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5章 能预见的困难
帝后正在看奏疏,太子就在下首坐着,竟然也是在看奏疏。
这是标准的教子模式。
贾平安和阎立本进来,李治问道:“可是银币之事有了结果?”
“是。”
阎立本拿出了银币,“陛下请看,这银币乃是铜钱模样,中间正方孔,外面写着‘龙朔银币’四个字……”
李治赞道:“颇为精美。”
杨柳到手。
阎立本微微一笑,尽显大匠风范。
皇后微笑,“平安弄的可在?”
“在。”
贾平安把木盒子递上去。
皇后打开。
银币就静静的躺在绸布上。
微微反光。
武媚楞了一下。
“可是不妥?”
皇帝走过来,帝后并肩看去。
皇帝的侧面像看着威严中多了英气,上面写着:龙朔三年造。
这个头像……纤毫毕现啊!
看看那耳朵,那鼻子眼睛……甚至连头发都有。
皇帝看着就移不开眼睛了。
“陛下?”
阎立本觉得不对劲。
皇帝抬头,“极妙!”
皇后把银币拿出来,翻个面。
一元。
两束麦穗把这个一元夹在中间。
簇新的银币闪闪发光,皇帝干咳一声,作为枕边人,皇后心领神会的把头像那一面翻过来。
把自己的头像弄在钱币上会是什么感受?
皇帝拿着钱币就不放手了。
这是陶醉了吧?
但皇帝的陶醉很短暂。
“两个钱币朕看了。”
阎立本心痒难耐,一方面想着胜负如何,一方面想看看贾平安是如何设计的。
李治说道:“贾平安的银币更稳重。”
稳重二字他说的很清晰。
是头像稳重吧?
皇帝都是自恋的生物,但凡有皇帝不自恋,那多半是有些心理问题。
你想想,一个人身处云端之上,整个天下都匍匐在下方。他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天下人的祸福,挥手间就能让无数人赴死……
时日久了,有几个能不自恋?有几个能不飘?
阎立本大失所望,见贾平安神色平静,竟然是‘我早就知晓会如此’的模样,心中疑窦顿生。
难道是皇帝给小舅子开后门?
阎立本是老臣,所以能涎着脸问道:“陛下,可否让臣看看那枚银币?”
李治把银币递给他。
阎立本想过许多种模样,但当看到那个头像时,他就知晓自己彻底的败了。
用帝王的头像作为钱币的点缀,这个主意堪称是绝妙。
李治见他拿着钱币对照自己的模样也不恼。
阎立本叹息拱手,“赵国公高明,老夫却是输了。不过赵国公用了陛下的头像在银币上,堪称是羚羊挂角,这个主意是如何想到的?”
贾平安说道:“用陛下的头像在银币上,不只是装饰。”
阎立本一怔,帝后也是一愣。
“那是何用?”
贾平安说道:“银币乃是大唐官方铸造的钱币,可如何才能让天下人知晓这个钱币的严肃?如何让他们知晓这个钱币有朝中背书?”
阎立本身体一震,“用了陛下的头像,天下人一看就肃然起敬。”
钱币需要背书!
后世用国家首脑的头像印在钱币上并非是单纯的纪念或是什么,更有背书之用。
“老夫输了!”
阎立本百感交集。
“老夫一想到钱币,首先想到的便是铜钱。老夫想着天下人都熟知铜钱,那为何不沿用铜钱的模样,可再看看这枚钱币,老夫才知晓自己老了。”
他很是认真的道:“陛下,臣以为赵国公可接任臣的职务。”
等我致仕或是去了,让贾平安来工部吧。
老阎你莫要害人!
贾平安满头包,“万万不可!”
阎立本皱眉,“算学的学生张蒙在黄晚的手下如鱼得水,黄晚放言二十年后张蒙至少能成为工部侍郎……”
四十岁不到的工部侍郎,这个很牛笔啊!
而且是至少。
阎立本不满的道:“那些只是学生,你乃新学的传承者,难道还做不好户部尚书?”
我真做不好啊!
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贾平安诚恳的道:“术业有专攻,阎家世代大匠,我万万不及。”
学会谦逊了!
武媚欣慰的一笑。
阎立本很痛快的道:“走,平康坊老夫请客!”
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说去平康坊嫖妓……
帝后黑脸。
一直到了平康坊,贾平安依旧记得皇帝的眼神。
被困住的猛兽。
皇帝君临天下是很安逸,但作为代价,他不能和百姓般的自由溜达,比如说现在……
“贾郎!”
老鸨如同是发现了金矿般的冲了过来,随后牢牢抱住了贾平安的胳膊。
“娘子们!”
此刻大白天,客人最多三成,不少女妓都没生意,所以听到喊声后都冲了出来。
“贾郎!”
瞬间贾平安就被围住了。
“哎!老夫……老夫……”
人潮汹涌中,阎立本被女人们推开,虽说也体验了一把软玉温香,但那种被无视的憋屈啊!
贾平安被簇拥着,无助的看向老鸨。
“让我出去!”
可谁会让?
贾平安现在越发的不爱来青楼了,原先隔三差五,现在几年都不来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出现在哪家青楼,哪家青楼的生意就会大好。
——能让洁身自好的贾师傅破例的青楼,那必须是美女遍地,而且必须技术好。
“让让。”
贾平安有些绝望。
“哎哟!”
贾平安怒了,回头道:“谁掐我屁股?”
娘的,女人狠起来没男人什么事啊!
“兄长。”
李敬业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虎吼一声,那些女妓变色散开。
果然还是兄弟给力。
李敬业随手搂住一个,右手动了一下。
“嗷!”
那女妓捂着屁股蹦了起来。
李敬业一脸诧异,“原来捏女人屁股是这般……和捏男人的屁股都一样?”
贾平安:“……”
阎立本上来了,问道:“敬业,你这个……好那口?”
李敬业摇头,“以前在千牛卫和同袍摔跤,他掐我的脖颈,我就掐他的屁股……”
阎立本问道:“后来呢?”
李敬业回想了一下,“后来他好像三日没拉,于是我便不再摸屁股了。”
那女妓变色,急匆匆的叫了一个女妓上楼。
“都青紫了!”
少顷二楼一声尖叫,那女妓急匆匆的下来:“奴这几日没法接客了,求赵国公做主。”
说着她舔舔嘴唇,看了雄壮的李敬业一眼。
贾平安善意的道:“你一人不行。”
女妓摇头,坚定的道:“奴号称平康坊第一田。”
贾平安随口道:“自己勾兑。”
李敬业却是来寻贾平安有事。
“兄长,有人说朝中弄的银币掺杂了许多铅。”
一群沙雕,连配比都不知道。
贾平安轻蔑一笑。
李敬业说道:“他们说银币里掺杂了一成铅。”
他发现贾平安的面色不对。
“兄长?”
贾平安伸出两根手指头,“保密。”
两成的铸币税,黑心肠了啊!
但后市一张纸就值许多钱,那又怎么算?
所谓货币必然是有主权国家背书,刚开始百姓不信任所谓的国家,所以需要用贵重金属,随后不断发展,国家承诺纸币和金银比值,这才开始了纸币发行。
这是大唐,什么国家民族,这些概念压根就没人重视,你说国家背书……背什么书?
金银铜,外加布匹等硬通货,这些才是百姓信任的货币。
发行银币自然不可能按照实际币值来发行。在银币里加入两成的铜,那两成的铜和银子的差价就是铸币税。
酒菜来了,三人坐下。
“兄长。”
李敬业举杯。
随后他再度举杯,“阎公。”
阎立本纳闷,“这大白天的刑部就无事可做了?你阿翁也不管管你。”
这是用长辈的口吻教训人。
李敬业说道:“阎公你为何上衙时来青楼?”
这个铁憨憨可不傻,李勣都被他怼穿肠,阎立本算什么?
阎立本干咳道:“那个……杨柳呢?”
老鸨在边上喜滋滋的伺候,闻言说道:“杨柳昨夜写诗弹琴到丑时才睡,此刻还没起呢!”
阎立本赞道:“果然是兰心蕙质。”
贾平安想到了两个字。
老鸨小心翼翼的道:“贾郎,杨柳那边……若是有首诗想来她也会下来。”
阎立本眼前一亮,“小贾五步成诗,小事。”
那是五步蛇!
贾平安说道:“没空。”
说完继续和李敬业扯淡。
老鸨一怔。
阎立本催促道:“小贾,那可是杨柳,长安多少人想见她一面而不得。”
贾平安摇头,对李敬业说道:“刑部那边好生厮混,回头有机会就带你出征……”
“劳烦兄长为我筹谋了。”李敬业很诚恳的道:“小弟想去州县任职。”
贾平安摇头,“还是在长安吧!”
李敬业不解,“为何?”
贾平安举杯,“你在长安只能祸害平康坊的女妓,到了下面却会祸害百姓,弄不好把自己都祸害没了。”
这个憨憨,被骆宾王等人一撺掇,就觉得自己英明神武,有大唐中兴名臣之姿,于是起兵,结果害人害己。
李敬业:“……”
阎立本说道:“小贾,赶紧作诗。”
贾平安摇头,“真没空。”
阎立本纳闷,“那些诗留着也是留着,为何不拿来赢取了美人的芳心?”
老阎大把年纪了竟然也是个追星的。
贾平安摇头,“没兴趣。”
他喜欢很多歌曲,但喜欢歌曲也只是歌曲,就像是吃鸡蛋一样,你觉着这枚鸡蛋好吃,但并不需要为此去疯狂喜欢那只下蛋的鸡。
从年轻时他就是这个尿性,一个很火的明星来到了他的家乡,一群人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他骑着摩托车从边上驶过,心如止水。
有人问他为啥不追星。
贾平安的回答是:“穷!”
追星也要钱,还得耗费时间。他一天工作下来累的要命,没时间。其次追星花钱……有那钱去买一条新裤子穿不安逸吗?
当明星和现实相遇时,他当然会选择现实。
渐渐成熟后,他的三观定型,在他的眼中,明星和普通人并无区别,只不过长得精致一些。
前世他唯一想去现场的是老崔的摇滚专场,但那也不是追星,只是想现场感受一下摇滚的滋味。
“奏乐!”
贾平安突然来了兴致。
“贾郎要作诗?”
老鸨狂喜。
贾平安摇头,“唱歌!”
乐师来问,“赵国公,要什么曲牌?”
贾平安随口道:“动静弄的大一些就是了。”
乐声起,可惜没唢呐。
但动静也够大了。
房间里,一张大床上躺着个女子。
红色的被子掩盖不住玲珑的身材,白嫩的脸上带着一抹不耐烦,杨柳皱眉,“什么人都能见我,那我算是什么?”
侍女笑道:“说是谁……奴去看看。”
侍女冲出去,随即急匆匆的回来,兴奋的道:“娘子,是赵国公来了。”
杨柳的身体猛的动了一下,是想坐起来的架势,但旋即又躺了回去。
“他来了又能如何?”
侍女惊讶,“娘子,赵国公可是长安青楼最喜欢的郎君,长的俊美不说,更是文武双全,诗才无双……”
那睫毛颤动了一下,杨柳矜持的道:“那也得看看,女人不能轻易答应什么,否则就是自降身价。懂吗?”
侍女点头,“懂呢!可那是贾郎呀!”
“贾郎也得吃这一套!”杨柳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屑,“男人都一个德性。”
下面乐声大作,侍女又跑了出去。
这一次她没回来。
杨柳心中一动,赶紧披着衣裳出去。
她从二楼往下看去。
乐声中,那个男子把酒杯放下,开口……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对你讲。”
“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哦,脸庞。”
这是从未听过的曲调,歌词更是直白的让人无语,但配上贾平安那故意弄出来有些沙哑的声音,却让人不禁沉浸了进去。
乐师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听了前面一段马上就调整了曲调。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贾平安肆意的唱着。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你要我留在这地方。”
“你要我和他们一样。”
“我看着你默默的说,哦,不能这样!”
杨柳心跳加快,她觉得那个男人在发光。
老鸨已经要疯了。
不管贾平安唱的歌曲她是否喜欢,就凭着‘贾平安第一次唱歌’的名头,她就要疯!
“杨柳!”
老鸨抬头看到了她,尖叫道:“还不下来?”
杨柳心跳如雷,她觉得自己再不下去,就将会错过此生最好的机缘。
贾平安依旧在唱。
“我就要走在老路上……”
仰头一杯酒,贾平安觉得这次K歌之行圆满了。
“走!”
杨柳跌跌撞撞的跑下来,正好看到贾平安出去。
“贾郎!”
杨柳止步。
贾平安冲着老鸨招手。
等老鸨过来,贾平安把银币拿出来,“银币,七百钱,你觉着如何?”
老鸨接过银币看看头像,微微皱眉,“这人是谁?”
“陛下。”
老鸨手一哆嗦,李敬业补刀:“把陛下摔地上了……死罪!”
阎立本在那里端坐不动,瞥了一眼杨柳。
老鸨又哆嗦了一下,“七百钱?”
“一两银子一千钱,这里差不多。”
老鸨迟疑了一下,“贾郎,非是奴矜持,这等银币……就怕没人收,奴若是拿在手中出不去,那就是坑人呢。”
任何新鲜事物刚出来时都不会顺畅,钱币更是如此。
老鸨见他皱眉,想到今日贾平安捧场给了偌大的面子,就放低声音,“贾郎,金银可不是钱币,只是权贵收藏……”
金银并非是流通货币,这个才是最要紧的地方。
一种货币出来,你不能指望只是上层人使用。
这是一个极为及时的建议。
贾平安觉得今日青楼没白来,就微笑道:“多谢了。”
被他感谢的老鸨浑身轻了二两,娇笑道:“奴想要个谢礼。”
“你说。”贾平安冲着里面的阎立本招手,示意赶紧闪人。
老鸨说道:“让楼里的娘子服侍贾郎一回。”
贾平安低头看着她,“真美!”
老鸨摸摸依旧白嫩的脸,喜滋滋的道:“贾郎可是中意奴吗?奴今日便倾力伺候贾郎。”
徐小鱼过来,“想得美!”
老鸨噗的一声笑了,“奴就知晓贾郎不肯在这等地方厮混,最是洁身自好。”
我不是法师……
贾平安突然想到了法师。
出了青楼,身后追来了杨柳。
贾平安事多,就皱眉道:“拦住她。”
他随即上马而去。
从偃师回来后法师整个人看着轻松了许多,但贾平安却担心他多年夙愿达成后身体会崩。
杨柳冲了出来,徐小鱼挡在门外。
杨柳说道:“贾郎且等等。”
贾平安头也不回的走了。
“贾郎!”
杨柳失望之极。
身后的侍女嘟囔道:“好些人想见娘子一面都不能,贾郎却走了。”
徐小鱼说道:“在青楼只有女人求见我家郎君,可还得看我家郎君愿不愿见她!”
杨柳:“……”
老鸨叹道:“可不是如此?那些名妓但凡看到了贾郎无不欢喜,恨不能把他拖到自己房间里去。可你倒好……杨柳啊!矜持没错,可你得看人。有人喜欢吃你这一套,可有人清醒着呢!不屑一顾。”
正好出来的阎立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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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6章 艰难的点头(感谢“vampire|悟”的盟主打赏)
贾平安到了大慈恩寺。
“法师如何?”
自从上次他护着法师去了偃师后,这里的僧人对他的态度变化不小。
知客僧笑的和气可亲,“法师的身子好了不少。”
贾平安心中一喜。
玄奘正在翻译经文。
“法师,赵国公求见。”
老僧抬头,玄奘笑道:“他怎地来了?”
老僧板着脸,“法师,该歇歇了。”
玄奘起身,“也好。不过你上次可是呵斥了他。”
老僧依旧板着脸,“今日天气好。”
玄奘走出房间,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灰暗,带着一股子深秋的萧瑟。几片落叶在墙角被风吹的打旋,露出了下面依旧嫩绿的青苔。
“法师。”
贾平安来了,见玄奘比上次分别时面色好看了不少,就欢喜的道:“法师身体可是好了?”
玄奘笑道:“归来后贫僧睡的越发的好了,吃的也越发的香了。”
他看着贾平安,“可是有事?”
贾平安摇头。
玄奘看着他,“遇到了难事。”
“法师你如何看出来的?”
贾平安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喜怒不形于色,可玄奘竟然看出来了。
这……难道是神通?
玄奘莞尔,“人心极静时,五感便会极为敏锐,只需看你一眼,就能看出你的心情如何,这并非神通,人人都能如此,只是人人都不愿如此。”
“人体就是个宝藏,可开启宝藏的钥匙却不在欲望中。”
“你有慧根。”
没!
贾平安赶紧溜了。
玄奘在身后缓缓说道:“心正则百邪不侵,无私则无惧。”
贾平安回身,“多谢法师教诲。”
玄奘颔首,目送他远去。
老僧走了过来,“红尘中蝇营狗苟,非我等方外人该干涉。”
这是善意的劝告。
玄奘平静的道:“既然生而为人,便要吃喝拉撒,吃法拉撒便会思索,一旦思索便有喜恶,心便不宁。谁能超脱?无人。无需把红尘视为洪水猛兽,亦无需把方外看做是一片净土。这个世间并无净土。”
……
贾平安去了作坊。
“原先的银币大了些,缩小。”
工匠们纳闷,一人问道:“赵国公,缩多小?”
“一百文。”
贾平安知晓自己为何犯错……在设计银币时他忘记了此刻的社会现实。
“那些世家门阀,豪强官吏自然不差七百文,百姓可有七百文不用的钱?”
一个工匠苦笑,“当时老夫还以为就是弄给贵人们用的。”
“是我的疏忽。”
幸亏老鸨一句话点醒了他。
……
“朝中在打造银币。”
房间摆设很简单,就是三张案几,连书柜都没有。
崔晨坐在左侧,对面的是卢顺义的二兄卢顺载,坐在正面的是王舜。
王舜肤色白皙,举手投足优雅,“户部窦德玄刚提议朝中出些银子,和倭国来的一万两银子合在一起打造银币。五万枚。”
他看着崔晨,“崔建是如何说的?”
崔晨苦笑,“那个小畜生从小就孤僻,老夫若是逼迫过甚……以后怕是没脸去见兄长。”
卢顺载轻笑,“崔氏该早些对他全力襄助,也不至于如今几乎反目。”
崔晨的面色微冷,“当初是谁说世家在吏部要有人?以至于三郎在吏部苦熬了多年不能动弹。”
卢顺载淡淡的道:“可崔氏并未说动崔建!”
“卢氏可愿为了士族丢弃官职吗?”
崔晨反唇相讥。
“好了。”
王舜不满的道:“正事要紧。”
卢顺载说道:“银币弄出来不搭理就是了。”
崔晨摇头,“话是这般说,等倭国的银山源源不断的把白银送来,你可想到了什么?”
卢顺载皱眉想了想,“能有什么?银币出来买卖就是了。”
“布匹!”
王舜幽幽的道:“我等世家每年能出多少布匹?银币越来越多,什么香料布匹可还能当做是钱币使唤?”
卢顺载心中一惊,“若是如此,你我家中藏着的布匹怕是都要贬值了。”
三人默然。
“倭国银山我等不知详情,但竟然敢铸币,那就说明银山产量不小……”
王舜抬眸,眼神平静,“把布匹低价卖了。”
崔晨苦笑,“谁买?”
“降价卖。”卢顺载目光凶狠,“在贬值之前先卖出去!”
……
“陛下,银山那边的银子会源源不断送来,如此臣便想到了些别的。”
贾平安拉了窦德玄一起进宫。
“银币越来越多,可布匹作为钱币依旧在流通,臣在想,能否把布匹换做是钱粮缴纳……甚至……减免些。”
大唐赋税分为租庸调,这是在人人都有田地的基础上执行的赋税制度。你有人,那么就有田地。后世算下来差不多是四十税一,堪称是难得的轻徭薄税。
但这个时代的生产效率感人,哪怕是轻徭薄税百姓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减免调?”
皇帝一怔,窦德玄已经要发飙了。
“你可知每年收调多少?免掉,免掉后如何养着大军?免掉后如何养着官吏?兴修水利哪来的钱粮?这个大唐处处都要花钱,哪来的钱粮?”
贾平安说道:“银山如今二十万人在劳作,用的是最好的灰吹法,我离开银山时工匠们保证今年少说二十万两白银会被送到长安,明年……明年少说四十万两!后年不会低于五十万两……”
窦德玄的脸颊在颤抖。
老夫……
老夫……
“窦公,稳住!”
大唐的户部尚书倒在了殿内,这可不是好事儿。
李治:“……”
武后:“……”
王忠良木然站在那里。
大唐现在白银年产量多少?
若是有几万两就会欢喜的不行,窦德玄能原地蹦三尺高。
但银山今年就能送来二十万两,明年……后年……
贾平安说道:“五年后,银山每年的产量不会低于百万两。”
“嗷!”
窦德玄低嚎一声,身体竟然软了。
贾平安赶紧扶住了他,“窦公!窦公!”
帝后这才清醒过来。
“二十万两!”
“不,百万两!”
两口子已经傻眼了。
贾平安正在掐人中。
“嗷!”
窦德玄被痛醒,第一件事就是揪住贾平安的衣襟,凶狠的道:“若是没有百万两如何?”
贾平安淡淡的道:“若是没有,我去银山蹲守五年!”
那地方就是个蛮荒地,蹲守五年对于贾平安这等人来说生不如死。
“百万两?”
窦德玄喘息着,“天神……若是有百万两,那还差什么?不差钱,大唐不差钱!”
石见银山进入高峰期后,每年的产量都在百万两以上。
此刻劳力不花钱,只是给些吃的,顺带也不必担心劳力被伴生的东西毒害。
只管整!
贾平安已经是很保守了。
皇帝沉声道:“你可知虚言的后果?”
贾平安提过好几次银山,说的天花乱坠,但这等郑重的预测年产量还是第一次。
百万两!
这个震撼人心的数目!
要知晓大唐此刻的国内市场远远比不上大明中后期,百万两白银进入这个市场,顷刻间就会掀起大浪。
“布匹作为钱币使用是无奈之举。”窦德玄喘过来了,“布匹不断流通,也跟着不断朽旧,最后不值一钱。若是每年有百万两白银,布匹就该用在该用之处,做衣裳。”
“如此,布匹的价钱将会跌。”
皇帝的敏锐让贾平安也颇为吃惊。
“那些人闻讯会做什么?”贾平安一脸阴谋论的模样,“抛售布匹。”
后世这等商战打的太多了,做了十余年生意的贾平安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世家囤积了大量的绢布,加之每年产出许多,若是布匹跌了,他们的损失最重。”窦德玄阴阴一笑。
窦家早些时候以武勇著称,后来出了个窦威后,竟然潇洒的转身走了文官的路子。
“百姓如何?”
李治微微皱眉,“百姓的手中也不有不少布匹吧。”
贾平安微笑,“陛下,百姓手中钱不多,多是铜钱。布匹他们也不多,留着缴税……”
武媚说道:“那些有钱人家的布匹不少,都是当做是钱币储藏,百姓不同,他们用来缴税,若是布匹跌价百姓还能多买些回家做衣裳。”
窦德玄笑道:“有钱人出手造福百姓。”
“他们知晓了消息,必然会有动作。”贾平安分析道:“臣以为他们会抛售。”
“抛售的话……会如何?”
皇帝不是经济学家。
贾平安说道:“开始市场会乱,那些布匹商人损失不小。”
“你做生意厉害。”武媚毫不犹豫的把他推了出去,“陛下,让平安去处置此事。”
皇帝点头。
窦德玄笑的合不拢嘴,“小贾,听闻你去了平康坊?回头老夫请你。”
帝后没反应。
百万两。
朕从没见过那么多钱啊!
晚些数骑出了皇城,径直往东边去了。
贾平安和窦德玄出宫。
窦德玄语重心长的道:“那些人损失些钱财倒是无关紧要,可市场不能乱,若是有人借此搅乱了市场,那些布商会损失惨重……你可懂?”
贾平安说道:“那些人眼中的损失,却是那些商人的饭碗。”
窦德玄赞许的道:“老夫觉着你能去做户部尚书。”
贾平安一笑了之。
“此事需要户部配合。”贾平安暗示。
窦德玄说道:“如何配合?”
“户部在市场有仓库,有不少粮食和布匹,我需要调动那些布匹。”
窦德玄点头。
贾平安到了东市。
这里的布匹商人最多。
“让西市的布匹商人也来。”
数百商人聚在了一起,乌压压的一片。
“这是何意?”
这些人都有些不解。
唯一清醒的几个商人忧心忡忡。
“银币一出,布匹的价钱怕是稳不住了。”
贾平安说道:“你等应当都听说了银币之事,没错,朝中正在铸造银币,随着银币的增多,布匹作为钱币就有些不合时宜……”
下面骚动了起来,有人喊道:“赵国公,若是如此咱们岂不是要倾家荡产了?”
“若是你等继续骚动有这个危险。”
贾平安说道,随即商人们安静了下来。
“稳住。”贾平安说道:“不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等只管坐观,不过户部需要借用你等……”
默然的商人们看着他。
贾平安说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他很忙。
他先去了百骑。
“那些吐火罗人如何?”
明静丢开购物车,“他们想在大唐采买些货物,可却想请安西那边出人,护送他们去大食。”
“大食那边有风险?”贾平安皱眉。
沈丘站在门外,回身道:“大食如今不断在扩张,永徽五年,大食破波斯,杀波斯王伊嗣侯,王子卑路斯逃至吐火罗,大食兵去,吐火罗出兵送卑路斯回波斯,立其为王……由此吐火罗便和大食结仇。”
啧啧!
波斯竟然被大食给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吐火罗商人被大食隔绝了。”明静幸灾乐祸的道:“他们来大唐就是想用大食急需的货物来打通商路,可为何要给他们?”
“他们要什么?”贾平安问道。
明静看了一眼购物车,“要的不少,甚至连兵器都想贩卖。”
沈丘看了她一眼,“那是痴心妄想。”
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商人就敢贩卖绞死自己的绳索。
“叫他们来。”
十余吐火罗商人到了百骑,见到了一个和蔼可亲的赵国公。
“在长安可有不适?”
商人地位低,外藩商人就更不用说了。这群商人从吐火罗一路来到了长安,路上那些官吏没给他们好脸色。可没想到赵国公这等大佬竟然对自己和颜悦色。
“我等在长安寻到了家的感觉。”
“是啊!我从未想到世间还有这等繁华的城市。”
“就是……差些货物。”
一群商人看似老实,实则狡黠的看着贾平安。
什么和颜悦色,在他们的眼中只有钱才是王道,为此他们愿意贾师傅手持皮鞭狠抽自己一顿。
“需要什么?”贾平安露出了老父亲的慈祥微笑。
一个商人试探着道:“铁器……不敢。”
贾平安的脸瞬间冰冷,商人赶紧说了不敢。
果然啊!
“茶叶!”商人狡黠的道:“天下最好的茶叶就在赵国公这里。记得上次一个来自于长安的商队到达了吐火罗,有人拿出了茶叶,当滚水冲泡进去时,那股茶香让人迷醉……随即茶叶就在吐火罗被贵人们抢购一空。”
时至今日,炒茶早已成为了贵人们的标配,一个不会品茶的贵人就是沐猴而冠。
贾平安淡淡的道:“此事贾某不管。”
明静想笑……贾师傅的便宜岂是好占的?
