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写些一路顺风的情节
真的,我特想那种一帆风顺的情节。从出现对手到灭掉对手装个逼,用不了一章,接着继续装比……
但真心话,连李世民都拿世家门阀没办法,你指望贾平安牛逼哄哄的站在朱雀大街上,随即无数世家子跪在长街上高喊:“见过虎帅!”
这不现实啊!
世家门阀会吃人!
这是历史彰显的现实。
若是贾平安的宗旨就是在大唐混吃等死也就罢了,每日带着小鱼和王老二出去欺男霸女,没事儿了就去终南山里开个趴体……这样也行,但我不擅长写这种纯种田的啊!
要想有所作为,贾师傅就必须要撬动这些势力,这是必然的,没办法避过的事儿。但我已经很那个啥……很柔和了啊!
换个角度让大舅哥出面,这只是给大家换个角度,否则一直搁那哔哔大伙儿也会厌倦。
贾平安不是虎帅,他也做不了虎帅……庙堂上的那两口子都是狠人,一个灭掉了自家舅舅,削弱了李世民都没辙的关陇门阀;另一个是千年来最牛逼的一个女皇。
没争斗就直接上,那也行!
没困难咱更爽不是,我也能写:朝中提出一件事,没人能解决,主角牛逼哄哄的甩出长鞭……不对,是甩出金手指,大喝道:“这事儿我来。”。一群人鄙夷的看着他,“沙雕!”,主角随即甩出手段,逆袭打脸了,不用争斗就爽,牛逼不?
兴许这么写成绩会更好些。
但这本书不准备这么写。
写了觉得亏心。
好了,就是扯个淡。我许久没开单章了,各位读者老爷,月票呢?打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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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碗就摆在这了,你们看着办!
啥,还要唱莲花落?不会,十九摸倒是学了几句……
其实这个单章更多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们:我一直在关注你们的反馈。
感动不?
还要摆碗不?
第956章 来走个后门
苏能是苏家的长子,你要说长子懂事……对于苏能来说是不存在的。少年时他就羡慕那些恶少游侠儿,觉得男儿如斯才痛快。随后他就加入了恶少这个很有前途的团体,渐渐的从小弟变成了老大。
可此刻他才发现,原来恶少并无前途。
恶少就是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挣钱,或是沦落成为苦力,为别人干活挣钱。
也就是厮混几年,把对义气和豪爽的所有幻想都戳破后,苏能就上岸了。
卖些酒水,每年挣到的钱能养家有余,这样的小康之家能引来多少人的艳羡。
苏能也觉得知足了。
每日卖卖酒,回家和老爹老娘说说话,敲打一番痴迷于读书而不能自拔的老弟苏香,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小窝,被娘子嘀咕最近为何不肯亲近自己,孩子叫嚷着要礼物……
这样的日子他过的有些不耐烦了。
所以才会和兄弟们去喝酒。
可现在的他呆坐在牢房里,恨不能每日都那般度过……永不厌倦。
家中的爹娘此刻定然惶然不安,阿耶会不知所措,阿娘会嚎哭埋怨……
苏香会做什么?
家中没指望了。
苏能双手抓着栏杆,奋力的摇动着,“我并未下毒,不是我下的毒!”
没人回应,有的只是隔壁牢房中嘿嘿嘿的笑声。
“小子,许久未曾听闻有下毒的狠人了,可毒死人了?”
隔壁的狱友是个老鬼,苏能偏头看过去,只看到了一双脏兮兮的手,外加一头乱发……
“我没下毒!”
狱友嘿嘿嘿的笑,“进来的人都说自己没干过,当年耶耶进来也说自己没动手,可最终还得要在这里过一辈子。”
“我真没下毒!”
苏能麻木的道。
“嘿嘿嘿!小子,不说?你可知那些刑具?”
当年做恶少时,苏能见到不少小伙伴被抓进去,事情小的被打一顿放出来,事情大的被毒打……
被毒打的出来时面无人色,发誓再也不干那等事了。
苏能颤栗了一下,“说是一死一伤,可我真没下毒!”
“可有证据?”
苏能仔细回想着。
酒水是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位酿酒的兄弟家没可能下毒,因为那厮对目前的生活非常非常的满意,恨不能就此直至地老天荒。
手下的兄弟会不会下毒?
苏能仔细回想着,觉得不可能。
能让一坛酒水变成毒酒,那得下多少毒?从取酒到送酒他都在,许多时候别人不在他也在。
娘的!
看车的时候就我在!
苏能浑身颤抖。
兄弟们不可能。
可真不是我啊!
谁下的毒?
狱友听到了磕牙的声音,嘿嘿一笑,“老夫在这牢狱中见过太多的人……有人一去不复返,有人苦熬几年就走了,更多人去了别的大牢……一死一伤还是下毒,你死定了,就算是你阿耶是宰相也死定了。”
苏能浑身发软。
“有人来了。”
狱友马上缩了回去。
——什么有官员来了我探头出来看个热闹,看你妹啊!那些狱卒会觉得你破坏了他们的美好形象,等官员走后一顿毒打让你后悔不迭。
可苏能不同。
没经过牢狱毒打的他扑在栏杆上,奋力喊道:“冤枉……”
大舅哥以往一直是以好汉形象出现在贾平安的面前,所以此次被弄进牢中,贾平安觉得他应当是坚强不屈……
苏能也看到了贾平安,瞬间就想寻一条地缝钻进去。
“咳咳!”
贾平安干咳一下。
“实话实说,下没下毒?”
苏能抬头,脸上还挂着红晕,“没!”
“确定?若是说谎你就是害了一家子,更是害了我一家子。”
要救人就得先弄清楚始末,弄清楚黑白……后世贾平安见多了颠倒黑白的事儿,刚开始事主发飙,抨击谁谁谁的过错,网上没事做的吃瓜众一看……我去,这都2057年了,竟然还有这等事?
随后就是围着那人喷。
替天行道,为人伸张冤屈是最大的快乐,所以此刻的吃瓜众是快乐的。
可随后事情就逆转了……抨击的人是恶人先告状,被他抨击的那人拿出实锤……我特么的是个好人。
好了,一众吃瓜众老脸通红,随即遁去……也有人反转枪口狂喷那人。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但苏能是大舅哥,贾平安当然不能让子弹继续飞,否则苏荷能把自己修炼成一道闪电。
苏能的眼眶红了,“我日子过得好好的,我没事下什么毒?我发誓,若是我下的毒,死后轮回变成畜生,世世代代都轮回为豕!”
所有的家畜中,豕是最惨的。
吃的最差,睡在茅厕上,养一两年就面临着被宰杀的命运。
谁有豕惨?!
所以苏能这个誓言让贾平安信了。
关键是他知晓苏能的生活状态,压根就没有下毒的动机。
“安心待着。”
知晓了此事就简单了。
苏能双手拉着栏杆,嘴唇蠕动。
求小贾吧!
可……很是难为情啊!
一个自尊心超强的大舅哥在和自己内心的执念苦苦斗争着。
贾平安觉得大舅哥是在天人交战,很是痛苦,就悄然而去。
求就求吧,小贾又不是外人……
可多难为情?
是死了难为情还是求人难为情?
当然是死了难为情!
苏能抬头,“小贾!”
通道空无一人,小贾早走了。
“小贾!”
苏能崩溃了,“小贾你一定要救我啊!小贾……”
隔壁的狱友此刻才出声,“嘿嘿嘿!刚才那人看着气度不凡呐!可是朝中的官员?老夫看一眼就知晓,最少七品。”
苏能崩溃了,但依旧记得装个逼,“那是我妹夫,零陵郡公,兵部侍郎。”
呯!
隔壁的狱友撞到了墙。
“竟然是贾郡公?那个杀神……老夫什么都没说。”
……
贾平安去寻到了万年县县令黄耀。
“贾郡公,苏能的案子很棘手。”
黄耀先前卖了贾平安一个人情。万事开头难,就像是少女第一次那个啥一样,总是各种顾虑,各种羞涩……但第一次之后就顺畅了。
第二个人情黄耀给的顺畅无比。
“老夫一直在关注此事,刚才不良人来报,酿酒的那家人并无下毒的动机。”
贾平安并未愚蠢的去说什么苏能也没有下毒的动机,那样只会让黄耀轻视他。
他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人情成功丢出去了,但分量不足。
黄耀叹道:“酒楼很是愤怒,说此事发生后,整个酒楼再无一个客人,估摸着两三月内都会受影响。”
“此事贾家会出手和他们商议,该赔偿的贾家不会含糊。”
后世也有民事赔偿,不管是不是苏能下的毒,那酒水至少是他送来的,所以……
咦!
贾平安心中微动。
“老夫也想帮个忙,可终究不擅长此等事。”
黄耀干咳一声,“让陈子衿来。”
陈子衿和贾平安算是老熟人,从贾平安到长安时陈子衿就是万年县的不良帅。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可见底层官吏要想努力上进何其艰难,不如躺平了,哥不想努力了。
“下官讯问了苏能的几个兄弟,都说并未见到苏能下毒。”陈子衿的业务很熟悉,“里面的毒乃是苦实的粉末,不过依旧留下了不少残渣……”
他伸手做一个揭开东西的动作,“只需揭开酒封就能把一包苦实的粉末倒进去,再搅动一番……”
“酒封呢?”
贾平安的问题赢得了万年县神探陈子衿的赞许目光,“下官问过酒楼的人,酒封在进入酒楼时就松动了。”
酒封是用草绳和黄泥混合而成的,一旦开封就再无密封的可能。
“多谢。”
把案情通报给贾平安是在犯错误,但黄耀视若无睹,陈子衿也说的很是坦然。
这便是权势的威力!
贾平安出了酒楼,就让徐小鱼和王老二出动。
他自己则是去了酒楼。
掌柜带着他在案发现场转了一圈,也去酒窖里看了一遍。
“苏能的酒水占据三成,事发后都被搬到了这里。”
几个坛子被堆放在了角落里。
掌柜看着贾平安,一脸苦色,“贾郡公,事发后我这里就完了,没人敢来吃,说是怕别的食物中也有毒,还有人忌讳这里死了人……”
后世也是一个尿性!
贾平安点头,“等万年县查吧,若万年县断定是苏能做的,你这里的损失贾家来管。”
掌柜脸上瞬间就阴转晴,狂喜的拱手,“多谢贾郡公,贾郡公高义,贾郡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人啊!
活的这般疲惫,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
晚些回到家中,苏荷竟然睡了。
贾平安进去看了一眼。
苏荷侧身躺在床榻上,眼睛有些肿胀,连带着脸也是如此。
那眼睫毛微微颤动着,显然睡的并不安稳。
哎!
曾经的无忧无虑,在遭遇了这等事后都消散了。
贾平安觉得不是坏事,若是苏荷因此不再修炼更好。
兜兜在外面招手,极力压着嗓门喊道:“阿耶……”
贾平安出去和她走到了另一边。
兜兜仰头问道:“阿耶,阿娘一直哭。说舅舅要死了。阿耶,舅舅要死了吗?”
“没有的事。”
女人总是沉不住气!
卫无双在前方,但却有些犹豫。
她在此事上不好插手,若是事情好了还好说,事情不好她的插手就容易引起各种矛盾。
一个家庭不可能都是和和美美的,只是要尽力去求同存异罢了。
你忍我,我忍你,我为你改变一些,你为我改变一些,这就是和谐。
什么我的脾气就这尿性,一辈子都这样了,这样不妥。
等苏荷醒来后,贾平安和她说了目前的情况。
“舅兄说未曾下毒,我自然是信他,不过目前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所以还得要从中寻找新的证据。”
苏荷点头,只是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兜兜在边上坐着,突然把脑袋靠在贾平安的另一侧。
阿福在前方看看左右,嘤嘤嘤叫唤一下,就反身靠在贾平安的小腿上。
好了,一家伙全身都变成了靠背。
这就是男人的责任,成亲生子,那你就得对妻儿负责,去养活他们,尽量让他们的日子好一些;在他们遭遇困难时你得出手为他们遮风挡雨。
啥时候才变成母系社会啊!
贾平安幻想了一下母系社会的潇洒……家中的事儿全交给卫无双和苏荷,他整日就干活。
但……母系社会好像是一女多男?
贾平安打个哆嗦,引得兜兜抬头看了他一眼。
“郎君!”
云章出现在门外,看着这个场景也觉得颇为温馨。
“何事?”
“前院寻郎君有事。”
徐小鱼他们回来了!
“郎君,酒楼的掌柜咱们查过了,就是一个普通商人。”
贾平安点头,心道又少了一个可能。
“此事不是苏能所为。”
贾平安下了这个定语,就是让他们寻找方向时不至于偏差。
“苏能不是,那是谁?”
贾平安用上了自己的方法论。
“酿酒那一家子的嫌疑被排除了,那么还有两个点,其一苏能的兄弟,但苏能告诉我,从进货到送酒水到各处他都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搬运酒水时。可一坛子酒水很重,两个人搬运……除非中途停下,可万年县的讯问结果是中途并未停下。”
这一条嫌疑再度被洗清。
“苏能那伙人若是没下毒,那还能是谁?”
王老二在沉思。
徐小鱼也在沉思。
“为何不能是酒楼的人呢?”
身后传来了王勃的声音。
这个小子!
贾平安没好气的道:“偷听别人说话是从哪学来的习惯?”
王勃走了过来,行礼后说道:“我在贾家白吃白住心中不安。”
你会不安?
压根就不可能!
“所以你想帮个忙?”
“是,我想着好歹能出出主意。”
都是馊的!
王老二淡淡的道:“从事发开始郎君就令小鱼和陈冬他们去盯着酒楼的几个伙计。”
原来他早就想到了这个?
王勃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没着没落的。
装比失败就是这种感受。
“此事不能急,要盯着他们……”
贾平安随即去了百骑。
“少见啊!贾郡公。”
明静把手中的小本子一收,俨然就是一个合格的监工。
“来走个后门。”
贾平安开门见山,“我那边人手不够,可还得盯着一些人,老沈,救个急。”
沈丘跪坐在那里,微微皱眉,“何事?”
“大事不会来寻你,我舅兄之事。”
沈丘看着他,伸手按按鬓角,“刚才已经有人弹劾你为了徇私去寻了万年县县令黄耀!”
卧槽!
“谁敢污蔑我?”
贾平安发誓要和那人拼了!
沈丘平静的道:“可咱却知晓你确实是去寻了黄耀,顺带去牢中看了苏能。”
打人不打脸啊!
贾平安面不改色的道:“百骑出些人手,帮我盯着苏能那几个兄弟的家人,看看可有异常。”
沈丘点头,问道:“那个杨稷为何不盯着?”
“是啊!”明静也觉得贾师傅有些乱了方寸,“杨稷的背后可有人,当时就是他第一批跳出来打击你。”
……
包东此刻就在杨稷家的外面。
他觉得盯着这里就是个过场。
就算是杨稷干的,可他也不可能把把柄露出来吧。
……
杨稷就在家中。
“那贾平安能如何?”
杨稷靠在榻上,手中是刚用冰水浸泡过的果子,咬一口汁水从嘴角溢流出来,边上的侍女递上帕子为他擦了一下。
“呸!”
杨稷吃到了酸的部分,一张口就吐了出来,随后把果子扔在盘子里,接过帕子擦手。
“贾平安至今就三个女人,号称是长安城中最不好色的权贵。高阳公主就不说了,家中的两个女人皆是宫中出身,那苏荷当年还是感业寺的住持,贾平安最为宠爱。那苏能竟敢冲着我动手,耶耶忍了贾平安,难道还能忍他?”
管事看看侍女们,杨稷狞笑道:“谁敢把我的话到处传,回头一家子全数弄去山里……山里有人要劳力,但凡进了山里都活不过三年。女人进去不到半年,整个下身都烂掉了……谁想试试?”
侍女们浑身颤栗。
管事这才说道:“那边可否会被查到?”
杨稷摇头,“一个多时辰之内我就能让苏能从洋洋得意到身处深渊,靠的不是手段,而是脑子。那边说出来对他有何好处?死人了,说出来他就是凶手,就是帮凶,他能逃得了?”
管事点头,“郎君此言不差。”
这位郎君那日一醒来就安排了手段,快的让人眼花缭乱,堪称是稳准狠。
苏能还在酒肆里洋洋得意时,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必死之人。
“弄掉苏能,贾平安能安生?如此我的那口恶气出了,顺带让贾平安家宅不宁,要紧的是……”杨稷拿起一枚果子,轻笑道:“那些人仇视贾平安,可却不敢这般下狠手。他们担心贾平安会以牙还牙。我把消息递给了可靠的人,他们说了,随后就有好处。”
杨稷抬头,“他们不敢动,可却希望有人能下毒手。这便是干大事而惜身。他们当年为何不敌关陇那些人?就是因为他们骨子里的孱弱,就想着白拿好处,却也不想想,不动手,好处凭什么给你!”
……
“杨稷没啥动静。”
包东盯到了下午一无所获,去贾家通报后,赶紧要回家。
“杨稷自然没动静,不过别人呢?”
贾平安的眸色很亮,“不是谁都能做潜伏的,不是谁都能淡定自若……”
第二日,苏荷依旧没胃口,就喝了半碗粥。
“阿娘!”
兜兜不再黑心,而是忧心忡忡的。
贾平安皱眉道:“我说过此事定然能寻到证据,你何苦如此?”
卫无双也劝道:“别到时候你兄长出来了,你却饿瘦了。”
是啊!
贾平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但若是找不到证据呢?
那苏荷估摸着能瘦成一道闪电。
“大兄当年为我和街坊打架,那人好生凶悍。”苏荷神色黯然,“大兄被打的口鼻流血,嘴巴都肿的老高却不肯退,后来拼死打的那人求饶……”
这不是后世独生子女的时代,如今每个家庭都有好几个孩子,街坊们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一玩耍就会生出矛盾,随后动手……
谁家的孩子凶狠这时候就会牛逼哄哄,堪称是一霸。一个家庭中没有能打的,其他兄弟姐妹出去就会被人欺负。
“我知晓。”
贾平安回头看到了云章。
“郎君,小鱼回来了,是笑着的。”
……
晚安!
第957章 你竟然还敢劫持人质?
“再来一碗!”
徐小鱼带着一身露水蹲在厨房门外,随手把空碗递进去,曹二赶紧再给他弄了一碗馎饦。
“多加些肉片!”
“多加些葱花。”
“多放些油啊!”
王老二踹了他一脚,“就特娘的得意,是查到了什么?”
徐小鱼吸吸鼻子,得意洋洋的道:“等郎君来了再说。”
王勃来了。
狄仁杰也来了。
“你说是查到了什么?”
狄仁杰经常被王勃怼,是人都有脾气,所以准备给王勃一个背刺。
王勃想了想,“酿酒那家人说是没嫌疑,苏能的兄弟难说,还有就是杨稷……酒楼的也有嫌疑。”
娘的!
有嫌疑的都被你说出来了,我说什么?狄仁杰忍不住骂道:“小子狡黠!”
王勃觉得狄仁杰太蠢了些,“我觉着是酒楼的人。”
狄仁杰摇头,“我却觉着是他的兄弟,你且想想,他的兄弟被人收买,随后下毒……”
贾平安出来了,见徐小鱼在吃馎饦,就说道:“你吃你的。”
可徐小鱼哪敢怠慢,先是得意的看了师傅王老二一眼,“郎君,那酒楼的伙计王训农昨日去了青楼。”
贾平安眯眼,“青楼花费不菲,他哪来的钱?”
“他寻了谁?”
“他寻了一个上等的女妓,一直到凌晨才出来。”
贾平安缓缓问道,“那个女妓可是名声在外?”
徐小鱼点头,“那女妓价钱适中,那些商人最喜光顾。”
顶级女妓睡不起,那就睡名气大的。
“王训农往日就听闻了这个女妓的名声,定然心痒难耐,可却囊中羞涩……”
伙计的薪俸去不起青楼。
“可他的工钱只能供他去寻那些私娼。可一旦有了钱,他就忍不住去寻了自己苦思许久的女妓,这一去就折腾了一夜。”
腰子不错,但更多是得偿所愿的癫狂,恨不能一夜不睡。
贾平安冷笑道:“旁的也就罢了,一直到凌晨才出来,看着如何?”
徐小鱼说道:“看着脚下虚浮,面色也不好看。”
所谓色是刮骨钢刀啊!
贾平安心中又多了些把握。
“盯着他,另外,去把那个女妓带出来。”
……
探梅的生意很好,好到楼里的头牌都比不过……虽然每次头牌收的钱多,可架不住探梅的次数多啊!
薄利多销的好处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夜疲惫后,探梅睡的很香。
“娘子!娘子!”
探梅睁开眼睛骂道:“叫魂呢!”
婢女俯身看着她,“外面有人求见!”
探梅此刻脑子是晕乎的,下意识的骂道:“昨夜老娘被那个贱狗奴折腾了一夜,就说白天不做了,晚上再来。”
婢女却不走,“那人说娘子拒绝了会后悔……”
咦!
探梅心中一动,精神了几分,“难道是慕名而来的豪商?快,快快快!”
她两眼放光的下床,婢女说道:“先洗漱吧?”
探梅摇头,“那是豪客,不能让他久等。再说了,洗漱什么?往常接几个客人也都没洗漱,难道还嫌弃?快些。”
化完妆后,探梅缓缓下楼。
楼下有个年轻男子。
“见过郎君!”
探梅放缓了脚步,把腰肢扭起来,顿时屁股也跟着左右甩动,婀娜多姿。
年轻男子颔首,“我家郎君在外面。”
探梅不禁退后一步,“奴不出去。”
老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管去。”
探梅回身,“若是不妥……”
老鸨摇头,看了年轻人一眼,颇为忌惮的道:“走后门,不会有问题。”
这个年轻人是谁?竟然让老鸨这般忌惮。
探梅生出了好奇心,心想那位郎君是谁?
等她出去后,年轻人回身道:“你既然要了我家郎君的名号,那便该知晓守密。若是今日之事外泄,被人灭口就只能怪你自己多嘴!”
老鸨一个哆嗦,“是是是,请贾郡公放心。”
探梅出了后门,就见一个男子站在前方,负手仰头看着探出墙壁的树枝。
“见过郎君。”
只有一个人啊!
探梅放心了。
男子问道:“昨夜来的那人一直到凌晨才走,他说了些什么?”
探梅心中一怔,刚想婉拒,可猛地想到了老鸨先前的忌惮模样,还有让她便宜行事的眼色。
“那人猴急……”
男子点点头,意态闲适的道:“只管说。”
可你好歹回个头啊!
你不回头我不自在!
探梅继续说道:“他说想死他了,一直想睡了奴,想了好几年……”
男子背负着手,突然问道:“可说了为何能来了?”
哪怕知晓男子看不见自己,探梅依旧点头,“他说发财了,让奴等着他,过几日再来……”
“有趣!”
探梅说道:“那人一直折腾,不行也折腾,奴不肯了,他就央求,说多给钱。奴说有钱自己存着不好?”
“他多给了钱,奴便任由他折腾。后来他折腾不动了,就不住的揉捏,又问奴为何流落青楼,为何不从良。”
男子轻笑道:“男人最喜把良家妇人拉下水,更喜劝女妓从良。”
探梅一怔……
是啊!
“奴这些年遇到的男人,许多都会劝奴从良,说女妓如何如何不好……”
“他还说了些什么?”男子突然问道。
探梅下意识的道:“他还说他有钱了,下次给奴带一根银钗来……”
男子不再说话,探梅心中有些失望,“凌晨他才念念不舍的离去,临去前又懊恼说不该来……”
“多谢你了。”
男子缓缓回身。
探梅说道:“不敢……咦!”
探梅瞪大了眼睛,“贾郎?”
我在青楼的名声依旧如故,让人惆怅。
贾平安颔首,“此事需守密,倒是怠慢了你。”
探梅欢喜的上前一步,却又止步,“奴脏,不敢亵渎贾郡公。”
这个女人倒也率真。
贾平安含笑道:“若是有人来问你此事,只管说,无需遮掩。”
探梅却坚定的道:“奴定然不说,誓死不说!”
贾平安莞尔,“无需如此,多谢了。”
贾平安转身离去。
探梅看着他的背影,前方突然冒出一个男子,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探梅回头,就见到一个独眼男子走了过来。
“你……”探梅心中一紧,就想回去。可看看贾平安并未回头,就猜男子是他的人。
独眼男子看着凶狠,可声音却颇为柔和。
“这是郎君给你的。”
一个小包袱递过来,探梅红着脸:“奴自愿为贾郎如此,无需报酬。”
独眼男子沉声道:“我家郎君的东西从未有人拒收。”
说着包袱就塞了过来,独眼男子追了上去。
包袱小的可怜,有些沉甸甸的,探梅打开一看……
两锭银子!
探梅抬头看着小巷,独眼男子已经转过了尽头,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银子,欢喜的道:“这下能回去了。”
随即她不禁骇然。
“贾郎竟然知晓我还差了多少钱就能从良了?”
她有些惆怅的道:“可惜不能和贾郎同床共枕。”
……
贾平安一出了小巷就吩咐道:“那边不会给绸缎或是铜钱,否则太大容易被人发现,如此唯有给金银。金子少见,多半是银子……去周边兑换铜钱布匹的地方查问昨日兑换银子的情况。”
“会不会人太多了不好查?”
陈冬觉得此事有些麻烦。
贾平安摇头,“一般人无法获得金银。金银都流入了宫中朝中和世家权贵家中,这些人家除非是没落了,否则金银都不会出,会当做是压箱底的宝贝。”
他缓缓道:“所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那些人家最知晓该储存什么。只管去,我的判断,昨日最多就他一人兑换。”
贾平安随即去了铁头酒肆。
“老郑!”
郑远东如今就是酒肆的掌柜,见到贾平安来了就问道:“可是有事?”
贾平安摇头,“路过在你这里坐坐。”
郑远东一听就吩咐道:“弄茶水来。”
“你还记得我白日不饮酒?”
郑远东摇头,“我也不喜白日饮酒。”
二人说了些近况,直至陈冬回来。
“有事说话!”郑远东依旧是这句话。
“好!”
贾平安平日里很少来铁头酒肆,便是因为不想给郑远东带来麻烦。
长孙无忌的幕僚竟然在这里开了个酒肆?
