为何是天生的?”
王忠良楞了一下,“贵人不是天生的吗?奴婢当年在家中时,曾有贵人路过,看着那些贵人,奴婢觉着他们便是神灵。”
李弘眯眼,知晓这便是阶层对立。
李治皱眉,“进宫多年,你难道还是这般认为的?”
王忠良点头,“奴婢看着宫中的贵人,就觉着这是天生的。”
李治目光茫然的看着右边,“五郎。”
“阿耶。”
李弘走了过来。
“你来说说。”
李弘说道:“阿耶,百姓从小就知晓自己是草,贵人是神灵。贵人手中握着能决断他们生死荣辱的权力,令他们敬畏。”
李治颔首,“朕知晓了,实则还是权力在作祟。”
“是!”
你要说尊重贵人,毛线!
大伙儿都是人,凭啥我们要向贵人低头?
只因贵人手握关系网,手握权力,能轻松碾死你!
所以百姓才不得不低头。
当他们觉得低头装孙子也不能养活自己时,他们将会露出狰狞的面容……
明末时,那些对百姓生杀予夺的贵人被杀的和狗一般。
皇帝视线模糊的看着那个人影,说道:“五郎,要记住,我家永远都坐在百姓那边。”
武媚神色恍惚的看着李弘,见他用力点头,不禁生出了些感慨。
“五郎觉着如何?”
李弘说道:“舅舅此言甚是。若是不能勘破这个,大唐盛世之后便是衰亡。”
这里是帝后的空间,所以能说些肆无忌惮的话题。
李治颔首,示意他可以继续肆无忌惮的说。
“阿耶,王朝兴衰为何?那些所谓的大儒,所谓的重臣是如何说的……他们说帝王昏聩,或是奸臣当道……”
“就是提及了人。”李治做了多年帝王,对这些论调并不陌生。
“是。”李弘却觉得这个分析不对,“可仔细看看史书,就会发现王朝衰亡早有征兆。再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个征兆随着上等人的肆无忌惮而越发的清晰。”
“民不聊生。”李治微微一笑。这个他再熟悉不过了。
“五郎,那你说说,若是止住土地兼并可能缓和?”
李弘摇头,“阿耶,不能。”
“为何?”
“土地只是其一,上等人贪婪,就算是暂时阻止了,依旧压不住他们的贪欲。他们会四处寻找钱财和权力,当律法之内能挣钱的事务都被他们吞噬之后,他们会把目光投向百姓……”
李治淡淡问道:“帝王不能阻拦吗?”
李弘说道:“很难,更多时候帝王会在他们的面前低头,若是和他们翻脸,帝王倒下的可能更大些。”
李治点头,“这便是帝王的难处。贾平安说的没错,帝王应当坐在天下人的一边,而非是坐在上等人那边。可帝王身边都是上等人,譬如说你们,譬如说臣子们,譬如说那些亲戚……那些家族,他们都是上等人。帝王但凡提出坐在天下人那边,他们便会反对,反对无果时……”
武媚平静的道:“他们会撇开帝王,这是最好的一种可能。更多时候他们会弄死帝王,换一个帝王,直至这个帝王能满足他们的贪欲,任由他们宰割这个天下。”
“人性本恶!”
李弘从未如此透彻的想通了人心和人性,“舅舅说就算是百姓通过科举成为了官吏,若是没有强有力的监察,他们也会很快成为贪官污吏。”
“这便是人性,所以帝王并不好做。”
李治唏嘘道:“贾平安能说出这番话,朕也能放心了,至少他能让你看清这个世间,包括那些所谓忠心耿耿的臣子。五郎,你要记住,没有什么忠心耿耿,有的只是交换。”
武媚点头,“你看看李义府,外人皆说此人是帝王忠犬,可那是因为你阿耶给了他尊荣,给了他荣华富贵,而他就用撕咬帝王的对手做为回报,这便是君臣之间的交换。”
“那上官仪呢?”
“依旧是交换。”
“给他荣华富贵,他便用忠心来报答。”
原来这便是忠心吗?
帝后联手给李弘上了一课。
李弘觉得很闷。
他觉得皇宫就像是一个囚笼,把自己囚禁住了。
“阿耶,我想出宫。”
“去何处?”
李治有些羡慕儿子能为所欲为,而自己只能蹲在宫中数星星。
“我想去舅舅家。”
……
贾平安喝多了在家挺尸。
这一觉睡的嗨皮,堪称是全程无梦。
“阿耶!”
贾平安动了一下,继续睡。
“阿耶!”
“阿耶!”
持续的喊声让贾平安怒了,睁开眼睛就准备收拾人。
他发誓就算是兜兜也要收拾。
可等看到是老二贾洪时,他的情绪转好,“二郎何事?”
贾洪很是欢喜的道:“太子来了,带来了好多吃的,阿耶,我想吃肉饼,还想吃糖。”
“二郎,你胖了,要少吃糖。”
贾洪的脸颊肉肉的,一笑起来就打颤。
“可是……可是胖了不好吗?”
“胖了会生病。”
贾平安打个哈欠起床。
贾洪不服气的道:“阿耶,上次那个滕王比我还胖,他说吃了许多美食,值当。”
“别听他的。”
人渣滕现在春风得意,特别是大唐把注意力转到了吐蕃这边后,就越发如此了。
“舅舅。”
书房里,舅甥相见。
“太子啊!啊……”
贾平安打个哈欠,再度发誓白天不喝酒了。
“舅舅,阿耶说君臣之间都是交易……”
可怜的娃,他还对世间抱着幻想,觉着人类该有自己的坚持,而非是交易。
“交易自然有,而且是主流。但忠心耿耿的也有,并不罕见。”
贾平安不喜欢把眼前的少年教导成为一个冷冰冰的动物,反对帝后的这种教育,“有的人想的是荣华富贵,可也有人想的是家国天下,他们把自己的抱负和大唐的兴衰连在一起,这等人兴许会直言不讳,兴许对帝王态度不大好,但他们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
每当华夏坠入深渊时,总是有一群人抛头颅,洒热血把它拉拽上来,并一路拉着它走上世间的顶峰。
“他们忠心的是大唐!”
“对。”
谁没事儿会效忠一个人?
贾平安说道:“别指望别人效忠你,他们要么效忠荣华富贵,要么效忠这个天下。帝王的责任便是掌控这一切。”
“我明白了。”
李弘有些失落。
“这个世间就是如此,太子,你要适应。过多的期待会让你黯然神伤。”
这娃很善良。
“你很善良,一个善良的太子没问题,但一个善良的帝王很危险,明白吗?当面对不轨的臣子时,你要果断拿下他,不管往日有多少欣赏之意,该杀就得杀,这便是杀伐果断,帝王必备的素质之一。”
李弘坐在那里,良久说道:“就没有第二条路吗?”
“有,江山板荡,帝王殉国。”
贾平安看着他,认真的道:“一个善良的人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是个好人,但一个善良的帝王对这个天下便是灾祸。明白吗?”
李弘明白了。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出了贾家。
“太子!”
前方有人。
“滕王。”
“见过太子。”
李元婴的身边有个吐蕃人。
“此人是谁?”
李弘丢掉了烦恼。
“吐蕃商人,王圆圆。”
“殿下威武。”
越发痴肥的王圆圆毫不犹豫的送上了彩虹屁。
李弘点头,王圆圆激动的道:“殿下,我已经向滕王请求,以后就定居于长安,子孙都做大唐人。”
“好。”
李弘颔首离去。
他在想着……
“大唐让他挣钱,大唐强大能保护他,能让他持续挣钱,所以他向大唐效忠。这便是交易。”
他们缓缓在朱雀街上策马而行。
前方突然没有征兆的出现了一匹马,疯狂冲了过来。
“保护殿下!”
李弘有些愣住了。
疯马的速度很快,眼看着就要撞到李弘的马。就在此时,一个侍卫策马冲了过来。
呯!
两匹吗冲撞在一起,疯马速度快,占据了绝对优势。
侍卫落马,扑倒在地上。
“黄武!”
那匹疯马被止住了冲势后,竟然再度冲了过来。
“是疯马,殿下……避开!”
李弘没有厮杀的经验,反应太慢了。
他刚准备策马避开,疯马冲来了。
完了!
李弘脑海里一片空白,看着疯马疾驰而来。
那双眼中全是疯狂。
孤完了!
一个身影突兀的站在了他的前方。
是黄武!
他被冲撞致伤,明明可以躺在那里就是有功无过,可他却踉踉跄跄的站在了李弘的身前。
呛啷!
横刀挥舞。
疯马长嘶一声。
随即倒地。
但黄武却被撞了一下。
李弘看到他飞了过来。
鲜血在半空挥洒。
那双眸失去了神彩。
瞬间所有的纠结都消散了。
……
感谢“断橋残雪”
晚安!
第1124章 兜兜凡尔赛
“见过赵国公。”
王圆圆行礼如仪。
“刚到长安?”
贾平安随口问道,对边上警惕的徐小鱼摇摇头,示意无需防备。
徐小鱼出去,王老二低声道:“他若是暴起,郎君能轻松弄死他。”
“是。”王圆圆很恭谨的道:“我刚到长安,带来了许多货物。”
“你知晓我们要的是消息。”贾平安说道。
“吐蕃在厉兵秣马。”王圆圆压低声音,仿佛外面就站着禄东赞,“各处的粮草都在加紧调运到逻些城,那些大车也云集在一起。军队操练的声音震耳欲聋……国公,我感到了杀机。”
“我期待着这个杀机。”贾平安淡淡的道:“告诉我,公主在那边的日子如何?”
对于文成公主,贾平安带着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敬佩。
没有谁愿意千里迢迢的外嫁,哪怕对方是一方豪雄。
但她依然去了。
从此她就成为了吐蕃和大唐之间的桥梁。
赞普去了之后,这座桥梁就断了。禄东赞虎视眈眈,随即和大唐开始了百年战争。
“公主深居简出,我等不得见。不过听闻公主每日都会站在高处,眺望赞普埋葬的方向。”
“不,她在眺望着自己的家乡。”
贾平安从未如此觉得和亲是一件最差劲的事儿。
“男儿有事男儿当,莫要把女人当做工具。”
王圆圆低头,不敢接茬。
“此次你要什么货物?”
贾平安问道。
王圆圆抬头,欢喜的道:“大唐的布匹便宜,有多少吐蕃就能买多少,我此次来就是想多采买些布匹回去,国公……”
“你是大唐的朋友。”贾平安先给王圆圆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唐关切着吐蕃百姓的衣食住行,布匹要多少有多少,只管去采买。”
“多谢国公。”
王圆圆欢天喜地的去了。
“郎君。”
陈冬急匆匆的进来,面带急色,“太子遇刺。”
贾平安霍然起身,“备马。”
贾平安急匆匆的带着护卫们冲出了道德坊。
金吾卫的人已经到了现场。
“有人纵马冲撞太子。”
曾相林面色煞白,怒不可遏,“那人一直躲在马后,随后就跑了。可见是有预谋的。”
金吾卫的将士们面色难看,将领请罪,李弘说道:“此事无需大张旗鼓。”
大张旗鼓反而会让气氛紧张。
马蹄声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就见到了一个全副武装的贾平安。
横刀,弓箭。
人马如龙。
“说。”
贾平安并未下马,而是警惕的环视周围。
曾相林再次说了一遍情况。
“用疯马冲撞不像是刺杀的手段,更像是恶心人。”
贾平安否定了刺杀的定性,“可有人出手?”
众人摇头。
“回宫再说。”
贾平安策马伴着太子一路回宫。
还未看到宫门,沈丘带着一群百骑来了。
“如何?”
“恶心人的玩意儿。”贾平安摇头,“先回去。”
帝后已经得了消息,正在等待。
“如何?”
“太子无恙。”
“好!”
李治颔首,“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全数出动,刑部查案的好手尽数出动,百骑出动……三日之内,朕要知晓谁是凶手。”
武媚问道:“谁在护卫太子?”
王忠良说道:“赵国公闻讯带着人赶到,随即护送殿下回宫。”
武媚放心了,“平安乃名将,有他在,那些贼子哪敢冒头。”
贾平安和李弘到了。
仔细问清了情况后,李治说道:“这是想惊吓五郎,顺带惊吓朕。”
皇帝倒下了,太子遇袭,这两个消息连在一起,瞬间就给人以风雨飘摇的感觉。
“有趣。”李治淡淡的道:“这是觉着朕倒下了,不行了?”
你难道还想站起来,狠抽那些人一巴掌?
贾平安腹诽着。
李治用那茫然的眼神扫了一眼,“贾卿觉着不妥?”
“妥。”贾平安哪里敢说不妥,否则阿姐能毒打他一顿,“不过我以为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出那些地老鼠,毒打一顿,丢到西南去种地。”
如今西南那块地方多了不少‘移民’,据闻日子过的蒸蒸日上。
李治点头,“如此你去。”
呃!
王忠良有些同情贾平安,心想这事儿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找?
但想到皇帝只给了刑部等衙门三日,他又觉得皇帝对贾师傅挺不错的。
贾平安告退。
出了大殿,他觉得心情开朗了。
“赵国公觉着宫中逼仄压抑?”
宰相们闻讯赶来,李义府笑吟吟的问道。
贾平安说道:“高大的宫殿看似威严,可坐在里面抬头尽是房梁,还是低矮些好。”
他是个俗人,你让他蹲在这等高大建筑的里面,那不是享受,而是无趣。
但帝王和贵人们需要宏大空旷的建筑来彰显自己的威严,所以高大的屋宇延绵不绝。
“谁干的?”
许敬宗问道。
“还不知,不过想来很快就知晓了。”
杀气腾腾的贾平安径直去了百骑。
“我来主持此事。”
贾平安一到就接手了此事。
刑部的人来了,来的竟然是李敬业。
“怎地是你?”
贾平安诧异。
李敬业得意的道:“我们尚书说了,刑部就我有这个本事。”
“你就是一块砖!”
“啥意思?砸人?”李敬业觉得兄长这个比喻差强人意。
“哪里需要哪里搬。”
贾平安坐下,“都安静了。”
众人安静了下来。
“此事一发,我百骑就近搜索,发现那人往西边遁逃,百骑的人如今正在追踪……”
沈丘的介绍很刻板,换来了贾平安的不满一瞥。
“贼人一击不中就远遁,百骑如何追踪?”
除非是长安城也来一个天网工程,否则追踪就是个伪命题,只是给百骑脸上贴金的谎言。
老沈堕落了,有些官僚了。
面对老上官,沈丘干咳一声,忍住没喷。
明静看了他一眼,在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立场是一致的。
上啊!
喷他!
沈丘视而不见。
“刑部!”
贾平安照例问道。
李敬业很耿直,“我们刚来,事情都没弄清楚,兄长就别指望了。”
贾平安说道:“这才是实事求是,而不是遮掩。”
沈丘说道:“此事并无头绪,如何查探?”
“为何要查探?”
贾平安说道:“此事首要是分析,分析背后是谁。”
“可这犹如大海捞针,如何知晓背后是谁?”
“是啊!长安这么多人。”
贾平安干咳一声,“要溯源。”
这是他一直强调的做事方法,“谁有对太子动手的动机?谁敢对太子下手?”
“咦!”有人轻咦一声,“是啊!从这里入手竟然豁然开朗。”
“对太子动手的动机是什么?”
贾平安抛出这个问题,自问自答,“太子一直在深宫之中,偶有出宫也是去体察民情,和各部势力无关。”
太子很低调,和他的前辈们比起来,李弘低调的让人经常懵逼……大唐还有太子?
“是啊!太子没得罪人,为何要冲着他动手?”
众人迷惑不解。
贾平安说道:“你等忽略了一点,陛下和太子在许多时候乃是一体。陛下病倒了,太子便是定海神针。一旦太子出事,大唐便会人心惶惶,陛下会惊惶不安,怒不可遏……”
“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袭击。”贾平安把刺杀抹去了,“我们要从别的角度去分析,那些人对陛下不满,陛下病倒了,按理他们该欢欣鼓舞,背地里扎小人,早晚三炷香诅咒陛下……他们恨不能陛下马上就去了,那为何要袭击太子?”
答案呼之欲出。
这方法,用来破案真的了得啊!
刑部的人敬佩不已。
“只因太子继承了陛下的治国之路,屁股坐在了天下人这边。陛下若是不幸,太子登基继位,他们的日子依旧不好过。所以他们是何人?”
这等溯源推导之法让人眼前不禁一亮。
“那个……国公,陛下好好的。”沈丘觉得贾平安把皇帝拿出来比喻有些过了。
“没事,陛下不忌讳这个。”李治真的不忌讳这个。
“此事要从陛下得罪的那些人中去寻。”李敬业都明白了,“宰相?”
他看到贾平安气得浑身打颤,赶紧改口,“士族?”
贾平安想死!
这娃真的……不该做官。
“士族别的敢做,此等事他们不敢做。”
……
“他们会不会借此栽赃咱们?”
崔晨有些担心。
“刺杀太子的罪名足够皇帝发怒了。”
王晟同样担心这个。
“谁主持?”卢顺珪问道。
“说是贾平安。”
卢顺珪摇头,“若是李义府的话咱们还得戒备一番,贾平安不会,安心吧,来人,送了酒来。”
卢顺载说道:“二兄,贾平安对我士族恨之入骨啊!”
“放屁!”卢顺珪说道:“他恨的是士族的贪婪,而不是恨士族的谁谁谁。连这个都不明白,难怪你等面对他时输的一塌糊涂。”
……
“要不顺势打压士族?”
有人提议,李敬业接茬,“兄长,要不栽赃吧,就说是士族干的。”
“我说过了,士族不会,也不敢干这等事。那么对手就另有其人。在这等时候不可拉入士族,以至于局势复杂化,懂不懂?”
一群棒槌,真指望他们铁定会闹出大事来。
还不如李义府!
这是贾平安的感觉,然后他愣住了。
是啊!
你看看李义府这些年堪称是肆无忌惮,跋扈不堪,可这些年来他却屹立不倒,这便是洞察局势,知晓分寸的缘故。
这些人连李义府都不如啊!
奸臣,不是那么好做的!
“陛下得罪的人不少,个人可以忽略,没有谁会这么疯狂,仇恨值也拉不满。”
“唯有势力,无数仇恨陛下的人聚集在一起,才敢干出这等事来。”
贾平安目光炯炯,“这个天下有什么势力?”
李敬业说道:“关陇?”
老子谆谆诱导了许久,终于开窍了。
“关陇如今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头面人物没了,要紧的是军权没了,他们就成了没爪牙的老虎。”
贾平安说道:“他们如今都在吃老本,本来能一直吃……”
“难道是有什么事刺激到了他们?”
沈丘问道。
“没。”
当然有,但贾平安不能说。
大外甥一番话在宫中掀起了波澜,帝王的屁股坐在哪里?坐在天下人那里。
可我们呢?
苟延残喘的关陇残余势力绝望了。他们本指望等李治完蛋后日子还能好过些,可太子竟然比李治还激进。
当一群绝望的人发现前方全是黑暗时,铤而走险算什么?
“他们要动手,首先就得盯住大明宫的大门,守门的军士们去问问。”
“是。”
“我知晓百骑一直在盯着关陇残余,既然他们要动手,最近必然不安分,查!”
刑部去寻大明宫守门的军士问话,百骑倾巢出动。
“国公看着颇为惬意,这是为何?”
明静觉得贾平安有些高兴。
太子遇袭难道是好事?
“关陇要崩塌了。”
这个延绵多年的政治团体,现在已经走到了末路。
……
“阿耶!”
“干啥?”
大清早贾平安准备去兵部露个面。
兜兜说道:“阿耶,今日我要宴客,你来不来?”
“宴客就宴客吧,我就不来了。”
小女孩们的世界贾平安不懂,让她们自己玩耍。
“可是有人想见你呢!”
兜兜眼巴巴的看着他。
“到时候再说吧。”
贾平安走了。
兜兜回身,“云章,我要换衣裳,最漂亮的。”
云章含笑道:“好。”
孩子渐渐大了,知晓要漂亮了。
“兜兜。”
作为最亲密的伙伴,王蔷第一个赶到。
“今日准备了什么?”
“准备了好多。”
随后小伙伴们陆陆续续的赶来。
这些都是贵女,随行的仆妇们气势不凡,让姜融不禁嘀咕着,“离远些,别去搭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仆妇骂道:“猥琐!”
我是吸贵气啊!
猥琐什么?
