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0章 人走茶未凉
吏部目前是李义府的天下,林硕是去年才将接替了王胜担任吏部侍郎之职,和李义府走得很近。
在许多人的眼中,李元婴和尉迟循毓就是为皇帝干脏活的两个没落勋贵子弟,几乎是透明的。
两个小透明竟敢来吏部讨野火,林硕如何能忍。
就在他喷的酣畅淋漓时,一个晒的黝黑的男子进来了。
“贾某配不配?”
李元婴和尉迟循毓回身,狂喜后行礼。
“先生竟然归来了?”
这捷报才来了半月,你竟然就跟着来了?
“倭国再无战事,我留下作甚?”
一句话让众人都感受到了凛冽的煞气。
林硕有些不自在,负手道:“此乃我吏部之事。”
周围聚拢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郭昕的舅父程远泽。
程远泽缓缓道:“此事上官相公半月前就在朝中提过,陛下也点了头,吏部这边就该按规矩走。”
过了科举一关后还得面试,面试成功后才算是进入仕途。
李朔淡淡的道:“此事乃老夫的职责,与你无关。”
程远泽微笑道:“老夫却是多事了。”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颔首,随后说道:“过了就是过了,陛下并未质疑,御史们也未曾质疑,你等却卡住不放,意欲何为?”
李朔不言。
以不变应万变。
动手吧!
他一脸求捶的模样!
贾平安想到了前世自己遇到的滚刀肉也是这等模样,“倭国发现的银山足够大唐百年之用,户部当知晓轻重。贾某以为吏部的有些官员尸位素餐,户部划拨钱粮要多思量。吏部的营造贾某听闻颇有些浪费,工部也该多多思量。”
他微微颔首,很是有礼貌的告辞。
倭国的灭国者,银山的发现者贾平安发话了。
户部得了那足够大唐百年耗用的银山就该感激他,如此,林硕出手打压新学,他出手打压林硕便是理所当然。
至于被炮灰的吏部他管不着!
漂亮!
李元婴差点忍不住想击节叫好。
尉迟循毓大抵是憋屈久了,赞道:“解气之极!”
吏部的人却变色了。
你林硕要为谁压住新学的学生咱们管不着,但你不能牵累我们啊!
当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发生冲突时,个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林硕脸颊微颤,“你……你不能这样!”
贾平安的微笑突然变成了狞笑,黝黑的脸多了愤怒的红,“你等压住新学考生,为何?不就是想告诉那些人,就算是新学进了科举,我等依旧有法子压住他们!”
林硕面色微冷,“无稽之谈!”
“鸡尼玛!”
贾平安挥手。
啪!
林硕捂着脸刚想喝骂,贾平安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腹上,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殴打吏部侍郎啊!
众人目瞪口呆,有林硕的人想扑上来帮忙,李元婴挽起袖子笑道:“来,本王陪你玩玩。”
尉迟循毓不说话,只是向前一步。
贾平安打过瘾了,直起腰甩甩头发,“甩头发确实是舒坦。”
人渣藤笑道:“可不是,每日不甩个数十次我就不舒坦。”
贾平安打人了。
就在他等候召见的功夫,帝后都接到了消息。
“贾郡公殴打了吏部侍郎林硕,许多人都看到了。”
“为何殴打?”
李治的喜悦之情渐渐消散,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说是林硕压住了新学这一科考生出仕,贾郡公去问被他搪塞,忍不住就动了手。”
“跋扈!”
皇帝的脸黑了,直至贾平安进来依旧如此。
“臣攻下飞鸟城后有人作乱,随后一阵厮杀,倭国皇族的关押地被反贼纵火,一个都没逃出来,好惨。”
若非是知晓这厮的尿性,李治定然会对他此刻一脸的悲痛深信不疑。
“臣带了天智和中臣镰足归来,可中臣镰足狼子野心,心怀故国,竟然想跳海游回倭国,再度召集那些叛贼起事……”
李治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这是要提前帕金森症了?
贾平安愣住了。
皇帝的脸微微红,王忠良发誓这是发怒的症状。
“赵国公,滚!”
赵国公……
这不是长孙无忌的封爵吗?
不过也不错啊!
封国公有两种情况,最牛的是按照古国的国号来封,譬如说赵国公。次一等的就是按照你的籍贯来封。比如说你老家是扬州的,或是你在苏州为刺史,那就给你个扬国公,等你到了苏州后再给你改封一个苏国公。
以古国为国公号的最是尊贵,贾平安本以为自己此次归来会得一个华国公的封号,没想到竟然是赵国公。
意外之喜啊!
阿姐的眼神不对,赶紧走!
贾平安前脚才走,李治就忍不住发火了,起身冲着武媚说道:“看看,看看,朕虽说没出过海,可只需想想就知晓……岸边多少大唐的人,多大的船队,中臣镰足疯了下海?若是走远了跳海,这等重臣只能喂了海中的鱼。”
多半是被阿弟令人丢进了海中!
武媚也很无奈,“陛下,定然是自尽。”
李治看了她一眼,嘴角抽了一下,“你倒是会想,那中臣镰足若是想自尽何时不能?一头撞死也好过掉进海中淹死。”
王忠良大悟,原来是被贾平安弄死的?
武媚反驳道:“那中臣镰足乃是天智的心腹智囊,留着只是祸害。”
李治冷笑道:“你信不信,他压根就没把中臣镰足当做是祸害,只是不肯让这等人白吃大唐的粮食。”
陛下越发的了解阿弟了。武媚:“……”
“不过倭国灭了是好事,银山到手,百年内大唐不会缺钱。”
武媚突然觉得有些亏欠了阿弟,“赵国公这个封号怕是不大好。”
李治拔腿就走。
沈丘来了,鬓角的长发散乱,让李治心中一惊。
“陛下。”
沈丘竟然是少有的惊慌,“沈郡公此行带来了五万倭女。”
五万……
皇帝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武媚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陛下!”
李治怒道:“他先前为何不说?”
他心虚!
他担心被毒打。
武媚也无话可说,半晌解释道:“大唐许多男人娶不到娘子。”
“可五万啊!”
想到五万倭女出现在大唐,皇帝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即将炸裂。
“上次的奏报说是给朕惊喜,便是这个?”
皇帝冷笑着。
但五万还不错。
沈丘欲言又止,皇帝皱眉,“说。”
沈丘说道:“说是后续还能弄数十万倭女来。”
……
贾平安回来了。
按理皇帝该高兴,可据闻宫中今日砸碎了好几个上好的茶杯。
“赵国公!”
站在皇城外面,贾师傅仰天长笑。
老子也是国公了啊!
“贾平安封赵国公,此人得意洋洋,在皇城外大笑。”
李义府有些羡慕嫉妒恨,他目前只是一个郡公,可贾平安却是国公。
以后见面……哎!
贾平安归心似箭,进了道德坊后依旧不停。阿宝也是思家心切,径直冲进了坊门。
“见过郡公。”
坊卒们大声欢呼。
贾平安已经不见了。
人马一体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贾平安觉得自己能日行千里……
对了。
他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后世他骑摩托车跑了两百公里就觉得腰酸背痛屁股抽筋,那些骑马跑几百公里的会如何?
“嘤嘤嘤!”
前方已经看到了熟悉的滚滚!
不用贾平安拉缰绳,阿宝就来了个急刹车。
阿福冲了过来,阿宝破天荒的低头舔舔它。
贾平安下马。
“嘤嘤嘤!”
阿福把他扑倒,顿时一阵揉搓啊!
“阿耶!”
门槛上坐着的兜兜还不敢相信,直至此刻才狂奔过来。
贾平安爬起来抱起她,“为何在门口?”
兜兜哭了,“阿福每日都在门槛坐着等你,我就陪着它等你。”
“见过郎君!”
杜贺等人闻风而动。
“辛苦了。”
狄仁杰和王勃也出来了。
一番寒暄,狄仁杰笑道:“后院在等你呢!赶紧去。”
贾昱带着两个弟弟来了,很是规矩,连贾老二都是如此。
“在家可孝顺阿娘?”
贾平安也收了笑脸,按照此时的规矩问话。
贾昱恭谨的道:“早晚探视,不敢忤逆。”
“课业可认真?”
“认真。”
“可曾友爱兄弟?”
“不敢或忘。”
贾平安这才笑道:“好。”
贾昱肃然道,“阿耶此行辛苦。”
“为父为国效力,应当的。”
这些简单的问答中蕴含着华夏的基本道德规范。
孝顺父母,友爱兄弟,而为国效力更是基本的道德观。
两个小子早就把父亲忘记了,就像是面对陌生人一般。
“这是阿耶!”
兜兜在教导。
“阿耶!”
贾洪依旧白白胖胖的,贾东看着越发的沉默了。
一个憨憨,一个阴头向。
贾平安觉得二胎让人头痛。
进了后院,卫无双和苏荷换了盛装正在等候。
“夫君辛苦。”
一番寒暄后,陌生感渐渐消散。
等贾平安沐浴出来时,几个孩子把礼物都摆在了案几上,贾昱作为老大正在分配。
这是最让父母欢喜的一幕。
晚些孩子们出去玩耍,夫妻三人坐在一起低声说话。
“大郎越发的稳重了,接人待客也颇为老道。”
“孩子的天性就喜玩耍,不可压制太过。”
“可妾身并未压制。”卫无双很是骄傲。
“那也得让他去玩耍。”
卫无双想了想,“好。”
苏荷嘀咕,“兜兜乖了好一阵子,后来才出去几次,都是和那个王蔷。”
卫无双接着说道:“生意都还好,不过别人家的炒茶渐渐的赶上来了。”
“担心了?”贾平安轻笑问道,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久别重逢带来的陌生感让卫无双的俏脸微红,想缩回手又忍住了,任由他握着,“家中虽说不差钱,可大郎他们也得有些产业才好。”
父母恨不能把子女到老死的那一日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可现实中安排的越妥当的就越不妥当。
贾平安当然不能这般说,他轻声道:“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弄出一个挣钱的产业来。”
卫无双抬头,眼眸中多了柔情。
夫妻多年,在新鲜感消散后,靠的便是彼此的迁就来维系感情。但唯有在乎才会迁就。
到了晚上,贾平安先去大老婆那边卖命。
一番折腾后,卫无双气喘吁吁的问道:“夫君喜欢丰腴的吗?”
怎么问这个?
贾平安想到的是内战。
卫无双身材无双,大长腿更是找不到对手。苏荷娃娃脸,身材丰腴白嫩……各有所长。
让男人评价女人,这是女人的愚笨之处,没想到大长腿也有庸俗的这一天。
贾平安搂着她,认真的道:“我更喜欢长腿。”
卫无双的眸子在黑暗中仿佛在闪光,“为何?”
贾平安说道:“腿长方便……”
呸!
卫无双呸了他一下。
随即就是去苏荷那边。
一番折腾,贾平安觉得这一年多的存货还有。
但想到高阳他不禁有些心虚。
那个娘们太虎了。
“夫君,你喜欢大长腿吗?”
咦!
这事儿不对劲啊!
两个女人为何都问对方的长处?
这是……
贾平安说道:“当然喜欢肉肉的。”
然后他咬牙再上手段,等苏荷意乱情迷时问道:“为何问我是否喜欢大长腿?”
苏荷咬着红唇,眼眸迷离,“捷报传来,好些人都说你要纳妾了,我和……哦!”
娘的!
我的腰子要不要了?
贾平安发狠了。
第二日起床,老大和兜兜依旧等着。
父子三人在道德坊里跑步成为了一景,贾洪和贾东还不到年龄,此刻还在睡。
跑完步,在薄雾笼罩的道德坊中缓缓归家,听着身后儿女在嘀咕,贾平安的脚步不禁放慢了些。
公鸡在此起彼伏的打鸣,引得一家狗在狂吠,旋即坊中的狗就闹腾了起来。
东家说明日把狗宰杀了下锅,西家骂一群贱狗,回头全部赶出去。
几户人家大概要赶早,所以能看到炊烟。
一个少年打开家门往外看了一眼,回身道:“阿娘,有雾气。”
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道:“那就把牛放在边上,看着它们,可不许吃了别人的庄稼。”
“哦!”
少年伸手接了一张饼,咬了一口后吆喝几声,一头牛就缓缓走了出来。
少年轻松的爬上牛背,一边吃饼一边看着走来的贾平安父子。
兜兜认识这个少年,说道:“你为何不吹笛了?”
少年把饼咬住,摸出了一根笛子,几口把饼吃了,随即,清脆悠扬的声音传来。
牧童放牛吹横笛。
进家,王勃一脸我想死的模样出来。
“操练起来。”
既然收了弟子,就得为他的全面发展劳心费力。
“举!”
石锁被举起来,身材瘦削的王勃摇摇晃晃的,让人担心下一刻石锁就会砸下来。
“放!”
贾平安的石锁比他的大两号。
“起!”
一番操练后,贾平安说道:“操练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毅力,今日操练明日歇菜,你只会越来越差……”
他回身看了一眼……
王勃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满头大汗。
“虚了!”
杜贺在边上旁观,毫不犹豫的下了论断。
“加练!”
贾平安给了药方。
王勃惨叫一声,狄仁杰踱步出来,微笑的就像是一个慈祥的老父亲,“平安回来了,你的好日子也来了。”
看来狄仁杰这一年多来没少被王勃的毒舌荼毒啊!
……
兵部。
“见过赵国公。”
新扎赵国公来了。
“任相呢?”
熟悉的值房,但茶具不见了,人也不见了。
“老夫在此!”
任雅相的声音依旧。
贾平安回身,看着老迈了些的任雅相正在吴奎的陪同下走来,就像是退休后返聘的老干部。
“老夫不想干了。”
任雅相一开口就让贾平安懵了,“陛下要收权,宰相越来越少,老夫也不讨人嫌,去年就开始辞官,陛下一直拖,这是想把老夫拖死呢!你回来就好,老夫走了。”
呃!
这个不对吧。
“收回权力?”
任雅相点头,“宰相多了七嘴八舌的,陛下想通过一件事也颇为费劲,这下可好,许圉师滚蛋了,老夫也滚蛋了,就剩下四个宰相,英国公是个稳妥的,李义府和许敬宗是帝后的人,最后一个上官仪那更是陛下的心腹,懂了?”
“懂了!”
帝后在收权,把那些不是一路的宰相都寻个借口赶走了。
这是集权的过程。
但老任不错啊!
“老夫早就想回家去歇息几年,对了,新来的倭女给老夫挑几个出色的。哎!这几年忙于政事,竟然把最喜欢的女人都熬老了,惭愧。”
可你大把年纪了,不担心马上风?贾平安:“……”
“走了。”
任雅相说走就走,这就进宫去乞骸骨。
二人把任雅相送出去,回来的路上,吴奎说道:“你领兵走后,帝后就在调整朝堂,任相本想告老,可陛下那边却说再撑一年……”
这是在等我。
兵部是个要紧的地方,所托非人的后果很严重。
“有些人在挤兑,可任相就是不动声色。他这是在为你守着这个尚书之位。”
贾平安回到了值房,突然吩咐道:“陈进法,去把我的好茶拿来。”
任雅相进宫请辞。
“任卿辛苦了。”
皇帝很感性的说了一通,随后赏赐、荫官都不缺,堪称是载誉归家。连皇后都赏赐了任家的女眷,堪称是荣宠不衰。
任雅相缓缓走在皇城中,不时看看左右。
“眼前的一切都熟悉,可此刻置身事外,却觉得格外的陌生。”
任雅相摇头,“走,回家!”
他缓缓走着,直至出了皇城。
皇城外,一张案几,一壶茶,一人。
那人回身,手中端着一杯茶。
“任相,喝一杯。”
贾平安递过茶杯。
任雅相接过嗅了嗅,一饮而尽。
“好茶!”
他抬头看着贾平安,笑道:“不烫,不冷,恰好。人走茶未凉。”
第1001章 孰轻孰重
贾尚书上任之前还得进宫一趟。
“太平,叫舅舅。”
一岁多的女娃看着微胖,在自家老娘的膝上看了贾平安一眼,猛地回头扑在武媚的怀里。手腕摆动时,银手环上的小铃铛清脆作响。
武媚轻轻拍拍她的脊背,笑道:“你许久未曾归来,家中小的两个可还认得你?”
贾平安摇头,“忘了。”
兽类能在数年、十数年后还记得自己的父母,但人类幼崽却在短时间内就能忘掉自己的父母。
这是退化了吧。
贾平安觉得所谓的演化论不大靠谱,怎么越演化越弱了。
武媚把太平抱起来,微微眯着好看的眼,“兵部乃是要紧之地,大唐有钱了。”
有钱皇帝就想骚动。
“有人建言封禅。”
武媚看着阿弟,目不转瞬,“你如何看?”
封禅……
从上位者被神话后,就在寻找自己的老父亲……都说咱是老天爷的儿子,可老天爷太远,够不着。
但有聪明人就想到了法子,老天爷太远,但人间有他老人家的代言人啊1
谁?
山岳!
从远古时期就有了封禅这等事儿。
为了感谢父亲的帮助,为了感谢大地的帮助,朕要去祭拜天地。
实际上就是功成名就后寻个地方装比。
皇帝不老啊!
贾平安有些踌躇,“阿姐,封禅这等事我也弄不清,等回去琢磨一番再说。”
阿姐历史上好像曾作为皇帝的副手一起去封禅,开了上下五千年的先河。
武媚看着他不说话。
毒打?
不会!
那就是在猜测我的话是否真心。
良久武媚说道:“你定然是不赞同的。”
贾平安默然。
他当然不赞同。
“说话!”
阿姐的脾气越发暴躁了。
贾平安说道:“阿姐,封禅便是人生巅峰,随后陛下可还有励精图治的欲望?”
到了人生巅峰后,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懈怠。
可大唐伟业还差得远啊!
武媚淡淡的道:“自然有。”
我不信!
贾平安随后告退。
风声很快就散出去了。
“平安,说是有人建言皇帝封禅?”
杨德利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
“是啊!”
“说是李义府。”
“那个佞臣!”
贾平安想的更多。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旁观。
赶紧去了高阳那里,一进门钱二就在吆喝,“恭贺郎君凯旋。”
这老东西作妖呢?
贾平安看着一群仆役行礼有些瘆的慌。
钱二直起腰,堆笑道:“郎君,肖玲都出来看好几次了。”
那个婆娘这般挂念我?
瞬间男人的自尊心就爆满了。
随后就是爱意!
原来男人的要求就那么简单。
肖玲出来了,“见过郎君,公主有请。”
“我还犯得着她请?”
贾平安一脸大男子主义的嘴脸,可进了后院后却问起了高阳的情况。
“公主这一年就打了一人。”
我的婆娘竟然修身养性了?
可喜可贺。
“打了谁?”
“李义府!”
贾平安:“……”
这一人赶得上百人了。
“李义府说了郎君坏话,公主得知后就在皇城外等着,李义府见到公主转身就跑……”
贾平安问道:“陛下没被气坏?”
“气坏了,可新城公主进宫一趟,据闻陛下又乐滋滋的。”
小白花的手段了得啊!
后院,高阳拎着一根马槊正在舞动。
小心腰啊!
“看好!”
贾平安上前一步,这才看到手持小马槊的儿子。
这小马槊得是花重金请人打造的吧?
母子二人有模有样的在练习马槊,贾平安看了半晌,发现儿子没啥兴趣。
“阿耶!”
看到贾平安后,李朔算是彻底的撒野了。
昨日的那条狗就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这狗如何?”贾平安和他们母子说了一会儿话。
“这狗晚上就睡在我的床前。”李朔得意的道:“谁来了它都会嚎。”
高阳没好气的道:“昨夜侍女进去查看他是否盖好了被子,这狗悄无声息的摸了过来,若非侍女警觉惊呼,怕是要出人命了。”
李朔不满的道:“阿娘,二尺很乖。”
二尺这个名字有些怪,不过贾平安却想到的是另一个,他招招手,二尺没动窝。
“过去!”
李朔开口二尺才过来。
贾平安伸手摸摸它的头顶,“这等狗若非是想让你发现,否则你压根就没法发现。”
高阳愕然,“昨夜它是故意让侍女看到自己?”
“你以为呢!”
高阳果断换了个话题,“大郎喜欢马槊呢!”
李朔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父亲。
“那就请个先生来。”这个时代男人最好会些保护自己的手段,免得骤然遇到危险毫无还手之力。
李朔的肩膀塌了下去。
高阳笑道:“我学过。”
你不是花拳绣腿吗?
贾平安觉得这话有些大了。
高阳看一眼就知晓他在想什么,目露回忆之色,“那时阿耶说……”
先帝说的多了去,譬如说当年贾平安在叠州时王德凯的一番话:先帝曾说过,为将不骚,前程不高。
“阿耶说李家为帝王看似风光,可风光之下危机重重。关陇门阀推了李家出来造反,这便是像前隋的杨家……”
杨坚登基的过程中,关陇门阀居功至伟。但杨广和他们离心离德,最后身死国灭。
也就是说,隋唐都是关陇门阀内部矛盾的产物。
“所以李家的儿孙不管男女都要练。”
这危机意识能碾压了后世人。
“新城也练?”
贾平安想到了小白花。
高阳白了他一眼,“新城那时才多大?等她大些时,阿耶已经老了。”
这是来自于皇帝的忧虑。
原来帝王也不安生啊!
李朔听的入神,突然问道:“阿娘,你能打赢阿耶吗?”
高阳:“……”
贾平安:“……”
李朔再问,“阿耶你打得过阿娘吗?”
晚些李朔被带去前面玩耍。
贾平安很认真的道:“我刚才在儿子的面前给你留面子,你打不过我。”
“果真?”高阳杏眼一瞪,起身,素手轻轻一拉……
红裙落地。
贾师傅:“……”
……
“相公。”
秦沙进了值房,他今年已经四十多了,可依旧是七品官。
李义府抬头,揉揉眼睛笑道:“可是有了消息?”
“有。”秦沙放低了声音,“外面不少人赞同陛下封禅之事。若是能成,相公,这便是大功。”
李义府摇摇头,“大功不大功的如今老夫不想,只求……”,他看着秦沙,“你跟着老夫多年了……记得当年你躲在角落里哽咽,为了自家母亲的药费绝望,而老夫那时也在东宫不得伸展手脚,都是可怜人……”
秦沙感激的道:“若非相公当时给的那些钱,阿娘也活不到今日。”
李义府问道:“你阿娘的身体可还好?”
秦沙笑道:“这几年还好。”
“那就好。”李义府微微皱眉,“记住了,如今老夫要的不是大功,而是让帝后对老夫深信不疑。”
……
李义府建言皇帝封禅的消息散出来后,一些臣子进言赞同,甚至还赞美了皇帝一番。
皇帝不算老,太子也还嫩,这些赞美是啥意思?
封禅后的帝王和封禅前的帝王截然不同。
后者就像是疯狂追求大满贯的球员,在达成目标前永不懈怠,连女人都不怎么亲近。而前者就像是拿到了大满贯的球员,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懈怠了。
吐蕃依旧在虎视眈眈,突厥残部依旧剿灭不绝,大食正在向着四周扩张,很快就会触及大唐在安西的势力范围……
还有契丹这等地老鼠,一心等着大唐衰微后趁火打劫。
老板,大满贯还差得远啊!
而且封禅的耗费太大了,大的惊人!
这是银山给了皇帝信心?
有钱就是大爷!
大爷封禅没毛病。
杨德利进宫了。
早有人建言让杨德利去地方为官,李治当时想的好好的,可转瞬又会忘记了此事。所以在见到杨德利后,他由衷的觉得自己的记忆力该调整了。
四个宰相都在。
尚书们都来了,包括兵部新任尚书贾平安。
杨德利深吸一口气走出来。
李治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贾平安同样如此。
昨日表兄就说今日有话要说。
表兄,咱们有话好说。
杨德利抬头,“陛下,臣听闻有人建言泰山封禅……”
李治颔首。
李义府目光阴郁的看着杨德利。
最近他的日子很好,堪称是权倾朝野。但盛世之下有隐忧!
帝后的态度在变化,他知晓若是自己不做出些什么,说不得下一次被流放的就是自己。
所以他察言观色,毫不犹豫的建言去泰山封禅。
封禅,封就是祭天,禅就是祭地,连在一起就是祭祀天地。
帝王觉得自己牛笔了,想昭告天地,于是就去封禅。实际上更像是去要一个认证证书。
——朕这个帝王是老天爷认可的!
杨德利说道:“从长安到泰山颇远,封禅时百官随行,六宫随行,外藩使者随行……浩浩荡荡,每到一处就吃光一处。”
皇帝和百官是蝗虫吗?
这个比喻……
皇后都怒了。
李义府喝道:“住口!”
杨德利看着他,眼神轻蔑,“我乃御史!”
这一刻连贾平安都被震撼到了!
杨德利说道:“那些随行的外藩使者带着牛羊骆驼,一路浩浩荡荡,到了洛阳还得等待各地的官员汇集,这一等少说半年,一群人在洛阳大吃大喝……靡费多少?”
帝王封禅下面的人自然得捧臭脚,而这等大典人越多越好,所以地方官也得来。
“祭祀还得筑台,还得各等准备,封禅完毕三品以上官员升爵一等,四品以下加一阶,每年因此耗费无数钱粮……”
杨德利大声道:“从开始到结束需要一年,这一年多少事被耽误了?这一年耗费了多少钱粮?那些钱粮若是都节省下来,别说是征伐倭国,打吐蕃都不是事!”
可帝王不要面子的吗?
李治的脸色不大好看。
此人作死!
李义府心中冷笑着。
上官仪看了贾平安一眼,和气的一笑,冲着杨德利用下巴点点:赶紧把你表兄拉住,否则晚点没他好果子吃。
可杨德利拉得住?
“臣在华州时,有一任刺史最喜别人的夸赞,于是官吏们便吹捧他,他还想着让百姓也吹捧自己,就令人在乡间传他的好话……”
这等人不少。
从古至今都不少。譬如说要万民伞的,要进名宦录的……一句话,哥的本事如何次要,要紧的是名声。
杨德利抬头,“可臣揭开米缸子看了一眼剩下的麦粉,数数全家剩下的五文钱,恨不能破口大骂一顿。陛下,名声好坏和传闻无关,百姓看着自家的米缸子,看着自家的钱袋子,多了自然知晓陛下是明君,若是少了,就算是天上掉个神灵下来,老百姓也得骂娘呢!”
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坐在上面不动,神色看不出喜怒来。
皇后看着却有些不满,瞥了贾平安一眼。
贾平安没动静。
他希望表兄能去地方任职,真的,发自内心的希望。
哥,赶紧换个地方去祸害吧。
他更不明白皇帝为何迟迟不把表兄弄地方去,就算是不弄去地方,你也能给他换个岗位啊!
“散了!”
两个字代表了皇帝的情绪。
李义府看了杨德利一眼,微笑的很和气。
李猫笑了!
最近被他冲着这般笑的几个官员都没好下场。
随即散去。
出了大殿,贾平安靠近杨德利,“表兄,去地方吧。”
杨德利梗着脖子,“平安,咱们才吃了几年的饱饭,难道你就忘记了当年咱们的穷困潦倒?”
我……
贾平安默然。
杨德利激动的道:“当年为了一斤麦粉,咱们去帮陈家清理茅坑之事你忘记了?弄的臭烘烘的,可我用二两麦粉弄了一锅面粉汤,好吃的不得了。”
贾平安:“……”
杨德利显得很是不满,“封禅的耗费大的吓死人呢!若是不去,省下来的钱粮少说能养活十万人!不止……咱们现在有钱了,能吃饱了,可大唐还有许多吃不饱的百姓,平安,他们还在受苦……”
宰相们都在看着他。
李义府依旧在笑,熟悉他的人都知晓这个笑容的含义。
许敬宗却走过来,拍了一下杨德利的肩膀:“好!”
李勣看了贾平安一眼,微微摇头。
不要冲动!
上官仪只是微笑。
贾平安知晓,最终还得要靠自己两兄弟去扛。
“照常做事。”
贾平安眸色平静。
杨德利无所谓,“大不了不做官了。有钱守着妻儿也好。”
他本就不是那等苛求荣华富贵的人。
“平安,若是不行我们便回去。”杨德利很认真的道:“家里的老屋上次我叫人去清理过,都是好木料弄的门窗,咱们回去买些田地也能活。”
两兄弟在往前走。
“我不喜欢长安,我喜欢在乡间,那些村民也奸猾,但最多是哄些小钱,你若是有了麻烦他们也会出手相助……”
贾平安含笑,“我知晓了。”
封禅!
他坐在值房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一旦封禅,前后影响少说三年。其中的一年是基本上没了,都在路上。
从今年开始,倭国的白银将会源源不断的送到长安,户部的库房将会前所未有的充盈,那些以往想做却因为没钱不能做的事儿都能做了,譬如说……
“教化天下!”
这个才是贾平安追求的东西。
他一直认为儒学就是一门道德学科,说是哲学也没问题,实际上儒道释三家在许多方面都是相通的。
“儒学不能成为显学!不能!”
一万两白银此刻就躺在户部的库房里。
这是一笔巨款。
但如何用?
用在封禅上是杯水车薪。
显然,有人在中间做了些工作。
让李义府去背叛皇帝不现实,也就是说,这个蠢货被人忽悠了。
贾平安叫来了吴奎。
目前接任的侍郎还没安排,兵部吴奎管事比较多,忙的不可开交。
“李义府这一年以来如何?”