一旦消息爆出去,关陇的残余势力说不得就会做出些什么来。
出了酒肆,陈冬低声道:“郎君所言不差,昨日就一人兑换了银子,问了长相就是王训农。”
贾平安淡淡的道:“按理那边定然会叮嘱他最近小心谨慎些,不可露出马脚。可许多人乍一得志就忍不住想扬眉吐气,去睡了自己最想睡的女人,去吃自己最想吃的美食……酒色财气四面墙,人就困在最中央,谁能超脱?去,拿下王训农!”
……
“贾平安在干什么?”
杨稷的脑门上包着一块湿布,冠也不戴,随意把头发披散在肩头。
侍女小心翼翼的在泡茶。放茶叶,冲水……淅淅沥沥的水声中,茶杯中的水位缓缓上升,茶叶在水中舞动,茶香和水汽一起冲了出来。
管事站在侧面欠身道:“贾平安就在家中,先前出来了一趟,有人见他进了平康坊,不过随后就跟丢了……”,他抬头,“郎君,要不……让咱们的人跟紧些?”
杨稷摇头,侍女此刻把茶冲泡好了递过来,随后告退。
“贾平安毕竟是名将,跟的太急一旦被发现……那就是不打自招。此人心狠手辣,就算是不能明着来,暗地里也会想办法报复。”
他拿起茶杯,轻轻嗅了一下,惬意的道:“人穷志短,那伙计见钱眼开,一说就上钩了……当时你去寻他时,觉着此人如何?”
管事想了想,“那王训农是个辛苦的,每日辛苦做事挣到的钱少的可怜,吃舍不得,穿也舍不得,可怜巴巴的存了一些钱……”
杨稷笑道:“那就是个穷怕了的伙计,只要有好处就能跪了。他得了银子,自然知晓分寸……”
管事突然想到了什么,“那王训农当时看着银子都呆了。”
“呆了?”
杨稷笑了笑,“那就好。贾平安此刻怕也是焦头烂额了吧。他万万没想到我坐在家中就能给他一巴掌。哈哈哈哈!”
他举杯大笑,晚些轻啜一口茶水,吩咐道:“弄些酒菜,我要喝着贾平安弄的美酒看他无能狂怒!”
杨家的外面。
“就是这里!”
包东指着大门说道:“杨稷一直没出来。”
贾平安颔首,包东上去敲门。
就在贾平安的身后,此刻站着十余人。
徐小鱼等人在,剩下的皆是百骑。
让百骑来也是作证之意,好歹看看贾师傅不是在草菅人命。
王训农垂头丧气的被两个百骑夹着,腿软的和面条似的。
门开了,门子刚探头出来,就被包东揪住了脖颈,狞笑道:“百骑办事,但凡吱一声就弄死你!”
众人鱼贯而入。
一个仆役正好出来,见到他们气势汹汹的模样,再看到人人佩刀,就尖叫了起来。
“来人啦!有贼人!”
后面的杨稷心中一震,把茶杯丢在了案几上,茶水流淌的到处都是。
“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贼人?去看看!”
管事刚想出门,就听到前院方向有人放声大喊,“是贾平安……”
杨稷身体摇晃了一下,面色瞬息如雪。
“贾平安为何来此?”
管事颤声道:“郎君,贾平安来者不善,怕是……怕是……”
杨稷深吸一口气,冷冷的道:“他这是猜测此事与我有关,所以在查不到缘由之后就来了。可他能如何?难道还能把我给拿下了拷打?他好大的脸面!”
管事回头看了一眼,一边看一边说道:“就怕那个王训农,我一想那王训农就不对,他看银子的眼神太疯狂了些,对,对!这般疯狂定然就是想花钱,否则……”
杨稷悄然起身,拿起边上的一个铜熏炉,蹑手蹑脚的走过去,高举铜熏炉,猛地砸了下去。
呯!
管事缓缓回头,目光呆滞的看着杨稷,随即软倒。
杨稷不知从何处迸发出来的神力,竟然轻松的把管事拖到了后面。他推了一下墙壁,竟然出现了一个门,随即把管事丢进去,关上门,回来坐下。
他把案几上的茶水拂拭干净,又自己添了水,刚做完这些,贾平安出现在了外面。
果然抓到了人!
杨稷心中一凛。
王训农被吓破胆的的模样一目了然,一看就知晓是人犯。
我果然太过自信了些。不过只要度过此劫,我再把剩下的痕迹全部抹干净,贾平安又能如何?
“贾郡公这是何意?”
杨稷冷冷的道:“擅闯杨家,气势汹汹的莫非是要拿人?杨某在此,若是够胆你便拿了试试!”
“管事何在?”
贾平安进来看了周围一眼,没人。
“管事先前出去了。”
杨稷心中发冷……我忘记了侍女,泡茶时她看到了管事。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积威太盛,侍女定然不敢说。
丢山里去的威胁不是假话,那些侍女胆小如鼠,想来不会出声吧。
贾平安看着他,“酒水下毒之事可是你做的?”
“什么酒水下毒?”
杨稷先是茫然,接着勃然大怒,“贾平安,你这是想污蔑我吗?”
贾平安淡淡的道:“你若是无辜,先前听到我闯入的消息就该出来查看,而不是坐在这里故作淡定的饮茶……就凭这个,我就断定你心中有鬼!”
包东一怔,恍然大悟道:“是啊!谁听到有人闯入的消息就该去查看,而不是呆坐不动。”
杨稷的手颤抖了一下,但旋即稳定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杨家忠心耿耿,你若是想污蔑我,证据何在?”
外面,一个侍女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王老二的身后,低声问道:“你们是来作甚的?”
王老二回身,心中微动,把对媳妇的笑容露了出来,柔声道:“杨稷杀人,我等来拿人。”
侍女心中一松,看了里面一眼,飞快的道:“先前管事还在里面,别说是我说的。”
她转身就走,王老二楞了一下,徐小鱼兴奋的道:“搜索就是了。”
王老二摸摸自己的脸,“她为何寻了我而不是你等?难道因为我长得英俊?”
徐小鱼的眼皮子狂跳,“二哥,那是因为你落在最后面。”
王老二进去,低声对贾平安说了刚才的事儿。
“搜!”
众人蜂拥进去,杨稷却异常的笃定。
一阵搜索没搜到东西。
杨稷冷笑道:“欲加之罪罢了,贾平安,今日之事杨某不会善罢甘休,你就等着弹劾吧。另外……百骑竟然也跟着你来了,可见是在徇私,一并等着吧。”
众人心中沮丧,心想此次要灰头土脸了。
“哎!”
贾平安回头。
“哎……”
这声音不对吧?
贾平安循声缓缓走了过去。
声音竟然是从墙壁里传来的。
“哎……”
确定了。
贾平安一脚踹去没动静,伸出双手左右推了一下,右边动了,他再用一把力,墙壁竟然开了。
管事就坐在里面,捂着后脑勺一脸懵逼。
贾平安回身,微笑道:“下毒杀人为的是泄愤,可家中建造夹层所为何事?你在担心什么?”
王训农指着管事说道:“就是他给了我银子!”
杨稷面色煞白,身体却滚烫,仿佛内部有个炉子在不停的烤着他……从身体到精神都在滚烫。
“杀人偿命!”
杨稷猛地扑了过去,“贾郡公饶命!”
他的动作之快,连王老二都没反应过来,贾平安就被他抱住了大腿。
“贾郡公……”杨稷仰头涕泪横流,“此后我便是你的奴仆,言听计从……杨家的一切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我的女人多,都是你的……只求饶我一命……”
那个侍女进来了,见到杨稷的丑态就嚎哭道:“你这个畜生,你也有今日?”
杨稷猛地扑过去,一把揪住侍女,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顶在侍女的脖颈上,狞笑道:“放我一条生路,我便放了她。”
贾平安看着他举手,“我本想从你这知晓士族对我下手的底线何在,可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
这才是他此次谨慎的缘故。
士族想弄啥?是软刀子还是硬刀子?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杨稷的出手让他寻到了弄清此事的机缘。
杨稷的眼中多了狡黠,“我说……你先退出去。”
贾平安淡淡的道:“我需要先弄清你在长安食堂咒骂的用意,是故意还是无意。可在见到你这等毫无防备的模样后,我想通了,若是士族出手,在长安食堂的咒骂便是弄巧成拙,只会让我警惕。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所为。”
士族不会冲着他下毒手,这是个大收获。
身后两人张弓搭箭。
“我会弄死她!”
杨稷疯狂的嘶吼着,手一用力,侍女的脖颈见血了。
贾平安平静的点头。
箭矢飞来,从杨稷的额头灌入。他的双眸呆滞了一瞬,手一松,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侍女呆滞的站在那里,贾平安从她的身侧走过。
“搜查杨家。”
第958章 不修炼不成活
大牢中昏暗,上面开了两个小孔透气,两道光明就从小孔中投射进来。光柱就像是火堆,引得不少飞尘在其中翩翩起舞。
苏能握着栏杆,呆呆的看着光柱里的飞尘。
他从未觉得光明有那么美,更从未觉得这个世间是如此的美丽。
看看光柱中那些不断舞动的飞尘,像极了一个个舞动的人。
只要能看到这样的美景,他发誓自己永不厌倦。
“小子,觉着有趣?”
隔壁的老鬼笑道:“时日长了你就会觉着无趣……关在这等狭小的地方你得给自己寻乐子,否则你迟早会疯,嘿嘿嘿!”
苏能嗅到了些味道,不禁微微皱眉。
“小子。”
隔壁的老鬼靠在栏杆上,斜睨着通道,懒洋洋的道:“毒死人必然要处死……别想着能逃脱,你那日该问贾郡公要些美酒美食,好歹吃喝一阵子再送命也值了。”
苏能摇头,可心中却空荡荡的,绝望不时泛起。
罢了,死就死吧,只是家中的妻儿……哎!不过有老二在,想来他会伸把手吧。
可老二是个书呆子,沉迷于书本中不可自拔,他哪里能支撑起一个家?
爹娘的养老送终,妻儿的照拂……
我该怎么办?
苏能握紧了栏杆,用力的摇晃着。
“没用,你如今越惶然,到时候就越怕死。”
“我不怕死!”
苏能怒吼着。
脚步声传来。
老鬼嘟囔道:“弄不好就是来提你的,记住了,干了什么就招供,免得被用刑……那不是人能受的。若是招供爽快,狱卒就会给你方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苏能浑身颤抖,努力控制着自己。
可颤抖越来越厉害……
两个狱卒走了过来,苏能压根就不敢看他们,低着头颤抖……
“苏郎君,苦了你了。”
什么?
苏能失态抬头,隔壁的老鬼嗖的一下就窜到了栏杆前。
狱卒一边开门一边笑道:“已经查出来了,下毒的乃是酒楼的伙计,背后指使的那人就是被你踹晕的杨稷……”
苏能只觉得一股狂喜……从未有过的狂喜,他觉得更像是生机,一下就冒了出来,整个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谁?”
“杨稷。”
苏能感激零涕,“敢问是谁查出了此事,回头我好生感谢一番。”
狱卒笑道:“贾郡公出手那还有错?”
是小贾?
苏能一怔,想到了贾平安来看自己时说的话。
放心!
门开了,苏能缓缓走了出去,隔壁的老鬼嘟囔道:“走了就别回来……好不容易来个伴,结果又出去了。”
走出大牢,重新沐浴在阳光下,苏能觉得这便是重生。
苏家,苏尚蹲在大门外看着坊门方向。
“我的儿……”
蒋氏隔一阵子就会嚎几声。
嚎几声后她又走了出来,见苏尚蹲在门外,就骂道:“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坐着,为何不去打探消息?”
苏尚苦笑道:“去哪打探?老夫是能进万年县寻了县令说话,还是能去刑部请人帮忙?都不能,那就只能等着。”
蒋氏的嗓音有些沙哑,“等着,等着看大郎去死!你就不心疼大郎,你就想着再寻女人生一个,你这个不要脸的!”
苏尚知晓蒋氏是太过心痛,所以才会如此失态,他叹息一声,“女婿在张罗呢!咱们没那个本事就别去烦他。”
蒋氏大怒,“女婿使力咱们家就不使力了?”
一个街坊路过,见他们争执就干咳一声,“说是下毒毒死了人呢!就算是皇亲国戚都逃不脱一个死罪……老苏,不是老夫说闲话,你那女婿虽说本事大,可此等事却不是本事大就能解决的……”
这两日苏家成了坊中的热点,每日不少人有意无意的在周围转悠,就是为了打探第一手消息。
由此可见八卦的源远流长。
得了最新的消息,马上回去和邻居家人显摆,大伙儿就这个消息八卦一番,顿时肚子不饿了,精神抖擞了。
为何八卦的女人多?
不是因为女人喜欢八卦,而是因为她们无聊。
一旦八卦起来,顿时整个人就像是打了鸡血般的兴奋,这种兴奋能持续一两个小时……比喝浓茶都管用,而且还不含糖,没有任何副作用。
所以八卦有理,八卦就是精神广播体操。
街坊们渐渐围拢过来。
“贾郡公本事大谁都知晓,你家有这么一个女婿谁不羡慕?”一个老人蹲在苏尚的对面,干咳一声,吐了一口浓痰,然后清清嗓子说道:“可苏尚啊!这等事莫要等……赶紧趁着还没处置的机会去牢中看看大郎,带些好酒菜进去,问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女婿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只管给他送了去,好歹……哎!”
一个妇人站在后面,踮脚说道:“只是可怜了他的妻儿,还年轻呢!”
众人一阵叹息,苏尚都要落泪了。
蒋氏心痛如绞,咆哮道:“我家大郎不会干这等事,且等着……且等着……他定然能回家。”
老人起身,反手捶捶腰杆,叹道:“早些准备吧,好歹也能……”
“闪开!”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咆哮一声。
众人闪开一条道,就见一个大汉从后面冲了上来。
“是……是苏能!”
噗通!苏能跪在了苏尚的身前,“大人,我回来了。”
苏尚一怔,颤抖着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大郎?”
你就这么突兀的出现了,莫非是鬼魂?
“大郎!”
蒋氏尖叫了一声,欢喜的冲过来,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捏他的脸颊,用力捏啊捏。
“是大郎!”
苏能抬头,“孩儿回来了。”
苏香就站在门内,后面是苏能的妻儿。
“快进家!”
一干街坊傻眼了。
有人回身看到了数骑,其中一人就是贾平安。
“是贾郡公!”
贾平安冲着苏尚等人拱手,随即策马离去。
这等时候苏家更需要的是关上门来享受这劫后的团聚。
老人觉得脸有些红,就叹道:“有个好女婿……真好!”
妇人也颇为赞同这个看法,“那苏荷小时候常和我玩耍,看着呆傻顽劣,可为何就能嫁给了贾郡公呢?”
当年的小伙伴嫁给了权贵,而我却只能嫁给一个农夫,命运由此就不同了。
苏家把门一关,就迫不及待的问着此事。
苏尚死里逃生,此刻浑身轻松,“我自忖必死无疑,没想到竟然能出来。那狱卒大概是想讨好小贾,说的许多……说是万年县的不良人们都卖力去查此案,可却无果。小贾带着人在暗中查探,一下就抓到了下毒的伙计,随后突袭了杨稷家,杨稷被一箭射杀……”
苏尚哆嗦了一下,“女婿竟然杀人了?”
苏尚接过妻子送来的茶水,给了她一个歉疚的眼神,“说是杨稷负隅顽抗,小贾压根没搭理他,一箭就射杀了。”
“这叫做杀伐果断!”
苏香也瘦了些。
“对,杀伐果断。”
蒋氏欢喜的道:“我就说大娘子会寻女婿,这不在感业寺里都能寻到小贾这等金龟婿,哎!看看先前那些妇人,羡慕的不行。”
苏尚皱眉,“不要轻浮!”
“我轻浮?”
蒋氏恼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苏尚撒泼,“先前我就说女婿定然能寻到法子救大郎,可你就是不信,一人蹲在外面发愁……”
苏尚想捂着耳朵,可想到捂着耳朵会引来更多的抨击,就止住了……
我听不见。
我听不见。
苏尚和苏香兄弟二人悄然出去。
“大兄你看着惊惧不已,可是害怕了?”
“我害怕什么?”
“你……怕死。”
“胡说八道,当年我带着兄弟们厮混时,刀山火海也敢闯一闯。”
“那你的膝盖为何那么脏?还磨破了。”
“……”
……
贾平安拎着两个油纸包回到了道德坊。
一进家,王勃就在等候。
“贾郡公,可曾查出来了?”
狄仁杰就站在树下,手中拎着一个小茶壶,不时来一口,惬意的不行。可眼神却不对劲,老是在斜睨着这边。
“出来了。”
贾平安想起了上次王勃的猜测,觉得这娃还不错,“酒楼的伙计被人收买下的毒,小子不错,不过你若是能把傲气给打下去,能把那股子想引人注目的心思打下去,我觉着前途远大。”
实际上王勃就是个喜欢引人注目的性子,不管是为斗鸡写了檄文,还是后来在滕王阁抢了阎伯屿女婿的风头……一桩桩一项项,他真的不知晓不妥当?
当然是知晓的,可他控制不住想出风头的欲望。
王勃回身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一脸心痛,“罢了,愿赌服输,回头那方砚台就是你的了。”
这还赌上了?
“下次莫要和我打赌。”
若是没有这句话,那么王勃和狄仁杰之间的赌局就是一件雅事,没人会因此生出龃龉来。
但就是多了这么一句话,狄仁杰也为之苦笑。
小子还是没挨够社会毒打。
但历史上他也屡次被毒打却无动于衷,哪怕把老爹从长安坑到了交趾,路过滕王阁时依旧去装了个逼。
这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贾平安去了后院。
苏荷就坐在台阶上,身边是卫无双。
“你急也没用,夫君在外面奔走,你好歹也回娘家去安抚一番。”
苏荷摇头,“阿耶心中有主意,不过却被阿娘吃得死死的,我一回去定然会被阿娘盘问个不休,阿耶会出来解围,随后阿娘就冲着他咆哮,吵闹不休……”
这样?
卫无双不禁想到了自己家。
卫英看似老实低调,可这些年下来让家中安安稳稳的,这便是另一种手段。
“郎君回来了。”
苏荷抬头,眸色一亮,接着又黯淡了下去。
“阿耶!”
兜兜从房间里冲了出来,贾昱慢腾腾的在后面……
“阿耶!”
贾洪跌跌撞撞的跟着跑,贾东却跟在大哥贾昱的身后,慢条斯理的去迎接。
贾平安拎着两个油纸包没法抱人,笑眯眯的道:“晚上弄好吃的,火锅。”
三花上前接了油纸包,鸿雁说道:“郎君,这天气吃火锅太热了些。”
“越热就是越要吃火锅,让曹二弄些酥肉,羊肉豕肉都弄一些切片,锅底用一只鸡来炖……”
鸿雁不禁口舌生津。
“夫君。”
卫无双和苏荷过来了。
贾平安看着苏荷,“舅兄刚到家。”
苏荷黯然的眸子突然就迸发出了异彩,让贾平安想到了当年在禁苑中得意烤肉吃的那个女住持。
“夫君!”
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让苏荷现在就想感谢贾师傅。
但……
“马车就在外面。”
贾平安笑着。
“兜兜,东东,快些,咱们去看看舅舅!”
苏荷咋呼着,衣裳也不换,礼物也不带,一手牵着不情不愿的兜兜,一手抱起了贾东,急匆匆的往前院去。
“阿耶!”
兜兜一步三回头,扁着嘴。
“阿耶!火锅给我留着。”
贾平安莞尔,“好。”
“见过阿耶。”
贾昱带着贾洪过来行礼。
“见过……阿耶。”
贾平安抱起贾洪逗弄了一下。
“咯咯咯……”
胖胖的脸笑起来喜气洋洋的,浑身的肥肉乱颤……
“二郎咋就那么喜庆呢?”
贾平安有些犯愁,担心老二以后会成为一个胖子。
“此事是谁做的?”
“杨稷。”
贾平安和卫无双进了房间,刚想叫老大进来,可贾昱已经带着弟弟溜了。
“这孩子!”
贾平安把事情说了一遍,外面安静进来送茶。
“竟然是因恨下了毒手?”
卫无双不禁怒了,“他先辱骂夫君在前,苏能出手报复,如此两家就扯平了。可杨稷竟敢下毒报复……此人堪称是心胸狭隘,气量狭窄。”
“权贵们养尊处优,平日里被供着和神灵差不多,神灵,嘿!”
贾平安眸色中带着讥诮,“一群野狗罢了。”
卫无双深以为然,“刚出事时不少人都说此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可如今……夫君,该让人去散播一番,好歹让人知晓权贵的狠毒。”
“已经有人去了。”
夫君果然和我心有灵犀。
大长腿果然被我熏陶的越发的聪慧了。
夫妻相对一视。
贾平安这两日辛苦,心中微动,就伸手揽住了卫无双的腰肢。
卫无双面颊微红,眼中水波流转,“夫君,大白日的。”
“大白日才好啊!”
贾平安刚想动手动脚,外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阿福径直冲了进来,嘤嘤嘤的差点扑倒了粑粑。
它仰头一脸委屈,贾平安一看……竟然少了一撮毛。
“谁干的?”
贾平安怒了。
外面进来了云章,苦笑道:“是二郎君。”
“大洪?”
卫无双起身顺势整理了一下衣裳,“大洪是个好孩子。”
“那阿福就不是个好孩子?”
贾平安怒了,“把那小子带来。”
大洪笑的欢实,手中竟然还有几根熊毛。
“阿耶!”
“为何揪阿福?”
贾平安板着脸喝问。
大洪咯咯咯的笑,“阿耶,好玩。”
贾平安把他提溜起来赏了几记五毛。
“还敢不敢了?”
大洪呆呆的看着他,“哇!”
这是人类幼崽对抗大人的绝招,而终极武器就是满地打滚。
卫无双心疼了,“夫君,大洪还小呢!”
“还小?还小就能欺负人?”
卫无双无言以对,“妾身回头教他就是了。”
“教……”
贾平安发现气氛不对。
大长腿好像要怒了。
再牛笔的男人也会渐渐迷失在后宅之中,什么哥一直牛笔到死的那一日……不存在的,你的女人会使出水磨工夫,一点点的把你磨成绕指柔。
贾平安干咳一声,“下不为例。”
随后又是揉搓一番阿福。
晚些苏荷带着孩子回来,刚好赶上晚饭。
铜锅架起,鸡腿先弄出来,老大和兜兜一人一个,至于另外两个目前还不能啃鸡腿。
鸡腿是和大骨头一起熬煮了许久,那味道……
兜兜正在和阿耶说着外祖家的事儿,兴高采烈的。
“……舅舅说回头带我们去平康坊玩耍。”
等她发表完感言后,发现鸡腿少了一大块肉。
“谁吃了?”
兜兜怒了,下意识的就寻到了老娘,仔细一看,苏荷看似镇定,可嘴角有油光,“阿娘你偷吃我的鸡腿!”
苏荷振振有词的道:“我怕鸡腿太烫,就帮你试试。”
“阿耶……”兜兜不依的冲着贾平安瘪嘴。
“晚些有羊肉。”
贾平安觉得都是不省心的。
汤沸腾了,各种食材被丢进去。
苏荷吃的大开大合……
“阿娘你慢些呀!”
“阿娘你吃了好些。”
兜兜化身为小管家婆。
“不能再吃了!”
最终一家之主出手,把苏荷的筷子没收了。
苏荷眼巴巴的看着汤底,“那我喝一口汤。”
“高嘌呤,你不适合。”
这个憨婆娘这两日忧心忡忡没怎么吃东西,此刻恍如饿死鬼投胎。
晚上贾平安就享受了一番温柔如水。
凌晨他就被弄醒了。
“夫君,我饿了。”
“这大半夜的……”
“夫君,你给我弄些吃的来吧。”
你这个……
贾平安无语。
“你不是说不修炼了吗?”
苏荷坐在床榻上振振有词的道:“夫君你说过人要有爱好才算是活着,我就喜欢修炼,不修炼就不算活着。”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腰。”
贾平安摸了一把她的腰肢。
微微丰腴,手感极好。
“夫君……”
苏荷搂着他的脖颈央求。
“先吃别的吧?”
“吃什么?”
“吃你!”
第959章 毒鸡汤
学堂要建好了。
李治对此也颇为重视,特地把礼部尚书,也是自己的叔父,陇西王李博乂叫了来。
乂:音yi。
“见过陛下。”
李博乂脸颊颇有些肉,说话时微微颤抖。
这位乃是高祖皇帝李渊的侄子,行事不端,骄奢淫逸……家中数百女人皆穿绫罗绸缎,酒食无度……陇西王家中乐声不断,也算是长安一景。
李治对这位王叔也颇为头痛,“长安建造了百余学堂,先生不可缺,此事礼部去做。”
李博乂抬头,“哪来那么多先生?陛下不知,那些人但凡还能活着,就一门心思想去做官,谁会愿意去教书?除非给好处,给助教的职务。”
李治皱眉,“助教不能乱给。”
李博乂打个哈哈,“那臣无可奈何。”
王忠良觉得这人就是个拎不清的,就出来说道:“陇西王需恭谨些。”
李博乂斜睨着他,“当年高祖皇帝在时犹对我兄弟关爱有加,先帝亦是如此,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家的一个家奴罢了,也敢妄言?若非陛下在,老夫今日一笏板抽死你!”
这位不但骄奢淫逸,更是嚣张跋扈,以至于连高祖皇帝都无可奈何,说若非是看在血亲的份上,李博乂两兄弟都该一巴掌拍死。
可这年头亲戚必须要照顾,高祖没办法,只能好生劝导:听说你们兄弟俩整日和一些小人亲近,专门干些坏事,也不读书……改一改吧。
可毛用没有。
最后高祖和先帝都没办法,得,干脆丢一个没事干的官职给他吧,于是李博乂就做了宗正卿。
老李家杀亲戚杀的最狠,宗正卿能管啥?啥都管不了,就是个闲职。
去年李治觉得这位王叔还算是安静,就把他弄到了礼部。
礼部……六部之中最清闲的。
可这位倒好,见到皇帝就摆出了长辈的架势,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有本事你就打杀了老夫,没本事老夫就继续潇洒。
宗室怕的是什么?怕的是有人心怀大志,至于厮混吃喝玩乐,那真不算事。
李治强忍着令人狠抽李博乂一顿的欲望,淡淡的道:“让侍郎去做。”
李博乂看了他一眼,觉着这个侄子有些傻了,“陛下弄了学堂,得罪了无数读书人,连那些学童都知晓……原先是一千人吃这碗饭,你非得要引来无数人,那些人没了饭碗自然不会搭理你,你且等着,老夫敢断言,愿意来的少之又少。”
他这话倒是没错,但李治却有些别的想法。
“在学堂教书,若是出色的,随后就能去州县任职助教,或是进了国子监……难道他们不动心?”