一群侍女看着他,目光鄙夷。
姜融灰溜溜的走了。
“这便是贾家?”
贵女们一进门就傻眼了。
“怎地这般普通?”
兜兜说道:“我们家的屋子都是阿耶进了长安城没多久营造的。”
那时候贾平安还只是个百骑的小头目。
“除去更宽敞,其它和百姓家差不多。”
有人嘀咕着。
兜兜也不以为忤,随即带着众人去后院。
“嘤嘤嘤!”
一进后院就看到了阿福。
“哇!好可爱的食铁兽!”
“你看它在吃竹子,不是吃铁吗?”
“兜兜,我们能摸摸它吗?”
阿福很郁闷的坐在那里吃竹子……本来此刻该是它在坊里巡视的时间,可兜兜却强留它卖萌营业。
大爷不喜欢这些小女孩啊!
阿福郁闷不已。
“摸吧。”
兜兜很大方。
于是各种手就爱抚了阿福一番,摸的它想咆哮。可看到兜兜欢喜的模样……罢了,大爷忍忍。
“走啦。”
兜兜带着她们进去。
苏荷出现了。
一番寒暄后,苏荷说道:“今日来贾家做客还请随意。”
这是长辈的姿态。
兜兜带着贵女们去了水池边。
水池边上已经摆放了许多圈椅。
圈椅能让贵女们不必担心出丑。坐下后,有人送上了茶水。
有人吸吸鼻子,随即喝了一口。
“咦!这茶怎地有些熟……”
“对了,上次阿翁得了半斤好茶,说是最好的茶叶,我还得了一杯,那茶水清幽无比,但却还比不上这个。”
这位在姐妹圈里是有名的品茗专家,众人一听赶紧品尝了一番。
“果然绝妙。”
茶水初入口清雅,接着幽香渐渐浓郁,就在你皱眉觉得太浓郁时,那幽香又缓缓释放在口腔各处。
妙啊!
一群贵女都是吃穿用度的高手,天底下最挑剔的一群人,此刻却捧着茶杯赞不绝口。
“兜兜,这是什么茶?”
兜兜说道:“我也不知晓,家里平日喝的多是这等茶,不过阿耶不许我们喝茶,说孩子喝茶不好。今日也是沾你们的光,这才能喝一杯。”
“还不能喝茶?”
“嗯,阿耶说怕失眠,且等大些再喝。”
“赵国公果然疼爱你。”
兜兜笑道:“不过我央求了阿耶,鸿雁。”
鸿雁带着人来了。
每人一个精美的竹筒。
竹筒外面有雕刻画,各自不同。
“每人一罐茶叶?”王蔷欢喜的道:“这茶叶市面上没有呢!回家阿翁定然欢喜。”
这手笔……
贵女们一边欢喜一边惊讶。
有人把茶杯放在案几上,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又俯身仔细看看,甚至还嗅了嗅。
“这是檀木?”
兜兜点头,“是呀!”
我去!
老贾家待客的案几都是檀木打造的。
“兜兜,去你屋里看看吧。”
“好。”
参观小姐妹的闺房是保留节目。
一进去大伙儿都有些傻眼了。
“这是什么墙壁?怎地有些粉红?”
墙壁不知是用什么染料涂抹成了粉红色。
少女心啊!
一群贵女两眼冒星星。
羡慕了!
实名羡慕!
“呀!这床……”
床的木料竟然是有些人不认识的。
“阿耶说是什么紫檀木,反正我也不懂。”
兜兜有些不满的道:“这木头好硬,上次我撞到了额头,疼的我捶了床头几下,结果手更疼。”
众人不禁笑了。
“那是谁的字?”
有人眼尖走到了墙边。
“竟然是阎公的画?还是仕女图!”
阎立本的画堪称是独步大唐,关键是老阎很忙,没空用字画来结交谁,所以他的字画堪称是千金难求。
可此刻兜兜的卧室里就挂着一幅。
而且是阎立本从未传世的仕女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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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5章 朕亲自为他们送行
兵部。
“国公,咱们的人已经盯住了关陇在长安的几个官员。”
包东和雷洪来回传递消息。
“知道了。”
贾平安吩咐道:“但凡查到蛛丝马迹马上来报,不可延误。”
“是。”
王璇和吴奎在坐,听到这等事儿心痒难耐,可却不好问。
“这几日我要盯着此事,兵部你二人依旧管着,有事无法处置再去寻我。”
连修书的借口都不用了,真爽。
……
“陛下,臣愿意接手此事。”
李义府去觐见皇帝,表上了忠心,“臣定然把那些贼人一网打尽……”
顺带清理一番对手。
这是老套路,也是李义府的工作。
王忠良给他安排了座位,这是宰相的特权。
李义府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恍如神灵看着凡人。
他是皇帝的宠臣,经他手处置过的官员不计其数,王忠良这等内侍在他的眼中就是一条狗。
李治靠坐在榻上,双目看着有些无神,“你那边事也不少,此事就交给贾平安。”
李义府抬眸,眼中多了不渝之色。
“陛下,臣能兼顾。”
李治淡淡的道:“无需如此,且退!”
皇帝不耐烦了。
李义府深吸一口气,“臣告退。”
李治抬头,虽然视线模糊,依旧能看到一个黑影缓缓出了大殿。
“李义府神色如何?”
王忠良刚才一直在观察,“先前他面露怨怼之色。”
“对朕不满了?”
李治说道:“噬主的狗……且看着。”
王忠良脊背一寒。
……
李义府回到了自己的值房,秦沙进来。
“相公,如何?”
李义府摇头,“陛下不肯把此事交给老夫处置,而是给了贾平安。”
秦沙觉得胸口有些烦闷,“此事乃是为太子出气,若是做成了,以后太子不管如何都得记情。相公若是能招揽了此事,那便立于不败之地。陛下为何不许?贾平安?太子称呼他为舅父,皇后称他为阿弟,他无需此事来赢取太子的好感……”
李义府微笑道:“老夫也不知为何。若说是能力,老夫不缺。此事老夫断定不是士族就是关陇那些人干的。士族的可能最低,关陇的可能最高。不管是谁干的,顺手拿下一批人,一举两得。”
可皇帝却不给他机会。
“陛下啊!”
李义府眯着眼,“老夫为陛下清理了多少对头,为此老夫得罪了无数人,可时至今日,陛下的对头越来越少了……关陇一旦没落,随后便是士族……可士族……”
“士族没有那等决死之心。”秦沙有些激动,“相公,想想当年胡人南下,四处杀掠,士族纷纷筑坞堡而居。多年后,他们一边戒备着胡人,一边蠢蠢欲动,最终还是忍不住出仕……为他们看不起的胡人效力。这等士族……就怕陛下觉着一边打压,一边共处也好,到了那时,相公……飞鸟尽……”
李义府轻轻拍打着案几,声音有些缥缈,“是啊!士族行事阴柔,最喜阴谋诡计,暗自渗透,却少了果决和大气,所以历朝历代都把他们当做是威胁,但却不是致命的威胁。可以共处。”
“关陇……此次若是关陇,贾平安会如何做?”
秦沙说道:“我仿佛看到了斜阳!”
……
贾平安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国公,关陇那些人这阵子经常聚会,咱们的人无法靠近,不知他们在密议什么。”
包东带来了一个让贾平安心中微动的消息。
“盯着。”
关陇啊!
贾平安抬头,太阳就在前方,光线温柔,微暖。
迎面一阵风吹过,令人神清气爽。
路边的行道树上嫩叶颇多,风吹过,嫩叶摇摆,送来了一阵阵清新的气息。
回到家,贾平安问道:“兜兜的客人们可到了?”
杜贺笑道:“小娘子的客人都到了,如今正在后院玩耍。厨房曹二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小娘子吩咐,保证让那些小娘子吃的赞不绝口。”
贾平安进了后院。
“今日兜兜宴客,很是热闹。”
卫无双和苏荷带着两个孩子在看书。
亲子时间到了。
连趣味书都是贾平安亲手编撰的。
“阿耶,为何黑猫警长要追杀一只耳?”
“因为一只耳偷粮食吃。”
“哦!那阿福有时候也偷东西吃,为何不追杀它。”
贾洪认真问道。
贾平安仔细想了想,“因为阿福是一家人,当然,偷东西吃不对,所以要呵斥阿福。”
贾东坐在边上,忍不住说道:“家里的食物阿福也有份,所以阿福拿食物不叫偷,只是拿,就如同你去厨房拿了鸡腿啃,差点被噎着一般。”
“哦,这样啊!三郎真聪明。”贾洪真诚的赞美着弟弟。
这娃的性子太好了。
好的让贾平安忧心忡忡。
夫妻相对一视,都知晓对方在担心什么。
贾东叹气,“二兄,你要凶。”
贾洪不解,“我为何要凶?”
贾东:“……”
两兄弟看着一个冷漠,以后多半是不会吃亏的性子;一个看着憨实,哎!
卫无双起身和贾平安出去。
门外,她低声道:“大郎也不笨啊!”
贾平安回头看了一眼,见贾洪和贾东在说话,这才说道:“二郎也不笨,你看二郎学习差了谁?只是这孩子太纯真了。”
“纯真……会被人欺负。”
世界是个丛林,野兽环视,父母总是担心孩子太纯真,被淹没在各种明枪暗箭中。
贾平安后世刚踏入社会时也纯真,懵懵懂懂的,带着自己纯真的三观进了国企。
进了国企他抱着与人为善的念头和周围的人相处,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你善良别人就欺负你,就把不属于你的活交给你去做。
你善良好说话别人就会蹬鼻子上眼……
他后来才知晓为何有人总是欺负自己,而不敢欺负别的人。
你太善良了啊!
于是在一次忍无可忍中,他把凳子扔了过去。
好了,那个欺软怕硬的傻缺从此见到他都木然,或是微笑,再无那等趾高气昂的模样。
原来这个世间是这样的吗?
这个事件给了他极大的冲击,让他知晓善良并非是无条件的妥协。
“善良是对事,而不是对人。”
这是贾平安的理解。
遇到事能帮手就帮手,心中秉承着善意,这就是善良。
善良不是谁都能欺负你,那不是善良,而是懦弱。
“有大郎和三郎呢!”
按照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贾平安在时孩子们就不能分家析产,必须组成一个大家庭共居。
“等我们去了,也还有大郎和三郎看着他,放心吧。”
贾昱很有责任感,这一点让贾平安颇为满意。
就算是他和卫无双去了,贾昱依旧能撑起这个家。赵国公的弟弟,谁来欺负试试。
“嗯!”
卫无双说道:“三郎看似嫌弃二郎,可却经常帮衬他。”
贾平安回头,贾东正一脸嫌弃的和贾洪说话。
“他们哄你就骂,就回来和阿耶阿娘说,和大兄说,和我说,我们帮你。”
贾平安回身笑道:“其实许多时候这并非是坏事。”
老二这般纯真,却能引得兄弟们彼此之间更加的团结,这是好事。
而纯真的老二在兄弟们的庇护下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也不是坏事。
所以一件事是好是坏,还得看你从哪个角度去观察。
“郎君,夫人,用饭了。”
贾家要开始吃午饭了。
那些贵女们也颇为期待贾家的饭菜。
“好少。”
每一道菜都很少,几乎就是两筷子的事儿。
有的甚至只是一口过。
“这是……鸡肉?好嫩!”
“有些麻,果真是美味。”
一顿饭吃下来,一个贵女说道:“今日算是开眼界了。长安食堂我也去过,可和今日的菜却有些不同,但味道更……怎么说呢……更像是家里的饭菜。”
兜兜得意的道:“往日家里也不会弄那么多菜。”
“贾家无需这般节省吧?”有人不解。
兜兜说道:“阿耶说浪费食物可耻,能吃多少就弄多少,为了面子故意剩一堆食物不道德,那不是面子,而是傻子。”
这等三观……
贵人吃个饭剩大半怎么了?这不是常态吗?
你要说贾家抠门,可先前竟然有几道价值不菲的海味,可见贾家并非是舍不得花钱。
那就是……
几个贵女相对一视。
饭后喝茶聊天,随后约定了下次去哪家聚会,大伙儿就此告辞。
礼物是一罐茶叶,再无其它。
但这一罐茶叶拿到市面上去价值不菲。
贵女们去和卫无双等人告辞。
卫无双笑道:“贾家没什么楼台水榭,倒是怠慢了,回头再来。”
没有过度自谦,但也说了贾家的一些问题,譬如说没有楼台水榭。
“国公!”
王蔷突然欢喜的喊道。
贾平安在院子的另一头,和王勃在边走边说话,闻声侧身看来,笑道:“是二娘子啊!”
王蔷和兜兜交好,时常来贾家做客,都熟悉了。
贾平安止步,王勃背身避开。
王蔷上前,福身道:“阿翁上次还说请国公去家中做客,可国公却没空。”
“改日吧。”贾平安不想为闺女的友谊加上利益的色彩。
人就是这么古怪和矫情……看看兜兜的这些朋友,几乎都是贵女。若是贾平安平庸,这些贵女自然看不上兜兜。
她们和兜兜,甚至是她们之间的友谊一部分是因为阶层一致导致的三观趋同,可为知己;另一部分是因为彼此都背景不凡,说不得什么时候能互相帮助。
这就是利益。
一个少女上前,“见过国公。”
贾平安一脸老父亲式的微笑,“客气了。今日在贾家可自在?”
他如今是兵部尚书,更是大唐名帅,威严自生。
“自在。”少女笑道:“今日看了贾家,开始觉着平凡,可后来才觉得温馨,国公治家果然与众不同。”
娘的!
看看!
看看!
这少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可一番话说的这般老道。而且她一番话竟然搔到贾家的痒处,由此可见贵女的早熟和不凡。
所以说婚姻只凭着感觉,而不看门户是不妥当的。
这样的贵女若是嫁给了一个平头百姓,她的夫君整日想着今日去哪做事挣饭钱,而她却在想着自己一身本领却被压制在了平庸之中。
门当户对不只是家庭条件,还有不同的三观。
贾平安前世年轻时就觉得什么狗屁的门当户对,喜欢就行了。后来阅历见涨,这才知晓老人的话果真没错。
至于那些揪着极少数门不当户不对的成功婚姻案例大肆赞美,贾平安觉得只会误导那些年轻人。
一个少女上前,“国公,这茶叶可是最好的吗?为何市面上见不到?”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贾家留着最好的茶叶的传闻。
这种套近乎的话题贾平安回答的很是和气,“贾家有茶坊,生意是生意,贾家的家用要单独撇开,如此互不打扰。于是就单独弄了茶叶。”
少女释然,“国公这般像是治军呢!”
贾平安随口糊弄着一群不简单的少女,直至秋香来了。
“郎君,百骑有人求见。”
贾平安颔首,吩咐道:“兜兜招待好自己的客人,差什么只管寻了云章说。”
兜兜应了,云章含笑道:“诸位小娘子在贾家只管随意些。”
贾平安回身去了前院。
“呀!国公看着好亲切,可我方才和他说话却好紧张,脊背都生汗了。”一个少女摸摸额头。
兜兜不满的道:“阿耶又没有凶神恶煞,你怕什么?”
少女苦笑道:“看着国公,不禁就想到了传闻中他筑京观数十万,一把火烧死十万联军之事,不禁就怕了。”
贾平安已经到了前院。
“他们有些慌乱,有人在烧东西。”
“必然是书信!”
贾平安眯眼,“集结人手。”
包东说道:“国公,书信烧了找不到证据。”
……
“烧光!”
杨智焦急的道:“赶紧。”
屋外进来一人,却是好友陈纪。
“外面那人还在盯着。”
陈纪面色铁青,“他们这是发现了什么。”
杨智冷笑道:“发现了又如何?咱们把往来书信烧了完事,难道他们还敢屈打成招?”
蹲在地上烧书信的仆役抬头,“郎君,要不烧完了再丢进茅厕里,如此再难察觉。”
杨智点头,“好主意,晚些你去做,记住,要搅动一番。”
仆役的咽喉上下涌动了几下。
“烧光!”
晚些书信处置完毕,杨智令人摆下酒宴,请了不少人来喝酒。
“我等需要安分一阵子!”
杨智举杯,踌躇满志的道。
“他们无可奈何。”
“嗬嗬嗬!”
……
贾平安已经到了百骑。
“杨智和陈纪都在其中,二人原先有肥差,后来长孙无忌等人倒台后,被一步步移到了无关紧要的职位上。”
“于是不满?”贾平安淡淡问道。
“是。”
“原先他们一手遮天,操控王朝兴衰,何等的快意,就像是天下之主。可如今却变成了丧家犬,这等地位落差之大,有几人能承受?”
沈丘说道:“所以他们上次敢铤而走险,事败后剩下的那些人惶然不安……”
“他们担心陛下会秋风扫落叶,继续收拾他们,所以趁着陛下病情发作就袭击太子,手段很糟糕。”
贾平安冷笑道:“这是困兽犹斗。”
沈丘说道:“可很难寻到证据。”
“直接动手!”
贾平安冷漠的道。
沈丘问道:“罪证呢?”
贾平安眯眼看着外面,“无需!”
明静说道:“陛下可会同意?”
贾平安端坐着,“去请示。”
沈丘看了他一眼,“咱这就进宫。”
“百骑集结。”
贾平安仿佛依旧是那个百骑大统领。
沈丘一路进宫。
“陛下。”
李治今日好了些,但依旧顾不上朝政,医官们说了,不是大事别来寻皇帝。
“何事?”
李治头痛的厉害,捂额问道。
沈丘说道:“赵国公令百骑盯住了关陇残余,就在先前,有关陇官员在家烧书信,赵国公说无需证据……”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
李治淡淡的道:“关陇纵横天下多年,该结束了。”
沈丘心中一凛,“是。”
“去吧。”
沈丘告退。
身后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他们执掌天下兴替,恍若神灵。于是他们也以为自己是神灵。高祖皇帝忌惮却无法动弹,先帝屡屡打压,但却除之不尽……如此,朕便亲自来为他们送行。”
这个皇帝不被人看好。
雉奴怯弱!
天下人都知晓皇帝仁慈,但却怯弱。
但正是这个被外界评价为怯弱的皇帝蛰伏数年,一出手就掀翻了长孙无忌和他所代表的那个势力,干成了李渊和李世民想干却没干的事儿。
这是怯弱?
贾平安觉得万万不是。
你看看对外,高丽肆虐多年,前隋灭亡也有高丽的功劳。先帝征伐高丽,但却无法灭亡高丽。
最终这个让中原政权头痛不已的高丽在李治的手中被终结了。
对内压制关陇门阀残余,对外出手毫不手软。
这样的帝王,若非后世文人恨屋及乌,因为武媚的缘故使劲抹黑他,至少也得是个明君吧?
在贾平安的眼中,这位帝王不只是明君。
扫清内忧外患的功绩该如何算?
千古一帝?说了会被人骂神经病。
一个吃软饭的?
呵呵!
贾平安端坐百骑。
明静在嘀咕,“好歹要证据呢!没证据就动手,到时候他们鼓噪起来……唇亡齿寒,士族也会鼓噪呢!”
“这会让陛下为难。”
“何为雄主?”
贾平安问道。
明静摇头,“我不懂。”
“雄主做事从不在意外界的看法,觉着对,那就做。”
做点事瞻前顾后,又想爱惜名声,那不是什么雄主,明君都算不上。
明静蹙眉,“陛下怕是不会答应。”
沈丘进来。
他深深的看了贾平安一眼。
“陛下有令,全凭赵国公处置!”
……
——黑猫警长和一只耳出自于诸志祥先生的作品《黑猫警长》
晚安!
第1126章 阳光之下
贾平安起身走了出去。
两百余百骑站在院子里,鸦雀无声。
“出发!”