如今他是尚书,吴奎反而失去了那等较劲的念头,很是老实的说道:“李义府这一年堪称是权势滔天,不过弹劾他的却多了些。”
“我知晓了。”
吴奎告退。
陈进法出去关门,最后一眼看到贾平安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杨德利今日的建言显然过头了,但皇帝的反应却给人留下了遐思。
李义府那熟悉的笑容再度在朝堂出现,他这是想对杨德利下手?
皇帝为何不动手?
因为贾平安的功劳吗?
否则这般亵渎封禅的臣子,当场拿下都不为过。
贾平安会如何?
缩着!
许多人都猜测他会缩着。
“赵国公,宫中的王中官来了。”
王忠良进来时贾平安还在奋笔疾书。
“陛下问,杨德利的建言可是你教的?”
贾平安毫不犹豫的摇头,“虽说我想认了,可杨德利的性子众人皆知。”
那就是个不怕死的!
王忠良不置可否的点头,“你对封禅如何看?”
贾平安抬头,“稍等!”
他低头奋笔疾书……
晚些抬头,把奏疏举起来吹干墨痕。
“还请上呈陛下。”
贾平安跪坐在那里,神色平静。
王忠良走了。
吴奎进来,神色有些紧张,“说是你弄死了倭国皇族,又弄死了倭国重臣,在倭国堪称是一手遮天……归来又打了吏部侍郎,所以陛下要给你个教训。”
“多谢了。”
贾平安微微颔首,依旧跪坐着。
吴奎的声音渐渐变得细微:“你升为国公,更是履职兵部尚书,从此就进了重臣的行列……”
重臣要站队!
你站哪边的?
“可杨德利却批驳了封禅的建言,那些人说你并未站在陛下那边,而是……”
贾平安说道:“皇后那边?”
“对。”
贾平安摇头。
我从未站在哪一边,我只站在盛世的那一边。
至于结果,若是皇帝觉着我是站在了皇后那边,想敲打我……那便来吧。
从在倭国的海边上了回程的船时,贾平安就有了这种心理准备。
宫中,皇帝拿到了这份违规送来的奏疏。
皇后就在身边。
打开。
——臣进言:孰轻孰重?
内容就四个字。
字字千钧!
……
晚安!
第1002章 饿怕了
“孰轻孰重?”
李治放下奏疏,淡淡的道:“朕自然知晓孰轻孰重。”
武媚默然。
李治把奏疏放在案几上,这是公事结束,要开启惬意的私人生活的表示。
王忠良赶紧去弄了茶水来。
李治看了一眼……
三片!
“要做重臣简单。”李治嗅嗅,茶香味还是有些,“譬如说李义府那等人,朕随便就能扒拉到不少。但要做李勣这等重臣……不是谁都可以。”
武媚第一次没有为贾平安说好话,“当年先帝为陛下用李勣,先是莫名贬官去了叠州,李勣出宫就直奔叠州,连家都没回。”
“蠢笨的臣子固然好,可蠢笨的办不了事。”皇帝轻啜一口茶水,“可那些聪明的臣子心思各异,大多首鼠两端,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就会改变立场,这等臣子怎能大用?”
武媚终究开口,“陛下,平安做侍郎时并未在意官职。”
李治看了他一眼,“侍郎是侍郎,尚书是尚书。尚书执掌一部,侍郎只是下属。尚书能随时求见朕,侍郎却不成。尚书再往上便是宰相,一人之下,谁能经得住诱惑?李义府不能,许敬宗不能,李勣也不能!”
武媚默然。
“那等诱惑非常人所能忍。”李治缓缓说道:“媚娘,你要知晓,要想做人上人,就得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和代价。他逍遥多少年了?”
武媚想了想,“好像进了百骑开始的吧。”
“你倒是不为他遮丑。”皇帝笑了,“去凌烟阁看看。”
凌烟阁里,那些功臣画像依旧如故。
“人越来越少了。”
皇帝感慨着。
武媚笑道:“会有新的臣子进来。”
“是啊!”
帝后随即沉默。
王忠良和邵鹏在外面大眼瞪小眼。
良久,皇帝说道:“朕并未志得意满。”
皇后侧身看着他。
皇帝颔首,“显庆四年朕的病情严重,不时发作,无法视事,那时朕生出了封禅之心,那不是志得意满,那时的朕觉着离归去的那一日不远了……”
他笑了笑,“后来渐渐好了许多。朕再看看这个天下,吐蕃依旧在,阿史那贺鲁躲在草原上不露面……大唐还有许多问题,这些都得等朕带着臣子们去解决,问题还很多,离封禅还早。”
封禅之事武媚知道的不多,都是李义府一人在张罗。
“那李义府的建言可是陛下授意?”
李治说道:“那个蠢货不知为何进言封禅,朕便想看看群臣之意。”
“试探?”
“对。”
李治说道:“贾平安刚封国公,执掌兵部,这便是重臣。这个重臣随后将会面临狂风骤雨,朕想看看他的胆色。是慌乱请罪,还是坚持己见。”
但凡名臣,无不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为了捍卫自己的政治主张,他们甚至敢和天下人为敌。
回到寝宫后,邵鹏带着人去准备热茶。
武媚看了他一眼。
晚些茶水奉上。
李治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觉得不对,就微微蹙眉看了茶水。
一片茶叶孤零零的在水中飘荡……
……
弹劾杨德利的奏疏多不胜数。
“一个亵渎封禅的罪名就足够了。”
“有封禅那钱不如拿去救济百姓。”吴奎觉得贾安平太稳了些,“封禅历史悠久,杨德利一番话把过往帝王都羞辱了。”
贾平安问道:“可错了吗?”
呃!
吴奎摇头,“没错,但……”
“但为尊者讳。”贾平安说道:“都知晓封禅是个没谱的事,可大伙儿依旧乐此不疲。看看古往今来那些封禅的帝王,可成神了?还是说长命百岁了,或是说王朝永固了?都不曾,所以封禅就是蛋疼才做的事!”
吴奎:“……”
弹劾杨德利就是弹劾贾平安,杨德利一旦倒台了,他的表弟也好不了。当然,若是贾平安倒台了,杨德利最好的法子就是带着老婆孩子溜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一辈子都别冒泡。
这便是某种程度上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吴奎犹豫了一下,“说交浅言深也罢,赵国公,认个错吧。你这里但凡上个奏疏赞同封禅之事,这一关就过了。”
赞同?
也就是低个头。
前世时他就是个棒槌,从踏入社会开始就在四处碰壁。
他不会那些钻营,也不屑于钻营。
他认定了只要努力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若是不够,那定然是我不够努力。
于是他不断碰壁。
若说李敬业是铁憨憨,那么彼时的贾平安就是个傻缺!
缺根筋的傻缺!
若是没有其它变化,他将会这么一直缺根筋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失业了。
没钱了!
你要低头啊!
他就这么告诉自己。
随后他学会了低头。
穷了,要养活自己和家人,低头恰饭不丢人!
他低着头,但心中时常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直至有一日,一个客户和他混熟了之后,告诉了他。
——当初并非是你低头我才让你做进来。
不是吗?
那一刻贾平安的三观崩裂了两观。
客户喝大了,搭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当时那个低姿态……假!假的让人烦,一看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那种人。我看着你背着包在办公室外面来回走了许久,最后还是撞到个人才鼓起勇气进了副总的办公室……
为何让你做的?因为你这人踏实,做事做人踏实。和你做,哪怕是贵一些我也心安。咱们不差钱,差的是什么?心安!”
原来我从开始到现在都没低过头?
我所谓的低头只是在心中告诉自己,哦,你该低头了。
但依旧还是那个鸟样!
怪不得我的业绩总是到死不活的。
不是我差,而是我压根就没学会低头!
吴奎见他没反应,就无奈的道:“低个头吧。”
“我从小被饿怕了。”
他真的从小被饿怕了。
几岁的时候,为了寻找食物他什么事都干过。夏天抓蚱蜢来烤吃,去别人的地里刨,希望刨出些根系来充饥,去抓过鸟,连味精都吃……
被饥饿支配的恐惧让他永世难忘。
我可以接受在别的事儿上低头。
但这件不成!
封禅的耗费之大超乎想象。
“饿怕了……”
你这个是什么神回答?
“对,饿怕了。”
贾平安点头。
吴奎坐下,“封禅乃是帝王一生最得意之事,谁阻拦了帝王封禅,谁就是帝王的对头,老夫又交浅言深了。”
贾平安颔首,“我知晓。”
好大喜功几乎就是帝王的代名词。
吴奎叹道:“可你……为此丢掉兵部尚书的官职也愿意?不是老夫玩笑,陛下一怒之下,弄不好就能把你赶到下面去做刺史。”
“就算是去交趾也成。”
去了交趾……那地方真心不错,改造一番就成了鱼米之乡。
“你要知晓,在所有人的眼中你和杨德利是一体的,杨德利弹劾了什么,就是你弹劾了什么。”吴奎苦笑:“罢了,说不动你,不过……哎!看天意吧。”
贾平安照常理事,下衙时间到了照常下班。
“兄长!”
李敬业摸了过来,“听闻你被弹劾了,不,是你表兄。”
“嗯!”
贾平安牵着阿宝,神色如常。
李敬业吸吸鼻子,“要不去倭国吧,咱们兄弟一起去倭国,那边女人多……”
你想生出一个民族吗?
贾平安无语。
“小贾!”
崔建来了。
“那事你要小心,我的意思……低个头。”
崔建低声道:“当然,你若是想做名臣,那在此时万万不可低头,头一低……”
GDP就会掉。
贾平安笑道:“我有数。”
我不想做什么名臣。
“春风得意不长久。”
秦沙出现了。
这货早些年被李义府派去盯着贾平安寻陨石,被收拾了一次,最近看样子小日子不过。
“你的马蹄有些问题。”
秦沙低头,贾平安早走了。
秦沙冷笑,随即和几个同是李义府一系的官员说笑。
他的家在崇义坊,若说皇宫和皇城是一环,那崇义坊就是货真价实的二环,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他一路到了家门外,进门后,家中的仆役来禀告。
“老夫人今日吃的少了些。”
秦沙急匆匆的去了后院,妻子杨氏迎过来。
“阿娘如何?”
杨氏说道:“今日不食饭食。”
秦沙进了房间,他的母亲张氏就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
“阿娘。”
张氏抬头,“李义府不是好人,大郎,你离他远些。”
秦沙笑道:“是呢,阿娘放心,我早就离开了李义府。”
张氏松了一口气,喘息了几下,“我不担心别的,也不担心你的名声,名声能填饱肚子?不过人不能太得意,大郎,我这辈子都在长安城中,见识了许多得意的人,可最终都没落了。得意到了极致就会用身家性命去赔。”
“是。”
秦沙给妻子使个眼色,示意做饭。
他坐在床榻边陪着母亲说话。
“要离远些,不要太得意。”
“是。”
“不要贪婪。”
“是。”
晚饭后,秦沙和杨氏上床,杨氏才说了些事。
“医者说了,阿娘的病早些年救的晚了些,终究落下了病根子,年岁一大就爱发作……要养。”
“是。”
第二日到了吏部,秦沙去请见李义府。
“相公……”
秦沙一脸苦笑,“我厚颜了……”
李义府眯眼看着他,“你该早说。”,他抬头,“来人。”
另一个心腹姜琦进来,李义府吩咐道:“老夫这里有事交代秦沙去做,你去拿了两万钱给他。”
秦沙低头,眼眶红了。
李义府把这事儿抛之脑后,“杨德利可惧了吗?”
秦沙摇头,“昨日看着没事人一般。”
“他只是小卒。”李义府笑道:“谁有兴趣去弹劾一个御史,这是冲着贾平安来的。贾平安如何?”
“下官去打探一番。”
贾平安刚到兵部。
今日弹劾的力度更大了。
吴奎突然出现。
“朝中正在商议把你贬官地方之事。”
吴奎焦头烂额,“换个人来做尚书老夫不敢担保自己会不会从背后捅他刀子,你赵国公厉害,老夫却不敢。为了老夫的安危,赵国公,低个头吧。”
贾平安摇头,“别的事尚可,此事万万不可。”
封个鸟毛的禅!
你要说长安边上就是泰山倒好说,大不了弄些俘虏来修建台子什么的,大伙儿出门就能去祭拜天地。
……
朝中议事很激烈。
许敬宗强烈反对把贾平安贬官地方,李勣没说话,上官仪没说话,李义府……也没说话。
于是朝堂之上就成了许敬宗独口相声的表演场。
“陛下,万万不可啊!”
“臣想到了比干!”
皇帝的脸黑了。
这个老东西还是那个口无遮拦的毛病,改不了了。
“散了!”
四个宰相散去,帝后坐着没动。
武媚眸色平静,“李勣稳沉如山,上官仪有些小家子气,李义府明哲保身,许敬宗依旧是老样子。”
皇帝说道:“所以朝堂变化多端,许敬宗却从不变。李勣都活成了千年的狐狸,他知晓此刻一旦为贾平安说话,朕反而会多了不满,弄巧成拙。至于上官仪,小聪明有,做事也算是勤勉,可以用。”
他没有点评李义府。
“让沈丘来。”李治笑道:“朕昨日态度暧昧,于是弹劾的人多了不少。今日朕再提此事,这便是暗示,随后攻击如潮,贾平安可还稳得住?”
武媚点头,“我信平安!”
她起身走到殿外,看着长空幽幽的道:“要想成为人上人,要想站在庙堂指点江山,这些都是必须的代价。平安,许多人在看着你……”
沈丘来了。
“赵国公依旧在兵部理事,不过有人说赵国公好像有些不耐烦了。”
“他心慌了?”
李治琢磨着。
帝王必须要琢磨臣子,随后从中分个高低,可信任的又要分一下,谁能干,谁只能当炮灰,谁只能当酷吏……
这是帝王的基本功。
“朝堂便是看不见血的沙场,许敬宗是秉性如此,对朕坦然,所以能立足;李义府是酷吏;李勣是靠着无数征战站稳了脚跟,上官仪……压根就没站稳过脚跟。”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你总是撺掇朕给贾平安升官,如今升了。可他靠什么在朝堂之上立足?忠心?那就是个狡猾的,上次朕看到他哄走了太子的一本绝版好书,后来有人在他的书房里见到过……”
武媚的脚动了一下。
“既然他做不到许敬宗那等忠心,可能做酷吏?他在百骑时数次让唐旭为难,就是因为心不够硬。”
“最后就是功绩和资历,他和李勣这等老帅差的太远,至少还得磋磨二十年。”
“陛下舍得让平安在朝堂之外浪荡二十年吗?”
皇帝认真想了想,“舍不得,但他得让朕看到他自己的坚持。”
坚持!
“朝中谁有坚持?”武媚平静的道:“也就是许敬宗,他一门心思就想做宰相。许敬宗和上官仪压根就没有自己的坚持……”
“可贾平安是你的阿弟。”皇帝的声音有些冷漠,“他若是没有自己的坚持,朕如何敢重用他?”
王忠良听的胆战心惊的,想到的是后宫风云……没有节操的赵国公鼓动皇后谋逆,随即皇帝退位,太子继位,权臣当道。
可怖!
武媚苦笑,“我能照拂他,却也能带累他。”
“他能帮助你,可也能带累你。”
李治突然有些羡慕这样的姐弟关系,“他当年为你在皇城外杀人,随后被朕赶出了长安城……”
武媚的眸色柔和了许多,“是啊!这便是他的坚持。”
……
“我特么的不想干了!”
贾平安看着案几上堆积的文书想原地爆炸。
“那个……吴侍郎嗯?交给他办。”
陈进法去了,晚些回来,“吴侍郎问他都干了,国公你干什么?”
“我干大事。”
大事找我,小事别烦我!
兵部还差一个侍郎,赶紧配齐啊!
贾平安真的是望眼欲穿。
陈进法小心翼翼的道:“国公,若是陛下大怒……”
陛下若是把你贬官了,兵部有几个侍郎重要吗?
贾平安一想也是。
丢就丢吧!
他想的很清楚。
第二日,弹劾依旧。
第三日,弹劾的规模大的吓人,杨德利的身边已经没人敢待着了。
第四日,杨德利寻到贾平安,说自己不怕,但被人盯着有些发烧。
还好不是发骚。
第五日……
贾平安觉得就像是风浪中的浮萍。
“国公,低个头吧。”
吴奎每日一歌。
“国公,低个头吧。”
陈进法也加入了劝说的队伍。
崔建也来了。
“名臣你大概做不了,你的节操不好。”崔建很果断的道:“低个头,过了这一关再说。”
连李敬业都来了,“兄长,低个头。”
贾平安纳闷,“你竟然也劝我低头?”
李敬业说道:“我知晓此刻低头都晚了,不过低头至少能换个地方。原先兄长你会去交趾的,低个头说不定就能去安西。”
“胡女?”
贾平安问道。
李敬业欢喜的道:“是啊!到时候我把李义府捶个半死,跟着兄长一起去。”
贾平安心中温暖,“滚蛋!”
王忠良来了。
“陛下召见。”
决定性的时刻来了。
贾平安起身看了一眼值房,对陈进法说道:“把我私人的东西收拾一下,弄个筐子,等我回来收走。”
陈进法点头,哽咽的道:“国公平安。”
老子姓贾!
到了宫中,帝后都在。
皇帝一直在盯着他。
莫非皇帝想让我明媒正娶了高阳,从此成为驸马?
贾平安有些胡思乱想。
“你不担心自己被贬官?”
皇帝的问题很直接。
贾平安点头,“担心。”
“为何不低头?”
贾平安想了许久,各种理由在脑海里闪过。
帝后也不催促,饶有兴致的等着。
良久,贾平安抬头,“饿怕了。”
第1003章 我的道
对于帝后而言,饥饿这个词有些遥远,又有些触手可及。
从小到大帝后都没挨过饿,但当他们执掌天下后,却又知晓了饥饿对于这个庞大帝国的危险。
百姓吃不饱就要闹事。
军队吃不饱就要闹事。
所以得出一个结论,民以食为天。
李治想过贾平安反对封禅的无数理由,譬如说靡费钱粮,譬如说劳师动众……等等,但他从未想过竟然是饿怕了。
他看了一眼皇后,皇后的眼中多了些黯然,显然是想到了贾平安小时候的经历。
饿怕了。
他想到了杨德利。
但凡知晓哪里有浪费,那么哪里就会有杨德利。
一句饿怕了,比什么封禅靡费都来得更直接和猛烈。
有那钱粮为何不拿去救助百姓?
李治温声道:“你还记得当年之事?”
他见过许多官员,大部分都出身不凡。极少数出身贫寒的官员到了一定境界后就忘却了自己的出身。他们会骄奢淫逸,比那些出身不凡的官员更加贪婪。他们会俯瞰曾经的乡邻,厌恶那些贫寒的百姓……
贾平安抬头,“记得。”
他怎么会不记得……穿着脚指头露在外面的解放鞋,袜子是没有的,身上的衣裳都是有许多补丁的,冬天会冷的耳朵和手脚生冻疮……
那些时日他从未忘记过。
武媚轻叹一声。
皇帝知晓这声叹息的意思,“若是因此和同僚交恶你也愿意?”
贾平安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有我的道,我走我的道。
你若是愿意加入这个道,或是赞同这个道,那咱们就是朋友。你不赞同没关系,但别在路上设障碍。
就那么简单。
“若是举目皆敌呢?”
“求同存异。”
政治从来都是妥协的艺术,一味强硬不会有好结果。
王安石强硬的像是一块石头,结果新政崩了。
我的道在那里,不远不近,触手可及。我愿意为了我的道去争取更多的朋友。
就那么简单。
李治眯眼看着他,想到了许多。
朝堂之中目前是一个稳固的构架,四个宰相中有三个是他的心腹,一个李勣也是半个心腹。
他微微颔首,“你且去。”
没有贬官?
贾平安有些愕然,旋即告退。
王忠良把他送出去,出了殿门后低声道:“赵国公……好险。”
啥意思?
贾平安不解,“可是陛下震怒了?”
陛下没震怒!
王忠良莫测高深的道:“道啊!”
你特娘的能不能说人话?
道!
道可道。
非常道。
贾平安皱眉不解。
王忠良这话什么意思?
所谓道,在政治上指的就是你的立场,你的政治宣言。
贾平安觉得眼前就像是闪过一道光般的豁然开朗。
皇帝要看看我的道。
朝中目前有四个宰相,李勣更像是守门的,没事儿也不发表意见;剩下的三个许敬宗算是半个有自己的道的人;李义府和上官仪都是棒槌。
也就是说,皇帝清理了宰相后,霍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全是心腹。
当你的身边全是心腹时,你的事业就危险了。
你必须要倾听不同的声音,可你的心腹不会说这些。
皇帝这是想试试我的道,看看我的坚守……
他需要一个能信任,且能坚守自己道的重臣,而非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唯唯诺诺的臣子太多了,目前朝中的三个宰相都是。
这是一次测试。
若非如此,阿姐定然会想办法来提醒我。
是了!
阿姐一直没动。
我的道!
贾平安看着左边。
左边是东方。
太阳从东方升起,煌煌而不可直视。
太阳普照万物,水利万物,于是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贾平安想到了一句话。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
帝后在宫中缓缓而行。
“成为帝王之后,生杀予夺只是一面,定人荣辱才是帝王最犀利的兵器。多年来,无数人或是谄笑着,或是一脸正气在朕这里献媚。他们小心翼翼的说话,或是慷慨激昂的说话……目的都是为了朕的看重。”
李治的眉微微挑动了一下,“有人效忠丑态百出,有人装君子让人作呕,朕只想知晓臣子的心思,知晓他的道。但遇到许多人,从未有自己的道。”
武媚说道:“所谓道,定然是对家国天下有了自己的认知,为此想去改变这些才生出的想法。”
“有想法的臣子很多。”李治目光幽幽,“许多臣子都会有些想法,可却不能坚守。世间诱惑太多,酒色财气,如何能挡?于是便滑入深渊,忘却了自己的道。”
他突然握住了武媚的手,目光炯炯的道:“若非朕知晓你并未给贾平安通气,朕今日定然以为他的这番话便是出自你。”
武媚微微蹙眉,“兹事体大,臣妾更希望平安能平安,在此之上才能言及朝堂。”
皇帝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这几日朕一直在看着他,还不时给些暗示,于是弹劾越发的凶狠了。朕见过许多官员,李义府当年也曾有过抱负,可为了高官厚禄还是走了酷吏这条路。诱惑面前有几人能当?贾平安却不为所动。”
武媚想到了许多,“记得第一次见到平安,他穿着百骑的衣裳,腰间挎着刀,一脸稚气……”
那时候的贾平安看着更像是一个邻家弟弟。
武媚回忆道:“那时候他目不斜视,压根就不看那些女人。”
这便是纯真。
“这些年他面临的诱惑不少,若是愿意,他就能打着皇后阿弟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可他何曾如此?”
武媚的声音渐渐铿锵有力,“我的阿弟自然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辈,哪怕是面对刀山火海亦能一往无前。他有他的道,为了他的道,他敢在皇城外斩杀官员;为了他的道,他敢带着五万倭女回到长安!”
武媚看着皇帝,眉间多了凛然,“平安从不是李义府那等佞臣!”
……
宫中来人了。
来人径直去了兵部。
“这是陛下的赏赐。”
一块玉佩。
玉高洁且坚硬。
外面的猜测一下就崩碎了。
“君子如玉!”李义府的眸中多了些莫名的黯然。
秦沙轻声道:“多半是皇后的主意。”
李义府摇头,“不是。”
那些弹劾戛然而止。
不少人恼羞成怒,背地里腹诽皇帝的不靠谱。
你不是暗示俺们弹劾贾平安吗?
怎地自己却扛不住皇后的压力,半道转向了。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皇帝的改弦易辙就是出自于皇后的撺掇。
只有李勣知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老夫老了。”
任雅相突然来访,李勣和他聊了许久。
“你倒是退下来了,好事。”李勣的眸色就像是一口深井,看不到底,“我等都老了,许敬宗也老了,上官仪倒是正当年。”
至于李义府,二人都默契的忘记了此人。
一条狗罢了,太过叫嚣迟早会被主人一刀杀了。
任雅相有些纳闷,“老夫还以为此次弹劾乃是陛下给小贾的下马威……”
“也有这个意思。”李勣温言道:“反对封禅可不是小事,不过陛下的心思难猜。”
第二日,皇帝召集了群臣议事。
“有人建言封禅。”
李义府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李治看着群臣,“封禅,定然是文治武功鼎盛。朕开始时颇为意动。”
李义府觉得一股风吹了过来,脊背发寒。
“朕仔细想了许久,这些年朕做了什么?”李治沉声道:“辽东灭三国,此次灭了倭国,朕登基以来灭了四国。这是武功。”
“文治如何?”李治缓缓说道:“最近些年各地风调雨顺……朝堂之上君臣融洽……”
有人看了一眼宰相……就四个,可真是融洽啊!
“朕今日想告诉诸卿。”
皇帝的身体坐的端正,“这远远不够!”
……
尘埃落定!
皇帝的雄心勃勃让群臣都为之一震。
不够!
远远不够!
这不是那个频频发病,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李治,而是一个更为健康的皇帝。
“兄长,做自己的事,让皇帝猜忌去。”
李敬业依旧是这般大喇喇,让贾平安为英国公这个爵位的传承有些担心。
“此次归来,没说升官?”
贾平安有些奇怪。以前李敬业被李勣压着不得升职,那是因为他太年轻,而且李勣还在巅峰期,祖孙不能一起风光。
可李勣如今隐隐有退居二线的意思,那么李敬业上位正当其时啊!
老李在想什么?
李敬业挠头,“我也没问阿翁。”
“你这个棒槌!”贾平安说道:“自己的事自己多上心。”
是哦!
李敬业回头就去寻了祖父,“阿翁,我此次去倭国立功不少,该升官了吧?”
李勣嗯了一声,李敬业快活的去寻了贾平安。
“兄长,走,甩屁股去!”
“你特娘的能不能安稳些?”贾平安很头痛,“孩子都好几个了,就不能安生度日?”
李敬业觉得兄长越发的迂腐了,“我如今就是安生度日……甩屁股就是度日。”
你说的好有道理。
李敬业快乐的去平康坊甩屁股,贾平安还得去看看后续来的倭女们。
一群群倭女站在长安城外目瞪口呆。
“这是长安城?”
“和大唐男儿一般雄壮。”
“飞鸟城和长安城一比就成了乡下地方。”
倭国的女人来了。
这事儿归谁管?
负责的官员王谦先去寻了窦德玄。
“这和户部没关系!”
窦德玄差点脑溢血,咆哮道:“这是礼部之事。”
得!
王谦又去寻了李博乂那个老流氓。
老流氓直接耍流氓,“倭国可还在?”
王谦:“没了。”
李博乂语重心长的道:“没了倭国,那些女人就是大唐的女人,此事和礼部有关系?年轻人,去寻窦德玄吧。”
是哈!
既然是大唐女人,这事儿必然归户部管。
王谦觉得这话再正确不过了。
可再回到户部时,窦德玄不在了。
官员一脸认真,“尚书有事,说是今日都不回来了。”
卧槽!
被推皮球了。
王谦在户部咆哮,“那是五万女人呀!丢在城外会出事!”
没人搭理他。
按照户部官吏的看法,这事儿就该让宰相们操心。
王谦很愤怒,因为他是工部的人。
我曰尼玛!
王谦怒了,“耶耶是工部的,和此事更没关系。难道工部还管睡女人?若是管,就把那五万女人给耶耶,耶耶每日睡一个,睡到地老天荒!”
一个小吏懒洋洋的道:“每日一个,三十年才一万个,五万人,让我算算……”
呸!
站在户部的外面,王谦喊道:“耶耶去求见陛下!”
“去吧。”
门子懒洋洋的想睡个觉。
忍无可忍啊!
王谦真的去了宫门外。
消息传递了进去。
正在和宰相们商议事儿的皇帝也楞了一下。
“五万倭女。”
贾平安上次说了五万倭女,皇帝也没觉得有多少,可此刻人来了,他才认真的想了想。
很多。
长安城中的光棍每人配十个以上才能分完。
“让礼部去看看。”
皇帝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武后却低声道:“倭国没了。”
倭国没了,那些女人来到了大唐就是大唐人。
皇帝一怔,“让户部去。”
“户部窦尚书跑了。”
皇帝的脸黑了。
“为何跑了?”
“窦尚书说没办法解决。”
可你也不能跑啊!
许敬宗随口道:“陛下,那些女人怕是野性未泯。”
皇帝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许敬宗不禁暗喜。
“是了,野性未泯,她们最怕谁?”
李义府闻弦知雅意,“赵国公。”
李勣也添一把柴火,“赵国公在倭国都城外筑了个据说是前无古人的大京观,如今在倭国他的名声可治小儿夜啼。”
注意,是治疗的治,而非是止住的止。
大唐名医英国公为贾师傅正名了:小贾的名声能治小儿夜啼。
于是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兵部。
“关我屁事!”
贾平安怒了。
五万倭女啊!
贾平安带着一群官吏出了兵部时,分明感受到了许多幸灾乐祸。
看你怎么安置。
五万人是个巨大的麻烦,吃喝简单,但拉撒睡呢?