李博乂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皇后来了。”
李博乂这才收了笑,喘息道:“陛下何其不懂那些人!那些人最想的是做官,不做官去教书,谁愿意?进了学堂教书看似多了个门路,可以后再想动弹就难了。那些人不是傻子……”
武后走了过来,李博乂抱着笏板随意拱拱手,“那些人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学堂建造那么多,可却寻不到先生,到时一群百姓子弟不知所措……”
这就成了个笑话。
贾平安也得知了此事。
他想到的是元末明初。
朱元璋求贤若渴,几次三番请那些读书人出仕,可绝大部分读书人都视蒙元为正统,谁愿意为一个放牛娃做事?
至于你说什么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在读书人的眼中,鞑虏不鞑虏的不打紧,中华不中华的更不打紧,要紧的谁能给我个官做。
所谓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说的就是这类人。
朱元璋大怒,但却不动声色,等大明立国后,随即就来了个普及教育……朕算是看清楚了,读书人都是一群没节操的,如此朕就让天下人读书,从天下人中去选材……
目前这个情况就是变种的明末元初……有教无类,让百姓读书强大大唐。
读书人们在冷眼看着,什么有教无类,那是忽悠傻子的你也信?当然是读书人越少越好,如此就能多分些好处。
强大大唐和强大家族相比,我当然选家族。
李博乂回去把事儿丢给下面的官员去做。
据闻皇帝拎着刀子在发狠,所以礼部没人敢懈怠。
可跑来跑去,告示贴了不少,两日下来竟然只有五人来应召。
李博乂在礼部狂笑,说皇帝这下该知道了吧。
宫中打碎了不少瓷器,皇帝破天荒的责罚了两个犯错的内侍,无需蒋涵出手,皇帝令人把他们打了个半死。
刚出月子的皇后据闻召集了李义府等人议事,商议应对的手段。
这个笑话不能成为现实。
卢顺义觉得已经成为了现实。
值房里,三剑客齐聚,王晟笑的格外的畅快。
“让百姓读书他们赢了,可没先生读什么?读什么?哈哈哈哈!”
李敬都站在窗前,风吹过,吹的他的衣裳猎猎作响,那干瘦的身材显露无遗。
“这是大势!”李敬都按着墙壁冷笑道:“天下人分为几等,世家一等,皇室一等,权贵臣子一等,豪强一等……这等人能读书,这是多年来的延续,从未改变过。可贾平安蛊惑帝王,想改变这等大势……”
他按着窗台,近乎于轻蔑的道:“大势如潮,谁逆行谁将会被拍的粉碎!”
……
贾平安迅速恢复了悠闲的生活,早上报个到,随即就溜了。
“贾郡公,皇后召见。”
进了宫中才发现要见的是太子,还有几个学生。
李弘看着有些恼火,见面就说道:“先前孤与先生争执,说要让更多的人能读书,能挣钱,可先生们却说少了才好……他们说帝王士族为一等,官员豪强为一等,让这些人的子弟读书……至于百姓,若是让他们读书,那谁来种地,谁来做工匠,谁来劳役从军?”
这些人是真的……贾平安一直觉得来到大唐后有些格格不入,后来才发现大唐阶级太过分明。
不,是从秦汉之前就有的阶级分明。再推远些,从部族建立开始就有了等级。
权贵就是权贵,百姓就是百姓。酋长的子孙依旧是酋长,牧民依旧是牧民。
“该做官的子子孙孙都做官,该种地的子子孙孙都种地,享福我来,受苦你去,为何?”贾平安在给太子灌输毒鸡汤,“只因他们觉着百姓就是牛羊。”
但好歹还给了晋升的渠道:军功!
“百姓要想改变自身的处境,唯一的法子就是从军。”
李弘有些不忿,“他们说如此等级分明,各安其职,天下就会大治。”
“这是无知!”
贾平安假装没看到后面的蒋峰等人那涨红的脸。
他上次就想过把这几位赶出去,可阿姐说了,没有对比太子如何知晓好坏?
合着是拿这些人来给太子练手?
贾平安觉得这几人就是个悲剧。
“你首先要记住的是……肉食者鄙!这是亘古不变的。”
贾平安觉得该下些猛药了,“你去看看前汉就会知晓……前汉的上等人垄断了整个大汉的大半钱粮,以及大半的官职,也就是说,半成……姑且把那些上等人算作是天下人的半成吧。”
后世说一成人,但这个时代的差距更大,所以贾平安用了半成,也就是百分之五来形容上层人的数目。
李弘聚精会神的听着,每一次他有了疑惑,那些先生只会按部就班的说些道理,李弘深切的怀疑他们自己都没弄懂那些问题。
可舅舅不一样,舅舅每次都能从别的角度给他启迪,让他耳目一新,深感受益。
“首先你要知晓……我多次说过人性本贪,这不以身份为改变。如此这半成人掌控了天下大半财富和权力,人性本贪,他们会做什么?”
贾平安看着大外甥。
李弘想了想,“骄奢淫逸,不思进取。”
“这只是其一。”贾平安没注意到皇帝已经走到了身侧,并摆手示意众人噤声,他继续说道:“人性本贪,有了一万钱就会想着十万钱,有了十万钱就会想着百万钱,你莫要看到一两个不求名利的就把整个权贵群体视为品行高洁,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能攫取的……”
这是人性课!
李治负手听着,把那些臣子一一对照,发现一点也没错。
比如说程知节,看似忠心耿耿,但骨子里却是把家族放在了首位,能攫取好处时不会有半点犹豫。
“看看前汉,为何崩塌了?”
“民不聊生是基础。”李弘被舅舅教授的越发的敏锐了。
“对,当天下还有钱粮可分配时,这个天下就能祥和的继续走下去。但前汉的民不聊生和那些上等人却息息相关。土地兼并我屡次提过,并非没有新的看法,而是因为百姓也就只有土地能供给上等人去盘剥。”
以后的资产组成中还有什么房产,现在的百姓只有田地。
“那半成人会绞尽脑汁的去夺取百姓的钱粮田地,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可能你想问问,那些人难道就没有大局观吗,不知晓如此会导致王朝崩塌?”
李弘点点头,觉得舅舅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贾平安笑了起来,“还是要回到人性本贪这个词上,人的贪婪是不受控的。”
“根源何在?就在欲望。酒色财气谁不喜欢?帝王喜欢,臣子喜欢,百姓也喜欢。”贾平安不知晓皇帝的面色发黑,“那半成人拼命攫取钱财权力,他们的钱财越来越多,百姓自然而然的就会越来越贫困……贫富差距大到了令人触目心惊的地步。”
贾平安眸色深沉,“百姓每日就算是吃野菜也难以果腹,那些权贵官员却在骄奢淫逸,肉林酒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随后就是贫者越贫,富者越富……百姓活不下去了,可那半成人却依旧在压榨他们,他们以为百姓永远都无法反抗,随后黄巾大旗一举,什么权贵,什么官员,都成了百姓脚下的肉泥!”
当那半成人把百姓视为猪羊时,改变就不可避免的会发生。这些改变中小部分是和平的,大部分是用战争来改变原有的秩序。原先的上等人沦为了尸骸或是奴隶,而新崛起的阶层迅速变成了他们。
所谓屠龙者最终变成了那头恶龙就是这个道理。
“这半成人从古至今都会存在,以后也少不了,要把他们的血盆大口给缝住一半,至少三成,否则他们在毁灭自己的同时,也在毁灭这个天下。”贾平安拍拍太子的肩膀,皇帝的脸又黑了几分,他认真的道:“太子,你要永远记住这么一句话……”
李弘点头,认真的听着。
“不要相信所谓的节操,那是骗鬼的玩意儿。”
李治的脸成了锅底。
王忠良觉得贾师傅要挨收拾了,不禁一笑。
贾平安认真的道:“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好处不够多。所以永远都不要用节操作为出发点去揣度官吏,去揣度天下人。”
李弘脱口而出,“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好处不够多,也就是说,天下人都是欲望的奴隶,而能节制欲望的就成了君子……”
“没错,不过永远都不要去相信什么君子,人是善变的。”贾平安笑道:“所以方外才说世人在苦海中挣扎,何为苦海?欲望便是!”
李治微微点头,觉得这番话说的很可观,而且对太子应当有一个当头棒喝的作用。
李弘恍然大悟,“先生们说让官员依旧做官员,让百姓依旧去种地,若是从欲望去看,那就是他们想垄断了这些好处……”
“好小子!”
贾平安笑的合不拢嘴,“所以帝王和朝中要变成仲裁,看管这个天下,一旦发现那半成人张开了血盆大口,想把百姓买菜的钱都榨干净时,就要给他们一棍子……”
李弘进一步发散了思维,“若是帝王把这些好处分给了天下人,他们就会认为帝王背叛了他们。”
“对。”贾平安乐呵呵的道,“但作为仲裁,这等劫富济贫必不可少。”
“那太史令和孙思邈算不算君子?”
这个问题问的好,贾平安说道:“不该用君子这个词去衡量他们。他们更多是看穿了自己,知晓活着就是活着,并无第二个意义,所以他们洒脱,这是自然率真,而不是在道德上达到了一个所谓君子的高度。”
李弘明白了,“看穿的是近乎于方外人,看不穿的说自己是君子,那就是……”
“那就是缺什么补什么。”
贾平安笑吟吟的道:“好了,我外面还有事,回头……”
李弘不舍,“舅舅你今日就该给我上课了。”
可我事情多啊……贾平安一脸正气,“兵部事多,我还得去看看,改日吧。”
“咳咳!”
身后传来了咳嗽声,贾平安听着有些耳熟。
李弘行礼,“见过阿耶。”
贾平安干笑着回身,“见过陛下。”
刚给大外甥灌输了一通毒鸡汤,皇帝会不会大怒?
李治黑着脸道:“兵部事很多?”
糟糕,旷工被老板抓了现场。
贾平安正色道:“事情再多……臣也能暂时推开,今日就给殿下授课。”
“嗯!”
皇帝背着手走了。
给太子上了一节课后,贾平安悄然溜了。
他想过许多,譬如说治乱循环怎么改变……没法改变,唯一能改变的就是让汉儿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如此不管如何治乱循环,依旧是子孙后代在掌控时代。
就像是人性本贪,多少年了?多少因为贪婪导致的惨剧,乃至于家国崩塌,史书上记载的分明,可那些饕餮们可曾把自己的欲望克制一下?
不可能的!
但凡是人都免不了贪婪,当攫取财富和权力的机会放在手边,触手可及时,想让人安静的一动不动那是愚蠢的……
贪婪是最大的原罪。
但贾平安却很欢乐。
人类发展的沉重问题他也就是胡乱思索一下,享受生活才是王道。
他去了西市,准备给孩子们买些小东西。
“贾郡公!”
长安快餐界的扛把子李姣就在二楼招手。
她一手撑着窗户,一手挥舞……
身体前俯小心掉下来……就算是掉不下来,可凶都露了啊!
不小了!
贾平安微微一笑,突然一个场景在脑海里闪过。
妇人撑开窗户,呆呆的看着下面抬头微笑的男子,喃喃的道:“西门大官人……”
贾平安摇摇头,把自己从西门庆这个人物中带出来,随即进了店铺。
此刻午后,店里的生意很好,吃饭的人一直排队排到了外面。
贾平安被带着去了楼上。
李姣正在等候,见面盈盈福身,随后开口,“长孙家的人突然来寻我,说了一通……”
剪水双眸凝视着贾平安,见他没动静,李姣不禁在脑海里弄了个小人,随后手持长针猛扎。
“关陇那些人依旧仇视士族,把士族当做是对手。”
这是个价值很高的消息。
在给李姣出了个做快餐的主意后,贾平安就从这个女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他觉得李姣以后也就是寻个人嫁了了事的结局。不过这女人长得太美,容易引发些事儿。
可没想到长孙家的人竟然寻到了她。
长孙家从长孙无忌去后就凋零了,但李治后续慢慢的放松了些,于是长孙家的人多了些活路。但再想过以前的日子是不可能了。
“他们来寻你作甚?”
贾平安不觉得长孙家的人会看重这个私生女,更不觉得他们会把这些消息告诉李姣。
李姣叹息一声,贾平安却看到了幸灾乐祸之色,“他们来借钱。”
“造化弄人!”
曾经是大唐顶级家族的长孙家如今也没落了。
……
晚安!
第960章 小贾啊!你这娃拉屎不擦屁股
在长孙无忌倒台后,士族恰到好处的出现了,随即关陇势力被削弱,士族上位填补空缺,时机堪称是完美。
关陇势力被削弱了,但并未灭亡,只是少了领头人,也失去了那等左右天下的能量。
他们恨谁?
贾平安一直觉得他们会恨皇帝,可没想到竟然是恨士族。
“士族一直在暗地里下绊子,和皇帝眉来眼去,双方默契十足……”
随后关陇跌倒,皇帝和士族吃饱。
贾平安看着她,“钱可给了吗?”
李姣点头,“给了。我知晓那些消息对你应当有用。”
你是想说那些消息对皇帝有用吧?
长孙无忌的女儿,基因里都镌刻着谋划。
“好生过你的日子。”
贾平安起身准备离去,李姣说道:“下次他们若是来……”
“那就看看他们说些什么。”
贾平安颔首准备离去,李姣微笑起身,“贾郡公下次有暇可来此处坐坐,我洗手为你奉茶。”
这女人骄傲的一批,怎地突然放低了姿态?
有什么阴谋?
贾平安说道:“看吧。”
咱含糊以对,你能如何?
果然是个狡猾的……但你再狡猾也无用。
李姣露齿一笑,“那些人经常在一起议事,虽说没落了,可却依旧不可小觑,我这里尽力与他们周旋……”
想不想要消息?
这个女人竟然学会了讨价还价,为自己争取筹码……有趣!
贾平安点头,“下次我再来。”
送走贾平安后,李姣跪坐在那里,身后大红出来,“娘子,要不还是寻个男人嫁了吧?”
李姣明眸微动,“阿娘当年所托非人,看似富贵了,可最终却死于非命。富贵何用?若是嫁人我该嫁给谁?那等普通人可护得住我?”
大红看看她绝美的脸,摇头道:“护不住,会被霸占了。”
“可那些权贵大多喜新厌旧,加之我的身后并无家族帮衬,嫁过去就沦为了男人享乐的一堆肉,色衰而爱驰后,就沦为了怨妇,这等日子我不愿意。”
“那贾郡公呢?”大红觉得贾师傅不错。
李姣摇头,“贾平安此人……我当时与他单独在荒野相处了一夜,那一夜他若是出手,我自然只能成为他的女人,可他却压根……他是不屑一顾。这个男人知晓自己要什么。”
“可他的娘子却是宫中的女官呢!”大红觉得娘子的希望很大,“女官出身卑贱,如何能与娘子相提并论?”
“女官才好。”李姣的眸中突然多了不耐,“我是长孙无忌的女儿,这个身份就是忌讳。我若是嫁给普通人会成为猎物,权贵们忌惮我的身份,最多是把我当做是玩物,谁敢娶我?所以……我逍遥自在不好吗?”
她笑了笑,“我和贾平安联络不过是为了让她觉着我有价值,如此我就能借着他的名头挡住许多麻烦。”
大红想到自己夜里偶尔生出的难受,就为娘子感到难过,“可女人还是要有男人才好!”
李姣皱眉,“自己也能过的快活!”
……
贾平安不觉得关陇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就算是他们重新出头,士族也会挡在前方。
权势就是狗粮,谁愿意舍弃?
他想到了皇帝的态度……李治明明对士族颇为忌惮,可却在长孙无忌一伙倒台后把士族的人提拔上来。
当时他还不明白,此刻恍然大悟。
李治这是用士族来阻拦关陇势力的反扑。
啧啧!
这等手段啊!
贾平安觉得自己这么活着会短命,但又庆幸自己没生在皇家,否则光是这么折腾就能活活把自己折腾完蛋了。
他随后去看了一眼学堂。
“不错。”
质量看着不错,贾平安觉得用个百来年没问题。
宽敞明亮的课堂,但等冬季把门一关后,里面就会变得昏暗。
这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百姓的子弟坐在里面上课,贾平安就觉得神清气爽。
他来自与后世,知晓教育普及的好处,也喜欢这等氛围。
但窦德玄显然不那么想。
“没钱!”
贾平安来户部寻老窦问招生的事儿。
“每个学生都得补贴,长安城中百余学堂,多少学生?要上万了吧?户部就那么多钱。”
窦德玄一脸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洒脱。
“最费钱的是什么?”
“书本!”
窦德玄皱眉道:“课堂建好了,户部要给先生们钱粮,这一部分老夫早有准备,不急。可学生们的补贴很头疼,万余人的课本……”
“雕版呢?”
贾平安上次把雕版弄了出来,目前在不断推广中。
窦德玄摇头,“你以为雕版就能一劳永逸?雕版耗费不小啊!工匠雕刻耗时耗力,印制不了多少木板就废掉了,还得重新雕刻……小贾,靡费不小啊!”
窦德玄叹道:“外面那些人都在看笑话,其一是没先生,其二便是课本,万余人的课本朝中要出吧,学生家中只是出小头,大头还得户部出,哎!老夫最近老是掉发,每日醒来一看,枕上全是头发。”
“窦公安心。”贾平安劝道:“头秃才会强!”
随后贾平安灰头土脸的被窦德玄骂了出来。
“此事简单!”
“滚!”
“真简单!”
“滚远!”
此事随即被广为传播,引得许多人嘲笑。
“那课本就是个费钱的东西,若是书本不值钱,百姓也能读书……”
卢顺义唏嘘道:“钱呐!那贾平安出了个馊主意,如今却让皇帝和户部惹上了大麻烦。”
“课本得去抄,学生不识字还得请人来抄写,哪来那么多人?官吏?每个人的字不同,有的写快了难以辨认,有的龙飞凤舞,哈哈哈哈!”
“窦德玄大概是手撕了贾平安的心都有了。”
……
学堂修建好了,要报名了。
李博乂来请示皇帝。
“先生没寻到几个,学生可要招收?课本还没准备呢!”
李治淡淡的道:“且等着。”
“等着就等着。”
李博乂觉得大侄子就是在自找苦吃,就好心劝道:“要不……让国子监的出面吧。他们和那些人熟。”
皇帝眸色冰冷。
……
太阳暴晒,连阿宝都恹恹的,到了大树下就不肯走。
好不容易进了道德坊,贾平安下马放开缰绳,阿宝撒欢般的往家跑。
“贾郡公不怕马跑没了?”
一个坊卒问道。
姜融刚吸了一口欧气,陶醉的道:“你懂什么?阿宝经常在坊里转悠,也没人看着,可就是不吃庄稼,专门啃草,这啃草还讲究,啃一半留一半。”
他刚想再吸一口,可想到了一件事,就跟着贾平安进去,赔笑道:“贾郡公,那学堂都修好了,坊里好些人都在问何时能让家里的娃去读书……”
“晚些吧。”
前方有棵大树,贾平安小跑着过去,在树荫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太爽了。
但旋即汗水粘着衣裳,和肌肤贴在一起,那种难受啊!
知了在树上拼命的吱吱吱叫唤,姜融在身边吱吱吱的嘀咕。
“有人说户部补贴不起呢!还有人说没先生。”
“户部会补贴的。至于先生,那不是事。”
贾平安歇息了一会儿,一路小跑冲向家中。
王勃和狄仁杰二人正在树下下棋,案几上还摆着茶壶茶杯。
“你们玩着。”
贾平安浑身汗太难受了,一路冲进了后院。
卫无双见了就吩咐道:“赶紧去准备沐浴的水。”
“要冷水!”
贾平安恨不能马上飞到北极去,在雪地里撒个野。
晚些他冲进了浴室,一瓢冷水从头浇下来,不禁打个哆嗦,爽的直抽抽。
卫无双和苏荷在低声说话,床上是两个睡着的孩子,她们二人手中有蒲扇,不时扇动几下。
兜兜也熬不过酷暑,已经躲在屋里享受冰块带来的凉爽,睡了。
都放暑假了,可老大依旧在读书,这让卫无双心疼的同时也倍感欣慰。
“……我光着膀子我迎着风雪,跑在那逃出皇城的道路上。”
浴室那边传来了贾平安的鬼哭狼嚎。
卫无双笑了笑,苏荷直接捧腹大笑。
“别拦着我我也不要衣裳,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歌声越发的高亢了,不,是嚎叫的越发的高亢了。
“像是狼嚎。”苏荷做个鬼脸,难得的少女气息重新回归。
“咦嘢咦嘢,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咦嘢咦嘢,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
贾平安恨不能弄把吉他出来狂甩,随后一首摇滚征服贾家后院。
可出来后却看到了打哈欠的闺女,一脸嫌弃,“阿耶你好闹腾,把我吵醒了。”
被小棉袄埋怨了一番后,贾平安回到了书房。
他拖出了一个大箱子,很吃力。
打开箱子后,贾平安的眉间多了些轻蔑之色。
“一群野狗也敢狂吠,耶耶早就等着这一日了!”
“郎君,包东来了。”
包东进来时脸色严峻,“这几日我等一直在查询杨稷下毒之事,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给苏能下毒,而且下的特娘这么快,这睚眦必报也没谁了。
可贾平安不觉得这等事儿值当下毒,就恍若无事般的丢开了此事,却暗中让包东等人去查。
“说。”
包东放低了声音,“有人在打探感业寺当年之事……”
瞬间一条线就被穿了起来……
皇后是李治的最佳帮手,而且打压士族门阀不遗余力,下手狠辣。可皇后生了三个儿子,大外甥稳当,所以无懈可击。
“伙计是替罪羊。”贾平安瞬间想到了许多,“”
……
“补贴很难。”
窦德玄在御前诚恳的请罪,“长安百余学堂的补贴不成问题,但放之天下需要多少学堂?会有多少学生?每年户部要补贴多少钱粮?臣以为,当在关中一地补贴……”
许敬宗一听就急了,“若是只在关中补贴,天下百姓会如何看?难道关中人就是大唐人,别的地方都是外藩?”
这话实在。
李义府微微一笑,“窦尚书是想说……减少些补贴吗?”
老夫迂回救国都被你看出来了……不愧是李猫。
窦德玄嫌弃的皱眉,“陛下,如此最好的法子就是让百姓多出一些……”
李治沉吟着。
小贾啊!你这娃拉屎不擦屁股!
任雅相叹息摇头,起身道:“陛下,当年商鞅变法,立木悬赏,如此方能上下一心。信诺旁人可不重,帝王和朝中却必须要一诺出,不可悔,如此律法和敕令才有尊严!”
为何不能朝令夕改?
你多改几次下面的人都傻眼了。
——这律法和敕令竟然是放屁,今日出,明日悔,谁敢信什么狗屁的敕令?
李治顾虑的便是这个。
“陛下,国子监那边去了算学,说是让算学的人为百姓抄书,两边打起来了。”
这是礼部尚书李博乂的事儿,可李博乂那个老东西李治指望不上了。
“许卿。”
老许是前任礼部尚书,而且是帝王心腹,去处置这等事最合适不过了。
“且慢!”李勣发话了,“陛下,此事的根源看似补贴,实则依旧是百姓该不该读书的纠结,那些人在看着呢!”
李治看了他一眼,“英国公所言甚是。”
帝王不能低头!
李治低过头,在登基之后的十年中他低过无数次头。
可此事却关系到大势,决定大唐未来国运的大势。
让百姓读书,就是让天下多了无数人才……有人才才有发展。
当百姓这个阶层跨入官场后,就会带来一场影响深远的震动……那半成以为自己端着铁饭碗的上层人要慌了。
随后就是制衡。
他这个帝王在位期间定然能看到大唐形成新的平衡,生机勃勃的平衡!
所以在贾平安提出了这个计划后,李治立即就在里面寻找到了令自己颤栗的元素……平衡!
唯有平衡才能有盛世,失去平衡的盛世就是个骗人的玩意儿。
李治不动声色的看着计划不断在前行,也在看着那些既得利益者们在叫嚣,在咆哮,在愤怒……
时至今日,眼看着水到渠成了,却在钱粮上遇到了麻烦。
钱粮啊!
李治知晓大唐对钱粮的渴望,不管是对吐蕃还是对突厥的计划中,钱粮都是重中之重。
和吐蕃迟早会有一次大战,在此之前必须得积蓄钱粮。
突厥依旧打而不死,后续需要大动作来剿灭,这也需要钱粮。
还有安西的那一边……
皇帝的目光越过了群臣的头顶,投向了安西方向。
那边局势复杂,大唐要想稳住安西,就必须把自己的影响力投放过去,而这个影响力也包括了钱粮。
钱粮就是一个王朝的命脉啊!
李治起身,“诸位相公去看看吧。”
这是姿态!
宰相们都来了,这便是皇帝释放的态度:此事朕势在必得!
但钱粮呢?
这是个令人棘手的问题。
李治回到了后宫中。
武媚抱着那个被他们取名为太平的孩子哄着。
“太平如何了?”
武媚抬头笑道:“就是喜欢嚎哭,不过女娃总是如此,平安时常叹气,说兜兜就是个小娇娇。无可奈何却颇为宠溺。”
“朕这个阿耶想来她不会如此吧。”李治含笑俯身,伸出手指头轻轻的触碰了太平的脸颊一下。
“哇!”
李治尴尬的收回手,武媚赶紧哄着。
“钱粮要紧张了。”
李治平静的说道。
武媚一边哄一边说道:“如此宫中的用度就削减些,五郎那边也削减些。”
“此事就交给你了。”
……
算学。
数百学生正在叫骂:“贱狗奴!”
对面是国子监的学生,他们随即高呼,“贱人!”
数个鼻青脸肿的学生顶在最前面,咬牙切齿的喝骂:“有种再来!”
对面受伤的人几乎翻倍,叫骂道,“甘妮娘!”
韩玮带着人在劝阻学生们。
“都消停了。”
三剑客已经来了,但他们地位超然,自然不会去阻拦。
王晟走了过来,说道:“看你急切的,为何?”
在他看来此刻的韩玮狼狈不堪,就像是一个婆婆。
韩玮抬头看着他,伸手抹了一把汗,说道:“我担心不劝阻他们,回头国子监的学生要倒霉。”
呵呵!
王晟微微一笑。
“贱狗奴!”
一个国子监的学生冲了过来,随即百余人跟随。
算学那边数十人应战。
“我们只需一半人!”