商人们失望之极。
“大唐欢迎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朋友,你等第一次来到长安,每人赠送茶叶十斤。”
擦!
明静发现几个商人差点就跪了,其他人一脸狂喜。
十斤茶叶啊!
运送到吐火罗去价比黄金!
“赵国公……”
你不会是忽悠我们吧?
“对了,我听闻吐火罗的布匹最近在涨价?”
商人说道:“是啊!大食那边隔绝了我们的商路,所以我们才来到了长安,想从长安采买些必需品。”
“这样……”贾平安皱眉,“大食那边可需要布匹?”
商人点头,“大食如今四处扩张,所到之处秩序混乱,粮食布匹都缺。”
“商路啊!”
贾平安在皱眉。
沈丘觉得没必要管这些商人。
明静悄然出来,低声道:“吐火罗虽说隶属于安西都护府,不过却是自理,他们的商人被断绝了大食方向的商路和咱们有何关系?”
沈丘说道:“是没关系,不过赵国公做事……难道是想为大唐打通去大食的商道?”
明静双手抱臂,摇头,“不可能。最近来自于西域的货物价钱稳定,没必要耗费精力去打通商道。”
价钱稳定……
沈丘看了她一眼,皱眉道:“都暴露了。”
明静低头,发现双手抱臂……竟然把凶托了起来,两坨很是明显。
“要你管!”明静变身母老虎。
沈丘:“……”
贾平安沉思良久,突然抬头问道:“大食对大唐态度如何?”
这是公事,沈丘马上肃然道:“很是和气。”
贾平安笑道:“此事本不该我管,可吐火罗如今隶属于安西,罢了,粮食是不能卖,你等从长安拉了粮食去吐火罗,价钱也承受不起。”
商人笑道:“可不是,这一路人吃马嚼的,卖粮食会倾家荡产。”
在这个时代能长距离输送粮食的唯有官府。距离太长,这一路的耗费是粮食本身价值的数倍。换一个说法:后世让人用马车运送粮食,那运费多少?数十公里那无事,数百公里呢?
上千公里呢?数千公里呢?
单纯用马车运送,物流公司会收你多少运费?
绝壁远超那一车粮食的价值。
贾平安说道:“此事难。”
商人们呆呆的看着他起身往外走。
贾平安给了明静一个眼色。
明静瞬间领悟,但迟疑了一下。
百骑贷!
好说!
沈丘看着二人眼神交流,不知想作甚。
明静叹息,“赵国公,这些商人都是大唐的子民呐!陛下爱民如子……”
皇帝听到这话会翻白眼。
贾平安一怔,“哎!此事……罢了。”
他回身问道:“布匹可要?”
商人们鸡啄米般的狂点头。
贾平安说道:“粮食不好运,布匹却是无碍,如此,在市价的基础上给你等降半成价。”
一群商人狂喜过望。
“有多少?”
贾平安为难,明静马上配合,“赵国公,陛下……”
“哎!”贾平安说道:“要多少有多少。”
一群商人相对一视,开始用自己的语言沟通。
“这位赵国公信誉如何?”
“说是个杀神。”
“那就难说。”
“夜长梦多。”
被推举出来交涉的商人说道:“不知今日能否拿货。”
贾平安不满的道:“那么急切?”
商人苦笑,“我等在长安多住一日就多一日的耗费。”
“你等带的钱可够?”
商人说道:“我等去寻些西域的商人联手,这个可能行?”
一群商人隐住眼中的贪婪,眼巴巴的看着贾平安。
贾平安艰难的点头。
……
感谢“vampire|悟”的盟主打赏,第二个了,敞亮。
晚安!
第1017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群西域商人汇聚在一起,短暂商议后就四处去收拢钱财。
贾平安就在东市的一家酒肆里。
从今日开始,这里就是他的指挥部。
“那些人在聚会。”
消息是郑远东那边的恶少送来的。
百骑的目标太大,在这等时候反而不如这些恶少管用。
“降价倾销损失会不小,不是谁都愿意,所以他们需要协调,最终不答应的就出局,答应的聚拢在一起共进退。”
贾平安屈指轻轻叩击着案几,“要开始了,那些吐火罗商人如何?”
“他们刚弄到了钱。”
贾平安轻笑道:“去告诉窦公,开仓了!”
……
窦德玄在户部和人叫苦,“户部存了许多布匹,原先是做钱币用,可谁曾想那银山竟然这般得力,一旦银币多了,谁还会用布匹?到时候存多少就亏多少。老夫身为户部尚书,掌管着国财,却越管越少!”
他真的很痛苦。
“尚书,赵国公那边来人了。”
窦德玄点头。
来的是王老二。
“郎君说,户部该开仓了。”
窦德玄眼前一亮,“布匹?出多少?价钱多少?”
王老二说道:“西域在长安的商人联手进货,少说上万疋。”
窦德玄哆嗦了一下,“价钱呢?不能太低了。最多一成。”
王老二说道:“郎君降价半成。”
他看看那些呆滞的官员,说道:“郎君说了,不必担心。”
窦德玄百感交集,“赵国公是如何说动了那些商人?”
王老二纳闷,“不是说动,那些商人哭求着要货呢!”
窦德玄,“……”
王老二解释道:“吐火罗被大食断了西去的商路,郎君就为他们想到了一个主意,用大食缺乏的货物去重新打开商道……他们感激零涕……”
这样也行?
一个官员木讷的道:“这不是无中生有吗?”
这确实是无中生有……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一笔大买卖,却因为贾平安的一番分析做成了。
窦德玄说道:“从一开始赵国公就抓住了那些商人的弱点,这一步步的就把他们带到了沟里……”
这手段!
这份不动声色!
窦德玄抬头,“户部尚书舍他其谁?”
……
窦德玄难掩激动,“老夫去看看。”
一群官员急忙劝阻。
“尚书,你去了那些商人怕是会得意。”
“是啊!户部尚书一去,他们会觉着大唐缺不得他们。”
窦德玄不满的道:“老夫便衣!”
王老二无语。
随后窦德玄带着一群同样换了便服的官员去了东市。
“赵国公在哪?”
一群官员觉得应当在某个酒楼里。
“就在前面。”
一家不打眼的酒肆里,此刻挤满了人。
窦德玄带着人来了,王老二说道:“是那些商人。”
“赵国公,何时能拿货?”
“这天色也不早了,我等急着赶路呢!”
窦德玄笑的见眉不见眼的。
“赵国公,这是我等的一点心意。”
“这怎么好?”贾平安在里面不满的道:“行贿到了贾某这里,胆大包天!”
窦德玄颔首,“小贾果然是清廉如水。”
“收了,回头捐养济院去。”
窦德玄干笑道:“小贾知晓变通,果然是名将。”
贾平安起身,“买卖不成仁义在,最后问一次,可有人后悔的?”
这格局,讲究!
一群商人摇头。
贾平安说道:“今日我与诸位分享一句话。”
这位可是大唐超级富豪,这是要教导我等从商之道吗?
商人们默然倾听。
贾平安说道:“时日就是金钱!”
众人心中呵呵,脸上多了些不以为然。
“开仓!”
户部在东西市的仓库同时打开,无数布匹被搬运出来装车,随即车队缓缓离开市场。
商人们喜笑颜开,纷纷拱手,“多谢赵国公。”
“客气了。”
贾平安颔首,窦德玄赞道:“风度翩翩。”
出了那么多布匹,价钱那么好,此刻窦德玄恨不能亲贾师傅一口,夸赞的没边了。
商人们喜滋滋的告辞。
庞大的车队在城中驶过。
一群人骑马在另一个方向往市场去。
“降价两成,所有的布匹都卖了。”
“两成会不会多了些?”
“不多,必要时三成也行。”
王舜主持此事,他刚和一些家族在长安的话事人聚会,除去较少数家族之外,大部分家族都愿意共进退。
“把消息传遍长安各处,造势。”王舜说道:“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晓降价之事,随后他们会涌进市场抢购……记住,越快越好。”
“是!”
十余随从骑马往各处去了。
“布匹降价两成!”
他们一边骑行一边高喊。
“快去东西市看看,布匹降价两成!”
那些百姓意动了。
随从们一路超越了西域商队。
“后来我才知晓那位尊敬的赵国公乃是大唐做生意的好手,家财无数,可没想到他竟然降价半成,哈哈哈哈!”
“他不是说了是看在吐火罗同属大唐的份上。”
“谁同属大唐了?”
“咱们是吐火罗,不是大唐。”
“他一厢情愿罢了。”
“弄了个都督府就以为吐火罗是大唐的了?做梦!”
“就是个说法罢了。”
众人都笑了。
“布匹降价两成,快去东西市看看了!”
“从今日起,布匹大降价了。”
“降价两成!”
随从喊的嗓子冒烟,无意间回头,就看到了一群呆滞的商人。
“两成?”
“两成!”
上当了!
所有人都炸了!
“这是欺骗!”
“不,他问过我们可有反悔的。”
“这是……这是……”
“两成和半成差了一成半,咱们要亏死了。”
一个商人含泪道:“这一趟回去怕是挣不了钱了。”
“白跑一趟,那贾平安好狠的手段!”
“老天为何不收了他!”
一个商人突然举手,“安静!”
“还能如何安静?回去寻他!”
“对,寻他!”
那个商人骂道:“白纸黑字在东市写的契约,寻他有何用?再说了他在皇城中,出入有随从,咱们难道还能强行闯过去?”
是啊!
有人蹲在地上嚎哭。
“你等却忘记了他先前说的话。”
商人一脸睿智,有人问道:“什么话?都是坑骗咱们的鬼话!”
商人叹道,“他说有一句话与我等分享……”
另一个商人脱口而出,“时日就是金钱!”
众人一怔。
商人点头,“他这话是在告诉咱们,若是在布匹降价的消息传到西域之前赶到,那么咱们还能挣钱。”
“果然,时日就是金钱!”
“快快快!”
……
一群西域商人急匆匆的走了,王舜等人到了东市。
他们把据点设立在了一家酒楼里。
进了房间后,王舜有些疲惫,“茶水浓一些。”
随从出去,崔晨站在窗户边看着下面,“何时开始?”
卢顺载说道:“宜早不宜迟。”
王舜点头,“咱们这边要快,打朝中一个措手不及。”
有人在外面敲门。
“茶水来了。”王舜笑道:“老夫如今每日都要喝好几杯茶水,喝了就精神抖擞,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随从面色发白的站在外面。
“就在先前,贾平安突然出手,百余西域商人被他说动联手采买了大批布匹。”
卢顺载一拍案几,“这是有预谋的!”
连崔晨都咬牙切齿的道:“好一个狠毒的贾平安。”
王舜问道:“卖了多少?”
卢顺载笑道:“能卖多少?也就是上千疋罢了。”
随从说道,“上万疋。”
卢顺载的笑意僵硬在脸上。
崔晨嘶声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胁迫还是什么?”
随从说道:“不知,不过那些商人对贾平安感激零涕,还行贿于他。”
有随从送了茶水进来,王舜看着茶杯上的袅袅水汽,突然心中大悔。
“若是我们能早一些动手,这笔大生意就是咱们的了。”
崔晨黑着脸,“可那些家族需要一一说通。”
王舜问道:“贾平安受贿……确凿?”
卢顺载眼前一亮,“这是个机会。”
随从说道:“他当即令人把那些钱财送去了养济院!”
王舜的身体微微一震。
无懈可击!
“去打听!”
他铁青着脸。
“怕是不好打听。”卢顺载觉着此事很难。
但消息却意外的好打听。
没多久随从就来了。
“那些西域商人在怒斥贾平安,他们的商道被大食人给断了,贾平安就说用布匹去打通商道,还主动降价半成……”
王舜眯着眼,“如此那些商人还对他感激零涕……好手段!”
卢顺载怒道:“奸猾小子!”
王舜看着他,“这是手段!”
“咱们开头就挨了他当头一棒,还怎么弄?”崔晨说道:“不过那是域外商人,倒是不相干。”
王舜问道:“贾平安出的布匹是哪的?”
“是户部的。”
三人沉默良久。
“竟然不是贾家的?”卢顺载觉得不可思议。
碰到这等能逃跑的机会,贾平安不该是先抛售自家的布匹,最后才想到户部吗?
随从微微垂首,“贾家的布匹并未出道德坊。”
崔晨默然。
卢顺载讥诮的道:“他这是忘记了吧?”
……
“赵国公把户部的布匹降价半成买给了西域商人上万疋。”
沈丘送来了最新消息。
皇帝突然问道:“贾家的布匹呢?”
沈丘摇头,“并未动。”
武后说道:“这是公事。”
沈丘说道:“奴婢问过赵国公。”
皇帝生出了兴趣,“他是如何说的?”
沈丘说道:“赵国公说,若是贾家也跟着抛售布匹,那就是一个信号,随后长安的权贵有钱人将会把布匹砸出来……他说,虽然心中更多的想着自己的小家,但在许多时候别无选择。”
贾家的布匹不少,此次没有跟随抛售,随后的布匹降价将会让贾家蒙受不小的损失。
“别无选择。”
皇帝点头。
皇后问道:“开始了吗?”
沈丘点头,“开始了。”
……
“降价两成了啊!”
东西市六成布商在吆喝大降价。
剩下的四成在沉默。
“全数抛出去!”
王舜在酒楼里就像是个指点江山的君王。
“那些百姓不会懂得银币会带来什么,所以他们会疯狂采买,咱们的抛售完了之后……”
卢顺载笑道:“随后他们会发现布匹价格一路下跌,再想售卖却晚了!”
崔晨叹道:“只怪他们贪婪。”
……
“赵国公,那边开始了,降价两成!”
窦德玄连户部都不去了,把自己的临时办公点改在了这家酒肆里。
酒肆被贾平安包了下来,他坐在上首看书。
书是最新的小说。
闻声抬头,贾平安说道:“两成……”
“好狠!”
窦德玄咬牙切齿的道:“那些百姓定然以为能占便宜,于是纷纷采买,可等布匹降价后,他们就亏了。”
这便是接盘侠。
窦德玄目光炯炯,“赵国公,动手吧,封了那些店铺。”
老窦发飙了。
贾平安问道:“用什么理由?”
呃!
随行的官员都摇头,想不到理由。
别人有自由售卖货物的自由,户部管不着。
窦德玄的眼睛眯成了三角眼,凶光闪过,“莫须有!”
贾平安摇头,“淡定些,窦公,淡定些!”
“老夫没法淡定!”窦德玄咆哮道:“那些畜生是在转嫁自己的损失给百姓,他们富得流油,却依旧贪婪!”
贾平安平静的道:“淡定。”
他吩咐道:“让那四成店铺帮忙,户部的布匹全数送去,降价……”
窦德玄看着他,老眼中全是惊讶。
“三成!”
“三成!你疯了!”
窦德玄怒道:“降价三成户部将会出现一个大窟窿!回头老夫一头吊死在户部,变为厉鬼也会去贾家寻你!”
贾平安微笑道:“贾家的布匹已经送来了,三成不卖。”
众人默然。
果然还是舍不得自家吃亏。
贾平安说道:“等到了五成之后再卖。”
窦德玄:“……”
一个官员惊讶的道:“五成?”
贾平安点头,“六成也行。”
疯了!
所有人都知晓降价到六成的含义……
“户部囤积的布匹将会贬值六成,那是一个庞大的数目,今年怕是要难过了。”
大唐的货币有几种,铜钱,布匹,香料……
在后人看来这更像是原始时代的以物易物,但在这个时代却很正常。
“这是一场战争!”
贾平安觉得户部的官员们对商业缺乏认知,“我们需要把价格打下来。”
“你是说……户部要主动把布匹的价格降低五六成?”
窦德玄想一把掐死贾平安。
贾平安点头,“对。”
窦德玄说道:“此事不可!”
贾平安微笑道:“此事是我做主。”
窦德玄起身,“户部出了大窟窿,你来填?荒谬!”
窦德玄进宫去了。
“告诉他们,降价三成。”
贾平安重新拿起书。
书里写了一个故事,进京赶考的故事。
为何小说就喜欢写这些呢?
明清也是如此,什么赶考的穷学生被贵人看中,随后娶了美娇娘,嫁妆多的让他从此不必再努力了……
凭什么呀?
贵人疯了寻你做女婿……还必须是貌美如花的妹纸,娘家有钱的一批,可条件那么好为啥不寻个门当户对的?
这个实际上就是古代版的YY小说。但小说在大唐却流行不起来,贾平安觉得应当是教育没铺开的缘故。到了明朝时,朱元璋大力推行教育,读书人多了,小说这等事物受众也就多了。
“降价三成?”
那些商人懵了。
“户部的布匹,你等只是代售。”
户部的官吏板着脸,看着一车车布匹被送进去,不禁心如刀绞。
“疯了!那边刚说降价两成,这边就三成。”
“疯了!”
“吆喝起来,把牌子挂出来!”
……
“看看卖了多少了?”
王舜在喝酒。
“长安是天下最有钱的地方,我们的布匹在长安就那么多……”
一个幕僚觉得不妥当,“几下就卖完了。”
王舜淡淡的道:“那些布商都是我等家族的,囤积了巨量的布匹,足够长安那些一心想着占便宜的人买了。”
什么商人低贱,可这些家族做生意挣的盆满钵满,暗地里爽的直抽抽。
“贾平安就在东市的一家酒肆中。”
卢顺载冷笑道:“他奉命主持发卖户部布匹之事。此次我们降价两成,他能如何?”
王舜说道:“户部的布匹多不胜数,若是降价两成,窦德玄能把自己吊死在贾家的大门外。”
呯!
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随从气喘吁吁的道:“贾平安那边……布匹降价三成!”
……
“他疯了!”王舜不敢置信的道:“窦德玄竟然放任他如此?”
“窦尚书去了宫中。”
“窦德玄拦不住他,”卢顺载沉声道:“此事不妙,三成下来咱们的却卖不动了。”
崔建说道:“跟着?”
王舜怒不可遏,“他这是损人不利己,在挥霍大唐的钱财!”
二人看着他。
王舜咬牙,“降!三成半!”
卢顺载大口的呼吸着,他知晓每多降一成会给家族带来多少损失。
……
“三成半?小家子气了些,四成!”
贾平安看着小说,日子很是惬意。
……
“四成?”
王舜失态了,“皇帝能坐视他胡闹?”
……
窦德玄正在和皇帝诉苦。
“陛下,降了三成,户部巨量的布匹随即就亏损三成,国财也跟着亏损了三成,今年怕是要借钱度日了。”
皇帝皱眉,“三成……”
“陛下!”
沈丘来了。
“陛下,那边跟着三成半,赵国公令降价四成。”
窦德玄哆嗦了一下,“这日子没法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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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8章 进
帝后在沉默。
窦德玄捂着额头,觉得头晕目眩,“陛下!四成……不妥啊!”
沈丘说道:“赵国公说了,将在外。”
皇帝被气笑了,“他这还将在外,难道朕只能坐视他把户部的布匹挥霍一空不成?”
武媚目光幽幽,“陛下,看着吧。”
皇帝看了她一眼,“看着?”
皇后点头,“平安不是那等糊涂人。”
窦德玄抬眸,“陛下。”
你不能被枕头风吹没了呀!
“陛下!”
“陛下?”
……
“那边四成!”
王舜黑着脸,“这是要和咱们拼本钱?”
崔建摇头,“户部钱粮堆积如山,咱们拼不过。”
卢顺载阴沉沉的道:“可那是户部的钱,若是亏空了大半,陛下能弄贾平安,谁都拦不住。”
王舜眯眼,声音坚定,“既然开了头,咱们便不能退。户部能亏……大唐的户部才多少年?我等士族多少年?论底蕴,李唐还不够看!”
他抬头,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四成半。贾平安,你可敢跟着来五成?”
卢顺载的声音就像是惨嚎,“窦德玄能掐死他!”
……
整个东西市此刻都人满为患。
“不要挤!”
市令带着人拼命的阻拦那些人,可没卵用。
“快!请了金吾卫的来,赶紧。”
市令看着眼前的人群,惶然道:“千万不要出事!”
“金吾卫来了。”
没等市场去示警,金吾卫的就你来了。
“排队!”
军士们拎着棍子在抽打那些不听话的。
有女人在尖叫,“有人捅我!”
两个金吾卫的军士冲上去,晚些拎着一个面色潮红的男子出来,一顿毒打。
“送到喜欢男人的那个牢房里去!”
“都排好队,说你呢!一个男人也好意思挤在女人的后面,挤什么挤?”
“都站好!”
不得不说,关键时刻军队最管用。
市令千恩万谢。
“若非你等及时赶到,今日定然要出人命。”
一旦出了人命,他的官帽不保不说,弄不好还会被流放。
带队的将领说道:“赵国公早就安排好了。”
市令:“……”
……
“赵国公,那边四成半了。”
连包东的面色都变了。
四成半,几乎是腰斩了。
这个亏损的力度空前绝后。
所有人都在看着贾平安。
贾平安放下书,问道:“贾家的那些布匹,全数抛出去!”
徐小鱼毫不犹豫的出去。
贾平安看着众人,说道:“节点到了。”
什么节点?
一个户部的官员悲鸣道:“每年户部都会受到巨量的布匹,这些都是百姓缴纳的赋税,如今价钱腰斩,意味着那巨量的赋税被腰斩,完了!”
有人甚至对贾平安怒目而视。
“今年的俸禄都会出问题!”
“若是今年哪里开战,朝中连大军都没法派出去。”
钱粮是一个国家的基本盘,守住了基本盘就守住了稳定,一旦基本盘崩裂,国家也会跟着崩裂。
“我比你们更清楚那些布匹对大唐意味着什么。”
贾平安说道:“布匹的价值腰斩,赋税就被腰斩。”
官员悲愤的道:“我等本以为那些上等人吃相会好些,至少不必如此凶狠。可他们却选择了两败俱伤的手段。世家门阀底蕴深厚,就算是家中的布匹被腰斩他们咬牙也能承受,可那是家,而我们是天下!”
贾平安轻声道:“肉食者从来都想的是家,而非国。”
每当王朝末期时,那些肉食者就会分外的疯狂。越到末期,他们更加贪婪的趴在王朝的肌体上吸吮着血肉,哪怕看到了内脏也不在乎……他们会把王朝的内脏抓出来大口咀嚼。
“指望人性是最愚蠢的!”
贾平安说道:“告诉他们,五成!”
众人这才明悟先前徐小鱼去做什么。
——五成时贾家开始抛售自己的布匹!
贾平安抬眸,“这个世间总有那么一群人喜欢竭泽而渔,总有那么一群人想凌驾于天下之上。他们恍如神祇站在云端,一面吃着人肉,一面彬彬有礼的装作是君子,这样的人越多,这个王朝覆灭的就越快。”
他拿起书,“但我会告诉他们,我在!”
他低头继续看书。
书中的书生已经到了长安,正在行卷。
他行卷到了当朝宰相家,一进去就看到了歌舞……都是富贵啊!
为官作甚?
发财!
做人上人!
我当让那些人上人知晓,贪婪就是最大的原罪,以往没人能惩罚你们,今日我来!
我来!
贾平安的眸中恍如有火焰在燃烧。
……
“五成了!”
卢顺载悲鸣道,“他真敢!”
“那个疯子!”崔晨面色惨白,“他不怕陛下杀了他!”
王舜第一次捂额。
跟!
还是不跟!
不跟前功尽弃。
跟了……腰斩!
他第一次踌躇!
……
贾家。
“夫人,五成了。”
杜贺痛苦的道:“那些布匹啊!”
卫无双说道:“夫君说了,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给孩子们留下太多钱并非好事。”
……
“陛下,五成了!”
窦德玄想死!
李治面色铁青。
武媚叹息。
“陛下,沈丘来了。”
沈丘进来。
“陛下,贾家的布匹在五成时售卖一空。”
这是不惜破家!
李治深吸一口气。
沈丘继续说道:“贾家来人说了,赵国公说,国运即家运。国无运,家流离;国有运,家安宁。”
皇帝身体一震。
武媚说道:“陛下,目下已然不是什么降价,而是那些人和大唐的厮杀,不见血的厮杀!”
李治深吸一口气。
皇后在看着他。
窦德玄在看着他。
连沈丘都大胆的在看着他。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厮杀。
皇帝说道:“他们想告诉朕,若是可以,他们随时能让大唐混乱不堪,就如同是前隋时一般。这是警告!”
他的眼中多了讥诮,“王忠良。”
“奴婢在!”
王忠良只觉得热血沸腾,不禁就提高了嗓门。
内侍特有的尖锐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宫中的布匹尽数运送去东西市,告诉赵国公……”
……
“……如今已经到了五成,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往东西市冲,金吾卫出动大军正在维持秩序,那些商人更是就近抢购布匹,都说要发财了。”
钱二说的口沫横飞。
肖玲嫌弃的退后一步,“公主,郎君此举是在和那些人家厮杀呢!”
高阳默然。
阴霾的天空下,院子里显得少了生机。
“阿娘!”
李朔急匆匆的跑来,“阿娘,他们说阿耶和那些人在厮杀呢!”
连外面的百姓都感受到了杀机。
高阳点头。
李朔说道:“阿娘,阿耶可能赢吗?”
高阳说道:“定然能赢。”
她抬眸,“钱二。”
“在!”
钱二觉得自己恍如在沙场上,前方全是敌人。
高阳说道:“家中的布匹尽数送去东西市,让小贾处置。”
钱二毫不犹豫的道:“领命!”
肖玲俯身,“公主,好歹留一些吧。”
高阳看了正在院子里和二尺玩耍的李朔一眼,“我不知晓什么道理,只知晓若是大唐稳固,我的日子就好过。大唐稳固,小贾的日子就好过。既然如此,谁想让大唐混乱,那便是我的敌人。”
……
新城正在点检家中的布匹。
“都拿去东西市,交给小贾。”
“公主!”张廷祥一脸兴奋,“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大战呐!说是赵国公坐镇东市,那些人也在东市寻了一家酒楼,两边你来我往,杀的人头滚滚。”
黄淑说道:“若是失败,赵国公便是罪魁祸首,千夫所指……但他依旧半步不退!”
新城轻轻抚摸着布匹,“他看似和气,可你仔细回想一番他从进了长安城之后的举止,从开始到如今,他何曾退过半步?!”
张廷祥说道:“说是赵国公是扶棺上阵呢!一旦败了不用陛下动手,他自己了断,好汉子!”
新城瞥了他一眼,“速去!”
张廷祥应了,亲自带着人押送大车。
刚出门他就看到了一辆马车,马车前的仆妇大声道:“张管家出门呢!”
车帘随即掀开,露出了孙振那张白嫩的脸。脸上还有些粉,微微一笑,倍感诱惑。
“张管家,公主可有空?”
张廷祥摇头,“公主没空。”
他策马跟着车队出去。
有人问道:“管家,今日你对孙郎君冷漠了些。”
张廷祥说道:“以往我觉得此人出身不错,加之俊美的令男人都心动,于是便和颜悦色了些。可得知赵国公今日之举后,那些俊美在我的眼中和墙壁上的石灰并无差别。”
随从赞道:“是啊!一个是国之栋梁,愿意扶棺上阵。一个是富贵公子哥,怎么能比?”