贾平安走在了最前方,身后是沈丘和明静。
他有些兴奋。
彻底扫灭关陇这个毒瘤是他一直以来期待的事儿。
关陇去了,大唐内部的矛盾就会少了一个点。
少了关陇这个动辄用造反来掀翻自己不满意政权的势力,大唐内部才会少些戾气。
他走在前方,遥想了一下当年关陇门阀的得意。
从六镇开始起家,随后宇文泰整合,设立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每一个柱国管着两个大将军……一直延伸下去,这便是宇文泰的府兵制构架。这些家族的头面人物出将入相,也就是说,这些家族执掌了文武大权。
刚开始关陇诸人还能抱团,渐渐的势大后,内部发生了矛盾。
“这一切都是利益。”贾平安的目光透过了数百年,仿佛看到了那些家族为了权财而厮杀的贪婪嘴脸。
宇文泰一去,这个庞大的军政集团再无一人能镇压,为了争权夺利,内部纷争不断。
直至杨坚起家。
杨家本是关陇中人,所以深刻的感知到了关陇门阀的危害,于是从杨坚开始,每一代帝王都在悄无声息的削弱关陇。
到了大唐立国,李渊依旧延续了自己亲戚的手段,不断削弱关陇势力。实际上到了此时,关陇已然不复当年一手遮天的姿态了。
随即关陇势力分散,再也无法重现当年的辉煌。
到了先帝时,先帝自有一套文武人马,于是关陇进一步被削弱,堪称是没落了。
但长孙无忌却整合了一众势力,成功的在先帝驾崩后掌握了朝政。
若是李治真的怯弱,那么说不得会诞生出一个类似于关陇门阀的新势力来。
李治一击,已然渐渐衰落的长孙无忌集团轰然倒塌。
从此关陇门阀这个词也就成了词。
但没有人会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心甘情愿告别那些权势。
所以他们垂死挣扎,对太子出手。
皇帝病倒,太子受惊……
局势将再度变化。
若是吐蕃和突厥能在外积极响应,说不得能再度出现一个乱世。
唯有乱世才能出枭雄!
唯有乱世才能出关陇这等庞大的势力。
但他们打错了算盘。
不,贾平安觉得他们是昏了头。
垂死挣扎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这次袭击,愚不可及。
这等愚蠢的人竟然能成为关陇残余中的头面人物,可见这个集团真的该灭亡了。
……
“饮酒!”
“我辈当卧薪尝胆,重现父祖的辉煌!”
杨智喝的眼珠子发红,“今日暂且蛰伏……对了,此事百骑在查?”
陈纪点头,“贾平安带队。”
“贱狗奴!”
杨智骂道:“若是能成功,耶耶第一件事就是取了他的首级悬于城门外,令他的妻女为营妓,万人蹂躏!”
这才是关陇门阀的作风!
实际上可以改名为关陇军阀。
“对,到时我定然去光顾,哈哈哈哈!”
一群人在狂笑着,后面悄无声息的站着一个黑影,外面也来了一群人。
“都在这里。”
百骑的人一直在盯着,“就在先前里面设宴,来了不少客人,都是关陇残余如今的中坚。”
“中个屁的坚。”贾平安骂了一句粗口,“如今关陇手中再无实权,也无军队,还有什么?就剩下一句祖上曾经阔过!”
身后,坊正来了。
“看好周边的坊民,不许出门。”
“是!”
坊正带着人去布置。
贾平安见一个坊卒神色焦躁想说话,就说道:“谁想通风报信也行。”
坊卒低下头,赶紧跟了上去。
“拿下?”沈丘问道。
“小虾米罢了,无需管。”
大门很厚重。
贾平安一脚踹去,骂道:“操蛋!”
他冷着脸,“围住!”
百骑的人散开,包围住了宅子。
“谁啊!”
里面的人听到了踹门的声音,喊道:“谁在踹门,甘妮娘,回头弄死!”
果然是军阀作风。
贾平安示意敲门。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
包东上去抠门。
侧门开。
一个仆役冲了出来,一边冲一边骂道:“贱狗奴,耶耶今日……”
他看到了一群佩刀的人,还有不少人带着弓箭。
为首的男子很眼熟。
“是……”
包东一拳封住了他的嘴,贾平安当先进去。
“很不错。”
宅子修的比贾家奢华多了。
一群仆役随从正在屋里喝酒扯淡。
“我阿耶以前跟着阿郎出门,那才叫做一个威风凛凛,如今没了,都没了。”
“哎!没落喽!”
“不过兴许有机会!”
“什么机会?”
声音来自于门外。
仆役们抬头。
“可方便噤声?”
贾平安笑吟吟的问道。
“贾……”说话的仆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惶然。
“配合就好。”
贾平安转身离去,身后的百骑整齐跟着。
“贾平安来了,怕是要完了!”
仆役们绝望的看着门口站着的百骑,却无人敢反抗。
贾平安带着人一路进了后面,这里有个专门用于宴请的宽敞屋子。
这个时代想要建造宽敞的屋子,材料省不得,必须要大木头,造价不菲。
宽敞的屋子里,杨智等人正在狂饮。
“此事妥当了,安心。”陈纪喝多了,有些忧心忡忡,杨智在劝他。
“是啊!”另一个男子说道:“咱们烧了书信,贾平安就算是神仙也查不到证据,如此还怕什么?”
“就怕贾平安下毒手,那厮做事的手段不同于别人,一旦决定要弄谁,背后捅刀子的事他都做得出来。”
陈纪喝的晕晕乎乎的,“若是能弄死他就好了。”
杨智拍着他的肩膀,“皇帝一旦去了,太子坐不稳江山,咱们的机会就来了,若是能再度兴起,贾家就交给你处置。”
“果真?”
“耶耶说话何时不算数?”
噗!
脚步声传来。
噗噗噗!
渐渐密集。
一干人缓缓抬头。
“谁啊?”
杨智问道,随即打个酒嗝。
“嗝!”
脚步声到了门外,众人缓缓看去。
贾平安出现在了门外,颔首道:“吃喝着呢!对了,听闻有人要杀我?”
身后的男子在低声说着屋里先前的情况。
屋里鸦雀无声。
贾平安走了进来。
“贾家女眷为营妓,谁说的这话?”
杨智突然喝问,“贾平安,你闯入杨家作甚?”
“谁说的?”
贾平安目光扫过在场的人。
陈纪在哆嗦。
他们刚才恶毒诅咒的人来了。
可没人敢冲着贾平安说一句狠话。
贾平安负手而立,“关陇早已没落,可总有人不甘寂寞,觉着自己是天之骄子。做大事要的是守密,可一群人喝着酒,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不担心被人泄露出去?再有,这等事岂可让一群人来谋划?耶耶今日教你个乖,许多事人越多越容易坏事。”
事情败露了!
杨智说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不需你懂!”
贾平安走了过去,身后传来了一个百骑的声音,“国公,就是杨智说的!”
杨智霍然起身,劈手把酒杯扔过来,接着拿着碟子用力在案几边缘一敲。
呯!
贾平安轻松避开酒杯的同时,杨智也敲断了碟子。剩下的半截碟子握在手中,断口看着锋锐。
杨智猛地扑了上来。
“贱狗奴,耶耶今日和你同归于尽!”
陈纪喊道:“贾平安要下毒手了,和他拼了!”
若是别人来,譬如说来的是不良人,或是刑部的人,那么陈纪等人还会据理力争一番,狡辩一番,可贾平安的出现让他们彻底打消了所有侥幸的念头。
贾平安出现,就代表着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
杨智奋力挥舞着半截碟子,他看准了,只需贾平安避开,他就能一把抢过横刀,随后剁了这个贱狗奴。
贾平安连刀都没拔出来,也没有躲避,而是一脚踹去。
呯!
小腹中了一脚的杨智闷哼一声,弯腰伸手去抓贾平安。
贾平安劈手一巴掌打翻他,杨智躺在地上喊道:“不……”
贾平安抬起脚,用力踩了下去。
身后冲进来的李敬业说道:“兄长,蛋……”
众人听到了类似于打破鸡蛋的声音,还是两枚。
“嗷……”
痛不欲生的惨叫声中,贾平安看着冲来的陈纪,狞笑道:“跪下不杀!”
拎着凳子的陈纪脚下一软,竟然就跪了。
后面的明静眨巴着眼睛,“竟然被国公吓坏了?”
有人转身就跑。
可这屋子后面没窗户,也没有门。
“跪下!”
贾平安喝道:“十息不跪,此生就不必跪了!”
那个在奔跑的男子止步回身,随即跪下。
一群刚才还在叫嚣着要取了贾平安项上人头的关陇余孽,此刻如丧家之犬,惶然不可终日。
屋里跪的到处都是人,贾平安负手走了过去。
“关陇当年客观上有稳定中原的作用,所以说功过参半,但后续再不识趣就是自寻死路。前隋时关陇就开始走了下坡路,到了此刻,你等不过是剩下了小虾米几只,竟然也敢窥探神器,这是愚蠢还是疯狂?”
他真的觉得这些人疯了。
“江山稳固不好?大家都说好,就你等说不好。”
“我等的祖辈曾叱咤风云!”
一个男子喊道。
“撒比!”
贾平安说道:“祖辈是祖辈,祖辈做了帝王,难道你也想做帝王?”
男子面色惨白。
这话一出,男子的命运就决定了。
“我很好说话,但今日你等的表现让我没法好说话。”
贾平安的眸中多了怒色,“取了我的首级悬于城门上,你等做不到,我也不会介意这些狠话。”
他真的不介意,觉着这是无能的咆哮,是失败的臆想。
“可为何辱及我的妻儿?”
这是贾平安的逆鳞。
“棍子!”
李敬业拎着木棍递过来,“兄长,先前说好的我来打!”
“我改主意了。”
贾平安挥舞木棍,一路抽打过去。
“啊!”
骨折的声音不断传来,外面的明静眼皮子狂跳。
“国公怎会如此暴戾?”
一阵毒打,贾平安拎着木棍出来。
“全数带回去,另外,所有人家都封住,关陇吃了天下多年,该吐出来了。”
一群权贵子孙被打断了手脚,随后被丢在大车上,就这么拖了回去。
这一路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
卢顺珪正好带着人出来办事,见到车队就问了问。
“说是关陇余孽,竟敢刺杀太子。”
崔建讶然,“竟然是他们?”
卢顺珪淡淡的道:“关陇……没了。”
曾经显赫一时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家族,没了。
“天下如今就剩下了两股势力。”卢顺珪说道:“一是皇室,而是士族。关陇彻底覆灭,随后便是皇族和士族之间的争斗。士族该如何应对?是低头还是抗争……”
王晟说道:“从皇帝登基以来的手段来看,他是容不得这个天下还有一个能与皇族抗衡的势力。我们若是低头,他定然会顺势出手。”
崔晨说道:“原先我士族人才辈出,帝王虽说忌惮,但却也要利用我士族的人才去治理天下。等我士族的人掌控权力后,皇族自然就衰微了。”
“可却出了个新学!”卢顺珪赞道:“贾平安的新学一出,对于皇帝而言,士族从一个可供利用的势力,变成了一个威胁。若是能除去士族,皇帝不会手软。”
“贾平安!”
崔晨看到了贾平安。
贾平安正在和一个女人说话。
“青衣,何时有空帮我看看二郎。”
“我要去一趟终南山。”
“这般不巧吗?”
贾平安有些遗憾。
魏青衣说道:“我最近觉着修炼再无寸进,想去终南山寻找机缘。”
“多久回来?”
“说不准,兴许数日,兴许……”
兴许就不回来了?
贾平安觉得这妹纸真的难得。
“长安好,有帝王气,修炼事半功倍。”
贾平安一阵忽悠。
“小贾!”
贾平安侧身看到卢顺珪等人。
“告辞了。”
魏青衣拱手上马而去。
“哎!青衣,回头若是发现了什么秘籍,记得带回来。”
魏青衣莞尔,“驾!”
卢顺珪等人走了过来。
“关陇没了。”
“对。”
关陇这下连渣渣都没了。
卢顺珪叹道:“陛下意欲何为?”
“这个我也不知。”
“士族不是关陇。”
“谁都知晓。”贾平安说道。
“若无新学,士族依旧能让帝王忌惮之余还得利用。”卢顺珪说着这些话题仿佛和自己无关,不见愤怒,反而是饶有兴致的模样。
贾平安说道:“垄断教育权是最无趣的,带不来进步,独尊儒术带来了什么?带来了不断的兵灾,带来了不断的兴亡更替。我敢断言,但凡王朝尊儒学,重用儒学,最终的结局会比前汉还惨。”
“前汉说是独尊儒术,可实际上却是外儒内法,儒皮法骨,所以才有一句话……
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
大汉是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但哪怕是轰然倒下,衰弱不堪,可大汉的几个势力依旧能吊打异族。
这时候儒学只是一层皮,但随着天下大乱,教育也崩塌了,儒学开始登堂入室,成为真正的显学。
而那些有家传教育的人家随即就鹤立鸡群。
这就是士族强盛的开端!
在战乱之中,除去有数的一些家族之外,其他人都变成了文盲。
就算偶有人能识字,可只能识字有啥用?就算是偶有人带着几卷书,可几卷书有啥用?
那些家族藏书之丰,家族成员大多全面学习过家传的学识,一旦出去,面对外界断绝了传承的读书人,士族子弟堪称是神灵在俯瞰凡人。
而且士族还有庞大的田地和隐户,就像是一个个独立王国。他们不交税,他们每年收获的钱粮都是自己的。
有钱粮,有人口,这样的士族谁不怕?
加之国家满目疮痍,帝王需要大批有学识的人来治理国家,而士族垄断了教育权的优势就出来了,他们一旦出仕,有着背后家族的支撑,有着远超他人的见识,谁升官有他们快?”
卢顺珪叹息,“此番话把士族的起源兴盛道尽了。你以为士族当如何?”
“卢公,你问我这个……”
贾平安觉得有些好笑,“我若是说士族最好的法子便是打散了,不要抱团,你们会不会觉着这是毒药?”
崔晨冷笑,“无知之言。”
贾平安压根不搭理这等人,卢顺珪苦笑,“老夫听了你一番话,怎地觉着儒学是漏网之鱼?”
“差不多吧。”
贾平安说道。
“士族的存在好还是不好?”
卢顺珪认真问道。
“士族的存在弊大于利。”贾平安也很认真的回答:“定然有人说我胡言乱语,可看看士族纵横的前晋如何?留下了一个风流潇洒的美名,也留下了一个破败的江山。”
卢顺珪叹息,“那你以为士族最大的问题何在?”
“士族最大的问题……”
贾平安仔细想了想,“最大的问题就是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士族一直以为自己是神灵,那是因为你们攫取了教育权,攫取了权力钱财,所以俯瞰人间。但回首看看自己的祖先,也只是臣子。”
“其次,士族散了吧。”
贾平安说道:“想做关陇第二,就得做好被雷霆一击的准备,皇帝不动手,老天也会动手!”
“老天?哈哈哈哈!”
崔晨狂笑。
卢顺载等人也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撒比!”
贾平安看都不看这几人,拱手道:“我还有事,回头有空卢公来家中饮酒,我扫榻以待。”
卢顺珪颔首。
贾平安回身上马。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依旧跟着车队。
贾平安就信马由缰的跟在后面。
阳光挥洒下来,照在了长安城中。
不管丑恶还是正义,一切都在阳光之下。
“待到秋后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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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7章 消息
“我忘不掉疏勒城中的那一夜。”
山得乌痛苦的举杯饮酒。
坐在对面的密谍给他斟满酒,叹息一声。
“我也忘不掉。”
“我们智珠在握,我以为天明将会见到贾平安的首级,可没想到的是,唐军就藏在城外,你可知晓我唯一之错在何处?”
密谍摇头。
山得乌叹息,“我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只盯着城中。我应当夺取城门后,令人守住城头,就算是城中进展慢一些也无妨……瓮中捉鳖岂不是更有把握?我真蠢!”
每一次提到疏勒时,山得乌就会痛苦不堪。
“我和漫德艰难逃了出来,可却丢下了那些兄弟。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山得乌的脸因为长期酗酒而潮红,鼻子更是红彤彤的。
“呯!”
房门被人撞开,漫德那张兴奋的脸出现在门外。
“薛仁贵和突厥人即将大战了。”
山得乌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阿史那贺鲁没跑吗?”
漫德进来,拿起酒壶仰头就灌。
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流淌到胡须上,接着在胡须上聚拢滴落……
“啊!”
漫德畅意的叹息,重重把酒壶放在案几上,“很奇怪的是阿史那贺鲁没跑,而是集结大军,准备和薛仁贵决战。”
“他疯了?”
山得乌面色凝重:“吐蕃需要一个存在着的阿史那贺鲁,一旦突厥衰亡后果不堪设想,我要去见大相。”
……
“阿史那贺鲁!”
禄东赞得了消息后很平静。
“他不能再逃了。”
禄东赞叹道:“他逃过无数次,但突厥人是狼,狼群不会跟着一头只知晓逃窜的头狼。他们会忍无可忍。阿史那贺鲁不逃了,只有一种可能,他的部族不满了。”
一个文官说道:“大相,可突厥不是大唐的对手,为何反对逃窜?”
禄东赞说道:“只因突厥人依旧在怀念当年的荣光,想重现当年的辉煌。哪怕这个梦想虚无缥缈,他们也想着去试试。”
一个武将说道:“可这一试,弄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有人说道:“许多时候就是赌一赌。”
人总是有赌性的,突厥人就是如此!
“他不逃了,大战即将开始。”禄东赞说道:“薛仁贵近些年蛰伏着。从当年跟随李世民征伐高丽成名后,他威风八面。可新帝登基却把他当做是看门狗,长期驻守玄武门。如今得了机会,这便是虎兕出柙。阿史那贺鲁遇到这样的薛仁贵,这是命……”
文官诧异的道:“大相以为阿史那贺鲁必败?”
禄东赞点头,“九成必败,剩下那一成……看天意。”
众人沉默。
“粮草准备好。”
“是。”
“将士们要操练起来,狠一些。”
“是!”
“尽快打探到此战的详实消息。”
山得乌说道:“大相,唐军遮蔽了战场,更是遮蔽了周边,无法获得详实的消息。”
禄东赞淡淡的道:“不惜一切代价。”
“是!”
战术在许多时候必须要为战略服务。
众人都听出了一丝杀机。
要开始了吗?
禄东赞随即去觐见赞普。
年轻的赞普坐在室内,平静的看着书。
“赞普,大相来了。”
赞普起身,微笑道:“大相来了。”
禄东赞进来,行礼,“见过赞普。”
“坐吧。”
赞普和气的就像是邻家的年轻人。
有人奉茶,禄东赞颔首道谢。
“突厥怕是撑不住了。”
禄东赞说道:“突厥一旦撑不住,大唐放眼四顾再无敌手。辽东平复了,连契丹都被扫灭了。”
“突厥难道敌不过大唐?”赞普好奇问道。
禄东赞微笑,“李治派出了被压制许久的薛仁贵,此人一旦出战,必然是侵略如火。阿史那贺鲁不再逃窜,正中了李治之意。一头饥饿许久的猛虎遇到了一头狼,那必然是吃了他。”
赞普颔首,“如此说来,突厥此战之后将会衰落许久。”
“是。”禄东赞说道:“草原上的部族永远存在,只是衰弱或是强大,无法彻底剿灭。突厥此战之后怕是十年之内难以再度成为大唐的对手……他们需要修生养息,需要内部厮杀来决出一个首领。”
“大唐少了一个对手,吐蕃失去了一个牵制。”
赞普说道,旋即双拳紧握。
禄东赞呵呵一笑,“赞普聪慧,臣很是欣慰。”
赞普垂眸,“还是大相教导的好。”
禄东赞笑道:“突厥一旦衰弱,大唐将会寻找下一个威胁。那就是吐蕃。从此后,不是大唐担心吐蕃侵袭,而是大唐迫不及待的等着吐蕃出击。”
赞普说道:“吐蕃地处高处,大唐无法攻击,为何不能和平相处?”
禄东赞微笑,“一个强大的势力不能空耗着。若是不能对外寻到发泄的目标,这些强大将会变成内斗的源头,无数吐蕃人会相互厮杀。”
“可以前吐蕃也没有内斗。”赞普觉得这话有些忽悠自己的嫌疑。
“是啊!”禄东赞点头,“若是吐蕃奉行和大唐友善的国策,那么此刻我们依旧会含笑看着大唐横扫八荒。可晚了。从大军第一次出击吐谷浑开始,吐蕃和大唐就已经撕破了脸。大唐不会容忍一个对自己抱着敌意,并时刻想着攻击自己的庞大势力,赞普,我们与大唐之间已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这一点你不可弄错。”
“你死我活吗?”赞普说道:“可大唐强大。”
“是很强大!”禄东赞说道:“他们纵横八荒,无敌于天下。我们都小看了李治。”
赞普点头,“当初李世民驾崩时,祖父令人带了书信去长安,倨傲的告诫长孙无忌等人不可欺凌怯弱的李治,可如今看来,祖父错了,长孙无忌错了,我们也错了。”
“是。”禄东赞说道:“这是一个城府颇深的帝王,他能忍耐,就像是一块不说话的岩石,沉默,但却永远都无法击破。当笼罩在头顶之上的乌云消散后,他就像是一柄锋锐的横刀,无坚不摧。看看,高丽没了,百济和新罗没了,倭国没了,契丹没了,奚族没了,在他的目光所向之处,大唐的敌人荡然无存。现在轮到我们了。”
赞普叹息,“无法挽回吗?”