一个学生在咆哮,“一打二,输了回来就跪三个时辰!”
王晟缓缓转身。
人群中的程政和许彦伯看着那冲上去的数十学生,不忍的闭上眼,“以往我以为只有军中才能出这等凶悍之气,可算学里也不差!这些人若是操练一番,上了沙场就是好军士。”
许彦伯头痛的道:“不会输吧?”
程政摇头,“你想想我们每日的操练,就这般还会输……别说是一打二,一打三都没问题,他们这是在求稳。”
王晟刚好听到这段话,不禁愕然。
一打二还是求稳?
这个牛逼吹的……不愧是程知节的孙儿。
“回来!”
韩玮一脸绝望。
王晟笑道:“学生们都有分寸……”
分个毛线,血气方刚的学生下手最狠,最没分寸。
韩玮看着他,骂道:“你特娘的,若是因此有人被打死了,耶耶就说是你的唆使。”
说话间,双方就撞上了。
呯呯呯!
拳脚着肉的声音密集传来。
“啊!”
“救命!”
惨叫声起来后就再没停下过。
算学的学生们结阵冲了进去,国子监的学生们刚开始还能回击,可很快就被打的找不到北。
溃败了!
不过是十息,国子监百余学生都在转身逃跑。
韩玮铁青着脸,“你特娘的看看,你特娘看看!”
王晟目瞪口呆。
“救命!”
一个国子监的学生倒在地上,一个算学的学生扑上去拳脚相加。
“住手!”
宰相们来了。
随行的护卫们迅速出手隔开了双方。
“以少胜多?”
李勣也颇为惊讶,“这些学生看着就有虎气。”
许敬宗叹道:“国子监那边人多却被打成了狗,可见手无缚鸡之力,王宽是做什么的?”
刚赶到的王宽听到这话,急忙请罪。
“无能!”
连李义府都不屑的道:“打赢了也罢,可竟然一触即溃,这等学生谁愿意要?”
我国子监又失分了……王宽心痛如绞。
卢顺义旋即说道:“学生们听闻课本之事让朝中为难,就来寻算学的学生商议抄书,不知为何就争执了起来,随即厮打……”
他们是士族中人,哪怕是面对宰相依旧从容。
李敬都淡淡的道:“都是拳拳之心,此事如今成了笑谈,算学的师生有些恼怒……”
王宽随即补刀,“新建学堂之事就是个无底洞,当初多少人反对,可最终无济于事……如今成了大麻烦,那贾郡公却不见踪影……”
——贾平安拉了一泡屎就跑了!
第961章 我怎地又有了
缺大德了啊!
连许敬宗都觉得贾平安太缺德了,丢下一个破洞就跑了。
不要小看课本!
目前大唐学子获取课本的途径依旧是买……那价格非常美丽。在书籍只能靠手抄本获得的时代,一个人要伏案多久才能抄出一本书?你还得不能出错,来回检查……为啥会不断出现什么五经正义,或是重新编修某本书?
皆是因为此时的书籍传播全靠抄写,一不小心就抄错了。别人再拿他错误的书籍去抄写……再错……
一错再错之后,这本书就完蛋了,所以隔几十年上百年总得要重新编修一番当下的版本。
可当下的学者们敢说自己就是对的?所以编修几次后,那内容和最初的版本越发的风马牛不相及了。
圣人若是重生,估摸着看到后来的版本也得满头雾水,一脸懵逼……这是老夫的论语?
到了后来编修书籍就成了夹带私货的大好时机,你有啥观点趁着编修的机会掺杂进去,这种是野路子。
啥叫做正经路子?
程朱理学。
抛开正确与否这个观点,程朱理学从被反对到成为正经的理论,堪称是逆袭。
随后就是阳明心学。
所以程朱和王阳明被称为圣人,便是因为他们开创了自己的理论。而那等在编修时夹带私货的只是野狐禅,登不得大雅之堂。
万余学生,一人十几本书怎么弄?
谁能汇聚那么多人来抄写?
雕版都说了价格不菲。
所以国子监的听闻户部叫苦后就乐了,心想叫你们牛逼,这下爽了吧。于是就过来挤兑。可算学的学生们血气方刚,一句话不对头双方就大打出手。
打就打吧,被算学一打二打的丢盔撂甲……这国子监的学生也太水了吧?
在看到国子监的学生们的狼狈后,王宽差点被气的原地爆炸。
但卢顺义等人随即把话题转到了贾师傅身上。
“贾郡公丢出一个建言,随后人就不见了,呵呵!”
这就是贾平安的痛脚!
王宽马上追杀,“如今丢下偌大的摊子,他人呢?他总不能把自己惹下的错丢给陛下和诸位相公吧?这做人……”
一个助教马上补刀,阴沉沉的道:“这做人不能这般无耻!”
李勣淡淡的道:“学堂之事势在必行,雕版耗费再大也得弄起来。至于先生,国子监能出多少?”
雕版?
好吧,既然朝中钱多,那咱们也无话可说。
可按照计划要在下面州县修建学堂,那些书也弄雕版?
窦德玄能脑溢血而死。
所以……在这个时代玩百姓教育就是个笑话。
至于先生。
王宽苦笑道:“国子监的学生大多出身不俗,让他们去教书……”
国子监除去几个有数的专科之外,大部分学校只收录权贵子弟和高官子弟。你让百姓子弟去下面教书还行,让权贵子弟去……那是在做梦。
这条路直接被堵死了。
看看那些助教,看看三剑客,都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做人呐,就该踏踏实实的,该教书就教书,该干啥就干啥。一门心思就等着去做官,难道生下来就是做官的胚子?再说了,学生们究竟愿不愿意去谁问了?没人问,祭酒难道以为自己就能代表那些学生了?”
谁特娘的在说怪话?
王宽回身。
老纨绔郭昕懒洋洋的在继续开喷,“看看国子监的学生,好的不少,但坏的也不少。有人和外面的妇人勾搭,有人喜欢赌钱,还有人蠢笨不堪……可以后定然都能做官。这背靠父祖就能做官,这是哪家的规矩?我看该改改了,回头寻了我舅父去。”
刚想开喷的王宽被噎着了。
郭昕的舅父是吏部侍郎。
所以这话还真没说错。
王晟冷笑道:“吏部本就有甄别之职,你说这些让吏部情何以堪?”
李义府就是吏部尚书,你这话岂不是说李义府不尽职?
别想把老夫拉进这个漩涡中!李猫只是笑了笑。
别人忌惮士族三剑客,郭昕却压根不在乎,“那些人的父祖皆是高官显贵,吏部难道就能拒绝?”
来了!
这货一番话彻底得罪了吏部!
果然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王晟冷笑……贾平安的弟子,今日就让你无地自容。
他刚想喷,郭昕怒道:“就说说你等,你等这个大儒谁定的?谁判定你等就是大儒?”
尼玛!
连李义府的怒火都消散了,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了些羡慕来:想说啥就说啥真的痛快!
“别以为我不知晓里面的弯弯绕,所谓的大儒就是吹捧出来的,把老夫子的几句话琢磨的透彻了,自以为知晓了老夫子的意思,于是便洋洋得意,可没人吹捧谁会搭理你?最终还得要家族背景深厚,运作一番后人人夸赞大儒,多吹嘘几次就成了妇孺皆知的名士……我呸!”
这番话骂的酣畅淋漓,把所谓名士的面皮给彻底的揭开了。
从举荐制度开始到如今,名声就成了进身之阶。而要想获取好名声,其一要能作,其二必须有人捧臭脚。
譬如说后来的司马光,从小就传出砸缸救人的好名声,不但勇敢,还机智……你见过哪家几岁的孩子就知晓砸缸救人的?
你要说隔壁沈安家的熊孩子没事也砸缸……会不会说话,那孩子是顽劣砸缸玩,俺们司马家的孩子是砸缸救人。
这便是名声。到了后面,但凡有些背景的都开始了各种运作。所谓出名要从娃娃抓起……你看看那些名人简介,带着神秘色彩的多不胜数,至于从小聪慧孝顺,那更是标配。
至此你该明白了吧,原来名士和后世的流量都是一个尿性啊!
名士需要造势吹捧,流量也需要造势吹捧,随后忽悠一群人再套现……名士做官,流量挣钱。
古今中外实际上都是一个套路。
但这等套路堪称是不传之秘,今日却被郭昕这个老纨绔给揭穿了。
三剑客面色铁青。
王宽冷笑不语。
“郭昕!”
王晟一声大喝,“你身为贾平安的弟子为他说话无可厚非,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他颠倒黑白,今日老夫在此,定然要让你……”
“来啊!来!”
郭昕走了出来,一个劲往上凑,“来,有本事就动手。我知晓你等在想什么……回头就让家族出手……你们能不能有些出息?有事自己干。”
这话讥讽满分,拉仇恨满分。
王晟忍不住一巴掌抽去。
气坏了啊!
不只是他,连卢顺义这等敦厚君子都忍不住了。
啥叫老纨绔?
会玩会耍,会勾搭女人……更要紧的是会打架。
呯!
郭昕一拳就把王晟打了个乌青眼。
“弄死他!”
王晟羞怒后退,随从们冲了过来。
这是国子监内斗,别人不好插手。
老纨绔危矣!
郭昕毫不犹豫的准备跑路……好汉不吃眼前亏,等耶耶回过头来套你麻袋。
“好热闹!”
郭昕闻声狂喜,“先生!”
先生救我!
只需贾平安吆喝一声,算学的学生们就能把这些所谓的名士打成猪头。
众人回身,就见贾平安一身青衫策马而来,身后跟着哼哈二将,外加徐小鱼。
这是贾师傅出行的标配。
不过今日三人的手中都拎着大木箱子,看着颇为沉重。
“小贾!”
许敬宗赶紧迎上去,低声道:“赶紧走!”
“走啥?”
贾平安见到了那些鼻青脸肿的学生,心中有数了。
许敬宗急切的道:“国子监的正在痛斥你……”
“课本的事?”
“对!”
许敬宗一怔,“你怎地不着急?”
换老夫早跑了。
“我急什么?”
贾平安微笑着拱手,宰相们还礼。
韩玮过来,一脸羞愧,“我没管住学生们。”
“没事,打打更健康,让国子监知晓不管是文还是武,他们都得趴下,如此甚好。”
贾平安目光冷冽的瞥了三剑客一眼。
一群渣!
王晟淡淡的道:“长安城中修建了百余学堂,可课本如何弄?本来我等好心过来与算学商议一番,大家一起出手抄写课本……辛苦是辛苦些,可文教盛事,咱们帮个手也心甘情愿,谁知晓算学竟然大打出手,如此国子监也不能厚颜留下,此事就此作罢。”
——你弄到课本了吗?
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听闻课本遇到了麻烦,我们很是高兴,所以过来幸灾乐祸一番,谁知晓算学的师生恼羞成怒大打出手……
贾平安诧异的看着他,“为何要抄写?”
王晟:“……”
这人傻了?不,这人在装傻吧!
“雕版花费不菲!”
卢顺义直至此刻才发话,深得稳健精髓。
贾平安看他一眼,“你谁?”
你谁?
加之上下打量的眼神,顿时把稳健如山的卢顺义给弄的怒不可遏。
卢顺义深吸一口气,淡淡的道:“老夫卢顺义。”
“卢家的?”
“正是。”
现在提及家族是非常自豪的一件事儿……而后世是:我不靠我爹妈,就自己挣钱。别提啊!谁提我爹妈我和谁急!
贾平安招手,徐小鱼等人上前。
“弄张案几来。”
贾平安招呼一声,几个学生冲了回去。
王晟淡淡的道:“贾郡公在算学一呼百应,老夫看祭酒也没这等威风。”
“你这话阴阳怪气的我不爱听。”贾平安看着他,“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太子是个假祭酒,贾某在算学架空了他……我说你这个大儒是从哪得的名号?名士是从何处得来的名号?”
王晟神色平静,“人品学识得来的名号。”
我这个大儒名士的头衔是公认的。
贾平安淡淡的道:“没事就把人往阴暗处想,这般想的人,自家心思必然阴暗……别狡辩,正经人没事谁会往人下三路想?下贱!”
“先生就是先生,正经人没事谁会往人下三路想……妙极了,哈哈哈哈!”
郭昕捧腹大笑。
众人一想还真是:谁没事盯着人把他往阴暗处想?那首先自己得阴暗。
王晟再多的城府也在这番话之下溃不成军。
“一派胡言!”
案几还没来,贾平安觉得没事打孩子也算是个消遣,就好整以暇的道:“你等的手法就是先以势压人,压不住了就说道理,道理说不过了就再度回到以势压人的老路子上,累不累?”
别人吃你等的那一套,我不吃。他缓缓看向卢顺义等人,平静的道:“今日贾某在此,谁不服气就站出来,贾某以理服人!”
卢顺义微笑道:“此事颇为棘手,王公一时急躁了些,不过此事却是麻烦……”
“麻烦也是我的事。”
贾平安一脸死猪不怕滚水烫的姿态,“再说了,本是一件小事,你等偏生要弄的如火如荼,弄的上下皆知,不知晓的还以为我等交情好,知情的就会发蒙,怎地把贾郡公视为死对头的这些人竟然关切此事……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众人一阵哄笑。
斗嘴,做键盘侠咱还真没害怕过谁!
卢顺义依旧微笑,“看吧。”
别看你现在笑的欢,就怕将来拉清单,等事儿闹大后……
王晟想到一事,笑道:“听闻消息传的挺快的,估摸着半年就能传遍大唐各处,到时候那些百姓都翘首以盼,等着兴办学堂,等着课本,等着先生……”
若是这些都没有,那些百姓能扎皇帝的小人。
到时候你贾平安也逃不过一劫!
“你们故意的吧?”贾平安直接揭穿了他们的想法,“若是贾某没猜错的话,你等故意使人把这个消息传至各处……谢谢了啊!”
他真心想感谢这些棒槌:朝中令各地兴办学堂,此事还得等钱粮到位,但事先还得宣传一番,好歹让下面尽人皆知。这等宣传工作很繁琐,地方不情不愿的。士族出手,那效率比官吏还高。
所以贾平安这声谢谢说的情真意切。
案几来了。
贾平安打开箱子。
盘子摆好,随后贾平安回身问道:“许公最近可有诗作?”
老许愣住了,心想小贾这是想让老夫来打个岔?
“老夫最近忙于公事,并无诗作。”
随后小贾作诗一首,众人赞叹不已,作鸟兽散。
这手段还行,只是粗糙了些。
许敬宗看了李勣一眼,老李正在看着盘子出神。
“英国公,小贾这是在作甚?”
任雅相觉得自己这个下属有些不着调,“今日他不该来,来了就该低调,可他却高调呵斥了国子监诸人……”
李勣摇头,“不知。不过老夫知晓小贾的性子,若是没把握他不会来。”
贾平安很是惆怅。
我给你出头的机会你却视而不见,老许你别怪我把装比的机会拿走了。
他开始踱步。
一个助教惊呼,“贾六步!”
六步成诗,比七步的曹植更厉害。
许敬宗矜持的道:“很厉害吗?”
恐怖如斯啊!
但作为老友,许敬宗对贾师傅的才华已经麻木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众人眯眼。
“这是一首劝学诗!”
“三更灯火五更鸡,老夫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求学苦读的身影。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这是劝诫,更是告诫……这首诗无一劝字,可字字都是劝字。”
任雅相赞道:“此诗可为读书人座右铭。”
“又是名篇!”
李义府麻木了……他每一首都是名篇不累吗?才华还有吗?
“李相试试?”
许敬宗在撺掇,“往日李相总说自己诗赋了得,今日可作诗一首和小贾比比。老夫为仲裁,若是偏袒了小贾,老夫就此辞官归家,如何?”
你这是想让老夫当场出丑吗?
好你个许敬宗!
李义府淡淡的道:“老夫素无捷才。”
这个搪塞不错!
连李勣都微微颔首。
可许敬宗却耿直的道:“我等可以等,要多久?下午可能出来?”
李义府:“……”
李勣脸颊微颤,觉得李义府的脾气真不错,换做是旁人早就动手了。
许敬宗叹道:“果然小贾才华无双,老夫一直在等着他进朝堂联手,可惜有人挡住了他的路。”
李义府终究忍不得了,冷笑道:“你说的是老夫吗?”
“为何这般想?”许敬宗一脸诧异,“老夫说的乃是任相。”
任雅相脸颊抽搐,想喷这个老东西,可想想都是一伙儿的。可不喷心中难受。
李义府看着任雅相……
你就不说句话?
任雅相就是不说。
国子监那边被镇住了。
韩玮打个哈哈,“哎呀!这首诗我看就该作为算学上下的座右铭,回头请了人弄了牌匾挂在大门之上,学生们每日进出都能看得见。”
赵岩干咳一声,“国子监好像差这么一首劝学诗。”
对面学生看着先生,先生看着三剑客,三剑客中卢顺义稳健不说话,王晟干咳一声,心想总得要出个头,否则老脸都丢尽了。
他缓缓道:“老夫有了……”
众人一阵吹捧。
徐小鱼正在弄那个盘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填进去。
“很慢啊!”
贾平安在怀念后世的印刷术。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众人一听不解。
那边王晟开始踱步。
老夫此次一定要压他一头,不,至少不能弱了气势。
“我怎地又有了?”
王晟回头,就见贾平安捂额,一脸无奈。
他有了什么?
贾平安开始踱步。
卧槽!
王晟气苦,心想你难道还有第二首劝学诗?
诗不是大白菜啊!
贾平安目视着他,“你先?”
王晟:“……”
贾平安轻蔑的道:“看来你还是不行,如此贾某先来。”
他走了五步……
五步蛇……再走一步。
六步走完,贾平安回身。
现场鸦雀无声。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
这两句一出,众人不禁心有戚戚焉。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名篇!
寓意深刻的名篇!
王晟呆若木鸡。
贾平安负手而立,微风吹过,衣袂飘飘。
第962章 平安随我来
许彦伯一直觉得自己才华横溢,经常碾压程政。
“如何?”
程政问他。
许彦伯摇头,“随口就是两首劝学诗,这等才华……当为天授。”
程政取笑道:“这是才华横溢。”
“那是什么?”
许彦伯指着案几。
徐小鱼已经排好了,起身请示。
贾平安对李勣说道:“那些人叫嚣课本无法筹备,代价太大。我回家想了想,觉着此事简单,今日便验证一番。”
简单?
一群大佬不禁苦笑。
我们在朝堂上绞尽脑汁都没想到解决之道,你竟然说简单。
卢顺义轻笑道:“如此老夫拭目以待。”
贾平安点头,徐小鱼拿了一个小布包,又打开一个瓷瓶,把里面的东西倾倒在小布包上。
“是墨汁?”
许敬宗问道。
“对,就是墨汁。”
贾平安双手抱臂,神色从容。
徐小鱼用布包在那些字上拍了几次,随即拿起一张纸覆盖在上面,用刷子来回刷……
晚些他把纸揭起来。起身把有字的一面冲着外面缓缓转动。
“这是……”
“就是方才贾郡公的劝学诗。”
一群人愕然。
李勣看着那些字,突然一个激灵,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轻轻颤栗着,“小贾!”
贾平安回身微笑,“英国公。”
李勣颤声道:“那些字……那些字……可以换?”
人说不吭声的才是最聪慧的,李勣平日里就不喜欢吭声,可此刻却率先醒悟过来。
贾平安点头。
任雅相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徐小鱼先前的动作。
把字一个个的按照顺序排列……
这些字都是一个个的。
可以更换,可以增减。
他睁开眼睛,眸中多了震惊之色,“每个字都能更换,如此随时能增减排列……就算是当场写一篇文章也能排出来印制……”
“这等奇思妙想啊!”
连李义府都被惊呆了。
“这些字能用多久?造价几何?”
李勣的问题一针见血。
我说的太便宜了会不会把你们刺激的脑溢血?
贾平安说道:“便宜的……让人不敢置信,更换起来不心疼。”
他不想把成本说出来,但态度却告诉了众人。
“一套便宜的字……坏一个更换一个,如此印制耗费的只是墨罢了。墨能值多少钱?如此……如此……”
众人看着贾平安,把他看得毛骨悚然。
李勣忍不住想去拍贾平安一巴掌,“州县官员考成时多以文教为重,兴教化就是政绩。可如何兴教化?百姓买不起书,读不起书……”
“书籍太贵。”
许敬宗也难免唏嘘,“百姓读书就是愁花销太高。”
可从此后百姓就能读书了。
贾平安随手拿起一枚活字,“这叫做活字印刷,活字可用泥来烧制,也可用木制,铜制,锡活字,铅活字……雕版印制一旦坏了一处就只能把整个版本都废弃掉。可活字不同,坏一个就换一个,简单,价廉。”
王宽忍不住说道:“雕版老夫也知晓,譬如说印制一本书,雕版刻好了之后,就算只印制十本,那这套雕版就废掉了。可活字不同,拿出活字再重新排列就能印制别的书籍,这……”
王宽的目光中带着震撼,拱手,肃然道:“贾郡公此举功德千秋。”
众人默默拱手。
贾平安颔首,“只是随意想出来的主意,无需如此。”
赶紧溜!
贾平安觉得再不溜自己会被学生们围剿了。
“贾某还有事,那个小鱼,把活字都给了国子监。”
这个大气凛然啊!
贾平安上马而去。
算学有人问道:“那我等呢?”
不该是给我们的吗?
韩玮压低声音,“这等手段只需弄出来就能学。”
贾郡公这是在打脸呢!
“贾郡公以德报怨,雅量高致。”
是啊!
贾平安被国子监围剿,可最后却大度不计较,反而送了一套活字。
王晟悄然上前,低声道:“祭酒不该涨他人威风。”
王宽回身,眼中第一次多了不满之色,“老夫和贾平安之间乃是道统之争,国子监教授儒学,老夫也是儒学门徒。道统之争见血也无妨。但贾平安发明了活字印刷,从此书籍就便宜了……这是文教盛事,更是教化天下的利器,此刻老夫愿意为他牵马提鞋……”
……
李弘觉得自从妹妹出生后,自己的地位好像就低了些,就像是现在,他就站在阿娘的身前,可阿娘的眼中全是妹妹。
“太平。”
武媚含笑逗弄着孩子。
孩子咿咿呀呀的回应。
“阿娘。”
“阿娘!”
武媚抬头,“五郎啊!”
“是啊!”李弘苦着脸,“阿娘,我好歹是算学的祭酒,想去看看。”
“看什么?看打架?”
武媚没好气的道:“宰相们都去了,你去作甚?”
李弘心痒难耐,“他们说国子监的是去幸灾乐祸,想看舅舅的笑话。阿娘,书籍真的很贵吗?”
武媚点头,“当然贵,所以家有藏书才是崛起的根基,家中无书就没有底蕴。”
这年头书籍就是最值得投资的东西。
李弘叹道:“要不……寻人抄吧。”
“此事你别管。”
武媚也很头痛。
她收到的消息是长安的学堂没问题,户部能扛。但窦德玄担忧的是整个大唐的教育一旦铺开后代价太大,课本这一块让人无可奈何。
长安万余人的规模,天下多大的规模?数十万人得有吧?
数十万人的课本想想就让人崩溃。
“阿娘,要不……我那边有些钱,要不就捐了吧。”
这个孩子啊!
武媚见他真诚,就笑道:“哪到了这个地步。”
“阿娘,上次你说阿耶那边好些钱……”
是啊!
皇帝那边好些钱,留着能干啥?
留着赏赐给那些女人,特别是武氏那两个不要脸的贱人!
该弄出来!
邵鹏低声补刀:“皇后,贾郡公曾说过……男人有钱就变坏。”
这话……果然精辟!
正在处置政事的李治突然打个寒颤。
“陛下!”
一个内侍进来,“滕王受贾郡公的委托,说是进献什么宝贝。”
李治一怔,“他怎地也学会了这些奉迎之道?”
所谓奉迎之道,就是李义府那等溜须拍马,隔三差五进献些宝贝什么的,以此来获取君王的宠信。
这是佞臣所为,贾平安何时也变了?
李治摇头,“看看。”
李元婴来了。
身后一个内侍吃力的提着一个大木箱子,满头大汗。
“咳咳!”
看到这位王叔,李治不禁就想到了另一位王叔李博乂。
“是什么宝贝?”
李元婴如今掌管着走私生意,也算是皇帝的心腹。
“陛下,这是无价之宝!”
李元婴一脸肃然,随即打开木箱子,盘子拿出来,活字排列好……印刷开始。
李治刚开始漫不经心,可渐渐的就懵了。
“一枚一枚的字,换着用。”
雕版印刷最大的弊端就是坏一处就得全换了,更大的弊端是一个版本就只能印制一本书,除去这本书之外,这些木板都废掉了。
“活字……”
李治霍然起身走了过去。
“闪开!”
平日里温文尔雅,很是和气的皇帝一伸手就扒拉。
李元婴如今可不是那等瘦弱之辈,早已英年早肥,所以李治这一扒拉毫无用处,甚至连动都不动。
但……
就像是上官说个笑话你就得笑一样,皇帝扒拉你一下,你也得做出反应。
李元婴顺势一个翻滚,再滚,一直滚……
王忠良看的目瞪口呆。
陛下扒拉的时候你不动,陛下松手了你却倒地打滚,还能再假些吗?
但陛下好像很高兴啊!
李治看看自己的手,迷惑了一下,随即就被巨大的惊喜淹没了。
“是活字!”
他从木箱子里拿出一个活字仔细看着。
“这是木活字。”
“印制一篇文章后就能重新拿回来,再重新排列就是另一篇文章……妙啊!”
李治干脆自己测试了一番。
但他不是熟练工,不时会出现排版错误。
李元婴已经起身了,拍拍屁股过来,“陛下,臣来吧。”
李治摇头,“朕自己试试。”
排好了之后,刷墨,上纸,再刷……
纸上印制的是皇帝刚作的诗。
李治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面色灼红。
“从古至今帝王最想的便是教化天下,可教化天下的代价何其高,百姓买不起书,殷实之家但凡供养几个子弟读书就能破家……可有了这等活字,书籍的价格将会一落千丈,朕仿佛看到了千家万户中孩子们在朗朗读书……”
“陛下。”
武媚听闻阿弟进献了什么宝贝,心中不禁犯嘀咕……为何不是献给我?
“媚娘!”
李治的面色看着像是发病了,武媚赶紧进来,“可是发病了?”
李治摇头,“你来看。”
皇帝第二次玩活字印刷就很溜了,武媚看的目瞪口呆。
“竟然能这样?”