长安城中自然没法安置她们。
窦德玄精神抖擞的回来了,见到贾平安后拱手,“赵国公,此事老夫无能为力。”
你一路走好。
李博乂来了,笑吟吟的道:“赵国公虎躯一震,那些倭女想来便会如水般的……”
这是个大麻烦,两个老鬼都不想沾手。
贾平安却躲不过。
主意是他出的,女人是他带回来的。
还没到城外,就感受到巨大的嘈杂声。
“赵国公。”
声音很熟悉。
回头一看,王忠良和邵鹏。
近前后王忠良说道:“陛下说了,长安城中如今议论纷纷,那些外藩人也在看着,万万不可出了岔子,否则……”
邵鹏接力,“皇后刚准备了新鞭子,还问了寝宫的门梁可够结实,不够结实就换。”
王忠良:“……”
王谦看了贾平安一眼,嘴角抽搐。
传闻这位赵国公被皇后毒打过多次,就吊在寝宫的门梁上,用鞭子使劲抽。
贾平安满头黑线,“知道了。”
贾平安先到,王谦带着倭女们后到,所以他跟着介绍情况,“这一路上水土不服病死了数百人,剩下的还算强健。”
我特么的成人贩子了!贾平安点头。
人太多了,以至于朝中派出了千余军士在看守。
按照许敬宗的说法:若是不看守让她们跑了怎么办?
“好大!”
“好高!”
“好雄壮!”
五万个女人一起发出来的声音堪称是蔚为壮观。
那些军士刚开始好奇,不时偷瞥一眼这些矮个子女人。可时间长了也扛不住这等噪音。
“闭嘴!”
一个将领怒了。
可没人听他的。
通译喊道:“闭嘴!”
数百女人闭嘴,可这里有五万女人啊!
随即嘈杂依旧。
通译回头,一脸无辜。
将领骂道:“都是贱人!”
声音小了些。
又小了些。
将领笑道:“还是有用的。”
鸦雀无声。
“太安静了。”
将领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城门方向,就缓缓跟着看去。
“赵国公!”
贾平安被人簇拥着出来,只是往那里一站,顷刻间五万倭女鸦雀无声。
“这一路辛苦了。”
魔王和颜悦色的,但倭女们依旧不敢说话。
“到了这里,你等都是大唐人。”
这话爱听。
倭女们两眼放光。
大唐户口啊!
就如同后世有些人得了灯塔的绿卡般的欢喜。
王谦低声道:“吃喝拉撒很麻烦,宫中的医官说了,这般聚集在一起,迟早会弄出疫病来。”
这个贾平安知晓。
“三日!”
贾平安说道:“三日了结此事。”
随行的宫中内侍马上回报。
“三日?”
帝后都拭目以待。
贾平安正在城外训话。
“如今早晚凉,你等夜里在城外宿营要注意保暖。”
魔王好温柔。
倭女们眼眶微红。
有人冒死低声道:“那些说魔王杀人不眨眼的,怕是谣言。”
众人用力点头。
“给她们挖茅坑,便溺皆在茅坑中,谁敢随地大小便,重责!”
温柔的魔王转瞬换了个面孔。
“是。”王谦应了,但很为难的道:“帐篷不够。”
“让户部出。”
王谦去而复返,“窦尚书说帐篷用了还得清洗……”
贾平安说道:“清洗的钱兵部出了。”
窦德玄:“……”
“他哪来的钱?”
这是公事,不可能用私人出钱去办,犯忌讳。
贾平安正在安排事儿。
“长安县和万年县的县令叫来,管户籍的也叫来。”
如今他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两县的县令都来了。
“可看到了?”
贾平安指着那些倭女问道。
两个县令点头。
长安县令梁盖说道:“赵国公,这些都是麻烦啊!”
万年县县令黄耀因为王勃的事儿和贾平安有些交情,加之贾平安的老丈人就在万年县,所以说话就更肆无忌惮些,“赵国公,这是大麻烦,耗费钱粮的大麻烦。”
贾平安说道:“在我的眼中,这些都是资源,都是钱。”
第1004章 迂腐还是贪腐
倭女是钱?
梁盖一脸懵。
黄耀再度显摆自己和贾平安的关系密切,笑的很是随意,“赵国公,长安城中的鳏夫没那么多。”
“狭隘!”
贾平安吩咐道:“管户籍的,回去就去各坊寻了坊正,告诉他们,陛下仁慈,知晓许多鳏夫寻不到娘子,这不万里迢迢的从倭国寻了好些女子来。这些倭女温柔能干,操持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归根结底一句话,这么贤惠的女人,不娶就亏大发了。”
老丈人卫英也来了,闻言说道:“可有人怕是看不上倭女。”
贾平安看了老丈人一眼,干咳一声,“丈人,这从军三年,看见母豕都成了貂蝉。”
那些鳏夫饥渴已久,此刻听闻来了倭国的女子,那还得了?
再一听倭国女人温柔能干,我去!还等什么?
小贾这是说老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的饥?
一群饱汉子旋即去安排。
“长安周边的都把话传到,告诉那些村正,手快有,手慢无。”
这便是政权下到基层的好处,村正坊正那里一说,事儿就妥当了。
“铛铛铛!”
某村子中,村正带着几个大汉正在喊话。
“咱们村的鳏夫啊!记得是五个。陛下记着你们呢!这不,就从倭国万里什么带来了倭女。那些倭女温柔体贴,能暖被子,能睡。总比手强……”
一群妇人在边上笑。
人群中五个男子也在笑,笑的眼睛冒绿光。
“可来的倭女就那么多,上面说了,手快有,手慢无,你等可要娶了倭女?”
村正问道。
五只手举起来。
“要!”
“要!”
“要!”
“要!”
“要!”
……
“舅舅,人口太多地不够呢!”
太子也颇为好奇的出城来查看情况。
贾平安就坐在城门边上,说道:“为何不够?不够外面有。”
“哪里有?”
“海外。”
华夏人勤劳,但凡有块地就能扎根,随后繁衍子孙,把那块地方变成乐园。
“来人了。”
官道上来了一群人,不止,后面还有。
“女人何在?”
一群老爷们来了就去抢女人,被军士喝骂后不满的道:“说是来的都能领一个倭女。”
“村正呢!”
军士骂道:“要村正带着来才有。”
村正年岁大了,被人架着来,喘息道:“老夫就是,老夫就是,快,咱们村的鳏夫……先挑。”
这份敬业精神没话说。
军士验证了身份,随后说道:“没得挑,按照赵国公的吩咐,就是顺着来。”
村正恼了,“那选个丑的呢?”
军士说道:“晚上把灯一关。”
村正若有所思,“是这个理。”
一个个倭女被叫了出来,贾师傅也来了。
“跟着他们去,从此你等就是他们的妻子……堂堂正正的大唐女子,你们的子女将会成为堂堂正正的大唐人,他们将有机会进学堂读书,弄不好还能做官,让你等在家中安享富贵。”
那些倭女默然。
便装的太子低声道:“舅舅,那些鳏夫不是长的丑就是有残疾,她们怕是不乐意呢!”
“你一个没开叫的小公鸡懂啥!”
“没开叫的小公鸡?”太子有些不理解,准备回去问问老娘。
贾平安莫名觉得屁股隐痛。
一个倭女上前,行礼,然后抬头用不大标准的大唐话说道:“从未敢想有今日,好好过。”
说着她就跪下了,泪水扑簌簌的往下落。
这一路都在教授她们大唐话,此刻那些倭女落泪,用大唐话表达着感激之情。
“是陛下仁慈。”
贾平安指指城门。
一个倭女被安排了,冲着城门磕头,随后跟着自己的男人离去,晚些村正和坊正们会把她们报上去,重新安排入籍之事。
一个接着一个。
“舅舅,她们为何这般高兴?”
“因为大唐强盛,所以人人都想做大唐子民。”
太子若有所思,“那就是说,哪里强盛她们就喜欢去哪里?”
“对,我给你说过,人是逐利的,所以该如何做?”
王谦满头大汗的交代事儿,此刻才将过来。
刚过来他就愣住了。
赵国公这话怎地像是在教授弟子?
这个少年是谁?
太子说道:“人是逐利的,钱粮是利,安定的环境也是利,那么就把大唐变成天下最富庶、最强大之地,一直这样。”
贾平安微笑道:“就是这样。”
曾相林说道:“殿下,该回宫了。”
王谦只觉得心跳加速,哆嗦道:“见过殿下。”
竟然是太子殿下!
他在工部就听闻贾平安教授太子的消息,但从未想过这一幕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太子皱眉看了他一眼,贾平安说道:“别一惊一乍的。”
是要保密?
看看太子的便服,王谦压住激动之情,“是。”
但太子皱眉了,会不会觉着我不妥当?
下位者往往爱揣测上位者对自己的态度,为之不安,甚至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贾平安说道:“此人叫做王谦,在工部做事。此次他跟随出征倭国。这一路做事勤勉,也颇为灵活。”
赵国公竟然夸赞我!而且还是当着太子的面。
王谦难掩兴奋的心情,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太子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舅舅,长安周边就那么多鳏夫,怕是分不完吧。”
关键是后续还有数十万倭女要来,想想太子就头皮发麻。
“这一批要打响口碑。”
贾平安说道:“鳏夫们分完了,随后的是资源。”
“资源?”
太子学过新学,知晓什么叫做资源。
“大唐的鳏夫不少,后续到的倭女会按照道为单位分配,特别是南方。”
南方此刻依旧是半蛮荒地带,许多后世人耳熟能详的鱼米之乡此刻依旧是原始森林状态,里面兽类成群。
太子回宫,帝后把他召了去。
“外面如何?”
“好些鳏夫都欢天喜地领了倭女去。”
李治笑了,“那些倭女可情愿?”
太子说道:“那些倭女感激零涕,临走前都冲着城门行礼,说是感谢阿耶。”
李治:“……”
武媚也有些不解,“那些鳏夫都是……她们也愿意?”
终日饱食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那些饥饿者的心态!
太子好奇的问道:“阿娘,什么是没开叫的小公鸡?”
帝后的脸黑了。
皇后板着脸道:“太子今日的功课少了,加一倍。”
太子:“……”
……
连续两日,倭女少了大半。
“各处都统计完毕,还剩下万余没法分配。”
从那日见到贾平安教导太子的场景后,王谦对他就多了许多恭谨。
贾平安说道:“剩下的都是资源。”
什么资源?
王谦不敢问。
晚些一群人出来了。
李敬业打头,近前就听他在吹嘘。
“倭女就是矮小了些,长相普通了些,可架不住温顺啊!不说你等,我家中的小妾但凡不高兴了,连我都敢甩冷脸。倭女却不同,温顺啊!”
“果真?”
李敬业点头,“耶耶在倭国甩了上百人,真的不能再真的。最要紧的是……”
李敬业猥琐的挑眉,“这些是倭女呀!”
这数十人都年轻,衣着和神态一看就出身不简单。
实际上就是纨绔!
一个纨绔意动了,“是啊!睡大唐女子有什么意思,要睡就睡外邦女子,那得劲。”
“丑怕甚?晚上把灯一吹,嘿嘿!”
“多少钱一个?”
李敬业说道:“兄长说了都是自己人,给咱们打九折,本来两百钱一个,如今只要一百八十钱。”
“一百八十钱能作甚?不如买几个倭女回家乐呵。”
“买了买了。”
一群纨绔回身招手,背着包袱的随从过来,包袱里大多是绸缎。
“某要五个倭女。”
负责此事的王谦哆嗦了一下,“几个?”
纨绔皱眉,“耳朵不好使?五个!”
“给他!”
王谦眨巴着眼睛怒吼道。
发财了!
数十个纨绔就带走了百余倭女,其中有人放话,“且等耶耶回家睡一睡,若是得意再回来买一串。”
曰!
贼特么有钱!
王谦大喜,拱手道:“赶早啊!”
随后事情发酵了。
城外有倭女发卖,两百钱一个。
卧槽!
两百钱能干啥?
不够咱爷们一顿饭钱。
去青楼睡个名妓也不止这点钱。
可两百钱能买个倭女。
心动了!
心动不如行动。
此刻全球有钱人最密集的地方就是长安城,从权贵到商人都来了。
王谦甚至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人扶着叫嚷:“老夫要一个细嫩的!”
这……
始作俑者就在边上坐着。
“给耶耶留几个!”
抢夺开始了。
一个老人走了过来,戟指贾平安,“这等道德败坏之事你也敢做?”
贾平安抬眸看着他,“你可有小妾?”
呃!
老人愕然。
贾平安说道:“你自家饱暖思**,却见不得别人睡个倭女,什么道理?”
“可……可这是买卖……”
“你的不是买卖?”
贾平安说道:“若不是买卖,哪个女人看得上白发苍苍的你?或是你天赋异禀?还是说那女人就好这一口!不要脸!”
老人败退!
一群人守在城门那里,见他回来就问道:“可成了?”
老人摇头,“他问老夫可有小妾。”
众人:“……”
“那赵国公犀利,散了散了!”
……
“河北那边准备兴水利,不过钱粮不趁手。”
实际上君臣每日商议政事,很大一部分都和钱粮有关系。
“那一万两银子!”
许敬宗看了皇帝一眼。
“暂且不动。”
皇帝摇头,“倭国的银子每年都会来,上次赵国公说铸币,朕深以为然。”
不就是想借着铸币再挣一笔吗?
“陛下,赵国公求见。”
李治微微一笑,皇后也是微微一笑。
他们都想到了太子的那个问题。
小公鸡没开叫?
王忠良觉得有些冷。
晚些贾平安进来。
“陛下,城外的倭女全数分完了。”
这个效率不错。
李治点头,“如此皆大欢喜,可朕昨日才听闻尚有万余倭女无法分配,她们哪去了?”
贾平安说道:“有人领走了。”
李治:“……”
皇后:“……”
宰相:“……”
李义府怒了,“这是贩卖人口!”
“两百万钱。”贾平安抬头。
皇帝:“……”
两百万钱!
好大一笔钱!
超级巨款!
“给了谁?”
皇后的眉目间多了慈祥。
老母亲的慈祥啊!
贾平安说道:“听闻城外有万余倭女没了去处,城中许多人纷纷献计献策,有人担心户部钱粮难以支应倭女的衣食,就说领几个回家。可白领女人回家过意不去,就按照每人两百钱给,臣拦都拦不住,不要都不成……都是慈善人呐!”
还能这样说?
在场的君臣都是老油条,若说大唐谁最不要脸,这里的君臣当仁不让。
可怜的,看看许敬宗吧,那嘴张开就没闭合过。
老狐狸李勣眨巴着眼睛,上官仪愕然看着贾平安……
李义府说道:“这是做慈善?”
“是啊!”
咳咳!
皇帝干咳几下,“河北那边的水利……”
李勣说道:“陛下,臣以为可行。”
上官仪说道:“既然不差钱,自然能行。”
皇后微微一笑,“此事利国利民。”
贾平安满头雾水,晚些出去时问了王忠良。
王忠良一脸云淡风轻的微笑,“先前差钱。”
殿内,武后突然发话。
“兴修水利利国利民,可耗费不小。如今钱有了,可这钱来的有些怪。”
她话锋一转,“原先被视为大麻烦的倭女,如今转个眼就换回了两百万钱,皆大欢喜。为何一些人认为是大麻烦?”
武后停了一下,让众人思考,然后说道:“皆因没上心!死板不知变通。”
贾平安变通了一下,大麻烦就变成了两百万钱。
武后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微微颔首,“赵国公颇为机敏。”
……
机敏的赵国公正在户部的大门外叫嚣。
“让窦公出来!”
门子苦着脸,“赵国公您进去吧。”
咱们别在门外闹了好吗?
丢人!
“叫他出来,再晚些我可走了。”
门子赶紧去给窦德玄禀告。
“走他的。”
老窦很坚挺。
一句随口的话让他心中微动。
“赵国公看着颇为有恃无恐。”
这……
窦德玄起身,“去看看。”
他一路到了大门外,贾平安正在对面和沈丘说话。
“……倭国灭了,别想着把那些遗老遗少堆在天智的身边,那很愚蠢。”
“为何?”沈丘伸手在鬓旁,把被秋风吹乱的长发压了下去。
贾平安看到了窦德玄,举手示意请他等一下,“不要给自己找麻烦,这是基础。倭国灭了就灭了,把那些遗老遗少安排在天智身边的建言愚不可及,一群蠢货还把天智当做是什么天皇?谁的建言?”
“这是机密。”沈丘板着脸,等贾平安一脸嗤之以鼻时,说道:“是某位东宫的属官,说是要按照以往的规矩善待天智。”
“迂腐还是贪腐?”
沈丘:“……”
“那多半是贪腐吧。”
贾平安说道。
沈丘压低了声音,“那人只是想出个头。”
贾平安不屑,“出头的法子很多,偏生要标新立异,这等人留着便是祸害,你若是不动,我可动了。”
沈丘有些恼火,“你若是动了是人都知晓是咱说出来的。”
贾平安就像是个无赖般的笑了笑,“那就让他滚出东宫。”
沈丘看着他。
贾平安含笑。
良久,沈丘点头。
此事会在皇帝那里过一关。
贾平安过去,窦德玄没好气的道:“有事说事,老夫忙着呢!”
“外面有两百万钱。”
贾平安平静的道。
窦德玄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揪住贾平安的胸襟,凶神恶煞的道:“户部正在缺钱,若是没有老夫就去贾家吃喝玩乐半年。”
“我让阿福陪你。”
窦德玄变色。
贾平安说道:“就在城外,铜钱堆积如山,绸缎被秋风吹的到处都是……”
“备马!”
窦德玄喊道,同时看着贾平安的眼睛。
“一万余倭女每人卖了两百钱……”
卧槽!
老爷子发狂了。
随从抢牵来了他的马,嗖的一下,窦德玄就完成了上马加速的过程。
“驾!”
有军士喊道:“皇城不得跑马!”
窦德玄喊道:“闪开!”
一路疾驰出城,当看到那堆积如山的铜钱时,窦德玄落泪了。
“有钱了!有钱了!”
这个反应让许多人生出了一个念头。
“以后干啥也别干户部尚书。”
“有钱了!”
窦德玄疯了。
回到户部就踢打着官吏们去搬运钱财。
“赵国公是个好人!”
老窦逢人就夸贾平安的好。
户部上下精神为之一振。
下衙后窦德玄心情颇好,请了几个得力手下去喝酒。
酒过三巡,有人叫了女伎来唱歌。
女伎唱了几曲就叹息。
窦德玄笑道:“莫非担心老夫不给钱?”
他抠门只是国事,私生活该给钱的时候绝对不含糊。
女伎微微垂眸,“窦相公不知,奴如今生意差了好些。”
“为何?”
一个侍郎笑道:“秋风吹的神清气爽,如此良辰美景,怎能无歌舞?为何生意却差了?”
女伎叹息,“长安城中如今多了不少倭女,不少漂亮的都进了青楼,虽说不会唱歌跳舞,可往那一站,竟然比奴的生意还好。”
窦德玄一怔,“那些倭女不是都卖了吗?”
女伎捂嘴一笑,“窦相公不知晓吧,不少青楼都是那些人的生意,这两日他们在城外买了许多倭女,漂亮的都丢在了青楼中。”
窦德玄黑着脸,“那些倭女本是想寻个夫君,竟然被送进了青楼,此事赵国公有罪责。”
女伎噗嗤就笑了,窦德玄冷冷的道:“老夫可笑?”
女伎赶紧福身,“奴怎敢笑话窦相公,实因那些倭女都是心甘情愿。”
窦德玄讶然,“不能吧。她们如何说赵国公?”
女伎说道:“万家生佛。”
……
晚安!
第1005章 情义
倭女之事解决后,户部对倭女的兴趣大增,窦德玄寻了贾平安,老脸红了许久说不出话。
“窦公可是有话说?”
贾平安还很忙,外面陈进法正在使眼色,身后还有个人在等着,看着个子挺高的。
窦德玄叹道:“不好说。”
这等时候贾平安若是尊老就该主动询问,譬如说:窦公你只管说,啥事好说。
但贾平安却说道:“那就不说。”
年轻人不尊老!窦德玄一口老血憋着,“倭女后续还能来多少?”
“窦公是想问后续钱还能来多少吧?”贾平安了然。
窦德玄一脸正气凛然,“老夫哪里会管此事。”
贾平安不为已甚,“窦公,后续的倭女各道都要分配一些,特别是南方。穷山恶水,娘的,没人愿去,用倭女勾引着,好歹能去些人。”
窦德玄起身,“走了。”
“窦公不坐会?”
窦德玄摇头,“老夫事多。”
窦德玄飘然而去。
陈进法进来,“国公,新来的侍郎来了。”
贾平安一直在发出请求,让朝中赶紧把兵部侍郎给配齐,今日总算是来了。
来人身材高挑,一股子气质让人不禁心生好感……这种气质叫做温文尔雅。
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来人拱手,“王璇见过赵国公。”
王璇!
贾平安微微眯眼,“王侍郎来了,以后我兵部自然蒸蒸日上。陈进法,请了吴侍郎来。”
按照程序来说,新人来了贾平安该和他交谈一番,随后再为他引见吴奎。
但只是一句话后,贾平安就把二人之间的程序划上了句号。
吴奎也得了新任侍郎到来的消息,正在值房里唏嘘。
“老夫在兵部的时日不短了,这又来了一个,哎!”
心腹说道:“来了也不怕,赵国公对您可不差。”
“两说。”吴奎很清醒,“赵国公那边是统领兵部,下面就老夫和新任侍郎,赵国公会对谁更亲切些……”
他有些郁郁。
“吴侍郎。”
陈进法来了,吴奎讶然,“怎地?”
这等时候贾平安不该是和新任侍郎在谈话吗?
陈进法说道:“国公请你去。”
吴奎有些懵,等到了贾平安的值房后,见到新任侍郎时就颔首,“原来是王侍郎啊!”
王璇颔首,“老夫这几年一直在地方任职,倒是和吴侍郎少见了。”
二人坐下。
贾平安也没兴趣泡什么茶,说道:“我的事多。”
这是基调。
王璇依旧微笑,吴奎想翻白眼。
“若是我有事外出,你二人要好生看好兵部。”
二人欠身应了。
接下来就是要请客吧?
尚书请新任侍郎喝一顿花酒,这是个保留节目。
贾平安说道:“好生做。”
请客呢?
吴奎抬头,贾平安已经起身了,“我这里有事,剩下的吴侍郎给王侍郎说说。”
吴奎:“……”
他的眼眶红了。
国公最看重的果然还是老夫!
贾平安走出了兵部,淡淡道:“制衡。”
人类缺少安全感,所以就发明了制衡这个手段,无处不在。
“兄长。”
李敬业永远都是这般快乐,“说是我的任命下来了。”
“好事。”贾平安松了一口气,“快去问问,我在外面等你。”
李敬业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啊!
贾平安不禁倍感欣慰。
催胸呢?
崔建在吏部多年了,一直没动窝。此次他作为长史跟随出征功劳不小,该动动了啊!
但动哪里?
在吏部原地飞升有难度……哪怕崔建和世家的关系并不密切,但吏部这个部门太紧要了,皇帝不能让世家染指。
去哪?
贾平安昨日想过崔建来兵部的可能,但随着王璇的到来,这个可能已经消散了。
去下面的州县任职的话,对于此刻的崔建来说和贬官无异。
不过李敬业升官是件好事。
李敬业此刻就在刑部。
“啥?”
值房里,刑部尚书刘祥道神色复杂的道:“才将来了任命,你官复原职。”
我官复原职。
还是郎中?
李敬业想爆炸。
可对于刘祥道来说,他巴不得李敬业这个刑部之耻早点滚蛋。
这厮在刑部正事不干,整日就和属下聊天扯淡。这也罢了,可这厮还喜欢拉着下属去平康坊,说是什么甩屁股。
乌烟瘴气!
此次李敬业随行征伐倭国,而且还是一路总管,这让刘祥道觉得刑部的劫难该走了……李敬业回归之时,就是飞升之日。
去吧,去祸害别的地方。
可一纸命令下来,涛声依旧。
李敬业炸裂了。
他摇摇晃晃的出了值房,一脸别惹我的模样。
出了大门,贾平安在门外等着。
“如何?”
贾平安觉得不对。
李敬业欲哭无泪,“兄长,我依旧在刑部,是郎中。”
这……
英国公,虎毒不食孙啊!
“我还在刑部!”
李敬业的心态炸裂了。
刑部是一个需要专业素养的地方,这个铁憨憨哪里会破案,在刑部的日子百般无聊,倒是幸福了平康坊的那些胡女。
“去问问吧。”
贾平安记得去年老李还有隐退之意,怎地就变了呢?
李敬业气势汹汹的去寻祖父,贾平安担心这货耍横,就跟着去。
晚些贾平安在值房外等着,冲着李敬业指指里面。
带路的小吏笑道:“一起吧。”
贾平安摇头。
李敬业深吸一口气,“阿翁!”
里面传来了李勣温润的声音,“进来。”
李敬业大步进去。
李勣坐在案几后看文书,闻声抬头揉揉眼角,“怎地来了?”
“阿翁。”李敬业怒不可遏,“我为何还在刑部?”
李勣默然,晚些说道:“本来老夫说身体不好,那便退下来,谁知晓陛下不肯……”
李敬业炸裂了,“那我呢?”
“想做官?”李勣问道。
李敬业想了想,李勣的眸色中多了悲哀,我的孙儿竟然连未来想做什么都没有谋划。
李敬业说道:“当然想。”
李勣摆摆手,“等两年。”
可……
说自家祖父熬的太长了会不会被打死?
“阿翁,你把我弄出刑部吧。”
“刑部好。”
“刑部哪里好?”
“你原先在千牛卫整日闹腾,去了刑部后就好多了,也老实了许多。”
要炸!
贾平安指指外面,小吏点头,同时退后一步。
贾平安刚溜出两步,就听李敬业在里面说道:“阿翁,你这是欲求不满,迁怒于人!”
我去!
好猛!
贾平安赶紧溜。
……
吏部崔建的值房里,叔父崔晨坐在他的对面,对眼前的茶水看都不看一眼。
“吏部的茶水不错。”
崔建看了他身前的茶杯一眼,抬眸道:“是不错。不过喝多了不好。”
崔晨微笑,“从小你就是个听话的孩子。”
崔建回以微笑,“是啊!”
崔晨终于低头看了一眼茶杯,“三年。”
崔建摇头,“任命来自于上,非我能决断。”
崔晨拿起茶杯轻啜一口。
茶叶放多了,很苦!
他看着崔建,认真的道:“家中希望能在吏部有人。”
“士族呢?”崔建的眼中多了一抹讥诮。
“士族啊!”崔晨微笑,“一体的。”
随即默然。
外面站着一个小吏,有人过来,小吏微微摇头,直至值房关闭的大门,示意此刻崔建有事。
“我们荣辱与共。”
“是。”
“崔氏遇到困难别的士族也会帮忙,他们遇到困难我们也会出手,就这样……一直许多年,未来也将如此。”
“是。”
崔晨看着侄子,有些恼火,“你要理解这些,否则还谈什么世家子?”
“……”
崔建抬头,眼中多了些别的,“阿耶去的早,阿娘体弱多病,于是我从小就跟着叔父长大。”
崔晨的嘴角微微勾起。
崔建说道:“我读书比别的孩子晚一年。”
崔晨含笑,“那时你有些呆傻。”
“是啊!”崔建微笑,“我在四岁时就比别人聪明。”
崔晨愕然。
“阿耶去了之后,阿娘告诉我,人太聪明会被欺负。”
世家不是世外桃源,什么只要你聪慧就能获取全部资源,随后家族大力培养……
不存在的!
世家是由人组成的一个团体,每一个父母,包括祖父祖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获取最好的资源,你要说大公无私……
“我比他们聪明了些,于是就有人去寻了阿娘,说我轻浮。”
崔建的眼中多了些眷恋,不是对家族,而是怀念母亲。
人性本贪,人性本私,从未有过什么大公无私。
“从此我便比别人呆傻了些。从读书到科举成功,我本想把母亲带着离去……哪怕不合规矩也要如此,我甚至考虑过会付出什么代价,但……她走了。”
崔建别过脸去,“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三郎!”崔晨愧疚的道:“这些年老夫疏忽了。”
崔建笑道:“我习惯了。”
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在意?
崔晨深吸一口气,“你的孩子族里会关注。”
崔建只是微笑,并未说话。
“再有三年!”崔晨走了。
刚出皇城,就有人进了吏部。
“崔郎中!”
崔建起身出迎。
“工部侍郎。”
崔建抬头,点头,“我这便进宫谢恩。”
他进宫谢恩,随即出来,消息已经传开了。
“见过崔侍郎。”
这一步踏的格外的坚实!
崔建颔首。
侍郎就是重臣预备役。
崔建仰头看着天空。
阿娘,你看到了吗?
……
第二日,贾平安看到了一个嘴角青肿的崔兄。
“这是被人给揍了?”
贾平安觉得崔兄真是个倒霉催的,从认识以来就没见他安稳过。
崔建笑了,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没事,撞到了墙角。”
“工部算是个好地方。”贾平安此刻的眼界不低,“那里做的是实事,少了许多争斗。最容易进入帝王的眼中。”
崔建说道:“我知晓这个,工部历练出来的都是能员。”
但他有些心虚。
进了工部后,先去拜山头。
“见过阎尚书。”
阎立本堪称是大唐最横的尚书,所谓的技术大牛说的就是这位。
“你原先在吏部多年,不过老夫并不看重这个,老夫却看重你早些年在地方为官的履历。”
阎立本这般好说话?