禄东赞微笑,“赞普为何担心这个?吐蕃大军并不差,我们人数更多。另外……就算是暂时不敌,我们也能撤回来,扼守本土。大唐只能望而兴叹。”
高原就是最好的防线,这给了吐蕃人极大的安全感。
赞普点头,“如此大相准备如何做?”
禄东赞目光中带着锋锐,“吐蕃要想有所作为就不能等。大唐在此战后将会厉兵秣马,李治的目光将会投向逻些城。赞普,将士们正在枕戈待旦,只等此战的消息传来,我将会带着大军出击……打下大唐的气焰!”
他起身告辞,赞普把他送到了门外。
看着禄东赞被人簇拥着远去,赞普轻声道:“吐蕃的命运啊!我却只能坐观。”
身后,一个心腹说道:“赞普,外面有人说大相的儿孙们都在盯着……”
“什么意思?”赞普回身问道。
心腹说道:“大相老了,还能支撑多少年?最多五年十年,可之后呢?难道把权力交还给赞普?禄东赞不会答应,他的儿孙不会答应……外面说,但凡做了权臣,要么就一直是权臣,一旦退却,帝王的报复将会无比惨烈。”
赞普平静的看着心腹。
“还有!”
心腹精神一振,“说是赞普早有安排,到时让一个儿子成为大相,一个儿子成为大将,如此继续把控文武大权。”
“大相必然不会如此。”
赞普很平静的说着,但背负在身后的右手却抓住了衣袍,衣袍扭曲着,那只手的关节泛白……
……
“公主,大相来了。”
文成放下手中的书,揉揉眼睛。
“他来作甚?”
“见过赞蒙。”
禄东赞行礼后,微笑道:“臣已经准备好了使者,他将会带着最尊贵的礼物去长安进谏皇帝。他将带去吐蕃的忠诚和友谊,赞蒙可有书信要带回去吗?”
文成淡淡的道:“我的书信上次使者已经带了回去。”
禄东赞笑了笑,“离巢的雄鹰也得回顾一眼巢穴,那里毕竟是生养它的地方。”
这近乎于逼迫!
文成淡淡的道:“我所有的一切都在吐蕃。”
禄东赞起身,“如此也好。”
禄东赞走了,侍女说道:“公主,你拒绝了他。”
“他说使者去长安是代表着忠诚,但我知道禄东赞从不忠诚于谁。他还谈及了友谊,当一个对手和你说友谊时,你要小心他……”
侍女说道:“难道……”
文成说道:“禄东赞很反常……他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对大唐动手?”
……
“老陈。”
李晨东回来了。
“可有发现?”
陈武德蹲在火堆边做饭。
李晨东说道:“大车不断向西边而去,我看了,应当是粮车。”
陈武德翻着石板上的薄饼,突然一怔。
“西边!西边……”
他抬头,“西边是去勃律……禄东赞在准备了。”
李晨东说道:“如此可得把消息传回去。”
“再等等,确定了再说。否则咱们一句话就让朝中大军云集于安西,耗费无数人力财力……嗷!”
陈武德的手按在薄饼上,薄饼都冒黑烟了,手指头戳破了薄饼,按在了烧的滚烫的石板上,也冒起了黑烟。
“嗷!”
……
薛仁贵回来了。
大军在后,他率领数百骑轻骑而来,随行的还有阿史那贺鲁。
距离长安只有五日路程时,阿史那贺鲁请见薛仁贵。
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阿波罗可汗,此刻跪在薛仁贵身前说道:“我本是一条在草原流浪的野狗,先帝对我宽厚,我却无耻背叛了他。天神震怒,我焉能不败?听闻汉儿杀人多是在闹市之中,以儆效尤。我愿意在昭陵被处死,以向先帝谢罪。”
薛仁贵手中拿着小刀削羊肉吃,良久说道:“等着。”
“是!”
阿史那贺鲁浑身冷汗。
随即有快马进了长安城。
“薛仁贵凯旋,距离长安不足两日路程。阿史那贺鲁请罪,说先帝对其宽厚。朕在想,当年他就是野狗般的东西,先帝仁慈给了他两千帐,给了他大义,可此人却狼子野心……他恳请去昭陵谢罪,此等事可能献俘昭陵?”
原先就献俘过一次昭陵,不过性质不同,那一次是显示大唐军威,以告慰先帝。
这一次不过是一名敌酋而已,合乎规矩吗?
宰相们面面相觑。
这事儿……为了一个敌酋就去打扰先帝的安宁,这个不大妥当吧?
许敬宗不忿,“陛下,古时大军凯旋都献俘于宗庙,擒获敌酋多献俘于帝王之前,没听闻献俘陵寝的。不过臣在想,献俘宗庙也是祭告祖宗,那献俘昭陵何尝不是祭告祖宗?先帝想来会欢喜不已。”
李治的眼睛依旧模糊,但头痛好了些,他欣慰的道:“如此也好,兵部去一趟,礼部也去。朝中……”
他看着那些模糊的人影,说道:“上官仪去。”
这可是一次积攒资历的重要活动。
上官仪心中暗喜,“是。”
武后说道:“兵部谁去?”
李治看了她一眼,“让贾平安去。”
众人看到上官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禁大笑。
“哈哈哈哈!”
李治笑着问道:“为何发笑?”
同僚的糗事自然不能说,所以宰相们不语。
但许敬宗却脱口而出,“陛下,听到赵国公也去,上官相公为之变色。”
李治不禁莞尔,“为何如此?”
许敬宗再度毒舌,“这一路去昭陵,还是献俘,想来上官相公会诗兴大发,可小贾在侧,他却只能一言不发,岂不憋屈?”
“哈哈哈哈!”
众人不禁狂笑。
这个许敬宗啊!
李治不禁想到了当年文德皇后的丧礼上许敬宗的表现。这厮见到欧阳询长得丑,竟然捧腹大笑,随后被检举揭发。
这样的臣子有能力,还坦率,正是帝王喜欢的那种。
而李义府……
李治目光转动,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
等宰相们走后,他才说道:“要注意李义府。”
……
“为何不是相公去?”
秦沙觉得此事皇帝的安排有些问题,“上官仪难道还能震慑住阿史那贺鲁?”
李义府坐下,有些疲惫的说道:“贾平安也去了。阿史那贺鲁见到他怕是会两股战战。”
秦沙坐下,“相公,陛下的态度越发的冷淡了。”
“老夫知晓,看吧。”
秦沙回到了自己的值房里冥思苦想着。
“帝后态度冷淡,想来和关陇覆灭有关。士族呢?”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若是皇帝想留着士族,那相公就成了鸡肋。皇帝再无强大的对手,还留着相公作甚?飞鸟尽,良弓藏……”
他突然笑了起来,“可士族却不甘心,连卢顺珪这等不出窝的人都到了长安,可见士族的决心。”
“是了,如今新学蓬勃,士族倚仗的经学同样成了鸡肋,他们会惶然不安,担心不断衰弱,如此他们只有两个法子,其一是打击新学,其二便是尽量多的让自己人出仕,通过无数官员来影响朝政……”
“如此,皇帝必然要留着相公。”
秦沙心情转好,随即回家。
妻子杨氏在做饭。
“阿娘如何?”
秦沙进去帮手,把熬煮着羊肉的陶罐端下来。
杨氏说道:“阿娘今日精神还好了些,只是身上瘦的,我扶了一把,全是皮包骨头。”
秦沙神色黯然,“我知晓阿娘是在苦熬。”
他弄了一碗羊汤,端着去了后院。
张氏躺在床上,室内幽暗,她头发花白,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眼眶同样如此,看着骇人。
“阿娘。”
张氏微微动了一下脑袋,挤出了一个微笑,“大郎。”
“阿娘,喝羊汤。”
张氏如今不能吃面食了,吃了不克化,所以家中多给她弄些鸡汤羊汤。
“阿娘,我在羊汤里加了白玉豆腐,味道果真好,先前我都差点忍不住吃了一块。”
“饿了就吃。”
张氏笑道。
杨氏过来把张氏扶起来,秦沙帮了一把,发现母亲的身上果然都是皮包骨头。
他笑道:“吃了这个养身子,这是医官说的。”
张氏坐起来,喘息道:“你怎地认识医官?”
秦沙说道:“上次遇到过,就请了他饮酒,问了问。说是鸡汤羊汤都好,豕骨熬煮了也好。”
喝完汤,秦沙出去,杨氏刚想收拾,却被张氏抓住了手腕。
张氏目光炯炯,“大郎可还在为李义府效力?”
杨氏下意识的道:“没,夫君如今只是小吏。”
张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杨氏心中叹息。
“大郎孝顺,他不舍我离去,我在还能盯着他,让他远离了李义府。若我去了,大郎怕是会毁伤过甚,我却不忍……”
张氏深凹的眼眶里全是泪水,“这病啊!让我疼的厉害。晚上睡不着,白日觉着活着便是受罪。可我不能去呀!我若是去了,大郎会伤心到何等境地?痴儿,痴儿……你这般,让阿娘怎敢离去?”
室外,秦沙站在侧面。
阳光很好。
他抬头看了一眼蓝天。
近乎于贪婪。
……
晚安!
第1128章 二桃杀三士
贾平安真的不想去弄什么献俘。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路上很无聊,上官仪闭口不言,贾平安自然不会上赶着寻他说话。
但贾平安这话却让上官仪憋不住了,“赵国公,献俘昭陵可是大事,能提振民心士气。”
贾平安毫不客气的道:“最提振民心士气的法子便是把阿史那贺鲁装进木框子里,丢在东西市门口展示三日,保证民心士气嗷嗷叫。”
上官仪微怒,“大唐乃是礼仪之邦……”
“得了吧,礼仪过头了就是软弱可欺,只会让人轻视。”
中原王朝的君臣们都有一种万国来朝的野望,仿佛不如此就称不上盛世。而盛世又是每一个帝王毕生的目标。
前隋就成了笑话,隋炀帝为了所谓的万国来朝,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就令人好生招待外藩人,甚至把绸缎弄在树枝上,看着繁花似锦。
但这些手段最终沦为了外藩人口中的笑柄。
“这个世间看的是谁的拳头大,而不是谁的礼仪大。礼仪当然得有,但得有分寸。”贾平安最反感的是杨广弄的那种。
“国力强盛了,就算举目皆是枯枝,外藩人依旧敬畏你。国力不彰,就算是你把绸缎从边塞铺设到长安,外藩人依旧会暗自嘲笑大隋是傻子!”
这个道理人人明白,但许多人却在明白之余担心得罪了外藩人。
“莫名其妙的想法。”
“真正想来的你赶都赶不走,不想来的你用这等手段来吸引他们……”
贾平安还想喷,可斥候来了。
数百骑就在昭陵外等候。
“久违了。”
贾平安看着昭陵,遥想了一下先帝波澜壮阔的一生,不禁悠然神往。
少年英武,恰逢乱世,果断鼓动父亲起事。随后领军征战,为李唐的建立立下了赫赫战功。
“大唐的战法实则就是先帝的战法。”
贾平安很是佩服先帝。
“临战时先帝率玄甲军待机,发现战机时亲率玄甲军突击,击破敌军。”
后续大唐的战法就是如此,大军厮杀,步卒为先。而将领带着精骑待机,敌军猛攻我大军无果,士气下跌时,将领就率领精骑突击,一举击溃敌军。
当然,大唐军队也有不少主动出击的战例,同样是用精骑为箭头突击。
这些战法大多是先帝的遗泽,所以先帝才能震慑住程知节等混世魔王。
但大唐军队的正规化和李靖脱不开关系。
先帝定下了战法,李勣定下了军队的体系,包括如何行军,遇敌时的变化……
也就是说,李勣定下的是战术,而先帝定下的是战略。
这对君臣配合的天衣无缝,这才有了先帝时的无敌虎贲。
薛仁贵看着稳沉了些,众人见礼后,贾平安问了此战的情况。
“阿史那贺鲁所部此次算是悍勇了一次,不断冲杀,不过我军更为坚韧。”
有人会问一次大战就那么简单?
实际上没你想象中的复杂,但又远超你所想象的复杂。
大军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里面无数零件在运行,要想让这个机器中的所有部件配合正常,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当军队运转正常后,主帅才能如臂使指,所以先帝为何如此敬重李靖便是如此。没有李靖就没有大唐军队的正常化。
一支运转正常的军队,主帅便无需考虑细节,临战时根据战局变化做出应对即可。
这就是不复杂的一面。
但这个不复杂是整个国家的努力结果。
阿史那贺鲁在后面,居然没上绑,穿的也还不错。
“见过赵国公。”
这是阿史那贺鲁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贾平安。
很年轻。
据闻此人三十岁了,但看着也就是二十五六的模样。
长得俊美,但却又多了英武。
“可汗,久违了。”
阿史那贺鲁拱手,“惭愧。”
“先帝对你不薄。”贾平安平静说着,不见愤怒,“先帝仁慈,让你统御突厥残部就如同是把金银丢在你的身前,身边无人监管。”
贾平安不知大唐这番布置的意义,“于是你渐渐收拢了部众,当你觉着自己足够强大时,便毫不犹豫的背叛了先帝,背叛了大唐。”
阿史那贺鲁低头,“是。”
“赵国公以为突厥当如何处置?”阿史那贺鲁问道,眼中多了些神彩。
贾平安说道:“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沙钵罗可汗了。我会建言朝中放弃这等想法……”
上官仪一怔,心想出发前不少人建言从突厥将领中挑选一个去统御突厥残部,可贾平安为何说要放弃这等想法?
“打散他们,每当有人势大时,就出兵击破他。”
贾平安回身,“突厥就是突厥,认清这一点才能找到最好的处置方法。”
那些觉着丢个暂时低头的突厥人去统御部族就完了,突厥从此就会对大唐低头,结果被现实打的满脸包。
“可汗。”
贾平安突然和颜悦色。
阿史那贺鲁浑身一颤,“还请吩咐。”
当年贾平安作为一军统领跟随大军出击突厥,给阿史那贺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陆陆续续传来了不少消息,今日再见,昔日的少年已然成了名将。
“此战之后突厥内部谁有希望继承你的大业?”
贾平安说的很是随意。
上官仪脸颊微颤。
薛仁贵问道:“上官相公何故如此?”
上官仪说道:“赵国公这般让老夫有些不安,总觉着眼前有坑。”,他用怜悯的目光看了阿史那贺鲁一眼。
可阿史那贺鲁不知道啊!
“真珠叶护……”
阿史那贺鲁说了四个可能的人选。
贾平安微笑道:“这是合作的开端。那么我这里有个小小的请求,想来可汗不会拒绝。”
此刻的阿史那贺鲁哪里配称为什么可汗,贾平安的称呼让他不安之极,“还请吩咐。”
贾平安说道:“还请可汗手书四份书信给这四人。”
“好说。”阿史那贺鲁说道:“我定然劝他们归降。”
“无需如此。”贾平安说道:“还请你写四份书信,在信中分别告诉那四人,他就是你看好的继任者,突厥没有他就再无崛起的希望……你的残部就交给他来统领。”
阿史那贺鲁愣住了。
上官仪咦了一声,脱口而出道:“二桃杀三士!”
薛仁贵眸色复杂的看着贾平安。
作为第二代将领,他原先身处程知节等人之后的第二梯队。但从高丽归来后,他就被先帝安排看护宫中,也就是人称的看门狗。
李治登基后依旧如此。
你要说这不是重要,可看守宫中何等的重要?非帝王心腹不能任此职。
但薛仁贵不甘心做看门狗,数度请战,直至去岁才得到了出征突厥的机会。
他知晓这是自己的机会,所以此战之前他就表态,除恶务尽!
他成功做到了,但看看贾平安,一种无力感袭来。
在沙场上他是无敌猛将,神箭无双,但谋略这一块他却比不上贾平安。
四封信,分别告诉最有希望的四人,你就是我阿史那贺鲁看好的可汗人选,去为了突厥奋斗吧。
随后这四人将会在阿史那贺鲁书信的鼓舞下野心勃勃的开始争权夺利。
突厥短时间之内看不到彻底灭亡的希望,如何处置突厥人是大唐君臣的一个大问题。
频繁攻打劳民伤财,智者不为。
贾平安的二桃杀三士就出炉了。
阿史那贺鲁毕竟做了多年的可汗,瞬间就明白了贾平安的用意,脊背发寒。
若说先前他还对眼前这位大唐名将带着一些不了解的轻视的话,此刻他想戳瞎自己的眼睛。
毒辣!
他目光闪烁,低下头去。
“你主动要求来先帝的陵寝之前谢罪,看似痛悔不已。可你当初背叛的如此决绝,先帝对于你而言不过是个傻子罢了。你来昭陵为何?只是想让陛下软下心肠,饶你一命。”
瞬间阿史那贺鲁觉得浑身赤果果的。
“朝中不少人说你此举算是痛改前非,那是因为他们喜欢看到异族服服帖帖的跪在脚下,可我却知晓你的下跪只是一个姿态,保命而已。”
贾平安摆摆手,“给他纸笔,半个时辰之内写不完四封信,就把他献祭在昭陵之前!”
上官仪一个哆嗦。
临行前皇帝可是说了饶阿史那贺鲁一命。
贾平安寻了个地方坐下,和薛仁贵开始探讨此战的情况。
“吐蕃人可有动静?”
“有,不过老夫出战之前就令人遮蔽四周,不许旁人进入,吐蕃人要想获取此战的详尽消息,怕是得去寻溃兵打听消息了,哈哈哈哈!”
此战大部突厥人被俘,少数溃兵哪敢停留,定然是逃的远远的。吐蕃密谍要受苦喽。
这手段果然是犀利,而且还兼顾了大局。
贾平安觉得大唐之所以被称为巨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名将辈出。
他抬眸看了阿史那贺鲁一眼。
这一眼云淡风轻。
阿史那贺鲁在挣扎。
他知晓这四份书信一旦传递到那四人的手中,从此突厥内部就成了一团散沙。
突厥……
他内心在挣扎着。
无意间抬头,他看到了贾平安那平静的一眼。
“我写!”
……
“突厥是个大问题。”
李勣带着一干宰相在商讨此后如何对付突厥残部的问题。
李治头痛欲裂来不了,武后主持此次探讨。
许敬宗说道:“此战后突厥元气大伤,至少五年之内,乃至于十年之内无法成为大唐的威胁。”
李义府也赞同这个看法,“臣以为静观其变就是了。大唐的下一个对手是吐蕃。”
刘仁轨说道:“对,大唐此刻就该盯着吐蕃,寻机决战。”
“可突厥剿之不绝,奈何?就算是十年之内无法成为威胁,十年之后呢?”
窦德玄灵魂提问。
“到时候又得出动大军,耗费无数钱粮……”
老夫心痛啊!
但凡做了财政主官的人都会如此。
咳咳!
李勣干咳两声,众人齐齐看向他,连武后都是如此。
朝堂上的定海神针要发言了。
连皇后都在洗耳恭听。
那双眼皮子盖下来。
老夫继续打盹。
一干宰相满头黑线。
武后说道:“诸卿之意突厥十年之内难以成为大唐之祸,但十年后却难说。”
“此言甚是。”刘仁轨不算是朝堂新人,但却因为特立独行和攻击性超强不被同僚们喜欢,所以需要彰显自己的才干。
“皇后,臣以为大唐当隔一阵子就派出大军去清剿一番。”这是李义府的建议。
刘仁轨讥诮的道:“李相怕是没征战过吧?”
你特娘的这是在讥讽老夫吗?
李义府依旧微笑,“是啊!不能提刀为大唐杀敌,老夫引以为憾。”
刘仁轨说道:“那李相自然不知晓隔一阵子就派大军去清剿之弊端。”
李义府心中恼火,却云淡风轻的道:“还请指教。”
老夫还真能指教你!
刘仁轨毕竟在辽东经历了不少战阵之事,后续更是镇压辽东的存在,对这些了如指掌。
“隔一阵子就派出大军镇压,只会让突厥人同仇敌忾,抱作一团来对抗大唐。”
武后微微点头,认同刘仁轨这个看法。
确实是个做事的!