李治点头,“这不是宝贝,而是无价之宝。媚娘,有了这等无价之宝,教化天下就成了可能,朕从未这般踌躇满志过!”
他握着武媚的手,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武媚欣喜的道:“百姓能读书,陛下,百姓能读书,那些士族如何?他们垄断了学识,垄断了教育,可百姓一旦能读书,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咱们苦苦琢磨如何削弱士族,可却不及平安的一个发明,陛下,平安有宰相之姿。”
我的阿弟这般出色,你难道还能视若无睹吗?
李治心潮澎湃,“此功利在天下,利在千秋,贾平安可为国公。”
说了可不能反悔。
武媚福身,“臣妾代平安谢恩了。”
皇帝大喜啊!
随即礼部的人就去了贾家,为首的竟然是尚书李博乂。
“封国公啊!”
李博乂羡慕不已。
身边的小吏说道:“尚书您乃是陇西王,何苦去羡慕一个国公。”
李博乂摇头,“老夫虽说活的得意,可却也知晓这是投胎投的好带来的富贵。贾平安是靠着军功,靠着大功封爵,千年后的后人当能记得此人的功绩,而老夫只能在皇室的谱系中露个脸,天壤之别啊!”
这个老纨绔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封国公?”
杜贺狂喜!
“郎君!”
这是杜贺第一次违反了规矩,冲进了后院一声高呼,“郎君,礼部来人了。”
“封国公?”
卫无双和苏荷欢喜的道贺。
连兜兜都假模假式的福身,只是有些歪歪斜斜,“阿耶好厉害!”
阿福也嘤嘤嘤叫唤着凑热闹。
贾平安一怔,旋即摇头,“还早。”
他去了前院,李博乂拱手恭喜,“恭喜贾国公。”
无数羡慕的目光中,贾平安平静的道:“此事稍待,我这便进宫。”
他一路进宫,李治笑道:“按照时辰算下来,他是刚接了封赏就来谢恩,比上次倒是快了许多。”
“平安知礼。”
武媚觉得这次阿弟给自己争脸了。
“陛下,贾郡公来了。”
贾平安进了大殿。
“陛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治的脸上渐渐僵了。
“平安!”
武媚沉声一喝。
若是往日贾平安定然一个哆嗦,可今日他却很认真的道:“陛下,臣更想军功封爵。”
军功?
哪里来的军功?
武媚的脖子上有青筋蹦跳了一下。
怒了!
邵鹏在边上胆战心惊,觉得贾平安此次真心是作死。
皇后费尽周折的为他谋划升官升爵,好不容易成功了,可一转眼你贾平安来个不要。
皇后此刻大概是想把他吊在寝宫门上毒打一顿,不会再是上次那等假模假式的抽几鞭子完事,而是货真价实的毒打。
皇帝微微皱眉看着这个臣子,心中转动着别的念头。
臣子们但凡得了封爵的机会无不欢欣雀跃。爵位提升就意味着地位的提升,以及升官会更快,子孙能得到更多的好处,譬如说荫官。
这是对个人和家族都有大好处的事儿。
谁能拒绝?
贾平安!
这个年轻人梗着脖子说要军功封爵。
可最近没什么地方要厮杀,你去哪立功?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多年的枕边人,一眼看去就知晓这个悍妇在发狠,晚些大概要发飙了。
“军功封爵,非大功不可。”
李治沉吟着。
活字印刷乃是大功,不封赏说不过去。但贾平安竟然是绝少的倔强模样,若是他再提……
再被拒绝。
皇帝的脸不难道不要了!
李治犹豫了。
贾平安知晓他的忧郁,“陛下,臣愿意等待。”
“等待?”
武媚难得的讥讽道:“等到何时?”
贾平安认真的道:“等到出现战机时。”
武媚冷笑,起身道:“臣妾累了,平安,随我来。”
李治木然坐着。
朕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的目光扫过王忠良,让他不禁打个寒颤。
贾郡公,一路走好。
晚些,宫中传来了消息。
“贾平安拒绝了国公的封爵,被皇后毒打了一顿。”
“他拒绝了国公的封爵?”
“说是要军功封爵。”
“啧啧!”
封爵的机会不多,但凡出现机会,哪怕是皇帝喝多了也得上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贾平安看来是疯了。
……
“小贾拒绝了?”
高阳和新城正在一起愉悦的聊天,肖玲送来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看看肖玲那懵逼的模样,高阳就知晓此事不假。
“他这是喝多了?”
高阳气得要爆炸,“大郎也是郡公,我就说他早日封个国公,如此父子二人出门也得意些,谁曾想他竟然……打得好!”
肖玲也觉得打得好,“郎君怕是喝多了?”
不,高阳觉得是犯二了。
“说是想军功封爵。”
肖玲有些绝望。
高阳捂额,“辽东平息了,吐蕃暂时没动静,突厥那边就是小打小闹。他去哪积累足够的军功?”
新城微微蹙眉,“小贾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为何不肯封爵?你要不去问问。”
“不问!”
高阳冷着脸,“皇后都毒打了他一顿,可见是他的错。”
新城想到被毒打的贾平安,突然觉得有些恶寒,“都多大了还被毒打……”
……
“从此天下人读书就成为了现实,老夫以为这个活字不是今日出现的,老夫断言,贾平安是弄出了这个活字之后,才提出让百姓读书。”
卢顺义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对,那些活字也得要些时日才能弄出来,而窦德玄进宫叫苦才多少时日?定然是如此!”
“果然是个小人!”
王晟今日被羞辱过甚,此刻举杯痛饮,骂道:“那个贱狗奴!”
外面来了个小吏,“祭酒请三位先生前去。”
三人去了王宽那里,国子监的官员们都在,连那个在国子监特立独行的郭昕也在。
王宽干咳一声,“活字印刷一出,有教无类就成为了可能。我国子监当率先垂范……老夫准备把国子监的课本都换成活字印刷……”
李敬都皱眉,“活字印刷看似便宜,可今日老夫仔细看了,那字死板,看着就心生厌恶。”
活字印刷出来的效果没有雕版好,更赶不上抄写本。
但架不住便宜啊!
郭昕冷冷的道:“读个书还得要字形优美,好大的脸面!”
这话更没错……父母让你来读书是学知识,不是来欣赏教科书字形的好坏。
王晟淡淡的道:“那活字定然早就出来了,贾平安早不拿出来,就等着这一刻,他这是在想什么?朝中君臣正在为此为难,他等着此刻再拿出活字,这份功劳就扩大了,随即……”
他看看郭昕,平静的道:“随即表功要封赏。”
……
晚安!
第963章 小事罢了
王晟说贾平安此刻才抛出活字是蓄谋已久的举动,是想在君臣束手无策时丢出来表功,让功劳扩大化。
郭昕讥诮的道:“活字一出,先生定然被封赏,所以你借此来攻击先生,无耻之尤。”
王晟只是冷笑。
这事儿就是阴谋论。
外面有人说道:“不正经的人才会整日盯着别人的下三路琢磨……”
这是贾平安先前的话,此刻用来批驳王晟恰到好处。
“哈哈哈哈!”
郭昕不禁捧腹大笑。
张狂至极!
李敬都回身喝道:“谁在说话?”
外面那个声音传来,“怎地?连话都不能说了?你等好大的面子!”
“出来!”
李敬都厉喝道,同时往前走了几步。
众人闪开……
一个小吏站在外面。
此人李敬都见过,就是国子监的小吏。
这人竟然敢得罪士族名士,这是疯了吗?
连郭昕都赞道:“好汉子,回头被国子监除名了我为你安排。”
小吏看着满头大汗,还有些气喘,“我刚在外面得了个消息……陛下以活字为大功封赏贾郡公为国公……”
果然!
王晟觉得自己的谋划再无差错。
可小吏为何敢触怒老夫?
这是王晟不解之处。
但这等小虾米他只需一个眼色就能收拾了。
小吏依旧失礼的看着他,“贾郡公拒绝了封赏,说当军功求封爵!”
王晟:“……”
王宽都目瞪口呆。
“他……他竟然拒绝了?”
有人转身跑了出去。
可没等他跑出屋子,外面来人了。
“贾平安拒绝了封爵,被皇后毒打。”
皇后都出手了?
消息确凿了。
实锤了!
小吏肃然道:“我也知晓国子监与算学,儒学与新学势不两立,可那只是道统之争。贾郡公发明了活字,毫不犹豫的拿出来造福文教,天下读书人都受其恩惠。有人竟然在背后诋毁他的用意……”
小吏直着腰,肃然道:“我虽只是小吏,但却知晓受人恩惠当感激,而非诋毁非议。不平则鸣,哪怕为此丢掉国子监的差事也在所不惜!”
……
贾平安在家挺尸。
“阿耶,你疼不疼?”
小棉袄跑进跑出,一会儿问问他,一会儿又狗腿的说是去要药。
“不疼。”
贾师傅挨了一顿抽,两个老婆却觉得打得好。
“夫君当时可是犯糊涂了吗?”
苏荷埋怨道:“若是成了国公,以后家中的孩子除去大郎能袭爵之外,老二老三都能荫官,多好的事?偏生夫君你拒绝了。”
贾平安趴在床榻上,身边是婆娘在抱怨,眼皮子不住打架。
“阿耶。”
“干啥?”
贾平安茫然。
兜兜问道:“可还疼吗?”
“不疼了。”
“哦!”
小棉袄果然贴心。
贾平安觉得这顿毒打挨的值。
兜兜努力伸手,用力的拍了一下贾平安的脊背。
这一下恰好拍到了伤痕。
“啊!”
……
“为何要拍打?”
苏荷怒了。
兜兜泫然欲泣,“阿耶说不疼了,我就想试试,阿耶说谎。”
你还有理了?
贾平安觉得闺女都是来讨债的。
“郎君,许公来探病。”
老许来干啥?
贾平安随即起身去了前院。
“可严重?”
许敬宗一看贾平安能走动就放心了。
“不是老夫说你,好不好的国公你不做,偏生要什么军功,你真以为军功这般好拿?老实告诉你,两年之内大唐不会和吐蕃大打出手,所以你这是自寻烦恼。”
许敬宗一通埋怨,随后看看左右。
没动静。
再揉揉肚子。
边上伺候的杜贺终于领悟了精神,说道:“郎君,天气炎热,厨房弄了些冰的食物。”
一顿冰酪吃的许敬宗浑身舒坦。
“给许公包些香肠和腊肉。”
许敬宗一脸正色,“不要了不要了,老夫这就走了。”
贾平安说道:“这等天气把腊肉香肠煮一下,随后蒸了切片,下饭下酒美滋滋啊!”
许敬宗的咽喉动了一下,杜贺心领神会的道:“家中的腊肉香肠做的太多,若是不赶紧吃了,就怕会坏。”
“小贾不是老夫说你,这等吃食要看着做,眼睛大肚皮小啊!”
许敬宗带着一堆香肠腊肉走了。
“英国公来了。”
贾某人告病在家,引得许多人来探病。
李敬业是下衙后才来的。
“阿翁说不严重,可能饮酒?”
“能的吧。”
阿姐说是毒打,可下手却更像是热身。
所以贾平安准备明天就洗澡。
“拿好酒来。”
李敬业大喇喇的就像是在自家,“兄长你不知晓,阿翁最近不知和谁学了什么养生之道,都不饮酒了,我说你不饮酒我饮酒吧,阿翁却说养生要从孩子抓起……我就说阿翁你这是有难同当,自己不敢饮酒,连带我跟着受罪。”
这倒霉孩子没被打死真的是幸运。
晚饭李敬业就在贾家吃的,很是不见外的在一起。
“兄长,请!”
李敬业要的是大杯子,仰头就是一杯,随即夹了两片香肠大嚼,再来一口米饭,爽的直抽抽。
“兄长,请!”
又是一饮而尽,接着筷子豪迈的夹了五片腊肉,贾平安好奇的道:“你这个……难道连肉都不能吃?”
李敬业把腊肉举高,看着那透明的肉片,难过的道:“阿翁说最近要吃素,我说你吃就好,阿翁却说带着我一起吃,如此才虔诚。”
苏荷愕然,卫无双都为之不忍。
这么一个彪形大汉,不能吃肉多么的残忍啊!
兜兜叹道:“李叔父有些笨呢!不许吃晚上摸进厨房里偷偷的吃呀?”
贾平安看了苏荷一眼,苏荷马上‘娇羞’低头。
糟糕,让兜兜去厨房拿吃食的事儿暴露了。
李敬业放下筷子,悲痛的道:“厨房都没有肉。”
老李这是要干啥?
贾平安觉得不对。
“这不是养生,是谁和英国公说了些什么,可是方外人?”
李敬业怒道:“是个什么修炼的。”
贾平安无语。
狂吃海喝一顿后,李敬业就准备回去了。
“阿翁还不准我去青楼,哎!”
不对劲的感觉越发的浓郁了。
李敬业一路到家,先在前院操练了一通,把酒气逼出来。随后沐浴更衣。
“李尧!”
李尧被叫了来。
“可有脂粉?”
李尧下意识的道:“没。”
李敬业冷着脸,“去弄些来。”
家中不少侍女,脂粉不缺。
晚些李尧回来了,脸上多了一道抓痕。
李敬业拿起脂粉就往身上扑,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弄的香喷喷的。
“酒味也没了吧?”
李敬业颇为得意。
李尧翻个白眼,“小郎君何须如此……只需拿了干蒿草熏一番,什么味都没了。”
蒿草的味道浓郁,比什么脂粉的掩盖能力都强大。
“不早说。”
李敬业指着他的脸,“你这是顺带去调戏侍女了?”
李尧想死,“被误会了。”
李敬业不禁大笑。
随即去了后院。
“阿翁呢?”
侍女说道:“在书房。”
李敬业小心翼翼的到了书房外面,此刻天色已经黑了。
他站在门外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书房里案几两张,一边坐着李勣,一般做坐着一个短须男子。
短须男子的脸有些圆润,有光泽闪过,让李敬业想到了先前在贾家吃的腊肉。
男子抬眸,眼神温和,“英国公劳心劳形多年,杀戮无数。前隋当灭,故此兴兵可为天道,天道赏而不罚,如此封国公,荣耀儿孙。可随后的厮杀却太过了……
杀戮引得上天震怒。反噬一旦来临,这人就会体衰神虚,英国公的症状正是如此,自家是神医却不能治,只因此乃天罚……可化解,却不能医治。”
李勣叹道:“老夫最近觉着气短,精神不佳,整日就想打盹,夜里总是做噩梦,梦到当年那些兄弟,梦到那些厮杀……醒来时再也无法入睡……”
“就是因为这个。”
男子叫做新田,姓不知晓。
他微微一笑,“我在终南山中修行多年,本想前去西域传道,没想到却机缘巧合遇到了英国公,如此便是缘分。”
李勣颔首,“还请为老夫看看。”
新田眯眼看着他,良久说道:“煞气之多,让人惊骇。所谓死一人生一人,英国公可知晓吗?”
“补偿?”
“正是。”新田含笑道:“你杀一人,那就该活一人,如此方能解开罪孽。”
李勣苦笑道:“前隋时饿殍遍地,随便施粥便能活人无数。如今大唐处处安居乐意,老夫想活人却也难了。”
长安城中如今连乞丐都难找,去哪施舍?
新田微微一笑,“我准备去西域看看,传道之余,也能帮助当地人,这也算是功德。功德虚无缥缈,不过做的越多越心安。”
李勣心中微动,“如此,若是老夫这里施舍西域那边,可能化解了……”
“阿翁!”
李敬业忍不得了,冲进来指着新田喝骂:“哪来的妖人,竟敢蛊惑阿翁。”
新田看了他一眼,起身道:“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李勣含笑点头,“李尧送送,明日老夫在家……”
新田点头。
随即李尧进来,二人一起出去。
李敬业要气炸了。
“阿翁,什么体衰神虚,那是你无趣了,整日琢磨这个琢磨那个,你学了我这般哪里会得什么病?新田此人定然是个骗子,下次再来我定然要弄死他!”
李勣面色一冷,“来人。”
门外进来一个仆役。
“拿了棍子来。”
李尧回来时,李敬业正在被毒打。
“阿郎。”
李尧堪称是看着李敬业长大的,不忍的劝道:“小郎君也是一番关爱之心。”
李勣打的满头汗,气喘吁吁地丢了棍棍子,“滚!”
李敬业满不在乎的拍拍屁股,“阿翁你……”
李勣俯身去捡棍子,李敬业这才跑了。
李尧扶着他进去,随即又令人换了化了大半的冰,屋里渐渐凉爽了起来。
“阿郎。”李尧毕竟是李家的老人,许多话都能说,“要不还是寻个医官看看吧。”
李勣坐在那里依旧在喘息,眉目耷拉着,良久说道:“老夫便是名医。”
李尧苦笑,“小郎君关心则乱,实则他这几日都在书房外徘徊。”
“老夫知晓。”
若是被人摸到了书房外还毫无知觉,李勣早就被人弄死了。
他的眼中多了些柔和,“老夫此生经历了乱世,在乱世中杀人无数,也算是豪雄。后来投奔了大唐,更是领军厮杀安定一方,说是纵横一生总是没错……”
李勣喝了一口茶水,又喘息了几下,“老夫不惧死,可景阳资质平庸,若是老夫此刻去了,他袭爵英国公管不住敬业……”
景阳就是李敬业的父亲李震的字,
李尧心中纳闷,“阿郎,那边不是有贾郡公吗?他能压制住了小郎君。”
李勣摇头,“若是以前还成,你没等都不知晓……小贾走的是一条不同的路,从刚开始一点点的走进朝堂,很谨慎。可再谨慎,这些年下来也足够他影响朝政了。所以他如今事务越来越多……若是再把敬业交给他,老夫也不忍。”
李尧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老夫只想再活五载。”李勣干咳一声,喝了口茶水润喉,“今年景阳从赵州任满归来,老夫不能把他留在长安,所以婉拒了。随即让他去梓州。蜀地富庶,让大郎在那边好生逍遥几年,等老夫去了再回来,如此朝中那些对头也会对他少了敌意……”
这等安排堪称是殚思竭虑,手段精妙。
“再活几年吧,到时大郎从梓州归来,敬业也成熟些,如此老夫也能安心了。”
李勣笑了笑,“以往老夫并不怎么信这些,可近来体衰神虚,时常梦到当年的兄弟,就知晓到时候了。新田算是虔诚,如此可寄托一番,成了好,不成也心安。”
李尧告退,走到门外回身。
烛光下,李勣呆呆的看着墙壁上的一把木刀。
那是当年他亲手给李敬业削的玩具,在李敬业小时他就亲手教授了刀法和马槊。时日久了,木刀看着颜色斑驳。
李勣幽幽一叹。
烛光闪烁,那白发微微而动。
……
“阿娘。”
大清早兜兜就寻到了自家老娘,义正辞严的道:“阿耶说了,以后不许我去厨房为你寻吃的。”
刚起床的苏荷大怒,“你听谁的?”
是啊!
我听谁的?
好像听阿娘的比较多。
“我听阿娘的……”
苏荷转怒为喜。
“可是……”兜兜迟疑着,“可是带我出去玩耍的都是阿耶,给我带礼物的也是阿耶,被我惹生气了也不动手的还是阿耶……阿娘,我还是听阿耶的吧。”
大清早母女二人就发誓要和对方彻底决裂。
吃早饭时苏荷独自吃,兜兜也是如此。
母女俩互不搭理。
贾平安看在眼里也不管。
吃完早饭后,贾平安准备出门。
“那个……我让曹二弄了八宝饭,兜兜最喜欢吃,午饭就来一小碗。”
兜兜欢喜,“阿耶真好。”
等贾平安前脚一走,兜兜就被人拎住了后领子。她转着圈嚷道:“谁谁谁?”
“兜兜!”
兜兜终于看到了身后的人,“阿娘。”
苏荷挤出了笑脸,“咱们打个商量……”
“商量什么?”兜兜瞪着大眼睛,总觉得事情不对。
“那个八宝饭,你和阿娘一人一半可好?”
兜兜摇头,“不好。”
“贾兜兜!”
苏荷叉腰发飙。
兜兜叉腰仰头,冷哼一声,大有宁死不屈之意。
卫无双路过看到这一幕无语。
晚些兜兜欢喜的跑了,苏荷一脸悻悻然。
卫无双摇头,“多半是夫君说的不平等条约。”
……
“那些人说有课本没先生也无用。”
任雅相的早茶会依旧。
吴奎看了贾平安一眼,发现他压根就是不急。
“小贾如何看?”
任雅相喝了一口茶水,惬意的问道。
“任其自然吧。”
贾平安很是淡定。
吴奎忍不住说道:“外面有人放话,说是宁可在家歇着也不会去教书。”
任雅相淡淡的道:“若是去国子监教书他们会趋之若鹜,可去了学堂还比不过县学,那些人怎会愿意。”
老任果然是目光敏锐。
贾平安说道:“那些人想和陛下对着干。”
小贾果然还是有数。
任雅相当然知晓这个因素,“长安就需百余先生,更遑论整个大唐。”
吴奎纳闷的道:“当初就没想过此事?”
“当然想过。”任雅相喝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天下落魄文人不少,当初我等想着好歹这也是一个职务,每月的钱粮足够养活家人。若是做得好,说不得还能进了县学、州学,直至国子监。可没想到……”
他的眼中闪过厉色,“有人在外面放话,蛊惑那些落魄文人不得来报名。”
所以斗争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
吴奎讶然,“太狠了些,不过那些人觉着自己的利益受损……倒也正常。”
谁夺了我的利益,哪怕是帝王,耶耶也得和他对着干。
这事儿并非是明朝的专利,从前汉就开始了……当世家庞大犀利时,他们一抱团,帝王也只能无可奈何。
到了明朝时出现了一个叫做‘读书人’的怪胎,这些读书人通过利益抱团,从免税到分肥地方利益,他们无所不在……譬如说土地兼并。最后天下的好处都被他们分完了,大明也就完了。
贾平安放下茶杯,“小事罢了。”
第964章 我看到了国运
“小事情?”
任雅相吹胡子瞪眼睛,“你倒是说得轻巧,若真是小事情,老夫的刀法号称一绝,回头就倾囊以授。”
吴奎艳羡不已,“任相的刀法据闻非同一般,老夫若是能学了去,想来也能纵横沙场。”
贾平安脸颊微颤。
老任从不以武勇闻名,而是智慧。
他的刀法……
贾平安敢断言比不过自己,真要交手,贾平安能在三个照面后弄死他。
什么号称一绝,倾囊以授,老家伙不要脸!
任雅相咦了一声,“吴侍郎也有意学了老夫的刀法?”
虽说是文官,但大唐的文官却向往上马杀敌的豪迈……谁还不曾是个做梦的少年呢?
吴奎受宠若惊,“真的能行?”
任雅相豪爽的道:“老夫从不藏私,既然如此,从明日开始,你每日来了兵部之后先跟着老夫练刀。”
吴奎欢喜的起身行礼,“多谢任相。”
老夫学了刀法回家传授给儿孙,这不就是多了一个传家宝!以后儿孙们走文路走不通,那便去从军。
就你这智商,被老任买了还帮他数钱!
贾平安随即去了礼部。
李博乂笑吟吟的接待了他。
“报名之事该开始了吧?”
此刻报名,随即等天稍微凉快些就可以开学了。
李博乂摇头,“老夫一直觉着你这人无趣,在百骑肆无忌惮得罪了许多人,后来出了百骑更是如此,得罪的人越发的多了。如今兴教育之事更是得罪了天下人,老夫不解……你这般顶在前方就如同傻子般的冲着那些人咆哮冲杀……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
贾平安说道:“我是农夫出生。”
前世他出身普通,也曾被丢在农村过了几年苦日子,吃不饱,穿不暖。
“天下最多的便是农人,这些人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艰辛刨食。他们勤奋,他们任劳任怨,堪称是天下最好的人,可他们却被困在了田间地头,许多人一生都没去县城里看过,更遑论州府。”
贾平安小时候遇到赶集比过年还高兴,他的眼中多了些怀念之色,“我有个梦想,在大唐的天空之下,每个人只要努力,就能寻到一条出路。”
后世寒门想逆袭,最好的一条路就是读书。
“他们通过读书能知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知晓这个世间是什么样的,谁也别想轻易蒙骗他们。他们知晓律法,胥吏想敲诈他们就难了。他们知晓如何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譬如说琢磨如何增收……譬如说,失去了土地后,他们能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或是为官,或是经商,或是去做工匠。”
李博乂眨巴着眼睛,“你差不多是国公了,既然出了那个坑,为何还为那些人想这些?你又不是他们的爹娘,犯得着吗?”
贾平安微笑道:“人一辈子总得要做些什么才能告诉自己此生并未虚度,我以为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李博乂仰头看着屋顶,良久一拍案几,“来人!”
一个官员进来,看着畏畏缩缩的。
李博乂说道:“陛下昨日就问过报名之事,让咱们的人去长安各处盯着,让长安县和万年县的人去贴告示,告诉百姓,学堂要开了,但凡想让子弟读书的赶紧报名。”
“是。”
李博乂摇头,“老夫有钱,富贵已极,老夫不想什么兼济天下,但却佩服这样的人,但老夫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他放低了些嗓门,一脸神秘的道:“有人来老夫这里暗示,让礼部拖一拖。”
“小人长戚戚!”
贾平安轻蔑一笑。
李博乂挑眉,一股子猥琐的味道就出来了,“长鸡鸡?贾郡公难道是同道中人?”
这个老纨绔!
郭昕的纨绔和李博乂相比差远了,这位是真正的不学无数,也就是不读书。当年高祖皇帝呵斥,告诫,好生相劝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可毛用没有,李博乂依旧是烂泥。
……
卫英亲自带人来到了修行坊。
“把告示贴上。”
两个小吏过去贴告示,范颖今日没生意,正在忽悠一群老头老太。
“……家中的孩子要上进,就得驱除了邪祟,你等可发现了……家中的孩子再努力也无用?”
众老人点头。
范颖一脸悲天悯人的道:“这便是因为有邪祟在作祟啊!”
众老人一惊,一个老汉问道:“小范,那这般做法事要多少钱?”
做什么法事,作法事你们给不起钱,老夫还是等着去忽悠那些有钱人,至于你们……
范颖笑吟吟的道:“什么钱不钱的,一只鸡也行,一只鸭也好,老夫就是结个缘分。”
上次青衣做的鸭汤真好吃。
范颖不禁馋了。
“哎!那边贴告示呢!”