公主府的大门外,孙振悻悻的道:“张廷祥越发的跋扈了。”
仆妇低声道:“郎君,这都一年多了,公主看来对你并无那等意思。”
孙振的眼中多了恼火,压低了嗓门道:“不过是个寡妇罢了,若非为了富贵,我寻她作甚?”
仆妇叹息,“公主怕是心如止水了。”
“若是她能与我对面接触,我的言谈举止自然能令她死灰复燃。”
孙振微微一笑,脸上的粉窸窸窣窣的往下掉,有的掉在了胸襟上,有的一路飘到了脚下。
他往前一步,把那些粉踩入了地里。
……
酒楼的房间里,崔晨微微低头,语不成声,“如何……五成……可怕。”
卢顺载面色铁青,“五成,窦德玄还没掐死他吗?皇帝为何没动静?这是在挖他的根!皇帝就该拿下贾平安,随后恢复价钱,两成,咱们和皇帝应当能达成默契,如此布匹的损失全数由百姓接手,咱们和皇室损失一些,但问题不大。”
他看着在沉思的王舜,“王公,请人传话吧。”
王舜摇头,眯眼看着窗户,神色怅然,“这是数百年未有的变局,到了现在……很难退了,不过马上就到了闭市的时辰,跟!”
他的双眸中恍如有野火在燃烧,“砸!砸烂了这一切。”
有人敲门。
“进来。”
门开。
随从进来说道:“高阳公主和新城公主家中的车队来了,带着不少布匹。”
“另外。”随从说道:“贾家的布匹就在方才全数以五成低价抛售完毕。”
崔晨说道:“贾平安好胆!高阳公主那边……二人本就是那等关系,自然会支持。不过新城那边却意外加入。”
卢顺载说道:“新城公主和贾平安关系密切。”
王舜淡淡的道:“她们的那点布匹杯水车薪罢了。”
“不足为虑!”崔晨点头。
一个随从在门外出现。
“宫中来了车队。”
王舜面色一冷,“多大的车队?”
“一眼看不到头……”
……
“别挤!”
金吾卫的军士正在大声呵斥。
现场就像是数十万人的大军在混战,混乱不堪,嘈杂的让人想原地爆炸。
突然声音小了些,接着声音越来越小……
静默!
不过是五息,整个东市掉根针都能听到。
一个内侍骑着马来了。
在他的身后,一辆辆大车缓缓跟着,大车上……
“全是绸缎布匹!”
没有箱子,所有的布匹全数堆叠在大车上,一目了然。
“是宫中的布匹!”
有人尖叫。
“那是王忠良,陛下的身边人。”
皇帝出手了!
王舜听到了声音,就冲到窗户边,近乎于粗鲁的把卢顺载拽开,自己探身看去。
崔晨问道:“是什么?”
卢顺载没说话,面色木然。
王舜看到了车队。
也看到了王忠良。
“皇帝做出了应对。”
王舜双手紧紧抓住了窗棂。
崔晨问道:“进还是退?”
那双抓住窗棂的手骨节泛白,“进!”
王舜回身,眼中多了厉色,“他选择支持贾平安!”
……
“陛下让咱告诉你。”
王忠良看着贾平安,“让他们痛!”
贾平安看到了那个绵长的车队。
王忠良低声道:“这只是开始,需要时,你会知晓陛下的决心有多大,只管施为,这里的售卖完了,宫中接着送来。”
他认真的道:“咱觉着这是厮杀。”
贾平安点头,“对。”
“要闭市了!”
有人在叫喊。
王忠良一脸云淡风轻,“可有话要咱带进宫?”
贾平安说道:“告诉陛下,他们会痛彻心扉。”
“快,要打鼓了!”
“赶紧都出去!”
金吾卫开始驱赶那些百姓。
买到便宜货的百姓欢喜不已,没买到的一脸悻悻然。
王忠良骑马缓缓而行,看着这一路的狼藉,不禁咂舌,“原来这般惨烈。”
几个男子从左边的酒楼里出来。
“王中官。”随行的千牛卫低声道:“那三人就是世家在长安的主事人。”
王忠良看了那三人一眼。
恰好王舜三人看过来。
“是王忠良!”
王舜微笑,笑容冰冷。
“一条狗罢了!”
卢顺载轻声道,“不值一提!”
王忠良想到了今日的争斗,不知怎地热血上涌,尖声道:“一群小人!”
王舜冷冷的道:“王中官此言何意?”
连皇帝都不敢这般说,一个内侍胆大如斯!
王忠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咱怎地那么大胆,竟然得罪了士族。
他回头看到了正在走来的贾平安。
当着赵国公的面,咱不能弱了气势。
王忠良厉声道:“连宫中的宫女都知晓要顾全大局,可你等却置大局于不顾,咱是个内侍,可却也知晓廉耻,咱问问你等,可知廉耻吗?”
唰!
王舜身后的随从脸红了。
但王舜三人却没反应,甚至更冷漠了些。
贾平安走了过来,“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家族,并无天下,老王你说那么多却是白费口舌了。”
幸亏赵国公来解围,否则咱为了面子,怕是要继续硬顶。
王忠良笑道:“原来如此。”
王舜神色平静。
士族和关陇门阀有一个共通处,那便是只有自家,并无国家。
“好自为之。”
卢顺载颔首,旋即上马离去。
包东一脸唏嘘,雷洪问道:“你这是想什么呢?”
包东说道:“卢氏的祖宗卢植号称是大汉最后的忠臣,没想到他的后人竟然如此,不该啊!”
雷洪也是如此想,“那些读书人一提到范阳卢氏必然就会提到卢植,说是贤臣。”
贾平安说道:“世间并无一成不变的人,何况家族。前人的功绩变成后人的倚仗,随后家族越来越庞大,势力越来越庞大……什么贤良?”
雷洪问道:“卢氏是利用了卢植的贤名?”
变现而已!
“出门顶着个卢植后裔的牌子,谁都要高看一眼,随后混了一官半职,再合纵连横,寻找盟友……大家一起互相吹捧,互相帮衬,渐渐就成了如今的庞然大物。”
贾平安发现和流量变现有异曲同工之妙。
“士族!”
宫中的皇帝看着手中的密报,冷笑道:“他们想让百姓接手自家的布匹。”
武媚又多了些明悟,“他们不肯让百姓读书,其一是想垄断权力和钱财,其二……百姓蒙昧才好哄骗。”
王忠良回来了。
“陛下,那些人果真不要脸。”
李治淡淡的道:“要脸能数百年屹立不倒?要脸能挣下这偌大的家业?要脸能连百姓的钱都去抢?”
武媚说道:“平安曾说帝王就该拎着棍子站在云端看着,但凡肉食者连百姓的棺材钱都要抢时,就该把他们抽个半死。”
李治平静的道:“朕正有此想!”
第1019章 位卑未敢忘忧国
天气冷了,阿福就喜欢坐在屋檐下,但手中必须要有个东西拿着,否则不自在。
咔嚓!
竹子在巨大的咬合力下轻松撕裂,咀嚼几下。
嗯!
硬是要得!
阿福懒洋洋的吃着竹子,老龟就在脚边,动都不敢动。自从上次被兜兜发现了它喜欢偷东西后,阿福就接过了管教的重任。
“阿福!”
兜兜跑了出来,见老龟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就板着脸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老龟自然没法回答,只是缩缩脖颈。
兜兜坐在了门槛上,双手托腮问道:“阿福,大兄还没放学吗?”
嘤嘤嘤!
阿福暂停了一下进食。
兜兜叹息一声,“我想大兄了。”
“阿姐!”
贾洪来了,小胖墩跑起来左右摇摆,那张脸总是在笑,喜气洋洋的。
“二郎,咱们去爬树。”
兜兜眼前一亮。
贾洪用力点头,“好呀好呀!”
贾东也来了,看着冷清。
“三郎去不去?”
兜兜有些大姐头的风范。
贾东摇头,“会吃亏。”
哈!
兜兜昂首带着贾洪走了。
贾洪说道:“三郎你胡说。”
贾东回身,“不信我就去看看。”
三人寻到了一棵树。
“看到没有?”
兜兜指着树干,“今日爬到那里。”
贾洪很老实的嗯了一声,接着就抱着树干吭哧吭哧的爬。可他一个小屁孩哪里爬的上去。
“我帮你!”
兜兜托着他的屁股往上顶。
“谁在那?”
云章过来了,兜兜马上抱住贾洪。
“二郎我都说了别爬树,你总是不听。”
晚些三个孩子到了两个女主人的身前。
“二郎为何要爬树?”
卫无双板着脸。
贾洪很老实的道:“好玩。”
贾东看了他一眼
“罚你明日识字五个。”
贾洪苦着脸,“阿娘……”
“阿耶都没用!”
卫无双很是恼火。
三个孩子随即出去。
贾洪抽噎,“我好委屈。”
贾东冷冷的道:“早跟你说了不信。”
兜兜马上安慰,“回头我给你好吃的。”
贾洪马上开心了,拍手道:“阿姐好。”
贾东瘪嘴。
晚些兜兜送来了美食。
“好吃!”
贾洪用力嚼,可却嚼不动。
“是肉干,阿娘最喜欢吃,我拿了不少。”
兜兜给了贾东一块,贾东怀疑的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肉?”
“好像是吐蕃那边来的,阿耶特地为阿娘寻来的什么牛肉干。”
三个孩子并排坐在门槛上吃肉干。
“大兄!”
贾昱背着书包回来了。
“嗯。”
和弟弟妹妹们见个面,贾昱就进了房间。
“大郎今日学业如何?”
卫无双觉得自己越发的像是夫君说的老母亲心态了。
“还好。”
贾昱说道:“今日学里都在议论东西市的布匹大战,说是阿耶抬棺上阵,阿娘,可是如此?”
若是亏空了那些布匹,那个大窟窿谁都堵不住,说是抬棺上阵也不为过。
卫无双问道:“你阿耶为了百姓和天下愿意如此。”
贾昱说道:“学里好些同窗说阿耶悲壮,他们都说回家要劝说家中不要去买那些便宜的布匹。卢国公家中的孙儿还说要回家劝家中不要参与。”
卫无双轻轻叹息,“人各有志,咱们不是一路人。”
程知节的娘子是清河崔氏出身。
崔氏在这一战中依旧是中坚力量。
苏荷问道:“大郎可是担心了吗?”
贾昱点头。
贾平安刚好到了门外。
贾昱说道:“我担心阿耶,可今日那些同窗提及阿耶时都是钦佩有加,我突然就觉着骄傲。”
年少时,父母是孩子的骄傲和依靠。年迈后,孩子是父母的骄傲和依靠,这便是一个轮回。
饭后,贾平安去了前院。
“今日倒是收拢了不少消息。”
狄仁杰拿出一张纸,王勃站在他的身后。
“银币之事令那些世家豪强颇为震惊,刚开始他们是想降价两成把家中的布匹大部抛售掉,可你在东市坐镇,一步步的把价钱打压到了五成,腰斩了那些世家的储蓄,但这是两败俱伤。”
狄仁杰抬头,“有人说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让你遗臭万年。”
贾平安笑了,“他们依旧认为历史是由自己书写,可以指鹿为马,指黑为白?想多了。”
王勃问道:“先生,他们为何要抛售?”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许多。”贾平安也趁机开一课。
“先生等等。”
赵岩来了。
这是担心我,所以来看看。
贾平安心中温暖,“说到这个就涉及到了那些人家的收益组成,不论是士族还是门阀,或是豪强,他们的财富大多来源于田地,其次是生意等等。”
“佃农和隐户为他们耕种田地,原先该缴纳给朝中的赋税都转交给了他们,这些赋税中有粮食也有布匹。”
“布匹作为货币使用……赵岩给子安说说。”
有事弟子服其劳,这种感觉挺爽。
这是代师授艺……王勃有些别扭。
“从朝中的本意来说,自然是希望用金银铜来作为货币,可现实中缺少金银,铜也匮乏。大唐偌大的国家,那些种出来的粮食买卖你得要铜钱吧?柴米油盐得要铜钱吧?包括朝中花销也得用铜钱……可大唐缺铜,这便造成了市面上钱币不够的麻烦。”
赵岩说的很是深入浅出,让狄仁杰颇为赞许。
“一个国家的人口和生产力结合便是市场,这个市场需要多少钱币由此而来。大唐的铜钱显然并不足以满足这个市场,于是布匹等物就摇身一变,变成了货币。”
贾平安补充道:“也就是钱荒。”
赵岩笑道:“正是。先前说寻到了银山,可说是说,没见到真金白银也无人相信。但银币一出,谁都信了。”
王勃不解,“为何?”
赵岩说道:“第一次就铸币五万枚,你想想,若是后续没了,对于陛下和朝中的声誉就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所以朝中铸币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银山属实,而且每年出产不少。”
小子!
狄仁杰不加掩饰的赞美着:“平安你这个弟子让我艳羡不已啊!”
贾平安拿着自己的小茶壶,惬意的喝了一口,“自己收去!”
赵岩赧然一笑,“那些人算到了这个局面,自然也就算到了布匹等物会贬值。”
王勃突然想到了什么,“银币多了,市面上就不差钱了,如此布匹等物自然就退回到了原先的作用去……做衣裳。”
“对。”赵岩觉得这个小师弟还是不错,“如此布匹价格就会跌,你要知晓,不管是朝中还是那些士族豪强,手中的布匹数量多的吓死人。若是布匹跌价,他们手中的财富就会缩水。更要命的是,布匹不能作为钱币使用,他们家中储藏的巨量布匹卖不动,这个才是他们惧怕的。”
“天下人就那么多,每年做衣裳也就那么多,他们的布匹能卖给谁?”
赵岩说道:“所以他们需要尽快降价抛售。可先生却坐镇东市,不断压价,击破了他们抛售的美梦……要么超低价吃个大亏,要么就出局。”
王勃默然,晚些说道:“他们见多识广,知晓许多百姓无法知晓的消息,如此他们这便是哄骗百姓,想把自己的损失转嫁给百姓。先生,他们家财巨万,布匹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就算是损失些也谈不上伤筋动骨,为何还要转嫁给百姓?为何如此贪婪?”
他有些茫然,“那些世家大多有家学传承,家学的根基多是儒学,儒学教授出来的不是君子吗?为何他们还这般贪婪?”
赵岩微微摇头,觉得小师弟太天真了,“子安你有些天真,儒学所谓的熏陶是有用,可人性本恶,做君子只是因为诱惑不够。十钱百钱自然能做君子,可当面前摆着万钱十万钱时,能做君子的有几人?”
“人性不能考验。”贾平安总结了一句。
王勃有些失落,“也就是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君子的儒学,实则只是给了自己一张面具?”
这个总结很到位。
赵岩点头,“新学认为,要想维系社会道德,熏陶必不可少,但更多需要父辈师长的垂范。最后就是律法,律法比熏陶和垂范更重要,有了律法作为震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然一目了然。用律法去引导道德,用道德来反哺律法,如此天下大治。”
王勃拱手,“谨受教。”
王勃行礼后问道:“那村老和乡贤呢?”
贾平安说道:“所谓村老和乡贤,最后必然会演化成村霸和豪强。子安你要知晓,人性本贪,村老和乡贤手握这等权力,他们会不会想着变现?就是把权力化为钱财,化为自家的权势。”
王勃呆住了。
狄仁杰笑道:“人有名,接着便会有钱,名利名利,名和利连着,就是这个道理。”
赵岩担忧的道:“先生,先前回来的路上有人拦住了我,让我转告先生……”
“什么话?”
贾平安依旧从容。
赵岩说道:“他们说若是先生冥顽不灵,小心子孙报应。”
狄仁杰变色,怒斥道:“无耻!那些世家延绵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百年后贾家若是衰落,他们便会报复!贱狗奴!”
狄仁杰都爆粗口了。
王勃变色,“他们怎地这般无耻!”
贾平安说道:“说明这一下让他们痛了。痛彻心扉。”
家财被近乎于腰斩,那些君子们痛了。
“我不喜儒学便在于此,儒学中带着一股子君子的气息,从里到外都在告诉你,学了儒学便是君子……可我说过,世间并无君子,若是有,那必然是伪君子。越是强调自己是君子,最终伪君子越多。”
贾平安说道:“在那些士族门阀的眼中,他们是神祇,而其他人便是猪狗。”
这便是一种隐性的种姓制度!
世家门阀延绵不断,高高在上。百姓在下面苦苦挣扎,为他们创造财富。所以他们是阶级固化的捍卫者,谁敢冲着下面敞开一个阶级流动的口子,谁就是他们的生死大敌!
赵岩沉声道:“先生,如此便是生死大敌了,该如何应对?”
王勃有些紧张的看着贾平安。
狄仁杰面色涨红,难得的愤怒了。
贾平安说道:“让他们痛彻心扉!”
……
“那番警告贾平安应当知晓分量。”
“是。”
“我等家族延绵数百年,必然能继续昌盛下去,而贾氏连寒门都算不上,贾平安这一代人能顶着,到了下一代会如何?”
“明日!明日若是依旧这般,要不要停止抛售?”
“不能,一旦停了,朝中有银子作为补贴,布价失去了作为钱币的作用,只会一步步跌价,咱们家中巨量的布匹何时才能售卖完?”
“最后朽烂了都没人买!”
“对,布匹以后用的地方就少了。”
“抛!”
……
第二日贾平安先去了兵部。
“见过国公!”
“见过国公!”
那些官吏认真行礼。
陈进法过来低声道:“国公,昨日兵部好些官吏都说支持你。”
那一双双眸子中全是坚定。
“我从未如此感到安全。”
贾平安笑着颔首。
到了值房,吴奎就在外面等候,见到他后行礼,抬头道:“国公好胆色。”
王璇就在边上,笑吟吟的行礼。
吴奎看了他一眼,“不过下官却不甘人后,就在先前,下官令家人把家中的布匹都搜罗一空,等午时市场开门就送去国公处,任凭国公处置。”
贾平安默然。
一个小吏进来,行礼后大声说道:“国公放心,我等兵部同僚昨日商议,今日家中的布匹都搜罗来了,诸位同僚托我来告诉国公,就算是白送也成!”
看着小吏那涨红的脸,贾平安轻声道:“位卑未敢忘忧国。”
正是这一个个秉承着大义的人,这才支撑起了令后世津津乐道的大唐盛世。
“好!”
贾平安颔首。
……
户部。
“那些人用心险恶,他们把布匹一抛,百姓却接了烫手山芋。他们亏一点,百姓却要亏许多。他们能亏,百姓就那点家底……能亏吗?他们就不担心那些百姓家破人亡?”
一个官员愤怒的道:“他们不担心,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自己是神祇,而那些百姓,包括我等都是畜生,都是猪狗!”
“他们连皇室都看不起!”
一个小吏提及了让皇室倍感羞辱的往事。
士族连皇室李氏都看不起!
更遑论那些官吏和百姓。
窦德玄出来了,板着脸道:“怎地人人都背着大包袱?”
今日户部官吏大多背着包袱,有人小,有人大。
一个官员说道:“尚书,这便是我等家中的布匹,请尚书只管处置。”
“什么处置……”
窦德玄楞了一下。
那些官吏把包袱放在地上,随即打开。
全是布匹绸缎。
窦德玄眨巴着眼睛,“老了,这眼睛怎地就经不起风吹……”
他转过身去,难为情的抹了一把老泪。
“原来这个天下不是他们的天下!”
不只是在户部。
昨日的大战堪称是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六部都在上演着这一幕。
那些布匹被人送到了大门外,渐渐堆积如山。
王璇从兵部出来,急匆匆的寻了随从,“你赶紧去寻了家里人,告诉他们,兵部这边弄了不少布匹。”
随从呆呆的看着侧面。
王璇缓缓回身。
皇城的街道很宽敞。
此刻却有些狭窄。
就在道路的两旁,布匹堆积如山,一直蔓延了过去。
……
“今日将会是一场大战。”
太子嘟囔着,“今日不读书,孤要请示阿耶阿娘,出宫去舅舅那里看看。”
曾相林笑道:“昨日说是赵国公和那些士族的人大战一场,不分胜负。”
李弘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帝后那里。
帝后正在吃饭。
“五郎可用了早饭?”
李治放下筷子。
李弘摇头,“阿耶,我想去舅舅那里看看。”
李治起身道:“往日朕教授你帝王之学,世家门阀便是重中之重,可千言万语也不及如今的局面,去吧。”
武媚说道:“五郎要看看世家门阀是如何影响大唐,看看他们隐藏在下面的庞大实力,更要去揣摩这样的世家门阀皇室要如何应对……”
李治说道:“先帝在时也只能搁置了这些,任由他们得意。”
“庞然大物,不可抵御。”
武媚摇头。
庞然大物,不可抵御……
带着这个概念,李弘准备出宫。
侍卫是必须的,而且因为今日是去东市,侍卫还得多带些。
一路出了宫城。
李弘揉揉眼睛,“那是什么?”
他缓缓走了过去。
“是布匹!”
“哪来的?”
有人去边上问,正好碰到了李敬业。
几个官吏把自己带着的包袱打开,把布匹放在上面。
李弘走了过去,问道:“你等在作甚?”
几个官吏见是太子,赶紧行礼,其中一人说道:“殿下,这是从家中带来的布匹,今日便给赵国公处置。”
李弘心中一震,“为何?”
那人微笑道:“看不惯。”
李弘楞了一下,李敬业过来了。
“殿下要去东市?臣正好也要去。”
李弘默然走在皇城中,突然问道:“为何看不惯?”
他身边的侍从沉默了一瞬,说道:“昨日大战我等也听闻了,家中人都看到了,回家时娘子说……看着那些士族的人在抛售布匹得意洋洋,而赵国公那边看着岌岌可危……那边是士族,这边就是大唐。若是赵国公败了,士族便会愈发的得意。士族得意,大唐定然会失意。”
前方就是王璇,侍从昂首投以轻蔑的目光,“人说国运便是家运,我等虽说才干不彰,钱财不多,可积少成多,一人出一份力,总能把大唐的国运撑起来,一定能!”
李弘回身看了一眼皇宫。
阿耶,阿娘,士族是庞然大物,可当天下人都站在大唐这一边时,他们无比渺小!
太子的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
……
晚安!
第1020章 朱元璋的贡献无人能及
“今日会很热闹。”
贾平安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布匹说道。
……
王舜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在喝茶。
他微微一笑,眼角出现了皱纹,“年纪大了,醒来后就再难入睡,有人说这是鬼神在索命,故此要警惕。”
卢顺载来了,“今日便是最后的良机。”
王舜点头,“今日务必要击溃贾平安,如此再把价钱给提起来。”
卢顺载笑道:“那些人以为咱们这是好心,哈哈哈哈!”
王舜的眸中多了些讥诮之色,双手撑着案几起身,“这世间要想获取什么,就得付出什么。平白无故到手的东西,不是有毒就会有反噬。”
二人随后出去。
“崔晨为何不至?”
王舜有些不满。
此刻百官都到了自己的衙门,按理街上的人应当不多。可入眼处全是人。
那些百姓背着包袱,兴高采烈的往东西市去。
“阿耶,要午时才开门呢!”
一个年轻人打着哈欠。
身边的中年男子背着一个更大的包袱,板着脸道:“早些去排队……这是钱!布匹就是钱,如今钱降价了不买还等什么?”
年轻人嘟囔道:“可咱们得拿铜钱去买呢!”
“铜钱就铜钱,布匹也是钱。”
中年男子微笑道:“昨日买了些,今日再买些,到时候就能给你娶娘子了。”
年轻人的脸有些红,“阿耶,三娘不嫌弃呢!”
“你懂什么?”中年男子一脸睿智,“女人口中说着不嫌弃你家穷,可越是这般说就说明她越嫌弃。谁不愿意自己的日子好过些?这一生就只能嫁一次,若是能弄的热烈些,好歹也是给自己争脸。大郎,女人比男人都好脸面呢!”
年轻人打个哈欠,“阿耶,阿娘也说不嫌弃你呢!”
中年男子僵住了,随后干笑道:“许多时候……女人的牢骚不会当着别人发。”
年轻人揉揉眼睛,“那上次我还听着阿娘大吼,说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中年男子终于忍不住了,劈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年轻人的脊背上。
年轻人动了动脊背,低声道:“阿耶,其实……他们说今日是上等人和陛下的厮杀呢!咱们去买了布匹,那岂不是帮了上等人?”
中年男子默然良久。
“只管买!”
东西市的大门外,陈进法带着十余官吏在嘶吼。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喊叫,巨大的羞耻感啊!
但这是赵国公的吩咐,只能照办。
“陛下说了,但凡有便宜的卖,只管买!”
一个个官吏在呼喊。
中年男子早早带着儿子来排队,没想到竟然得了这个好消息。
一个大汉喊道:“可陛下能有多少钱?咱们虽说也想占便宜,可若是把陛下的便宜占光了咋办?”
“就是,从陛下身上挣钱很舒坦,可想想那些上等人也能挣钱,耶耶就不乐意!”
陈进法喊道:“只管买,陛下把宫中的布匹全数都放了出来,就在刚才,皇城中的布匹堆积如山,只管买!”
王舜微微眯眼,“他们有恃无恐!”
“为何?”
卢顺载看到了崔晨,“他急什么?”
崔晨急匆匆的过来,低声道:“就在先前,皇城中许多官吏带来了布匹,如今皇城中布匹堆积如山,堆积如山呐!”
卢顺载冷笑,“这是皇帝的指令!”
崔晨摇头,“说是自发。”
卢顺载脱口而出,“这是对我等不满?”
三人沉默。
崔晨倨傲的道:“我等士族可曾在意那些蝼蚁?当年胡人南下,我等士族有的去了南方,有的留在了北方,不管南方北方,我等士族都能保存家族,过的越来越好……”
王舜点头,“我等无需谁的认同。”
这是一只怪兽,祖辈大多名声赫赫,大多号称忠臣,号称能标榜青史。随后子孙靠着祖辈的名声不断扩张,最终成为了一个个庞然大物。
“王公,今日如何弄?”崔晨轻松问道。
三人正在往平康坊去。
“昨日老夫见了那些布商,按照各家的吩咐,今日一律听从。”
卢顺载问道:“最终要如何?”
王舜说道:“就算是腰斩……也得把让皇帝痛彻心扉!”
“贾平安在那!”
众人都看到了前方的贾平安。
“他身边那个少年是谁?”卢顺义问道。
卢顺载眸子一缩,“太子!”
李弘跟在贾平安的身边说着皇城里的事儿。
“……布匹如山,那些官吏都说看不惯……”
“这只是一种最朴素的家国情怀。”
“为何?”太子不解,他发现舅舅的眼眶在发红,速度很快。
“人一生中看不惯的人事多了去,你见谁会把家中的钱财拿出来?”
贾平安笑着,包东近前低声道:“王舜他们在后面。”
李弘回首。
王舜三人楞了一瞬。
谁都没想到太子会回头
随即三人拱手。
太子颔首,回头道:“孤也看不惯他们!”
“士族就像是一头巨兽,他们觉着自己能独立于王朝之外,但又身处其中。”
贾平安一直感受着三道目光,恍如烈火在灼烧自己的脊背。
进了长安食堂,贾平安径直到了自己的房间坐下。
太子坐在对面,曾相林和王霞站在身后。
王霞给了曾相林一个眼色。
曾相林干咳,“殿下还未曾用饭。”
贾平安在看书,那本书生赶考的书他才看了一半,闻言没抬头,“你自己去后厨,想吃什么让厨子做。”
“是。”曾相林准备出去。
“孤去!”