武后暗赞。
刘仁轨得理不饶人,“这等军国大事臣以为不知战阵者不可建言,以免误国。”
李义府的微笑维系不住了。
刘仁轨,老狗!
武后笑的很是轻松,“刘卿之言我已知了。”
这就是‘已阅’之意。
刘仁轨看看众人,“突厥的未来,老夫以为不但要盯着,更是要拉一派打一派,给突厥人制造对手……”
不错!
武后赞赏的道:“刘卿此言我深以为然,诸卿以为如何?”
一群老鬼羞愧不语。
刘仁轨又闪光了啊!
自从进了朝堂后,刘仁轨先是观察了一阵,就在大伙儿以为来了个无害的同僚时,这货出手了。
驳斥!
这是刘仁轨用的最多的手段。
每当朝议抓到同僚的错处时,刘仁轨总是激情驳斥,当面让对方没脸。
他这般爱得罪人,让帝后都以为来了个许敬宗第二。
可后来他们才知晓,刘仁轨是容不得自己的头上蹲着谁……皇帝除外。
天老大,皇帝老二,老夫老三,谁不服来辩。
这就是刘仁轨。
现在武后执政,他这才多了些恭谨,原先可是经常无视。
这小老头的性子不讨人喜欢,但做事能力没说的,而且雷厉风行。朝堂里多了他,宰相们都有了危机感。
刘仁轨看了同僚们一眼,眼中的倨傲啊!
李义府面色难看。
刘仁轨说道:“老夫不是针对李相。”
在老夫的眼中,在座的都是垃圾。
刘仁轨的功名心太炽热了。
李勣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倨傲的刘仁轨一眼,重新闭上眼睛。
这等人容不得谁比自己厉害,否则不但会努力追赶,还会出手对付此人。
心胸狭隘!
这是李勣给刘仁轨的评价。
但这是个能吏。
武后当然知晓刘仁轨的性格,但作为执政者,她深知不能指望每一个臣子都是道德楷模,有人喜欢钱财,有人好色,有人好名利……刘仁轨这等算是不错了。
“皇后,上官相公来了。”
结束了献俘之后,上官仪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李勣睁开眼睛,见武后神色恼火,就莞尔一笑。
“赵国公呢?”
武后怒了,若是贾平安再犯错,少不得又是一顿毒打。
上官仪真心希望武后能毒打贾师傅一顿,但却不敢撒谎。
“皇后,赵国公在路上遇到有人拐走了女娃,带着人去追查。”
“平安总是这般嫉恶如仇。”
武后瞬间变脸,神色慈祥。
武后问道:“阿史那贺鲁如何?”
刘仁轨接着说道:“必须让此人屈服,用于了解突厥详情。”
上官仪说道:“阿史那贺鲁跪在昭陵前痛哭流涕,以头叩地,鲜血淋漓。”
这个姿态可以!
“如此,饶他一命。”武后轻轻道。
上官仪忍了忍,终究还是说道:“皇后,赵国公令阿史那贺鲁写了四份书信,给了阿史那贺鲁之后最可能成给残部统领的四人。”
咦!
什么古怪的东西进来了?
刘仁轨的脑海里有东西在蹦跶,但却抓不到。
“写了什么书信?”武后有些不满。
“阿史那贺鲁信中说此人便是他之后最好的接任者,他的残部由此人统领,希望此人能统合突厥,继续和大唐争斗,直至重现突厥荣光。”
李勣睁开眼睛,久违的目露精光。
“二桃杀三士之计,彩!”
上官仪觉得气氛不对。
按理贾平安做的啥事李义府就该反对,该讥讽,可看看李义府的神色,竟然是欣慰欢喜。
老夫老了吗?竟然眼花了!
刘仁轨是怎么回事?竟然悻悻然的模样。
武后目露异彩,“可是四人的书信都是如此?”
“是!”
上官仪没脸说贾师傅此举属于计划外。
刘仁轨起身,“皇后,臣的建言不如赵国公的谋略。”
咦!
刘仁轨这等目中无人的小老头,竟然也会向贾平安低头?
武后笑道:“诸卿为了政事殚思竭虑,陛下与我尽知。平安谋略有,可行事却不如诸卿稳重。”
武后就是会做人。
一番话捧了宰相们,又替贾平安把仇恨值拉下来了些。
果然是陛下能托以朝政的女人。
皇后随即去了后宫。
如今皇后在前朝主持,皇帝在后宫等着。
邵鹏总觉得这样有些怪。
“皇后,太子来了。”
太子带着一群人在前方。
“五郎作甚?”
太子行礼,“阿娘,我听闻宫中准备让六郎出宫建府?”
武媚点头。
孩子大了,自然不能留在宫中,这是经验之谈。
当年高祖皇帝时,因为皇子出入不禁,以至于传出了先帝和高祖皇帝嫔妃的绯闻。
太子说道:“阿娘,六郎还小,多留些时日吧。”
这个儿子啊!
你可知晓多留些时日的后果?
六郎渐渐成长,他会亲眼目睹你这个太子兄长的威势,他会羡慕嫉妒,随后兄弟反目……
第1129章 惊蛰
宫中好不好?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会如何看?
“我不喜宫中,但必须喜欢宫中。”
李贤缓缓说道。
韩达一边给李贤泡茶,一边堆笑道:“陛下和皇后疼爱大王,若是大王愿意,想来能长久居于宫中。”
李贤放下手中书,淡淡的道:“太子怕是会阻挠。”
韩达把茶杯送过来,轻声道:“帝后疼爱大王,这便是威胁。大王要小心。”
李贤摆摆手,韩达告退。
“我曾听闻当初太子幼时身子不好,虚弱不堪。”
他想到了贾平安。
正是贾平安插手了太子的生活,这才改变了太子的命运。
从那时起,太子的身体就一日好过一日。
关键是新学!
李贤低头看看案几上的书,却是儒学典籍。
“韩达。”
韩达再度进来。
“大王。”
李贤问道:“阿耶和阿娘喜欢新学,是为何?”
韩达楞了一下,“大王,奴婢想着……士族势大,为陛下大患。奴婢若是想对付一人,必然会和他的对头交好。”
“这便是利用新学来打击士族。”
“是。”
李贤叹息,“太子从小就是儒学和新学交替着学,而我却只能学了儒学,这不是疼爱,这是隐晦的告诫。”
他抬眸道:“昨日有人来说了,阿耶打算明年让我出宫,自己开府。如今的开府和以前大有不同,虽说有属官,可再也没了权力。”
皇子开府有没有权力,这个得看皇帝的意思。
大唐立国时,主要的三个皇子都有权力,太子能领军厮杀,李元吉也是如此,至于先帝就更不用说了,天策府中多有文臣武将。
到了先帝时,李承乾为太子,魏王李泰却得了宠爱,于是深度掺和了进去。
“那些事不成即死,所以高祖皇帝时太子和齐王都死了。先帝时魏王后来也死了……”
李贤打个寒颤。
“大王!”
外面来了个内侍,欢喜的道:“先前太子向皇后进言,说大王年少,不急着开府。”
“我年少吗?”李贤说道:“是想说我年少无知吧。”
……
“二桃杀三士。”
李治的脑门上盖着湿布,他轻轻动了一下脑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武媚过去扶住他,“陛下还是躺着吧。”
“躺久了头晕。”
李治努力坐起来,面色有些发青。
“突厥一直降而复叛,灭之不绝,朕也一直在想着手段,可想来想去,也只能静观其变。你那阿弟果然手段不错,二桃杀三士,突厥以后怕是要陷入长久内乱了。”
武媚笑道:“突厥内乱那便是大唐的机会。大唐得以抽出手来对付吐蕃人。”
“对,吐蕃人!”
李治说道:“吐蕃才是大唐的大敌,他们仗着大唐不能登上高处去攻打他们,所以肆无忌惮。今日在吐谷浑出击,明日在西域出击,处处想阻截大唐的出路,一心就想遏制大唐。”
两股势力之间的敌意来的经常没有理由,兴许只是觉着对方是威胁就要出手,但归根结底还是野心在作祟,一心想压倒对手。
“禄东赞野心勃勃,密谍来报,说是禄东赞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儿孙。”
武媚冷笑道:“这是想世代做权臣呢!”
“这样的局面不长久。”李治淡淡的道:“想想当年的长孙无忌等人,何尝不是权臣?但权臣除非谋逆,否则迟早会被清算。”
“禄东赞的儿孙据闻颇为不错。”武媚皱眉,“五郎也不知是不是对手。”
李治不禁笑了,“朕和你还能再活数十年,再说了,朕教导出来的太子,难道还敌不过禄东赞的儿孙?笑话!”
这一刻皇帝神采飞扬。
“平安说过,禄东赞的儿孙不俗。”
李治笑道:“无需担心,大唐如今少了辽东之敌,突厥溃败,此后难以为敌。如此大唐能倾力对付吐蕃……”
“对了。”武媚说道:“五郎先前说六郎还小,可晚些出宫建府。”
李治神色渐渐平静,“此事朕再思之。”
……
“儿女都是债!”
贾平安带着人到了一个村子的外围,想到了后世的一部电影。
孩子被拐走了,父母为此以泪洗面,父亲走遍各地寻找孩子……
“可不是,家父当年在我成亲时总是说什么天伦之乐,可等生了几个孩子后我才知晓,乐是乐不起来了,整日鸡飞狗跳,让我痛不欲生。”
包东很惆怅。
雷洪已经摸进了村子里。
当夕阳西下时,雷洪发现了端倪。
“再哭就打死!”
“还哭!”
“啊!”
女孩的惨叫声传来。
“阿耶救我!”
“阿娘!”
回应她的只有呵斥和责打。
“再哭就弄死你!闭嘴!”
“呯!”
雷洪不小心撞倒了木棍,里面安静了一瞬。
雷洪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这个村子人不多,但先前他发现这里多是大汉。
他对自己的武力值很有信心,但双拳难敌四手啊!
跑啊!
房门打开,有人看到了雷洪狂奔的身影。
“有外人潜入了!”
啪啪啪!
这个村子看着二十余户,此刻家家开门。
“在那里!”
大汉们拎着长刀长矛追杀了出来。
“站住!”
“小贼,今日弄死你!”
“贱狗奴,看枪!”
一支长矛飞了过来,竟然越过了雷洪的头顶,扎在他的前方,入地很深,尾部还在打颤。
这玩意儿连重甲都能扎穿,若是雷洪中招就是一枪两窟窿。
雷洪遍体生寒,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二十余大汉拎着各种武器正在狂奔而来。
我曰!
“救命!”
雷洪也顾不得被人嘲笑了,大喊救命。
“耶耶是官员!”
他喊了一嗓子。
后面的大汉们楞了一下,接着有人喊道:“灭口!”
雷洪又懵逼了。
难道这村里就没一个好人?
“救命!”
他一路狂奔冲出了村子。
“杀了他!”
大汉们冲了出来。
一路紧追不舍。
雷洪跑的气喘吁吁的,不时还得回头看一眼,就担心有人再扔出长矛。
这么一来他的速度就受到了影响,大汉们越追越近。
“快,抓住他!”
眼看着就要抓住雷洪了,大汉们喜不自禁。
“耶耶今夜亲自伺候他!”
“娘的,许久没弄女人了,弄他!”
雷洪后面一紧,喊道:“国公救我!”
身后的大汉狞笑道:“什么国公?耶耶来救你!”
哒哒!
马蹄声骤然从前方传来。
夕阳下,一骑带着二十余骑正在加速。
“是谁?”
大汉失态尖叫。
“你等的末日来了。”
雷洪一边跑一边叫骂。
咻!
雷洪只觉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脚后跟,他呯的一声就扑倒在地上。
吾命休矣!
“杀了他灭口!”
拉住雷洪的是长矛,这根长矛正好穿过了他鞋子和脚后跟之间,随即扎进泥土里,就像是有个人拉住了雷洪的脚。
一个大汉挥舞横刀冲了过来。
耶耶要完了!
雷洪急切的想挣脱鞋子,可鞋子因为有长矛在,所以一时间挣不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横刀高举。
包东还欠我一次青楼!
雷洪心中悲痛。
咻!
箭矢如流星!
大汉刚举起横刀,一支箭矢突兀的穿进了他的咽喉中。
大汉抬头,一骑正在张弓搭箭。
“杀了他灭口。”
有人举起长矛准备投射。
那一骑再度放箭。
呯!
刚后仰身体的大汉中箭倒下。
“是神箭手,逃啊!”
大汉们发一声喊,四处奔逃。
“圈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走!”
骑兵追徒步者,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跪下不杀!”
有人还在狂奔,贾平安策马追上去,一刀背劈在他的后脑勺上。贼人翻个白眼倒地。
包东说道:“国公,这般怕是会成傻子。”
“傻子也好。”
“为何?”
“傻子不知晓恐惧。”
贾平安策马冲向了村子。
“围住,不许人出入。”
贾平安指挥百骑的人布控。
“这个村子的人竟然都有兵器,雷洪高喊自己是官员竟然还敢追杀,必然有蹊跷。”
村子被围住了,大汉们被圈住了。
“放我走!”
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出来,左手抱孩子,右手拿着一把短刃搁在孩子的脖颈上,神色阴狠。
“不放我便杀了她!”
贾平安张弓搭箭,妇人冷笑着看着他。
“有本事你便放箭,看是你的箭矢快还是我的刀快!”
噗!
妇人额头中箭,身体摇晃着,目光茫然。
贾平安收了弓,策马冲了过去,身后的包东接过女娃,妇人这才倒下。
“搜索!”
贾平安指着周围。
“救命!”
有女孩在呼救,贾平安下马一脚踹开房门,一个被捆着的女孩子惶然道,“你可是他们的同伙?”
女孩子十一二岁的模样,贾平安仔细看看室内,没发现异常。
“救她!”
贾平安出去,一个百骑冲了进来。
解开绳索后,女孩问道:“敢问贵人是哪的?回头我请阿耶道谢。”
这话说的就不是普通出身。
百骑说道:“我乃百骑。”
“百骑?那先前的贵人呢?”
女孩心中一松,“怎地冷漠如此。”
“你竟然知晓百骑?”百骑笑了笑,“那是赵国公。”
你还指望赵国公冲你笑笑?
百骑觉得好笑。
“竟然是赵国公?”
女孩眼前一亮,“我要见赵国公。”
可贾平安没空见她。
一番扫荡后,他们一共解救了五个孩子,都是女娃。
几个女娃在嚎哭,众人哄了许久也哄不好。
“回头吃肉。”
贾平安的许诺也没用。
“说都是长安的。”
雷洪带着人去拷打那些大汉,得到了口供。
“那便带回去,对了,在附近的村子寻几个妇人,给钱,回头百骑用马车送她们回来。”
包东问道:“请来何用?”
贾平安骂道:“你等无用,我只能请了她们来带孩子!滚!”
包东灰溜溜的带着人去了。
当夜一行人就歇在了村子里。
“这个村子原先废弃了,被这些人作为据点。他们爱在长安城中拐孩子,特别是权贵家的孩子,他们专门弄了来,随后卖给那些地方豪强。”
“地方豪强不怕被报复?”贾平安有些不解。
“说是乡下的土财主。”
“那些土财主最喜这等带着贵气的女娃,养大后就纳为小妾。”
“这还想和贵人做亲戚?”雷洪气笑了。
“兴许是怪癖吧。”
第二日清晨,贾平安带着人先回去了,后续百骑雇佣了大车,请了几个妇人哄孩子,缓缓回城。
贾平安先回宫复命。
“突厥之事做的好。”
武媚夸赞了他一句,随即问道:“为何事先不禀告?”
“先前没想到。”
贾平安没心没肺的道。
武媚指指他,“回头再收拾你。对了,你说的拐孩子是怎么回事?”
“一群贼人在一个废弃的村子里住着,专门在周边拐孩子。还时常进长安城中寻摸那些带着贵气的孩子……”
武媚淡淡的道:“死有余辜。”
“是,我令人打断了他们的手脚。”
“甚好。”
武媚欣慰的道:“你此次谋划令宰相们都为之惊叹,二桃杀三士,陛下也夸赞了你。”
贾平安笑了笑。
“吐蕃那边你以为会如何?”
这是大唐当前的头号大敌。
“这个要看吐蕃获取此战详尽消息的时日,若是能在夏季得到消息,弄不好禄东赞就会出兵。”
“赶在秋季攻伐吗?”
“对。”
秋高马肥!
出宫的时候,邵鹏说了一件事。
“帝后准备让沛王明年出宫建府,太子说太早……”
贾平安不动声色的问道:“陛下如何?”
“陛下说再想想。”邵鹏觉得这个态度有些暧昧。
“沛王如何?”贾平安想到了那个对自己抱着敌意的李贤。
“沛王去了太子那里致谢,说是兄弟之间颇为亲密。”
亲密个毛线!
皇子之间可能会亲密,但皇子和太子之间罕有亲密关系。
想想,都是兄弟,凭什么你是太子,以后还是帝王,而我以后只能去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蹲着,一辈子只能看到头顶上的那块天空。
除非是那等特别豁达的人,否则皇子对太子的情绪必然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贾平安低声道:“想想高祖皇帝时诸位皇子的关系,再想想先帝时诸位皇子之间的关系,看好太子……”
高祖的几个皇子自相残杀,最终先帝登基。
先帝的几个皇子明争暗斗,最终李承乾和李泰黯然出局。
邵鹏点头,“你放心,皇后隐晦提及了此事,就是觉着皇子大了,若是给了他们野心,以后难以收拾。”
就是这个理!
“阿姐英明。”
邵鹏翻个白眼,“这个吹捧咱不会带回去。”
呵呵!
贾平安一笑了之。
“对了。”邵鹏说道:“咱那阿妹这个月一直没来寻咱,咱就怕她有啥事,还请你遣人去看看。”
“好说!”
贾平安问道:“你那妹夫我记得是做皮毛生意的吧?”
邵鹏点头,眼中多了些隐忧。
回到了皇后的身边后,周山象说道:“这个月你竟然没告假?”
邵鹏说道:“阿妹没来。”
周山象不解,“为何没来?”
邵鹏摇头,周山象说道:“你该去看看。”
邵鹏靠在门边,目光幽幽的道:“咱就是个废人,虽说跟着皇后有了些权势,可那是妹妹,那一家子有自己的日子,咱若是用权势镇压倒也便宜,可阿妹却会对着一个冷漠的夫君,咱不能啊!”
周山象讶然,“你这是投鼠忌器。”
“是啊!”
邵鹏苦笑。
……
一辆马车停在了鸿胪寺少卿王祥家的门口。
“大娘子!”
门子开门,见到下马车的少女时惊呆了。
随即王家沸腾了。
一骑往鸿胪寺去了。
“大娘子回来了。”
懂王离任后,继任者就是王祥。
王祥哆嗦了一下,“啥?”
仆役说道:“阿郎,大娘子回来了。”
王祥浑身一震,接着快马而去。
“少卿!王少卿!”
有小吏追赶。
“老夫今日不来了。”
王祥飞也似的到了家中,下马一手撩起长袍的下摆,就这么狂奔。
“大娘子!”
正坐在榻上和母亲等人说着此次经历的王顺儿霍然起身,“阿耶!”
王祥有三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从小就颇为宠爱。
见到女儿无恙,王祥哽咽了一下,“三月三那日你是如何走丢的?”
王顺儿就是在三月三那一天走丢了。
“那一日在城外,我饮了一杯酒觉着头晕,就想吹吹风,谁知晓出了桃林就撞到了一个妇人,她只是拍了我几下,我都不记得了。”
王祥怒道:“长安万年两县失职!”
他真的是怒了,“此次是谁解救了你?”
“是赵国公。”
王祥愕然。
“我被他们捆着丢在一个村子里,我整日哭,他们就打我……”
王顺儿捞起袖子,手臂上全是掐痕,青紫一片。
王祥心疼极了,“苦了你了。”
“那一日下午我还是嚎哭,他们就掐我,说是要弄死我……突然就全数跑出去了,喊什么要灭口杀人……”
“后来外面就传来马蹄声,还有好些人惨叫,接着有人推开房门进来,此人就是赵国公。”
王祥双手合十,“佛祖保佑,多谢赵国公了。”
王顺儿的大兄笑道:“阿妹不是和赵国公家的小娘子交好吗?这便是缘分啊!”