无聊的人最喜欢事儿,连范颖都围拢了过去。
他识字,所以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前阵子说的读书之事有结果了,你等的子弟但凡想读书的就去坊正那里报名,一个坊招一百人,不满的别的坊来填补差额,多的就看别的坊可有空额,没有就筛选,最好的子弟进学堂。”
这是一个多番考量的方案,照顾了每个坊的利益,而且也兼顾了大局。
卫英回身,冲着范颖笑了笑,“正是如此。这上溯千年,哪朝哪代百姓能读书?陛下洪恩,为此宫中还削减了耗费,就是为了你等的子弟能有机会读书。”
“陛下万岁!”
一个老人嘟囔道:“老夫经历了前隋末年,也经历了高祖皇帝和先帝,就没见过咱们陛下这般仁慈的,一心就想着百姓。”
“可不是。”边上的老人说道:“为了让咱们的子弟读书,上次陛下还和那些贵人闹翻了。咱们没啥好说的,但凡陛下一声号令,咱们豁出命去干就是了。”
“对,谁若是欺负了陛下,咱们豁出命去弄死他们!”
一个穿锦衣站在后面的男子面色一变。
更后面些,魏青衣站在树下,微微眯眼。
那些百姓眼中普通的告示,此刻在魏青衣的眼中却泛着紫色。
她猛地回身。
曲江池的方向,一道光猛地从天上坠落,接着无数光芒在四射。
魏青衣伸出青葱玉指按压着眉心,喃喃的道:“这是国运膨胀之势!难道让百姓读书就能让国家强盛?”
她突然觉得不对,再度抬眸,就见曲江池那边光芒万丈。
前方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我家大郎最喜在算学的门外看着那些学生,说是什么昂首挺胸,他一心就想着能进算学读书。可算学进不去,这里也好,也好。”
“老夫活了四十余年,别的都没了念想,就想着孩子们若是能读个书,那老夫就死而无憾了。”
“只要能读书,咱们的子孙终有出人头地的一日。”
“是啊!老夫这便回家带着孙儿去报名,哈哈哈哈!”
“这厮笑的得意,这是觉着儿孙要成读书人了吧。”
“以往看到读书人我便惶然,唯恐得罪了这等文曲星,如今陛下仁慈,竟然让我等的儿孙也能读书,那文曲星可还有剩余的?”
“哪有什么文曲星?有的只是好皇帝!”
“是啊!唯有帝王仁慈,咱们这等平民才有机会翻身!”
一个老人喊道:“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家国,家在国前。
许多人都是一个概念:你能让我的家安稳,让我觉得子孙能有前途,那么我哪怕为国战死也毫不犹豫。
为何国之将亡时,百姓就抛弃了国家?
只因国先抛弃了民,让百姓在苦难中挣扎,看不到半点希望,所以他们麻木了。
既然都一样是苦难,那我们还管什么?国要亡了?我们都要饿死了,国是什么东西?
何为国?
“何为国?”
魏青衣喃喃自语。
“国由无数民组成。国应当保护民,随后民当护卫国。这是一个默契的承诺,虽未曾行于契约,但谁违背了这个承诺,那便是灾难。”
魏青衣回身,秀眸中多了些不解,“可百姓不该是愚钝的吗?我在终南山时也不时下山,那些百姓连长安城中的事都不知晓,整日说的不是家长里短,就是荒谬的鬼神……”
贾平安微笑道:“若是百姓读书呢?”
魏青衣眯眼,“让百姓明理?”
“不只是明理。”
所有人都低估了贾平安的野心,“让百姓和上层人读同样的课本,当然上层人的资源非普通人家可比,可只要能让他们努力靠近上层人,那么他们就能源源不断的去逆袭……我想告诉世人,只要你努力,那么什么都能改变。”
“我想让他们看到光明!”
魏青衣看着他,良久说道:“今夜我会去曲江池看看。”
“这是个邀请?”
贾平安随口问道。
……
到了晚上,贾平安带着人到了曲江池。
“在外面等着。”
贾平安一人进去。
他熟门熟路的到了老地方。
魏青衣一袭白衣站在那里。
月光皎洁,挥洒在她的身上。
魏青衣双手轻轻摆动,脚下缓缓游走,步伐让贾平安也觉得颇为奥妙。
这是禹步!
魏青衣旋转回身,明眸微微眯着,神色平静,近乎于庄严。
光芒骤然一盛,贾平安抬头,就看到一抹星光冲了下来。
星辉落在了水中,也笼住了在缓缓游走的魏青衣。
呯!
池水猛地炸起。
卧槽!
贾平安不禁后退了一步。
这是电影?
他看看左右,没看到摄像机,更看不到钢丝绳。
魏青衣恍若未觉。
星光落在池水中,池水不断闪动,看着就像是下面有一颗星宿在闪烁。
不知何时,池水在翻涌。
这下面绝壁没有泉水!
贾平安发誓自己来过曲江池十余次,从未在这里见到池水翻涌过。
魏青衣骤然止步,双手交叠置放在额头上,缓缓拜倒。
呯!
池水再度炸起。
贾平安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魏青衣这妞……她竟然能沟通天地?
贾平安想到了李淳风。
据闻他和袁天罡一起弄了个推背图,贾平安为此还问过,可李淳风只是大笑。
贾平安觉得历史就是一场梦,可当看到了这一幕时,他觉得三观都被颠覆了。
池水猛地涌起,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抓着。
魏青衣的身体轻轻的左右摆动着,仿佛在和谁在沟通。
呯!
星辉骤然一盛,贾平安觉得口舌生津。
随即黯淡。
贾平安看看周围,觉得有些暗了。
但渐渐适应后,他才发现和往日并无不同,就像是在百瓦的灯泡下坐了许久,再走到外面时的感觉一样。
魏青衣缓缓起身走了过去,接着解衣。
“青衣,有事好说。”
你不要这样啊!
魏青衣脱掉了外衣,就着亵衣亵裤走到了水边。
身材真心不错。
贾平安刚心生赞叹,噗通一声,魏青衣就落入了水中。
贾平安走到了水边,就见魏青衣在往下而去。
纤细的腰肢,骤然而盛的臀,修长的腿……贾平安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美人鱼。
魏青衣的身影渐渐模糊。
这妹纸不会是上不来了吧?
贾平安不喜欢深水,前世年少时他曾和人一起往下深潜探底,结果耳膜受不了才上浮。他只记得眼前的幽深……
那水恍如来自与地底,越往下越心生恐惧,仿佛下面就是九幽。当你抬头时,能看到阳光一束束的透了下来,在那些光束中能看到许多杂质。当你潜到了更深的地方后,那光束就像是不存在般的。
水面多了动静,魏青衣在下面转身了。
她双手合十朝着水面,身体微微摆动着,整个人缓缓上升。
噗!
魏青衣破开水面,手就被贾师傅抓住了。
“赶紧上来!”
魏青衣顺势爬上了岸边。
“衣裳不能这么穿吧?”
贾平安知晓妹纸害羞,就准备离去,但却记着问题:“你看到了什么?”
魏青衣抬头,水从脸上滑过,“我看到了国运。”
……
“夫君昨夜去做贼了?”
早饭时贾平安看着精神不大好,苏荷一边吃着,一边好奇的问道。
“是啊!去偷窥了天机。”
贾平安的三观依旧是震散的状态。
对于人这个概念而言,刚开始他听从了教科书的教诲,觉得自己就是由猴子变成的人。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的觉得不对劲。
当基因技术发达后,制造、改变人类就像是喝水般的容易。把你的一段基因改变一下、来个试管婴儿……后来更是在弄人造子宫。
很可怕的技术,但却揭开了一个现实:人类是被DNA控制……当你看到恐惧的场景时,这个恐惧就会被镌刻在你的DNA里面。若是你此刻怀着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出生后有很大的几率得抑郁症……镌刻在你DNA上的恐惧抑郁等等信息,通过遗传传给了孩子。
人类演化的过程让人看不懂,贾平安有时候觉得人类是利用了基因不断演化的生物。有时候又觉得人类就是造物主穷极无聊随手制造的东西,随后复制粘贴,丢在地球上。
仰望夜空,看着漫天星宿,贾平安觉得这个宇宙绝壁不止人类这种智慧生物。
不能再想了。
贾平安睁开眼睛,看到一家老小都在好奇的看着自己。
老大很担忧,“阿耶,你要出家吗?”
兜兜瘪嘴,“阿耶,不要去做和尚。”
“出什么家?”
贾平安起身,“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家的。”
知晓的越多,越发现自己很渺小……但却不惑。
心不生恐惧,就是涅槃。
贾平安把那些念头抛开,否则眼中的人类都是一组组DNA,一团团细菌……
神啊!
佛家有云:红粉骷髅,此言果真不假。
看似红粉,内里一包脓血。
完蛋了。
贾平安觉得自己定然会失去了对女人的欲望。
“夫君慢走。”
大长腿福身,天气热,她穿的薄,贾师傅看到了许多不该看到的。
顿时……
原来我还是个俗人,什么红粉骷髅,哥就喜欢红粉骷髅。
到了兵部,刚想去蹭茶,才将进去就看到了……
任雅相在前,吴奎在后,一人拎着一把横刀。
“劈!”
“劈!”
吴奎气喘吁吁的劈砍,差点闪到腰,赶紧反手扶了一下后腰。
“撩!”
老任来了一招举火燎天。
吴奎举着横刀,喘息如牛。
他看到了贾平安,不禁狂喜,刚想出声,贾师傅嗖的一下就消失了。
“再砍!”
老夫不行了……
吴奎无比痛恨自己学刀的冲动。
任雅相回身,喘息着,“认真些,要练五遍。”
吴奎仰头望天。
“怎地?想到了老夫刀法的妙处?”
任雅相不禁暗爽不已。
“是啊!”
吴奎举着沉重的横刀,生无可恋。
贾平安刚出了兵部,就看到了一个僧人。
“法师?”
久违的玄奘法师缓步而行,周围的人纷纷欠身。
“见过法师。”
这便是无冕之王。
玄奘眸色平静,微微颔首。
没人敢上去和法师并肩而行,所以当看到贾师傅走过去,就像是和友人般的并行时,不少人都怒了。
“要尊重法师!”
“法师给他一耳屎!”
可玄奘却微微一笑。
“法师这是进宫作甚?”
贾平安觉得自己是个够朋友的人。
玄奘微笑道:“宫中说是有孩子受惊了,让贫僧进宫一观。”
受惊?
太子老大不小了,不会是他。剩下两个棒槌孩子也不值当帝后专程把玄奘请来。
谁?
贾平安干脆跟着进宫看看。
“是太平。”
武媚看着有些憔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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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5章 比我还精神
小小的女娃看着恹恹的,乳娘在汇报情况。
“小娘子昨夜突然醒来嚎哭,怎么哄都哄不好,随后有些发热。医官看过,说是并无大碍,可就是没精打采的。”
这……
阿姐,你就为了这个把法师召进宫来。这是玄奘啊!不是普通僧人。
武媚福身,“还请法师给孩子看看。”
玄奘并未有被冒犯的不渝,上前看了一眼孩子,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贫僧告辞了。”
“多谢法师。”
就是摸一下而已啊!
贾平安顺势接过了送法师出宫的任务。
“为人父母,见到孩子不适,心中不安之极,恨不能把天下名医都请了来。”
贾平安觉得阿姐的举动有些过头了。
玄奘微微一笑,“是啊!”
殿内,李治出现了。
武媚抱着孩子,眼中多了些怜爱,“太平最是可怜。”
“若是不好,回头就弄一把杀人无数的横刀进宫。”
李治显然是个煞气的崇拜者,“这等横刀带着煞气,只需挂在寝宫之中就百邪不侵。”
“阿耶!”
“阿娘!”
太子带着两个弟弟来了。
李治微微皱眉,“七郎为何形容猥琐?”
李哲一怔,“阿耶,我昂首挺胸了。”
皇子走路自然不能弯腰驼背,否则一棍子就抽来了。
李治再看看李贤,越发的不满了,“六郎为何发笑?”
呃!
李贤愣住了,心想往日我只要笑着就会被夸赞,今日这是怎么了?
最后是太子。
“太子有空也来看看太平。”
“是。”
李治把三个儿子数落了一通,随即离去。
出了殿内,王忠良跟上来低声道:“有人说陛下召见法师乃是身体不佳……”
李治讥诮的道:“朕做什么他们都能寻到说法,心思阴暗之人,自然而然就会把别人往阴暗处想。”
……
玄奘的身体看着不大好。
“法师还是请个医官看看。”
贾平安希望这位法师能活的更长久些。
玄奘走在宫中,看似目不斜视,却又无处不自在。
“生就是生,并无别的意义。”玄奘看了贾平安一眼,含笑道:“死就是死,也并无意义。”
贾平安有些懵逼,“法师说的太过深奥,我却不解。”
“不高看自己,不看低自己,你就是你。”
这话贾平安倒是理解了。
“方外清净处是佛,躬耕田间是佛,工匠是佛,军士是佛……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玄奘后面念诵的乃是心经中的内容。
法师这是在开导我。
贾平安恭谨欠身,“恐惧来自欲望,多谢法师开解。”
玄奘微笑,“贫僧不知归去尚有多久,不过想来不久矣。贫僧阅历世间万物,走遍东西,见过无数人,却发现你最为有趣,率真却狡黠,狡黠却不乏勇气……就这样,一直这样……”
他上了马车而去,十余骑兵护卫在左右,皇城中人人恭谨相送。
“兄长。”
李敬业这个憨憨却没有这个顾忌,大呼小叫的打破了严肃的气氛。
众人冲着他怒目而视,可李敬业却视而不见。
这也是佛。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坚守这个道,为此平安喜乐,你便是佛。
贾平安觉得自己文青了。
“兄长。”
李敬业怒道:“家中最近来了个装神弄鬼的,叫做什么新田,哄了阿翁吃素,昨夜若非是我,阿翁就要被他哄着给钱了。”
贾平安一愣,“英国公……不至于吧。”
老李这般睿智,竟然会被哄骗。
李敬业唏嘘不已,“兄长,我许久未曾去平康坊了。”
“那你去吧。”
出了皇城往左转,没多远就到了平康坊。
李敬业摇头,“阿翁不许去。”
“那你还叫我去?”
“兄长你带我去的,那不算我去。”
贾平安无语。
“你说的好有道理,罢了,带你去一趟,不过青楼就别去了。”
后世有一阵子他也时常和人去KTV唱歌,觉着太吵。不大的房间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唱歌的朋友或是嘶吼,或是柔声……边上的人不自觉的提高嗓门说话……
繁杂!
后来他不乐意去了,宁可在家中看书也好过去那等地方。
二人去了平康坊,寻了一家酒肆。
李敬业几杯酒喝下去,突然眼眶就红了,“兄长,阿翁看着老了好些,看人的眼神也软弱了好些……”
英雄迟暮啊!
李敬业干脆提着酒壶仰头就灌。
吨吨吨!
“啊!”
他畅快的仰头呼出一口气,喊道:“拿酒来!”
大清早就这么喝酒的多半不简单……会不会砸了咱们店铺?
伙计小心翼翼的送了一壶酒进来。
李敬业仰头又是吨吨吨。
这娃看来最近是有些憋得慌。
第二壶酒下肚,李敬业终究放缓了喝酒的节奏。
“我觉着阿翁是在安排后事。”
贾平安心中一个咯噔,可接着又觉得不对。
历史上大唐攻伐辽东是在好几年之后,李勣挂帅,威风凛凛的灭了高丽后凯旋,那时的李勣堪称是到了人生巅峰。
可现在才是龙朔二年啊!
老李不该是精神抖擞的一批吗?
难道是被我蝴蝶了?
“……阿翁老是看着那些以前的东西。”
“下手打我也没以前那么得劲了。”
“说话就喘气。”
贾平安喝了一杯酒,恨不能吐出来。
大早上喝酒太难受了,从内到外都不舒服。
……
“英国公怕是不妥当了。”
李勣下马的动作看着颤颤巍巍的,让人心中冒出一个词:风烛残年。
李义府见到了这一幕,哂然一笑。
他如今权势滔天,看似厉害,可在朝堂上却颇为忌惮不爱说话的李勣。
李勣在,他就觉得前方有个堵住了自己出口的东西。
“李勣怕是不行了。”
心腹笑的很是欢乐。
李义府淡淡的道:“英国公劳苦功高,不许胡说。”
“是。”
心腹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议事后,李治也颇为关切的问了李勣的情况。
“臣老迈。”李勣很平静的说着自己的情况,“最近臣虚弱的厉害,不过想来休养一阵子就能痊愈了。”
“朕让医官……罢了,李卿就是名医。”
那些医官见到李勣都得心中发虚,看个毛线的病。
随即皇帝赐下了许多药材。
回到后宫后,李治和武媚感慨道:“先帝时的老人渐渐凋零了。”
程知节隐居二线,梁建方也不怎么冒泡了,就剩下一个苏定方依旧渴望征伐。
李勣若是倒下,对于李治来说就是一个里程碑……先帝的人都没了,全新的时代开始。
到了下衙时,李勣颤颤巍巍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大伙儿都沉默了。
李靖后的大唐名帅终于也不行了吗?
“禄东赞得了消息会狂喜!”
任雅相很是唏嘘。
“是啊!”
吴奎觉得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李勣回到家后觉得气短胸闷,提不起精神来。
“老夫睡一会。”
他打了个盹。
李尧忧心忡忡的道:“阿郎怕是不妥当了。”
府中人人变色。
“小郎君呢?”
李尧想寻李敬业交代事儿。
譬如说最近少折腾,让李勣安静些。
最好是多陪陪李勣。
“小郎君还没回来。”
李尧叹息一声,“都什么时候了,小郎君还是这般……”
但他只是仆役,对此不能做什么。
“小郎君回来了,见过贾郡公。”
李尧赶紧迎出去。
“英国公如何了?”
贾平安问道。
李尧摇头,“阿郎回家后就说累,如今在打盹。”
李敬业眸色黯然,“阿翁越发的没精神了。”
人老精神衰!
这是必然的。
但贾平安却知晓李勣还能活许久。
“阿翁!”
李敬业连喊声都轻柔了许多。
“敬业啊!”
李勣的声音让贾平安联想到了风中之烛。
二人进了书房,就见李勣侧躺在榻上。
“兄长……”
李敬业看着贾平安。
李勣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没发现二人之间的勾兑。
“晚饭呢?给他们准备。”
“英国公准备连晚饭都不吃了?”
贾平安的话让李勣微微一怔,“老夫不饿。”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贾平安吩咐道:“把饭菜摆放在书房里。”
这可是阿郎的书房,多少次他看着地图,谋划着攻伐……
李尧看了李勣一眼,李勣点点头。
人都要去了,还在乎这些作甚?
今日吃的是素。
贾平安吃的堪称是酣畅淋漓。
当年刚参加工作时他的胃口非常大,一顿能吃一斤二两米饭,外加两份扣肉。
关键是他吃的香,不少妹纸都喜欢和他坐在一起吃,说是看着他吃饭自己也胃口大开。
后来他才有了些明悟……有几个妹纸分明就是对我有意思啊!你这个直男棒槌!
可惜那时候的妹纸矜持,而他这个直男懵懂,否则他何必单身狗做了好几年。
他吃的真的香,李敬业被他影响后,本来没啥胃口的,也开始大开大合。
贾平安一边吃一边观察,发现李勣的咽喉动了动。
口中说不想吃,但身体却很诚实。
贾平安吃完饭,很不礼貌的打个嗝,“安逸!”
李勣的咽喉再动了一下。
腹中竟然渐渐多了空荡荡的感觉,口中生津,想吃东西了,而且想吃肥瘦相间的羊肉。
有人奉茶,贾平安喝了一口,惬意的叹息一声。
贵人吃饭就该安静,不能弄出大动静,可贾平安先前吃饭吃的酣畅淋漓,喝茶竟然也频频出声,让李尧不禁嘀咕着贾师傅的礼节。
“今日我见到了玄奘法师。”
贾平安缓缓说着,“法师告诉我,心生欲望,继而就生出无穷无尽的贪婪,有了贪婪,就会心生恐惧……”
“阿翁!”
按照先前的排演,李敬业眼眶一红,“你许久未曾带我去平康坊玩耍了。”
李勣虚弱的道:“老夫老矣!”
贾平安使个眼色。
李敬业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腿,嚎哭道:“阿翁,你再不带我去,以后就没机会了。阿翁,难道你想带着遗憾离去吗?”
这不对!
安排贾平安的安排,李敬业此刻该是这般说:小时候你带我去玩耍,你老了我带你去玩耍。
李尧满头黑线,李勣却叹道:“那时你还小,老夫远行归来,见你一人在院子里乱跑,也没人陪着玩耍。老夫就在想……老夫的孙儿为何这般孤独,于是就带着你去了平康坊……”
他揉揉额头,一脸痴呆症晚期的呆滞,“那时老夫也颇为意气风发,带着你在夜间去了平康坊,灯火辉煌的街头……你看着这些就牵着老夫的袖子笑,说好玩……”
突然袭来了一阵寒流!
从此李敬业这个铁憨憨就在惦记着甩屁股,甩一甩的,甩出了自己的道。
贾平安干咳一声,“正好我也想去转转。”
晚些,三人一起出现在街上。
“金吾卫的人何在?”
往日这般夜行早就被拦截了,可如今都快到平康坊了,巡查的军士呢?
某个巷子里,一个将领嘟囔道:“该过了吧?过了咱们就赶紧出去。”
李勣嘟囔着,“懈怠了,都懈怠了。”
一股子迟暮的气息让李敬业不禁有些难过。
“叫门!”
包东上前叫门。
坊卒在门后问道:“哪来的?”
“你开门就知晓了。”
坊卒大怒,“你给耶耶等着……”
坊卒们也有捉拿贼人的职责,于是拎着横刀结阵以待。当坊门打开后,刚想冲出去立功,就看到了三人。
“贾郡公?还有英国公……”
坊卒们马上目不斜视,顺带眼瞎了。
皇帝在宫中都得了消息。
“英国公和贾郡公,还有李敬业去了平康坊。”
“哎!”
李治叹息,“这是带着他去散心。”
他希望李勣能多活些年头,好歹能在朝堂上制衡各方势力。
但英雄迟暮啊!
正在边上看奏疏的武媚觉得有些古怪,“平安历来都不喜去青楼。”
李治随口道:“平康坊里并非只有青楼。”
“陛下对此很是清楚!”
是啊!
但……朕清楚什么?
朕什么都不知晓。
……
长安城的夜间是昏暗的。
六街打鼓后,街上就不许有行人。吃完晚饭,百姓为了节省灯油多半就睡了……早睡早起在此刻是标配。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书籍……不睡觉等啥?
于是一片片坊市看着乌漆嘛黑的。当然,乌漆嘛黑中也有亮点,譬如说有几户人家灯火通明,歌舞声闹得隔壁邻居没法入睡。
这些都是权贵官员家,不差钱,晚上是他们享受的时候。
整个长安城中,唯有平康坊能通宵灯火通明。那些老蛇皮在坊中寻欢作乐,逆旅中的客人也纷纷和伙伴在坊中游走……
这就是当世的不夜城……平康坊。
游荡了一阵子后,贾平安在后面捅了李敬业一下,李敬业马上说道:“阿翁,我脚麻了,寻个地方坐坐吧。”
李勣看着他,摇摇头,但转念一想,“罢了,想去何处?”
贾平安指指边上的酒楼,“长安食堂就在这。”
到了自家怎么能过门不入呢?
李勣笑了笑,心想给孩子们吃喝,老夫坐坐就是了。
三人进了长安食堂,伙计也不说话,径直带着他们上楼。
这是去何处?
李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贾……”
他刚想问,贾平安止步,推开了房门。
“老狗,今日不是看在老苏的面上,老夫定然要捶杀了你!”
“程知节,有本事你就来。”
“甘妮娘!”
咻!
一个酒壶飞了出来。
一只大手伸出去,稳稳抓住了酒壶。
贾平安拿着酒壶微微一笑。
里面坐着十余老汉,程知节在上首,抬头一看,就笑道:“小贾来了。”
贾平安率先进去,当李勣出现时,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喝酒!”
李勣被苏定方和梁建方二方拽着坐下,摆手道:“老夫最近吃素……”
“吃什么素?”
程知节狞笑道:“当年一起杀人的时节多痛快?喝酒吃肉!”
李勣刚想拒绝,一碗酒就被送来了。
“老夫干了!”
程知节仰头就干。
“咳咳咳!”
他喝急了些,喝完一边咳嗽一边盯着李勣,“喝了!”
“喝了!”
十余老汉齐齐喝道。
隔壁有人叫骂:“吵什么?”
这些都是老伙计,当年李勣在瓦岗时的许多人事都浮现脑海。
那种久违的意气风发啊!
李勣仰头干了。
“好!”
众人狂呼。
还有人用筷子敲打着碗,有人拍打着案几,闹腾的不像话。
外面有人喝道:“小声些,还有没有公德心了?哎!别拦着我啊!告诉你,我今日若是往地上一倒,你等可收拾不了……”
这人说着就推开了房门。
“都说了要有公德心……”老纨绔郭昕看了里面一眼……
瞬间呆滞。
“先生?”
贾平安……程知节,苏定方,梁建方,李勣……一群混世魔王。
梁建方狞笑道:“老夫弄死了你,信不信你那舅父还得说老夫杀的好。”
老纨绔打个寒颤,“走错了,走错了。”
贾平安淡淡的道:“滚蛋!”
“是是是。”
郭昕出去,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发现门外的护卫们都在笑。
包东笑的最是开心。
大伙儿都认识郭昕,只是这货说话让人难受,所以今日就故意让他突破了防线进去……看看郭昕,此刻那脸白的和宣纸似的。
“英国公,再饮!”
里面渐渐闹腾了起来。
“那年李密不听劝,结果败给了王世充,王世充俘获了老夫,老夫与秦琼看不上此人,后来寻机就投了大唐。不过你徐懋功却不厚道,我等败了,你随即就接手了李密的地盘……”
“就是,随后你就给在大唐的李密写信,说是不忘旧主。老李,你这人狡猾,这番做作之后,高祖皇帝就觉着你这人忠心,于是封赏颇厚。”
一个声音传来,“后来又降了窦建德!”
程知节瞥到了说话那人,竟然是贾平安。
小子想作死呢!