崔建心中暗喜,“是。”
阎立本指指自己的对面,示意崔建坐下。
新官上任上官要敲打,比如说让你多站一会儿……后世说的学习时间就是这个。
但才两句话就让我坐下了……
崔建赶紧坐下,随后阎立本问了他的基本情况。
“好生做。”阎立本很是和气,甚至还挤出了些笑容,“有事只管来寻老夫。”
崔建起身,随即去拜会另一位侍郎黄晚。
黄晚那里更是好说话,笑眯眯和气的让崔建不敢相信。
“此后就是同僚,不过工部的官吏脾气都不大好,但多是就事论事,你要习惯。”
黄晚这话堪称是交浅言深,甚至是把工部的为官秘籍都透给了崔建。
“多谢黄侍郎。”
崔建看到边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就微微颔首。
他出了值房的门,仰头看了一眼天空,觉得顺利的不敢置信。
“张蒙。”
“侍郎。”
“昨日都下衙了,你们那位先生就蹲在皇城外,非得拉了尚书和老夫去喝酒……老夫知晓这厮没好事,果然,一番话说的天花乱坠,把崔侍郎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话说你先生为何不肯为你来老夫这里说一番好话?”
“先生说年轻人刚出学堂,最好挨几顿毒打,把期望值压低一些。”
“一派胡言。”
崔建站在值房外面楞了一下,晚些去了自己的值房。
随即他分管的官吏们来见面,一番交谈后各自散去,两个小吏留下了。
崔建漫不经心的问道:“黄侍郎那边有个张蒙看着挺精神。”
小吏笑道:“可不是,算学出来的学生就是这样,走路带风。”
崔建拿文书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
李敬业被自家祖父毒打了一顿,来寻贾平安诉苦。
“阿翁说他想退,可看着这大唐蒸蒸日上的,竟然又想多干几年。”
谁不想呢?
贾平安说道:“你这性子还缺些定性,若是让你下去为官是坑人害己,若是换个地方,譬如说工部,我担心你监造的屋子会倒塌……”
李敬业嘟囔道:“那我去监造陵寝想必能行。”
贾平安:“……”
……
崔建来了。
他没提贾平安为自己去工部钻营的事儿。
贾平安就更没提。
“王璇手段不错。”崔建坐下。
贾平安颔首,“喝茶。”
王璇出身王氏。
手段不错。
一句话里的信息很丰满。
“此后我在崔氏怕是难以为你提供助力了。”
崔建说的时候嘴角抽搐了一下。
贾平安看了一眼他嘴角的青紫,“我怕了吗?”
那气势骤然睥睨。
崔建笑道:“是啊!怕什么?”
等他走后,贾平安叫来了包东和雷洪。
“查查崔建这两日见的人,外人!”
等二人离去,陈进法进来说道:“国公,他们乃是百骑的人,这些事弄不好就会传到陛下的耳中去。”
这是近乎于赤果的建言。
贾平安颔首。
消息来的很快。
“崔建的叔父崔晨昨日去了吏部。”
贾平安不想去调查朋友,但……
他微微点头。
包东继续说道:“崔建的父亲早去,母亲体弱多病。他从小就跟着叔父崔晨过活。后来考中科举母亲就去了。他的娘子乃是独女,就把丈人丈母接到了家中一起照拂。丈人早些年去了,丈母还在,平日里也称为阿娘。”
崔建的宦途出现在了贾平安的脑海中。
出仕后去了南方担任县尉。
县尉也不错,但为何是南方?
此后崔建一步步爬了上来。
看看他的履历,县尉三年,县令五年,刺史最短。
贾平安从不觉得所谓的世家内部会是一团和气。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
世家的利益更大!
……
阎立本和黄晚和气,于是崔建的工部第一日很是顺利。
下衙后,他回到家中。
“叔父在。”
妻子看了他的嘴角一眼。
崔建进了书房。
崔晨竟然和气了许多。
“老夫想了许久,那些年却是疏忽了你们母子。老夫寻了族里在长安为官的长辈,说了许多。”
崔建默然坐下。
崔晨叹道:“长辈们也没想到你对当年依旧耿耿于怀。可是三郎,家族就是如此,若是家族对每一个人都关切,你为官多年当知晓这不现实。”
崔建默然。
崔晨说道:“族里的长辈说了,你的儿子以后会全力关注,你的女儿将来也会寻个好人家……至于你,族里说了,会全力襄助,把你推进朝堂。”
所谓推进朝堂,便是为相之意。
崔晨叹息,“如今朝堂上皆是帝王的心腹,我等士族却沦为了看客,三郎,要努力了。”
为相的诱惑谁能抵御?
子女的未来能保障的诱惑谁能抵御?
崔晨干咳一声,“族里有个要求。”
崔建抬眸。
崔晨说道:“你早些年在外为官辛苦,也认识了些杂七杂八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作为崔氏子,以后你要注意些。那些家中的对头,该疏远的就疏远。”
崔建问道:“叔父说了许多,可是说的小贾吗?”
崔晨颔首:“你该知晓贾平安的立场,他如今和帝后一致,都想削弱了世家门阀。这样的人说是我崔氏的死敌也不为过。三郎,疏远他!”
他看着崔建。
崔建看着他,缓缓,但却很认真的摇头。
……
求月票!
第1006章 老纨绔低头
早上醒来,贾平安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身边。
嗯,很凶!
“夫君。”
苏荷翻个身继续睡。
“吃!就知道吃!”
贾平安没好气的道:“没日没夜的吃,看看兜兜跟你学成什么样了?”
苏荷没动静!
啪!
贾平安拍了她一巴掌,苏荷扭动了一下身体,“夫君别吵我。”
这人真会享福!
这是老丈人苏尚说的,说他闺女打小就是让父母开心的女娃,进宫之后也没受苦,被姨母蒋涵照顾的幸福无比。等出了宫后,竟然嫁给了贾平安,这一路堪称是幸福之路啊!
贾平安觉得自己没开挂,苏荷反而开挂了。
走出房间深吸一口气,舒坦。
三花就在边上坐着打盹。
“哎!”
贾平安踢踢她的鞋子,三花猛地抬头,“郎君。”
贾平安说道:“回去睡。”
三花赶紧站起来,“不了不了。”
这女人一心就想上位,为此各种积极。
“阿耶!”
闺女的声音就是这般精神饱满,让老父亲也跟着精神了起来。
兜兜出了卧室,问道:“阿耶,大兄呢?”
“你大兄脚不舒服。”
老大昨日扭到了脚,说是没大碍,但贾平安还是停了他的操练。
父女二人出了家门开始跑步。
早上有些冷,跑了半晌身体才暖和。
“阿耶。”兜兜跟在后面问道:“花木兰会武功吗?”
贾平安给孩子们说过花木兰的故事,“会啊!”
兜兜追上来和他并肩,“那她会什么武功?”
“辟邪剑法。”
“好练吗?”
“好练。”
“第一招是什么?”
“第一招啊!好像是叫做欲练神功。”
回家后就是练习兵器拳脚。
苏荷此时才起来,洗漱后来看闺女练拳。
“哈!哈哈!”
兜兜有板有眼的练拳,晚些冲着苏荷说道:“阿娘,我一人能打你十个。”
苏荷双手抱臂,不屑的道:“阿娘只需一巴掌就能拍了你。”
兜兜不信。
“我要练辟邪剑法了。”
“还有剑法?”
苏荷有些蠢蠢欲动,见闺女拎着自己的小木刀,就寻了贾昱的小木刀来。
“来,阿娘陪你练。”
“好!”
兜兜举起小木刀,“呀……”
苏荷随即格挡。
可贾平安为了让孩子们有自保能力,教授的拳脚兵器全是军中的货色。
“欲练神功!”
“哈!”
兜兜保持着出刀的姿势。
苏荷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
“出血了。”
……
吃早饭时兜兜低着头,垂头丧气的。
苏荷在数落,“我是你阿娘啊!我是让着你的,否则我一刀就能把你的小木刀给劈飞了,可没想到让你你却……”
“不孝女!”
兜兜不服气,“阿娘你说一巴掌就能拍了我,所以我才用力的,否则我定然不会用力。”
“哈!”苏荷恼火,“可是阿娘让你了呀!”
兜兜觉得阿娘不讲理,“可我还先喊了,欲练神功,你还不躲,还在比姿势……”
苏荷怒,“贾兜兜!”
兜兜怒,“阿娘!”
这矛盾没法调和!
贾平安赶紧吃了早饭,“那个……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到了兵部,吴奎先来冒个泡,“国公,今日……”
贾平安沉吟良久,“今日兴许有事,兴许没有吧。”
吴奎了然,“老夫知晓了。”
吴奎刚出去,王璇来了。
温文尔雅的世家子一进来就行礼,“国公的值房简洁却不简单啊!”
贾平安笑眯眯的,“都是些杂木做的。”
“非也。”王璇摇头,“那些好木材打造的家具在老夫的眼中却少了些韵味,老夫想了许久,这韵味便是……学识的味道。”
他颔首:“老夫在国公这里却感受到了。”
这个马屁拍的堪称是半白半雅,照顾了贾师傅新学出身,不懂文人九转大肠的心思。
贾平安笑呵呵的道:“老王你不错。”
二人笑眯眯的说了一会儿话,王璇告退。
出了值房,他的笑容就渐渐淡了。
值房内,贾平安的笑容早就没了。
咱们不是一路人!
贾平安干咳一声,陈进法进来,轻车熟路的道:“国公可是有事?不过下官觉着不妥。”
连陈进法都知晓我要脱岗吗?贾平安问道,“为何?”
陈进法微微欠身,“国公以前是侍郎,兵部有事尚书也能盯着,可如今国公是尚书……其实有事两位侍郎也能盯着,大不了下官去寻了国公来。可国公需想想皇后呀!”
你才将接任尚书没几日就频频脱岗,不,是旷工,皇后会不会发飙?
贾平安赞赏的道:“这个提醒很及时。”
陈进法羞愧难当,“下官这点本事都是跟着国公学来的,可惜下官愚笨,并未学到精髓,哎!”
自从接任了兵部尚书的职务后,贾平安就发现许多人对自己的态度都变了。
比如说陈进法,原先谄媚的直接,可如今却多了些谨慎。
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好处。
娘的,整日被众人吹捧,是人都会飘吧?
我不能飘!
为此赶紧离兵部一阵子。
贾平安干咳道:“我进宫去授课。”
这是正事。
进宫后,贾平安发现连内侍宫女们都对自己多了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改变。
譬如说前面带路的内侍,原先走十余步才回头看一眼,现在五步一回头。
有趣!
“皇后,赵国公来了。”
武媚抬头,恍惚了一下,“他回来后就没来过这里吧?”
“皇后的记性让奴婢惭愧。”
邵鹏送上了小小的彩虹屁。
贾平安进来,“阿姐,太平呢?”
“太平今日贪睡。”
啧!
从大外甥开始,谁能睡懒觉?
这便是宠溺。
历史上帝后对太平堪称是如掌上明珠般的疼爱,不亚于太子和皇子。
大外甥看着精神不错。
“今日给你说说大海。”
“大海有什么?”
贾平安抛出这个问题。
李弘想了想,“海水。”
可怜的娃,没吃过生猛海鲜。
“大海不只是有海水,海水还孕育的无数鱼鲜。”
“有的地方甚至能踩着鱼的脊背上岸。”
那么多?
几个学生都有些小激动。
“人需要吃肉,但肉就那么多,为何不用鱼鲜来弥补呢?”
“吃鱼和吃肉一样?”
太子这话让贾平安想抽他一巴掌,“你这话有些像是何不食肉糜。你去海边看看,那些渔民平日里多是吃鱼鲜。”
郝米举手,贾平安点头。
“先生,可鱼鲜运送到长安后就臭了。”
贾平安点头,“说得好。不过你却不知晓鱼鲜还能制成干货,如此保存的时日就长了。另外……海边多少人口?沿海多少人口?”
李弘若有所思,“若是鼓励百姓出海捕鱼……沿海一带的百姓就能吃上肉,多余的还能制成干货贩卖到大唐各处,利国利民。”
着!
贾平安说道:“正是如此。今日说鱼鲜之事就是想告诉你,为政者莫要萧规曹随,要因地制宜,要与时俱进,结合实际来决策。”
太子颔首,“有些人说当从圣贤书中去寻治国大道……”
“先让他们治个痔瘘再说。”
贾平安冷着脸,“几本儒学经典被奉为治国齐家的圭臬,一群猪脑子为何如此?只因他们除去儒学之外再无别的学识。”
妙啊!
太子眼前一亮,“是了,他们就只会儒学。若是不把儒学说成是经天纬地之学,若是不把儒学变成人人都信奉的圭臬,他们的地位如何能彰显?”
贾平安笑了,随即下课。
一回身,他就看到了皇后。
“阿姐!”
贾平安无比庆幸先前自己把马上风改成了痔瘘,否则今日这一顿毒打在所难免。
等他走后,武媚问了太子,“先前那番话你从何想的?”
太子说道:“舅舅教过……犯事要看利益,一件事中谁得了利益,谁的利益最大,再去看动机。鼓动儒学成为圭臬谁的利益最大?我以为是儒者。结合历史去看,儒学起于前汉,但一直不得重用,号称独尊儒术的汉武治国也并非用的儒学……”
武媚微微点头。
“可废黜百家后,得有一门学问成为显学,没了百家,儒学就不战而胜。”
武媚颔首,“儒者鼓吹儒学无所不能,这本就是一件很荒谬之事。”
“阿娘也是这般看的吗?”
“对。”
“我还觉着儒者大多假。”
“为何?”
“只因他们喜欢标榜君子,可世间并无君子。所谓缺什么补什么,他们越标榜自己是君子,就说明他们的真正一面越不堪。”
武媚侧身看着太子,“你这是人性本恶之论。”
太子点头,“阿娘,我最近几年琢磨了许多事,不管是宫女还是内侍,还有我身边的属官们,每个人都有善的一面,但也有恶的一面。我发现善恶和利益的大小有关,利益越大,人恶的可能就越大。”
武媚定定的看着他,良久,突然伸手摸摸他的头顶,“五郎长大了。”
晚些皇后去寻了皇帝。
“他竟然这般说?”
皇帝的脸最近半年瘦了些,不复那等浮肿的模样。
皇后点头,“五郎这番话让臣妾颇为惊讶……这是从利益去剖析人事。一件事中,一个人的立场不去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他为何这般做?无需去分析他的秉性,而是要去分析他在这件事中能获得的利益有多少,陛下……”
皇帝苦笑,“小子成长太快了些。”
皇后的眸中多了些警觉,李治看了她一眼,“朕不是那等见不得太子有出息的帝王。”
帝后沉默良久。
皇帝幽幽的道:“朕给太子安排的先生中有儒者,有经世之学的饱学之士……”
武后轻笑,“可都败给了平安。”
皇帝看了她一眼。
“你想说朕无能吗?”
武后看着他。
王忠良打个哆嗦。
……
贾平安回了兵部一趟。
王璇拿着文书来了。
“此事还请国公给过目看看。”
贾平安看了一眼,“我还得出去办事,此事你若是拿不准主意就去问吴奎。”
门外的吴奎:“……”
国公!
王璇的眸子猛地一缩,旋即笑道:“此事倒也不是拿不准。”
“那就去做。”
既然能做那就做,别什么事都来寻我!
王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等他出去时,见吴奎在前方,就叫住了他。
“国公说有事可寻吴侍郎。”
许多事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越权犯忌讳,而且很容易给自己带来麻烦。
王璇盯着吴奎。
吴奎点头。
“好说。”
国公这般看重老夫,士为知己者死!
贾平安还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让吴奎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刚出去就被礼部尚书李博乂堵住了。
“倭国的白银来了,那些白银有何说法?”
“此事要问窦德玄。”
窦德玄最近风光无限,红光满面,让贾平安总是担心他会脑溢血。
李博乂骂道:“那个老狗一问三不知,可陛下前阵子提及了学堂之事,没钱办什么学堂?”
贾平安楞了一下。
一万两白银对于大唐的教育事业来说就是杯水车薪,但具有强大的代表意义。
他还在等着下一批白银送到,皇帝却已经在谋划如何打响第一枪。
果然,帝王的眼光比我犀利。
“一万两白银。”
贾平安眯眼看着李博乂。
当年高祖皇帝都搞不定这个纨绔侄子,但皇帝却不在乎……他的亲叔叔人渣藤就乖的和鹌鹑似的。
“长安之外吗?”
李博乂皱眉,“老夫知晓了。不过此事你不能置身事外。”
关我屁事!
贾平安习惯性的又想撇清,但旋即忍住了,“此事要大张旗鼓。”
老纨绔倒吸一口凉气,眯眼看着贾平安,“皇帝喜欢坑亲戚。”
是啊!贾平安认真的道:“陛下没这个习惯。”
长孙无忌在落泪,李道宗在咆哮……
李博乂随即进宫。
“此事要做。”
皇帝和颜悦色的,但敢和高祖皇帝对着干的李博乂却缩了,“是,臣这便去。”
刚转身李博乂又止步回头,“陛下,老臣体弱多病……”
皇帝端起茶杯,眸色温和的看了一眼茶水,抬眸时,李博乂发誓看到了煞气,赶紧改口,“臣这便去,不过臣不学无术……这是高祖皇帝说的,就怕把学堂办砸了……”
皇帝的声音中带着恼火,“贾平安呢?新学是他在操弄。”
李博乂大喜,“是,臣这便去寻他。”
他走出了殿外,不禁叹道:“你特娘的给耶耶寻事做,耶耶也把你拖进来。”
身后殿内传来了皇帝的声音,有些恼火。
“为何只有两片?”
“奴婢……奴婢……”
噗通!
李博乂没敢回头,但还是问了内侍,“什么只有两片?”
内侍板着脸,“咱也不知。”
故作玄虚!
李博乂看到了皇后过来,就拱手,但也不避开。
皇后等他过去后,就回身看着。
邵鹏说道:“皇后,陇西王跋扈,不过倒也不为害。”
武媚转身,“他能纨绔多年堪称是一以贯之,倒也合适。”
李博乂急匆匆的去了兵部。
“贾平安呢?”
陈进法说道:“国公说有事先走了。”
耶耶!
李博乂要气炸了,“耶耶寻他有正事,说,他在哪?”
寻国公有正事的人多了去,除去少数几个,他谁都不理。
陈进法咬死不知道。
……
“阿耶,你看。”
李朔指挥着二尺在打滚。
二尺在打滚中视线很专一,就盯着李朔。
“先生又夸赞了大郎,说大郎活泼。”
活泼……
贾平安问道:“可说了学业?”
高阳摇头,“没呢!”
贾平安一怔。
活泼……
这个评语有些耳熟。
“谁在随侍大郎?”
贾平安板着脸,高阳觉得不对,“等晚些再问吧。”
嗯!
贾平安的脸冷了下去。
高阳瘪瘪嘴,“把大郎身边的人叫来。”
李朔还在那边和二尺玩耍,却不知危机降临。
两个随从来了。
“大郎这般乖巧。”高阳嘟囔着,“你做阿耶的却不信他。”
贾平安冷冷的问道:“大郎读书时可是经常走神,爱做小动作?”
两个随从身体一震。
“说话!”
贾平安有些恼火。
“是。”
高阳先是一惊,接着讶然,“小贾你如何得知?”
若非李朔读书的地方就在公主府中,高阳真的要怀疑贾平安是不是来窥看了教学现场。
贾平安说道:“活泼。”
高阳一怔。
……
教育任重道远,贾平安并不准备让自己的孩子变成老学究。
“可知晓错了?”
高阳在边上看着贾平安教育孩子。
李朔点头。
该抽还是呵斥?
高阳在琢磨。
根据先帝的话……为将不骚,错,是孩子不闹,成就不高。
高阳脑子里一片乱麻,不知该选择哪一个。抽几鞭子?她舍不得。可呵斥的话她的话没力度,李朔听了左耳进右耳出。
做母亲太难了。
贾平安目光柔和,“为父以前和你一般。”
李朔诧异,“阿耶,他们说你承袭了新学,定然是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
贾平安笑道:“为父和你一般大时就是这般爱走神,喜欢做小动作。为何?因为阿耶的脑子里全是外面的世界,什么树木花草,什么猫狗,什么好友,乃至于地上的一株草都会打断阿耶学习的专注。”
“阿耶,我也是。”李弘觉得找到了自己,被认可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这不是毛病。”贾平安很笃定的道。
“真的?”
儿子一脸欢喜,贾平安认真的道:“这的确不是毛病,这只是你还小,没定性的缘故。”
李朔看了一眼气鼓鼓的高阳,“阿耶,那我要如何才能改回来呢?”
贾平安笑了,“不要在意这个,你越在意就越无法专注。每当念头起来时也别在意,继续看书听讲,无需有负罪感,最好的法子就是……想通自己为何要读书。”
李朔想啊想。
“为父见过许多无知无识的人,他们认为大树是神灵,每日焚香祈祷。为父见过壮阔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大海,可没有学识的人会畏惧高山,畏惧大海……”
这个孩子会继承高阳的一切,钱财,以及人脉。
他不缺什么。
所以要想改变,唯一的法子就是寻到读书的动力。
“想去看看那些世界吗?”
“想。”
“那就专心读书。”
贾平安伸手轻轻揉揉他的头顶,李朔仰头看着他,眼神孺慕。
高阳痴痴的看着这一幕。
阳光落在一家三口的身上,肖玲就站在边上,觉得这一幕如此和谐。
第1007章 觉醒,淳朴
“贾平安!”
贾平安在高阳那里半日,吃了午饭才回来。
刚看到道德坊,一个老头就从路边窜了出来,吓了贾平安一跳。
“戒备!”
包东拔刀,雷洪突前准备杀人,徐小鱼护在贾平安的身边。
一系列的动作都演练过,很是熟练。
“陇西王?”
雷洪勒住战马,包东退后,徐小鱼低声道:“郎君,此人看着气势汹汹,怕是来寻麻烦的。”
李博乂气势汹汹的过来,“老夫寻了你半日,不在兵部不在家,可见你这是在办私事。”
贾平安说道:“是啊!”
你去告我啊!
李博乂突然像是泄气的气球般的颓然,“陛下让建学堂,这次可是要出长安城,老夫的胳膊腿太脆,扛不住。陛下说让你也去。贾平安,耶耶告诉你,你此次再敢甩手,耶耶就乞骸骨。”
包东和雷洪相对一视……
赵国公竟然逼的这位老纨绔都没招了。
礼部。
自从李博乂接任礼部尚书的职务后,老纨绔靠着资历和不要脸,在礼部大搞一言堂。
“此事老夫颇为头疼,你想想,在长安城中建造学堂那些人就要死要活的,若是去了城外……那就是燎原之势,那些人还不得把老夫给吞了?”
老纨绔并非只是纨绔,该知晓的分寸他一概了如指掌。
许多时候,人设也是一门生存的学问。
贾平安深谙。
进了值房,贾平安问道:“地图可有?”
六部是执行部门,地图当然得有。
老纨绔在案几下面一阵翻找,抬头干笑,“忘记了。”
贾平安看着他在柜子里翻找,觉得头痛,“就新丰吧。”
老纨绔一怔,“新丰?要不先去城外寻个村子?好歹探探路。”
在他看来,出长安办学堂就是在撩拨那些上等人。
贾平安眸色平静,“既然要做,那便做个彻底。”
晚些贾平安出来。
那些官吏拱手,“见过赵国公。”
随后他们就看到了一脸堆笑的李博乂……
“小贾啊!回头去家中饮酒,老夫家中上百美人,看中谁只管领走。”
官吏们:“……”
这是那个老纨绔?
贾平安颔首,“女人就不必了,不过此事越快越好。”
李博乂苦着脸,“老夫也知晓,不过……”
“陛下……”贾平安把金库咒念诵了一下。
“好说。”李博乂一脸慷慨激昂,“为了陛下的大业,老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陛下的大业……这老东西果然是不学无术。
……
“新学堂?”
“是。”
秦沙说道:“相公,那李博乂对贾平安前倨后恭啊!”
李义府摸摸胡须,“李博乂不学无术,跋扈不堪,这是高祖皇帝的话。这等人……但陛下的手段却让人心悸。李博乂跋扈,那是知晓高祖皇帝再如何也不会处置了他,至于先帝……先帝求名,更不会处置了他。可当今陛下却不同,他怕了。”
秦沙心中一凛:“他竟然怕了陛下?”
李义府淡淡的道:“陛下登基时处境堪忧,朝堂之中长孙无忌等人为尊,外面还有世家门阀在虎视眈眈,可才多少年,陛下就君临天下,你以为这样的陛下不可怕吗?”
秦沙心中微叹,“相公,咱们也得小心。”
“怕什么?”
李义府的眸中闪过了一抹阴郁,“上官仪油滑不可靠,许敬宗不愿做酷吏,李勣就更不必说了,越老越爱惜羽毛,陛下离不得老夫。”
秦沙心中微松。
中午他说了一声,急匆匆的跑回家去。
进家后,他径直去了后面。
杨氏听到脚步声就出来,“夫君。”
“阿娘如何?”
秦沙看了里面一眼,见母亲张氏躺在床榻上,就心中焦虑。
杨氏低声道:“医者才将走,说是阿娘的病情终究缠绵。”
“缠绵吗?”
秦沙黯然,“我曾发誓要让阿娘享福,可……”
“大郎!”
里面传来了张氏的声音,有些虚弱。
“阿娘。”
秦沙笑着进去。
“怎地回来了?”张氏想坐起来,秦沙赶紧上去扶了一把。
“中午无事,衙门里的饭食不好吃,我便回家来。”
张氏哦了一声,“寻了鞋子来。”
她坐在床边,秦沙单膝跪着为她穿鞋。
杨氏进来扶着她,“阿娘去何处?”
张氏说道:“去厨房看看。”
到了厨房,张氏挣脱了搀扶,“弄了麦粉来。”
“阿娘。”
杨氏低声道:“你的身子要多歇息。”
张氏笑道:“大郎从小就喜吃我做的饼呢!衙门的饭菜好,可做饭的人没尽心。”
秦沙就蹲在外面。
晚些饼好了。
秦沙夹起一张饼就吃。
有些酸,也有些硬。
张氏坐在边上看着他,笑眯眯的道:“可还是那个味道?”
秦沙点头,用力吞咽下去,“就是那个味道,好吃。”
他吃的喷香,张氏笑的越发的开心。
……
新丰。
贾平安想去火星湾看看,可李博乂就在身边,不好找借口。
到了新丰县县城外,当即有人来迎接。
“明府正在处置公事,说是马上来。”
官员很恭谨,但这显然是个搪塞。
贾平安使个眼色。
李博乂还一个眼色。
贾平安木然。
你是礼部尚书,你不上谁上?
李博乂突然骂道:“姜严竟敢怠慢老夫吗?”
呃!
事情麻烦了。
官员满头大汗,“明府马上来。”
李博乂斜睨着他,“滚!”
官员急匆匆的回了县廨,“明府!”
新丰县令姜严正在值房里喝茶。
一双浓眉下是一双小眼睛,但威仪自显。
“何事?”
姜严端着茶杯威严的问道。
官员冲进来,“陇西王发火了。”
姜严淡淡的道:“老纨绔罢了。”
官员暗赞:明府果然是威武不能屈,“赵国公也来了。”
“备马!”
姜严起身。
他一路急匆匆的到了城外,人呢?
“人呢?”
留下的小吏苦笑,“赵国公说新丰县怠慢公事,可见是存心要与陛下为敌,既然如此,那便不进城,在城外弄。”
……
贾平安在前面和一个本地人闲聊,李博乂在后面懒洋洋的。
“尚书,早些时候不是说了先在城中弄吗?”随行的官员觉得朝令夕改不大好,“赵国公改口去城外,这不好吧?”
李博乂本是眯眼养神,闻言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若是新丰县配合,那自然先从城中弄了,可姜严装模作样,显然是反对学堂……如此便在城外弄,看他如何。”
他看了贾平安一眼,“这是兵法。”
随后寻了个村子,村子看着颇为不错,至少比贾平安的老家强。
“村子叫做联旗村,在此地算是富庶。”
贾平安给李博乂说了一番。
“富庶……”
李博乂不解,“为何寻了这等地方?”
贾平安看着他,忍住了一些话,“读书亦能破家。”
李博乂:“……”
这位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苦,钱算是什么东西?耶耶有的是。
何不食肉糜就是这类人说出来的。
村正出来了。
“这是村正王晃。”
那个本地人说完就看向贾平安。
他本是闲汉,专门在城门外蹲守活计。这等人堪称是地理鬼,对新丰比自己娘子的身体还熟悉。
贾平安点头,“给他钱。”
徐小鱼摸出了一串铜钱递过去,本地人接了,又说了一句话,“县里这几日没事呢!”
李博乂隐怒,但却颇为好奇,“你为何敢说这等话?”
本地人看着贾平安,“我以前也给贵人带过路,到了地方,贵人的随从扔了铜钱过来。他却是递过来。”
扔和递。
一心之善就能得到回报。
李博乂挠挠头。
贾平安说道:“赠人鲜花,手有余香。”
王晃堆笑道:“敢问诸位贵人何来?”