王顺儿点头,“嗯!是呢!我和兜兜交好,可惜没去过贾家。”
王祥回身道:“准备礼物,马上去贾家。”
王祥带着女儿到了贾家,贾平安却没在。
“多谢了。”
王祥郑重行礼。
带着羃?的卫无双笑道:“令嫒和兜兜交好,外子营救也是应当。”
出门的兜兜回来,见到王顺儿瞪大了眼睛,“顺儿!”
“兜兜!”
两个好朋友含泪相见。
“我听她们说你不见了。”
“我被人拐走了,是你阿耶救了我。”
“阿耶?”兜兜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
贾平安已经到了梁端家外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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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0章 贾平安翻船
邵芸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她的脸颊高高肿起,额头也有一块乌青,一只眼睛肿的让人不敢直视。
屋里空荡荡的,但视线下移,就能看到遍地的杂物,有被砸烂的罐子,有被丢在地上的被子,上面密布脚印。
“仗着自己的兄长在宫中做中官,竟然就敢对郎君的事指手画脚,她以为自己是谁?”
“做了中官又如何?这是梁家,不是宫中,三个月前郎君狠抽了她一顿,果然不敢去寻兄长求助,昨日又被毒打了一顿,啧啧!这惨叫声听着渗人啊!害的我昨夜都没睡好。”
“这人是不知趣。也不看看自己的相貌,长的这般丑就该老实些,还真以为自己生了儿子就能嘚瑟,这下好了,自己的儿子也被冷落了,到时候郎君随便寻个女人给他娶了,在家中怕是连我等都比不过。”
室内,邵芸听着这些话,神色木然。
“滚!”
外面传来了少年的呵斥,“贱狗奴,都滚开,离我阿娘远些!”
“看你们母子还能得意到几时。”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
十七岁的梁仁看着母亲,眼中全是泪水,“阿娘!”
“大郎……”
邵芸想爬起来,可一动就浑身痛的厉害。
“我去请了医者,可门子不许医者进来。”
梁仁扶着她起来,抹泪说道。
“来……来不了。”
邵芸干咳一声,整个身体都佝偻着,“他害怕被医者看到,你舅父……你舅父一旦得知……”
梁仁低下头。
邵芸痛苦的看着儿子,“此事你别管。”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父亲。他该何去何从?
“见过郎君!”
外面传来了声音,邵芸浑身一颤,眼中露出了惊恐之色。
“那个贱人如何了?”
“还好。”
呯!
房门被踹开,梁端站在外面,把光线挡住大半。他冷冷的道:“贱人,我的事也是你能管的吗?你若是要用我的性命去邀功也使得,官吏到来之前,我先杀了你们母子,黄泉路上好作伴!”
“没有。”邵芸浑身颤抖,她把梁仁拉到侧面,自己直面梁端,“夫君,奴是担心……”
“住口!”
梁端喝住了她,淡淡的道:“从今日起,你们母子都在后院,不得外出,直至伤好了。”
邵芸说道:“大郎还要读书!”
梁端眯眼看了一眼大儿子,“读什么书?他读书不及二郎三郎,以后就这样……”
邵芸喊道:“夫君,你不能如此,夫君!”
她抓着被褥,涕泪横流。
“奴悔了,奴发誓不说了,夫君……求你饶了大郎吧。”
梁仁梗着脖子,“阿娘你放心,我就算是自己读书也能考科举,到时候护着你。”
“贱人的儿子也是如此!”
梁端转身出去。
“夫君!”
很快有乐声从另一侧传来。
“哈哈哈哈!”
外面不时传来男女肆意的笑声。
邵芸绝望的道:“大郎,你去……你去宫外,就说求见你舅父……”
梁仁点头,眼中多了恨色,“阿娘,让舅父来赶走那些女人!”
在他看来,就是那些不要脸的女人进了家后,父亲这才疏远了母亲,进而引发了矛盾。
“要小心些。”
邵芸低声道:“出去就跑,若是他们追,记住要喊救命,有坊卒在呢!别怕,你跑快些……阿娘是不行了,可却……虎毒不食子啊!阿娘本想再忍,可先前他看你的眼神格外的冷漠,这是要放弃你了,去扶持那几个贱人的孩子……”
梁仁点头,“阿娘你放心。”
梁仁悄然出了房间,顺着一路往前院去。
邵芸在等待着,双拳紧握,忽而后悔,觉着不该让儿子去;忽而想到了不去的结局,又痛苦不堪。
在男子为尊的时代,女子嫁错人就是投错了胎。
她觉得自己身处地狱之中,只想让儿子能逃出去。
“大郎君要跑!”
“拦住他!”
邵芸挣扎着下地,随即扑倒。
呯!
房门开了。
鼻青脸肿的梁仁被两个大汉弄了进来,随即是脸上带着唇印的梁端。
“贱人!”
梁端揪住邵芸的头发,劈手一巴掌抽去,狞笑道:“你这是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吗?多年夫妻你竟这般狠心。”
邵芸嘶声道:“饶了大郎,奴发誓此生就在屋里,永世不出来。饶了他!”
梁端冷笑:“晚了!你想让他去何处?去宫外求助?恶毒的妇人,你以为我无法对付你吗?”
梁端回身,“看好他们母子,小心火烛。”
邵芸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道:“梁端,你竟敢纵火烧死我们……来人呐,呜呜呜……”
两个大汉堵住了她和梁仁的嘴。
“有人没有?”
呯呯呯!
前院有人叫门,很不耐烦的那种。
“哎!来个人!”
“梁家人呢?”
“哎!来个人!”
叫门的人嗓门很大,而且还能听出一股子无所顾忌的气息。
梁端皱眉,“去看看。”
有人去了。
梁端说道:“把他们母子先弄进去。”
邵芸呜呜呜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梁端。
她悔了。
她后悔自己当初还念着夫妻之情,所以在发现那事儿之后不是去告诉兄长,而是劝诫,结果被一顿毒打。
她更后悔自己眼瞎了,在第一次被毒打后选择了原谅梁端,换来的是第二次……她依旧原谅,为的是儿子……
但凡她有一次想通了去告诉兄长,他们母子也不至于会落到如此境地。
一个大汉飞也似的跑来。
“郎君,来人说是受宫中人委托,来看娘子。”
梁端面色一变,“告诉他,娘子病了,不能见客。不,告诉他娘子外出。”
邵芸在屋里呜呜叫唤着。
是兄长!
兄长见我这个月没去宫外求见,就担心……
泪水肆意流淌着。
……
“哎!还没人呢!”
包东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他不耐烦,而是贾平安不耐烦。
薛仁贵归来,就意味着大唐和吐蕃之间的战争不远了。在这个当口他需要做许多事儿,回家盯着地图琢磨各种可能,建言朝中准备钱粮;吐谷浑那边要戒备,但不是主要方向,要紧的是安西。
吐谷浑看似肥美,可此刻的大唐再无辽东之羁绊,若是吐蕃敢来,那就大战一场好了。
他想到了钦陵。
后世叫做论钦陵。
论就是宰相之意,论钦陵,宰相钦陵。
这位就是吐蕃战神,早些年在吐蕃四处征战,扫清禄东赞的对手。
但密谍显然并未重视此人,目前也没法重视。
钦陵出彩是击败薛仁贵一战,随后此人恍如穿上了外挂,加之程知节等人离去,大唐竟然出现了名将真空,唯一一个薛仁贵也只是一个猛将,所以一时间大唐面对此人竟然束手无策。
屡战屡败,还被钦陵夺取了安西之地,这是吐蕃最为辉煌的时代。
名将啊!
贾平安想到了许多。
薛仁贵真是猛,但猛将在面对钦陵这等猛人时却不够看。
这一战是谁领军?
贾平安在揣测着。
禄东赞吗?
禄东赞若是亲自领军,这便是一战定胜负之意,想彻底夺取安西之地。
安西之地一下,大唐就被封在了河西走廊里,吐蕃随即就接过了大唐在西域的局面,不管是攻伐扩张还是做生意,都能强大吐蕃的国势。
随即此消彼长,等吐蕃自我觉着足够强大时,他们定然会从吐谷浑和安西两个方向侵袭大唐。
直至一方彻底倒下。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否则吐蕃退回高处去,两国自然和睦。
“来了。”
包东提醒了一声。
大汉来了,堆笑道:“好教诸位得知,娘子出门了。”
出门了?
包东说道:“如此明日再来也好。”
贾平安明日有事情,所以问道:“多久回来?”
早点探望早点了事。
大汉一怔,显然没想到来人会这么问。
“不知。”
贾平安说道:“去了何处?”
这个问题有些无礼,但作为邵芸兄长请托的人,贾平安问的理直气壮。
大汉说道:“去了西市。”
贾平安说道:“如此明日再来。”
大汉心中一松,眼中露出了放松之色。
等贾平安等人走后,他急匆匆的去了后院请功。
“郎君,他们走了。”
屋里的邵芸绝望的垂下头去。
梁端松了一口气,“来人是谁?”
“没注意。”大汉有些紧张,一直看着包东,“那人身上一股子脚臭味。”
梁端笑了笑,“如此无事。”
他回身看了邵芸母子一眼,“我等做的事能带累全家,所以别手软,今日动手容易引发怀疑,五日后吧,五日后夜间一把火烧了,就说是没看好火烛。”
“是。”
梁端叹息一声,走过去,俯身拍拍邵芸的脸颊,“我老早就厌恶了你,可你那兄长却在宫中,更是和贾平安有交情,所以我只得忍着。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看到了吐蕃人进了我的书房。”
邵芸用力摇头。
“你是想说自己不会说?”梁端笑了笑,“可我已经对你忍无可忍了,每日看着你的脸就觉得恶心,可因为你兄长我却不能对你如何,只能忍……我已忍无可忍,若是某日发作毒打了你,你哪日想不通了去告诉你兄长,回头我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如此也好。”
这话绝情的让邵芸绝望了。
我不该啊!
“有人!”
后门方向突然有人惊呼。
梁端呵斥道:“一惊一乍的作甚?拿了来。”
“啊!”
有人惨叫了起来,紧接着后院方向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梁端变色,“拿刀来。”
有人拿了横刀来,众人拎着刀,气势汹汹的往后面去。
呯!
一个大汉倒在了地上。
他仰头看着后方走来的梁端等人,喊道:“是好手。”
梁端喊道:“弄死他们!”
包东冲了出来,见到梁端后笑道:“竟然在?好事,国公,梁端在此。”
国公?
梁端身体一震,“谁?”
“耶耶!”
话音未落,贾平安就走了出来。
“贾平安!”
梁端嘶声道:“赵国公为何闯入梁家?”
“记得上次见面是永徽四年吧,十余年了竟然还记得我,难得。”
后世有生意人说自己最大的长处就是记忆力好,和一个客户见一次面,数年后再度相遇,他依旧能一眼就认出此人,随即亲切招呼。
这就是得了先手,若是产品不差,自然能领先同侪。
梁端堆笑道:“吓了我一跳,原来是赵国公,赵国公这是……”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你家看来是发财了。”贾平安仿佛没发现,“门子竟然是个带着煞气的大汉,问了邵芸的去向,竟然发愣,后来才说是去了西市。一家主妇出门得有一辆马车,或是随身跟着侍女,动静不小。门子竟然不知……眼神闪烁,这是为何?”
梁端心中大悔,知晓自己不该让那个大汉去。
“此人愚钝……”
“你在后退,为何?”
贾平安笑着问道。
梁端突然喊道:“杀了他!”
几个大汉竟然冲了上来。
“记得你原先是做皮毛生意的,如今这是改行杀人了?”
贾平安没搭理冲来的几个大汉,包东等人上去,不过是一个照面,就把这些人干翻。
贾平安施施然走了过来。
“邵芸呢?”
梁端拎着横刀,强笑道:“娘子去了西市。”
“事到如今还想哄骗我!”
贾平安走过去,梁端拎着横刀猛地砍来。
贾平安轻松避开,一膝顶去,梁端弯腰闷哼,横刀落地。
贾平安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溜起来,说道:“做皮毛生意也得有伙计,做游商也得有兵器,可你为何如临大敌?只有一个可能,你在害怕我!为何要怕我?不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就是邵芸出了什么事……”
梁端崩溃了,“饶我!”
“搜!”
贾平安把他丢在地上,当先走进了卧室里。
邵芸已经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和惨叫,心中欢喜之极。
室内昏暗,但她却觉得眼前大放光明。
吱呀!
房门开了。
“这门被人踹过不止一次吧,一家主妇的房门被人踹了不止一次,有趣。”
光明骤然降临。
贾平安楞了一下,“这是……”
邵芸别绑着侧倒在床上,青紫的脸绽开了一个笑容。
解脱的笑容!
一番拷打后,贾平安得了消息。
“梁端当年得了国公的帮助,后来就说自己和国公有交情,凭此他的皮毛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后来他不满足眼前的生意,和吐蕃商人勾搭,专门出卖各种消息……”
包东神色抑郁。
“他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贾平安觉得不大妙。
“梁端说自己和国公交好,于是结交了一些官吏,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有几个成了他的坐上宾客。”
“当初吐蕃商人是用了美人把他拉下水的。”
这就是活生生的间谍案。
但贾平安却麻爪了。
“抓捕!”
百骑出动了。
西市的一家商铺中,两个客人正在挑选货物,商人坐在边上打盹,两个伙计在没精打采的陪着客人。
“就是这里。”
外面有人低声道。
商人抬眸,伸手进了怀里。
两个伙计同样如此,而且在往后退。
两个男子冲了进来,手中竟然握着横刀。
“蹲下!”
两个客人懵了,压根没反应。
“百骑办事,蹲下!”
两个客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蹲了下去。
可这也给了商人和伙计反应的时间,他们毫不犹豫的冲了上来。
一个照面后,两个伙计中刀倒地,商人却悍勇,竟然伤了一个百骑,随后被擒住。
“走!”
百骑骂骂咧咧的带走了三人。
“是吐蕃的密谍,此人还参与了滕王的走私。”
“禄东赞好手段!”
贾平安赞道。
发现走私商人却不动声色,随后安插人手,这便是以毒制毒。
这个时代人杰如恒河之沙,多不胜数,禄东赞父子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梁端被拿下,这等密谍案子按理要连累家人,但因为邵芸发现端倪就劝诫,随后差点被灭口,反而逃脱一劫。
“多谢了。”
邵鹏看到妹妹的模样后,红着眼睛道谢。
“舅舅。”梁仁在哭。
“好孩子!”
邵鹏说道:“只管照顾好你阿娘,回头舅舅安排你去读书。”
贾平安和邵鹏出了梁家,邵鹏咬牙切齿的道:“那个贱狗奴,咱真想宰了他。”
“别人能宰你不能。”贾平安怼了他一句。
邵鹏憋屈的难受,随即去了百骑。
“舅兄……”
梁端见到他先是一喜,“娘子和孩子不能没有我……”
邵鹏捡起一根棍子,“咱最大的错就是当年看出你这人不稳靠,却为了阿妹投鼠忌器,任由你得意。若是咱早些出手,阿妹哪怕去寻个农夫也好……”
“啊!”
里面惨嚎声不绝于耳,晚些邵鹏气喘吁吁的出来。
“此人若是无用了,弄死了事。”
这事儿还惊动了帝后。
“那人说和赵国公有交情,这才能结识不少官吏。”
“于是不少消息就通过那些官吏的嘴传到了梁端那里,再传到吐蕃那边。”
“陛下,邵鹏前来请罪。”
邵鹏跪在外面,低头看着地面。
“平安呢?”武媚觉得贾平安也该表个态。
“赵国公召集了那些作坊和家中的仆役训话,说是但凡以后谁敢仗着贾氏的名头去结交官吏军士,一律拿下送百骑处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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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1章 远方的鼓声
“以后要看紧家里人,但凡发现谁打着贾氏的名头在外面弄鬼,不管是谁,一律拿下!”
贾平安召开了贾氏第一次全体员工大会。
那些管事是他重点敲打的对象。
“你等平日里结交颇广,这是生意所需,我也不啰嗦,但看好自己的脚下,莫要踏错了地方。”
这事儿他难辞其咎,随后进宫请罪。
“此事你倒是机警。”
武媚很是赞赏,“敲打家中仆役很要紧,和你比起来,有的人却得志便猖狂。”
这话说的是李义府。
贾平安这阵子没怎么关注这个必死之人,问道:“阿姐,李义府可是不妥了?”
武媚难掩怒色,“最近百骑密报,李义府一家子从他开始,妻儿女婿都在疯狂卖官,更是插手刑名之事,为人脱困……”
李义府是吏部尚书,执掌官帽子,卖官就是靠山吃山。插手刑名之事却和吏部尚书的职位没关系,而是靠着自己皇帝宠臣的地位施压。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贪官吗?
卖官,包揽官司,
贾平安也不打听,知晓李义府时日不多了。
他目前的重点是研究吐蕃。
稍后他去寻了李勣。
“老夫老了。”
李勣含笑摇头,“老夫此刻还在值房中,不是说还能做事,只是陛下需要旁人知晓老夫还在,仅此而已。”
曾经的大唐名帅老了。
须发斑白,眼神平静的让人想到了一潭死水。
“人到了这个年纪,自然看淡了一切。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官厚禄,唯一牵挂的只是儿孙。”
李勣叫人泡了茶水来。
“你来此定然是为了吐蕃之事。”
贾平安点头。
李勣笑道:“为何要来请教老夫?”
贾平安一怔。
“心中没底?”李勣说道:“老夫当年独领一军纵横乱世,刚开始也心中没底,可没人能帮老夫,于是老夫只能抛开一切顾虑,殚思竭虑,这才有了后来被称为名将的老夫。没有开始的难,哪来后面的出色?”
“是。”
贾平安明白了。
“老夫不能领军了,薛仁贵此战老夫也琢磨了许久,猛!”李勣淡淡的道:“可何为名帅,名帅从不是猛将,就算是猛将,名帅也不会亲自率军冲阵,而是会坐镇中军,调兵谴将,这才是名帅该做的事。”
这是隐晦的告诫,告诫贾平安最好改掉自己喜欢率军冲阵的习惯。
“薛仁贵猛则猛矣,可谋划却不及你。”李勣苦笑,“当初薛仁贵一袭白袍纵横辽东,先帝喜不自禁,说辽东之战最大的收获便是出了一个薛仁贵。先帝这般说,便是未雨绸缪,担心老夫等人老去后,大唐再无名将。可薛仁贵……哎!”
薛仁贵还是无法和李勣等人相提并论。
历史上他败给了钦陵后,大唐和吐蕃之间的局势骤然开始倾斜。
“好生去做,老夫看好你。”
李勣很是惬意。
“此后这等事别来寻老夫,若是来,那便带着美人美酒来。”
李勣想退了。
“陛下,臣老迈,不堪驱策……”
皇帝感慨万千的看着他,“卿于朕有大功,于大唐有大功,朕离不得卿。”
英国公告老被皇帝拒绝了。
不是客套的拒绝,随后三次请辞后批准的套路。
而是很认真的拒绝。
朕离不得你!
这堪称是臣子的巅峰。
“陛下的意思是说……阿翁就算是要死,也得死在值房里。”
李敬业和贾平安在平康坊饮酒,有些牢骚。
这只是一种极端的说法,李勣真要病倒了,自然该回家躺着,等着宫中最出色的医官来诊治。
“兄长,吐蕃那边如何?”
李敬业不满的道:“禄东赞莫非是缩卵了吗?这些年一直蛰伏着。若是吐蕃不冒头我该去寻谁厮杀?”
这个棒槌!
贾平安说道:“厮杀什么?水军正在琢磨出海去探寻各处,那些海岛上有食人族,要不你去?”
李敬业一个哆嗦,“兄长,别啊!大海茫茫,我怕。”
许多没坐过船的人都会惧怕大海,就算是坐过船的,当看到那一望无际的大海,看到那恍如无底深渊的海水时,都会惧怕。
李敬业突然心中一动,“兄长,那些此人的女子可美?”
贾平安忍住毒打他一顿的冲动。
“我觉着……禄东赞应当要动了。”
李勣算是不管事了。
程知节等人目前就是养老等死的状态,此次躲在家中不出来,不只是行动不便,还是名将不肯让人看到自己衰老的模样。
“美女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薛仁贵挟大败突厥之功回朝,可却不被老帅们看好。
裴行俭等人还不能独当一面……
贾平安走进朝堂时,所有目光都投向了他。
“吐蕃密谍送来消息,逻些城粮草不断转运,是往西。”
沈丘的声音回荡在朝堂中。
李治今日来了,但却是佝偻坐着,眼睛微闭。
武后问道:“往西是何处?”