李勣被灌了不少酒水,喝的急了些,有些晕晕乎乎的,忍不住辩驳道:“胡言乱语,那年窦建德攻陷了黎阳,家父与魏征等人被俘,老夫本已撤离,得知家父被俘的消息后,只能回返降了窦建德。”
随即各种闹腾啊!
渐渐的,李勣喝多了,被众人撺掇着作诗,撺掇着吹牛笔……
贾平安在边上双手抱臂看着这一幕,淡淡的道:“这是暮年的老人?”
李敬业一脸懵逼,“比我还精神。”
……
晚安!
第966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勣酩酊大醉,最后被李敬业抱上马车时还在叫嚣,“老夫没醉!程知节,再与老夫喝一场!”
程知节蹲在台阶上骂道:“老夫怕你不成?呕!”
说完他就狂吐。
一碗温水送了过来,程知节接过喝了几口,再吐,随即漱口,觉得舒服了些。
“你小子让老夫等人今夜引得英国公放浪形骸为何?”
程知节打个嗝,觉得难受。
苏定方也出来了,“英国公的身子不妥当,饮酒伤身,这般是毒上加毒,小贾,你也不怕陛下震怒?”
李勣这等老帅堪称是定海神针,只要他在一日,外敌就不敢轻视大唐一日。皇帝就希望李勣能多活几年,好歹能镇压一番国运。
可今夜一场大醉后李勣会如何?
梁建方拍了贾平安一巴掌,“你小子鬼鬼祟祟的,若是不妥当……”
“没什么不妥当。”
贾平安今夜没少喝酒,有些晕乎,“明日定然又是一个精神抖索的好日子!”
……
第二日李勣悠悠醒来。
外面天都亮了。
从未迟到的李勣下意识的蹦起来,飞快穿衣,接着开门出去洗漱。
“赶紧备马!”
大把年纪了竟然迟早……哎!
李敬业就躲在后面指使,“赶紧递肉饼。”
一个侍女上前,“阿郎,这是肉饼。”
李勣接过狼吞虎咽的边走边吃,一如那些年征战时一样。
上马、加速一气呵成。
一路到了皇城前,宿醉的难受才消散了不少。
“见过英国公。”
守门的人行礼。
“英国公!”
“见过英国公!”
一路进了值房,李勣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对了,值房里怎么多了个人?
“小贾?”
李勣的值房在他不在时谁能进?
也就是李敬业。
但今日贾平安就出现在了这里。
“英国公从出门开始,那策马疾驰的英姿让人羡煞。这一路狼吞虎咽吃肉饼竟然没被御史发现,否则定然会弹劾……”
贾平安笑道:“英国公没觉得那些人的神色不对劲吗?”
李勣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如此……那些人看着比较诧异。
“英国公感受一番,可有不妥吗?”
李勣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半月前英国公不小心落马,随即精神不振……”
“老人忌讳摔跤,一旦摔跤去的多了去……英国公精通医术,定然见到许多老人因为摔跤而去……”
“人都是会暗示的。你暗示自己身强体壮,那么你的身体就会回馈你身强体壮。你暗示自己命不久矣,身体精神都会步步下滑,直至崩溃……”
贾平安含笑道:“英国公既然精通医术,可知晓人一旦从医者那里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后的反应?”
“崩溃!”
李勣渐渐明悟了。
“老夫这是……”
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暗示要完蛋了。
“英国公这是暗示自己离死不远了,可看看……昨夜你叫嚣着要和程公动手,那身手之矫健,小子自愧不如,这是离死不远的老人?看看你早上策马疾驰,顺带还能在马背上吃肉饼的英姿……这是离死不远了?”
贾平安起身,“我那边还有事,告辞了。”
他推开门,门外进来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
“英国公!”
李勣抬眸,“孙先生?”
瞬间从昨日到现在的所有事儿都被李勣穿上了一条线……
小贾昨日来家中劝老夫去平康坊走走,在长安食堂前故意停下……
他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先去寻了程知节等人,请他们设局,这个面子不小。
程知节等人昨夜故意灌老夫,故意寻了往日那些征伐之事来说……让老夫精神一振。
喝多了之后,老夫晕晕乎乎的忘记了自己是将死之人,起床穿衣上马……动作此刻回想起来快的惊人。
进了皇城就不好吃东西,可老夫饿啊!于是就一边疾驰一边啃肉饼,回想起来……真香。
可老夫却忘记了自己是将死之人。
走在皇城中时脚步很快。
疲惫呢?
体衰神虚呢?
李勣心中一震。
小贾说的暗示!
是了,当年老夫给人看病,说是绝症,按理少说能活一年,可半月那人就去了,家人说是绝望之极,一夜白头。
是了!
这些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暗示!
老夫摔了一跤,旋即想到了那些老人摔跤后早早离去的事儿,于是就暗示自己离死不远了。
“小贾!”
是这个小子一直在为老夫筹谋。
这一刻李勣不禁红了眼眶。
孙思邈微笑着,“小贾请老夫来此,便是要给英国公说说所谓修炼之事。”
老夫这阵子和那个新田探寻修炼之事,小贾定然觉得无稽,于是请了孙先生来开解老夫……
“有人说老夫是神仙,那些道人也是如此说。他们修炼不辍追求何物?追求的只是超凡脱俗。可老夫修炼了什么?”
李勣不禁凝神听着。
“老夫每日早早起来,随即做一遍自己琢磨的养生之法,也就是胡乱动动手脚。吃完早饭就编书,或是上山采药,或是去给山民巡诊……其间就是吃些自己做的干粮……”
就这?
“到了晚上老夫喜欢泡个脚,舒坦,随后安稳入睡……”
孙思邈抚须笑道:“老夫的修炼之法实则便是养生之法,什么呼吸法,什么动静相宜这些都是辅佐。英国公长于医术想来也知晓药材辅佐之道……唯有几点老夫一直秉持着。”
门外的小吏恨不能把耳朵变大些,把孙先生的呼吸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勘破欲望,如此你就不会狂喜狂怒,不会焦虑,不会冥思苦想……如此你就会静下来,慢慢的你会觉着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吃什么不打紧,喝什么无所谓,寻个事情给自己做,譬如说老夫就给自己寻了医术,英国公这等也可寻了征伐之道……”
他最后说道:“欲望生出恐惧,小贾说了你的事,老夫以为……越是恐惧什么,你就越会暗示自己此事不妥当。天长日久,自然就崩溃了……”
“少欲就是修炼。至于什么铅汞烧炼,那是与虎谋皮。”
没有修炼?
那个小吏不禁大失所望。
但这是老神仙孙先生亲口所说,那必然为真。
李勣浑身大汗,“多谢孙先生。”
他本是聪慧非常之人,一旦被点破了自己的问题,瞬间就把前后想通了。
“老夫无需谢。”孙思邈笑眯眯的道:“昨夜小贾喝多了跑到老夫那里,和老夫说了半宿什么暗示导致疾病,老夫颇感兴趣,受益不少。”
李勣起身相送,二人缓缓走在皇城中。
到了皇城外时,贾平安就在外面,回首看了一眼,就笑了笑,很是爽朗。
李勣不禁也笑了笑。
李勣回身走在皇城中,脚步矫健。
“英国公……”
众人看到了一个精神抖擞的英国公。
晚些朝中议事时,李勣也一扫往日的颓废,话不多,但一开口就让人为之一惊。
“李卿这是好了?”
昨夜不是还去了平康坊吗?
李勣含笑,“臣已经好了。”
喜事!
皇帝龙颜大悦,随即赏赐了宰相们不少东西。
武媚看着李勣,总觉得不对劲。
晚些宰相们散去,武媚说道:“就算是有神丹妙药也无法让一个老人一夜之间好了。”
“朕也是这般想的,不过昨夜英国公去了平康坊,来人,去把沈丘叫来。”
李治有些不解。
沈丘正在百骑查看消息,闻讯急匆匆的进宫。
“沈中官!”
一个宫女娇羞的叫唤,随即偏转身体,顿时女子的柔让人不禁怦然心动。
和沈丘却视而不见。
身后宫女跺脚,“果然是个没……没种的!”
到了殿内,帝后都放下了手中的奏疏,沈丘行礼。
“昨夜英国公等人去了平康坊之事百骑可知晓?”
李治未曾派人盯着重臣们,也没必要。但百骑却在不少地方有人盯着,平康坊那里更是不少。
问这个?
沈丘有些诧异,“奴婢先前接到了消息,昨夜卢国公等十余人在长安食堂聚会饮酒,随后英国公和贾郡公也去了,闹腾的厉害……”
“哦!”
武媚指指外面,邵鹏飞也似的去了。
这是去寻贾平安?
李治心中微动,淡淡问道:“说了些什么?”
这是猜忌?
沈丘心中一凛,“说了许多当年瓦岗之事,卢国公嘲笑英国公当年投靠大唐是投机,差点打起来……”
朕早就知晓有程知节的地方就是这样。
“后来英国公喝的大醉,卢国公等人也如此。”
武媚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眉间舒展,就笑道:“英国公病了,卢国公等人饮酒安慰也是有的。”
咦!
帝后相对一视。
王忠良觉得自己的任督二脉瞬间被打通了,激动的脱口而出,“英国公今日这般精神,难道饮酒还能治病?”
这个蠢货!
无知还学会了插话。
李治指指边上。
王忠良缓缓过去跪下。
“英国公大好,后续对吐蕃等地的攻伐就有了把握。”李治心情大好,“泡茶来。”
武媚含笑道:“还不快去!”
有内侍出去,晚些奉茶。
李治举杯喝了一口。
寡淡!
他看了一眼,茶杯里三片茶叶……没少啊!
但仔细一看,这三片茶叶竟然格外的小。
这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小茶叶吧?
李治只觉得一股怒火涌上来,“加茶叶!”
内侍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后一眼。
李治偏头看着皇后。
朕的乾纲不振有多久了?
“陛下,三片了。”
武媚摇摇头。
李治刚想发火,武媚举起自己的杯子,“臣妾一片也无。”
茶杯里果然没茶叶。
但为何颜色这般深?
武媚面不改色的道:“生了太平后,医官说要养养,每日喝些药茶……”
殿外的某个地方,两个内侍在嘀咕。
“皇后的茶水为何要把茶叶取出来?”
“咳咳!记住了,皇后的茶水叫做药茶。”
……
邵鹏回来了。
“昨夜是贾郡公的谋划。说是英国公的病情颇多是因为心情郁郁,于是贾郡公请了卢国公等人相陪,大口喝酒,大声说笑,一夜之间英国公焕然一新,宛如脱胎换骨。”
李治颔首,“原来如此。”
他拿起奏疏看。
一个内侍进来禀告道:“陛下,李相求见。”
李义府一来就笑。
“陛下,臣听闻昨夜武勋十余人在长安食堂聚会,言谈不清……”
武勋聚会是犯忌讳的事儿,天知道你们是在扯淡还是在说些大逆不道的谋划。
武媚抬眸看了李义府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李相倒是忠心耿耿。”
李义府一怔,李治冷冷的道:“人有内外,事有缓急,你可能分清?”
这是说老夫胡言乱语?不,是说老夫挑起内讧?
李义府辩解道:“陛下,臣担心……”
李治的眼中多了厉色,“你担心什么?担心朝堂上朕的人太多?还是担心自己不能一手遮天!”
呯!
茶杯落地粉碎,李治铁青着脸,“你是谁的人?”
李义府毫不犹豫的跪下,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珠,“臣是陛下的人。”
李治冷笑道:“回去仔细想想自己是端着谁给的碗。”
“是。”
李义府浑身颤栗着起身倒退数步,这才敢回身出去。
他走到了殿外,就听到里面皇帝吩咐道:“换杯茶来。”
这个声音中带着些喜悦之情。
但他已经没心思去分辨这些。
他缓缓走在宫中。
“见过殿下!”
前方的内侍退避在边上,欠身低头。
太子被人簇拥着来了,看着精神不错,脚下也颇为轻盈。
李义府行礼,“见过殿下。”
宫中皇帝和皇后为尊,其次便是太子,称之为殿下。至于其他皇子也就是称呼为大王。
李弘走了过来,微笑道:“李相这是进宫求见吗?”
“是。”
陛下为何会愤怒?
程知节等人早已退出了朝堂,如今毫无用处,若是陛下用处置这等老帅来换取立威岂不是更好?
废物就是废物,可好歹能利用一番吧。
陛下为何发怒?
李义府想到了皇后开始的那句话:李相倒是忠心耿耿!
难道是皇后对老夫不满了?
那是为何?
贾平安!
这个贱人!
定然是这个贱人在皇后那里进了老夫的谗言,几次三番后皇后对老夫心生不满……贱狗奴,老夫迟早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相!”
曾相林一声大喝把李义府惊醒,他笑道:“臣在想着吏部之事,走神了。”
李弘颔首微笑道:“吏部要紧,李相想来游刃有余。”
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说想着吏部之事,太子这是以为老夫在叫苦……可他为何说老夫游刃有余?
李义府看了太子一眼,见他微笑着,心中不禁一个激灵。
太子和贾平安亲近,定然想方设法要弄死老夫。游刃有余却叫苦,这是故意的吧……不过太子目前只是观政,没法对朝政施压影响,所以老夫怕什么?
李义府瞬间想到了许多,微笑道:“是,臣告退。”
李弘回身目送他远去。
曾相林不满的道:“李义府此人最擅交际,可面对殿下时却走神,奴婢觉着这是轻视殿
下。”
李弘摇摇头,一言不发。
太子的脾气太好了!
曾相林觉得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
快进殿时,太子突然问道:“据闻李义府对舅舅颇为不满?”
曾相林一怔,下意识的道:“是,李相和贾郡公发生过多次冲突。”
走在前方的太子点头,“孤知晓了。”
随即他走上台阶。
“阿耶!阿娘!”
“太子来了,快进来,对了,陛下的茶水呢?”
里面一阵闹腾。
李弘行礼后就坐在了中间,左手在右手的袖子里摸索了一下。
“东宫那边的人最近可得力?”
“都很勤勉。”
“那就好,不过对那等心思不正的要警惕,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
“是。”
皇后不住的唠叨,李弘的左手缩在袖口里,缓缓伸手去了皇帝那边。
皇帝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在儿子的袖口里接过了一个小油纸包,悄然打开,里面霍然是一包茶叶。
“陛下,茶水来了。”
宫女送上了茶水,李治右手抓了一小把茶叶,悄然放进了茶杯里,随即盖上盖子。
舒坦了。
“阿耶,先前我遇到了李相。”
“哦!”
李治微微眯眼。
李弘说道:“李相看着很忙,有些心不在焉的。”
敢怠慢太子?
李治微笑道:“宰相事多,无需介怀。”
武媚也微笑道:“只是偶然罢了,五郎无需在意这个。”
“是!”
李弘坐了一会儿就告退。
看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武媚冷笑道:“李义府前日为了儿子来暗示……想为他的儿子求官,臣妾觉着不大妥当。”
李治喝了一口茶,平静的道:“宰相当为百官表率,李义府身为吏部尚书,他的儿孙自然该按照规矩升迁,岂可越阶?”
……
“那就是新田。”
新田正在东市缓缓溜达,被两个大汉给拦截了。
“我家郎君有请。”
新田下意识的道:“我还有事。”
大汉狞笑道:“你可以拒绝试试。”
“这里是长安!”
新田觉得这个态度不对。
大汉笑的狰狞,“是啊!这里是长安,所以你可以试试不去。”
晚些新田在一家酒肆里见到了贾平安。
“见过贾郡公。”
贾平安坐在案几后和郑远东低声说话,闻声抬头,眯眼道:“从此之后但凡让我在长安城中见到你,乱坟岗就是你唯一的去处!”
新田心中一震,“贾郡公这是何意?”
“装傻?”
贾平安淡淡的道:“敢哄骗英国公,手段不错。”
“这是栽赃!”新田面色苍白,“这里是长安,我并未犯事!”
贾平安笑了笑,“我说你有罪就有罪,包东。”
“在!”包东上前。
贾平安指着新田,“此人还不死心,丢到百骑去,拷问他的来历。”
敬酒不吃吃罚酒!
百骑?
“你不能这样!”新田面色剧变,“我这就走,这就走!”
“晚了!”包东狞笑着。
几个大汉围过来,雷洪一拳就打的新田跪在地上,旋即上绑带走。
到了百骑,雷洪喊道:“彭威威。”
“来啦!”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新田看到来人时,眸子一缩,“我愿意说,我愿意说……”
晚些消息传来。
“此人在陇右犯过事,在终南山中厮混了几年,谎称懂修炼行骗。”
“他想去西域?西域那边记得缺人种地,丢过去吧。”
第967章 这才是儒学的核心
李勣好了。
随即有传言,说李勣的病是贾平安治好的。
贾平安竟然是名医?
去求医!
可看看贾平安身边的哼哈二将,还未近身就被驱离了。
有人曲线救国去找到了孙思邈。
“确是小贾所为。”孙先生很实诚。
完蛋了。
贾平安才将到兵部就被团团围住。
“贾郡公,为老夫看看吧。”
“老夫命不久矣,贾郡公若是不肯出手,老夫就一头撞死在兵部!”
任雅相黑着脸,“赶走!”
随即官吏一起出手,把这群人轰了出去。
至于那位说要撞死在兵部的官员,第一个就跑了。
“我真不会医术。”
你装!
你继续装!
任雅相和吴奎就是这个表情。
“真不会。”
总不能说李勣是自己吓唬自己吓出来的毛病吧?
为了老李的一世英名,贾平安只能默默咽下了装比犯的恶名。
回到家中,正好遇到了王勃和狄仁杰辩驳。
三个孩子在边上观战,大概是觉得无趣,兜兜把阿福唤来玩耍;老大坚持着,招弟显得兴趣更浓。
“……子曰……”
“非也!”
贾平安听了一耳朵之乎者也,“没事争论这个有毛病!”
王勃习惯性的反驳,“儒学中不只是教授做人的道理,包含万象……治国,牧民,无所不包。”
“但什么都做不好。”
贾平安许久未曾关注这个装比少年了,今日没事,就坐下来给他上一课。
“你要知晓儒学中所有的理念都是理想化的状态,也就是说……那些说法都是往高大上、真善美的方向去走,可对?”
王勃点头,自得的道:“自然如此。”
“可高大上和真善美大多都是虚无缥缈的,我说过人性本恶,你一直去给人灌输这等做不到的理念,你觉得他们会如何?”
贾平安微笑道:“什么都要真善美,都要高大上,人人都做君子。可世间并无君子,于是读儒学的过程便是一个给自己打造面具的过程。初出茅庐时演技不佳,就是装不好,于是时常本性毕露。渐渐的在官场上,在日常中演绎君子这个角色,渐渐的得心应手……”
“那些演绎不好君子的儒者混的最差,而那些把君子演绎的淋漓尽致的,把君子这个面具打造的完美无缺的儒者大多都飞升了。”
“没必要拿着儒学不放,想想汉元帝还是太子时,被儒者熏陶什么仁政,于是便去求汉宣帝……让他少用法家之术,要仁慈……结果是什么?”
“结果不论,那么汉元帝可是君子?按照儒学的说法,汉元帝为了仁政去触怒了父亲汉宣帝,这不是君子是什么?可汉元帝何许人?柔弱,毫无主见……这样的一个人是君子吗?”
王勃不能反驳。
“阿耶说的好!”
小棉袄压根就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但习惯性的叫好。
贾平安笑眯眯的摸摸她的头顶,“整日都在琢磨如何做一个君子,如何做一个好人。可世间压根就没有君子,于是儒者就会痛苦……想质疑吧那是先贤的话,质疑就是作死。于是就扭曲了自己的心态,一边说我要做个君子,一边依旧我行我素……心理扭曲之下,这人会越发的变本加厉……”
从宋代开始,儒学横扫一切后,道德标准就成为了评价一个人的所有元素,就像是后世的征信系统一般。
“演绎好君子这个角色之后,儒者便能带着君子的面具去巧取豪夺。”
宋明清的儒者就是这么干的。
“到了最后,追求君子名号越演越烈,他们会把自己变成僵尸,一言一行无不按照圣贤的话去做,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乃至于逼迫家人也变成这等僵尸……”
到了后期,为了一个君子的评价,儒者们连面具都不要了,整日把脸板着……随后什么贞节牌坊,什么家中规矩大,老婆孩子不敢吭声……但凡犯错打个半死再说。
“那已经不是一个人,是僵尸!”
“儒学是不错,可不该成为显学。”
这是贾平安的心里话。
狄仁杰不满的道:“儒学熏陶……”
“人需要的是父母亲人的垂范熏陶,需要的是师长的垂范熏陶,需要的是简洁的道德标准的熏陶,而不是以此为业。”
贾平安没好气的道:“咱们就不能学些实在的学问?能让人看清这个世间的学问它不香吗?非得要从先贤的话中去寻找做人治国的道理……先贤当年说那些话时,怕也不敢说自己的话能放之四海皆准。可后来为何变为了圭臬?不过是某些人的利用罢了。”
“你是你。”贾平安说道:“你不是先贤的附庸,你可以从先贤的话中去领悟做人的道理,但你不可把这等道理当做是学问去不断研究琢磨!一个字一个字的拆开去琢磨。”
贾平安拍拍王勃的肩膀,“儒学说做人,他们觉着若是每个人都按照儒学的标准去做人,那这个天下就好治理了,为何?因为人人都是君子,当然就好治理了。可这不现实。”
“学儒学要把自己和禽兽分开,所谓礼义廉耻这些都该学,但不该学的太重,学的太重只会矫枉过正,弄出一堆伪君子。”
“儒学能塑人。”
所谓塑人就是改造所谓的三观。
贾平安说道:“这等观念灌输给学生再好不过了,可还是那句话,不能矫枉过正。”
狄仁杰说道:“你说了一通,儒学可学,但不该成为显学,更不能用儒学来治国。”
贾平安淡淡的道:“汉家自有制度,霸王道杂之。”
一群傻卵非得要说仁者无敌,可你的仁慈得有目标啊!看看蛮清……对内横征暴敛,对外卑躬屈膝,这是哪门子的仁者无敌?
王勃的面色有些白。他的祖父王通是前隋的大儒,哪怕是到了大唐,儒者们但凡提及王通此人都是敬佩有加。
“若是无儒学,那该用什么来治国?”
王勃反击的角度很是刁钻。
贾平安愕然,“从前秦开始,治国的手段就不断在变,为何不能整理了历朝历代治国的手段,随后进行剖析,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恶者而弃之。”
凭什么非得要用儒学来治国?
娘的,大汉不用儒学强大了数百年,大宋用儒学,结果成了著名的耙耳朵;大明从成祖后用儒学治国,结果成了悲剧;蛮清就更不用说了,腐臭味能延绵千年。
“世间是个丛林,你读史难道没总结出些什么?”
贾平安今日算是给王勃正式上一课。
贾昱在认真的听,但大部分都听不懂。
但阿耶说的很厉害!
兜兜一边听一边和阿福嘀咕,阿福懒洋洋的躺在她的身前,很是惬意。
“从有史册记载以来,中原王朝与异族就在不断厮杀,偶尔能和平,那也是因为中原王朝的强大所致。”
狄仁杰在记录,不时抬头看着贾平安。
“阿耶喝茶。”
贾昱递上了茶杯。
好儿子!
贾平安喝了一口茶水,“但凡中原衰微,那些异族就会冲进来烧杀抢掠,手段残忍的让人不敢置信。为何?因为人实则就是兽类。”
“汉宣帝说过,汉家自有制度,霸王道杂之。这话说得好,何为霸王道?对内王道,对外霸道……不要妄想着对外怀柔有用,当你觉着有用时,多半是因为你此刻自身的地位所致,而非是你的怀柔。”
“儒学要命的是什么?咱们看看前汉,前汉说是独尊儒术,可治国并未用儒术,所以直至崩溃前依旧能压制住异族。”
以后就完蛋了。
“科举的诞生是好事,可把儒学变成科举考试的标准,那是自我阉割的开端!”
以后就开始了自我阉割,恨不能让自己躺平了,恨不能在中原的周围修建一个高不可攀的围墙,随后自家躲在围墙内做天朝上国的美梦。
“史册上的血泪斑斑告诉我们,世间是个丛林,所以不要妄想能用道德、用怀柔让异族归心,在他们保持着尖牙利爪的时候,我们更该做的是震慑。”
千百年来的历史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后人:世间是个丛林,林子里全是豺狼野兽,可后人总是觉着老子用仁义道德一定能让豺狼虎豹变成小白兔。
“前汉和大唐但凡遇到强敌,哪怕是不敌也不会气馁,而是默默的强大自己,只等机会一到,从帝王到小吏都会高呼复仇……在高呼声中,匈奴灰飞烟灭,在高呼声中,突厥抱头鼠窜……”
“可儒学能带来什么?柔弱!”
“儒学天生就能熏陶出柔弱的人来,但这等柔弱的气质却被儒家认为乃是君子……”
从大宋到大明强敌不少,可那些即是重臣又是大儒们在干什么?
躺平了!
从在北方造林挖沟想阻拦辽国骑兵的速度,到修改黄河故道,就特娘的没人想着卧薪尝胆,不断修炼内功,等待时机反戈一击,就如同是汉唐时那样……堪称是畏敌如虎。
“儒学治国,只会阉割了汉儿的血性!让他们沦为猪羊。”
大明自朱瞻基后也是如此,大伙儿守着长城多爽?干嘛要出塞去打生打死?
闭关自守就是儒者们最得意的手段。
换了汉唐……我凭什么守着?你说对手强大?
对手不强大我还没兴趣打!
开关,叫你开关你听不听?不听朕弄死你!
随后大军出塞,匈奴、突厥狼奔豕突。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这是大汉!”
贾平安看着王勃,“你的性子我知晓,最喜出风头,但遭遇了县令的儿子后你做了什么?你只能束手无策……随后连累老父。”
这就是儒者们的家常手段,出了事就缩在后面装无辜。
“大郎。”
贾平安问了贾昱,“若是有人羞辱阿耶,你会如何?”
贾昱毫不犹豫的道:“打断他的手脚!”
“若是对方比阿耶还厉害呢?”
贾昱没有犹豫,“那我就努力比他更厉害,随后再收拾他。”
贾平安看着王勃,“你领悟了什么?”