李博乂淡淡的道:“老夫李博乂。”
王晃懵逼。
贾平安说道:“贾平安。”
王晃一个哆嗦,“竟然是赵国公亲至,快请进来。”
李博乂:“……”
一个村正哪里知晓什么六部尚书,更不可能知晓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老纨绔。
众人进去,先是查看了一番。
“两百余户人家。”王晃也颇为得意,“联旗村在新丰都算是富庶。”
“这也是我来此的缘由。”
王晃说道:“还请去家中坐坐。”
贾平安摇头,“寻些村民来说话。”
如今不算农忙时节,所以王晃一声吆喝后,数百村民就聚集在了村里的大树下。
这里连地面都比别的地方坚硬,有的地方都反光了。
……
“城外如何能办学堂?”
姜严一边策马追赶,一边发牢骚,“办学堂办学堂,那些百姓读书作甚?”
……
大树下挤满了人,王晃骂道:“没见赵国公被挤着了,松散些!”
“不碍事。”贾平安笑眯眯的道:“我也是农家出身,当年在村里每日无事了大伙儿就聚在大树下,聊天说闲话,很是快活。”
村民们的脸上多了笑意。
百姓其实不难沟通,首先你要让他们觉得你是自己人,随后什么话都好说。但许多人却喜欢腆着肚子进村,那眉眼一看就是上等人,从云端俯瞰着一群蝼蚁。
贾平安靠着大树站着,笑道:“这时节野菜也少了,咱们能不动就不动,这样挺好。”
李博乂发现村民们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自在了,就轻声问道:“什么讲究?”
徐小鱼说道:“村民们没事就去寻些野菜野果子,好歹能省不少菜钱。到了秋冬地里活少,就要少动,如此饿的慢。”
“陛下令我来此是来看看这里,今日我看到了安居乐业,看到了民风淳朴。”
先肯定,先拍百姓的马屁。
那些笑容越发的轻松了。
贾平安突然说道:“刚才我进了村子,看到那些孩子在玩耍……没读书?”
村民们一怔,一个老人说道:“赵国公,这村里的孩子读什么书呢!没地方读。”
贾平安笑的越发的和气了,“想不想读?”
老人没好气的道:“自然想让孩子们读书,可没钱呢!先生也没有。”
李博乂马上说道:“陛下说了,要在新丰办学堂,朝中补贴钱粮,每日还管孩子们一顿午饭……”
那些村民的笑容隐去了。
贾平安知晓这是有人在作祟。
他一番话说的由浅入深,堪称是诱导,就是担心有人作祟。
阻拦兴办学堂得有理由,可皇帝一个教化天下的大帽子丢下来,谁敢接?
贾平安笑呵呵的道:“长安城中每个坊都有一个学堂,新丰距离长安并不远,你等也该听那些行商说过此事吧?”
无人说话。
这是用了什么话术?
李博乂低声道:“多半是威胁。”
扯淡!
这是大唐。
民风彪悍的一批,为了子孙的未来,这些村民会受威胁?
你想多了。
那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
贾平安盯住了王晃。
王晃就蹲在边上,此刻低着头用手在地上戳来戳去,仿佛下面有银子。
“揪住王晃问话。”李博乂的眸中多了冷厉,老纨绔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狠辣,“不说就是破坏大唐的国策,流放!”
“要和气。”
李博乂,“什么和气?”
和气能干啥?
做事就得杀伐果断!
小贾还是心太软。
贾平安说道:“学堂之事耗费不小,为了兴办学堂,陛下在宫中节衣缩食,连太子都半年没做过新衣裳了。”
你说这些作甚?
李博乂摇头。
“可大唐何其大?要想让处处都有学堂,让百姓的孩子都能读书,需要的钱粮不计其数。为此陛下夙夜难眠,听闻海外有银山,可却被倭人侵占了,陛下震怒,随即令大军出击……”
这……
李博乂觉得贾平安的无耻和自己差不多了。
贾平安饱含深情的道:“贾某领军灭了倭国,夺了偌大的银山,陛下这才令我等下来看看,筹备各处的学堂。”
他看着众人,叹道:“可如今看来,你等却对子孙的前程漠不关心。牛不喝水强按头,罢了,联旗村就排除在此次招收学生之外。”
他微微颔首,对李博乂说道:“陇西王,咱们换个地方问问。”
这就走了?
李博乂点头,下意识的跟着贾平安出去。
“赵国公!”
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很尖利。
贾平安没回头。
百姓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安,在此之上才谈得上为子孙筹谋。
是谁在威胁他们的平安。
贾平安的眼中多了杀机。
但他不能回头。
那个妇人的声音越发的尖利了,“他们说是宫中要读过书的内侍……”
贾平安回身,眸色深沉,“谁?”
……
“贾平安来了。”
新丰县城中,两个男子正在说话。
“那些百姓蒙昧,也不知晓咱们的来历……咱们也没说。”
……
村民们大多聚拢了过来,贾平安冷着脸,“陛下节衣缩食就换来了你等的白眼?”
那些百姓惶然,老人说道:“赵国公,不是我等白眼,那些人说的可吓人,说是宫中那些内侍老迈,还不识字,陛下雄才大略,就想寻一些帮手。这些帮手要识文断字,要有学问。可有学问的人都去做官了,谁愿意割了家伙事进宫?”
那妇人躲在人群中说道:“是呢!想着自家的儿子割了家伙事,那让耶娘想死呢!再说了,若非是穷到了要饿死的境地,谁会进宫?”
“是啊!”
“蒙昧!”李博乂觉得这些人真的蒙昧,和野人差不多。
“他们就蹲在村子里,看到的天就那么大,你能指望他们有多少辨别能力?”
后世哪怕是科技昌明,这等骗子依旧大行其道。贾平安见过一个新闻,蜀黍都赶到银行劝阻当事人不要汇款,可当事人一脸不耐烦,“老娘愿意,管你屁事!”。
随后汇款成功,等两日,当事人去了派出所,“老娘被骗了!”
贾平安举手,止住了嘈杂,“这是谣言。”
村民们依旧不信。
贾平安说道:“宫中的内侍都是服侍贵人的,要想进宫首先有一条,那就是不识字。”
“啥?”
过所的存在让百姓一辈子都难以出一次远门,去县城就算是开眼界。
贾平安点头,“宫中能识字的极少,都是在宫中教授的,为何?外面读了书再进宫,那心思就活络了,天知道是谁的眼线,弄不好进宫就是想谋逆行刺陛下……”
“哦!”
巨大的惊叹声让李博乂楞了一下。
“那些贱狗奴!”
一个老人在叫骂。
贾平安说道:“忘记了告诉你等,陛下决定让百姓读书后,那些上等人就在反对,他们担心什么?他们担心咱们的子弟读书有成。”
一个老人说道:“咱们的儿孙蠢笨呢!”
“这是屁话!”贾平安毫不客气的说道:“为何蠢笨?只因没见过世面,没读过书。看看我,我便是农户的子弟,如今身为赵国公,靠的是什么?就是读书!”
那一双双眸子亮了起来,让贾平安想到了启明星。
“天下的官位就那么多,咱们的子弟上进了,过了科举为官了,那些上等人的儿孙怎么办?”
贾平安义愤填膺的道:“原先读书人少,他们的儿孙就凭着读过书能得了官做,可咱们的子弟若是出头了,他们的儿孙会如何?”
那个妇人尖叫道:“他们的儿孙要去乞讨!”
李博乂觉得很奇妙,想了半晌,觉得不对……老夫的儿孙也指望着荫官啊!
老夫这是在挖自己的根呢!
贾平安举起手,“陛下说了,这个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可天下人要做什么?”
他一字一吐的道:“天下兴亡我有责!陛下尽责了,咱们呢?”
“读书!”
妇人的嗓门尖利,“谁敢拦着老娘的孩子读书,老娘就和他拼了!”
成了!
只需这个村子觉醒,随后整个新丰县都会觉醒。
贾平安问道:“是谁给你等散播的谣言?可记得相貌?”
蹲在边上的王晃吭吭几声,“当日我便让村里的两个小子跟了去……住所姓名都知晓。”
李博乂,“这是淳朴?”
……
晚安!
第1008章 谁的青史
姜严在拼命赶路。
随行的小吏说道:“明府,公务为上,这是先帝说过的,你不怕呀?”
姜严一边策马疾驰,一边骂道:“先帝出行地方官哪次没出迎?”
小吏:“……”
远远看到了联旗村,姜严再度加速。
他不怕老纨绔,真心不怕。
老李家的传统是用宗室,但从李治继位后就变了,宗室靠边站。
所以他不怕李博乂。
但贾平安却让他有些忌惮。
新扎赵国公。赵国公这个封号原先是长孙无忌的。所谓国公,第一等便是远古时期的强国,譬如说秦、赵、燕等等。
赵国公这个封号就是第一等中的第一等。
你要说长孙无忌封过赵国公忌讳,那是远古强国,忌讳个毛线。
贾平安来了新丰县……不对,他有个庄子就在新丰县。
姜严回头,“赵国公的那个庄子可有麻烦事?”
小吏们要记得英雄谱,本地谁惹不得都得记清楚。
“火星湾的庄子不惹事。”
娘的,老夫问你有没有事。
姜严刚想呵斥,就听马蹄声从村里传来。
马蹄声哒哒。
两个百骑带着一队骑兵冲了出来。
兜鍪下,一双双冷漠的眼睛扫过了姜严等人。
打头的百骑喊道:“速战速决!”
“驾!”
马蹄声远去。
“雄壮!”
小吏与有荣焉的赞道:“我大唐府兵天下无敌!”
这种自豪感很难消除,最后会一点点化为认同。
父母官来了,可村正没来迎接。
“村正在陪着赵国公他们。”
“老夫自去就好。”
姜严笑眯眯的,威严仿佛从未在他的身上来过。
做官,你首先得会表演。
这一路就去了大树下。
贾平安就蹲在树下和一群村民聊天。
“……能养鸡就养鸡,鸡吃的杂,不过边上有河的话最好养鸭,每日把鸭赶到河中去,它们就会自己觅食。不过下午回来时还得弄些吃食给它们补补……”
此刻的贾平安就像是个老农,几个老农就蹲在他的身边,笑眯眯的。
“国公说的正是,鸭子好养活,不过得有人盯着,否则会跑。鸡好办,就在家中或是村里,村里谁敢偷鸡?抓到了打折腿。”
“是这个理。”
贾平安看到了姜严,淡淡的道:“姜明府好大的架子。”
李博乂在边上听到打盹,闻言惊醒,骂道:“贱狗奴,竟敢轻慢老夫,回头老夫就寻了李义府,非得让去西南为官不可。”
姜严知晓李博乂没这个本事。
贾平安也没有。
“见过陇西王,见过赵国公。”
他很是规矩的行礼。
老农们赶紧起身,恭谨的给他行礼。
他们给贾平安行礼时都没有这般恭谨和认真。
李博乂冷笑。
姜严对那几个老农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冲着贾平安笑道:“这几日县廨里事多,下官紧赶慢赶的还是慢了一步,下官不敢怠慢,赶紧就来了。若是有事,只管吩咐。”
这话姿态极好。
我知道错了,但从官面上我没错。挨打要立正,所以你们跑了,老夫就赶紧追来。
无懈可击。
连李博乂都找不到口子钻进去收拾此人。
娘的!
贾平安说道:“学堂之事势在必行,你行,还是不行?”
李博乂……
姜严楞了一下,“此事……”
“行不行?”
贾平安盯着他,“行,此后但凡敷衍了事,那便是哄骗贾某。不行,你此刻说出来……”
说出来!
“换人!”贾平安露出了狰狞。
姜严的额头上多了汗水,“赵国公,下官……下官……”
“当然行。”他如释重负。
贾平安眯眼,“从此刻起,但凡你阳奉阴违……站好!”
后面一句站好是喝出来的,姜严竟然下意识的束手而立。
几个老农都被唬住了,赶紧站好。
贾平安负手而立,“记住了,机会贾某只给你一次,你当然可以试试。”
……
守城的军士看到了烟尘,有人喊道:“是越骑!”
队正骂道:“草特么的!新丰城中又没有反贼,来什么越骑?闪开!”
众人闪开。
一队骑兵寻机接近。
打头的乃是百骑。
到了城门前,包东勒马,在战马的长嘶声中问道:“胡林家,带路!”
队正的眸子一缩,“可是那个读书人?”
包东点头,“快!”
队正目光扫过止步的几个百姓,喝道:“看住他们。”
随后他拱手,“我带路。”
包东赞许的道:“不错。”
当即有骑兵下马,随即队正上马,带着他们进城。
……
“我知晓阻拦百姓读书大错特错,午夜梦回时也会后悔,可终究舍不得那些钱。”
胡林站在院子里,抬眸看着叶子凋零的树枝,“过了今年,明春依旧会发新芽。百姓读书终究会坏了规矩。”
同伴惬意的道:“有钱就好,不过是去哄哄那些蒙昧的百姓。你不知晓,那些百姓蒙昧到了何等的境地,一番话说了,竟然有人准备迁徙,说是离长安远些,自然就不会被皇帝给盯上自家的儿孙,哈哈哈哈!”
胡林不禁捧腹大笑。
“果真是蒙昧。”
胡林缓缓收了笑容,沉声道:“贾平安来了,咱们得小心再小心。”
同伴笑道:“那些村民进个县城就和成亲般的欢喜,谁认识咱们?安心好了。”
胡林颔首,“安心就好。”
他刚转身,突然止步侧耳。
“什么声音。”
“马蹄声。”
“坊里不能奔马!”胡林面色剧变,“走!”
他冲了出去,左右看了一眼。
马蹄声就在左侧。
右边的巷子……
“走!”
二人冲着右边狂奔。
哒哒哒!
马蹄声低了些。
这是在转向。
随即就会加速。
他们来了!
可前方的巷子口还有十余步。
跑!
胡林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哒哒哒!
马蹄声不慌不忙的。
胡林回头。
一骑从转角出冲了出来。
战马整个身体都在用劲,在转过来时马躯向右边倾斜。马背上的骑兵也跟着如此,随即坐正了身体,抬眸……
兜鍪下那一双冷漠的眼盯住了胡林,骑兵右手按住刀柄。
呛啷!
横刀出鞘!
骑兵厉喝,“止步!”
胡林跌跌撞撞的在跑。
同伴已经冲到了巷子口,回身看了一眼,喊道:“快!”
胡林喘息着冲了过去。
前方依旧是曲,也就是巷子。
马蹄声骤然加快。
哒哒哒!
胡林面色惨白,“是贾平安!”
同伴拉着他跑,“若是贾平安,他是名将,怎会让咱们逃脱,快跑!”
他们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前方,往右一看。
五名骑兵就在那里。
为首的包东微微颔首,“胡林?”
胡林鬼使神差般的点头,“在。”
包东下马走了过来,“为何散播谣言?”
胡林的脸颊颤抖,“我……我……”
包东按着刀柄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马蹄声靠近了。
前方的脚步声就像是催命的战鼓,声声让人绝望。
胡林喊道:“有人给了钱!”
……
贾平安准备进城。
“陇西王,这边就交给你了。”
李博乂大怒,“老夫多大了?这村里的床老夫睡不惯。”
贾平安充耳不闻。
这个老纨绔没法说道理,先斩后奏再说。
“尊老呢?”
李博乂在身后叫骂,“你家先生没教过你要尊老?贾平安,你特娘的回来!”
理顺了关系之后,工匠就会进入联旗村,随后的事儿就简单了。
这只是第一家,周围的五个村子都将会在这里入读。县城中还得办一家。
村里的简单,城里的却复杂。
“城中已有了县学。”
姜严沉着脸。
“县学培养的是官老爷。”
从一开始教育就是贵族活动,读书的目的就是做官。这个办学思路从许久之前延续到了蛮清。
你想要啥?
金钱美女,官职享受……来,读书就有。
在这样的办学思路和学习思路下,整个儒学被扭曲成了一朵奇葩。那些师生戴着君子的面具,却活成了丛林中的野兽。
不交税,兼并土地,买官卖官,贪腐横行……所有的一切都能用君子的面具掩盖下去。
千年以来,君子的面具下是一张张血盆大嘴。
百姓何辜,天下何辜,竟然要被这些君子荼毒!
“他们如今多了对手。”在院子里踱步的贾平安如是说道。
进了县城,包东送来了口供。
“有人给了他们钱,让他们在各处散播谣言。”
“谁?”
“陈吉言。”
沉积岩?
贾平安眯眼,“拿了来。”
“并无证据。”
娘的!
贾平安说道:“看来读圣贤书的好处还是有不少,譬如说玩心眼。”
包东说道:“陈吉言是本地豪强,和县令颇有交情……”
“老夫和他并无交情。”
姜严赶紧反驳,一脸紧张的道:“老夫才来新丰半年不到。”
贾平安点头,“没来得及。”
姜严:“……”
“陈吉言的祖父曾任职地方刺史,陈家算是本地的名望之族。”姜严觉得自己很危险,赶紧弥补,顺带撇清,“下官任职以来,陈家也多次来示好,陈吉言甚至来县廨见下官,隐晦提及了些好处,下官并未答应。”
贾平安轻蔑的道:“这便是本地的望族。”
从古至今官员致仕回乡后,有人能约束家人,但更多的官员会把曾经的权势作为筹码为家族牟利。
所谓本地望族,实则大部分都是在乡亲们的头上拉屎撒尿,盘剥乡党的人上人。最典型的便是大明的名相徐阶。
徐阁老张口君子,闭口为国为民,什么老夫掀翻了严嵩父子这一对奸贼……可真要比较起来,这位徐阁老对大明的贡献还赶不上严嵩父子,而祸害大明的程度却远远超过了被他们称为奸贼的严嵩父子。
可史书上不是这般记录的呀?
青史斑斑,徐阶乃是力挽狂澜的名相!
而严嵩父子却是祸国殃民的奸臣!
青史!
谁的青史?!
这便是掌控了舆论的好处。
“百姓没有话语权,读书人和官吏说谁好就好,说谁坏就坏。”
徐小鱼有些感慨。
贾平安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所以我们来了。”
让百姓读书,但不是让他们读什么君子之学,而是让他们去读经世之学,去读真正用得上的学问。
贾平安起身,“有竞争才好,一家独大便是死水一潭。”
外面雷洪说道:“下雨了。”
随行的官员进来,“国公,咱们一路去询问了那些百姓读书之事,这里已经有了三家学堂……本地出色的学生都去了他们那里。”
包东面色微变,“这是釜底抽薪,把资历最好的学生都弄走了,咱们再来办学堂,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
……
细雨蒙蒙。
巷子里有些积水,几片落叶在水面上漂浮着。
一只木屐踩了过来。
呯!
水花溅开。
房门打开,门子侧身低头,“郎君。”
“嗯!”
陈吉言走进了家门。
“郎君,杨郎君在等候。”
“知道了。”
一张微瘦的脸抬起来,鹰钩鼻让英俊多了些凌厉。
“二郎。”
一个男子走出房间,洒脱行礼。
陈吉言颔首,“你来了。”
杨青沉着脸,“贾平安来了新丰,我们都低估了此人,他竟然拿下了咱们去传话之人。”
陈吉言走进了房间坐下,“他是名将,若是没能拿下那二人我会看不起他。”
杨青叹息,“幸而当初你坚持不留任何把柄痕迹,否则今日你我二人也得在贾平安的面前屈膝。”
“屈膝?”陈吉言的眼中恍如多了两团火焰,“如今我们的人开办了三家学堂,新丰资质最好的学生都在其中。他能如何?”
……
“三家学堂都是开在家中。”
李博乂很恼火,第二日就进了城,说是没见过让王爵监工建造学堂的。
“这是想规避咱们打击的手段。”
贾平安说道:“他们的应对不差,并且悄无声息。”
李博乂坐下反手捶捶腰,“几日奔波让老夫的腰都要断了。那些好学生都去了他们那里,学堂开来何用?”
贾平安说道:“何为好学生?”
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好学生必然是家境丰厚,否则你也没法读书。而不能读书谁知晓你有没有天赋?
扯淡!
贾平安说道:“你可知什么叫做寒门吗?”
“寒门?”李博乂说道:“不就是那些祖上没什么名气的家族吗?譬如说皇后家就是寒门。”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李博乂笑道:“皇后敢毒打你,却不敢毒打老夫,否则陛下的面皮却没了。”
你特娘的!
贾平安幽幽的道:“皇后却能让你寝食难安。”
“呵呵!”李博乂强笑道:“晚些老夫请酒。”
“最好的。”
“娘的!当年高祖皇帝都没能从老夫的手中哄到钱财,你这个小子!”
高祖皇帝真要较真,你怕是连亵裤都得献上。
李博乂也知晓这个道理,所以痛快的装个逼后,叹道:“小贾,此事麻烦了。”
“为何麻烦?”
贾平安不觉得。
李博乂说道:“你要知晓,每年科举取士最多的是儒学,新学就一科,每年不过一百零九人。当时陛下可是说了,新学就这一百零九人。”
当初皇帝是为了安抚儒家还是为了观察新学不得而知,但贾平安没奢望新学能一下就能和儒学站在一个平等的竞技场上。
那不现实!
但新学才是大唐的未来!
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博乂嘟囔道;“小子的眼中就像是有两团火般的。告诉你,老夫打听过了,儒学比新学好学,背的多。”
在后世你背了几本名著就能高考,现实不?
别人会说你是神经病。
但现在就可以!
这是一个学识匮乏的时代。
而这个匮乏起源于汉武的废黜百家,独尊儒术。
他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由此这片土地就成了君子们的游乐场。
但现在多了新学!
“那些有些本事的学生都会去儒学,毕竟好过了科举那一关。官场上多少人都是儒学出身?他们天生就亲切,而新学出身的就是刺头,懂不懂,小子!”
李博乂唠叨着,“此次很麻烦,他们把好的学生都弄了去,咱们还得学在长安的法子,把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孩子从头教起。”
“百姓日子不好过,没钱读书,咱们能招到学生。”贾平安不担心这个。
李博乂想叫小祖宗,“小子,那些百姓也会琢磨……长安和这里不同,长安好歹天子脚下,挣钱的法子多,百姓眼界也开阔。可这等地方百姓蒙昧,什么都不懂,你说新学什么好,他们只问一句:新学可比儒学好学?新学可比儒学好考?新学科举过关的人数可比儒学的多?”
灵魂三连!
李博乂摸摸胡须,觉得自己的命好苦,早知道就该辞官回家享受醇酒美人,“老夫问了都不敢信,就说联旗村的,报名的有多少你可知晓?三十!一半是鼻涕娃。那些人家说了,娃大些就能帮家中干活,每日放牛,或是养些鸭子也好啊!”
贾平安想到了后世的高考移民。
哪个地方好考就去哪个地方。
至于报名的不多……后世普及教育时,无数人家不肯让孩子去读书,说在家里能帮忙干活。读书读来何用?读到牛皮炎里去了。
后来甚至为此修订的律法,确保适龄儿童必须入学,可依旧有不去的。
那还是科技昌明的后世,何况如今的大唐。
李博乂觉得这是一次绝望的出差,“咱们该如何?老夫先前去劝一户人家让孩子读书,吃了闭门羹,老夫……哎!”
包东进来,“国公,县学的助教发话了,说是今年会多招些学生。那三家私办学堂也叫人传话,有人出钱补贴,但凡出色的学生都能去试试。”
李博乂悲鸣一声,“老夫休矣!”
贾平安起身。
“你去哪?”李博乂此刻已经是没招了,就指望着贾师傅活。
贾平安边走边说道:“我去试试。”
李博乂抬头,“没办法啊!”
贾平安说道:“总得试试。”
第1009章 从未有过的骄傲
新丰县这几日很热闹。
“说是新丰县学的助教们都变得和蔼客气了许多,教授学生也越发的尽心尽责了。”
“那三家学堂呢?”
“那三家学堂也放话了,说是有好心人资助了不少钱粮,但凡贫寒人家出身的子弟都能免费入学。”
沈丘停顿了一下。
李治默然。
武后说道:“这是针锋相对。”
李治问道:“那些人视百姓如猪狗,怎会让他们的子弟平白读书?”
沈丘懊恼,“奴婢忘却了,须得有资质的才行。”
武后哂然一笑,轻蔑的道:“这是想把那些最好的学生垄断了,让新学去教授那些资历差的,手段不错。”
这便是精英制。
从精英中挑选出精英。
这是一条新路。
“赵国公如何?”李治问的很平静。
“赵国公遣人回了长安,刚进了算学。”
沈丘没问贾平安对于此事的应对,他知晓这件事的重大,弄不好能让大唐天翻地覆。
“那些人想要世代垄断权势,所以不许百姓出头,若是百姓出头……哪怕是万中出一个大才,天下多少人?不用多久就能和他们形成制衡……”
李治摇摇头。
武后说道:“我们看着就是了。”
李治看着她,“你不担心?”
武后淡淡的道:“平安都是国公了,堂堂兵部尚书,再进一步就是宰相,我若是步步都为他担忧,那不是个孩子吗?”
皇帝欣慰的道:“你总算是想通了。”
沈丘告退。
武后起身,“妾身去看看太平。”
出了大殿,武后问道:“谁在背后出了这个主意?”
邵鹏说道:“是那些世家,关陇残余也参与了,不过是暗中出手。”
“他们和世家是死敌。”
武后缓缓行走在宫中,突然止步,“平安才将派人来算学,你去一趟,告诉来人,此事让平安小心些,否则局势反复……”
邵鹏:“……”
周山象干咳一声。
……
新丰县。
贾平安蹲驻地好几日了。
新丰美酒斗十千啊!
贾师傅寻个借口去了火星湾,在自家的庄子里潇洒了半日。
他伴随着夕阳缓缓进了新丰成,徐小鱼和王老二带着些庄上给的腊肉。
“这是年初弄的腊肉,说是那肥肉切片都能看到对面。”
王老二在吞口水。
到驻地前,贾平安看到了几个男子。
包东眸子一缩,“国公,中间那个便是陈吉言。”
陈吉言那边也看了过来,拱手,“见过国公。”
贾平安微微颔首。
陈吉言笑道:“国公征伐倭国势如破竹,如汤沃雪,令人敬佩不已。”
“如何敬佩?”
贾平安问道。
呃!
哪有追着人夸赞自己的?
陈吉言楞了一下。
“我在盯着你!”贾平安森然道:“我知晓是你在背后弄鬼。”
陈吉言笑道:“国公的话让我有些纳闷不解。”
“你觉着没有证据便不能收拾你?”
贾平安笑的很是惬意,突然挥手。
啪!
陈吉言捂着脸,刚想叫喊。
呯!
贾平安径直一拳封了他的眼,随即心满意足的道:“你就算是令人诽谤我都无所谓,可你却令人去传谣,说陛下想从新学学堂中搜罗内侍……陈吉言,洗干净屁股吧。”
他策马而去。
身后,一群人齐声讨伐贾平安。
“咱们在,怕他个鸟!”
“若是没证据也能弄人,以后人人自危!”
杨青压低声音,“可要请人弹劾?”
陈吉言捂着眼睛摇头,“且让他得意,学堂修建很快,他如今就得招生……能招到什么歪瓜裂枣,且放眼看。”
……
李博乂作为主事人,这几日在各处奔走。
县城的学堂选址,接着是工匠入场。
“这不是豪宅。”李博乂站在工地前对工匠们训话,“不求奢华,只求坚固。”
“陇西王高见!”
工头拍了一记彩虹屁。
李博乂最近和百姓打交道有些惨……被夸赞的都是贾平安,而他却被无视了。所以得了这个彩虹屁,不禁精神百倍。
包东不解风情,“这话是国公当初说的。”
李博乂:“……”
徐小鱼记性好,“郎君当时还说了,各地就该定个规矩,若是州廨县廨弄的比学堂还奢华,比学堂还坚固,刺史和县令就地免职。”
一群工匠肃然起敬,都站直了。
工头也丢掉了谄笑,认真的道:“若是真如此,老夫砸锅卖铁也得让孩子去读书!”
……
“官员还比不过百姓?”
陈吉言冷笑,“那谁还做官?”
杨青皱眉,“二郎,要小心贾平安。”
“我知晓。”
陈吉言淡淡的道:“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下月我就去西域待几年。”
杨青笑道:“西域好啊!那地方繁华。”
“还有胡女。”陈吉言说道:“回头给你带几个。”
……
李博乂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到驻地后见贾平安在厨房忙活,就进去看了一眼。
水在翻滚,里面一块老腊肉也在翻滚。
香!
随后蒸一下,切片装盘。
贾平安弄了二十余片在大碗的米饭上,一片腊肉进嘴,咀嚼几下,接着刨一口米饭,让那股子咸香伴随着油脂一起包裹着每一粒米饭。
李博乂给自己弄了一碗,学着贾平安吃了一口。
“香!”
吃饱喝足,贾平安在院子里踱步。
李博乂有些焦躁不安,“这是长安城外的第一家,若是失败了,此后还如何推行到大唐各处?还有,你叫人把隔壁几个宅子都弄下来,准备了许多床铺,这是给谁住?军士?”
“急什么?”
一顿腊肉饭吃的贾平安很是嗨皮。
腊肉饭必须是西南那种熏出来的老腊肉,广式腊肉甜咸口他吃不惯。
西南的老腊肉是精选了五花肉来腌制,随后弄个密封的空间架着,下面烧松柏枝、果皮、甘蔗皮……熏个一天一夜,出来的腊肉红的发亮。随后就挂在厨房的灶台上,日夜熏蒸……
吃一口那股子味道啊!让你觉着带着一股子野性。
美惨了!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门,李博乂点头,他的随从过去。
一个军士站在门外。
随从问,“何事?”