太子却对这个感兴趣。
“殿下,厨房烟熏火燎的,不该去。”
曾相林低声道。
太子瞪着眼,“孤想去。”
曾相林马上软了,堆笑道:“殿下这是体察民情呢!”
到了厨房曾相林不禁想骂人。
几个帮厨的妇人正在厨房里择菜清洗各种食材,还有发面的,还有泡大米的……
就特娘的没厨子!
曾相林板着脸问道:“厨子呢?叫来!”
几个仆妇停手看着曾相林,一个仆妇骂道:“饿死鬼投胎呢!还不到午时就想吃饭,出去!”
曾相林大怒,“怎么说话的?让掌柜出来!”
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厉害……更不知晓女人的厉害。
几个妇人起身,体型最彪悍的走在前方,近前后伸出手指头点点曾相林,“说谁呢?”
曾相林不甘示弱的伸出手指头去点她,“说你!怎地,不行?”
两根手指头相对指着,一个粗壮且粗糙,一个纤细且白嫩。
曰!
曾相林觉得自己丢人了。
他刚想把手缩回来,可妇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回身笑道:“看看,这手指头白嫩的,比那些小娘子都白嫩,这是哪来的?客人没法进后院,要不就是谁家的亲戚……说。”
这些妇人看似粗俗,可心思细腻的让曾相林自愧不如。
外面的太子皱眉,“曾相林无能!”
王霞心中暗喜,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就进去。
曾相林正在和妇人纠缠,可他的力气小,竟然被妇人绊倒在地上。
“放开!”
曾相林涨红着脸喊道。
王霞一进来就看到一个粗壮的妇人骑在曾相林的身上,身体前俯,按住了曾相林的双手。
“咳咳!”王霞脸都红了。
妇人抬头。
曾相林看到了王霞,觉得自己丢人了。
王霞说道:“我等是赵国公的友人。”
“早说嘛!”
妇人意犹未尽的起身,顺手提小鸡般的把曾相林提溜了起来。
曾相林红着脸,“我看你是个女人,否则一拳……”
话音未落,王霞发现曾相林面色一变,就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地方般的痛苦。他甚至双脚踮起……
“哦!”
妇人松开手,曾相林嘴里发出了近乎于呻吟的声音。
妇人笑道:“得罪了。”
她收回手,低头看看,迷惑的道:“不对……东西呢?”
曾相林掉头就冲了出去。
王霞没管,说道:“我家小郎君没吃早饭。”
妇人爽快的道:“好说,咱们这有好东西,弄个什锦炒饭,再来一碗炖了一夜的骨头汤,美得很!”
王霞点头回去。
一碗什锦炒饭在手,太子竟然就蹲在厨房门口吃。
炒饭很香,小火熬煮了一夜的骨头汤更香。
“殿下,进去吃吧。”
王霞苦苦相劝。
太子摇头,想到那几个妇人在里面他就不敢。
先前他可是看得分明,那个妇人一把就抓住了曾相林的下身。
他从未见过这等女人,堪称是魔鬼。
吃完早饭,太子回到了房间。
贾平安依旧在看书。
“舅舅。”
太子神色踌躇。
贾平安好奇的放下书,“何事?”
太子看看室内的人。
贾平安摆摆手。
王霞迟疑了一下,决定留下。
“你也出去。”太子说道。
室内只剩下了舅甥二人,太子这才说道:“舅舅,厨房里乱糟糟的,各种味道充斥着……”
“你吃的所有美味都来自于那些臭烘烘的东西。”贾平安一针见血,“人类最初的时候茹毛饮血,渐渐学会了用火,这才烤熟了吃。可没盐没调料的烤肉好不好吃?”
太子摇头,“不好吃。”
贾平安笑道:“随后就学会了烧制陶器,学会了把食物煮熟了吃……这一步步走到了今日,你要说哪一种方式更好,很难说。”
太子犹豫再三,贾平安说道:“只管说。”
太子说道:“厨房的几个妇人粗俗之极。”
贾平安问道:“如何粗俗?可是打了谁?还是把谁的衣裳给剥了。”
太子惊讶的抬头看着他,“舅舅你如何知晓?”
呵!
后世他在企业里见识过那些老娘们的彪悍。
“那个妇人骑在曾相林的身上,好生凶狠,可……可……”
太子脸红了。
小公鸡情窦初开了?
贾平安暗自偷笑。
太子见他不答话,憋了半晌才说道:“舅舅,那妇人……那妇人去抓曾相林的下身。”
这孩子能说出这句话很煎熬吧。
贾平安不在意的低头看书,“那有什么?”
太子急了,“那是妇人呢!怎能如此粗俗……不要脸!”
贾平安终于放下了书,微笑道:“妇人出来做事的多不多?”
太子摇头,“说是很少。”
“那么妇人为何出来做事?”
太子想了想,“那定然是想挣钱,也就是家中穷的没办法了,这才出来。”
王霞和曾相林就在门外,包括包东等人都听到了里面的谈话。
“这个世间男女可平等?”
“男尊女卑,不平等。”
“那么妇人若是出来挣钱会担心什么?”
“担心被欺负,舅舅,我知晓了。”
贾平安低头看书。
太子兴奋的道:“那些妇人家贫出来做事挣钱,可那些男人会欺负她们,要想不被欺负,她们就得比男人更凶狠,更粗俗,越如此越能让那些男人害怕。”
贾平安的声音很轻,“这就是我告诉过你的方法论。无论何事,你可以倒推到源头,从源头去寻找动机,找到了动机,随后一切迎刃而解。”
门外,曾相林面红耳赤。
王霞低声道:“赵国公果然厉害。”
……
“准备好了。”
一个随从进来。
王舜点头,“让他们送酒菜来,吃完正好开市。”
……
东市开市了。
“都别回去!”
陈进法依旧在呼喊。
就在先前,一个消息散播了开来。
“那些上等人想哄骗咱们,幸亏陛下发现了,就把布匹的价钱打了下去,否则咱们就亏大了。”
“那咱们不买就是了。”
百姓的想法很淳朴。
一个老人说道:“陛下为难呢!陛下为了我等不吃亏,放了好些布匹出来,亏了好些钱,咱们既然知晓了,岂能占陛下的便宜?”
陈进法喊道:“只管去,陛下说了,亏不了!”
这是贾平安的话!
至于皇帝,据闻在看到账册后就陷入了沉思中。
……
“明日朕的茶叶会有几片?”
皇帝的问题让王忠良讷讷不能答。
另一边,李义府带着一群打手出现在了皇后那里。
武后眉间冷清,“盯住那些人,若是事有不谐便弹劾。”
李义府应了。
武后冷笑道:“关陇衰弱后,士族就顺势而起,一旦起来了,他们便得陇望蜀,一心想着掌控大唐。”
李义府说道:“都是贪婪无厌之辈,却挂着一个士族的名头,臣看就该把这些家族打落尘埃。”
他想为儿子寻一个士族媳妇,可才将开口就被拒绝了,那种鄙夷……让他至今依旧倍感屈辱。
武后负手站在殿中,微微抬头。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此刻越得意,以后的反噬就越惨烈。”
……
贾平安在东市缓缓而行,太子就在身侧。
“世家门阀就是一颗毒瘤,堪称是国中之国,更是凌驾于王朝之上。你看看前晋,王朝衰微,百姓嗷嗷待哺,哭嚎求助,那些士族在作甚?”
太子说道:“他们在饮酒作乐,吟诗作赋。”
贾平安点头,“后人只看到了兰亭序的高雅,却看不到之下的惨烈。书圣当时有多潇洒,多得意,下面的百姓就有多煎熬……这等高雅要来何益?”
“可他们得意了数百年。”
包东忍不住说道。
“士族于王朝而言便是一个怪胎,越辉煌,最后的反噬就越惨烈。”
那位落第考生杀的士族门阀人头滚滚,这便是反噬。
后世有人争论黄巢此举的利弊,有人说灭了世家,导致随后的华夏再无主心骨。当异族入侵时,华夏就显得格外的无力。
但世家门阀主宰的王朝是什么样的?
他们是一个个独立王国,王朝的政令到不了他们控制的区域。
他们侵占田地,吞噬人口,堪称是最大的蛀虫。
他们占据着巨大的资源,骄奢淫逸,无恶不作。
他们垄断了教育权,为此不惜一切愚民手段。若非后来的放牛娃朱元璋一巴掌把这个垄断击破,华夏百姓依旧会一直愚昧下去。
所以朱元璋无论有多少过错,仅凭着驱除鞑虏和普及教育这两件事儿就足以让他光照千古,无人能及!
是他打破了上等人固守的教育垄断权,让阶级开始流通。
没有朱元璋……当国门被火炮轰开时,只需清剿了上层人物,这个老大国家将会沦为三哥第二。
侵略者将会看到的是一群愚昧的百姓,麻木的就和人偶似的。
正是打破了垄断教育权,才让这个老大国家多了脊梁。正是这些脊梁在这个老大国家轰然倒下时站了出来,用自己的呼喊和热血再度把这个民族从废墟中扶了起来。
念及此,黄巢灭了世家门阀的对错已经无需讨论了。
贾平安走进了酒肆,太子发现舅舅的气息变了。
变得凌厉。
“那边要开始了。”
一群恶少来回传递消息。
郑远东就在门外,回首说道:“今日那六成布商调集了巨量布匹……巨量,长安都吞不下的巨量。”
“我知晓。”
贾平安坐在那里。
太子坐在侧面,轻声道:“舅舅,咱们的可有他们的多?”
贾平安摇头,“那些上等人联手……你要知晓他们多年的积蓄有多惊人,朝中的库藏加起来都远远不及。”
大唐做到了藏富于民,只不过这些民都是上等人,下等人不算是民,只是工具人。
太子眼皮子跳了一下,“那该如何?”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让他叹息一声。
贾平安笑道:“小孩子叹什么气?”
太子默然。
“那边来了,五成五!”
郑远东黑着脸,“会出人命。”
这是疯了!
所有人都看着贾平安。
贾平安说道:“六成!”
郑远东摇头,刚进来的窦德玄嗝儿一声。
贾平安吩咐道:“把窦尚书扶进去,另外,老郑,让你雇佣的那些恶少游侠儿可到位了?”
郑远东点头。
贾平安说道:“让那些人去抢购布匹,大量抢购,能抢多少是多少。”
第1021 章舅舅,这叫做什么
窦德玄刚准备晕倒,听到这话就蹦了起来,“抢购来了何用?经过此次大战,布匹的价钱怕是大半年都见不到起色。布匹每年都有产出,到时候拿来何用?”
老窦心态不好,太急切,不妥!贾平安摇头,“照做。”
郑远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回身道:“让他们开始!”
那些恶少游侠儿随即奔赴东西市,把这个指令传递下去。
贾平安问道:“诸卫将领可来了?”
“国公,我等在。”
一个个将领鱼贯而入,见到贾平安时拱手。
这是英国公和诸位老帅认可的大唐新统帅!
王霞看了贾平安一眼,觉得这一刻的他光芒万丈。
贾平安说道:“辛苦诸位了,兄弟们可到位了?”
“到位了。”
“钱都发下去了吧?”
“发了。”
“如此,让他们去抢购布匹!”
窦德玄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贾平安。
……
“六成了,那个疯子!”
王舜在沉吟,卢顺载说道:“王公,停了吧,六成亏的太厉害。”
崔晨摇头,“此时谁能坚持到最后谁赢,若是我们停了,贾平安那个疯子会不会把所有的布匹都按照四成的价钱抛售?到时长安该买的都买了,每户人家都囤积了数年所需的布匹,咱们再跟上……”
“那就晚了!”王舜抬眸,“贾平安做生意了得,若是他使出手段,譬如说蛊惑皇帝,让此后赋税取消了布匹,这个天下就要乱了。”
卢顺载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如此,我等家族每年产的布岂不是……”
“所以必须抛售,否则每年家族产出的布匹将会沦为负担!”
王舜深吸一口气,“跟上!”
……
“六成!”
那些百姓都懵了。
“买!”
“明年的赋税要少交许多,好啊!”
大唐赋税分为租庸调,粮食自然是要缴纳的,调是缴纳布匹,而庸就是劳役,但可用钱财或是特产免除。
此刻布匹四成价格就能采买,百姓买了去,旋即明后年的赋税就轻松许多。
这堪称是普惠的一次大甩卖。
一群群大汉在人群中大声吆喝着。
“我全要了!”
“给耶耶来十疋!”
“……”
……
“陛下,赵国公不但出动了恶少游侠儿,更是动用了大军去抢购布匹。”
这一战才将开始,上官仪就看懵了。
皇帝淡淡道:“他昨日和朕请示过。”
哪怕是兵部尚书,没有皇帝的许可也调不动军队。
上官仪看了皇帝一眼,“窦德玄说了,布匹买的太多很麻烦。”
“贾平安说有法子解决。”皇帝显然在观战。
皇后有些忧心忡忡,“他说有法子解决,可能有什么法子?”
……
王圆圆在长安城的日子颇为潇洒,到了长安后,先把货物丢在西市售卖,随后就在市场里转悠,寻找此行需要的货物。
没事儿的时候他会约几个吐蕃的走私商人在一起饮酒。
“这倭国女妓果然是柔顺。”
王圆圆一边大力揉捏着怀里的娇小倭女,一边大笑。
几个走私商人举杯,王圆圆空出一只手举杯回应。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门。
一个走私商人不耐烦的道:“谁?”
门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我家郎君有请诸位。”
那个走私商人靠在倭女的怀里,闻言眯着眼,“他想见耶耶也行,让他来此处。”
男子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王圆圆揉揉眼睛,“你家郎君是……”
男子说道:“赵国公。”
呯!
那个走私商人蹦了起来,举手给了自己两巴掌,陪笑道:“我下贱!”
男子眯眼看着他,“下不为例。”
出了青楼后,王圆圆等人看到了数十个同行。
这是要作甚?
所有人都有些发憷。
那个走私商人靠近了王圆圆,“赵国公可会收拾我?”
王圆圆看了他一眼,沉吟着。
走私商人心慌。
王圆圆说道:“赵国公看不上你。”
原来我在赵国公的眼中只是一只蝼蚁!
到了酒肆外,男子进去。
“郎君,他们来了。”
贾平安的声音传来,“酒肆太小,人太多,就不请他们进来了。”
王圆圆赶紧说道:“不敢不敢,外面凉快,正好,正好。”
“啊湫!”
话音未落,一个商人打了个喷嚏。
他拼命的揉着鼻子,唯恐再来一个喷嚏。
贾平安的声音很平静,“我知晓你等生意艰难。”
天可怜见,这些走私商人的生意好的不得了。
他们的利润让普通商人去猜都猜不到。
获取暴利的同时,你还得出卖自己的灵魂。
从此你就是一个没有国界的商人。
国家民族在你的眼中就成了擦屁股的纸。
“这些年你等还算是温顺。”
门口站着王老二等人,他们束手而立。
商人们随着这句话低下头。
“如今有个机会。”
所有商人的头都抬了起来,眼中多了光亮。
“吐蕃苦寒,陛下听闻后颇为不安。”
不对吧。
大唐皇帝不该是希望吐蕃大军尽数被冻死吗?
“我最近吃斋念佛……”
王圆圆觉得自己的耳朵定然是聋了,否则为何啥赵国公刚才的话都没听到。
“从今日起,布匹放开。市价的六成,你等要多少有多少。”
贾平安的声音结束。
六成!
市价的六成运送回去,那个利润……
要知晓吐蕃的布匹不便宜,而且紧缺。
大唐的布匹价格便宜,量大,但属于战略物资,不许吐蕃或是突厥走私商人采买。
若是能敞开卖就欢喜的不行,六成……那个要赚大发了呀!
一个商人说道:“国公,如今市场里是四成市价呢!好些人在买。”
降价六成,可不就是四成市价?
啪!
王圆圆一巴掌抽过去,骂道:“这里也是你说话的地方?国公说六成就六成!”
商人噗通跪下,“是。”
哪怕看不到坐在里面的贾平安,王圆圆依旧赔笑道:“六成已经极好了,多谢国公,不,多谢陛下,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一群吐蕃走私商人高呼万岁,对象却是大唐皇帝陛下,这个有些黑色幽默。
屋里的贾平安说道:“利益能收买许多,包括灵魂。”
太子点头,“这些商人忘却了自己是吐蕃人,甘愿出卖吐蕃的利益,灵魂没了。”
“不是没了,而是灵魂再无依托。”
贾平安抬眸,“告诉他们,明日就能拿货。”
郑远东颔首出去。
一群商人欠身低头,仿佛酒肆就是一尊神祇。
郑远东说道:“国公说了,让你等明日来拿货。”
“多谢国公。”
众人告退,出去些后那个商人不服气,“如今市面上就是四成价钱敞开卖,为何咱们是六成?”
王圆圆幽幽的道:“因为咱们买不到。”
……
“四成市价,随便买啊!”
“我家的布匹最新!”
“疯了!”
伙计不够用,掌柜也得上,一个个累的和狗似的。
“要疯了!”
一个掌柜抬头,正好看到王圆圆等人路过。
“这些吐蕃商人做梦都想采买布匹回去,可惜朝中不给他们买,否则这些布匹算什么?”
……
“咱们买来是四成市价,卖给吐蕃商人是六成市价,如此差价两成,这便弥补了不少损失。”
贾平安在给太子授课。
郑远东等人也在听着。
窦德玄刚回来,听到此事后欢喜的道:“两成啊!好!好好!”
太子问道:“可六成市价卖给他们终究还是不挣钱,却让吐蕃人占了便宜。”
“许多事不一定要挣钱,许多事看似占便宜,可里面藏着毒药。”
贾平安说道:“六成市价的布匹大量进入吐蕃,吐蕃人欢喜不欢喜?”
太子点头,窦德玄说道:“禄东赞怕是都会给这些走私商人封赏。”
“就要他们这样。”贾平安说道:“咱们的布匹比他们的好,价钱也不贵,如此他们自然愿意采买大唐布匹。随后吐蕃国中织布的去做工,或是去放牧,布商也改行了……你想到了什么?”
他看着太子,目光温润。
太子心中一动,“若是……若是大唐突然不许走私布匹了……”
窦德玄一怔,“一旦如此,吐蕃再无可用之布,这……好狠的手段,好精巧的谋划……”
老窦起身拱手,“老夫今日方知何为名将,难怪老帅们对你赞不绝口,仅此一事就让老夫甘拜下风。”
太子心中欢喜,“舅舅,这叫做什么?”
贾平安说道:“倾销。”
……
布匹不断被采买,百姓买到后就兴高采烈的带回家去。
年轻人欢喜的背着包袱,“阿耶,明年咱们不用服劳役了吧?”
中年男子点头,“不用了,到时候用这些布匹来抵掉庸。”
年轻人舔舔嘴唇,“那今日要不……买些酒水吧?”
中年男子眯眼看着前方,“你看看酒肆外面都围满了人。”
酒肆外面一阵喧嚣。
“来一壶酒!”
“给我一坛子!”
……
“贾平安可心虚了?”
王舜冷笑,“四成市价,我等家族损失惨重,可朝中损失更大,皇帝能活活掐死他!”
“布匹售卖的很快。”
卢顺载刚去看了一下,“今日来了好些人,那些大汉出手大方,动辄十疋十疋的采买。”
“大汉?”
崔晨楞了一下。
卢顺载笑道:“听闻有这等便宜,那些当家男人也坐不住了,亲自来抢购呢!”
崔晨走到了窗户边往下看。
“那些大汉……怎地走路昂首挺胸,一个个排的这般整齐?”
王舜心中微动,走到窗户边往下看。
他看到一个大汉站在人群中间,有人想插队被他拉住,插队的男子大骂,随即挥拳。大汉轻松握住了男子的手腕,随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男子竟然弯腰求饶。
王舜的声音打颤,“去问问,去问问,不,让他们去看看,看看那些大汉的来历。”
有人去安排,卢顺载说道:“排队艰难,这些大汉就是为了代替家中的娘子来的吧。”
王舜摇头,“贾平安此次堪称是强硬到了极点,可别忘了此人乃是英国公亲口赞许的大唐下一代名帅,不该如此平静。”
崔晨说道:“老夫去看看。”
他捞起袍子的下摆,急匆匆的往下跑。
一个平民也在往下跑,但他没穿外袍,爬起来格外的方便。
一路跑到了店铺边,崔晨仔细看着那些大汉。
“有些眼熟!”
崔晨发誓自己真的有些眼熟。
可那么多大汉老夫不可能都认识吧?
为何?
他绞尽脑汁。
身边的随从突然喊道:“是府兵!”
崔晨猛地抬头,“是了,是府兵。”
唯有府兵才有这等整齐划一的气质。
但他们来此作甚?
“给耶耶十疋!”一个大汉把包袱重重的砸在柜台上。
府兵哪来那么多钱买十疋绸缎?
电光石火间,崔晨的身体一震,转身就跑。
……
宫中,武后忧心忡忡。
“平安虽说忠心耿耿,可脾气却倔,臣妾就担心他顶着不退。”
“那些世家的老狐狸可不简单,平安若是不小心就会上了他们的当。”
“啊啊啊!”怀里的太平叫嚷着。
武后叹道:“你舅舅这般疼爱你,可遇到麻烦却无帮手。”
正在看奏疏的皇帝抬头,有些不耐烦的道:“此事他有手段。”
“什么手段?”
皇后问道。
皇帝平静的道:“你小看了他。他准备寻了那些吐蕃商人,以市价的六成出售布匹,不限量。”
皇后一怔,“吐蕃苦寒……”
皇帝颔首,“禄东赞都会动心。”
皇后不满的道:“可这近乎于资敌。不过平安无心……”
皇帝在笑,可王忠良却觉得这是怒极而笑。
“你以为那小子就那么简单?若是如此李勣怎敢和朕推荐他?”
皇帝觉得这个悍妇是关心则乱,“大唐一旦放开采买布匹的口子,吐蕃人会欢喜不已,随后大唐的布匹迅速进入吐蕃。大唐的布匹比他们的便宜,比他们的好,吐蕃那些生产布匹的百姓会如何?”
武后一怔,“他们会做别的,如此吐蕃本土不产布匹。”。她的眸中多了异彩,“如此大唐一旦断掉了布匹供给,吐蕃人就要在寒风中煎熬了。”
她起身行礼,眼中有狡黠之色,“陛下睿智,臣妾钦佩不已。”
皇帝有些不自在的道:“是你那阿弟的手段,说是什么倾销。”
武媚微笑,“都是陛下教诲的好。”
皇帝干咳一声,颇为受用,“此举还有一个好处。此后银币会越来越多,布匹需求就会越来越少。可大唐多少百姓以纺织为业?若是骤然断了他们的生路朕心不安。”
武媚明白了,“如此吐蕃那边需求巨大,那些百姓依旧能有活计,一步步的减少,再慢慢去寻找别的生计……好手段!”
……
崔晨冲进了房间里,“是府兵!”
卢顺载皱眉苦思,王舜面色一白,“不好,这是贾平安出手了。”
崔晨喘息道:“他这是用府兵来抢购,为何?四成价格抢购……朝中拿了那么多布匹去作甚?”
王舜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先前有人说什么?”
他回头问道:“先前可是有人看到了吐蕃走私商人?”
一个随从说道:“对,先前我看到数十吐蕃商人去了贾平安那里,本想靠近听听,却被那些恶少给驱逐了。”
崔晨猛地抬头,“他让这些人去作甚?不好!”
王舜面色惨白,“吐蕃人一直想从大唐采购布匹,可从赞普去了之后就被朝中隔绝了贸易。贾平安召集了这些商人,就是要把布匹卖给他们,皇帝定然事先首肯了此事!”
卢顺载想死,“他一路带着咱们降价,一副两败俱伤的模样,可暗地里却安排了吐蕃商人作为后手。那些府兵四成市价抢走了那些布匹,转手他能卖给那些吐蕃商人至少五成。”
王舜喊道:“去,让他们别卖了,快!”
崔晨缓缓蹲在地上,苦笑道:“可笑我等还说两败俱伤,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卢顺载跑到窗户边喊道:“停了,让他们别卖了!别……”
他的喊声突然停了。
王舜问道:“如何了?”
卢顺载没回头,木然道:“那些人在散去……”
王舜跑过来,粗俗的挤开卢顺载往外看。
售卖布匹的店铺外,此刻稀稀拉拉的几个妇人停留。她们在咒骂。
“老娘就晚了一步,竟然没了,没有布匹你做什么生意?”
“不要脸!”
“呸!走了!”
王舜的身体在摇晃。
“王公!”
卢顺载面色难看,“那些人家会发狂!”
许多人家都参与了此次大战……
“他们一心想着抛售了布匹,顺带让皇帝吐口血,当他们得知皇帝非但没吐血,还进账不少时,王公,他们会把咱们骂成猪狗!”
“不!”崔晨蹲在那里抬头道:“猪狗不如。”
“贾平安来了。”
下面有人在喊。
王舜看到了贾平安。
贾平安笑眯眯的拱手,“今日买的可痛快?”
“痛快!”
一家子背着大包袱在排队等着打酒,男主人拱手,“多谢陛下。”
贾平安点头,“是得多谢陛下!”
“贾平安!”
楼上有人在厉喝。
贾平安抬头,眯眼看到了王舜。
王舜面带微笑,“那么多布匹,吐蕃一时间也吃不下,仓库可够吗?若是不够王某家中还有些。”
贾平安笑道:“多谢好意,不必了。”
他微微颔首,“对了,昨日我便说过,要让你等痛彻心扉。如今如何?”
王舜忍着胸口的翻涌,微笑道:“老夫依旧平静。”
贾平安诧异,“果然好修养。”
他笑了笑,“忘了告诉你,此刻宫中应当会发出一道敕令,府兵护卫大唐辛苦,陛下仁慈,从此后府兵无需自备军装,全数由朝中供给。”
大唐府兵从军还得要自备干粮和军服。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外面传来了整齐的欢呼,“陛下万岁!”
王舜张开嘴。
“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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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2章 霹雳
几个宰相今日没心思理政,都聚在一起。
李勣是司空,而且是陛下倚重的老臣,所以他坐在上首无人不服。
李义府在侧面坐着一言不发,上官仪回来后就和许敬宗一直在嘀咕。
“那些人家动手太快了,上午开了城门后,无数大车涌进了长安城,都去了东西市,后来发现全是布匹。”
上官仪觉得这些人太狠了,“自己的日子不好过,那就把朝中也拉下来,大家一起蒙受损失,哪怕是他们为此多损失一些。老夫不解他们的想法,为何要如此?”
许敬宗一脸鄙夷,“因为他们觉着这个天下就是他们的,竟然还有人敢冲着他们龇牙,哪怕多损失些也得给那人一个惨痛的教训。”
你这话……偏纲了啊!
上官仪干笑着。
李义府微笑道:“那些人家以为自己就是神灵,神灵做事谁敢阻拦?可此次却被收拾了一通,恨不能把那人给弄死。”
——贾平安,小心啊!
许敬宗骂道:“那些贱狗奴,敢?”
上官仪抚须,“那些世家……除非是损失惨重了才会如此。”
一直没吭声的李勣突然开口,“此次他们痛彻心扉。”
“不能吧。”许敬宗觉得还早呢!
“相公!”李勣的身边官员来了。
“如何?”