贾平安说道:“皇后,往西是勃律。”
武后皱眉,“勃律……”
贾平安深刻研究过那一带的地图,“勃律一过就是葱岭。过了葱岭,左边是吐火罗,右侧是疏勒。”
在座的是文官,武后也不可能整日盯着地图研究吐蕃和大唐的地形。但随着贾平安的介绍,他们的脑海中都出现了一个大致的地形。
“也就是说,禄东赞盯住了安西之地。”武后眉间多了凛然之色。
“是。”
这是必然。
“多久?”皇帝突然开口。
贾平安说道:“这要看禄东赞的决断,在与阿史那贺鲁大战之前,大军隔断了周边,所以吐蕃获取消息会滞后。若是如此,今年不一定能打起来。”
皇帝淡淡的道:“你欲言又止作甚?说!”
果然是帝王,虽说看不清了,可琢磨人的本事依旧无人能及。
“但禄东赞乃人杰,吐蕃能如此强盛,少说大半功劳都是他的。他早已得了大唐攻伐阿史那贺鲁的消息,若是他断定阿史那贺鲁会大败,臣担心此人会果断起兵……”
“朕知晓了。”李治捂着额头,目光茫然看着那一个个人影。
窦德玄说道:“赵国公所言并无差池,可不能凭着估算来出动大军吧?若是去扑个空……”
大军扑空会耗费无数钱粮,而且士气也会受损。
李义府马上补刀,“是啊!大军一动,钱粮靡费无数不说,可若是无功而返,吐蕃人会嘲笑大唐,周边藩属也会嘲笑大唐……”
皇后对他的态度变化很大,从早些时候的信重到现在的冷漠,让李义府恼恨不已。
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连许敬宗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众人反对声中,贾平安说道:“此事关乎国运。禄东赞若是动兵,必然会雷霆万钧,一举横扫安西。安西有驻军,也有移民,可难以抵御吐蕃大军。”
这不是玄宗时期的安西,此刻大唐经营安西的时日太短,根基不牢。
“若是安西被扫荡,禄东赞就能顺势扫荡西域,西域诸国皆是墙头草,定然会臣服于吐蕃,如此大唐将会面临一个庞然大物……”
贾平安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武媚在看着。
当年他第一次进了朝堂时,记得后来有人说很是紧张。
现在的他却侃侃而谈,从容不迫。
“一旦形成这等局面,大唐需耗费更多的精力和钱粮,方能恢复原先的态势。可移民呢?”
贾平安提出一个问题,“一旦安西被攻破,那些移民怎么办?他们会被吐蕃人杀死,或是沦为俘虏,男为奴,女为婢。这等惨状之下,后续朝中如何再鼓动百姓移民去安西?”
前面的死一批,后续的谁乐意移民?
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此事……”
皇帝离开朝堂许久,今日特地出现,便是为了此战的谋划。
“陛下,要不令人前出勃律去盯着?”
刘仁轨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勃律一旦发现吐蕃大军动向,密谍自然能察觉,随即快马报信……”
“也来不及。”
贾平安一句话否决了刘仁轨的提议。
李义府说道:“调集一些人马去驻守。”
这依旧是折中的方案。
“安西不小,吐蕃大军一动,少说二十万,少量人马进驻安西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禄东赞席卷安西,随即大军围城,被切断了补给的守军能坚守多久?”
贾平安再度驳回了李义府的建言。
窦德玄不是专业人士,只是从财政的角度提出了建言,“花销可能省一省?”
连李治都为之莞尔。
“窦公,许多事不能省钱。此刻省钱,若是后续安西被破坏,耗费的钱粮会更多。”
许敬宗不大赞同小老弟的意见,但却不想拆台,所以沉默。
李勣闭着眼,仿佛在打盹。
但谁都知晓他在倾听,只是从许久之前开始,非大事他不再说话。
李治突然心中微动。
大唐和吐蕃之间的征战是不是大事?
当然是。
但李勣却不说话。
为何?
难道他真的万事不管了吗?
李治觉得不会。
那么……难道李勣觉得贾平安的分析是对的?
李治说道:“英国公说说此事。”
别人问李勣可以闭眼不搭理,他有这个资格。但皇帝问话他得给个面子。
“陛下,臣老迈,如今朝中年轻俊彦不少,臣可安心休养了。”
李治明白了。
贾平安知晓这等大规模调动的困难,以至于让大唐君臣难以选择。
这也是吐蕃能占据战略主动的缘故……大唐没法打他们,但他们却可以在任意时间和地点对大唐发动进攻。
惬意之极啊!
贾平安说道:“陛下,此战若是动,少说要出动五万府兵。”
大唐也就是那点府兵,能战的大多在关中一带。
五万府兵为核心,这是倾国之战。
你要说薛仁贵领军十多万和钦陵决战,那十多万里精锐能有多少?
李治动容,“五万府兵……”
李勣微不可查的点头。
“那是吐蕃。”武后提醒道。
这个时代中原周边堪称是群狼环伺,突厥,高丽,吐蕃,后来的大食,每个势力放在后世都是能横扫当世的存在,但他们全成了大唐的敌人。
此刻的吐蕃气候宜人,养殖和种植能养活不少人,颇为富庶,这才有了动辄出动数十万大军的底气。
而且吐蕃军队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陛下,吐蕃军队比突厥有过之而不及。”
相比之下,突厥军队的韧性差远了。
许敬宗说道:“若是突厥出动二十万大军,朝中少说得动用三万府兵吧。这是更为强大的吐蕃,人马更多。”
李治沉吟良久。
“此事朕再仔细想想。”
贾平安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觉得如此才正常。
倾国之战的决策一言而决,那不是爽快,也不是果断,而是轻率。
……
公主的生活其实并不快活。
因为公主并没有掺和朝政的资格,所以父兄们对她们总是多一些宽容,但许多时候宽容就意味着无视。
先帝疼爱女儿,竟然在新城八岁时把衡山作为她的封号,而且给了实封,外加汤沐邑。这林林总总都破了当时的一系列规矩,可见先帝对这个女儿的疼爱之心。
李治对这个同母妹妹也颇为关爱,出宫时增加了五千食邑,加封为新城长公主。
新城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活着,但你要说她定然很快活。
不见得!
闲居无事,新城多以看书为消遣,不时练练字画。
但今日她却想到了弹琴。
弹琴首要是情绪,也就是代入。
弹奏高山流水时,你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功名利禄,自然没法弹奏出那等意境。
新城弹奏的是洛水引。
洛水发于华州与蓝田交界之地,一路渐渐浩荡,延绵不绝,灌溉着两岸无数良田。
黄淑站在室外,耳边仿佛听到了流水声。
两岸绿草茵茵,有大树参差于其间,水汽蒸腾,恍若仙境。
意境很美,但却孤寂,恍若世间再无一人。
黄淑听到了脚步声,见侍女过来,就压压手,示意她放慢脚步。
侍女近前。
“赵国公来了。”
琴声骤然一变,黄淑仿佛看到了小舟横于岸边,有人坐在边上垂钓,有人在岸边饮酒……
瞬间一切都活了。
“快请了来。”
这里是后院,而且是公主府的后院,按理男人不得入内,但黄淑说的理所当然,侍女听的理所当然。
贾平安进来时,听到了琴声中的生机勃勃。
“新城。”
琴声缓缓而停,新城起身走到门边。
淡青色的长裙最适合新城的气质,看着楚楚动人。
头饰很简单,这便是家居时的随意。
“小贾!”
你叫声老贾不成吗?
贾平安拱手,“记得你家中有生意往来于西域?”
新城点头,“进来吧,黄淑,去泡茶来。”
二人进去,贾平安见有古琴,就俯身伸手拂了几下。
“小贾可会?”新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心想小贾出身贫寒,哪里有机会学古琴?
“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古琴。”
贾平安很是坦然。
二人坐下,黄淑带着人奉茶,旋即退了出去。
“家中是有生意往来于安西和长安之间。”新城此刻才说了。
“暂时停了。”
贾平安端起茶杯。
“为何?”
新城看了一眼茶汤,觉得那颜色就像是远山。
“突厥败,禄东赞坐不住了,我的判断,今年应当有大战,地方就在安西一带。”
贾平安喝了一口茶水。
新城皱眉,“要大战吗?”
她不是先想到自家的生意,而是先想到了大战。
“可有把握?”
新城放下茶杯,“吐蕃我知晓,阿耶在时曾多次提及吐蕃,说乃是大唐第一等对手。他更是对禄东赞赞不绝口,说此人乃是人杰。若是开战,大唐胜算几何?”
先帝对禄东赞那个老鬼竟然这般赞赏?
贾平安说道:“所谓第一等对手也得看,你想想,吐蕃居于高地却不敢频频发动进攻,这便是没把握。再说了,大唐如今纵横八方,可吐蕃却打不得,碰不到,如今禄东赞愿意主动下山,这是好事。”
“可……谁能胜?”
小白花的眼睫毛很长,眨动时让贾平安想到了纷飞的蝴蝶,更增添了楚楚之态。
“看谁去。”贾平安说道。
他此刻距离新城差不多一臂的距离,说话间就不知不觉的靠过去了些。
新城心中一紧,也不禁靠近了些,“英国公老迈,卢公等人老迈,朝中能独领一方的好像只剩下了薛仁贵……还有你。”
“我会去。”贾平安说道。
新城抬眸,眼中有些忧色,“禄东赞乃是人杰,吐蕃大军浩荡,小贾……”
“你不放心我?”
二人已经很近了。
新城脸色微红,“没有。”
她说着准备退回去些,手刚撑在席子上就被贾平安握住了。
“小贾……”
新城面色绯红,眼波流转。
贾平安握着她的小手,低声道:“此乃国战,老帅们渐渐老去,我自然责无旁贷。禄东赞是人杰,可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
新城面色越发的红了,嘴唇娇艳欲滴。
她欲言又止,“你……你自然是人杰。”
鼻端幽香阵阵,手中软玉温香,贾平安不禁大乐。
新城不拒绝,这便是芳心暗许了。
但她毕竟是娇生惯养的那个长公主。
先帝和皇帝的宠爱,令外界无人敢招惹她。这样的女子,眼光高的出奇。而且轻易不会动情。
可眼前的新城却羞不可抑。
贾平安低声道:“新城,你知晓我的……”
新城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贾平安轻轻揽住了她的细腰。
新城挣扎了一下,贾平安顺势松手。
在太平长大之前,眼前这个妹纸就是天下第一娇滴滴。
论宠爱,宫中的女人都比不过她。
论高傲,那些贵妇谁也入不了她的眼。
可此刻……
新城羞赧,用力挣扎了一下。
贾平安的手垂落。
在她的大腿上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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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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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2章 这才是汉儿
贾平安走了。
新城坐在那里,眼前茶杯上水气袅袅,模糊了她的娇颜。
“公主。”
黄淑进来了。
“公主独自一人多年,孤苦无依。旁的男子奴观之,皆不是公主的良配,不是盯着钱财,就是盯着权势,寻不到一个真心喜欢公主之人……且那些人平庸,如何是公主的良人?”
新城伸出玉手,在古琴上轻轻一拂。
琴声中,黄淑继续说道:“公主何等的娇贵,不是奴妄言,天下女子谁能比得过公主?这般娇贵的公主,却孤苦无依,公主,该想想了。”
新城的亲事让帝后都伤透了脑筋,长安城中但凡合适的人选都被拿来给新城过目。皇帝说了,但凡妹妹喜欢,便是绑也要把那人绑来。
新城抬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天下男儿何其多,那些男人多是看中了权钱,唯有小贾看我的眼神中不带功利。”
可却带着灼热,让我不安。
新城动动先前被贾平安握住的左手,仿佛还能感受到温热和有力。
“是呢!”黄淑说道:“奴原先想着那些俊美的男子才好,可后来才知晓,原来男儿俊美只是其一,公主……”
黄淑欲言又止,新城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小贾要出征吗?
他此次面对的是禄东赞,那个连阿耶都赞赏不已的吐蕃权臣,他可是对手?
若是胜了自然好,可若是战事不利呢?
新城心中不安。
黄淑忧郁了半晌,见新城神色平静,就以为她想听下面的话。
“上次公主去赴宴,奴在外面和那些侍女在一起,听她们吹嘘。提及了那些夫人的男人。都说再俊美的男人见多了也就是这样,那些夫人们说的……日久生厌,原先触碰一下就心跳如雷,后来握着手却恍如握着自己的手。”
新城一怔,“这是什么鬼话?”
黄淑诅咒发誓,表示这些话都是听来的。
“都是那些夫人暗地里说的话,公主,真的。”
新城想到了先前被贾平安握住手的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仿佛是微醺的状态,而且心中那种感觉啊!说不出来……
可怜的新城,早些时候差点做了魏征的儿媳妇,后来驸马又变成了长孙家的男子。
她是娇贵的公主,驸马想见她还得申请,那些仆妇如狼似虎的充当关卡,以至于她从未体验过这等后世称之为恋爱的感觉。
“公主,俊美不打紧呢!”
“再说了,赵国公也俊美呀!”
小贾的俊美中还带着英气。
新城断然道:“所谓日久生厌,那便是不喜对方。”
黄淑也恍然大悟,“是了,那些男女都是父母定的配偶,喜不喜欢也只能如此,难怪会厌倦。”
我会厌倦小贾吗?
新城想了想,耳根都红了。
“备车,我进宫一趟。”
新城一路进宫。
“皇帝如何了?”
李治摇头,“头疼欲裂,目不能视物。”
新城皱眉,“你这病许久之前便有了,小贾说乃是脑子里长了个瘤子,挤压血脉,以至于目不能视物,头疼欲裂。”
李治的这个毛病在少年时就有了,先帝为此担忧不已。
“要不……还是吃素吧。”
李治等着妹妹出主意,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差点从榻上落下来。
“你啊你,朕已是清心寡欲了,再吃素,方外人都没有朕这般清静。”
新城说道:“可我想你能长寿些。”
李治默然,良久说道:“朕知晓了。”
换了旁人这话定然会被皇帝呵斥,甚至是怒骂,但李治此刻却倍感温暖。
新城坐下,“我听闻吐蕃蠢蠢欲动?可是要打吗?”
李治点头,“打是定然要打,不过何时打却由不得大唐。”
新城说道:“当年阿耶说过,若非吐蕃处于高地,当年击败突厥之后,阿耶就准备征伐吐蕃,为大唐扫灭一方威胁。”
“是啊!”李治对妹妹的聪颖习以为常了,“朝中争执,大多说等待吐蕃动兵的消息,可贾平安却断言今年就会动手……朕一时间也不能决断。”
“皇帝,英国公他们如何说的?”
李治皱眉,“英国公默然。”
新城心中欢喜,“这是支持赵国公的看法呢!”
是啊!
李治也知晓,但这等倾国之战他需要时间来下决心。
新城在宫中用饭后才出来。
“见过新城姑母。”
李贤路遇新城,赶紧行礼。
新城止步,“六郎这是去何处?”
李贤说道:“我去看太子蹴鞠。”
“甚好。”
新城知晓太子身体孱弱,所以从小贾平安就给他安排了一些操练的项目,如今坚持下来,早已今非昔比了。
小贾对人真诚,仅凭这一点就胜过无数男儿。
“新城姑母。”
李贤笑道:“听闻姑母府上有许多藏书,我想闲暇时去一观,可否?”
当然可以……
新城突然皱眉,心想若是小贾去了碰到六郎咋办?
但怎么拒绝?
“若说藏书最多的地方便是宫中。”新城指着韩达问道:“六郎可是时常去藏书之地?”
呃!
当然不是!
但韩达怎敢这般说?
新城淡淡的道:“刁奴,来人!”
送新城出来的内侍喝道:“贱狗奴,长公主问话竟敢闪烁其词,拿下!”
韩达噗通一声跪了,“奴婢不敢……”
新城看了李贤一眼,也不再追问,“男儿要有担当,你为了出门玩耍便哄人,长大后会如何?此事我也不与皇帝说,可下次你再撒谎,重罚!”
新城就像是一朵白云,看似小白花,可骨子里的骄傲却无人能及。
李贤对这位姑母的印象就是柔弱,可没想到今日却被当头一棍。
“是!”
出了宫中后,黄淑低声道:“公主,沛王可不小了,说是明年就会出宫开府,奴觉着他来府中怕是不简单。”
“我自然知晓。”
新城上了马车,车帘落下。
“他这是想讨好我,让我为他在皇帝那里说好话。”
“公主此言甚是。”
新城不是不聪明,只是不愿意和那些她看不上的人计较罢了。
“帝王家……”
她幽幽一叹。
……
贾平安摸了新城的小手,回头就遭了报应。
“王圆圆遇袭重创。”
人渣藤怒不可遏,“那些贱狗奴,见他买卖做的红火,于是便出手袭击。”
贾平安却觉得此事不对。
“这是长安,王圆圆做的是走私买卖,有利益纠葛的也就是那些吐蕃走私商人。可那些人谁不知晓王圆圆和你交好?”
贾平安冷笑,“请了最好的医者为他诊治。罢了,你进宫求见陛下,就说王圆圆此人对大唐要紧,请了宫中擅长外伤的医官换了便衣出手。”
李元婴一怔,“难道内里还有别情?”
“当然。”
李元婴进宫请示,李治同样是一怔,随即点头同意。
他在等消息。
日头落下了,今日的晚饭送来。
“陛下,今日有清炒荠菜,红烧豆腐……”
李治听了一耳朵菜谱,“肉呢?”
王忠良尴尬的道:“皇后说了,以后两日吃一次肉。”
李治:“……”
良久,皇帝面色涨红才憋出了一句话,“岂有此理!”
吃完饭,李治让人扶着自己在外面散步。
晚风吹拂,微微热。
李治说道:“朕仿佛看到了骄阳高挂……”
王忠良想了想就觉得热。
“下方两支大军相对列阵,只等将令便无畏冲杀。”
王忠良扶着他,“陛下,如今大唐无敌于世间,除去吐蕃之外,再无对手……”
“贾平安上次说朕应当亲征一次,朕深以为然。”
李治老早就想亲征,特别是征伐高丽时更是如此,但却被群臣拦住了。
“帝王不能远离沙场,否则武人就会跋扈。”
李治目光茫然,“五郎少年,朕在想,何时也让他去身体力行一番,要让他知晓军队的紧要,更要让军中将士知晓谁才是大军的主人。”
“陛下,沈丘来了。”
沈丘急匆匆的赶到。
“陛下,王圆圆是在住所外遇袭,凶手遁逃。”
李治问道:“他在长安可有仇人?”
“并无。”
沈丘已经做过了调查。
“是奔着杀人去的,还是什么?”
“那一刀很深,幸而偏了些,否则他必死无疑。”
“朕知晓了。”
李治淡淡的道:“大战之前先清洗内奸,禄东赞的手段隐晦而高明,只可惜下手的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第二日,王圆圆已经清醒了过来。
“动手的是吐蕃人!”
这个答案让贾平安有了判断。
他随即进宫。
“陛下,这是战前清洗内奸的手段。”
李治颔首,“朕知道了。”
皇帝判断了什么不会提早说,他需要看着臣子们表态,随后和自己的判断相比较,得出谁更靠谱的结论,再以此为依据下决断。
这便是稳重。
许敬宗说道:“陛下,如此说来,禄东赞怕是要动手了。”
众人心中一凛。
大战要来了吗?
宰相们相对一视。
“陛下,臣以为当出兵。”
刘仁轨仿佛听到了战鼓声,“臣请缨前往。”
这个不要脸的!
李义府被他背刺过多次,淡淡道:“刘相懂战阵?”
刘仁轨说道:“老夫当然懂战阵。”
李义府微笑道:“征战辽东时,刘相只是副将吧?”
打人不打脸啊!
但刘仁轨最喜欢打脸。
李义府也是。
这次是刘仁轨挨了一巴掌。
李义府很是温和的道:“此乃国战,非久经沙场的名将不能出征。”
你刘仁轨差远了。
“李义府!”
老刘不是善茬,历史上他就背刺了不少对手。有时候跋扈起来连李治都想吐血。
你要说李义府牛逼,能弄他。不好意思,刘仁轨不没有党羽,仕途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他起家是靠跟着贾平安征伐高丽立下的战功,所以没有把柄给李义府。
念及此,刘仁轨喝道:“奸佞,老夫在沙场厮杀时你尚在长安享福,老夫坐镇辽东杀人无数时,你还在卖官!”