军士说道:“城外来了百余年轻人,说是寻赵国公。”
随从纳闷,“哪来的?什么身份?”
军士摇头,“不知。不过人人昂首挺胸。”
……
城门外,百余身着麻衣的年轻人成队形站着,鸦雀无声。
守门的队正一边让人去报信,一边盯着这些年轻人。
“娘的,队正,这些年轻人动都不动,看看那些小子,才几岁吧,竟然也如此。”
“和军队差不多,这是哪来的年轻人?”
“问问?”
“不好问。”
队正说道:“这几日新丰在刮狂风,咱们要谨慎些。”
军士低声道:“可是赵国公和那些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队正点头,军士说道:“咱们可不敢去掺和,不过队正,若是两边都要咱们帮忙,那咱们帮哪边?”
队正默然。
就在军士觉着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队正说道:“当然帮赵国公!”
军士欢喜,“是啊!赵国公他们是为了咱们百姓谋好处,那些人是为了他们自家,咱们当然要帮赵国公。”
“要关城门了。”
一个官员板着脸来了。
军士回身,“是姚县丞。”
队正回身,恭谨的道:“还没到时辰。”
县丞姚以君冷冷的道:“怎地老夫觉着到了?”
军士隶属于折冲府,但县丞要想施压弄一个队正不是事。
队正心中为难。
姚以君说道:“时辰已到。”
队正咬牙,“姚县丞,还没到。”
你特娘的!
姚以君眸色一冷,“你以为老夫动不了你?”
马蹄声骤然而来。
队正抬头,眼中多了喜色。
“谁在城中奔马?”姚以君回身喝道。
一骑冲了过来,越过了姚以君和队正,勒马。
百余麻衣年轻人拱手。
“见过先生!”
贾平安在马背上回头问道:“你想把他们关在城外?”
姚以君微笑道:“时辰到了,老夫提醒一番。”
贾平安突然挥手。
啪!
皮鞭卷住了姚以君的官帽,顺势一带,官帽落地。
姚以君面色惨白。
贾平安策马掉头,用马鞭指着他说道:“逆势而行,好大的胆子,包东。”
后续赶来的包东应声。
贾平安吩咐道:“查此人!”
赵岩带着学生们进了城门,缓缓走在城中。
姚以君面无血色,“你是……这是百骑,你无权。”
包东狞笑道:“下绊子?希望你能洁身自好,否则进了百骑就知晓彭威威的手段了。”
……
“阿耶!”
贾昱同学也跟着来了。
贾平安带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间,“赶紧吃。”
这是他从庄子里弄来的肉干。
贾昱摇头,“要同甘共苦。”
想给儿子开小灶的贾师傅一怔,“罢了,本就是想磨砺你一番,如此晚上你就跟着他们睡。”
大通铺对于贾昱来说是一个新奇的体验,可等晚上同窗们的鼾声一起时……
第二日,他看着有些萎靡不振。
“要适应!”
贾平安揉揉他的头顶。
雷洪来了。
“国公,准备好了。”
贾平安点头,“那就开始吧。”
一个县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市场。
午时,市场大门打开,等候许久的百姓准备进去,就见大门后的道路两侧竟然多了些台子。
百余算学学生站在台子上。
贾平安站在前方,李博乂在后面嘀咕。
“是赵国公。”
贾平安拱手,百姓涌了进来。
“诸位可知晓读书与前程的关系?”
这个……
这些百姓一脸懵逼。
读书?
这里的人大多没读过书,不过最近三家学堂弄的架势不小,所以大伙儿都知道了不少事儿。
后世一个高考志愿填报都能催生出一门产业来,可见父母对子女前途的焦虑。
陈吉言等人得了消息,飞也似的赶来。
里面已经没位置了,随从在挤。
“让开!”
前方的大汉回头,“让你娘!”
随从大怒,一拨手却碰到了一个妇人。
啪!
妇人劈手一巴掌,随从捂着脸正在发狠,妇人喊道:“夫君,有人调戏我!”
左侧一个大汉走来,那体型……就像是一头熊罴!
随从马上消失。
陈吉言站在那里,踮脚看到了台子上的贾平安。
“……读书好不好?好!可科举每年才录取多少人?下州每年贡一人,中州二人,上州三人……这是明经科与进士科的名额。也就是说,新丰这个地方每年能去长安参加科举的弄不好连一人都没有。”
这比后来的独木桥严峻多了。
那些百姓茫然。
那么严峻?
这才开始。
贾平安说道:“你么科举录取多少人?进士科录取十余人,考生有多少?六百余人。明经科多一些,千余人考试,录取两百余人。每年大致就那么多了。”
这个独木桥让人望而却步。
“咱们的孩子去读书,能考中科举吗?能指望他们考中科举吗?不能!那是赌,不,比赌钱赢钱的可能还小。”
李博乂听的心态都炸裂了,“小贾说这些作甚?老夫都想让孩子们不读书了。”
贩卖焦虑!
那些百姓茫然了。
“是啊!若是如此,除非是天才方能做官。”
“我家邻居的孩子说是聪慧,被学堂招了去,说是不交钱,可那学堂里好些和他一般聪慧的孩子,不行啊!”
“咱们该怎么办?”贾平安开始售药方,“寒窗苦读十载,不能做官就白读了,惨不惨?”
“惨!”
这真特娘的惨不忍睹了。
陈吉言低声道:“他说这些作甚?”
杨青摇头,“不知。”
贾平安说道:“学了儒学不能做官的,能作甚?”
陈吉言咬牙切齿的道:“他在说咱们的坏话。”
贾平安话锋一转,“若是有一门学问,学了能科举,就算是不能科举,孩子们也能轻松寻个事做,能轻松养活妻儿老小,你等以为如何?”
一个老人说道:“那当然好,若是真有,老夫便让孙儿去读。”
贾平安退后几步。
赵岩带着学生们上前。
炸弹来了!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赵岩。
“我叫做赵岩,原先在家务农……”
“我和先生学了数年,随后去了算学教授学生……”
第一个学生上前。
“我家是农户,阿耶和叔伯们时常为肥地发愁,新学里有化学一课,教授了土地肥力的由来,如此我便去坊中寻了许多类同的东西放在一起发酵……发酵之物弄在地里,当年我家收成就多了一成半。”
一成半?
天神呐!
“这新学是什么神仙学问?”一个老人揉揉眼睛,“吓人,吓人!会不会是假的?”
一个妇人说道:“老丈,赵国公就在边上站着呢!若是假的,他的面皮挂得住?”
那些百姓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下一个学生上前,“我叫做韩福,阿耶在东市做小生意,卖的便饭……”
东西市的规模太大了,光是卖便饭的都不知有多少家。
韩福脸颊微胖,看着就是个贪吃的小子,“我家的饭菜味道不咋好……”
众人哄笑。
韩福挠挠头,多了些憨傻之意,“我进算学三年半了,学里鼓励我们利用所学去帮助家人,去年阿耶的生意不大好,我便去为他想办法……”
李博乂纳闷的道:“说这些作甚,小贾,招收到学生才是正理。”
贾平安说道:“会有的。”
李博乂叹道:“小贾,新学教教就好了,你这般费尽心思的累不累?”
“累。”
但我心甘情愿。
李博乂好奇的问道:“若你就此止步也能青史留名,你还这般拼命为何?”
我啊!
贾平安说道:“为了一个梦想。”
“我有一个梦想,让阿耶能挣钱多一些,如此家中便多些欢笑。”黄福说道:“我在家中的店铺待了两日,随后就发现了问题。我家的饭菜味道不怎么好,吃的多是那等卖苦力的汉子。”
“这有什么问题?”
众人不解。
黄福说道:“我家的店铺在东市中段,这个地方都是布店和酒肆,新学有门功课叫做统计,我便统计了这两日路过这里人的大致身份,以及他们的去向,发现这些人大多是布庄的客人。”
那些百姓依旧不解。
贾昱也在听着。
这是阿耶的新学啊!
“这些人不差钱,吃饭不是去酒楼就是去酒肆,可我家的客人却大多贫苦……如此我便去东市走了一圈,发现货邸那边的苦力最多。我便说去那边做生意,阿耶不肯……”
一个少年的主意,谁会听?
“我便弄了二十份饭菜,挑着担子去了货邸那边,顷刻间卖了个干净。”
“阿耶好奇,就跟着我一起去,依旧卖了个精光。”
黄福说道:“随后阿耶便在货邸边上租了个店铺,生意好的不行。”
“这是新学中的方法论,结合了统计。先统计数据,随后把数据融合在问题中去分析,找到问题所在,再根据问题所在去解决问题……当你学会了解决方法的手段后,永远都有一盏明灯在照着你的前路,你永不会畏惧前路。”
黄福最后说道:“我的成绩在学里是中下等,我知晓自己没法过了科举这一关,不能出仕,可我并未担心我的未来。在这三年半中,我学到了足够一生受用的学识,这些学识就像是一盏明灯,将会照亮我的前路。”
贾平安只是把要求丢去,路上这些学生就自己总结自己的学习心得。
那些百姓震惊了!
原来除去儒学之外还有这等学问?
这是一条全新的路。
一条给普罗大众的出路!
陈吉言面色惨白,“他们……他们竟敢如斯?竟然……竟然能如斯?”
儒学能做什么?
能做农人否?
不能!
能做工匠否?
不能!
能做军士否?
不能!
那你还能做什么?
做官老爷!
陈吉言抬眸,四目相对。
看看那些百姓。
他们败了!
一个是脚踏实地的新学,一个是虚无缥缈的儒学。
他们败的很彻底!
贾平安看到了陈吉言,他轻蔑一笑。
李博乂看了他一眼,“你在骄傲!”
“没有!”
李博乂突然说道:“他们说的如此平淡,可老夫为何觉着有些震撼?”
贾平安说道:“因为这是进步,进步便是生机,生机越多,大唐盛世就会越灿烂,越长久。”
李博乂问道:“你此刻觉着如何?”
贾平安看着那些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说道:“从未有过的骄傲!”
……
求月票啊!
第1010章 挖墙脚(感谢“迪巴拉爵土”打赏盟主)
贾昱站在同窗们的前面,看着一个个学生谈着自己的经历。
轮到他了,他刚想出去就被赵岩悄然拽了一下。
你一个孩子说什么?
贾昱很不满。
“报名!”
一个个百姓踊跃报名。
“成了!”
李博乂兴奋的道:“这等手段竟然也能成?”
他真的不理解。
“你太有钱!”
贾平安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李博乂的困惑。
“你从未感受过这些百姓的艰难,所以你自然无法理解他们因为多了一个机会而欢欣鼓舞,更无法理解他们渴望儿孙改变命运的焦虑。”
李博乂一怔,“也就是说……谁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他们就听谁的?”
贾平安看着他,“你以为呢?”
李博乂说道:“不是拎着刀枪令他们慑服吗?”
“刀枪不持久。”贾平安觉得这些人的脑子有问题,“刀枪下的百姓会低头,但这只会僵化这个大唐。当这个大唐僵化之后,衰亡是必然的,越僵化衰亡就越快,越彻底。”
一场才艺展示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随即报名的摊子开张,人山人海啊!
陈吉言等人悄然溜了。
贾平安点点头,包东等人跟了上去。
“要清算?”
李博乂笑了笑,很恶劣的那种。
“我是个大度的人。”
贾平安在看着儿子。
这次让贾昱来,贾平安的目的只是让他见识一番。
见识民情,见识民意。
晚些父子二人在外面碰面。
“阿耶,那些百姓为何这般欢喜?”
“因为他们的孩子以后能通过新学学到终生受用的学识。”
贾昱想了想,“儒学呢?”
贾平安说道:“说的再多不如去看看。罢了,我带你去看看。”
他换了便衣,带着儿子悄然溜了。
身后,一个个百姓在排队等待为自己的孩子报名。
一个个算学的学生站在那里,接受着百姓的问询。
贾平安看到的是一张张笑脸。
……
新丰县有三家私塾,李博乂相熟的一家就在离市场不远处。
“那边不妥了。”
李博乂面色苍白,私塾的主人诧异:“为何不妥?”
“去房间里说话。”杨青觉得有些话最好私下说。
他们进了房间。
“我本以为贾平安束手无策,谁知晓他竟然弄来了算学的学生,随后一番展示,那些百姓蜂拥报名。”
私塾的主人皱眉,“他们展示了什么?”
“算学的实用。”
先生抬头,看到了一张茫然的脸。
……
贾平安带着儿子到了这家私塾的外面。
私塾占地不小,甚至还有门子。
“寻谁?”
门子很严肃。
贾平安说道:“想进去看看。”
门子摇头,“哪来哪去,否则我便报官。”
贾平安说道:“若是进去拿人呢!”
一群军士出现在他的身后,门子刚想尖叫,徐小鱼手握刀柄,“你想通风报信吗?”
一个门子哪里敢。
“不敢不敢!”
贾平安带着儿子进了私塾。
那些军士却没进去。
门子纳闷,“不是拿人吗?”
“晚些再拿。”
贾昱跟着父亲到了学堂里,就听到读书时郎朗。
“慎徽五典,五典克从。徽,美也。五典,五常之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贾昱低声道:“阿耶,这是尚书。”
贾平安点头,“尚书说了上古历史,你觉着学了何益?”
贾昱想了想,“不知。”
贾平安笑了,“对于普罗大众而言,上古历史只需知晓就够了,可对于儒学而言,他们却要把上古历史琢磨透彻,乃至于要把上古历史嚼烂,用那些上古历史来写文章,来抒发感想……”
“阿耶,那……那能作甚?”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寻章摘句。”
“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上日,朔日也。终谓尧终帝位之事。文祖者尧文德之祖庙。”
读书声确实是让人心旷神怡。
贾平安带着他到了另一侧。
“皇皇者華.君遣使臣也.送之以禮樂.言遠而有光華也.”
贾平安看着儿子,贾昱挠头,“阿耶,我没学过。”
贾平安笑道:“这是毛诗。”
贾昱想了想,“这个学了我也不知晓有用无用。”
贾平安说道:“不论是毛诗还是尚书,或是别的,你要注意一点,都是前人所著述。”
贾昱不懂。
“儒学便是以前人著述为圭臬,寻章摘句,人为去提高难度……目的便是让这些本来简单的学问变得复杂,以此来提高门槛……”
“前人的著述可学,但儒学中大多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诗赋,历史……儒学少了什么?少了创造性。”
父子二人就站在树下说话,一个学生出来撒尿,听到了几句不禁大怒,回去一说。
一群学生蹑手蹑脚的出来,准备多听些,驳斥这个傻缺。
“阿耶,什么叫做创造性?”
这个问题问得好。
“先要说说社会进步,何为社会进步?为父以为社会进步是多方面的,工农商,不断提高粮食产量,不断提高工匠的效率和能力,不断提高商业流通……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增强民力和国力。”
“民力和国力靠什么提升?是之乎者也还是诗赋?都不是。靠的是创造性。而创造性从何而来?创造性来自于观念改变和学识。”
一个学生大怒,刚想出声,两个同窗一左一右捂住了他的嘴,怒目而视。
这是他们从未听过的理论,想驳斥却发现格外的有道理。
此人是谁?
“譬如说新学中有提高工匠效率的学识,如此工匠不断探究,原先一日能打造一辆马车,如今一日就能打造十辆马车。更有人觉着马车不好,就去发明了跑的更快,能带更多货物和人的车辆,这个就是创造性。”
贾昱恍然大悟,“创造性就是发前人所未发啊!”
“对。”贾平安很是欣慰的揉揉他的头顶,“当这个大唐充满了创造性时,军队会越来越强大,工匠们能打造出越来越出色的器具,商人们不断打造新的商业手段,农人们不断琢磨出增收增产的手段……”
贾昱忍不住说道:“阿耶,那这个大唐岂不是越发的强大了?”
“对。”贾平安说道:“可什么能带来创造性?毛诗还是尚书?整日琢磨前人的言论,却不知山川从何而来,不知如何能打造出更锋锐的兵器,不知如何能增收,不知如何能强盛大唐……”
“胡言乱语!”
身后传来了咆哮。
贾平安猛地把贾昱拉在了自己的身前,随即转身,就把儿子护在了身后。
全是学生!
说别人的坏话被当场抓包,很尴尬啊!
数十学生中,大半茫然,小半怒不可遏。
一个身材高大的学生说道:“你是何人?”
便衣的贾平安微笑道:“路人。”
学生冷笑道:“听你的谈吐乃是读过书的,为何诽谤儒学?”
贾平安说道:“从何得知我诽谤?”
学生怒了,“你刚才一番话贬低了儒学。”
“那你可和我辩驳,而非是指责我诽谤。”贾平安觉得自己很幸福,若是他穿越在明清的话,先前那番话将会导致他被打个半死。
“儒学……”学生开了个头,却没法说了。
这不是明清,明清的儒生把儒学弄成了宗教,你但凡敢说儒学半句不是,随即各种狡辩让你无所适从,再接着就是一顿毒打,让你社死。
贾平安说道:“既然你们学了尚书,那么应当也知晓些历史,看看秦汉的历史,那时候的亩产多少?现在的亩产多少?每一代都在提高,这个提高就是创造性。我想问问,这个创造性中,儒学提供了什么帮助?”
贾昱悄然上来,大声道:“历史和诗赋不能种地,不能为工匠……”
学生恼火,“没有儒学指引……”
“你想说没有儒学熏陶的官员引导,就没有这些?”
贾平安看着这些学生,“我很欣慰你等并未狡辩,这是盛世的一种体现。我先前的话你等既然都听到了,那么就两个问题,其一,创造性是不是社会进步的源泉?其二,儒学和新学谁更有创造性?”
学生们默然。
这真是一个好时代啊!
贾平安说道:“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做官?为了发财?这个当然。”
学生们有些骚动。
贾平安笑道:“这是人之常情,但在此之上,我们该给自己立个小目标,譬如说我读书能否推动大唐进步?不管是农工商还是什么,我的一个建言,我的一个发现能给这些带来进步,这就是你读书的目的。”
把目标和个人利益结合,这个才符合人性。
“可你等读了儒学……有人能说说吗?读了儒学让你对大唐进步可有帮助?”
没人回答。
几个学生面红耳赤,鼻息咻咻,若是可以,他们此刻就想毒打贾平安一顿。
“所谓的五经正义可能给大唐带来进步?”
“以前独尊儒术,所以没有别的学说作为参照对比,儒学自以为是。如今多了新学,两相对照,一个陈腐不堪,一个朝气蓬勃。一个为了升官发财,一个为了推动大唐进步……”
“人不能只顾着自己,在顾着自己的同时,也该兼顾大唐。”
贾平安觉得这番话差不多了,“天下兴亡我有责。可学了儒学,你能对天下兴亡做些什么?你在所谓的五经正义中可能寻到答案?能,能寻到那些虚无飘飘的答案。譬如说什么劝谏君王亲贤人远小人,劝谏君王要勤政。为官要清廉,要安抚黎庶……这些可有一个能实实在在的推动大唐进步?”
“没有!”
贾平安看到了陈吉言等人出来,说道:“儒学当学,儒学对维系大唐稳定功不可没,不可或缺。但要想大唐进步,只学儒学可够?远远不够。只学儒学,王朝就不会进步,只会原地踏步。”
陈吉言面色红了,“他这是在大放厥词!”
从汉代独尊儒学开始,这个华夏就病了。
在儒学的熏陶下,社会稳定性确实是提高了,但社会进步却如同乌龟在爬行。
贾平安想到了明清,有人说明朝末期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但贾平安觉得不对。资本主义萌芽一定得有相应的理论来支撑,而儒学的排他性无比强大。排他性只是其一,儒学的腐朽性才是这个中原病重的原因。
他们依靠着儒学升官发财,他们非常清楚儒学对社会进步没有半毛钱贡献,当一个能推动社会进步的学问出现时,他们会惊恐万状,会喊打喊杀……
——人是自私利己的动物,别想着儒学会削足适履。若是能,上千年下来早就与时俱进了。
“看看大唐,从立国至今社会进步了吗?没有,儒学之下,创造性归于虚无,从上到下都在因循守旧。是帝王不想大唐进步?想!陛下宵衣旰食,一心就想振兴大唐。可要振兴大唐不能只是空喊,喊什么君王亲贤人远小人……你喊了口号你还得有行动。”
贾昱听的懵懵懂懂的,但看到那些学生都在沉思,有的甚至是两眼放光。
连刚开始怒不可遏的那些学生中,不少都转为专注倾听。
你们能去挖墙脚,我当然也能来。
贾平安说道:“君王亲贤人远小人了,可如何推动大唐进步,如何振兴大唐,儒学可有法子吗?可能从五经正义中寻到法子吗?”
陈吉言喊道:“当然能。劝农桑,薄赋役。”
“撒比!”
贾平安忍不住骂道:“这是前人智慧,你等可懂如何能让农田增收?”
一片茫然。
贾平安忍不住怒了,“你们什么都不懂,就空喊几句口号,特么的就觉着自己是贤臣,是千古名相。可如何提高亩产,如何富民?如何强国,你等可懂?强国有哪些你等可知晓?兵甲犀利,可兵甲如何才能犀利?你等一概不知,只知晓下面有工匠去做。可工匠只能靠着自己摸索……你等学了儒学何用?”
贾平安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些人的目的,“做官!”
陈吉言冷笑道:“儒学可教化天下。”
这里说的教化天下是指儒学的内容利于教化天下。
贾平安笑了,“佛道也能。”
后续儒道释三家几乎成了亲兄弟,大伙儿都是安抚人心的好手,但你要说做事……扯几把蛋,谁没事去做事啊!下面一群贱民不做事留着干啥?
陈吉言一怔。
贾平安问道:“你等可有抱负?”
学生们无声点头。
都是十多二十岁的年轻人,谁没有抱负?
“那就去做,我今日说了许多,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多做,少说。”
可儒学就是著名的口炮党。
不让我们说话怎么行?
贾平安准备回去了。
学生们木然。
有人问道:“敢问先生名讳。”
贾平安颔首,“贾平安。”
他们父子缓缓而行,学生们都呆滞了。
“赵国公?”
新学的大佬竟然给我们说了一番关于抱负和如何去实现抱负的话。
一个学生说道:“我在想……我们学的对大唐可有帮助?”
先前那个儒学的狂粉学生说道:“当然有帮助,我们能安定地方,能辅佐君王……”
那个学生说道:“没有儒学之前,那些人也能。”
“安定地方……”一个学生若有所思,“地方豪强乃是祸害……”
“那不是安定地方,而是盘剥地方!”
脸红啊!
这个中原病了。
狂粉涨红着脸,“学了儒学能成为君子。”
“新学说了,从未有君子,若是有,那不是人偶就是伪君子。”
狂粉大怒,“你是在为谁说话?”
那个学生说道:“我为自己说话。”
狂粉看着其他学生,希望他们能站出来帮自己说话。
十余人走到了他的身后。
双方开始辩驳。
而贾平安已经到了陈吉言的身前。
“拿下!”
两个军士冲了过来,一阵踢打把陈吉言捆了。
陈吉言鼻青脸肿的道:“贾平安,你无故拿人,等着弹劾吧!”
“我当时不拿你,不是因为寻不到证据。”贾平安想抽这厮一巴掌,但考虑到儿子就在身边,不好太暴力,“造谣新学学生会成为内侍,仅凭着这个我当时就能打断你的腿,为何没有?只因我想看看你等还有什么手段。结果往我失望了。”
贾平安真的失望了,“我希望你们能闹的大些,再大一些。我在后续准备了不少手段,可只是一个技能展示就让你等跪了,你说我那等空落落的心态……你可懂?”
陈吉言面色苍白,“我什么都没做。”
“去百骑说吧。”
贾平安点头,随即带着儿子出去。
身后,那些学生正在辩驳。
“稳固江山才是第一要务。”
“对,若论稳固江山,谁能比得过我儒学?”
“可要如何稳固江山?”
沉默。
“要想稳固江山,就得让民富国强,儒学可能让民富国强?不能。”
“你等说的江山稳固,不外乎便是让百姓蒙昧,如此他们才能安于本分,哪怕是穷困潦倒,哪怕是沦为饿殍也不敢出声,这是江山稳固?”
“若论让百姓蒙昧,方外比儒学更出色。只管相信轮回,今生穷困潦倒,定然是前世作恶。今生赎罪,来世享福……”
“胡说!”
“那你倒是说我胡说了什么?”
沉默。
“新学我也看过,里面多是实用之学,而要想江山稳固,就必须民富国强。而要想民富国强,儒学还是新学?”
沉默!
沉默!
沉默!
一个学生突然喊道:“新学!”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同窗们,“我等读书为何?”
沉默!
……
一个学生低声说:“天下兴亡我有责。”
“天下兴亡我有责。”
一个个年轻的脸庞上多了兴奋的红晕。
“天下兴亡我有责!”
这声音恍若雷霆,让刚走出大门的贾平安笑了。
当天下的读书人都认同这个道理时,这个大唐盛世就必将不可阻挡!
……
感谢爵土,每一次都让我标音的存在。
晚安!
第1011章 太子不喜古籍
“赵国公一番话后,学堂里的学生当即大半反水,不少人就去报名读新学……”
李治沉吟良久。
“朕不喜儒术,这里面缘由很多。”
他想了想,抬眸道:“儒术柔弱,朕不喜。”
这是最大的缘由。
“汉元帝便是前车。”
武后说道:“儒术空,帝王可学,但不可深究。”
皇帝赞许的颔首,“若是按部就班,若是想稳固朝野,儒术自然有用。不过皓首穷经却不必。”
武后想到的是外界的反应,“新丰那边的学堂一开,长安城中的戾气就多了不少,最近几日主人责打奴仆之事多了许多。”
李治笑了,“那些人都在做着世代富贵的美梦,家国天下,家在国前。”
“陛下,当地不少人在咒骂赵国公。”
百骑搜罗到了许多消息。
李治淡淡的道:“谁的利益受损谁就会咒骂。”
他说的口渴,王忠良及时把茶水送上。
但路线要对。
端着茶杯先从皇后的身前走过,茶杯放低些。
皇后看了一眼,三片茶叶。
凤颜大悦。
李治干咳一声,“五郎昨日看着恹恹的……”
武后起身,“臣妾去看看。”
等她一走,皇帝从袖口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撮了一小撮茶叶放进杯子里,盖上盖子晃动几下。
美!
王忠良低头,“奴婢无能,上次藏好的茶叶被皇后搜了出来。”
皇帝指指边上。
噗通!
……
贾平安急匆匆的赶回了长安。
“陇西王呢?”
皇帝有些诧异,心想李博乂那个老纨绔怎会这般老实的没跟着回来。
“当地有人咒骂陛下,陇西王留下清理一番。”
这是表忠心。
皇帝的眼中多了满意之色,“此次做的不错,后续儒学的学堂如何?”
贾平安说道:“刚开始走了不少人,后来又来了不少人。”
这个世间的利益是不同的,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认同你所代表的利益,最终的胜利者必然是代表着最广泛利益的那个群体。
关键是这样还能形成平衡。
帝王最看重的就是平衡。
古今中外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也是平衡。
“臣告退。”
贾平安出了大殿,曾相林在等着。
“殿下在等赵国公。”
贾平安走在后面,打量着曾相林此人。
曾相林跟着太子的时日不短了,随着太子的地位不断提升,他在宫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前方来了几个内侍,见到曾相林和贾平安就避在路边行礼。
贾平安微微一笑。
曾相林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过去了。
太子正在发火。
“仗着是孤的人就在宫中跋扈,谁给你的胆子?”
下面跪着一个内侍,周围数十内侍和宫女站着。
十一岁的少年冷着脸,稚气中带着威严。
“不教而诛之事孤不为。”太子说道:“你原先是在孤的身边做事,如今便去洒扫,若是能悔过,孤自然知晓。”
内侍赶紧谢恩。
“舅舅来了。”
李弘笑着走下来。
“你这里越发的热闹了。”
此时的东宫并非是宋明那等空架子,堪称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二人坐下,曾相林送了茶水来。
贾平安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笑的矜持,就微微颔首。
太子说道:“舅舅,前日我和六郎争执,六郎说我仗着太子的身份欺凌他……”
“是何事?”贾平安有些好奇。
李弘苦笑,“六郎和七郎斗鸡,我见了便劝阻……”
大哥去教训弟弟,结果就被背刺了。
不要以为一个家庭中多子多孙都是好事,孩子多了,彼此之间不可能和和美美。
贾平安想了想,“许多时候保持距离其实不是坏事。”
太子楞了一下,“兄弟之间不该是亲近吗?”
亲近自然是好事,但这是皇室。
贾平安隐晦的道:“你是太子。你的未来将是星辰大海,而他们的未来是富贵。”
你们不是一路人。
贾平安不想见到那等同室操戈的惨事,“要有分寸。该出手管就出手,但那只是规矩。”
别谈什么兄弟情义,别的地方可以,皇室不行。
看看大唐的历史,兄弟之间有几个好的?
先帝直接把两个兄弟弄死了,李治更不含糊,不少兄弟的坟头草都比他高了。
到了李隆基,连老爹都能赶下台去,兄弟算个逑。
早些有这种明悟,就会少许多烦恼。
“皇室少亲情,你想着自己是兄长,别人不会想着这是我兄长,在他们的眼中,你只是太子。”
羡慕和嫉妒是人类的本性,躲不过。
贾平安见他有些愣住了,就说道:“曾相林去请示陛下,就说我想陪太子出去转转。”
李治得了消息,和皇后说道:“五郎依旧惆怅?”