一直装菩萨的李勣也坐不住了。
官员说道:“相公,就在先前,赵国公突然寻了一群吐蕃商人去,以六成的价钱敞开售卖给他们布匹。”
李义府手一紧,顾不得心痛被捻断的胡须,惊讶的道:“四成收,六成买,净赚两成,那些人要疯了!”
上官仪却皱眉,“可这是资敌!”
李勣摇头,“小贾不会如此。”
李义府质疑道:“吐蕃苦寒,有了大唐的布匹,那便是如虎添翼。”
许敬宗笃定的道:“小贾不会如此。”
李义府微笑,“你这般笃定?”
许敬宗点头,“他是老夫从华州带来的,这些年老夫所见……历来都只有他坑人的,没见谁能坑了他。”
“许相所言不差。”
门外来了王忠良。
“陛下令咱来通报。”
宰相们端坐好。
王忠良说道:“赵国公令吐蕃商人采买布匹之事于大唐有莫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
四个宰相眼巴巴的看着王忠良。
咱竟然也有这一日?
王忠良乐的不行,“赵国公的意思,吐蕃人买的越多越好,买的越多,吐蕃国中的布匹生产就越少,一旦断掉……”
李勣眸色一冷,“一旦断掉,吐蕃人从何处去重新获取织布的原料?”
李义府心中一凛,“好狠辣的手段!”
许敬宗笑的见眉不见眼的,“老夫就知晓小贾做事稳妥,就凭禄东赞也想坑他?老夫看禄东赞最后得吐血。”
许相说的极是,咱都在担心自己哪日会被赵国公给坑了……王忠良说道:“陛下吩咐咱来传个话。”
“陛下说了,府兵从军须得自备粮草被服,殊为不易,如今银山在手,朝中的用度也宽裕了许多。如此,从今日起,府兵的军服就由朝中供给……”
李勣赞道:“陛下英明!”
许敬宗说道:“这便是惠及天下的仁慈。”
李义府微笑,“将士们怕是会高呼万岁了。”
“万岁!”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欢呼声。
大唐府兵平日里能免除赋税,作为代价,他们在农闲时操练,在家时也得操练。他们轮番被抽调到长安来戍守,叫做番上;遇到征战,一旦被征调,他们必须自备干粮和被服,以及驮马等物资。
一套装备下来不少钱,所以府兵取的是财力丰厚的人家,若是财力均等,那么就选力气大的,也就是武艺高强的;若是再均等,就选家中儿子多的……
而免税就是报酬。家中田地多的从军优势太大了,否则每个府兵需要自备的一套行头都买不起。
实际上此刻大唐的数十万府兵,完全可以和西方后来的所谓骑士相提并论。数十万骑士……后来的西方人大概会发狂。
那得多少钱啊!
所以当军服便服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府兵都在欢呼。
每减少一样必须自己采买的装备,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家中能多一些储蓄。
李勣温言道:“那些买来的布匹就有了用武之地……”
皇帝和贾平安联手把那些上等人坑惨了……
王忠良说道:“那些人放话了,让赵国公小心子孙。”
李勣霍然起身。
王忠良不禁退后了一步。
“贱人!”
李勣冷笑道:“他们但凡敢如此……死!”
……
帝后也在为了此事怒不可遏。
“说是君子,实则还是害虫。”
皇后讥讽道:“一群人为了自家的那点钱财,竟然敢威胁大唐重臣。”
她看着皇帝,“陛下,此事当有应对,否则那些人会得意!”
李治说道:“朕之后便是太子……”
……
贾平安和太子出了东市。
李弘觉得自己今日经历了一场大战,虽然不见血,却动人心魄。
“舅舅,那些人会偃旗息鼓吗?”
贾平安说道:“他们还能做什么?”
太子想了想,“卖都卖了,好像不能。”
“郎君!”
徐小鱼策马从后面上来,盯住了前方的十余人。
这十余人穿着打扮很‘时髦’,衣裳的料子都是上等货。
这些都是年轻人,为首的穿着锦袍,张开双手,“贾平安!”
李弘低声道:“舅舅,好像是来寻你的麻烦。”
贾平安说道:“昨日和今日一战,那些人家损失惨重,痛彻心扉。有人坐不住了,来寻我的晦气。”
李弘问道:“他们为何不去寻阿耶的晦气。”
贾平安:“……”
曾相林大声干咳,“咳咳咳!”
李弘看着曾相林,“可是病了?”
太子身边的内侍宫女一旦病了就必须移开,在确定彻底好了之前,在确定不会传染之前,此人不可能再回到太子的身边。
但一个萝卜一个坑,你离开了太子的身边,太子自然不可能等你归来。随后一个新的内侍就会出现在太子的身边,使劲各种手段,只求留下。
而你就失业了,待岗了。
曾相林赶紧说道:“奴婢无碍。”
李弘说道:“阿耶说帝王要有担当!”
贾平安干咳一声。
你老爹就是个滑头,最擅长的就是隐忍,随后一巴掌拍死自己的对手。
至于担当,国事中他有担当,但在私事中你老爹就是一根墙头草。
贾平安真心想吐个槽,可看看太子一脸求认同的模样,就违心的道:“是啊!”
太子策马上前,“孤去问问。”
王老二近前道:“郎君你方才说话言不由衷。”
贾平安说道:“子不言父过。”
在外人眼中不堪的父母,在孩子的眼中却是一座山岳。
不要去摧毁孩子们心中的山岳,让他们保留着这座山岳。这座山岳将会让他们生出安全感,让他们在未来的生活中始终保持着勇气。
王老二想到了自己的孩子,眸色温柔,“是。”
李弘上前。
那个年轻人斜睨着他,“你何人?”
太子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出宫也是便服,被众人簇拥着,这伙年轻人不认识他。
李弘说道:“你等为何在此堵路?”
年轻人笑道:“贾平安的子侄?你问问那贱狗奴,本来皆大欢喜的局面,却被他为了一己之私……活生生的弄的无法收拾。”
李弘问道:“哪有不可收拾?”
你们的损失活该,什么不可收拾?孤看好收拾的很!
年轻人冷笑道:“本来降价两成就能默契售卖了手中的布匹,可贾平安却进了谗言,随后一路下跌到了四成,这不是一己之私是什么?”
李弘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舅舅,他们认为自己就是神灵!
他深吸一口气,“百姓呢?”
年轻人诧异的看着他,“百姓?百姓与我等何干?”
李弘突然生出了些悲哀的情绪,“百姓耕地,百姓织布,百姓从军,百姓……做工匠,这个天下都是百姓在支撑着。”
“哈哈哈哈!”
那些年轻人捧腹大笑,就像是看傻子般的看着李弘。
徐小鱼怒了,“郎君,我去呵斥他们。”
王老二等人面色铁青。
我们也是百姓,可我们在你们的眼中却只是猪狗。
贾平安摇头,“让他自己去面对,自己去看看这个世间是什么样的。”
这个世间不是非黑即白,这个世间的元素很多,有人安守本分,有人野心勃勃,有人觉着自己就是神灵,有人觉着自己不是凡胎肉体。
贾平安的嘴角微微翘起。
一堆渣渣罢了。
“我刚到长安时,对士族抱着敬畏心,我以为他们是这个时代最令人赞叹的群体。可随着时光流逝,我发现自己错了。”
窦德玄有些尴尬的听着贾平安的话。
“他们令人赞叹的是本事,可本事再大,方向一旦错了,那便是祸害。”
后来的那人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当方向错了时,本事越大,为祸越烈!
年轻人笑的前仰后合,喘息道:“你想说什么?你为谁说话?贾平安当年也是泥腿子,如今侥幸爬了上来,他难道还会为了那些泥腿子说话?”
李弘看着他,说道:“对,我为他们说话。”
年轻人冷笑道:“黄口小儿,你可知今日贾平安得罪了多少人?今日之后多少人会恨他入骨?他如今位高权重我等奈何不得,可他的儿孙如何?这等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家族,第二代大多会凋零,到了那时,他的儿孙谁来护着?”
这是一种很现实的威胁,但很罕见,数十年,上百年都不会发生一次的威胁。
但上等人今日却发出了这个威胁。
李弘知晓,因为他们痛彻心扉。
他们的如意算盘被舅舅击破了,本来想把自己的危机转嫁给百姓,可最终却是自作自受。他们不是反思自己的举措,而是把挡住了他们肆虐的舅舅视为仇敌。
原来这便是士族吗?
李弘从未这般清醒过。
他认真的道:“孤护着。”
“孤……”
年轻人楞了一下。
他身后的年轻人们都楞了一下。
“是太子!”
没有人敢自称孤,就如同自称朕一样,那是自寻死路。
惊呼声中,李弘说道:“孤记住了。”
他记住了士族的模样,也记住了这些上等人的模样。
贾平安策马上来。
年轻人本来茫然,见到他后就狞笑道:“贾平安,你定然不得好死!”
“我从未想过什么死活。”贾平安百感交集,“我只是想……士族好歹保留着风骨,他们足够有钱了,不会与民争利,不会从百姓的碗里抢食。但我错了,你们不但从百姓的碗里抢食,更是把手伸进了百姓家中,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们为数不多的钱财掠走。你们不该叫士族。”
贾平安想了想,“你们该叫做吸血鬼!这数百年来,你们一直在吸血,什么祖辈是名臣,什么祖上是名士,可你们的行径只会让我知晓一件事……那些名臣名士养育出了一群吸血鬼!”
他小时候读书,教科书和他所能接触到了史书中,对于那些名臣的描述很正面。
无数名臣组成了这个王朝的脊梁。
可他后来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只是一个人,也只能是一个人。
虎父无犬子只是一种神经病般的梦呓。
只是一种奢望。
更多情况下,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身后,是一群靠着这个忠心耿耿名气吃饭的儿孙。
随后这些儿孙借着他的名头不断扩张,最后成为了吸血鬼。
罕有例外!
“九品中正制让你等如鱼得水,从此上品无寒门,靠着这个名头,你等一代代的富贵了下去,一直延续至今。”
贾平安觉得世间最可笑的制度就是九品中正制。
“一群脑满肠肥的家伙,在九品中正制之下世代富贵,你等以为是自己的种好,可现实是……只是因为你等垄断了权势罢了。”
年轻人面色涨红,喊道:“贱狗奴!”
马鞭挥动!
啪!
这一鞭子很重。
“啊!”
年轻人捂着脸后退惨叫。
那些年轻人大怒。
“你竟然……”
哒哒哒!
马蹄声缓慢,但却坚定。
是的,我曾以为士族是属于可以合作的团体。
可我错了。
贾平安单手按住刀柄。
那些年轻人不退。
马蹄声哒哒。
有人惊呼,“他有杀机!”
黄巢杀的何等的爽快!
贾平安轻轻一按,横刀出鞘寸许。
一个年轻人尖叫道:“他想杀人!”
他转身就跑!
贾平安眸色冰冷。
“跑啊!”
一群年轻人转身狂奔。
狼奔豕突!
贾平安突然想明白了所有的事儿。
那些说士族是王朝脊梁的人,他们看到的是士族的本事。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士族的眼中有的只是自家,从未有天下。
士族大规模起源于东汉,当时的查举和征辟制度让那些官员和大地主家族结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随后这些利益集团按照一家一姓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
这符合利益的走向。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
九品中正制就是世家的大补药,补的他们红光满面。
随后垄断形成。
贾平安从未这般明悟过。
那些说士族便是脊梁的人可曾看过史书?
从士族成型的东汉开始,他们该去看看史书。
从那时开始,华夏就在走下坡路。
一步步的下滑,黄巾举旗,接着便是千里无鸡鸣。
此时士族何在?
司马家立国。
随后五胡乱华!
此刻,士族何在?!
他们有的跟随着司马家逃窜到了南方,留在北方的开始矜持,最后也抛开了矜持出仕。
但接下来是什么?
接下来便是风云变幻,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个个帝王登场。
安宁何在?
士族何在?
他们正在其中如鱼得水,为自家捞鱼,在狂笑!
随后前隋建立。
这是关陇门阀的手笔。
和士族并无关联。
他们在关陇的横刀下沉默了。
随后前隋覆灭,天下再度陷入了烽烟中。
华夏再度沉沦。
此刻的士族何在?
他们在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狂笑……越乱他们就能兼并更多的土地,吸纳更多的隐户。
大唐建立。
士族在做什么?
长孙无忌一伙掌控朝堂,士族依旧在蛰伏。
他们何在?
贾平安按住刀柄的手关节泛白。
他们唯一能干的是什么?
是有恃无恐!
是挟势力自重!
那些士族通过联姻等手段结成了一个庞大的势力,这个势力太过庞大,无论是前隋还是大唐都对此无可奈何!
后世被称为第一明君的先帝对此也无可奈何!
这样的士族是脊梁吗?
不!
他们是吸血鬼!
是寄生虫!
贾平安轻轻摧动阿宝。
阿宝轻嘶一声,加速了。
前方,一个中年男子挡在那里,伸开双手,神色倨傲!
哪怕是帝王也得在士族的面前低头,你,算个什么?
“贾平安!”
贾平安冷漠!
“舅舅!”
李弘心中一凛。
他此刻知晓了士族的本来面目,但却想到了阿耶的教导。
——那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帝王也无可奈何的庞然大物。
我们惹不起!
但舅舅上去了!
李弘仰天深吸一口气,策马!
“殿下!”
曾相林惶然伸手,却没抓住。
贾平安高举马鞭!
“贱狗奴,尔敢!”中年男子伸开双手!
马鞭闪电般的抽了过去!
啪!
轰隆!
一记炸雷落下!
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被霹雳击中,巨大的主干摇摇欲坠。
咔嚓!
主干缓缓倒下。
雷劈到的地方冒起了浓烟,接着火头窜了起来!
中年男子捂着脸,看着侧面倒下的大树,心中不禁发冷。
他在看看贾平安。
贾平安单手持鞭,还保持着抽人的动作。
那双眸啊!
尽数都是睥睨!
……
晚安!
士族门阀
你要说李唐皇室对于士族的态度,那必然是爱恨交加。爱其家学渊博,能出治国人才;恨其抱团成为国中之国,堪称是大唐的毒瘤。
爱也好,恨也罢,一时间没法出手。直至李治登基,先是扫荡了长孙无忌一伙为代表的关陇头面势力,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士族堪称是狼狈为奸。但转过头李治就提上裤子不认人,开始压制士族。
在扫荡关陇势力中,李治用的是暴烈手段,径直拿下。但在面对士族时,他却不能用这等手段。
有人说士族敢冲着太子嘚瑟,还不满门抄斩?
想多了!
关陇门阀的强大之处在于他们手握军队,而不是什么。
而士族的强大在于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以头面大家族为首,无数家族依附在他们的身上,从官场、商场、农业、人口……等等方面对大唐产生着深远的影响。
你要对士族用霹雳手段,那么代价就是国家动荡!
帝王能承受吗?
不能!
所以李唐帝王对士族的态度便是又爱又恨,但却不会用暴烈的手段去解决他们,原因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人说那为何黄巢敢灭了他们!
因为黄巢不在乎什么动荡,彼时的大唐早已动荡的不能再动荡,已经成了个烂摊子,无所谓了。
最后用一段话来结尾。
唐文宗时,皇帝想联姻士族被拒,不禁发出了感慨: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第1023章 原来这便是天下
道德坊。
“见过国公。”
“辛苦了。”贾平安策马进了坊门。
姜融深吸一口气,笑道:“国公更辛苦。”
杜贺在门口不断往外张望,突然回身,“郎君回来了。”
院子里的兜兜冲了出来,回身招手,笑着喊道:“阿福快来!”
大爷想睡觉……
阿福嘤嘤嘤的磨蹭了出来。
“你要听话。”
小女孩揉揉它的头顶,嘀咕道:“说是阿耶抬棺上阵,可棺木在哪呢?他们说若是败了,阿耶就不回来了。阿福你想不想阿耶?”
“嘤嘤嘤!”
阿福撒腿就跑。
前方的贾平安下马,笑吟吟的等着它。
“怎地,想寻个娘子?”
阿福一顿揉搓,差点把爸爸弄倒。
贾平安揉揉它的脑袋。
嘤嘤嘤!
大爷可不是随便就发情的主。
和人类随时随地都能发情不同,兽类,特别是熊猫发情很艰难,每年不过是三到五天而已,过了这几日寻不到交配的对象,今年就算是结束了,咱养精蓄锐,明年再来。
“阿耶!”
闺女看着很精神。
“啥?”
贾平安笑眯眯的看着她。
兜兜问道:“阿耶,他们说你抬棺上阵?棺木呢?”
贾平安:“……”
进了家,狄仁杰和王勃在等候。
“说是大获全胜,那些人家恼羞成怒,更是放话要报复你的儿孙。”狄仁杰看着云淡风轻。
王勃觉得这人有些没心没肺,“那些人家传承数百年,弄不好还得再传承数百年,先生……不是我说丧气话,先生之后,也不知贾昱他们能否立得起来……”
这话贾平安就当没听到。
但到了后院就不同了。
“他们说要报复大郎他们?”
卫无双有些慌神。
贾平安就坐在侧面看着她。
你的高冷呢?
你的不屑呢?
苏荷很是无所谓,“大不了让孩子们去别的地方住,不在长安就是了。”
卫无双没好气的道:“那些士族的手能伸到你所知的任何地方,一旦被他们恨上了,往哪躲都无用。”
“为何要躲?”
贾平安觉得这个婆娘有些轴。
卫无双诧异,“夫君……”
贾平安说道:“为何不是他们躲?”
……
“我们败了!”
王舜虚弱的靠在墙壁上,身前的案几上,一杯茶早已没了热气,冷冰冰的,就如同他此刻的心。
一个老人正在咆哮,“那么多人家信任你等,把家中的布匹都拿了出来,任由你等施为,可换来了什么?贾平安早有谋划,一步步把你等引了进去。”
卢顺载木然道:“他是名将!”
老人楞了一下,跺脚骂道:“当初有人说那扫把星乃是名将,要小心时你等说了什么?那等倨傲啊!贱狗奴,什么名将,当在我等的碾压之下原形毕露。如今谁在原形毕露?”
王舜喘息着,觉着胸口很痛,就像是撕裂了般的,“是……轻敌了。”
老人叹息,“士族还好说,可那些人家却不好说话,他们并无我等这般深厚的家底,更没有咱们这等深厚的底蕴,此次堪称是损失惨重……”
崔建点头,“我等家中田地无数,这些损失迟早能回来。那些人家的田地少了些……”
卢顺载冷冷的道:“那是自家没本事。”
老人叹道:“这数百年来我等家族聚拢了无数田地和人口,说来说去还是多亏了祖宗。没有祖宗当年的贤名,哪有我等今日的好日子?”
……
“赶紧!”
李元婴站在仓库前,一脸不耐烦。
一群群吐蕃人进了仓库,出来时扛着一捆捆布匹,吭哧吭哧的从他的身前走过。
李元婴伸手掩鼻退后几步,对尉迟循毓说道:“那边结束了,去问问。”
尉迟循毓不满的道:“为何是我?”
李元婴侧身看着他,“本王的心不好,先生说不能受刺激,喜怒哀乐都要淡一些。若是先生胜了或是败了,本王定然会狂喜或是悲伤,随后就会受刺激。本王若是倒下了,你就会倒霉……去吧。”
尉迟循毓嘟囔着,“这话怎么听着就不对呢?”
尉迟家的傻子!
等他走后,李元婴这才蹲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特娘的,耶耶要装着宗室的矜持不能坐,累不累?”
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过来,“滕王,咱们这半个时辰后就得关门,可能装完?”
“做事很难啊!”
李元婴叹息,起身摸了一块银锭递过去。
内侍笑的矜持,“这多不好?”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李元婴还得忌惮宫中的母亲。
内侍伸手……
“滕王!”
尉迟循毓炸雷般的声音传来,“胜了!胜了!”
李元婴自然而然的把银子收了回来。
内侍:“……”
李元婴骂道:“贱狗奴,先生大胜,回头本王请先生出手,弄死你!”
……
算学里。
“先生大胜!”
无数人拍打着桌子欢呼着。
赵岩站在讲台上,含笑道:“这必然是青史留名的一战。”
韩玮点头,“没错,不过我更希望青史能把那些士族的所作所为都写上,而不是只写好的,不写坏的。”
赵岩觉得这很难,“那些修史的人不敢得罪他们。”
韩玮颔首,“那就让咱们的人去修史。”
隔壁的国子监此刻有些躁动不安。
“大胜!”
课堂外有人在大声叫骂:“胜尼玛!草泥马的!滚!滚远!”
课堂里骚动了起来,有人面色沮丧,有人怒不可遏。
“贾平安不得好死!”
“耶耶此后定然要弄死他!”
王宽站在课堂外面,身后一溜官吏。
他回身看了士族三剑客一眼,沉声道:“今日一战老夫不知如何,但老夫却敢断定,此刻算学那边一片欢呼。”
一个小吏说道:“祭酒,是呢!刚才有人去看过了,算学那边上千学生齐齐拍着桌子欢呼,就如同是大军征伐般的令人胆寒。”
嘭嘭嘭!
噗噗噗!
王宽仿佛听到了整齐拍打桌子的声音,就像是大军行进时那整齐的脚步声。
“那个贱狗奴!”
李敬都忍不住叫骂道。
王宽看着他,很严肃的道:“算学大多是平民子弟,国子监的学生却非富即贵。一边穷,一边富,中间便是巨大的鸿沟。”
这道鸿沟一旦大到没边,穷人和富人就会成为仇人。
所谓贫富差距不能拉的太大就是这个缘故。
当贫富差距大到让穷人绝望时,也是那些富人越发贪婪的开始,他们会贪婪的从穷人的身上刮油水,油水刮完了,穷人一脸绝望……
你以为完了吗?
没有!
他们还会刮骨髓!
剥皮抽筋!
贫富差距越大,富人就越发的像神灵。他们会俯瞰着人间,觉得那些穷人都是工具人,都是为自己挣钱的工具人。
挣多少钱足够?
永远都不够!
欲望永远都没有止境。
随后两者彻底割裂……
阶层一旦彻底对立,那就是乱的开端!
王宽说道:“那边为何会欢呼?只因他们觉着赵国公是在为他们谋利。这边为何咒骂?只因许多人家都参与了此战,为此损失惨重。”
卢顺义干咳,“祭酒,那些学生只是义愤填膺罢了。”
“为谁义愤填膺?”
一个小吏躲在后面喊道。
王宽苦笑,“为了自家的布匹吧。”
卢顺义皱眉,“祭酒慎言。”
国子监祭酒在士族的眼中也只是个工具人罢了。
当资本膨胀到一个程度后,他们会举目四眺,利用资本无限扩张自己的影响力。在他们的眼中,所有人都是工具人……
王宽回身看着课堂,听着里面的咆哮,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他再度回头问道:“世家就不能善待百姓吗?”
死一般的寂静。
王宽抬眸,看到了许多……
不屑!
冷笑!
愕然!
轻蔑!
他惶然,随即明悟。
他缓缓走到了大门外,看了一眼算学方向,再回头看一眼国子监。
老人有些疲惫的弯着腰。
“原来这便是天下。”
……
“放学了!”
一阵欢呼后,学生们背着布书包从课堂里冲了出来。
周二就在其中。
“先生再见!”
他没回头的高喊。
正在收拾教科书的黄海通笑道:“再见。”
他回身想擦去黑板上的字,可却看到三个学生还在抄写,就止住了。
“不着急,慢慢抄。”
黑板上写的是今日的作业,三个学生抄写完毕,起身收拾,随后行礼。
“先生再见。”
黄海通颔首,“再见。”
他也要准备回家了。
检查一遍教室和食堂,嘱咐两个妇人明日记得采买最新鲜的菜,关上大门,黄海通这才回家。
而周二早已经在坊里撒欢了。
“周二来玩!”
几个孩子正在游戏。
周二摇头,“我要回家做作业。”
他有些艳羡的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但随即就拍拍书包,得意的道:“读书真好。”
回到家,周圆圆和乔氏都在,坊正黄军也在。
“……咱们长安城的百姓此次算是沾光了,赵国公坐镇,陛下更是发了内宫的布匹,全数用于打压布价,你家也买了不少吧?”
黄军看看边上的几个大包袱。
周圆圆尴尬的道:“当时听闻后就不想买,可有官吏在喊,说是陛下让咱们只管买,就买了些。”
黄军叹道:“这是陛下存心想让咱们占便宜呢!这般好的陛下。赵国公昨日和今日坐镇东市,和那些人家厮杀。说是倭国的银山已经出银子了。”
乔氏正在戴围裙准备去做饭,可却舍不得去,磨蹭半晌,“坊正,那倭国出银子和咱们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去。”
黄军得意的道:“那银山每年能出百万两银子,一两银子一千钱,百万两多少?”
满意的看着周圆圆两口子呆滞的模样,黄军笑道:“以前是钱少了得用布匹交易,以后就用不上了。那些人家提前知晓了消息,可咱们不知道啊!他们就想哄骗咱们去买……”
“贱狗奴!”周圆圆骂道:“一群伪君子!”
天可怜见,上次提及士族时,周圆圆还是一脸提及神灵的恭谨。
“两成咱们会亏!”黄军说道:“可陛下不能看着咱们吃亏不是,于是就发了户部的布匹,不够又发了宫中的布匹,把布价打下了六成。”
周圆圆和乔氏几乎同时双手合十,“陛下仁慈。”
周圆圆回头看看婆娘,“先别做饭,赶紧去点三炷香,请诸位神灵护佑陛下。”
“哦!”
乔氏走了,走几步才想起把围裙接下来,“不恭敬呢!”
“二郎来了!”
黄军见周二站在门外听,就笑着起身,“我便回去了。”
王圆圆赶紧留客,“坊正这可是见外了,今日我弄了一壶酒,又割了半斤肉,咱们喝一杯。”
“我还有事。”黄军揉揉周二的头顶,“好好读书。”
周二觉得坊正的语气中带着羡慕之意,不知为何。
黄军出了周家,几个坊卒靠拢。
“都说了?”
“都说了,但凡家中有大嘴巴的我等都去说了。”
黄军点头,“这上面的吩咐来的莫名其妙,要寻了家中有大嘴巴,喜欢传播消息的人家,把陛下的仁慈和上等人的贪婪说清楚。”
这是为何?
“贱狗奴!”
“陛下仁慈!”
“原来士族是这样的!”
“可不是,原先我还说士族都是神仙呢!原来都是想吸咱们血的畜生!”
周大一路进家,先进去看看阿弟做作业,小心翼翼的没打扰他,出来后笑道:“阿耶,方才这一路听到了好些话,都在咒骂那些士族呢!”
周圆圆蹲在地上,脸上的皱纹浅了些,“降价两成的时候为父就准备去买了,幸亏啊!否则此次咱们家就要难了。”
周大蹲在他的身边,“今日酒楼好些人在说此事,大多是咒骂那些上等人,都说陛下仁慈。”
周圆圆点头,“陛下想着咱们呢!”
周大说道:“可那些士族强大。”
“是呢!”
周圆圆愁眉苦脸的,“连陛下都无可奈何呢!”
“阿耶,有办法的!”
不知何时周二已经出来了。
周大没好气的道:“有什么办法?”