“刘仁轨!”
朝中最喜欢弄同僚的两个宰相怼上了。
二人四目相对,那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有人打个哈欠,“打不打?不打继续议事。”
能说出这等话的也就是许敬宗。
李治突然觉得自己的宰相们有些奇葩。
许敬宗自不消说,堪称是奇葩中的奇葩。
刘仁轨目中无人,李义府阴狠毒辣,窦德玄一心泡在钱财里,上官仪是个没主见的……
至于李勣,就算是李义府和刘仁轨二人打成猪头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朝堂……果真是热闹非凡啊!
但正事要紧。
“陛下,臣以为此刻应当定下出征大将……”
上官仪放了一炮。
好了!
都消停了。
这等国战谁能统军?
第一个自然是李勣。
众人看了一眼,李勣闭着眼,大概率是睡着了。
能在朝堂上睡觉的也唯有此公,换个人皇帝能让他滚回家去睡到地老天荒。
第二个……
好像没第二个了。
在开国将帅们渐渐老去后,大唐君臣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现实,大唐将才出现了断档现象。
程务挺,王方翼等人此刻只是初出茅庐,当不得大场面。
没有名将统帅领军,倾国之战谁敢决断?
也就是说,十年二十年之内,大唐只能采取守势。
后续吐蕃对大唐屡战屡胜,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薛仁贵统军出征,败!
李敬玄领军出征,败!
二人皆败在了禄东赞之子钦陵的手中,一时间钦陵之名威震四方,令人不敢直视。
后来大唐无可奈何,干脆来了个离间计,赞普出手,钦陵身亡。
李治当然也知晓这一点,当初令薛仁贵出征便有培养之意,但此战后他私下问过老帅们,结果老帅们态度暧昧。
态度暧昧就是一种表态。
最后还是李勣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薛仁贵乃猛将!
李治顷刻间就明白了。
猛将可以冲锋陷阵,但统领大军却力有未逮。
他左顾右盼,最终只能看向了那个年轻人。
三十岁不年轻了,大唐开国时,多少年轻将领,多少年轻名臣?但大唐立国已久,渐渐的进入了那种按资排辈的阶段。
宰相们也在看着贾平安。
皇帝并未提及薛仁贵,可见是摒弃了此人统军的可能。
“此乃大战!”
“也是国战!”
帝后一前一后表态。
李义府看了贾平安一眼,心中万般狠毒的主意,但最后却化为乌有。
众目睽睽之下,贾平安走了出来。
“陛下,臣愿领军出征,必败吐蕃!”
武后欣慰中又带着些担忧的道:“前汉时,谏议大夫终军请缨前往南越,曰: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吐蕃,劲敌也!此战胜败难料,平安却主动请缨,可谓男儿!”
李治颔首,“此战事关重大,朕遍阅朝中,忠心耿耿的将领如漫天繁星。”
这是安抚!
也就定下了出征的人选。
“贾卿少年征战,屡战屡胜,辽东之战更是让朕欣喜不已。禄东赞跳梁,朕当起大军征伐,贾卿,不可坠大唐威名。”
贾平安行礼,“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出了大殿时,宰相们齐齐拱手。
“此国战,我等竭力为大军输运粮草辎重,赵国公勉力。”
贾平安还礼,“此去定当摧敌锋锐,令敌丧胆!”
贾平安回身大步而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身后的宰相们闻声微微颔首。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许敬宗赞道:“班超仅率三十六人出使西域,安五十余城,凡经略西域三十余年,封爵定远侯。前汉好男儿何其多,我大唐男儿当不负此身,不让前辈专美于前!”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歌声豪迈,渐渐远去不可闻。
……
“吐蕃那边大概要动手了。”
崔晨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为何?”
卢顺载问道。
崔晨摇头,“不知,不过今日朝中议事,虽说外泄不多,不过却知晓朝中对吐蕃颇为警惕,说是突厥一灭,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宁静就要破灭了。”
正在看书的卢顺珪抬眸道:“突厥衰亡,吐蕃不动手,大唐也会动手。禄东赞乃豪雄,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如此,主动出击更能振奋军心民心。”
众人默然。
“气煞老夫了!”
王晟骂骂咧咧的进来。
“何事如此?”崔晨从未见到王晟这般愤怒过,不禁笑了起来。
王晟骂道:“贾平安那个贱狗奴,先前作歌,竟羞辱我等。”
卢顺珪好奇的道:“说来老夫听听。”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有趣!”
卢顺珪放下书,想听听忘年交的歌。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气势不凡!”
卢顺珪赞道。
崔晨淡淡的道:“文采全无。”
卢顺珪瞥了他一眼,“歌为心声,要紧的是让听者感受心声,感受气势,什么狗屁文采,那只是用来装模作样的东西!”
见崔晨不渝,卢顺珪说道:“你说文采全无,小贾的诗赋你可能比?”
崔晨默然。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众人愣住了。
崔晨大怒,“这话羞辱儒学过甚,贾平安好大的胆子!”
“他的胆子历来都很大。”卢顺珪眯眼,竟然颇为享受的模样,“岂让儒冠误此生,儒学难道不妥?还是说我士族不够武勇。”
咳咳!
众人干咳。
卢顺珪说道:“李勣等人渐渐老去,朝中却寻不到贾平安之外的名将。我士族口口声声说什么家传渊博,家传既然渊博,为何不能披甲上阵?”
众人默然。
卢顺珪起身,“拿了老夫的刀来!”
他走到了庭院中,接过横刀,开始挥动。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庭院里。
一个随从低声道:“这才是汉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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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3章 如此朕便把太子交给你了
“要先清扫密谍,否则大唐的动向会被吐蕃人侦知。”
这是来自于兵部的建议。
皇帝深以为然。
但如何清扫?
沈丘无言。
“被抓捕的吐蕃密谍嘴很硬。”
“嘴很硬?我见过世间最坚硬的东西,但其中定然没有人的嘴。”
贾平安去了百骑。
吐蕃人被绑在百骑的刑房里,此刻遍体鳞伤,无力的耷拉着头。
他听到了有人说话,脚步声渐渐靠近。
吱呀!
久违的光线再度投射进来,吐蕃人贪婪的抬头看着光。
他发誓自己此生只需坐在有光的地方就能幸福。
幸福的标准很多,但有阈值。譬如说妻贤子孝是不是幸福?
当然是!
但有人却不同,当身边每日都是妻贤子孝时,他很快就是去了新鲜感,也就是幸福的感知阈值提升了。
这就是所谓的不知好歹。
但这就是人。
唯一的法子就是打破他目前的局面,让他从云端跌落尘埃,经历各种苦难,随即他就会怀念曾经的幸福。曾经的一件小事就能让他回味许久。
所谓贱皮子,实则就是阈值提升后的无所谓。
“贾平安!”
密谍喘息着。
“告诉我,吐蕃在长安的密谍名册,你将会得到宽恕,从此成为大唐百姓。”
贾平安的身后跟着一群人。
密谍笑了笑,用力喷了一下。可因为口干舌燥,没口水,反而像是笑话。
“做梦!”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大唐话很标准。
“你的坚持无济于事。”贾平安并未被他激怒,“大唐已经决定出兵,就在先前,兵部的文书和鱼符已经发出,各地府兵精锐陆续进发安西。在今年的秋季,大唐将与吐蕃决战于安西。”
密谍身体一颤。
沈丘低叹,对明静说道:“国公果然找到了他的弱点。”
贾平安微笑道:“大唐做出了应对,你的坚持再无意义。说出你知晓的吐蕃密谍,说的越多,你未来的日子就越好过。”
密谍神色挣扎。
贾平安说道:“忘了告诉你,王圆圆已经在康复之中,他说了,在养伤期间准备了无数酷刑伺候你,保证能让你饱受折磨却能活命。”
密谍抬头,“我如何信你的话。”
明静刚想保证。
贾平安转身就走,“你别无选择。”
出了百骑,陈进法说道:“召唤各路将领的文书已经快马发出,十日之内可集结。”
将领们都在各处戍守,要想集结他们需要时间。
“无需到长安来,路上集结就是了。”
贾平安不觉得让各路将领来长安有啥用处,唯一的用处就是和皇帝见一面,听皇帝说一番话。
“凯旋时再说也一样。”
贾师傅被召进宫中,说了自己对召集将领回京的看法。
“你倒是自信满满。”武媚有些咬牙切齿的道:“那是陛下的威权。”
接见将领,嘘寒问暖一番,这是收买人心。
“阿姐,就是厮杀罢了,战后我和他们各走各的,平日里也从不通书信,难道还能起异心了不成?”
贾平安觉得很无谓。
“高侃离的太远,快马到长安少说一个多月,到了长安听陛下说几句话,随即又得跟着大军出动……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这个时代没有飞机高铁,这些军方大佬们年岁不小了,快马疾驰几千里,和骑自行车几千里没啥区别,关键是这一路太颠簸。
谁能承受得住?
武后无言以对。
“滚!”
被背刺的武后恼火了。
贾平安麻溜的滚了。
“舅舅!”
李弘带着人正在外面等候。
“太子啊!”
贾平安露出了老父亲般的微笑。
“舅舅,此战我却有许多地方不懂……”
贾平安说道:“寻个地方吧,罢了,我还有事得出宫,就在附近寻个地方。”
二人在偏殿的阴凉处坐下,曾相林说道:“国公,可要地图?”
贾平安摇头,“无需,弄尖锐的石子来。”
曾相林去弄了一块石头来,双手抱着很是辛苦。
贾平安满头黑线,“我要的是小石子,用来在地上刻画。”
曾相林:“……”
小石子在手,贾平安随手在地上画了简图。
“这里是吐蕃。”
贾平安拉了一条线,“从逻些城到勃律,再到葱岭,看,左侧这里是吐火罗,右侧这里是疏勒。”
他画的轻松写意,李弘赞道:“舅舅随手就能画出来,可见平日里没少琢磨。”
贾平安点头,“所谓未雨绸缪,所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听着好听……”
……
“五郎呢?”
皇帝被人扶着来了。
武媚起身相迎,“刚才不是有人说五郎来了吗?”
邵鹏说道:“殿下在外面遇到了赵国公,二人去了偏殿。”
“胡闹!”
武媚皱眉。
“去看看。”
视线模糊后,皇帝的猜忌心越发的强了。
帝后二人悄然而至。
“你平日里不看地图,不看各国的各等情况,譬如说经济军事粮草……你谈何未雨绸缪?谈何运筹于帷幄之中?”
“你是太子,如今就该是储备这等学识的时候。没事你看看地图,看看外藩各处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若是有事,这些平日里的积累就能用上了,言之有物。”
“若是平日里不做功课,事到临头,帝王只能听从臣子的建言,臣子说吐蕃不能打,不知晓详情的帝王只能听从。为何?因为他不做功课,心中没底。”
李治微微颔首。
这才是正确的教育模式。
什么太子目前只能学儒学,只能读圣贤书,一群混蛋!
没有这等知识储备的帝王就是个傀儡!
“不想做傀儡,就必须做功课,从此刻做起,直至你死去的那一日。”
李弘点头,“我明白了。”
“活到老,学到老,但没事别去深究什么儒学,你是太子,不是大儒,你就算是道德高深到了感天动地的境地,和大唐兴衰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只会坏事,别本末倒置了。”
贾平安想到了宋徽宗。
“这里是吐谷浑。看看,吐蕃周边最强大的是谁?”
“大唐!”
“对,若是击败了大唐,吐蕃就能在周边为所欲为。他们最想的是侵占吐谷浑。你看,吐谷浑一旦被吐蕃占据,陇右一带就在吐蕃的威胁之下,看看这里,这是河西走廊,一旦被切断,安西就完了。”
“嗯,这里是很狭窄。”
“而且吐谷浑还算是富庶,夺取了吐谷浑,吐蕃不但在低处有了地盘,还能威胁大唐,多好?”
“再看西域,西域乃是东西方最重要的商道,西域诸国为何富庶?就是因为东西方商人不断往来,他们仅凭着收税,仅凭着那些商队在本国的衣食住行各等花销就能赚的盆满钵满。你想想,若是吐蕃能攻占安西,进而控制西域,每年能收获多少利益?”
李弘点头,“攻占安西不但能把大唐封在陇右之内,还能获取这么多的利益,难怪禄东赞念念不舍。”
“国与国之间的冲突都带着利益,就如同突厥与高丽,为何与大唐冲突?”
“抢地盘?”
“这只是一面,另一面才是更紧要的。”贾平安说道:“因为我们的祖先太过强大,他们害怕立国后的大唐会再度强大起来,如同前汉一般,令异族丧胆。所以他们会不断的袭扰大唐,想阻碍大唐的强大。”
“这便是国与国之间吗?”
“对,国与国之间,小国会依附大国,大国之间就是赤果果的争斗,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让你看史书,不是看什么狗屁的文采,而是看帝王将相的兴衰经历,要看国与国之间的发展历程。当你仔细去琢磨国与国之间的历程,你就会发现,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情义,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
李弘仔细想想,“是了,曾经的朋友也会因为利益反目成仇。曾经的敌人也会因为利益变成朋友。原来国与国之间是这样的关系吗?”
他沉默良久,“有先生说要和善。”
“和善只是态度,与邻为善是应当的,但你与邻为善的同时,手中还得拎着大棍子,一旦邻居冲着你龇牙撕咬,你就得一棍子把它打趴下了。”
贾平安举例,“你想想倭国,从前汉就出现在中原视野中的野人之国,那时候谁会觉着这个邻居是威胁?”
李弘点头,“当时还给了倭国一枚印章,叫做汉委奴国王。当时都以为这不过是一群野人罢了。到了大唐时,倭人的遣唐使来了国子监求学,大唐倾囊以授。可转眼他们就在觊觎辽东,竟然冲着大唐出手。”
“倭国对大唐有什么利益?”
“嗯……按理隔着大海没什么利益。但他们却渡海而来,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野心。”
帝后微微一笑,转身悄然离去。
“这便是思路,你是太子,思索臣子,思索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时,依旧要按照我交给你的追溯法去思索……它为何这般做,从源头去追溯,如此自然不会迷茫。”
大唐太子必须要有一个思索的法子,而这个法子贾平安希望李弘能传下去。
“记住了,以后你有了孩子,要把这个法子传授给他们。”
他想到了那些愚蠢的帝王,他们不是天生愚蠢,只是因为在深宫之中坐井观天变蠢的。
有了这等思路时,一切都迎刃而解。
利益才是一切事物的驱动力!
……
“看看大唐周边,尽皆是虎狼。”
李治感慨颇深,“当年先帝想与吐蕃和睦相处,可赞普一去,一切情义都消散了,可见国与国之间并无永久的和平,只有永久的利益。”
平安越发的长进了。
武媚欣慰的道:“这些想法高屋建瓴,平安却毫不犹豫的传授给了五郎。”
心中无私,自然什么都敢教。
“可惜五郎小了些,否则此次还能跟着去观战。”
李治是真的心动了。
“帝王必须要经历战阵,必须……”
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大的遗憾。
“其实……五郎已经不小了。”
武媚却觉得这个问题不是问题。
李治摇头,“还是太小了。”
“十三了。”武媚笑道:“以前军中年岁小的不过十二三岁罢了,依旧跟着大军出击。”
乱世中人的寿命短,能活三十岁就得感谢上苍了。十岁一过,所有人都会把你当做是成年人。干活,从军杀敌……什么都得干。
“五郎还小。”
皇帝看着有些意动了,但依旧不肯答应。
武媚也不催促,随即出去。
“皇后,太子却是太小了。”
邵鹏觉得皇后急切了些。
武媚缓缓走在宫中,腰背笔直。
“这个世间处处皆是荆棘,身为太子,他需要经历的还很多。可他有什么?唯有一个身份。他如今需要去经历,去积攒资历。”
邵鹏不敢言。
“帝王将相史册中记载良多,可仔细看看关于历代太子的记载,你就会发现太子乃是千古最危险的一个身份,岌岌可危……”
“可太子仁孝。”
连周山象都忍不住了。
武媚笑了笑,“许多时候仁孝也是无能的一种说法。”
???
邵鹏和周山象面面相觑。
皇帝的病情一直拖着,无法临朝。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或是恶化了,那么就需要太子承担起更重要的责任。
所以太子必须有作为。
原来如此吗?
李弘还不知晓自家爹娘在为了自己的前程担忧,回到自己的地方就叫人弄了地图来。
“舅舅画的果然一点都不差。”
李弘在地图上琢磨着。
当他在地图上开疆拓土到了波斯时,外面有人来了。
“殿下,陛下召见。”
李弘随即去了皇帝那里。
皇帝眼神不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五郎。”
他需要靠声音来辨别。
“阿耶。”
李治含笑,“坐吧。”
李弘坐下。
“五郎以为帝王最要紧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
大而化之,而且不好回答。
李弘认真想了想,“阿耶,我以为帝王最要紧的是用人。”
这个道理李治给他说过,见他还记得,不禁颇为欣慰。
“这些大而化之,朕问你,若是你做了帝王,文武之间闹腾起来,你该如何做?”
换了别人定然惶恐,说阿耶你说这些干啥?你定然能万万岁,我做一辈子的太子。
但李弘却在认真思索。
这是对父亲不设防的姿态。
李治微微一笑。
他做过路人甲般的皇子,做过被认为怯弱的太子,做过被认为无能的帝王,哪里不知晓这些心态。
你装的越假,他就会越阴郁。
太子和皇帝虚与委蛇,这便是互相猜忌的开端。
“阿耶,要先压制武人,否则武人失控便会祸害大唐。”
李治笑了笑,“压制武人到也不错,先帝当年也是如此,朕也是如此。”
先帝登基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先帝是捧文抑武,就是压制武人。
李治登基后,先把不受控的大将给清理了。
而文官们却蒸蒸日上。
这是大趋势。
“可你压制武人……有这个威望吗?”
李弘摇头,“我若是压制武人,那些武人定然会咆哮不服。”
“这便是威望。”
李治摆摆手,王忠良带着人告退。
等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后,李治才轻声说道:“当年朕刚登基,有大将跋扈,朕若是去压制自然是不成,威望不足。朕只能靠着长孙无忌等人,借用了他们的威势,这才压下了那些反对朕的人。”
李弘抬头,一脸惊愕。
当年的事儿他也知晓,但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顺水推舟。
“阿耶,你好苦。”
李治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句话,不禁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殿外,王忠良嘀咕道:“陛下心情真好。”
李治笑道:“是啊!当年确实苦。一面被长孙无忌等人压制,一面还得要殚思竭虑利用他们的威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最后还得慢慢扩张自己的势力,最终拿下权臣,这才是帝王。”
这一番话总结了李治的前半生。
堪称是逆袭人生的代表性人物。
但其间多少辛苦,多少惊心动魄,谁也不知道。
李治见李弘惊讶,不禁莞尔。
“朕的身体不好不坏,但却难以临朝。你阿娘做的不错,可终究还得是你来。”
李弘起身,“阿耶,我不敢。”
一个不敢就把李弘的心态描述的淋漓尽致。
李治笑道:“如何不敢?这个江山如今是朕的,朕若是身体强健,若是没有这等顽疾,自然要君临天下。但朕知晓这病缠绵难去,所以要未雨绸缪。”
李弘纳闷,“阿耶你莫非想让我监国吗?”
李治笑骂道:“小子无礼。”
李弘低头。
李治叹道:“一晃眼你就这般大了,朕十六为太子,这一路艰难。朕回想良久,发现最大的艰难便是朕在军中并无威望,以至于登基后各方观望……”
李弘不懂他说这个干啥,也不敢问。
“召赵国公。”
贾师傅刚想去高阳那里就被抓住了。
“陛下。”
进宫见皇帝和太子都在,一脸严肃的模样,贾平安有些诧异。
李治问道:“你以为太子在军中当有何等威望?”
问这个?
贾平安懵了一下,但还是实话实说。
面对李治这等帝王,玩心眼是没有前途的,反而如许敬宗这等实话实说的却备受重用,一生安稳。
“太子当多军中阅历,让军中知晓太子并非柔弱之辈,但不可喧宾夺主,毕竟大唐军队效忠的是陛下。”
皇帝微笑,“太子。”
李弘起身。
皇帝的眼中只有两个模糊的黑影,他微笑道:“如此朕便把太子交给你了。”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