武媚点头,“前日五郎恹恹的,臣妾去问了也没说,后来有人说……六郎和七郎斗鸡被五郎呵斥,六郎说了些话,五郎有些郁郁不欢。”
李治说道:“朕想到了自己。那些年朕在宫中堪称是无人过问。兄弟之间也少有亲切。”
武媚眸色微黯,“皇室无情。”
“但朕希望自己的孩子莫要如此。”
李治握住了武媚的手,“朕知晓六郎七郎的落寞,但那两个孩子都是乖孩子,顽劣有限。”
武媚沉默一瞬,“我也希望孩子们能友善相处。”
李治知晓她没说出来的话。
“五郎友善,宽厚。”李治说道:“若是六郎和七郎稳靠些,以后……”
武媚抬眸,“不能重用。”
皇帝的眸色有些挣扎,“朕知晓。”
武媚告诫道:“就如同是陛下,若是有兄弟为重臣如何?将心比己,五郎对兄弟这等宽厚,若是如此……危矣!”
“朕知晓。”
……
贾平安带着太子出了皇城。
“曾相林去看看道德坊里人可多。”
曾相林一怔,笑道:“去了再回来……”
贾平安说道:“只管去。”
天气有些冷,曾相林一路到了道德坊,看着坊里没什么人,又跑回去报信。
此刻他已经是满头大汗。
“对了,太子穿的少了些,你回宫中拿了衣裳来。”
曾相林喘息,“咱不在,殿下怕是……”
贾平安说道:“太子的身边缺谁都行。”
曾相林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点头。
曾相林一路狂奔。
到了东宫后他就喝道:“赶紧把殿下的衣裳拿一件来。”
几个宫女被他一声吼吓得蹦了起来。
曾相林微微一笑,觉得畅快之极。
一个内侍陪笑道:“殿下看重曾中官,以后定然前程无限。”
曾相林擦去额头上的汗,突然觉得贾平安这人有些跋扈……
跋扈!
曾相林想到了贾平安先前的话。
太子的身边缺了谁都行。
赵国公一会令我去道德坊,一会儿令我回宫拿衣裳,这是何意?
……
“宽厚是好事,但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贾平安带着太子到了道德坊,径直到了一户人家的外面。
篱笆墙里,妇人正在水井边搓洗衣裳。
长安城中到处都是水渠,但吃饭喝水的用水还是要井水。
两个孩子就在边上打闹,哥哥开始还忍让,但弟弟没分寸,手脚越来越重,哥哥就下了重手。
弟弟在哭,边哭边追打。
妇人直起腰骂道:“整日没事就打架,大郎为何欺负弟弟?”
哥哥说道:“阿娘,二郎一直打我。”
妇人吼道:“你是兄长为何不让着些。”
李弘看着若有所思。
贾平安接下来又带着他去了另一家。
“都是一家人,凭什么三郎家要多给钱?”
“老大,那是你弟弟。”
“弟弟又怎么了?你没看,为了家中这点钱粮,三郎那眼珠子和狼似的。”
“你们小时候这般亲切……”
“……”
贾平安带着太子在道德坊中转悠。
曾相林气喘吁吁的带着衣裳来了。
“孤不冷。”
太子在思索。
贾平安也无视了曾相林,带着太子到了另一家。
这一家子此刻都在地里劳作。
“这家十九口人。父母二人,兄弟五人,五人的妻儿……”
兄弟五人都在地里,父母年迈,就在田边带着一群孙儿孙女。
大些的孙儿会在边上帮忙,小的到处跑,两个老人只是笑吟吟的喊。
“坐一会儿。”
贾平安率先坐在了田埂上。
李弘坐下后,想了许多。
“看看这五兄弟,看似亲近,可却有分寸。”
李弘点头,“干活没人偷懒。”
“赵国公。”老人发现了贾平安,贾平安起身道,“正好有事请教。”
“请教什么哟!”
老人过来,贾平安伸手扶了一把,让他坐下。
“你家五个儿子是如何做到不闹腾的?”
老人笑了,嘴里的牙齿看着缺了大半,但却笑得格外的开心,“老夫一视同仁罢了。”
“还有呢?”太子有些好奇。
老人以为他是贾平安的学生,不以为意,“老夫早早就定下了规矩,以后老夫去了就让他们兄弟分家,老夫还请了先生写了分家的规矩,五兄弟,老大要传承香火呢!就多分三百钱,以后老夫夫妇的坟茔也是由老大看管照拂。有句话咋说的……得了好处就得出些力。”
贾平安问道:“可若是有人不满呢?”
“不满?”老人笑道:“当初老幺不满,老夫就说了,家中如今是老大做主,老夫只是做个样子。老大出来呵斥了一通,老幺依旧不服,老大就说了,若是再不服,就把家产提前给他分了,让他出去单过。老幺就怕了,由此相安。”
贾平安解释道:“除非老幺最能干,否则他必然不肯分家。”
“为何?”李弘不解。
老人笑道:“不分家他还能从其他兄长那里分润些好处,分家什么都没了。”
贾平安说道:“也有那等友爱的兄弟,有什么都乐意和兄弟分享。”
……
“陛下,太子殿下回来了。”
“他去了何处?”
帝后都很好奇。
“赵国公带着太子去了道德坊。”
没一会儿又来了消息。
“殿下去了璐王那里,呵斥了璐王。”
沈丘亲自送来消息。
闹起来了。
武媚叹息一声,“呵斥了什么?”
沈丘说道:“殿下说既然身为兄长,见到兄弟行事有错便该呵斥,璐王若是不听,他便不再是兄长,而是太子。”
李治的眸中闪过异彩。
武媚楞了一下。
“殿下说身为太子,有管束诸王之责,从今日起,但凡他再见到璐王斗鸡,便收了鸡,责罚璐王抄书。”
武媚看了皇帝一眼。
帝后的眼中多了欣慰之色。
“陛下,殿下求见。”
李治笑道:“让他进来。”
李弘进来,行礼后说道:“我先前呵斥了六郎。”
这是主动来投案。
李治见他站的笔直,心中就先满意了几分,“朕刚知晓了此事,你是如何想的?”
李弘看了沈丘一眼,沈丘眼观鼻,鼻观心。
“我在想,兄弟之间也得有个缘分,若是有亲切之缘,那便友善。若是无,那便用规矩来相处。”
规矩!
皇家哪有什么友爱,兄弟之间更多的是猜忌和冷漠。
唯有公主不同。
李治一直担心太子处理不好兄弟之间的关系,此刻闻言就有些欢喜,“你可知为何?”
太子抬头,眼中不再有茫然。
“家业大了。”
……
“自古皇室无亲情。”
狄仁杰唏嘘着,“太子宽厚,但宽厚若是过了头便会害人害己。”
王勃坐在边上听他们扯淡,不时瞥一眼边上的阿福。
天气冷了,阿福反而更精神了些,不知它从哪把兜兜没寻到的老龟扒拉了出来,正在用爪子拨弄。
贾平安下了一子,“我一直希望能结束那等血腥的传承。”
狄仁杰看着棋局挠头,“从先帝开始帝位传承便是带着血腥味,当今陛下还好一些,可也有权臣当道,更有杀戮皇子和重臣之举。后续的……能有资格继承了皇位的便是三位皇子,太子地位稳固,可最怕他晕了,嗯,你知晓的,就是晕了。”
贾平安点头,“一旦晕了,传承就会出问题,想想汉武……”
王勃忍不住了,觉得这是对自己智慧的羞辱,“先生,你们可是在说当今的几位皇子?”
贾平安点头。
“晕了便是昏聩了。”王勃说道:“照我看就该定下皇帝多少岁就该退位。”
说完后,他觉得这话大逆不道,有些忐忑。
狄仁杰怒道:“胡言乱语。这就和一家之中的女人一般,但凡掌家的女人谁愿意拱手把权力相让?”
“咳咳!”
贾平安干咳。
狄仁杰无视,“人一旦享受了那等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以为他还会舍弃了权力?什么太上皇,但凡是主动让位的太上皇,就没有能舍弃权力的。”
“咳咳!”
贾平安干咳。
王勃默然。
咦!
王勃这小子往日和老夫辩驳总是滔滔不绝,压根就不肯服输。今日这是怎么了?
从未有过的成就感让狄仁杰欢喜非常,“这一国与一家皆同,谁愿意听人吩咐?谁愿意唯唯诺诺?所以太上皇之议万万不能。”
“夫君,喝茶。”
温柔的声音传来,狄仁杰一个哆嗦,看了贾平安一眼。
贾平安无奈摊手。
我提醒过你多次了,你却哔哔个没完。
狄仁杰再使眼色:是兄弟就拉我一把!
王勃格外的乖巧,起身道:“我还有事,告辞。”
贾平安也起身,“天气不错呀!”
二人施施然出了狄家,王勃拱手,“先生高见。”
他想通了此事,“太上皇之事确实不可为。不过如何让传承有序,我觉着太难……人会昏庸。”
贾平安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但他知晓目前这个问题还早……所有人都低估了李治的身体。
这位天皇大帝活的比许多人都长,在这个时代堪称是长寿。
王勃还在嘀咕,“上次听阿耶说,万年县中有小吏说有人想攀附太子呢!”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王师兄。”
兜兜来了。
王勃一脸严肃,“何事?”
兜兜皱眉,“老龟不见了,你帮我找找。”
“就在……”
他想说刚才还在狄家看到了老龟,可此刻狄家两口子正在争论谁做太上皇……
“回头我去寻。”
“王师兄真好。”
闺女发好人卡很溜。
晚些贾平安听到了一声惨叫。
“嗷!救命!”
王勃一边惨叫一边冲了出来,身后是跑的飞快的阿福。
“阿福!”
贾平安板着脸,不明白阿福为何总是对王勃看不顺眼。
阿福从侧面一溜烟跑了。
粑粑,我没和他一般见识!
“郎君,有人求见。”
来人是某位权贵家的管家。
“阿郎本想亲至,可有些事却不好说。”
管家很恭谨。
这是有事相求,而且拿不准贾平安能否答应,所有派了管家来探个口风。若是答应好说,不答应也不得罪贾师傅。
这手段委婉,但让人舒坦。
“何事?”
贾平安没必要和一个管家寒暄,他还得赶紧去救闺女……就在先前,苏荷气呼呼的出来把闺女带进了后院。
小棉袄要倒霉!
管家堆笑道:“阿郎听闻太子殿下好学,这不正好收了几本古籍,说是孤本,就想请殿下赏鉴一番。”
李弘哪有这个长安时间给你赏鉴什么古籍,再说他也对古籍没啥兴趣,那是当年魏王李泰的爱好。
这是个借口,也是个试探。若是贾平安觉得妥当就给太子递话,随后勾搭一番,由此这家人就上了大外甥的战车。
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一旦李治驾崩,太子登基,现在的投资将会带来十倍百倍的回报。
管家眼巴巴的看着贾平安,觉得这是好事儿……阿郎当时都说了,赵国公定然会欢喜。
贾平安和太子的之间的关系大伙儿有目共睹,对于太子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他应当是喜闻乐见吧?
贾平安的神色看着颇为严肃,不,是有些那个啥……恼火。
“太子不喜古籍。”
第1012章 茶叶被阿娘收走了
苏荷叉腰呵斥,“脂粉突然没了,不是你拿的是谁?”
兜兜气哭,“不是我!”
苏荷怒了,“不是你还有谁?”
兜兜摇头,“就不是我!”
苏荷烦了,“你这孩子还学会撒谎了!”
兜兜哇的一声就哭了。
“这是闹什么呢?”
母女之间的矛盾为何比父子之间的要多呢?
贾平安对此真的理解不能。
苏荷拿着一个盒子,“夫君,这脂粉买了两盒,早上就发现少了一盒。秋香她们拿了也不敢用,只有兜兜,上次我还见她翻我的脂粉盒,说是想嗅嗅。”
“不就是脂粉。”
这话贾平安没说,担心宠坏闺女,他板着脸,“兜兜。”
兜兜摇头,“阿耶,我没有。”
“那就暂时搁置。”
兜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阿福正趴在床前打盹。
“阿福!”
兜兜坐在脚踏上,半边身子趴在阿福的身上,“阿娘老是冤枉我,我才不喜欢什么脂粉呢!咦!什么味?”
兜兜吸吸鼻子。
不对啊!
她低头在阿福的身上嗅嗅,“咦!阿福阿福!”
她推攘着阿福,阿福不耐烦的醒来,嘤嘤嘤。
“阿福你偷了阿娘的脂粉。”
阿福懒洋洋的再度趴下。
大爷可不喜欢那东西。
兜兜又觉得不对,“味道好淡,咦!老龟!”
老龟鬼鬼祟祟的从墙角溜过,一路到了大柜子下面。
“老龟在做什么?”
兜兜好奇的过去,趴在地上往柜子下面看。
“老龟!”
老龟吨吨吨的往外逃,兜兜看到了柜子下面的一个东西……
脂粉盒子!
老龟!
你太坏了!
兜兜很伤心。
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
兜兜把脂粉盒子用竹竿扫了出来,然后坐在那里想啊想。
“嘤嘤嘤!”
阿福想玩耍,可兜兜摇头,“我要想大事。”
她突然眼前一亮,“有了!”
吃完晚饭,兜兜就嚷着要睡觉。
“困啦!”
苏荷赶紧让人服侍她去睡觉。
洗漱后,秋香陪着兜兜进了卧室,看着她上床盖上被子。
“小娘子,奴出去了。”
“哦!”
秋香出去,悄然掩门。
此刻还不到睡觉时间,秋香就出去寻了安静说话。
两个来自罗马的妹纸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夫人说咱们该婚配了,问我喜欢谁呢!”
安静很烦恼。
秋香更烦恼,“前院有些护卫,不过都是少了东西,唯一齐整的就是段出粮。”
安静摇头,“段出粮的眼睛吓人呢!”
秋香说道:“我知晓……”
卧室中,兜兜已经穿戴整齐了,正在打开窗户,随即鬼鬼祟祟的翻了出去。
跟随阿耶每日跑步练拳让兜兜的身手矫健之极。
她顺着黑麻麻的地方走,悄然到了苏荷的卧室外面,随后推门。
“咦!阿娘果然从不关门!”
兜兜瘪嘴,随即摸了进去。
贾家的床榻比别人家的都高,兜兜趴下,轻松的爬到了床底。
趴着很困啊!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门被人推开了。
苏荷进来,反手关门,但没关严实。
脱衣,随后盘膝坐在床上,兜兜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个鸡腿不能放到明日了。”
“可晚上吃鸡腿还得去刷牙。”
“要不吃水果?水果也得刷牙。”
兜兜在床底下趴着,双手托腮,无声说道:“我就吃一点点。”
“我就吃一点点。”苏荷开始修炼。
很快筑基期到顶了。
“刷牙!”
苏荷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惬意的倒在床上。
兜兜无声说道:“哎!人生就是这般美好。”
苏荷拉上被子,“哎!人生就是这般美好。”
她连蜡烛都不吹。
兜兜缓缓往前爬,脑袋探出了床底。
不知过了多久,兜兜都睡着了,却被一缕冷风吹的有些不舒服。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
老龟鬼鬼祟祟的从门缝里缓缓挤了进来,随后轻车熟路的到了低矮的梳妆台边上,爪子扒拉着边缘,脖颈一下就伸出来,长的吓人……
兜兜目不转睛的看着。
脂粉盒上有个提手,方便打开。老龟一口咬住了提手,脖子一缩,脂粉盒就到手了。
老龟顺利下来,转身刚想溜!
“老龟!站住!”
苏荷正睡的喷香,不知是否梦到了美食,还吸吸鼻子。
“谁?”
苏荷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摸摸身边。今日贾平安在对面……身边空无一人。
床下猛地蹦起一个人来,喝道:“老龟站住!”
“啊!”
正在睡觉的贾平安下意识的蹦起来,就穿着一身薄薄的睡衣,鞋子都没顾上穿就冲了出去。
呯!
他一脚踹开苏荷的门,就见到自家小棉袄站在床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脚下。
而苏荷披头散发的坐起来,正在尖叫。
“救命!”
贾平安低头,老龟就在他的脚边,嘴里还叼着脂粉盒子。
……
“不像话!”
卧室里,苏荷披头散发拥被而坐,一指头戳在兜兜的额头上。
卫无双也来了,见状哭笑不得,“你果然是错怪了兜兜,不过老龟怎地学会了偷东西?”
老龟被拿住了,小脑袋晃悠着,小眼睛乱转。
兜兜得意的道:“我就说不是我拿的。”
“嗯。”苏荷想到自己上午错怪了闺女,一时间内疚的不行,“晚上你和阿娘睡。”
“不要!”
兜兜很坚定。
伤自尊了啊!
苏荷怒了,“小时候你巴不得和阿娘睡,如今是嫌弃阿娘了吗?”
兜兜是真嫌弃,皱皱鼻翼,“阿娘你缠人。”
……
没法活了。
“不孝女!”
苏荷念叨了许久。
“睡觉,明日弄个黄焖鸭。”
贾平安倒下了。
苏荷眼珠子一转,“黄焖鸭?”
于是这一夜贾平安就梦到了自己成了黄焖鸭,被人啃啊啃。
……
吃早饭时,兜兜洋洋得意的说着自己的‘破案’经过。
“……阿福说不知道谁干的,那我就想会不会是阿娘哄我……”
小棉袄没看到自家老娘那张黑脸,还在得意,“我就想到了老龟,我趴下去找了许久,终于发现了老龟藏东西的地方,那里面有好些东西……”
你继续显摆。
黄焖鸭来了,苏荷眼睛一亮。
早饭吃完,老大要去算学上课,卫无双给他整理了一下书包。
“阿娘,学里都说了,自己的事物自己整治。”
老大说的很是坚定。
卫无双有些伤感,等老大走后和苏荷说,“大郎大了,觉得我是累赘了。”
“我去读书。”
兜兜跑了出去,出门后还不忘回头冲着自家老娘做个鬼脸,结果一回头就撞到了人。
“好痛!”
兜兜捂着鼻子,发现回来的是自家老爹。
“忘记了马鞭。”
贾平安拿了马鞭,见卫无双神色惆怅,就问道:“这是想什么?”
“大郎大了。”
大?
老大十岁不到,大毛线!
“都是没事憋出的多愁善感,没事就出门转转。”
他一阵风般的跑了,卫无双楞了一下,“是啊!苏荷,要不出门转转?”
苏荷坚定摇头,“我昨晚没睡好,今日要补觉。”
卫无双冷笑,“是要补吃吧?回头我去你那点心铺……”
苏荷的节操马上掉了,“一起一起!”
……
太子早上起来就得去读书,按照皇帝的安排,他的读书生涯将会延续到几年后。
读书完毕后还得观政,依旧是学习时间。
贾平安已经到了。
一堂课下来,太子收获颇多。
“太子。”
贾平安把太子叫了出去。
“最近可有人向你示好?”
太子想了想,“不少。”
果然,随着皇帝渐渐‘老迈’,那些人就来了。
“你可答应了?”
贾平安有些紧张的看着太子。
太子摇头,“我太忙了,每日早起操练,接着读书,晚些去踢球,接着去观政……”
可怜的娃!
贾平安心情大好,低声道:“太子。”
太子听出了些严肃之意,也放低了声音。
两个脑袋渐渐靠近……
“殿下和赵国公在作甚?”
王霞好奇的问道。
曾相林看似满腹心事,随口道:“多半是不传之秘吧。”
“你此生只管记住两个字,孝顺!”
贾平安目光炯炯,“记牢了!”
按照历史来说,你老爹还有二十年的寿命,现在他的病情好了许多,弄不好还能多活些年头……
算三十年吧,三十年后的大外甥也才四十出头,有我这个健康专家在,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大有可为。
再说了,若是皇帝半途发病,说不得会禅位。
历史上李治就生出过禅位的念头。
大外甥还小,还有几年的操作空间。皇帝的病是不可能治好的,如此大外甥一边成长一边监国……
那才是王道啊!
太子抬眸,用力点头。
贾平安不禁笑了,伸手揉揉他的头顶,随后离去。
太子回身,微微垂眸想着。
“东宫之人不可跋扈。”
宫中阿耶阿娘为尊,我是儿子,自然不能跋扈。
“是。”
王霞心中一凛,看了曾相林一眼。
太子也看了他一眼。
曾相林嘴唇颤抖,想到了贾平安折腾自己的事儿。
——我使唤不了你吗?
这不是赵国公跋扈,这是来自于他的敲打!
咱得意忘形了。
太子轻声道:“杖责二十。”
太子缓缓往前走。
一个内侍走过来,低声道:“萧腾在宫中勒索钱财。”
太子双手放在小腹前,“杖责三十,随后送宫正处按照规矩处置了。”
内侍犹豫了一下,“殿下,这是东宫的人。”
太子回身,厉声道:“孤都是阿耶阿娘的人,什么东宫的人?拿下!”
内侍颤声道:“是。”
“王谢私下责罚宫人。”
“擅权,此等人不用,送回去。”
“是。”
“……在外和人吹嘘,说殿下如何如何。”
“没有分寸,换一个和外面交涉不多的职务。”
“是!”
东宫大整顿。
帝后得了消息有些纳闷。
“五郎莫非是气性上来了?去看看。”
帝后颇有兴致的去了东宫。
一去就看到有十余人在受罚。
啪啪啪的板子打的不轻,武媚皱眉,“这是五郎头一回如此。”
皇帝点头,“以往他责罚宫人最多便是呵斥,或是换个地方,今日竟然杖责,这是为何?”
一个宽厚的儿子为何变成了刻薄。
“见过陛下。”
行刑的人停手了,那些受刑的内侍宫女眼巴巴的看着帝后。
武媚眯眼。
皇帝没有犹豫,一言不发的过去。
“打!”
杖责继续。
王忠良和邵鹏相对一视,都有些阳光明媚的那种感觉。
靠近大殿,听到太子在里面说话。
少年的嗓子接近变声期了,稚嫩中带着一丝粗糙。
“……孤非是那等柔弱之人,以往不忍责罚你等,可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皇帝微微颔首,在他看来臣子都是贱皮子,你对他们越好,他们就会越发的蹬鼻子上脸。
“这是谁的宫中?”
武媚微微眯眼。
“这是阿耶和阿娘的宫中,帝王之外还得论亲情,这宫中便是家。一家之中谁为尊?阿耶阿娘。”
这话深得朕心。
李治的嘴角微微翘起。
“儿子身边的侍从敢在阿耶阿娘的侍从那里跋扈,这是忤逆!今日责罚了他们,这便是告诫,往后但凡让孤知晓谁在宫中跋扈,一律严惩!”
皇帝上前一步,就看到一群宫人内侍纷纷低头。
而他的儿子就坐在上首,眉间能看到威严,以及恼火。
帝后随即回去。
晚些,有人来召太子。
“陛下令殿下去用午膳。”
父子三人其乐陶陶的吃了午饭,饭后皇帝谈兴很高。
“茶水送来。”
王忠良送来了茶水。
果然还是三片。
皇帝微笑,从容且自信。
父子二人在靠近。
随后袖子里摸索一下。
打开油纸包。
皇帝低头看了一眼。
一张纸。
上面还有字。
——茶叶被阿娘收走了。
……
贾平安一直觉得大唐的皇室骨子里都带着叛逆精神,从先帝时开始,就没一个是善茬。
但大外甥不同。
他宽厚却不柔弱,孝顺却不谄媚,一言一行出于内心,没有虚假。
难怪以后他的逝去让帝后悲痛欲绝,甚至用皇帝之礼下葬,追赠‘孝敬皇帝’。
只要孝顺,太子的地位就牢不可破。
“妥当!”
贾平安很是惬意的在值房里伸个懒腰。
“先生。”
人渣藤和尉迟循毓来了。
“坐,陈进法去弄茶来。”
李元婴坐下,赞道:“先生今日好生勤勉。”
尉迟循毓跟随赞美,“是啊!是啊!”
贾平安看了一下时辰,“午时都过了?”
哎!
又是摸鱼的一天。
“先生,王圆圆来了长安,吐蕃最近厉兵秣马,很是剑拔弩张。”
“王圆圆是谁?”贾平安捂额。
李元婴痛心疾首的道:“就是那个吐蕃人,先生你忘记了?”
“哦!”
贾平安觉得自己老了。
但归根结底还是忘记了王圆圆这个人。
“让他来兵部。”
作为吐蕃商人,王圆圆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进兵部。
于是当贾平安看到一个蒙面男在门外时就问道:“哪来的?”
蒙面男疾步进来,贾平安刚想扑到墙壁上拿刀,蒙面男颤声道:“赵国公,你忠实的奴仆王圆圆来了。”
贾平安刚弹起来,闻言露出了微笑,“是你啊!”
王圆圆拉开面纱,露出了一张腐败的圆脸。圆脸油光闪烁,可见最近几年这厮混的多好。
王圆圆哽咽道:“我在逻些城一直思念赵国公,恨不能插翅飞来,和赵国公朝夕相处。”
贾平安脸颊抽搐看了李元婴一眼。
李元婴一脸无奈,表示王圆圆只是对你如此。
“这几年辛苦你了。”
辛苦你赚大钱了!
王圆圆抽噎几下,“这几年风调雨顺,到也不错。不过最近逻些城中多了军队,据说大相还校阅了大军,传闻大相在议事时说任由大唐扫清了辽东之地是吐蕃所犯过最大的错误。”
辽东之地一下,大唐就少了一个方向的敌人,由此可以倾力向吐蕃和突厥出手。
“据说大唐还渡海出击,大相说这是大唐在扫清外患,一旦大唐稳固了,自然会冲着吐蕃出手。所以……”
贾平安抬眸,“所以先下手为强!”
王圆圆点头,“不过我又听闻了一些传闻,说是赞普和一些重臣认为目前不好和大唐动手,但大相却坚持。大相认为若是吐蕃想扩张就避不开大唐这个对手……”
大唐和吐蕃并无直接利益纠纷,双方的矛盾就在地盘上。
“禄东赞觉着吐蕃是个大国,如此自然该扩张。”
贾平安摇摇头,“他却忘记了一件事……仅仅凭着武力的扩张必不可久!”
“吐谷浑?”
人渣藤竟然由此见识,贾平安赞道:“看来你最近长进不小。”
“吐谷浑是要地,以往禄东赞视为必取之地。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大唐兵强马壮,吐谷浑那里靠近大唐,调动大军方便,禄东赞一旦大军倾巢出动,就算是夺取了吐谷浑,可后续大唐的出击他可能挡得住?”
这便是此一时,彼一时。
“吐谷浑那里不可能!”
随即朝议开始,贾平安一开始就抛出了这个观点。
“确定?”
许敬宗问道。
贾平安点头,“肯定!”
李义府微笑,“若是真的来了。”
贾平安斩钉截铁的道:“若是真的来了更好。吐蕃大军下了高地,这便是我军消灭他们的大好机会。换了平日,难道咱们还能上山去剿灭他们?”
李义府没说话,而是看向了李勣。
这位大唐军中第一人该发表看法了。
李勣缓缓说道:“赵国公之言甚是。”
李义府:“……”
他仿佛看到了传承。
李勣用一句赵国公所言甚是,把军方第一人传承了下去。
贾平安站在那里,先是楞了一下。
你哪怕说一句‘老夫也是这般看的’也好。
你不能这样啊!
李勣看着他,眸色温润却坚定。
老了!
程知节等人老了。
老夫也老了。
老人不退,新人怎么出头?
贾平安拱手。
李勣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
……
求月票!
第1013章 诚哉斯言
“老了。”
站在殿外,李勣温言道:“前日老夫出城,只是骑行二十里地老夫就腰酸背疼,终究是老了。人不能不服老,否则害人害己。看看其他人,那一批将领都老了,后续起来的也就是寥寥数人。”
“薛仁贵。”上官仪一直不理解为何老帅们对薛仁贵不感冒。
李勣看了他一眼,“薛仁贵以武勇闻名。小贾你要记住,武勇是武勇,统军是统军。沙场交锋时武勇作用不小,不过统帅最该做的却是统领大军。”
薛万彻也是勇猛异常,但在大规模作战中只能当一个箭头使用。
上官仪碰了一鼻子灰,拱手先走了。
“李卫公和老夫谁以武勇闻名?”
李靖和李勣从不以武勇闻名,反而是以智谋出圈,最终成为了大唐屈指可数的统帅。
“大唐必须要有统帅,当大唐必须把国运交付给武人时,没有妥当的统帅就是小儿持金过闹市。”
当年先帝决意反击突厥,正是李靖统筹指挥,把突厥打残了。
“统帅的眼光不能在一城一地,而是要在一国……”李勣很欣慰,“你可知自己的长处何在?就是眼光。”
大唐现在早已不再是谋一城一地的阶段了,先帝完成了这个目标,现在大唐的目标是对外。
王圆圆再度来到了兵部。
“禄东赞的身体如何?”
王圆圆说道:“说是策马疾驰也毫不含糊。”
看来还能活一阵子。
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人杰,这些人杰对所在国影响深远,甚至能影响一国兴衰。禄东赞及其家族就是如此。
这是一个权臣家族,手腕了得。
薛仁贵记得就是败给了禄东赞的儿子吧。
那是在……
王圆圆站在那里,见贾平安在发呆,就干咳一声。
“噤声。”
陈进法低声道:“国公正在想公务。”
那边别的不行,牛肉干美味啊!