周二说道:“今日学里的先生说了,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咱们心齐,这个世间就没有能阻拦咱们的东西。”
周圆圆一怔,“今日在东市时有人喊去买陛下那边的,让那些人的布匹都烂在手中,于是都去了。若非后来来了许多大汉,那些人的布匹定然就卖不动了。原来……这便是人心齐吗?”
周大过去揉揉阿弟的头顶,笑道:“读书还读出道理来了,回头我在酒楼里给你弄几张纸,正面是账簿,背面还能写,好好练字,说不准咱们家还能出个官呢!”
周圆圆蹲在那里嘟囔,“若是都读书,都厉害,再齐心……这个大唐就可怕了。”
……
“……那些人堵在路上喝骂,出口威胁,舅舅就抽了他一鞭子,随后又来一个,舅舅依旧抽了他。”
太子有些累。
今日这一战他虽然只是旁观,可却一直在紧张。
“打了便打了。”
武媚满不在乎。
“那些人是心疼了。”
李治说道:“往日里说的和君子似的,没能从百姓的身上捞些好处就恼羞成怒了。”
李弘问道:“阿耶,为何咱们要对他们这般客气?”
李治楞了一下,“只因他们人多势众,再有,以前人才多出在世家。”
李弘一怔,“如此阿耶兴教育,便是为了寻人才吗?”
李治点头,“一国不能倚仗一群人,否则这群人迟早会尾大不掉。关陇如此,士族也是如此。所以要兴教育,让更多的人上来和他们斗,帝王在其中制衡,如此国家安稳。”
“不能弄死他们吗?”
帝后齐齐被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怎地生出了这等想法?”皇后见太子态度认真,不禁有些后怕,“那是士族!”
李治看了一眼王忠良。
王忠良摆摆手,带着那些人出去。
站在殿外回首,他看到皇帝微微前倾身体,竟然是眼中带着厉色。
“士族控制着无数田地人口,他们的人渗透到了大唐各处,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只能徐徐图之,一步步削弱他们。”
“那如何才能干净的灭了他们?”
“唯一的法子就是打烂这个江山,江山烂了,他们也烂了。”
太子晚饭吃了不多。
吃完晚饭,他就坐在那里发呆。
第二日,太子令人去请了贾平安来。
二人在课堂外说话,曾相林被赶的远远的,谁都不能跟在后面。
“舅舅,如何能彻底的灭了士族?”
呃!
大外甥怎地杀气腾腾的?
贾平安想到了昨日的观战,以及回程被人堵路的事儿。
“要想彻底的灭了他们……”
贾平安想了许久,“除非打烂江山。”
士族门阀延绵多年,帝王一直想清除这颗依附在王朝身上的大毒瘤,但却无可奈何。
最后还是那位不第考生把江山打烂,世家门阀连同江山一起成了烂泥。
“这般麻烦吗?”
太子看来是死心了。
贾平安说道:“无需灭了,只需一步步的削弱,给他们寻找对手,制衡他们……”
只等新学的学子们越来越多后,士族的日子将会越来越难过。
贾平安缓缓走在宫中,低声吟诵着。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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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4章 天道喜欢毒打圣人
深夜。
天很冷,曲江池的水面在冒着白气,不知是雾气还是冷气。
周围的树木仿佛被寒冷凝固了一般,看着到死不活的。
一只老鼠鬼鬼祟祟的在树下磨蹭着,不时咬一口。
前方的岸边整整齐齐的堆叠着女子的衣裳,还有一双鞋子。
老鼠的嘴不停的动着,不断在冒出地面的树干上啃噬。这不是进食,而是磨牙。
平静无波的水面突然涌动,老鼠一怔,停止了啃咬,呆呆的看着水面。
哗啦!
一个人影从水下冲出了水面。
头猛地后仰,满头长发猛地飞舞起来,无数水滴飞溅。
水滴飞溅到了老鼠的身上,它哆嗦一下转身就跑。
魏青衣双手按在岸边,轻轻用力,整个人就上了岸。
盈盈一握的凶。
平坦的小腹。
修长的腿。
冷清的月光照在了嫩白的身躯上。
擦干身体,穿上衣裳,最后把头发包住。
魏青衣的身体猛地下沉,随即挥出一拳。
啪!
这一拳带动了整个身体,衣裳猛地跟随而动,发出了类似于响鞭清脆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
“士族不是大唐的脊梁吗?为何经此一战后压水石反而多了许多,比灭掉高丽时增加的还多。”
魏青衣盘坐在岸边,微微皱眉看着水面。
“长安乃是大唐的龙脉之地,龙脉之地必有响应,曲江池便是龙脉兴盛之处……池清澈,水丰盈,若是国势衰弱,必然渐渐枯竭。而压水石便是镇压这一切的关窍。压水石越多,池水便越清澈,越多。压水石越少,池水便越来越少,越来越浑浊……”
“可为何士族与皇帝暗战一场,会导致压水石增多?”
良久,魏青衣起身回去。
暗夜中,她步履轻盈的在城中漫步。
金吾卫的人来了,举着灯笼四处寻看。
魏青衣的身体一转,就转进了侧面。她看着月光,想着的全是今夜的发现。
“那些士族就是祸害!”
“可不是,亏得以往那些人交口称赞士族乃是大唐的脊梁,狗屁!”
“一群吃骨头不吐渣的厉鬼!”
“他们就想从咱们的身上搜刮钱粮,这样的脊梁越多,大唐就越衰微。”
“可不是。不过今日他们被赵国公收拾了,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堵了赵国公的路。他们也不想想赵国公何等人,大唐名将啊!随后一顿鞭子抽的狼奔豕突,哈哈哈哈!”
“小声些,这边有贵人住,若是被吵醒了,明日定然会弹劾咱们。”
军士们过去,谁都没发现靠墙从容看着月光的魏青衣。
魏青衣并未急着离去。
“原来如此吗?”
“民心即是国运,可士族被百姓唾弃为何能增加国运?”
“民心……国运。”
魏青衣猛地一惊。
“原来士族便是国运的敌人!”
“士族便是这个天下的大敌!”
魏青衣回到了住所。
“青衣,可起来了?”
范颖正在院子里逗弄宿鸟,顺带喊弟子起床。
吱呀,门开了。
魏青衣披着一头长发走出来。
范颖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怎地一夜之间又多了那等冷清之意?别人说这是要成仙,可老夫告诉你,这世间没有神仙,若是有,这神仙也不慈悲,否则怎会坐视坏人长命富贵,好人横死穷困?别学这个,啊!”
魏青衣在院子里缓缓而行,范颖退后,嘟囔道:“又是禹步,还是老夫教授的,可为何老夫的禹步只能去哄那些有钱人,青衣的禹步却让老夫觉着神奥。”
范颖去了厨房做早饭。
吃完早饭,魏青衣说道:“师父。”
“啊!”
范颖抬头,“担心钱?别担心这个,昨日老夫寻了个有钱人,一看就是亏心事做多了,想寻神灵护佑,就出了大价钱请老夫去做法事。可他也不想想,若是做错事求个神就能平安无事,既往不咎,那这个天下就要大乱了,人人都敢去做恶事,反正随后寻了神灵求护佑就无事……”
师父话真多。
魏青衣等他说完后,说道:“师父,以后遇到士族的人,莫要亲近。”
范颖的老脸一红,“老夫何时和他们亲近了?”
魏青衣抬头,那双乌黑幽深的眸子盯着他,“但凡遇到士族子弟你就喜欢往上凑,哪怕能说一句话回来就能吹嘘许久。师父,别去了。”
范颖脸红了,不满的道:“老夫何曾如此……何曾如此……”
声音渐渐小了。
“范颖,老范!”
外面传来了喊声,声音很是肆无忌惮的那种。
范颖腾地一下蹦起来,“那些粗汉粗俗,青衣你莫出去,等着,啊!”
他几步冲了出去。
外面两个大汉,都是双手抱臂在冷笑。
范颖拱手,一脸恳求之色。
近前,他低声道:“那钱回头就给,不,回头就还。”
左边的大汉冷笑,“老范,那钱都欠半月了吧?说好的十日还,这可多了五日,我等堪称是仁至义尽,今日……”
他看了屋子一眼,“你那女儿倒是长得甜美,整日就神神叨叨的不说话。老范,把你那女儿送给耶耶弄一宿……”
“放屁!”
范颖一蹦三尺高,随即竟然一拳打去。
可他的身手差远了,不但没打中,反而被大汉反手一拳把鼻子打的喷血。
范颖捂着鼻子摆手,“不打了,不打了!”
两个大汉停手了。
他们今日挺好说话的……弄不好还能缓缓。
范颖心中一喜,可发现他们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身后。
他猛地回头,不禁跺脚叫苦。
魏青衣就站在门外,神色清冷。
“何事?”
大汉下意识的舔舔嘴唇,“你阿耶老范欠债了,八百钱,哎!睡一宿就能免掉三百钱,两宿六百,三宿耶耶倒给你一百钱……”
身影骤然而动。
“这娘们要动手?哈哈哈哈!”
“擒住她!”
范颖挡在前面喊道:“青衣快跑!”
呯!
只是一拳就被撂倒的范颖倒在地上哀嚎,艰难回头……
身影闪动。
衣袂飘飘。
噗噗噗!
魏青衣后退,飘动的衣袂缓缓落下,渐渐平静。
两个大汉就跪在那里,双手撑着地上。
“咳咳咳!”
魏青衣说道:“我下手有分寸,去吧。”
大汉抬头,想起身腰肋那里抽痛,重新跪了下来,喝骂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坊正来了咱们也有理,魏青衣,今日耶耶不把你骑的尖叫来,耶耶……”
“咳咳!”
外面有人在干咳。
“吵尼玛!”
大汉没回头。
他刚想继续辱骂魏青衣,却发现这妹纸抬眸看向了外面,微微皱眉,好似有些不高兴。
谁?
大汉听到身后的同伴起身冲过去的声音,自己一发力,咦,腰肋那里竟然不痛了。
砰砰砰砰砰砰!
他缓缓回身,就看到同伴再度跪下,不过此次是跪在一个男子的身前。
“大清早怎地这般热闹?”
贾平安拍拍手,正好大汉冲了过来。
“小鱼闪开!”
徐小鱼委屈的避开。
比都被你装完了,老爷来此作甚?
贾平安慢条斯理的走过去。
大汉挥拳。
贾平安依旧在看着魏青衣,就像是想从另一个角度去看看魏青衣似的偏偏头。
拳头落空。
贾平安一击。
借着大汉的冲势,这一拳应当把他打了个胃痉挛,跪在贾平安的身前。
贾平安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大汉歪倒。
贾平安准备越过他,又想起了什么,就俯身把右手在他的衣裳上擦了几次。
范颖趴在地上发呆。
他看得很清楚,从头到尾贾平安都只用了一只手。
左手!
“这是为何?”
贾平安走到了魏青衣的身前,发现这妹纸越发的清冷了,那双眸子也越发的深邃乌黑了。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你好歹给我些温暖啊!
魏青衣眸色微动,从清冷变成了山间流淌的小溪,哪怕只是一瞬,却让贾师傅觉得这妹纸还有挽救的余地。
还能再抢救一下。
“师父欠债。”
贾平安没回头,“问话!”
包东和雷洪把两个大汉拖了出去。
不过是五息,包东再度出现。
“说是什么老范去他们那里赌钱,赌输了借的钱,八百钱。”
范颖满怀希望……赵国公,救救老夫!
贾平安看着魏青衣。
你说句话!
这妹纸对他的帮助不小,所以他不能看着魏青衣一步步走向世外。
魏青衣缓缓说道:“不管吧。”
范颖抬起的头重重的倒下。
“青衣!”
魏青衣说道:“我早就知晓他在赌钱,以前在终南山寻了那些隐居的人赌,后来觉着那些人没钱,赌注太小不过瘾,就带着我来了长安……这边赌的大,可输的也多。”
呃!
范颖竟然寻那些隐居的人赌钱?
人家上山是为了寻求心灵的皈依,寻求解脱的,你竟然去寻他们赌钱。
缺德!
缺大德了啊你!
难怪魏青衣会说别管。
贾平安不禁对妹纸肃然起敬。
“你这是大义灭亲。”
魏青衣摇头,“欠钱了他才会好生去做法事,在还完钱之前他不会再去赌钱。”
那些烂赌鬼会在输了之后把家中的一切卖掉去扳本,范颖这个还不错。
贾平安赞道:“至少他知晓不能卖家。”
魏青衣说道:“家中没有东西可卖。”
修行人,要什么家产?
贾平安回头,“可没钱却难熬。”
魏青衣走下台阶,一股子莫名的清香让贾师傅不禁靠拢了过去。
所谓体香只是厄尔蒙催发的一些激素,用于吸引异性……但魏青衣的却不同。
“我没办法。”
啧啧!
这话说的。
“见外了不是。”
贾平安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范颖欢喜,“多谢赵国公。”
魏青衣皱眉侧身看着贾平安,好看的秀眉微微一挑,顿时那种清冷的气质又浓郁了几分。
“不借钱!”
这是她的底线。
“没借钱。”
贾平安说道:“要不,我给他寻个事做?保证从此远离赌钱。”
魏青衣颔首,“多谢了。”
都是自己人,谢个什么!
范颖却觉得不妙。
“去百骑吧,包东,晚些你回去寻了老沈说一声,他上次想寻个装神弄鬼的,这里就有一个,仙风道骨啊!”
包东应了。
范颖欢喜,“百骑?”
“是啊!”
贾平安笑的很是慈祥。
百骑!
“你进去了要好好做人。”
随后他和魏青衣去了曲江池。
“天气冷了连游人都没有。”
进大门时,贾平安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冷清。
看大门的冲着他挤挤眼。
“没人才好啊!”
贾平安看着他,“你真是个人才。”
那时候还没那么多小旅馆,这等公园就成了亲密地。走在里面要小心些,免得踩到些腌臜的东西。
二人沿着水流往前缓缓而行。
“大唐国运如何?”
贾师傅和士族大战一场,说句实话真有些心虚。
他担心国运因此而受损……内斗啊!不该是受损吗?
魏青衣说道:“好了许多。”
“艹!这样也行?”
贾平安算是安心了。
原来收拾士族就是替天行道。
老天爷你早说啊!
“艹是什么?”
魏青衣侧身看着他。
妹纸太单纯!
贾平安解释道:“就是个语气,代表着激烈的情绪,对,是情绪。”
魏青衣点头。
“青衣你可有出家的打算?”
这样的人型凶吉探测器万万不能走啊!
魏青衣抬眸,“方外也不是清净地。”
“是啊。”贾师傅大喜,“清净在于心,而非地。”
魏青衣的嘴角微微翘起。
“是呢!”
人味儿来了。
贾平安继续劝说,“你师父进了百骑,回头我会叮嘱百骑的人,但凡他想赌就收拾,最多几年就弃恶从善了。”
魏青衣嗯了一声,“当年师父在终南山就寻了那些隐士赌钱,坏人清静。”
老范没道德!
贾平安干咳一声:“青衣啊!”
魏青衣嗯了一声。
这声音好听。
贾平安说道:“能否帮个忙……帮我看看一个人的凶吉安危。”
魏青衣皱眉。
贾平安伸手轻轻在她的肩头拂过,“都落尘了。”
魏青衣说道:“此等事玄妙,原先我以为只是感受气息,可近日我又觉着不对。人体玄妙,心中越宁静,能感受到的就越多。”
不就是五感吗?
“回头我请客。”
魏青衣说道:“我想吃长安食堂。”
“好说。”
魏青衣犹豫了一下,“我不避荤腥的。”
“只管吃。”
贾师傅豪爽的一批。
二人出去,贾平安问道,“为何不避荤腥?”
魏青衣上马的姿态优美,坐稳后说道:“五感敏锐后,我觉着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木都有生命。吃素并非是仁慈,吃荤能让人心思昏沉,这才是方外人吃素的缘故。”
这妹纸,果然是非同一般,特立独行。
“人活世间,每吃一些东西便是在损害一些生命,但不吃不行,所以这便是天道。”
魏青衣说道:“天道无情。”
天道喜欢毒打圣人。
随即到了长安食堂。
……
新城刚从一场小病中恢复过来,面色有些苍白。
她坐在屋里,身前堆积了不少账册。
“公主,这便是今年的账目。”
黄淑翻开总账,“今年还算是不错,不过布匹亏损不少。”
新城淡淡的道:“亏损便亏损,钱再多有何用?难道我还能每日睡在钱堆上?”
前院,张廷祥吩咐道:“今日是算总账的日子,不得打扰公主。”
话音未落,有人敲门。
门子开门,外面进来的是徐小鱼。
“我家郎君在长安食堂,请公主前去。”
张廷祥说道:“今日却是不妥,公主有要事。”
徐小鱼皱眉,“郎君那边也是要事。”
可公主不是他呼来喝去的人啊!
张廷祥有些恼火,“今日高阳公主相邀公主都没出去。”
姐妹兼闺蜜都没请动公主,你家贾师傅更不成了。
徐小鱼的性子……按理他该回去,可想到贾平安的话,就说道:“你且去禀告。”
张廷祥笑呵呵的,“也好。”
他随即去了算账的房间外面。
“公主。”
新城坐在那里,身前的总账翻开,前方一个账房低着头在禀告各种数据的含义。
这是公主府上一年中最总要的事。
新城抬头,“何事?”
张廷祥站在门外欠身道:“赵国公那边遣人来,说是在长安食堂等候公主。”
账房低着头,趁着这个机会把数据再度揣摩了一下,晚些继续汇报才不会出错。
新城本是左手握着总账,闻言手一松,旋即起身。
“备马车。”
张廷祥:“……”
账房愕然抬头,“公主,算账……”
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姓,一年之中算总账的日子很神圣,几乎是不可侵犯。
新城起身出去,黄淑跟在身后。
“更衣!”
张廷祥回了前院。
徐小鱼正蹲在那里和人吹嘘。
“那些都是士族子弟,气的浑身打颤,却只能叫骂。我家郎君吩咐一声,我便冲了过去,左右狠抽啊!”
张廷祥板着脸,“我怎地听闻是赵国公用马鞭抽的?”
曰!
徐小鱼抬头道:“我就一说。对了,公主可答应了?”
张廷祥纠结的道:“答应了。”
晚些新城带着羃?出来,徐小鱼欠身低头,“郎君就在长安食堂,说是有些机遇,请公主去。”
新城看了徐小鱼一眼。
“没给他茶水?”
谁家的仆从来了也没茶水这一说吧,最多是开水。
张廷祥:“……”
第1025章 意外的收获(感谢“aka77"成为本书新盟主)
新城一路到了长安食堂,此刻离午时还早,黄淑在马车边说道:“公主,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旋即有人拿了下马墩来。
黄淑和另一个侍女来扶着新城下马车。
二楼有人在笑。
新城抬头,看到了贾平安。
小贾说别装什么小白花……
新城挣开两边的手,轻松下了马车。
楼上,贾平安回身坐下。
魏青衣坐在侧面,长发直直的披洒在肩后。
“竟然还是黑长直?”
贾平安觉得颇为难得。
“什么黑长直?”
一双秀眉,加上一双乌溜溜的深邃双眸……
“就是又黑又长。”
“直呢?”
“直……”
贾平安刚想忽悠,有人敲门。
“进来。”
门开,新城冲着里面颔首。
“咳咳!”
贾平安给魏青衣使眼色。
说好的!
赶紧!
魏青衣木然。
嗨!
这妹纸又轴了?
新城坐下,白的发光的脸上多了讶然,“这位是……”
“魏青衣。”
魏青衣颔首,神色从容。
黄淑微微皱眉,觉得魏青衣没起身福身,有些托大了。
新城却没在意这个。
魏青衣突然问道:“百骑如何?”
这妹纸竟然学会了要挟!
贾平安笑了,“我便是前任统领。”
有我在,你安心……范颖会过的很安逸。
魏青衣这才释然。
她抬眸看着新城。
那双黝黑的眸子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新城。
“无礼!”
黄淑炸了。
不论是谁都不能这般盯着公主看,这是礼仪。当然,贾师傅应该可以。
她抬头看着贾平安。
贾平安摆摆手。
就像是驱赶苍蝇般的随意。
黄淑看了新城一眼。
新城摆摆手。
黄淑心态炸裂了。
她一步三回头的出去,徐小鱼随即关门,对她说道:“许多事,不该你管的就别管。特别是男女在一起之时。”
黄淑反唇相讥,“上次就听闻了,你偌大年纪依旧寻不到娘子,整日饥渴难耐……”
徐小鱼的脸红了,冷笑,“你看看你,不比我小吧?看着脸颊竟然有腮红,一看就是处子。多大年纪了?大姐,你竟然还是处子。”
大姐?黄淑一蹦三尺高,“谁是你大姐!?”
女人最忌讳别人谈论她的年龄,不,是忌讳谈论年龄。
可单身狗徐小鱼不知道啊!
“难道你不是比我还大几岁?大姐!”
黄淑看看左右,竟然没人,就伸手去掐。
徐小鱼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动手,就被拧住了腰侧,黄淑得意发力。
“哦……”
徐小鱼痛苦的低嚎着,随即握住了黄淑的手腕。
“放手!”
“不放!”
“你放不放?”
徐小鱼加力了。
玩这个往往是女人吃亏,吃力气太小的亏。
黄淑眼中含泪,手上加力拧,“不放!”
“你特娘的!”徐小鱼再加力,他觉得这个女人的手腕要断了。
黄淑用力一拧!
“哦……”
徐小鱼率先松手。
黄淑再用力,这才放松。
“哦!”
徐小鱼怒道:“我都放手了,你特娘的还拧!”
呃!
两行泪从黄淑的脸上滑落……
徐小鱼板着脸,“是你先动的手!”
“是你先!”黄淑抹了一把泪。
徐小鱼突然呆了一下。
……
里面,魏青衣已经收回了目光。
她对贾平安摇摇头。
“上菜!”
贾师傅心情大好。
新城也不管,晚些酒菜来了,她干咳一声。
魏青衣看了她一眼,低头吃菜。
这妹纸吃的相当不客气。
不见粗俗或是贪吃的模样,但那种恍如天地间仅存自己一人的自在让小白花也颇为惊讶。
小贾,你从哪认识的这种女人?
贾平安举杯,“昨日多亏了你。”
新城羞涩一笑。
这兄弟演技又上线了。
“只是些布匹罢了。”
新城吃的很是秀气,而此刻不到午时,不上不下的……
吃完饭,魏青衣起身,“如此我便回去了。”
贾平安起身,“公主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新城颔首,心想小贾这是要去干啥?
这个女人……
她的目光扫过了正在出去的魏青衣。
腰很纤细啊!
好像比我的还细。
但往下却突然就扩张了。
走动间怎地让人觉着生机勃勃。
魏青衣回首,眯眼看着她,旋即消失在门外。
二人一路下楼。
“如何?”
“不错。”
魏青衣到了楼下,“我这便回去了。”
贾平安问道:“啥时候再回终南山?”
魏青衣摇头,“不知。”
她秀眸微眯,“你想去终南山作甚?”
“想去寻几头母食铁兽。”
阿福该幸福一回了吧,虽然公熊猫都是无情的代名词,但繁衍后代是镌刻在基因里的任务。
魏青衣上马而去。
“哎!青衣!”
魏青衣没搭理。
身后,传来了纪成南的声音,很男低音。
“国公,莫提母字。”
难道我就说食铁兽?
低音炮纪成南叹道:“国公家中有一只公食铁兽尽人皆知。”
你当着一个妹纸的面问终南山可有配种的母食铁兽,合适吗?
贾平安再度上去。
“今日你有古怪。”
新城很敏锐。
“那个女子有些手段,我想着请她来看看。”
“哦!”
二人随即出去。
黄淑和徐小鱼在外面等候。
新城皱眉,“为何哭了?”
黄淑摸摸眼下,“公主,被水溅到了。”
贾平安在另一边皱眉,“为何龇牙咧嘴的?”
徐小鱼摸摸腰侧,“郎君,我被撞到了。”
到了楼下,徐小鱼盯着黄淑冷笑。
二人并肩站着,黄淑嗤笑道:“无能!”
徐小鱼冷笑,“你看到了我无能?”
黄淑红脸,“不要脸!”
说着她飞快出手。
徐小鱼觉着自己的身手真心不错,可此刻却眼睁睁的看着黄淑身伸手过来,竟然没有反应。
“嗷!”
惨叫声中,黄淑跟上了马车。
“慢走啊!”
贾师傅含笑挥手。
新城点头,“有空去喝酒。”
车帘放下。
贾平安回身就是一脚。
“丢人!”
被踹了一脚的徐小鱼满心懵逼。
我为何没能避开那一手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回到家中,一直没吭声的王老二把他拽进了自己屋里,低声问道:“你和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贾平安的身边当然不可能只有徐小鱼一人,哪怕是在吃饭。
徐小鱼在明路,王老二在暗处盯着,所以看到了一出大戏。
徐小鱼把衣裳解开,嘶嘶呼疼。
一块淤青啊!
王老二脸颊微颤,下意识的摸摸腰侧。
“二哥你摸腰作甚?”
徐小鱼揉揉痛处,越发的痛了。
王老二说道:“只是摸摸。那女人为何掐你?”
徐小鱼怒道:“她出言不逊,出口伤人,还动手掐人。”
想到黄淑当时咬牙切齿下狠手掐自己的模样,徐小鱼就恨不能一拳捶死她。
王老二诧异,“她说你什么?”
徐小鱼默然开始穿衣。
王老二越发的不理解了,“男儿大丈夫,有何不能说的?你说说,我为你筹谋。不行还能寻郎君为你做主。”
徐小鱼依旧不说话。
他穿好衣裳,默默往外去。
王老二怒了,“说!”
他是师父,这一声说就带着吩咐之意。
徐小鱼止步,低着头。
“她说我寻不到娘子,饥渴难耐。”
王老二默然。
徐小鱼吸吸鼻子,“二哥,你别为我生气。”
一只手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
“一个人真的苦。”
……
“不能再吃了!”
苏荷正在发怒。
她发怒的对象插着腰,“阿娘你吃的比我还多。”
苏荷一拍案几,“我是你娘!”
兜兜不拍案几,“我是你女儿!”
贾平安进来就看到了两个复读机。
他伸手把案几上的肉干拿走,两个女人还在吵。
肉干味道不错,好像是牦牛肉的肉干。
“哪来的?”
云章跟在侧面,“那些吐蕃商人先前来求见郎君,见郎君不在就送了礼物,不过夫人未曾要,可那些人坚持,说若是不收下心中不安,夫人就收了肉干,其它的全数退还。”
王圆圆他们此次算是能挣一大笔钱。
“少给兜兜吃,另外……苏荷那边也少吃这些。”
肉干是高能量食物,兜兜吃了还行,苏荷吃了不运动就等着堆积肥肉。
云章应了,“对了,郎君,先前沈丘来寻你。”
贾平安进了书房。
沈丘就这么飘了进来。
“吐蕃商人中有奸细,不过不知是谁。”
他伸手压压鬓发,瞬间看清了室内的情况。
没有圆滚滚的东西。
“谁?”
“东市那家店铺百骑盯了许久,就在先前,数十吐蕃商人路过,有人进去,随即出来……”
“兴许是买东西?”
沈丘冷笑,“那家店铺卖的乃是马子。”
贾平安:“……”
……
王圆圆此刻正在和几个走私商人饮酒。
“大相厉兵秣马,和大唐之间必然会有一战,我等当如何?”
一个商人有些纠结的问道。
王圆圆冷静的道:“是谁让你等发的财?”
商人低头,“可我毕竟是吐蕃人?”
王圆圆冷笑道:“那此次布匹你少拿五成。”
商人抬头,“我觉着大唐也不错。”
王圆圆淡淡的道:“数年之内两边必然有大战,谁胜谁负和咱们没关系。都老实些,别想着有的没的。”
叩叩叩!
“进来。”
门外是王圆圆的人,他身体前倾进来,“有人寻你。”
王圆圆本想问问是谁,可见随从随即出去,就知晓此事不对。
他急匆匆跟着到了酒肆外面,见到了徐小鱼。
“郎君令我来传话。”
王圆圆束手而立。
徐小鱼说道:“西市今日你等可曾路过?”
“路过。”
“那家马子店铺谁进去了?”
王圆圆一怔,“没看清。”
徐小鱼的眸色微冷。
王圆圆赶紧解释,“当时我满心欢喜,就没在意。”
“如此,郎君吩咐,晚些你寻了那些商人来,就说西市那家马子店铺被百骑的查抄了,记住,只是随口一说。”
王圆圆懂了。
“请国公放心,做不好此事我回头就吊死在道德坊的坊门上。”
他急匆匆的回去,随即吩咐人去传信。
“就说我请客。”
晚些数十商人汇聚酒肆。
“怎地那么客气?”
“叨扰了。”
一群商人美滋滋的坐下喝酒。
伙计和掌柜来回忙碌,不断送上酒菜。
酒过三巡,王圆圆捋捋胡须,“此次咱们算是赚了一大笔,不但挣钱,还能让大相欢喜。”
“是啊!”
一群有钱就是爹的商人‘忠心耿耿’的表态。
“可有人却倒霉了。”
王圆圆叹息,“先前西市那家马子店被百骑端了,也不知是为何。说是掌柜被打的鼻青脸肿,被拖了回去。”
一个吐蕃商人起身接着又坐下。
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些热。
“你想去哪?”
身后的人问道。
商人面色惨白看着王圆圆,摇头,“没去哪。”
呯!
话音未落,他抓住案几猛地掀翻。
酒菜都飞了出去,周围商人愕然……
吐蕃商人猛地蹦起来,旋即冲向了大门。
一个男子出现在大门外,宽厚的身板把光线阻拦大半。
酒肆内骤然黯淡。
吐蕃商人嚎叫一声,飞起一拳。
男子伸手,轻松的挡住了这一拳。
啪!
他只是反手一巴掌就把吐蕃商人抽翻在地上。
就像是打苍蝇般的轻松。
随后他把吐蕃商人提起来,转身离去。
伙计把围腰解开,“你等继续喝。”
喝毛线!
到了现在谁还有心思喝酒?
众人看向了王圆圆。
王圆圆摇头,“我也不知。”
他却在幸运。
晚些他独自回去。
“要站稳!”
有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圆圆没回头,“是,回头那边要消息,我便说些大家都知晓的事。”
身后的声音说道:“百骑会提供你需要的消息。”
“是。”
身后良久没声音,王圆圆这才敢回头。
贾平安就在身后。
王圆圆见鬼般的……
你许久不吭声,是想作甚?
包东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马子店被拿下了,里面竟然有个伙计是契丹人。”
“掌柜是何人?”
“突厥人。”
长安城中的突厥人不少,当年先帝反击成功,俘获了不少突厥人。当时长安人口不足,就放了不少突厥俘虏在长安定居,算是充实人口。
贾平安随即去了百骑。
“啊!”
惨叫声很渗人。
“谁在里面?”
贾平安问道。
沈丘说道:“彭威威。”
贾平安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嗷!”
“我说!”
“且等等。”
“我马上说!”
“等等再说。”
贾平安木然。
晚些彭威威出来了。
“这是个契丹人,奉命在长安收集消息。”
“我要问话。”
贾平安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值房。
沈丘和明静在两侧,他坐在中间。
契丹伙计被带来了。
“为何与吐蕃人勾结?”
“是……是掌柜。”
“那你为谁做事?”
“契丹。”
也就是说,这个马子店的突厥掌柜和吐蕃人有勾结,而这个契丹伙计一边看着掌柜做二五仔,一边暗搓搓的为契丹效力。
“契丹如何?”
这个问题很笼统。
身边记录的百骑抬头。
“契丹如今依旧。”
伙计虚弱的道:“契丹上下一心就等着长安的召唤,好出兵。”
许多异族目前都靠着为大唐做仆从军挣外快。
贾平安再问,“阿卜固在想什么?”
在长安放眼线很正常,别说是契丹,就算是对大唐温顺的部族也会放眼线,所以沈丘不解贾平安这般珍而重之的用意。
伙计说道:“都督整日忙碌族里的事……”
你问这些作甚?
明静百思不得其解,伸手在袖口里摸到了购物车,准备欣赏一番。
贾平安突然说道:“可我怎地听闻阿卜固一心想反唐?”
沈丘目光瞬间一变。
伙计猛地抬头,眼神中带着不敢置信之意,随即湮灭。
但已经足够了。
明静的手一滑,购物车落地,她顾不上去捡购物车,“赵国公你竟然知晓此事?”
“诈的!”
贾平安淡淡的道。
伙计面色惨白,“并无此事。”
“这是何苦来哉!”贾平安悲天悯人的叹道:“彭威威。”
伙计随即低头,“我说……”
晚些口供再度被整理一遍。
明静一直很惊讶。
“赵国公你竟然能诈……可你如何知晓阿卜固有问题?”
为何不见你去诈别的部族?
“只是随口一说。”
贾平安当然不会告诉她:契丹从大唐立国开始就压根没想过服从,他们的骨子里依旧在做着大契丹的美梦,而后竟然实现了。
而阿卜固堪称是首位出手想实现大契丹美梦的头领。
“随口一说?”
明静觉着自己被忽悠了。
“赵国公,这等手段教授与我不成吗?”
贾平安摇头,“不成。”
“为何?”明静觉得贾师傅不是那等藏私的人。
贾平安认真的道:“师父不能做。”
“为何?”明静一听就喜欢,“要不我也能拜师……”
“拜师你学不会。”
贾平安起身。
明静觉得他在忽悠自己,“为何学不会?”
“因为……”
贾平安摇摇头,“要想学得会……”
哎!
冤孽啊!
贾平安随即和沈丘进宫。
“契丹?”
李治接过口供。
武媚在边上逗弄着太平,案几上并无奏疏,看来是休闲时间。
“太平。”
“哎哎哎!”
太平叫嚷。
武媚的眉间多了温柔。
“哇!”
孩子的脾气就像是三月的天气,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瞬就是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武媚赶紧哄着。
“哇!”
可太平今日却不给自家老娘面子,依旧嚎哭不休。
边上的乳娘想伸手却又不敢。
“这孩子是闹什么?”
武媚有些头痛。
边上伸出一双手。
“阿姐我试试。”
贾平安接过孩子,轻轻的晃动,嘴里哼唱着。
“风儿轻,月儿明……”
太平抽噎着,仰头看着舅舅。
突然,她就咧嘴笑了。
“咯咯咯!”
那边,皇帝把口供往案几上一丢。
呯!
他拍了一下案几。
“狼子野心!”
“咯咯咯!”
太平依旧在笑着。
……
感谢“aka77”,大佬帅气。
晚安!
第1026章 是谁?
“契丹有不臣之心。”
皇帝很愤怒。
四个宰相死气沉沉的。
皇帝有些恼火。
但他也知晓契丹无法让这些见多识广的宰相们动容。
一个契丹而已,等造反了再说。
这就是大唐目前的态度。
皇后觉得宰相这般敷衍皇帝很没品,“突厥起兵……”
瞬间四个宰相都抬起头来。
精神来了!
皇后缓缓说道:“不可能吧。”
皇帝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目光,说道:“此事不好兴兵。”
许敬宗点头,“无故兴兵会引发那些部族心中不安,特别是奚族,奚族与契丹交好,这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勣说道:“如此可派了使者去。”
“英国公所言甚是。”
皇帝觉得这是最好的手段,“可令使者前去查探威慑,若是要起兵,那便起吧,随后灭了就是。”
汉唐对待异族就是这个尿性:听闻你要造反?赶紧,趁早,马上!
多番鼓励后你还不动就要骂人了。
——甘妮娘,你究竟动不动手?再不动手耶耶就来了哈!
而到了大宋就变样了。
啥?
草原有部族对咱们不满?赶紧,赶紧带着赏赐去,另外……封赏,马上封赏!
到了大明就好多了,从朱元璋到朱棣,把草原异族打爆了。随后子孙虽说不争气,但好歹也在一直打。
一直在边上没吭声的太子突然给了皇后一个眼色。
随后一张小纸条就递了过来。
这等小动作自然瞒不过皇帝。
他看了皇后一眼,见她好像是恼火的模样。
“陛下。”
皇后抬头,“平安主动请缨前去契丹。”
这后门都开到太子这儿来了。
李勣一脸纠结。
有事儿你进宫啊!或是上奏疏,竟然走太子这条线,啧啧!
回头小心挨抽!
时光流逝,李勣渐渐没了那些雄心壮志,只想稳住朝堂,安全下课。
但他之后谁能来主持朝堂?
许敬宗,李义府,上官仪……都不能,这三人都没有主持朝堂的威望。
他看了皇帝一眼,知晓在自己之后,再不可能出现一个威望如此的宰相了。
皇帝点头,“也好。”
……
“我才将毒打了士族豪强们一顿,他们正在四处寻地方出气,我这么往北边一溜,多少人想吐血。”
贾平安很是幸灾乐祸。
狄仁杰喝了一口茶水,“你不是想遁去,别人都会以为你是想遁去,可我却知晓你巴不得和士族来一场。”
王勃在边上伺候,闻言问道:“为何?士族庞大……先生难道不惧吗?”
狄仁杰抬头看着他,“你依旧没长进。士族再大,可军队在谁的手中?”
王勃恍然大悟,“他们不是关陇,关陇执掌兵权这才能改朝换代,帝王也得低头。士族手中无兵权,他们能作甚?”
“文!”
贾平安拎着自己的小茶壶,觉得胡子再长些就能退休了。
王勃一怔,“关陇走武,他们走文。”
“对。”贾平安就着壶嘴滋了一口茶水,“他们的优势就在于人多势众,而且那些人大多为官,辅以庞大的田地生意,以及庞大的隐户人口,已然是尾大不掉。”
“但他们也无法颠覆王朝。”
王勃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如此士族就能和帝王和平相处。”
“是啊!”
贾平安说道:“也就是因为如此,士族官员才能宦途顺畅。你再看看关陇那些人,如今落魄的。”
晚些他被招进了宫中。
“给你一百骑。”
皇帝很是和颜悦色。
“此去就当是散心。”皇后叮嘱着。
“哦!”
贾平安很老实的应了。
“若是发现不对就回来,令人快马报信,朕再调遣大军镇压。”
看看,这个真的和旅游没啥区别了。
贾平安应了。
随后他去了修行坊。
“青衣!”
“谁?”
范颖出了房间。
此刻他身穿道袍,脚下芒鞋,手中还多了个拂尘。
“赵国公!”
范颖见到贾平安不禁双眸发红。
“老夫如今每日都去百骑,还操练什么……老夫大把年纪了还折腾……”
贾平安,你特娘的改名叫做贾缺德好了。
“赵国公!”
魏青衣出来了。
贾平安招手:“有些机密事。”
魏青衣自然而然的走过来。
“青衣!”
范颖呼唤。
“我没事。”
魏青衣回首,随后跟着贾平安出去。
“当年在终南山时,我……大概是十岁吧,就一个人满山转,曾经一次进了个山洞,三个时辰没转出来……”
魏青衣说的很轻描淡写。
贾平安问道:“那时候老范……就是范颖没管?”
魏青衣平静的道:“他那时候时常和人赌钱,一赌就是好几日。”
贾平安沉默半晌。
“贼精神!”
前世他下半日围棋都会头痛,赌钱连续赌好几日竟然没事儿,真的好精神。
二人在小巷子里转悠着。
左前方有屋子凸出占道,小巷本就不宽敞,这一下连车都没法进出了。
“违章!”
这一刻贾平安想到的是成立一个全新的部门,扫荡这些违章建筑。
“何事?”
魏青衣就背靠违章建筑问道。
“昨日百骑来报,辽河那边发现了些祥瑞。你知晓的,我从不赞同什么祥瑞,可陛下那边……哎!”
贾平安唏嘘道:“陛下说什么好歹去看看,别人他不放心,你可懂?”
魏青衣点头,“你仇人太多,就算是把传国玉玺给你,你也只能看着,但凡露出来,那些上等人就能把你围殴致死。”
“是啊!”
贾平安苦笑,“我并不想去,可百骑说了,那辽河中竟然夜里反光,咱们的人发现了,就悄然禀告。他们担心夜长梦多,你知晓的,那地方乱,契丹等部族在那里狩猎,还会抢人……”
魏青衣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违建上,“夜里反光?”
“对!”
这妹纸经常大晚上不睡觉跑曲江池里去转悠,好像还下去洗澡,可见有这个癖好。
投其所好!
贾平安很认真的道:“其实你知道的,我上有老……下有小,妻儿一堆,我就担心那反光的东西厉害,鬼神什么的,我怕这个。”
“鬼神从不可怕。”魏青衣补充道:“若是有的话。”
“你看你都有半仙的模样了,我这个……一介凡人,这不有些心虚。”
贾平安搓搓手,“要不……想请你跟着去一趟,好歹看看那所谓的祥瑞是咋回事。”
皇帝太抠门,竟然只给了一百骑。一百骑能做什么?
皇帝说大唐一百骑兵能护着你杀出可能的重围。
可我从来都没想过跑路啊!
魏青衣微微皱眉,“河中反光,莫非是有巨石?”
“没。”
贾平安说道:“海河中就算是有巨石,经年累月也被泥沙给覆盖了。”
从没见过大江大河的魏青衣皱眉,“山间的有。”
山间的小溪中大石头不少,许多光洁如玉。
曲江池里也有。
贾平安一时间竟然没法解释了。
你和一个没见过大江大河的女人解释下面全是泥沙……她不信啊!
“哎!大江大河中的泥沙多着呢!我见过。”
声音是从违建那里传来的,就在魏青衣的侧面。
脚下一动,魏青衣就轻盈的飘到了违建的上面。
违建的侧面此刻多了一条缝隙,竟然是窗户。
窗户后面露出了一张油腻的胖脸。
“我说你们说了半晌,径直去水渠看看不就得了?水渠下面的石头早就被泥沙盖着了,何况大江大河。”
是哈!
魏青衣轻松的飘下来,油腻男咋呼一声,“还是个美人呢!去,只管跟着这个好汉去,这人我一看就稳靠,只管去。”
魏青衣伸腿。
呯!
窗户关住了,油腻男的声音也没了。
“我去!”
……
视线内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唯有两行车辙看着是黑的,一直延伸到天尽头。
百余骑在这等情况下缓缓而行。
贾平安看了左边的魏青衣一眼,这妹纸看着依旧云淡风轻。
大腿不痛?
没磨破皮?
魏青衣看了他一眼,“原先我经常往来于终南山和长安城之间,每次都是快马。另外,原先我也曾去访道……”
这个大概就相当于后世女驴友,还是独来独往的那种。
贾平安自问都没她这等勇气和本事。
惭愧。
“嘿嘿!”
身后传来了笑声,听声音就不正经。
“滕王。”
副使李元婴应道:“在。”
此次不知皇帝处于什么目的,竟然把他丢到了使团里。
贾平安指指前方,“我觉着该到了,你带些兄弟去看看。”
李元婴楞了一下,“前面是饶乐都督府……过了才是松漠都督府。”
“我累了,想在饶乐都督府歇个脚。”
李元婴暗自叫苦,就带着十名骑兵前出。
身后的贾平安在低声说,“这里就是后世的京城……再过去就是饶乐都督府,祖先一路披荆斩棘,为我们争取了偌大的生存空间……”
李元婴自然不知晓自己眼前的土地在后世寸土寸金,不,是寸土寸钻石。他若是知晓马蹄下的一小块土地能让一个人此生衣食无忧,大抵会发狂。
大唐在边疆地区施行的是羁縻政策,所谓羁縻就是你必须要臣服于我,但你的部族依旧由你统领。
奚族便是其中的一个部族。
……
寒冷的冬季,没有什么比坚固的屋子更让人感到温暖。
屋子不小,中间烧着一个火堆。
李匹帝坐在火堆边上,微红的脸带着些油光,偶尔抬眸,眸子里的野性让人心惊。
作为大唐饶乐都督府的都督,他还是奚族的统领。
下面就是奚族五部的首领,也是大唐封赏的五州刺史。
阿会部的首领伸手在火堆边上烤着,“阿卜固说了,大唐如今和吐蕃争斗,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可他们刚扫荡了辽东。”
处和部的首领眼中多了贪婪之色,“辽东三国荡然无存,据闻大唐还渡海灭了倭国,堪称是无敌。阿卜固是想寻死吗?”
阿会部的首领抬眸,手无意识的在火堆边上来回晃动,“阿卜固说大唐固然灭了辽东三国和倭国,可这几战打下来他们也损失惨重。此刻吐蕃和突厥正在虎视眈眈,大唐无暇他顾,正是咱们的好机会。”
处和部的首领微笑,“他想如何?”
“你早已知晓,何必再问。”阿会部的首领不满的道:“咱们若是和契丹人联手,就能割断了大唐北方的联系,哪怕是他们的辽东也只能渡海往来。若是他们逼人太甚,咱们就干脆进攻辽东……”
处和部的首领微微皱眉,“可营州有唐军。”
“灭了就是。”阿会部的首领狞笑道:“灭了营州,咱们就能窥探辽东。大唐在辽东的统治并不稳妥,他们不断在移民,可太慢了,如今辽东依旧有不少高丽人百济人,乃至于新罗人。若是咱们在辽东搅一番,大唐会如何?”
“他们会哭!”
“哈哈哈哈!”
众人都看向了默然的李匹帝。
李匹帝干咳一声。
他看看众人,缓缓说道:“看看吧,等开春看看。若是牧草好,咱们就跟着试试。”
众人不解。
李匹帝张口。
He~tui。
一口浓痰吐进了火堆里,嗤拉声不断。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惬意的叹息,“牧草好,就算是唐军来了,咱们的牛羊膘肥体壮,怕甚,大不了全数迁走。”
从他接任后,奚族就不时反叛,随后就是安抚,再反叛,再安抚……
每一次奚族都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若是成功了,咱们说不好还能在北方建立一个庞大的部族,就和匈奴、突厥一般。”
李匹帝放下水杯。
“有马蹄声。”
在这等时节,基本上没急事不会这般疾驰。
马蹄声在屋外停住,接着一个将领推门进来,零星雪花被寒风席卷了进来,旋即被热气鼓吹爬高,飘飘荡荡的……
将领说道:“发现了大唐的使者,说是什么宗室皇子。还有十名骑兵。”
“使者?”
众人面面相觑。
阿会部的首领问道:“不会是走漏了消息吧?”
李匹帝摇头,“咱们经常反叛,大唐早就习惯了。多半是长安听到了风声,所以派了使者来安抚,带了来,说不得此次我还能娶个公主,哈哈哈哈!”
已经和大队脱离了十日的李元婴来了。
他面色发青,双手缩在袖口里,哆嗦道:“还有多远?”
他们的周围是百余骑兵,虽然人数占优,但这百余骑兵却如临大敌般的紧张。
而那十名大唐骑兵神态从容,若非此行的性质是使团,弄不好有人就敢挑衅。
带路的将领回身道:“马上到。”
身边的通译低声道:“此人说自己是宗室子,可看着满脸油腻,莫非有假?”
将领也颇为狐疑,不断回头看看李元婴。
看本王作甚?
身边的骑兵低声道:“大王,要小心他们突然动手。”
“动手?”李元婴的腿颤抖了一下,“本王不怕。”
骑兵赞道:“大王果然是悍勇。不过无需担心……”
李元婴心中一喜,“若是动手,可能杀出去?”
瞬息骑兵的眸中全是自信,“就算是死光了,咱们也能弄死这里的九成奚人。”
这里百余骑兵,加上外围稀稀拉拉的数十骑兵。
也就是骑兵认为兄弟们能以一当十。
李元婴的脸微微一颤,“好,好啊!”
从此他的腿就抖个不停。
“他看着有些紧张。”
通译不断回首观察李元婴的情况。
将领冷笑,“他为何紧张?莫非是骗子?”
通译摇头,“骗子不能。至少那些骑兵不像是骗子。”
将领回头看了一眼,眸中多了些忌惮之色,“那些骑兵看着毫无惧色,雄壮……自信,应当就是大唐骑兵。”
这是天下独一份的自信。
通译心中有些发酸,“咱们的也不差……”
一队骑兵从前方迎来,那灰扑扑的甲衣,有些旧的兵器,加上灰头土脸的军士……
再回头看看那雄壮的大唐骑兵。
“哎!”
通译叹息一声。
“文书何在?”
打头的是个官员,在马背上盯住了李元婴。
文书?
“本王乃是副使,文书在正使手中。”
李元婴一直不理解皇帝把自己丢进使团的用意,刚开始他觉得这是一次很美的旅行,但一路被冻成了狗。
“副使?”
官员眸色一冷,“正使何在?”
骑兵们缓缓逼近。
呛啷!
拔刀声不绝于耳。
长刀不可怕,可怕的是长枪。
周围长枪如林,渐渐逼近。
李元婴深吸一口,“想动手?”
官员在盯着他,“正使何在?”
李元婴笑道:“本王不知。”
这一刻他忘掉了畏惧。
官员举手,骑兵们一步步逼近。
越来越近了。
李元婴拔刀,心中哆嗦了一下,喊道:“他们胆敢动手就杀了!”
一直不动的大唐骑兵们拔刀。
呛啷!
十把横刀!
刀光闪烁。
没有人畏惧。
没有人紧张。
李元婴长笑道:“奚人想灭族吗?来,只需杀了本王,长安的陛下就算是把府库打光了也得把你等斩尽杀绝!”
官员的手纹丝不动。
周围的骑兵在逼近,长枪已经快临身了。
有人突然楞了一下,“看左侧!”
众人齐齐偏头看去。
就在左侧两百步开外的一个小山包上,刚冲上来一骑。
“果然,奚人心怀叵测!”
一直在侧翼跟着李元婴的贾平安策马冲上了山包。
他回头,“大旗上来!”
段出粮举着大旗冲了上来。
红色的大旗下,贾平安淡淡的道:“跟着我!”
阿宝长嘶一声,接着冲下了山包。
段出粮紧紧地跟随在后面。
噗!
风猛地吹动了大骑,上面的唐字来回招展。
“是谁?”
官员眸子一缩。
数十骑兵跟随冲上了山包,接着一泻而下。
马蹄声如雷,可更让官员忌惮的是他们这里有数百骑,而对方数十骑却毫不畏惧,气势一往无前。
他回头问道:“是谁?”
李元婴笑的很是幸灾乐祸,“赵国公。”
“贾平安?!”
李元婴缓缓看去,数百奚人皆面无人色。
……
月底最后一天,诚恳求月票。
第1027章 从未有不流血的强大
茫茫雪野上,九十余骑渐渐加速。
雪花被马蹄带起,刚飞起来,旋即被后续的战马撞飞。
贾平安盯着前方的数百奚人。
他在等!
若是敌,那便结阵冲杀!
可敢吗?
官员的手在颤抖。
李元婴不怀好意的道:“本王在你的身后。”
他一刀子就能把官员的腰子给捅了。按照先生的说法,捅腰子是杀人最麻利的手法,一刀捅进去,对手连惨叫声都没法发出来。
果然是杀人越货的好手段啊!
不过先生竟然把本王当做是诱饵,若是本王被奚人杀了呢?
他看看奚人,除去十余人在跃跃欲试之外,其他人都面带惧色。
贾平安越来越近,一个奚人终究扛不住压力,喊道:“想想辽东的那些京观!他所到之处都是京观!”
在征伐高丽时贾平安事先有交代,每战必筑京观。他也是这般做的,如今在辽东这块地方,残留等待移民的三国百姓都惧之如虎。
贾平安这个名字能止小儿夜啼,这真不是吹嘘,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儿。
官员的手开始颤抖。
李元婴乐了,阴沉沉的道:“别放下!”
官员身体僵硬,旋即放下手臂喊道:“收刀!”
一片收刀声中,官员微笑着迎上去。
咿律律!
阿宝人立而起,马背上的贾平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官员,“是想动手?”
官员心中一凛,“不敢。”
马蹄落地,贾平安伸手摸摸阿宝的脊背,淡淡的道:“既然不敢,为何围着使者?”
官员回身喊道:“散开。”
那些奚人骑兵纷纷散开,看着像是吃了败仗一般。
贾平安说道:“带路。”
“是。”
官员侧身,贾平安毫不客气的策马走在了最前方。
不对!
连李元婴都觉得不对。
此刻该是主人走在前方啊!
通译发现了问题,低声道:“你该走在前方。”
官员身体一震,脸红的和猴子屁股似的。
“都一样!”
李元婴看着官员跟在贾平安的身后,不禁愕然,“这样也行?”
骑兵低声道:“他被赵国公吓坏了。”
李元婴跟了上去。
“怕了?”
贾平安没回头问道。
李元婴微笑,“何曾怕,先前本王就想和他们拼了!”
贾平安沉默一瞬,“若是你真不怕,此刻就该说杀人,而非是拼了。大唐武人从不说和谁拼了,而是会说……弄死他们!”
李元婴,“……”
段出粮把大旗交给别人,看了李元婴一眼。
李元婴笑眯眯的道:“先生此次竟然没带王老二来,而是带了你,包东和雷洪也半途不知去向。”
段出粮木然。
李元婴干笑道:“先生,李匹帝野性难驯,怕是不好安抚。”
“为什么要安抚?”
贾平安已经看到了屋子,屋子过去就是小城,也就是饶乐都督府所在地。
李元婴,“不安抚?那咱们来此作甚?”
“玩!”
房间的外面有数百骑兵,但并未拔刀。
奚族原先比较松散,而渐渐抱成一团的象征就是首领拥有自己的卫队。
这数百人就是李匹帝的卫队。
骑兵带队的是都尉杨彩虹,他说道:“国公,没发现李匹帝!”
李元婴的脸红了,愤怒的道:“李匹帝这是想羞辱大唐吗?”
屋内,李匹帝坐在火堆边,几个部族首领站着,看着有些不安。
“来的是贾平安。”
李匹帝丢了一根柴进火堆里,火星和灰烬飘起来,他猛地挥手,把这些一扫而尽,起身道:“我一直听闻他的大名,杀人不眨眼,所到之处尸山血海。年纪轻轻便是国公……”
他的眼中多了冷意,“可他只带来了一百骑,这便是轻视。”
阿会部的首领说道:“要不……”
诡异的气氛在室内飘荡着。
李匹帝沉吟着。
外面,贾平安已经下马走来。
十余侍卫挡在前方。
“先生莽撞了。”李元婴有些恼火,“咱们该杀出去,回头去调集了大军,弄死李匹帝。”
段出粮看了他一眼,“郎君对外从未示弱过。”
李元婴不满的道:“那便杀出去。”
段出粮皱眉,“要杀也是向前。”
“你想说本王是准备逃跑吗?”