贾平安有些怀念当年吃过的牛肉干。
还有老白干,烈的一批!
“不能喝!不能喝!”
贾平安摇摇头,发现王圆圆一脸敬仰的模样看着自己。
“知道了。”
所谓知己知彼,贾平安如今就是在了解对手。
但对手太多了,大唐的麻烦源源不断。
“阿史那贺鲁自从被击败后就远遁,再没有出现在大军之前。”
陈进法收拢了许多资料。
贾平安在琢磨着。
突厥不好灭,历史上他们就多次死灰复燃,直至被新兴势力给淹没了。
也就是说,能灭掉突厥的,唯有草原势力。
谁?
贾平安眯眼想了想。
突厥残余势力一直不散,最后是被回鹘给取而代之了吧。
扫帚不动,屋里的垃圾就不会自动消散。
最后就是大食。
大食此刻已经开始了向四周扩张,他们的使者几乎每年都会来长安一次,朝中很乐观的说是朝贡,但贾平安知晓这只是一种试探。
大食非常自负,这也是他们历史上最为强大的阶段,过了这个阶段……不值一提。
“安西!”
贾平安盯住了地图上的安西。
不管是吐蕃还是突厥,又或是后来的大食,他们和大唐的交锋之地就在安西,或是安西之外。
贾平安想了许多。
李勣今日当众把象征着大唐名将的头衔递给了他,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他就得把懒散抛开,好生琢磨一番大唐的大局。
北边还有麻烦。
契丹是个麻烦,一直想给大唐一记背刺。
……
“你舍得?”
一家酒楼里,一群旷工的老汉在喝酒。
李勣说道:“有何舍不得?趁着我等还在的时候为他们遮风挡雨,拾遗补漏,等咱们一走,谁也顾不得了。”
程知节有些郁郁,“回想这一生,前半生杀人如麻,后半生蝇营狗苟,想来却不如小贾活的快活。”
李勣温言道:“快活与否都是过,忘了告诉你,小贾在谋划契丹。”
程知节纳闷,“契丹?一条野狗罢了,小贾为何看重他们?”
李勣摇头,“所以你只能为将,不能为帅。”
程知节:“……”
憋了许久,他才憋出一句话,“老夫看你是心不甘情不愿。”
李勣微笑:“老夫为何不情愿?”
程知节说道:“那你为何按着刀柄?”
李勣下意识的低头,才发现自己压根没带刀。
“哈哈哈哈!”程知节捧腹大笑着。
……
“李勣亲自把下一任统帅的名义交给了他,陛下并未提出异议。”
李义府冷笑道:“他才多大?”
秦沙心中一凛,“相公,莫要忘记了,当年李勣等人成名时也年轻。”
“他们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李义府一怔。
秦沙说道:“相公,贾平安出战不少了,从吐蕃到突厥,再到辽东,上次更是出海灭了倭国,这样的人,不可小觑。”
他担心恩主会轻敌。
“老夫知晓了。”李义府微微眯眼,“如今不好过……不好过。”
秦沙知晓他的意思,“帝后那边对相公还是如此?”
“不冷不热。”
李义府起身,眸中多了精光,“不过陛下离不得老夫,切记,只要陛下还有不能直接动手的对头,他就离不得老夫。”
秦沙低头,“相公,要小心狡兔死!”
李义府微微皱眉,那眼睛就变成了三角形,阴郁的道:“老夫知晓。”
李义府走了出去。
“见过相公。”
“见过相公!”
恭谨的声音让人心醉。
他到了皇城中。
“见过李相!”
“见过李相!”
那些官吏人人面露恭谨之色。
老夫是一条狗,奉命咬人。咬一咬的人见人怕。
这便是威权!
李义府看着那些恭谨的官吏,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似来一阵风就能飞起来。
一个官员走了过来,连正眼都不看他。
李义府莫名恼怒,从陶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却发现是贾平安。
“好大的威风。”
贾平安觉得这样的李义府堪称是负面教材。
一群微微欠身的官吏中,从容行走的贾平安显得格外的醒目。
李义府微笑看来。
贾平安淡淡看去。
两道目光触碰。
撒比!
出了皇城,徐小鱼问道:“郎君,李义府这般权势滔天,你为何还要得罪他?”
“滔天?滔不了。”
所谓欲先灭亡必先疯狂。
“赵国公。”
刚准备开溜的贾平安被抓住了。
窦德玄气喘吁吁的追来,“赶紧,赶紧随老夫走。”
贾平安一脸懵逼,“窦公,有话好说啊!你拉我作甚?”
窦德玄骂道:“还好说?上次老夫让你等等,转眼人就不见了,走!”
贾平安苦笑。
到了窦德玄的值房,贾平安看到了一箱银子。
“看看,这便是你从倭国带回来的。”
窦德玄拿起一枚银锭,陶醉的道:“这便是大唐盛世的保证。”
他放下银锭,“就在先前,有人说除非钱币能确保银子足量,否则不换。你以为如何?”
“不换?”贾平安搓搓手,“好事。”
啥意思?
窦德玄懵了,“好事?”
当然是好事。
这是大唐第一版银币,极具收藏价值,贾平安巴不得所有人都不要。
“我全要了。”
窦德玄看着他,狐疑的道:“贾家的财力自然不容置疑,可你全要了……小贾,这是国事,不是靠私财就能解决的。一两银子值一千钱,一万两银子便是千万钱,贾家怕是要倾家荡产了吧?”
贾平安一脸纠结,显然如此。
窦德玄叹道:“这般忠心耿耿的年轻人啊!不多见喽。不过此次一万两,下一次怕是十万两,贾家难道还能都收了?”
“这不是长久之计。”窦德玄捋捋胡须。
留胡须干啥?
吃个饭,喝个水弄的胡须里全是污垢。
贾平安拿起银锭,“此事其实不难。”
窦德玄问道:“如何做?”
贾平安抬眸,“先把银币弄出来再说。”
这事儿简单。
“老夫去寻阎立本,好歹弄个漂亮的。”
“要得!”
老阎的审美能力贾平安还是信任的。
他的事情很多。
按照李勣的安排,这几日他去寻了几个将领喝酒。
这事儿有些犯忌讳吧?
贾平安觉得老李昏庸了。
但李勣很是坚定的道:“只管去。”
等他走后,李勣撑着案几起身,“老了。”
他缓缓到了宫门外,“老夫求见陛下。”
面对这位大唐名帅,内侍们很是客气,有人寻了凳子来,“英国公,坐一会儿吧。”
李勣摇头,“多谢了。”
他一生跌宕,从一方豪雄变成了大唐军方的定海神针,这一路走来看似荣耀,可一步步都险之又险。
他羡慕贾平安履历的纯洁:从皇帝的私有力量百骑开始自己的宦途,随后一步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崛起,这样的臣子帝王才会少了猜忌。
而他不同,作为曾经的大反贼,他归附大唐后,面临的是猜忌。随后他展露了自己的军事才华和政治才能,但猜忌依旧。
不过先帝让人钦佩的是他可以一边猜忌你,一边重用你。
到了李治登基,对李勣越发的倚重了,但李勣知晓这是因为皇帝需要一个老臣去稳定朝堂。
老臣!
你老了。
不是每个人都姓司马。
李勣抬眸,看到王忠良急匆匆的走来。
老夫老了,帝王连猜忌都没了。
李勣笑了。
“英国公,陛下召见。”
王忠良很是客气。
李勣颔首,“辛苦了。”
孙儿就看不惯他这等老好人般的处事方式,觉得憋屈。可李勣却不这般认为。
任何一种生活方式只要你能习惯,那么就是幸福。
帝后都在。
作为宰相座位是有的,还有一杯热茶。
李勣发现皇帝先看了自己身前的茶杯。
“陛下,臣让赵国公去寻几位将领饮酒。”
李治微笑依旧。
李勣说道:“臣老了,数年中臣一直在观察着大唐将领,从边塞到朝中诸卫,都寻不到统帅之才。陛下……”
李勣抬眸,依旧温润,“大唐庞大,大唐的敌人也庞大,一旦倾国之战,必须要帅才来统军,否则……”
李治问道:“薛仁贵如何?”
李勣摇头,“薛仁贵勇则勇矣,可为一路总管,大总管却无法胜任。”
李治微微皱眉,“如此?”
皇后一直在观察着李勣,却默然。
李勣温言道:“臣孙李敬业与赵国公交好,不过臣孙却不是大才,此生难以执掌一面……”
我的孙儿就这个资质,陛下你可放心。
“赵国公领军征战多年,臣一直在关注他的手段。既有侵略如火,也有不动如山,臣更看重的是他的眼光。”
李勣抬眸,目光炯炯,“陛下不知,统帅非武勇,而是谋略,而谋略首重眼光。统帅能看到攻伐之外,能超脱攻伐之外。不以得失为重,看的是大局!”
皇帝微微眯眼,看似在倾听。
李勣在朝会上的表态让众人都知晓了军方的意思。
随后李勣就和几位老帅去饮酒。
这会儿再度安排贾平安和那些将领喝酒。
这是扶上马,再送一程。
犯忌讳!
但军方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法,帝王若是横插一手,必然会招致反弹。
李勣说道:“臣记得赵国公断言吐蕃此后只能从西域进攻,有人驳斥,赵国公说了一番话……大唐希望看到吐蕃大军从高处冲下来,这便是眼光。”
他解释道:“大唐不可能进攻逻些城,如此吐蕃便能想攻就攻,想退就退。不过若是他们夺取了吐谷浑,再想退却不能了。”
“为何?”皇后不解。
李勣说道:“吐谷浑是养马地,更有耕地和人口,吐蕃舍不得。若是禄东赞主动舍弃了吐谷浑,国中的权贵们会把他撕成碎片。”
李治懂了,“这便是以利诱之。”
李勣点头,“但禄东赞睿智,在大唐扫清了辽东,再无后顾之忧后,他不会攻击吐谷浑,否则就是把机会送到大唐的眼前。”
“这就是统帅的眼光!”武媚说道。
李勣颔首。
皇帝看着李勣。
李勣目光温润,微微垂眸,但没有避让。
皇后在边上默然。
良久,皇帝的眸中多了释然。
“朕知晓了。”
李勣起身行礼,“臣老迈,再不能上马杀敌了。”
这就是乞骸骨!
从今日起,臣再也不能出征了!
这更像是一个仪式。
年迈的老臣,年富力强的帝王。
皇帝起身走了过来,亲手扶起李勣,温声道:“卿为大唐殚思竭虑,出生入死,朕尽知。”
先帝时期的老臣渐渐凋零,但并未让皇帝觉得沮丧,反而是兴奋。
“英国公以后不会出征了。”
皇帝目送着李勣离去,神色平静。
皇后说道:“遥想当初权臣当道,若非英国公,陛下也难。”
——做人要讲良心。
皇帝点头,“李勣弃掉了武事,程知节等人老迈,唯有一个苏定方……”
城外,一骑飞也似的冲了进来。
随后奏报进宫。
“陛下,邢国公的奏疏。”
苏定方此刻就在陇右,全面负责防御吐蕃。
李治接过奏疏,低头……
再抬头时,他对武媚说道:“苏定方进言,除非大唐衰微,或是大唐在别的方向出现大敌,否则吐蕃不会再进攻吐谷浑。”
武媚抬眸,眼中有喜色,“平安虽未至陇右,却断言如此。”
这眼光!
……
贾平安请了薛仁贵饮酒。
酒过三巡,薛仁贵有些苦闷的道:“老夫这些年一直在宿卫宫中,不得施展手脚。”
后世有人说薛仁贵出身平民,非也,这位出身河东薛氏,父祖皆是官员,只是因为父亲去的早,导致家道中落。
普通人家的子弟也没有弓马娴熟的本事,更不可能第一次出战就把高丽人吓尿了。
“机会不少。”
贾平安的声音很平静。
薛仁贵抬眸,眼中迸发出了异彩。
“哪里?”
贾平安说道:“草原诸多部族看似心悦诚服,可暗地里却野心勃勃。吐蕃舔好了伤口蠢蠢欲动,阿史那贺鲁养精蓄锐多年,就等着出现良机。”
至于大食没必要说,说了对薛仁贵无用……不可能用他去对抗大食。
薛仁贵看着他。
老夫凭什么服从于你?
贾平安看着他,平静的道:“进攻吐蕃愚不可及。”
薛仁贵建言过进攻吐蕃。
他笑了,“为何?”
贾平安说道:“吐蕃在高地,将士们上去会喘不过气来,十成武勇能使出四成就算是不错了。”
薛仁贵微笑,“那该如何解除吐蕃的威胁?”
“西域!”
贾平安起身,“大唐与吐蕃之间不该争一城一地的得失。吐蕃如今是权臣当道,这便是良机。”
他走了出去,外面沈丘站着。
“你让咱来就是作证你和薛仁贵之间的交谈?”
贾平安点头。
沈丘和他并肩出去,“薛仁贵并不服气。”
“我为何要他服气?”
薛仁贵的征战履历很清晰,就是一个猛将。后来兵败大非川后还给自己寻了个借口,说是庚午年不该在西方作战。
在贾平安的眼中,薛仁贵和薛万彻都是一个层次的将领,猛将!
猛将可行一路,却不能掌控全局。
后续的裴行俭等人相比薛仁贵而言更加全面。
走到门外,沈丘问道:“可有什么话要咱带给陛下的?”
贾平安眯眼看着外面的行人。
“大唐的目光不该局限在一城一地,吐蕃不是最大的威胁。”
……
“赵国公说大唐最大的威胁是自己。”
沈丘站在下面,束手而立,想起了贾平安说这话时的神色。
讥诮!
他在不屑谁?
皇帝默然良久。
皇后说道:“历朝历代无不是自身先败了,外敌才有机会冲进来厮杀。”
皇帝颔首,“诚哉斯言!”
皇后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沈丘说道:“赵国公说……陛下该寻个时日去西域狩猎。”
武媚一怔。
皇帝的眸中猛地迸发出了异彩。
“狩猎!”
是啊!
他数度想亲征,可每次都被拦下来了。
“朕是大唐帝王!”
皇帝缓缓起身,目光炯炯。
……
晚安!
第1014章 袁大头
“尚书,钱币好了。”
黄晚亲自送来了刚铸好的银币。
银币装在了木匣子里,打开后,阎立本先嗅嗅,“嗯,烟火气。”
作为工部尚书,他最喜的便是烟火气。
银币就是铜钱模样,上面有字:龙朔银币。
“美!”
阎立本陶醉的看着银币,摩挲着,“让窦德玄来。”
黄晚笑道:“不好吧?”
都是尚书,让别人来有些不礼貌,该让户部侍郎来。
阎立本冷笑道:“那条老狗前几日还和老夫争执,今日是他求到工部,老夫不让他低头心中难安。”
黄晚出去,“张蒙你去一趟户部,就说咱们尚书有请窦尚书。”
张蒙应了,急匆匆的去了户部。
“老狗!”
窦德玄须发贲张。
“咳咳。”
有官员在干咳,窦德玄骂道:“肺痨了?”
官员干笑道:“尚书,咱们的银币啊!”
是哈!
阎狗多半是在得意吧。
窦德玄起身,器宇轩昂的道:“且待老夫去打爆他的狗头。”
到了工部时,黄晚在大门外等候。
“窦公,劳烦了。”
窦德玄冷哼一声,“阎立本这是垂垂老矣,连路都走不得了吗?”
黄晚苦笑。
到了值房外,窦德玄喝道:“阎立本,可死了吗?”
里面传来了阎立本中气十足的声音,“你坟头草一人高了老夫依旧活的滋润。”
贱人!
窦德玄进去,目光一转,就盯住了木匣子。
他打开木匣子,把银币拿出来。
“如何?”阎立本淡淡问道。
“美……也就是普通。”
窦德玄回到户部就在狂笑。
“令人去把赵国公请来。”
贾平安一来就听到窦德玄在笑。
“美不美?”
窦德玄拿着银币问道。
贾平安看了一眼。
孔方兄啊!
这特娘的谁设计的?
关键是上面的字。
四个呆板的字:龙朔银币。
装饰呢?
“谁想出来的?”贾平安抬头问道。
窦德玄得意的道:“老夫说动了阎立本,他亲自出手弄的银币,美轮美奂,小贾,可心满意足了?”
贾平安说道:“差!”
他必须要给差评!
窦德玄纳闷,“这个银币如何差了?”
“缺乏美感。”
贾平安很笃定。
窦德玄一拍案几,“阎立本的画千金难求,营造之术冠绝大唐……”
“不行!”
贾平安很坚定。
窦德玄瞪着他。
“去,告诉阎立本。”
有人去了。
贾平安不解,“窦公为何不自己去?”
窦德玄莫测高深,“老夫算准了……”
官员回来时灰头土脸的,“阎尚书骂了下官许久。”
他看了贾平安一眼,“阎尚书说要与赵国公一较高下,谁输了请平康坊最贵的女妓。”
窦德玄见贾平安神色古怪,就问道:“可是害怕了?”
贾平安摇头,“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窦德玄觉得这场争斗会很精彩,已经脑补了不少画面。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担心阎尚书不能用了吧……”
“噗!”
……
“啥?”
阎立本要炸了。
窦德玄幸灾乐祸的道:“小贾说你的东西怕是不能用了。”
炸了!
阎立本一拍案几,“老夫就等着看他的银币,若是败了,就休怪老夫无情。”
窦德玄笑眯眯的道:“平康坊刚来了一个名妓,说是浑身酥软,妙人也!不过说是要缘分,否则宰相去了也不得见。”
“那便是老夫一展雄风的好去处。”阎立本冷笑道。
窦德玄突然说道:“你别频频低头看着下身啊!”
……
“听闻贾平安和阎立本打赌铸造银币。”
皇帝端着只有三片茶叶的茶水喝的很是惬意,“说是谁输了就请对方去平康坊……”
他看了皇后一眼。
你阿弟和人打赌去嫖妓。
武媚皱眉,“好好的打什么赌?”
“陛下,赵国公求见。”
贾平安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
皇帝怎么笑的有些惬意呢?
“听闻你与阎立本打赌?”
皇后问道。
“是阎尚书和我打赌。”
次序一错,含义就错了。
武媚看了皇帝一眼:看看,我就说平安不是那等浪荡子。
贾平安随口道:“不过没我他也见不到那个女妓。”
杀气骤然临身。
贾平安大悔,赶紧说了来意,“臣想借陛下的头像一用。”
李治眸色冷厉,武媚双手握拳……
帝后同时听岔了。
贾平安赶紧解释,“是头像,画像。”
皇帝的杀机这才消散,“要朕的头像何用?”
贾平安笑道:“陛下只管静待就是了。”
李治微微皱眉。
帝王的画像不好外泄!
“陛下放心,此事可令人监管,若是不妥,臣愿领罪。”
随即来了个宫廷画师。
第一版。
贾平安鼻孔冒烟,“这和陛下压根就是两个人!”
你画的特娘的像是国画里的路人甲,谁能认识?
画师辩驳道:“咱们都是这般画的。”
写意派是吧?
李治接过看了一眼,赞道:“有些朕的神韵了。”
贾平安想翻白眼……那上面的人写意的一塌糊涂,还什么神韵?
武媚凑过来看了一眼,“不错。”
“要写实。”
贾平安提出了要求,画师摇头,“咱们都是如此作画。”
宁死不屈了。
“出来说话。”
二人出了大殿。
贾平安淡淡的道:“一千钱。”
画师平静的道:“下官只会如此画。”
贾平安冷笑,“一幅画让你挣一万钱!”
画师神色挣扎,“下官……”
贾平安说道:“宫中不少画师……”
少了你张屠夫,耶耶还吃带毛猪?
画师坚毅的道:“下官觉着可以试试,不,下官定然能把陛下画的英武不凡。”
贾平安双手抱胸,“那还等什么?”
画师再度进来。
这一次他的精神堪称是高度集中。
一幅画下来,皇帝都坐的不耐烦了。
贾平安接过一看,“赞!”
这个头像和李治非常像,关键是画师还进行了再加工,让皇帝看着英武了许多。
首先脸颊被削了些去,其次眼睛也大了些……
后世的手机美颜也达不到这等效果吧。
这一万钱花得值了!
帝后看了画像也颇为赞赏。
龙颜大悦啊!
凤颜大悦!
“赏两千钱!”
加起来一万两千钱了,赚大发了。
画师暗爽谢恩。
第二日贾平安就令人送来钱。
画师赞道:“赵国公果然是信人。”
他清点了一番,抬头不敢相信的道:“八千,不是说好的一万吗?”
王老二说道:“郎君说了,八千加两千正好。”
画师大怒,“那两千是陛下的赏赐。”
王老二说道:“郎君让你想想他的话。”
画师陷入了沉思,昨日之事一一回想起来。
——一幅画让你挣一万钱!
一幅画挣一万钱!
陛下给了两千,我给八千,这不正好一万?
……
“钱再多也不能胡乱花用。”
“哦!”
“乱花钱会让你变丑。”
老父亲谆谆教诲。
兜兜仰起头,“阿耶。”
“啥?”
兜兜说道:“难怪阿娘变丑了。”
正坐在床榻边上看书的苏荷抬头,“贾兜兜!”
“阿娘!”兜兜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你的鼻子都红了,丑。”
苏荷看了贾平安一眼,悲愤的道:“这是你阿耶撞的!”
老司机也出现了新问题,不,是一对配合默契的选手在运动时出现了不默契,结果贾平安就把苏荷的鼻子撞伤了。
母女之间的斗嘴会持续很久,贾平安去了前院。
“见过先生。”
王勃正在做实验。
“这是什么实验?”
火堆上架着一个水壶,水壶是特制的,只有一个小口子。
王勃说道:“书里有一节叫做蒸汽的力量,我觉着不可能。”
那个小口子已经被木塞子堵住了。
贾平安语重心长的道:“要相信新学。”
王勃执拗的道:“不试试我心不安。”
“莫要对着壶嘴。”
贾平安丢下一句话,随即就去寻表兄。
“一个木塞子而已。”
王勃蹲在水壶前,此刻水已经开了,水壶轻轻震动。
“有趣!”
王勃觉得这样的试验真的有趣。
这里是墙角,边上就是厨房。
曹二刚做了卤大肠,切了一截肠头来品尝,一边吃一边出来,见状就问道:“这是弄什么?”
“你不懂。”
王勃站在侧面,说道:“先生总觉着我太过得意会倒霉,可我早已不是那个少年了……我站在侧面,那木塞子就算是炸了也伤不到我。”
水壶里面的水在剧烈沸腾,水壶也跟着剧烈摇晃。
呯!
木塞子喷了出来,随后就是水蒸气和长龙般的水柱。
木塞子撞到了墙壁,接着反弹回来。
呯!
王勃捂着额头,摇摇晃晃的道:“我没事,我……”
噗通!
“王郎君晕了!”
曹二小跑着过来,拉开王勃的手,见额头上肿起一个小包,就纳闷的道:“什么东西弄的?”
鸿雁正好在厨房传达二夫人的指示精神,见状就吓到了,“快人工呼吸啊!”
是哦!
贾师傅怕死,所以家里人都学会了人工呼吸和那个什么吃噎着了的急救法。
曹二下意识的道:“你来!”
鸿雁羞红了脸,“呸!除非是……”
除非是郎君。
曹二一想不对,“男女不好亲嘴,那我……”
他嘟着嘴往下。
鸿雁说道:“要先打开他的嘴,不对,要先摸摸他可有呼吸。”
王勃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嘴正在下来……
“你要作甚?”
……
值房里,贾平安看到了模子。
老工匠搓着手,有些紧张。
“不错,弄出来看看。”
贾平安期待着。
铸造银币需要精湛的手艺,阎立本觉着自己无敌了。
“赵国公那边已经弄了模子。”
阎立本心痒难耐,“想法子看看。”
一个小吏出发了。
铸造就在长安城中的一个作坊里。
小吏一路过去,发现门外有人守着。
还是个老人。
老人看着老迈不堪,眼神木然,仿佛一只老虎从身前走过都不会在意。
好机会!
小吏贴着墙根往大门缓缓挪动。
阎尚书看重此事,若是能成功,少不得嘉奖。
老人依旧坐在门外,神色木然的看着地面。
小吏悄然摸到了他的身后,心中暗喜。
他刚举步往里去。
“去哪?”
苍老的声音传来。
小吏止步,只觉得脊背发寒。
“你……”
他猛地回身,老人就在他的身后,右手宛如鹰爪,就在他的转身后,恰好捏住了他的咽喉。那双老眼骤然发亮,先前的木然恍若幻觉。
“你!”
那只手只是微微发力,但小吏却生出了自己必死无疑的感觉,“我是工部的人。”
老人喝问,“为何来此?”
小吏:“……”
老人加力,小吏心慌,“是尚书让我来看看模子。”
“孙仲,闹什么呢?”
里面出来一个管事,不耐烦的道:“也就是郎君可怜你,竟然还令你在此看守两日,换个年轻的不好?咦!这是谁?”
“说是工部的小吏,奉命而来。”
孙仲松开手,依旧坐在那里。
小吏被验证了身份,引得众人一阵狂笑。
随即他就被释放了。
出来的时候他看了老人一样。
老人依旧坐在那里,眼神木然。
他走近了些。
地面上数十只蚂蚁正在争夺一个小虫子,它们纠缠在一起,看似弱小,可却打的格外的惨烈。
“你……”
小吏摸摸咽喉,最后什么话都没敢说。
……
模子很重要,为此贾平安把孙仲从茶坊里弄了过来。
晚些贾平安来了。
孙仲依旧是那个模样,起身拱手,“见过郎君。”
“如何?”
贾平安随口问道,接着便往里去。
孙仲说道:“工部有人想偷看模子。”
贾平安止步,“谁派来的?”
“说是阎尚书。”
老阎不地道啊!
不就是女妓吗?
我也没这个兴趣。
高温溶液倒进模子里,冷却后取出。
工匠把银币丢进水里,随后拿出来把毛刺弄一下,“回头熟练些就能去掉毛刺。”
这得有个过程。
工匠把银币举起来,惊叹道:“美!”
贾平安接过看了看。
圆形的银币正面是李治的侧面像……帝王的正面像不能放出来,这是宰相们的要求。
贾平安怀着恶意想着:他们担心百姓见到皇帝的模样会惊讶吧?
咦!
皇帝也是人?
当这个声音传遍天下时,帝王的威严就会大打折扣。
头像的上面是一排弧形排列的字:龙朔三年造。
他翻过银币,背面左右两侧是两束麦穗,中间从上到下写着:一元。
“美!”
贾平安赞道,工匠觉得赵国公的才华太牛逼了,“这银币做出来精美无比,赵国公想来是绞尽脑汁,废寝忘食吧。”
“没。”
工匠不信。
可贾平安真的没有。
想到银币时,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就浮现了这个方案。
他想到了小时候,家里藏着几枚银币。
老爹拿出一枚,侧着吹,再让他听回响。
“有回响的才是袁大头!”
卧槽!
贾平安再看看银币,整个人都不好了。
……
“尚书,赵国公说弄好了,准备进宫请陛下决断。”
阎立本冷笑,“把老夫的银币拿来。”
他拿了自己定制的银币,仔细看了看,“不错!”
龙朔银币!
这个构造也是采用了铜钱的布局手法,不,几乎就是一致。
但铜钱美不美?
当钱币有价值时,哪怕它是黄土造的,在人类的眼中就是世间最美。
二人在宫门外相遇。
“小贾,给老夫看看。”
阎立本露出了老父亲的慈祥微笑。
贾平安笑眯眯的道:“一幅画。”
阎立本,“滚!”
老夫都被这小子偏好几幅画了。
说起画阎立本的心中都是泪,恨不能把贾师傅给生吞活剥了。
内侍来了。
二人默默行走在宫中。
阎立本突然说道:“那个女妓叫做原木。”
“什么原?”
“原来的原。”
“木呢?不会是目吧?”
“木头的木。”
阎立本有些憧憬,“说是体绵如酥,一碰就软,堪称是男人的恩物。”
贾平安问道:“她的真名可是多姑娘?”
“什么多姑娘?”
阎立本板着脸,“大多女妓不肯用真名,便是不想羞辱祖宗。多姑娘,哪有姓多的?”
有啊!
贾府厨子的媳妇。
多浑虫的娘子。
“那原木矜持,说若是无缘,便是宰相也不见。”
阎立本一脸憧憬,看样子不是贪花,而是好奇。
“那就去啊!”
贾平安不觉得这是问题。
阎立本叹道:“老夫去过一次,那原木不见。小贾你说说,可是因为老夫又老又丑吗?”
这是自谦的话。
贾平安认真看着他,良久说道:“是。”
噗!
前面的内侍笑喷了。
阎立本想和贾平安拼了,贾平安却说道:“你给的钱不够多。”
阎立本冷笑,“那等名妓岂是用钱能打动的?”
棒槌!
贾平安问道:“那些见到她的嫖客可曾给钱了?”
阎立本点头。
贾平安再问道:“那些人给的钱可是很多?比给别的名妓都多。”
阎立本再点头,觉得不大对。
贾平安说道:“这只是欲擒故纵之计。”
后世那些玩够了想去寻个老实人的,都喜欢这么玩。一脸高冷,越高冷男人就越急切……本来彩礼十万,再来个若即若离,彩礼就能翻番,婚后家庭地位就更别提了。
阎立本楞了一下,笑道:“原木那等高洁的品行竟被你这般腹诽……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