李元婴有些恼火。
段出粮看着他,呆滞的眼神多了些灵动,点头。
“是!”
“本王……”
李元婴刚想喷,段出粮已经上前了。
贾平安按住刀柄,一言不发往前走。
段出粮大步跟上。
旌节呢?
房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首领透过这条缝看到了外面的情况,回身道:“他把旌节给了一个军士,就这么走来了。”
什么意思?
李匹帝冷笑,“旌节便是使者,持刀便是武人。”
众人默然看着他。
是战是和?
呛啷!
拔刀声中,有人说道:“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在辽东一把火烧死了十万人……”
奚族有十万人没有?
“我们如今不到二十万人。”
这个不到二十万人指的是奚族的总人口。
“只够他两把火。”
李匹帝突然微笑。
“止步!”
外面他的侍卫在厉喝。
“住手!”
李匹帝恰在此时走了出来。
他笑容满面的道:“竟然是赵国公,快请进。”
贾平安看着他,“你很难请?”
李匹帝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我方才崴了脚。”
贾平安看了他的脚一眼。
李元婴发现李匹帝竟然在缩脚,仿佛贾平安的目光就是利刃,能一下斩断他的脚。
这威风!
在骑兵中的魏青衣扫了前方一眼。
她的五感远超一般人,当年在终南山时,她漫山遍野的去寻人,寻到了隐士就和他探讨道法。渐渐的她发现许多人并无道法,但不少人却五感敏锐。
此刻她感受到了杀意。
很浓烈。
前方,贾平安站在那里,眯眼看着李匹帝。
李匹帝抬眸,那野性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
但……
竟然是贾平安的杀意更多。
魏青衣心中一凛。
这里不是终南山。
看看周围的奚人……
远处已经来了不少骑兵,虽说没有军中斥候的本领,但魏青衣知晓不会低于三千人。
三千人绞杀一百骑!
“我感受到了恶意!”
贾平安看都不看那些侍卫。
李匹帝看着他。
那野性从眸中迸发出来。
段出粮在贾平安的身侧说道:“当年泉盖苏文也曾这般看着我家郎君。”
李匹帝哈哈一笑,拱手,“怠慢了国公,我的过错。”
后面的部族首领一脸见鬼的表情。
李匹帝是谁?
号称奚族最为桀骜不驯的首领,李可度之后的一头狼。
自从他接手奚族首领大权后,奚族就成了一头狼,不时横行。
这样的一头狼,连更为强大的契丹人也得好生和他说话。
可今日他却低头了。
贾平安指指边上,“饶乐水就在边上,我希望这水永远清澈。”
李匹帝的脸颊微颤,“请。”
前方就是都督府所在的小城。
小城不大,长一千多米,宽六七百米。
进了城门后,贾平安发现里面竟然有瓮城。
所谓瓮城就是城中之城,当你攻进城中时,就会发现自己进了一个坑,敌军在瓮城的城头和周围居高临下的虐你。
若是还能把城门给关上,那就是最标准的关门打狗,谁也别想活。
城不大,但有市场。
贾平安等人被安置在了几间屋子里。
“城太小……”
李匹帝说道:“那些随行的骑兵……”
几间屋子自然住不下百余人,骑兵们必须要扎营。
“就在周围扎营!”
随后就是要粮草。
没想到李匹帝竟然还令人送了十余头肥羊来。
“会不会有毒?”
李元婴踌躇着。
“弄了陶罐来。”
娘的,这一路堪称是风餐露宿,贾平安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青衣!”
贾平安看着羊肉在大瓦罐里翻滚,就想到了魏青衣。
这妹纸不忌口,不,是什么都不忌,和法师一个样。
真正的高人实际上都很豁达,越喜欢纠结小细节的越没谱。
“何事。”
魏青衣出现在了的他的身后。
“羊肉你喜欢老一些还是嫩一些?”
“随便。”
羊肉真心不错,至少比长安的肥羊好吃。
贾平安吃了一块,就给魏青衣弄了一碗,随即自己弄一碗。
李元婴就在边上纠结。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他犹豫了许久。
“还是吃吧。”
虽说以前一直是透明人,但好歹也算是娇生惯养,没在生活上吃过苦头。所以李元婴这一路堪称是受罪之旅。
在饥饿和危险之前,他决定选择危险。
他拿了个碗,认真的去把碗筷洗干净,反复好多次,然后才去打肉。
他拿起木勺子往下面一捞……
“好轻!”
空的!
肉嘞?
李元婴探头看了一眼。
陶罐里只剩下了浅浅的一层肉汤。
“先生!”
李元婴悲愤的看着在边上散步消食的贾平安。
贾平安问道:“你还没吃?”
我一直蹲在那里,你没看见?
李元婴想哭。
贾平安揉揉肚子,“还有些肉汤。”
李元婴回头。
刮刮刮!
段出粮拿着木勺子正在刮。
他刮出了半碗肉汤,仰头就干。
李元婴:“……”
贾平安走出了屋子。
这里就在街道旁,两侧和对面住着的人看着非富即贵……至少在奚人的眼中如此。
魏青衣就在侧面,乌黑的眼眸扫过街道。
十余奚人不远处,看似在无聊扯淡,可在魏青衣的眼中,这些人的身上都带着煞气。
一个人对你有善意,那么你的五感接收到的必然是善意;若是恶意,那么你会油然生出不舒服的感觉来。
这是普通人。
魏青衣看了一眼手背。
手背还好,但手臂必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便是她的五感。
她发现贾平安好似没发现这些人对自己的恶意,靠在门边就像是一个刚吃了一顿美食就出来炫耀自己肚皮的小地主。
看看,他竟然靠在门边,惬意的和李元婴说着……
“右侧第三人,注意,他在盯着你。”
李元婴顺着看过去。
“你直勾勾的看着他,你以为他一无所知?莫非你喜欢了哪个女人也是这般直勾勾的盯着她?”
李元婴点头。
贾平安说道:“那你看看段出粮。”
李元婴回头。
段出粮直勾勾的看着他。
“小段很和气。”
李元婴给了个笑脸。
段出粮依旧直勾勾的看着他。
“……”
贾平安拍了李元婴一巴掌,拍的是后脑勺。
魏青衣微微皱眉。
那是高祖皇帝的亲生儿子,当今陛下的皇叔,你就这么随意的拍他一巴掌……
“先生。”
李元婴却很是亲切的回头。
“不管陛下让你来的用意何在,你既然叫我一声先生,那我就有义务教导你。”贾平安指指前方的都督府衙门,“看看,先前是两个军士,如今是五人,知晓什么意思吗?”
李元婴下意识的道:“这是想弄谁?”
贾平安的右手有些痒,“你觉着五个奚人能弄谁?”
李元婴哦了一声,“刺杀先生够了吧?”
贾平安真想再拍这货一巴掌。
骑兵都尉杨彩虹说道:“李匹帝担心国公带人冲杀进去,一刀剁了他!”
李元婴一怔,“不能吧?”
咱们就一百余人,这里是奚人的地盘,真要动手……
“那是瓮中捉鳖。”
“我在想可能性!”贾平安真的在想。
李元婴的腿又颤抖了一下,“先生,要慎重。”
……
“贾平安盛气凌人!”
李匹帝坐在火塘边,上面吊着个陶罐,有人在切割羊肉,随即装了一盘子送过来。
盘子是银的,边上搁着小刀。
李匹帝削了一块吃,随手捋捋胡须,“大唐想做什么?”
处和部的首领冷笑道:“我看贾平安此行便是威慑为主,安抚为次。大唐这是想让他压制住了咱们。”
阿会部的首领看着陶罐,声音恍如来自地底般的木然,“贾平安就带了一百骑!就一百骑!他是大唐名将,一旦出事,对于大唐的打击毋庸置疑。”
处和部的首领沉默一瞬,“若是弄死他,长安会暴怒。”
阿会部的首领抬头,眼中有不屑之色,“要想成为匈奴和突厥般的存在,你以为靠着左右逢源就能成吗?每一个强大的势力都是从弱小中成长,每一步都是踩着骸骨,从未有不流血的强大!”
处和部的首领说道:“那是贾平安。”
“你想说什么?”阿会部的首领不满的道:“阿卜固在等候咱们的回复,只要咱们答应起兵,奚族从右侧,契丹从左侧,两面夹击。营州一下,辽东震动。大唐在辽东的人马并不多,陆路断绝后,他们只能依靠海路补给,咱们联手攻打,难道就不能成就伟业?”
“可……”
众人一阵争执。
李匹帝把小刀子放下。
他扫过在场的人。
“贾平安带着百余骑而来,毋庸置疑,这便是来安抚的。”
李匹帝打个嗝,用右手在油光铮亮的胡须上捋捋,“可往日大唐派来的都是文官,此次来的却是他。这是什么?”
一个头领下意识的道:“软中有硬,有软有硬,或是先软后硬。”
李匹帝皱眉看着他,“正是如此。”
“那我们……”阿会部的首领放低声音,身体前俯在火塘上,“阿卜固在等着呢!”
李匹帝沉吟着。
“滋啦!”
阿会部的首领猛地一惊,急忙坐直了身体。可胡须还是燃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的扑打着,可胡须上的油脂太多了些,竟然没扑灭。
“啊!”
他蹦跳起来,慌乱的叫喊。
有人弄了水来,迎面浇了他一脸。
李匹帝的眸中多了阴云。
“阿卜固的使者还在城中。”
……
“大唐派来了使者,去问问。”
一个男子坐在昏暗的屋里,神色阴狠。
“李匹帝是何用意?既然决定和我们联手,那此刻最好……罢了,我去一趟。”
他起身去了都督府。
见到李匹帝时,他当即就问,“为何不动手?”
李匹帝抬眸,眼中多了不满,“我行事用你来教?”
男子知晓失言,行礼道:“我急切了。不过此刻隆冬,若是要进攻营州是最好的机会。可汗准备偷袭……此刻若是斩杀了大唐使者,当他的头颅被悬挂在旗杆之上时,唐人将会崩溃。”
李匹帝沉稳的道:“但也有可能会发狂。”
“发狂也挡不住我们的夹攻。”
男子说道:“这是个千古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这个好机会,一旦大唐休养生息结束,不论是奚族还是契丹都将会沦为大唐的奴仆,你愿意?”
野火在李匹帝的眸中燃烧着。
男子的声音放低,“辽东原先有三国,地盘足够大,可汗说了,那么大的地方,足够咱们两家放牧了。随后去捕捉些野人来壮大实力……可汗说了,奚人无需担忧被契丹吞并。只要大唐存在,契丹吞并奚人就是折断自己的手臂。”
李匹帝低下头。
男子心中暗喜,“你反叛过多次,再多一次怕什么?”
……
“李匹帝不敢冲着咱们下手吧?”
这是李元婴第九次问这个问题。
“不敢……难说。”
这是贾平安第九次回答这个问题,从刚开始可能,随后李元婴的情绪有些崩溃,就改为不敢,最后变成了难说。
李元婴松了一口气。
这人是皇子!
当今皇叔。
而且是货真价实的皇叔,不是前汉末年的那位刘皇叔,早就出五服了。
魏青衣微微摇头,觉得这人和贾平安相比差远了。
一个骑兵回来。
“咱们的右侧多了两百余骑兵。”
李元婴,“……”
魏青衣:“……”
一个成语同时浮现在二人的脑海里。
瓮中之鳖!
贾平安微笑,“好机会!”
第1028章 我说过会很快回来
李元婴觉得自己的骨髓都被冻住了。
骑兵却面不改色的在继续禀告。
“后面先前有动静,兄弟们上屋顶看了看,数百骑。”
李元婴,“……”
一个骑兵过来,“左侧来了骑兵,没露面,不过兄弟们伏地听到了马蹄声。”
李元婴脱口而出,“四面楚歌!”
魏青衣暗自算了一下,这前后左右的围着,少说得有千余奚人。这是货真价实的十打一。
而且这不是野外,而是城中,各种屋宇限制了唐军的发挥,就算是逃出去了,更有敌军能在城头上居高临下的射杀唐军。
这几乎就是必杀之局。
来错了。
魏青衣坐了下来,看着神色平静。
李元婴心慌,问道:“你这是要作甚?”
魏青衣说道:“祈祷。”
贾平安坐在那里养神。
应对的法子呢?
魏青衣在终南山中遭遇过不少危险时刻,比如说差点滑倒跌落山崖,或是遇到了野兽。
但每一次她都能化险为夷。
面对自然她信心十足,可面对人间的杀戮她却束手无策。
原来修道只能如此吗?
她抬眸,李元婴就在左前方坐着发呆。
贾平安坐在对面,冲着她微微一笑,“青衣给我看看。”
“名将应当不怕死吧?”
魏青衣觉得应当如此。
贾平安干笑着,“看看吧。”
魏青衣还不知晓自己就是贾师傅御用的望气师,微微眯眼看着他。
“依旧如故!”
依旧饭太稀!
贾平安心中一松。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去。
屋内本来采光就不好,此刻看着昏暗,加之众人坐着发呆,恍如鬼蜮。
天黑了。
一个骑兵进来,在贾平安的身侧俯身。
“两边的骑兵在蠢蠢欲动。”
李元婴今日先是被奚人逼迫,此刻使团遭遇绝境,这一整日下来他堪称是心力交瘁。
“先生……”
定然是要杀出去。
李元婴看了一眼杨彩虹。
“我带二十人出去,滕王留守。”
贾平安起身,段出粮把他的横刀递过来。
把横刀挂在腰上,贾平安准备出去。
李元婴压住惧意,“先生,你去何处?”
“我去外面看看。”
贾平安走到门口止步,回身道:“那个青衣。”
盘腿而坐的魏青衣睁开眼眸,“何事?”
“你在此待着,晚些我会回来。”
魏青衣看着他消失在门外,重新闭上眼眸。
“怎么办?”
李元婴的声音充斥着无助。
魏青衣轻轻摇头。
……
“该动手了!”
都督府中,契丹男子兴奋的道:“杀了贾平安,随后把他的头颅挂在旗杆之上,从此奚人之名将会威震这片土地。”
边上火把闪耀,照的李匹帝的眼眸就像是狼眼般的。
“贾平安可有动静?”
“并无!”
李匹帝在沉吟。
男子有些焦躁,但却极力忍着。
“差不多了。”
阿会部的首领兴奋的道:“想想贾平安在辽东的名声那么大,可如今他的头颅却挂在咱们的旗杆之上,想想就让人恨不能马上付诸行动。”
众人看着李匹帝。
他虽是奚族的首领,但此刻的奚族并非他一人说了算。若是他做出的决断不符合大伙儿的利益,随后他将会遭遇一场风暴。
李匹帝看着那些首领……
他看到了野心!
奚族和契丹人一样,当年归顺大唐只是权宜之计,只想借此修生养息。
此刻阿卜固率先生出了反心,奚族何去何从?
“你该带着大军来。”李匹帝的声音低不可闻,旋即起身。
“准备。”
……
贾平安带着人缓缓从侧面绕了过去。
他们一路往东门那边摸去。
黑暗中,能听到城中不时传来马嘶声,以及人在剧烈咳嗽的声音。
这些声音对于贾平安而言堪称是最大的助手。
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星宿尽数躲在了云层之上,整个小城乌漆嘛黑的。
他回首看了一眼自己的驻地。
前方就是瓮城的城墙。
一个军士上前……这是百骑装扮的军士。
瓮城为了防备敌军上来,对外的部分没有台阶。
但在内部这边却有。
这个百骑悄然摸了上去。
剩下人安静等候。
没多久,百骑再度出现,冲着这边招手。
段出粮在贾平安之前摸了上去。
这一路他看到了三个倒下的奚人,但没嗅到血腥味。
毫无疑问,这是被拧断了脖颈。
他回头看了一眼,贾平安一脸平静。
郎君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是说,百骑拥有这等能力很普遍。
他想到了贾平安担任百骑大统领的经历,显然就是在那几年中百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瓮城有通道和城墙连在一起。
上去后,贾平安指指前方。
身后的二十人从两侧摸了过去。
贾平安就蹲在那里。
黑暗中,前方传来了零星的动静。
段出粮在听着。
他知晓每一个动静都代表着一个奚人的死亡。
晚些,人都回来了。
贾平安指指下面,他自己却去了前面的城墙。
郎君这是何意?
二十人下了城头,一边去瓮城的城门,一边去前面的城门。
段出粮跟着贾平安到了前面。
贾平安拿出了一个木哨,放进嘴里用力吹着。
一种尖利的声音传来,就像是寒风在吹拂。
远方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段出粮身体一震。
……
李元婴在室内坐立不安。
“先生去了有一刻钟了吧?”
他坐下。
一会儿后他再度站起来,“快半个时辰了。”
“先生怎地还不回来?”
他看了一眼魏青衣。
作为多年的老蛇皮,在出长安城时他就看出了魏青衣的女人身份。
刚开始他觉得先生是担心寂寞,寻个女人一路上服侍自己。可这一路魏青衣却是独住。为此他还纠结,心想难道先生是晚上摸过去?
先生好面子啊!
噗噗噗!
脚步声在外面传来,很急促。
李元婴双拳紧握。
杨彩虹进来了,低声道:“来了。”
李元婴骂道:“贱狗奴,李匹帝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我大唐虎贲的追杀!”
一个名将外加一位皇叔死在奚人的手中,皇帝会大怒,随即会彻底灭了奚族。
外面传来了长啸声。
“啊……”
与此同时,马蹄声从左右两侧的街道骤然而起。
“敌袭!”
魏青衣依旧盘膝坐着,身前摆放着一把横刀。
“弓箭手……”
杨彩虹的喊声依旧坚定。
“放箭!”
“咿律律!”
“啊!”
人和马的惨叫声同时传来。
“长枪!”
“守住大门!”
杨彩虹的嗓门越发的大了。
“看好后面!”
嘭!
话音未落,后面就传来了撞击的声音。
李元婴蹦了起来,“先生何在?”
从未厮杀过的菜鸟慌了。
他这才发现魏青衣安静的过分了些。
“若是不测……记住自尽。”
魏青衣不解,“为何?”
李元婴很是自然的道:“你既然是先生的女人,自然不能丢先生的脸。”
魏青衣:“……”
“杀!”
大门方向传来了喊杀声,接着便是惨叫声。
通译起身,拿起横刀。
“你去何处?”
李元婴不解。
“杀敌!”
可你是通译,是文职啊!
通译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夜色中。
李元婴跺脚,“本王……本王也去!”
他迈出一步,又止步。
身边风吹过。
李元婴抬眸,看到魏青衣正在出去。
她左手持刀鞘,右手边走边拔刀。
前方大门那里,此刻奚人蜂拥进攻。
火把照的那里如白昼一般。
而在墙头,不断有奚人翻上来。
下面的唐军在用长枪捅刺,每一个冒头的给一家伙。
但因为奚人太密集,不断有人跳下来。
一个奚人刚跳下来就往前方冲。
他看到了一个瘦削的男子,不对,胸肌好生发达。
他大吼一声举刀。
唰!
他只看到了刀光闪过。
随后腹部一冷。
他低头看了一眼。
小腹那里开了一个大口子,内脏正在涌出来。
这个胸肌发达的唐人……
魏青衣愣住了。
血腥味和内脏的那股子味道冲了过来。
腥臭难闻。
她发誓自己此生从未嗅到过这等恶心的味道。
原来这便是人吗?
轰!
后面的屋子被撞塌了。
魏青衣回首,就看到豁口处恍若白昼,照的升腾的尘土就像是雾气般的。那些奚人狞笑着冲进了豁口。
三十军士站在后面些。
“放箭!”
箭矢飞蝗般的飞去,把豁口处的奚人射翻了一片。
但旋即奚人再度踩着同袍的尸骸冲了进来。
三十唐军军士持着长枪冲了上去。
他们的步伐稳健,没有谁掉队。
魏青衣觉得胸腹那里有东西在翻滚。
“杀!”
长枪的密集捅刺,让豁口的奚人不断倒下。
看来还行。
李元婴站在那里,拎着横刀喊道:“先生!”
先生究竟是去了何处?
“他难道躲起来了?”
魏青衣不禁点头。
这座小城太小,有人喊一嗓子全城都听到了。从厮杀到现在,足够贾平安做出反应。
可他在哪?
……
“要攻进去了!”
外面,处和部的首领兴奋的脸都红了,“杀了贾平安,咱们能一统草原。”
后面的李匹帝眯眼看着他,觉着此人不稳妥。
阿会部的首领笑道:“贾平安麾下就一百骑,一旦我们的人冲杀进去,双方绞杀在一起,再强悍的唐军也得全灭!”
李匹帝微微点头,“令他们再快些,我想看到贾平安的首级。当然,若是能活擒最好。”
身边的契丹人笑道:“若是能活擒,咱们就能带着贾平安去营州,什么大唐名将,竟然成了咱们的俘虏。”
“让他穿上妇人的衣裳。”
“好主意!”
众人的脸被火光映照着,李匹帝看了一眼,觉得有些诡异的红。
红红火火啊!
这是城门方向传来了尖叫声。
“谁在叫喊?”
阿会部的首领不满的道。
李匹帝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野心勃勃。
“杀!”
一声大吼传来。
李匹帝身体一震,回首看去。
“是唐人!”
“他喊了什么?”
一个奚人说道:“好像是喊杀。”
李匹帝面色一变,“贾平安要逃!”
屋里的李元婴第一次对先生不满。
“先生他……他走了!”
他终究不肯用逃这个字。
他和魏青衣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画面:敌军包围,百余人当然不能全数逃跑,动静太大了。
于是贾平安就带着二十人悄然摸了出去,结果在城门那里被奚人发现了。
外面的李匹帝也是这般认为的。
他面色铁青,“贾平安丢下了使团逃窜,这便是大唐名将?快去,就算是追杀到天尽头,也得把他弄死!”
契丹男子也颇为愤怒,“若是让贾平安逃到了营州,大事就不妙了。有了准备的大唐将会从容许多,咱们……”
娘的!
这是奚人干的事儿啊!
和我们契丹没关系!
李匹帝冷笑,“扣住他!”
众人看着一队骑兵冲了过去。
火把中,能看到瓮城的城门洞开,一群奚人站在朝向城中的门外,拼命的抵抗着。
“放箭!”
这是大唐话!
随着这句话,那些奚人一片片的倒下。
“敌骑!”
贾平安抬头,“弩箭!”
瓮城的城头上,一队队弩手现身。
“放箭!”
弩箭一片片的飞下来,正在疾驰的骑兵们纷纷落马。
“不!”
有人在狂呼,“那不止百人!”
李匹帝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刚才这一波弩箭少说放倒了数十骑兵。
他回头问,“里面有多少唐军?”
一个将领回答,“少说七八十。”
也就是说贾平安最多能带走二三十人。
可仅仅是弩手都不止三十人。
李匹帝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却不死心的盯住了城门。
火把照耀下,城门里人影幢幢。
一个李匹帝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陌刀手!”
喊声中,一排排人影上前,一些细长的影子被火光映照在城墙上。
“是贾平安!”
一个部族头领尖叫了起来,“他不是逃跑,他是去接应……”
处和部的头领愤怒的回身揪住阿会部首领的衣襟,“这便是你说的斩杀了贾平安?这便是你说的贾平安跑了?他没跑,他早有准备。”
阿会部首领面色惨白,“他在城外有大军!”
有人喊道:“不可能,大军逃不过我们斥候的查探,定然是落后的步卒,人数不多,围杀了他!”
李匹帝眼中的野火再度燃烧,“围杀!”
那些奚人疯狂扑了上去。
城门处一人出现,火光中,能看到轮廓。
“是贾平安!”
贾平安拎着横刀缓缓走了出来。
“他只有两百余人!”
城头有百余弩手,城下数十陌刀手。
“杀了他!”
阿会部的首领嘶吼道:“他就数十人,杀了他!”
巨大的恐惧后,随即而来的是巨大的惊喜和恼怒,李匹帝举起长刀喊道:“咱们人多,杀了他!”
贾平安一步步的走了出来。
身后跟着段出粮。
“奚人有千余人!”
段出粮随口道。
贾平安点头。
“他们喊什么?”
通译说道:“他们喊咱们人多,杀了他!”
“人多?”
贾平安举起手。
噗噗噗!
整齐的脚步声中,步卒从城门中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正在策马想加速的奚人愣住了,战马依旧在加速。
一排排阵列成型。
大旗举起。
“弓箭手……”
率军前来的校尉韩元良举手高喊。
弓箭手举弓。
“放箭!”
数百箭矢飞了过去。
“不!”
“是大军!”
李匹帝猛地勒马。
无数战马几乎同时被勒住。
有的因为用力太大,战马的嘴角被缰绳撕裂,疼痛难忍之下就人立而起,把自己脊背上的奚人摔下来。
呯!
一个奚人就在李匹帝的眼前被自己的战马反压在身下,他好像听到了骨折的声音。
前方,造反态度最坚定的阿会部首领颤声道:“是贾平安,他挖了个坑,把咱们都埋了!”
不想造反的处和部首领高喊道:“都是死,是勇士就跟我来,让我们死在冲杀的路上!”
他策马冲了出去。
前方,那些骑兵已经到了阵前。
刀光闪烁,刺痛了无数奚人的眼。
血色弥漫!
李匹帝听到了无数鲜血飙射的声音。
那些残肢断臂就在火光中飞舞。
他甚至看到了几颗头颅在半空中舞动。
李匹帝下马,颤抖着。
身后的奚人跟着下马。
处和部的首领猛地回头。
前方,段出粮拎着陌刀站在那里。
处和部首领看到了一片……
下马的人。
他回头。
他绝望的喊道:“杀!”
刀光闪过。
战马的猛地栽倒,因为速度不快,处和部首领安全落地。
但他随即就后悔了。
只是一刀,他看着右肩。
右臂从肩头断开,鲜血喷射。
刀光闪过。
左肩断开!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我……”
刀光闪过。
左腿断!
右腿断……
噗通!
处和部首领倒在地上。
段出粮捡起他的断腿,高举……
那眼神直勾勾的。
呯!
贾平安走了上去。
身后是步卒列阵跟随。
噗通!
前方的奚人跪下,用五体投地的姿势。
噗通!
一个个奚人在贾平安近前时跪下。
贾平安拎着横刀,鲜血从刀尖流淌下来,目光缓缓转动。
阿会部首领跪下。
贾平安看向了李匹帝。
李匹帝腿一软。
屋里的厮杀依旧在继续。
“杀!”
李元婴也上了,拎着横刀在军士们的中间奋力劈砍,脸上全是血。
“本王要死了!”
他想到了阿娘!
魏青衣也在奋力砍杀。
那些奚人狞笑着。
“弄死他们!”
有人突然侧耳倾听,并招手。
“你听!”
你听!
一个奚人退后倾听。
渐渐的,厮杀止住了。
李元婴趁机杵刀疯狂喘息。
魏青衣呆呆的看着那些奚人。
她感觉杀气在渐渐消散。
为何?
一个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有些远,开始很轻,渐渐清晰。
噗!
噗!
噗!
脚步声就在门外。
奚人回头。
李元婴抬头。
魏青衣抬头。
那些唐军抬头。
一个人站在门外,微微皱眉看着众人。
“我说过会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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