王勃茫然。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是周易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是老夫子的话。”
“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孔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这是公羊和老夫子的问答。”
贾平安摇头,“我说过儒学真的好,不过人类的劣根性却永远存在,他们会选择性的失明,把不好践行的内容忽略掉,把那些喊几句就能收获好处的内容记得很清晰……”
王勃若有所思。
贾平安觉得该出重锤了。
“先贤说过以直报怨,可有人缺德事做的太多,就会阉割了这段话的后面,变成了以德报怨。”
“先贤说过要自强不息,这不只是说个人,说的是王朝。前汉自强不息,由此有了霍卫出塞驱赶胡虏;大唐自强不息,如此才有了当年李卫公领军出塞,苏公一战破敌的壮举……”
“这才是儒学的核心,而不是什么狗屁的道德君子,谁弄错了次序,谁就是居心叵测!不是坏就是蠢!”
“就说治国,世间是个丛林,你先要求自己做个君子,那就是自缚双手!”贾平安目光炯炯的道:“先贤告诉我们首要是自强不息,能让异族丧胆后你再去做个君子。先做君子,把自己的利爪和利齿抹平,那是在干什么?”
贾昱说道:“那就是阿耶说过的自废武功,这等王朝不灭才怪。”
王勃默然。
他就一直站在了那里。
天色渐渐暗淡,远方隐隐传来了雷声。
……
“轰隆!”
雷声隆隆,王福畴正在值房里看文书。
雷声越来越密集,王福畴嘟囔道:“盛夏降雨,气温骤降,大郎带的衣裳不够多,就怕冷着了。”
他越想越担心,干脆起身准备去给儿子送衣裳。
小吏笑道:“贾郡公家中不缺这些。”
王福畴摇头,“这做父母的总是担心孩子,别人家是别人家,别人家总不能什么都为你想到。”
小吏刚成亲,所以并无这等感慨,他一边给王福畴找雨伞,一边羡慕的道:“贾郡公学究天人,小郎君在贾家跟着他读书,这造化可不小,说不得过几年就会脱胎换骨了。”
王福畴想到儿子的性子,不禁忧心忡忡。
“大郎的性子傲过头了,上次就得罪了黄明府家的小郎君,这本性难移,他这等性子迟早会惹出祸事来。老夫当初发现他的性子不妥当就不断纠偏,可多年来却毫无用处,哎!”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王福畴寻到了雨伞,吩咐道:“回头有人寻老夫,就说晚些就回来。”
“轰隆!”
他回身,被雷声惊了一下,随后身体僵直。
县令黄耀在走廊中。
而在前方就是他的儿子王勃。
“见过黄明府。”
王勃行礼无可挑剔。
黄耀含笑道:“可是有事?”
以前的王勃在他的眼中只是个小虾米,一脚就能踩死。可贾平安却出手了,黄耀自然要给个面子,所以放了他一马。
黄耀一直觉得王福畴是个迂腐的性子,一辈子成不了气候,所以颇为轻视。可当王勃住进了贾家,拜师贾平安的消息传来后,黄耀不禁对王福畴刮目相看。
哪怕只是打过一次交道,可黄耀非常清楚王勃的性子。
傲气,但为人处世却一窍不通,这等人黄耀见得多了,一旦出仕后就会被撞的头破血流,随后要么改过,要么就沦为了炮灰。
王勃的傲气更多些,所以黄耀觉得这娃迟早会倒霉。
但王福畴却把王勃送到了贾家,这堪称是柳暗花明的一招。
有贾平安的名号罩着,以后王勃出仕天然就带着一个防护罩。
这少年来寻老夫作甚?
难道是觉着自己跟着贾平安不得了,要就上次的事儿来寻老夫的晦气?
黄耀眸色晦暗。
王福畴刚想窜出去制止王勃,王勃朗声道:“上次小子在此处遇到了黄郎君,黄郎君出言犀利,我也反唇相讥,本是两个少年人的口角,随后便动了手……”
你果然是想仗着贾平安的权势来翻案。黄耀心中冷笑。
我的儿,事情都过去了,你怎地又提了出来。你这不是羞辱黄耀吗?
老夫……
王福畴心灰了半截。
“当时我觉着自己有理,所以不肯罢休,可此刻想来我当时太过倨傲,引得黄郎君见了不渝,于是便发生了口角。”
这是我的儿?
王福畴愣住了。
黄耀也没想到王勃竟然能如此客观的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微微颔首。
要自强不息,要有担当……不能见到难处就躲,自家惹下的事儿自己去承担。
王勃肃然道:“此事各自有错,可我事后却觉着受辱了,不依不饶……戾气太过,今日小子致歉。”
王勃行礼。
黄耀心中一动,“何须如此。”
王勃直起腰,抬眸,眼神平静,“错了就是错了,狡辩只会让我越错越多,还请黄明府转告令郎,就说……下次我会用学识令他低头。”
“哈哈哈哈!”
黄耀也是做父亲的人,所以最是知晓少年人的心性,此刻听到王勃的话后,他不禁大笑了起来。
“好!”黄耀赞道:“这才是一个男儿所为。好小子,回头老夫令黄如寻你探讨学问,若是你能让他低头认输,老夫便送你……”
他挠头想了想,“老夫有名砚一方,若是你能让黄如低头认输,那就是你的了。哈哈哈哈!”
还有什么比看到一个少年积极向上更让人欣慰的吗?
没有。
黄耀大笑而去。
王勃回身去寻父亲,转过走廊就看到了值房外的王福畴。
王勃跪倒。
“阿耶,我错了。”
王福畴老泪纵横,视线模糊。
“我的儿!”
第968章 我们在,大唐盛世就在
王勃出门了。
说是去见父亲。
“这少年傲气十足。”
外面大雨倾盆,狄仁杰和贾平安在书房里下棋,食中二指夹着一枚黑子犹豫再三。
“少年谁不傲气?大郎也傲气,可他却知晓自己如今并无傲气的本事。”
局面看似均衡,可黑气却咄咄逼人的在绞杀白棋的一条大龙。
“是就地做眼安定还是出逃?”
狄仁杰微微一笑。
这也是傲气的一种。
但狄仁杰觉着自己能在围棋上让贾平安低头。
“许久未曾下棋了。”
贾平安感慨着。
当年他也算是业余棋手,也曾沉迷于打谱、做死活题、琢磨布局、中盘、官子,一有时间就去寻棋友手谈,从吃了早饭开始,一直下到晚上。出来时只觉得脑袋疼痛。
但来到大唐后他就没怎么下过围棋。
此刻他看着自己岌岌可危的那条大龙,微微眯眼,那些岁月就像是流水般的从脑海里划过。
当年他的性子看似柔和,可骨子里却最是倔强的一个。
遇到困难了他不是说逃避,而是咬牙坚持,去解决。能力不够,那我也要坚持,直至命运的青睐来临。
他在看着黑棋。
左边黑棋有厚壁,这也是黑棋在右侧动辄两间大跳的底气。
但……
贾平安看到了右侧出现的战机。
黑棋的两间跳看似洒脱飘逸,可上面一块黑棋却缠绕在白棋中。
贾平安啪的一声拍下了一子。
就在黑棋两间跳的下方黑子上。
黑棋毫不犹豫的上扳。
白棋在这一子黑棋上再度扳过去。
黑棋叫吃断掉白棋。
白棋长,黑棋反手再叫吃后面的白棋。
你该长!
可没有。
贾平安反手叫吃,白棋吃掉白子……
观战的杜贺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场战争。
贾平安包打黑子,黑子被迫粘住,一个由黑棋组成的四角星出现了,看着厚实,可却格外的笨拙。
贾平安拐。
狄仁杰抬头。
“你……”
一块白棋被断掉了。
“我为何要逃?”
贾平安平静的道。
一番厮杀后,白棋被剿灭。
狄仁杰把几颗黑子丢在棋盘上,疲惫的道:“杀伐犀利……这是兵法之道吗?”
贾平安摇头,“既然无法委曲求全,那么就把这个天捅出一个大窟窿,这只是我的性子,而非是什么兵法。”
狄仁杰呼出一口气,“我仿佛经历了一场厮杀。平安,你这等手段该交给王勃,让他多些勇气。”
“我觉着他的勇气已经够多了。”
贾平安觉得狄仁杰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想想狄仁杰后来达成的成就,以其说是他的能力,不如说是他那百折不挠的性格成就了他。
“王郎君。”
外面传来了徐小鱼的声音,接着浑身湿透,就像是一只落汤鸡般的王勃走了进来。
贾平安皱眉道:“去换了衣裳。”
噗通!
王勃跪在地上,狄仁杰起身想问话,王勃抬头,雨水在他的脸上纵横着。
“我以前以为自己才华横溢,无人能敌,所以傲然。可最后却处处碰壁。我不懂为何如何,哪怕和黄如之间的斗殴也是觉着自己无错……”
人太自负就会觉得天下只有自己对,天下人都欠了我的。
“今日贾郡公一番话让我幡然醒悟,原来我那不是傲气,而是戾气。”
这小子!
狄仁杰微笑着和贾平安相对一视。
“没有贾郡公一番话,我依旧会沉浸在这戾气中洋洋得意,不可自拔……”
王勃叩首。
“你!”
杜贺讶然。
王勃抬头,“拜见恩师。”
贾平安看着他,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骄傲的少年看到了大唐最出色的诗人,那种条件反射般的骄傲让贾平安不禁莞尔。
王福畴把他托给了贾平安教导,一是担心黄耀后续报复影响王勃的科举,二是多年来的教导无用,让他对继续教导王勃绝望了。
贾平安并未有什么名人一来就哆嗦激动的毛病,甚至是无所谓。随后把王勃丢给狄仁杰,用新学来改造他的三观。
你不是觉着自己很牛笔吗?
你牛笔什么?
诗赋就别扯淡了,贾师傅诗才无双。
那么就是儒学。
可新学毫不留情的捣毁了儒学至上的美梦,击溃了王勃的骄傲。
当他的骄傲被击碎时,重塑三观的时机也就来临了。
今日贾平安一番话堪称是振聋发聩,击碎了王勃的三观,随后这娃幡然醒悟……
贾平安欣慰的道:“儒学新学在我这里并没有高下,但我说过,儒学不能成为显学,更不能成为什么都能干的万金油……入了我的门下,不只是读书,更要操练……不求你等文武双全……只是操练一番。”
“是。”
拜师后的王勃在贾平安的面前收敛了不少傲气和桀骜,随即被带着去沐浴更衣。
等出来后,王勃就听到曹二在吆喝。
“郎君让晚饭弄好些,北边来的那个什么鲍鱼干就发了一小盆,还有干虾,最好的肥羊……”
徐小鱼在流口水。
王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随后去洗衣裳。
“可知晓晚饭丰盛的缘由吗?”
徐小鱼在他的身后问道。
王勃摇头。
但他知晓为何。
晚饭时,王勃进了房间,才发现父亲王福畴也在,还有杨德利。
“三郎!”
“子安。”
子安是王勃的字。
在他能找出前人书籍的错谬,并修书说明后,王福畴就给他取了字。
“恩师。”
当着父亲和面,还有杨德利作为见证,王勃的拜师堪称是顺风顺水。
但第二日凌晨他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拜师。
“跑起来!”
贾平安皱眉喊道。
王勃觉得自己要死了。
呯!
屁股挨了一棍子。
王勃就像是中箭的兔子窜了出去。
早上的操练结束,王勃觉得自己死了。
坐在卧室外面打了一会儿盹后,徐小鱼来了。
“练刀法!”
操练结束,沐浴更衣后吃早饭。
“半年,我要你脱胎换骨!”
贾平安就像是一个恶魔,让王勃生出了遁逃之念。
可长安虽大,除去此处也无他的藏身之地。
……
“见过师妹。”
王勃一本正经的拱手。
兜兜很是好奇,眼巴巴的问道:“你是师兄?赵师兄每次都会给我带好吃的。”
王师兄,你的呢?
王勃羞愧难当。
贾平安正准备出门,见状就笑道:“兜兜不可贪吃。”
兜兜回身道:“阿耶,我不贪吃,可阿福要吃。”
“嘤嘤嘤!”
树上的阿福在抗议。
贾平安笑着去寻了赵岩。
“名册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先生,可是要发动了吗?”
“那些人正在为此洋洋得意,陛下最喜欢的就是在别人得意时抽一巴掌。”
……
“长安各处报名的人很多,但先生呢?”
王晟兴奋的道:“没有先生谁来教授他们?”
卢顺义冷冷的道:“告诉他们,此事关系到我等子孙的福祉,莫要心动……要坐看风云起!”
李敬都笑道:“放心,那些人都知晓,礼部去请过,但他们全都婉拒了。”
“百余先生从哪寻?除非朝中把那些官吏变成先生,可那太荒唐!”
“荒唐不好吗?”
“哈哈哈哈!”
……
李博乂上朝。
“陛下,先生只招募到了十余人。”
李治淡淡的道:“不急。”
李博乂叹道:“那些学生急。”
可皇帝神色平静,压根看不到担忧之色。
……
黄海通早上起来依旧习惯性的跑步。
跑步结束后他洗漱吃早饭,随即准备去东市。
妻子王氏过来,“夫君你昨夜苦熬了许久,要不晚些再去吧?”
黄海通从算学毕业后就去了东市,黄家一位族叔欣赏他对兵器设计的天赋,请了他去坐镇,这几年下来他渐渐成为了族叔的倚仗。
黄海通摇头,“兵器都是那个模样,要想改进何其难,好不容易想到了些法子,自然要熬夜想通了。”
王氏笑道:“这不说旁的,每月给的钱财倒是不少。以前家中还说夫君没进户部吃了大亏,可挣钱也不错。”
黄海通摇头,“户部那边是拒绝了。”
王氏第一次得闻,诧异的道:“为何拒绝了?”
“先生说以后会有我等的用武之地。”
叩叩叩!
有人敲门。
王氏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过去开门。
门打开,一个穿着麻衣的年轻人站在门外,目光越过王氏,看到了黄海通。
“可是黄学长?”
黄海通点头,“是我。”
年轻人松了一口气,“我奉命来此请你回归算学。”
黄海通楞了一下。
当年毕业时先生曾经问过他们是否愿意在必要时为了算学而放弃自己的一切,他答应了。
先生当时说过两个字,“回归!”
黄海通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他对王氏说道:“你去告诉叔父,从今日起我便不再去了,让他另外请一人。”
王氏愕然,觉得这般好的事儿竟然说丢就丢,“夫君……你去算学作甚?”
黄海通笑道:“去强盛大唐!”
“夫君!”
王氏心中震撼,急忙追了出去。
前方,年轻人和黄海通并肩而行,侧脸和他说些什么。
黄海通微笑,但王氏发现自家男人的肩背从未有过的笔直。
……
“叩叩叩!”
大门打开,妇人茫然看着外面穿着麻衣,带着一股子锐气的少年,“郎君找谁?”
少年颔首,“敢问张羽可是住在此地?”
妇人点头,回身道:“夫君,有人找。”
一个男子从里面出来,见到少年就问道:“算学的?”
少年问道:“可是张学长?”
张羽点头。
少年说道:“先生令我来此,让你回归算学。”
妇人愕然,“夫君……”
张羽楞了一下,旋即欢喜的道:“可是最近的学堂?”
少年点头,“先生已经在算学等候了。”
“我马上……”
张羽急匆匆的进去,再出来时换了一身麻衣。
妇人诧异,“夫君,你要上工呢?!”
张羽摇头,“不去了,晚些我自会去辞工。”
无数类似的场景在长安城中不断上演。
一个个曾经的算学学生在街头相遇,然后你捶他一下,他骂几句,最后抱在一起放声大笑。
“先生当年说过我等的职责从不是去做小吏……”
黄海通遇到了曾经的同窗,欢喜的说着彼此的近况。
到了算学后,百余人被带着到了操场上。
贾平安已经在等候了。
一个个曾经的学生按照当年操练的阵列列阵。
随即安静了下来。
贾平安看着这些人,发现不少人竟然都开始留短须了。
“岁月如梭。”
他说了一句别人满头雾水的话,然后走上前。
“算学当年算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黄海通不禁想到了当年的处境:那时候读算学可不是如今的模样,那时候读算学就是异类,被主流舆论唾弃的渣渣。
“虚无缥缈的儒学成为了显学,而探索真实世界,并从中寻找规律的新学沦为了过街老鼠,这是为何?”
“因为大势!”
“晋末时,天下乱糟糟的,儒学何在?儒学消散了,那些大儒信誓旦旦的说就是靠着他们的冒死收藏,儒学的种子才留了下来。可我要问一句,若是儒学深入人心,为何会担心传承?”
后面的遮阳伞下,太子李弘站在了阴影中若有所思。
“我们在揭开这个世间的真面目,把那些被神话的虚妄一一揭开。我们在擦亮世人的双眸,告诉他们,这个世间并非你所想象。这个世间无法凭着想象去揣度,那要靠什么?”
贾平安微笑道:“靠儒学吗?靠之乎者也吗?我说过,这个世间的人不能都去学文,文能作甚?文可能打造锋锐的兵器?文可能营造高大的屋宇?文可能不断推动社会进步?”
国之将亡时,文当然有用,文人们可以以笔为刀,在烛火下目眦欲裂,用笔写出一个个带着不屈的字,号召天下人奋起。
但归根结底,要想振作起来靠的还是科学。用科学武装国家,用科学去打造无数兵器,令异族震怖。
“不能!”
贾平安涨红着脸,第一次嘶吼着。
我第一次见到大唐就是坑,那些百姓兴奋的站在坑口,不住的说着活埋了扫把星云云。那些曾经淳朴的脸为何变成了狰狞?
因为他们无知。
“何为社会进步?经济,政治,教育,衣食住行……”
“官员们靠什么去发展商业?靠什么去发展农业?他们靠的是无为,最多是劝耕,再懂得修理沟渠的就算是名臣了。可你们知晓这不够!”
一个学生举手,贾平安点头,学生喊道:“先生,要想发展商业就得因势利导,从朝中开始引导。要想发展农业就得去研究如何能让田地更肥沃,如何让种子更出色,如何能开垦出更多的良田……”
这就是我培养出来的火种……贾平安从未有过的热血奔涌,“对,这就是新学的态度,我们遇到了麻烦,首先分析麻烦,随后解决麻烦,而不是无为。我们有为!”
我在大唐看到了许多官员,那些曾在史书中闪闪发光的官员。我曾以为他们会睿智,可他们的一言一行告诉我,他们很茫然,他们的眼界就那么宽,他们遇到问题也会一筹莫展。
他们笨吗?
不笨!
他们只是不知晓这个世间的本来面目。
他们甚至都不懂的做事的方法。
李弘想到更多些,他想到了那些先生的教导……
他们会教什么?
先贤的典籍,各种先贤的话。他们会把这些话掰碎了,揉成粉末,然后把一点点粉末给你说出一堆……
他也曾觉得这样的学问很有趣。
但舅舅说过,这样的学问只能培养出一个个大脑袋……脑袋很大,肚子却很小。
饿殍!
舅舅把这等人叫做学识饿殍。
满脑子都是做人的学问,都是儒学的各种观点,但肚子里却空空如也。
“先人们当年筚路蓝缕的艰难前行,他们用血泪留下了无数教训,譬如说纵火烧荒后就能耕种,譬如说钻木取火……他们不曾留下什么之乎者也,不曾留下那些所谓的座右铭……孩子,你们要去做个伪君子……千万年来先人们留下了无数学识,这些学识不断滋养着我们,让我们今日有衣穿,有饭吃,有强大的军队能保护我们免受异族的侵略……这些是什么?”
“有为!”
黄海通和其他人大声喊道,那脸啊!涨的通红。
“对,有为。”
贾平安笑道:“我们需要给学生们灌输如何做人的道理,但我们不能让学生们把这些道理当做是毕生去研究的学问,那是傻子!”
儒学被研究了千余年,研究出了什么?是让社会道德更加的进步了,还是说让社会更进步了?
没有!
从道德上来说,儒学统御的世界是在一步步的下滑。当整个社会都在琢磨如何做一个君子时,只能培养出一群伪君子。每一个人都戴着君子的面具行走世间,恍如僵尸。
“道德永远都不是教导出来的,教导之余我们必须要用律法去规范人的言行,让正确的言行成为规矩,让这些规矩不断延续下去,这便是道德。”
“但这只是一面,我们更需要去探究这个世界的本质,去探究如何能让这个世间更好。儒学能吗?”
“不能!”
众人很欢乐。
那种看着别人在愚昧的道路上狂奔,自己却走在正确道路上的感觉太爽了。
“朝中开办了学堂,可寻不到先生。”
贾平安轻蔑的道:“那些儒者们一门心思就想做官,就想升官发财,他们不愿意去教授那些孩子们。”
这不是读书人大爆炸的时代,在大唐,读书人就是珍宝。
“在你们当年毕业时我曾说过,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家,你还得有理想。没有理想的人就是行尸走肉……”
贾平安看着这些弟子们,“我召唤了一百零六人,来了一百零六人,你们抛下了安稳的日子,抛下了前程无限的好日子,你们没有理会父母妻儿的不解和埋怨,你们义无反顾的来了。”
他指着右侧,那里是皇城方向。
“陛下在看着你们,太子殿下在看着你们。”
李弘走出了阴影。
“殿下!”
黄海通没想到太子竟然也来了。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贾平安说道:“大唐需要你们去擦亮那些蒙昧的双眼,你们要有主人翁的精神,要告诉自己……”
他缓缓看着这些学生。
“我们在,大唐盛世就在!”
……
晚安!
第969章 朝阳
周二的童年很懵懂,也很欢乐。看到蚯蚓他都能玩许久,或是上树寻找虫子也能欢乐许久……
父亲周圆圆在西市为商人做事,整日扛包辛苦,但工钱也比别的丰厚。
因为父亲工钱不少,所以母亲乔氏就在家中织布补贴家用,顺带带孩子。
“阿耶,我去了。”
大兄周大早早就在平康坊的一家酒楼做了伙计,十三岁的少年却开始学会了养家糊口。
“吃了早饭再去!”
周圆圆板着脸,黝黑的脸上多了父亲的威严。
乔氏在进出端来饭菜,等周大坐下后就拍了他的脊背一下,手却被震的发痛。她嗔道:“整日就想着去酒楼里蹭吃蹭喝,掌柜若是不要你了怎么办?”
周大得意的道:“阿娘,我会看人眼色,会和客人说话,掌柜哪里舍得不要我?他若是不要我,平康坊中多少酒楼,多少生意?我随便寻一家也不比他那里差。”
早饭是蒸饼,菜是自家弄的咸菜,外加一碗咸肉菜蔬汤。
周二就坐在父亲的身边,周圆圆给他拿了一个蒸饼,“热,吹吹再吃。”
“嗯!”
周二九岁了,可因为是家中的老幺,从小就过的无忧无虑的。
他拿起蒸饼吹着,等冷了些后就咬了一口。
满是粮食的香味呢!
周二吃的漫不经心。
对面的周大看着他,突然就笑了,“阿耶,你看阿弟长得白白的,和阿娘可像?”
周圆圆偏头看了小儿子一眼,点头道:“你像我,二郎像你阿娘。”
乔氏坐下,用围裙擦了一下手,拿起一个蒸饼笑道:“可不是,二郎这般白净,以后定然好寻娘子。”
周大大喇喇的道:“哪就担心这个了,等以后我发了财就给二郎寻一个贵女,二郎,你想要哪种?”
周二抬头,不忿的道:“大兄你都没寻到娘子呢!”
“我是不稀罕!”
周大洋洋得意。
乔氏一边吃一边说道:“今日是去报名吧?”
周圆圆点头,黝黑的脸上多了些无奈,“那学堂不远,都说是陛下节衣缩食弄出来的,就是为了咱们的孩子不做睁眼瞎,老大十三岁了,过了他们招收的年纪,二郎还好,九岁正好。我想着每日里面还管一顿午饭,二郎在家也无事,就去试试吧。”
周大随意的转动着手中的半块蒸饼,漫不经心的道:“只有那些富贵人家才吃午饭,这学堂竟然还管午饭……钱多的。”
周二不知去学堂是好是坏,但阿耶说不一定选得上。
不去最好。
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自己攀爬过无数次的大树,周二莫名的惆怅了起来。
好像那种无忧无虑要消失的惆怅。
晚些周圆圆带着他去寻坊正。
坊正那里很热闹,数百人挤着。
“挤你娘!都退后!”
坊正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接着坊卒开始驱赶。
“都排好。”
带着孩子来报名的大多是母亲,也有祖父,所以周圆圆这等特地告假半日带孩子报名的成了异类。
周二看到了许多少年,五六岁的,甚至还有流鼻涕两三岁的孩子……也有十多岁的少年。
“孩子连笔都拿不稳就送来,这是想让陛下帮你家带娃呢?滚!”
“这都多大了?都能干活的年纪送来作甚?畜生,赶紧去干活,好歹能让耶娘轻省些。”
一番甄别后,不少人被赶了出来,一脸悻悻然。
好不容易轮到了周氏父子,周圆圆见坊正满头大汗,一脸疲惫,就担心他会漫不经心。
坊正看了一眼周二,“是二郎啊!”
周二下意识的点头。
这个点头换来了坊正的微笑,“是个乖孩子,我记得他七岁?”
周圆圆一愣,“是……是七岁。”
坊正黄军笑道:“七岁好啊!”
周圆圆就是个苦力,但却知晓看人眼色,就谄笑道:“多谢坊正了。”
随即登记各种资料。
因为都是街坊,堪称是知根知底,所以登记很快。
晚些结束后,周二依旧回家玩耍。
他爬到树上看着外面的世界,突然觉得很惆怅。
我是九岁呢!
乔氏出来寻他,抬头见他在树上就骂道:“这是作死呢!还不赶紧下来?滚下来!”
乔氏拎着扫帚狠抽了他一顿,乔二的惆怅就消散了。
报名之后就是汇总。
吏部和算学的人一起来了。
“安善坊报名的人不少,超了,要筛选。”
吏部的官员和算学的助教一起筛选。
“只要一百人。”
“这个九岁了,筛掉。”
“这个十一岁了不要。”
“这个……”
一番筛选后,还多了几人。
礼部的官员和算学的助教在商议。
“这个周二要不筛掉?”
助教看了一眼这几人,“都差不多,不过这个周二七岁,先生说过七岁入学最好,能懂规矩,能接受学识……”
黄军笑道:“可不是,当初我就听闻七岁最好,所以那些街坊带着孩子来报名,大些的我都让他们回去了。”
几人点头,“好,如此就是周二了。”
随后张榜。
周圆圆疲惫了一天回到坊中,一进坊门就看到了榜单。
“周圆圆,你家周二在呢!”
周圆圆不识字,但自家姓名和妻儿的名字却记得。
他看到了掉在尾巴的周二两个字,欢喜的道:“多谢坊正了。”
他回家拿了一块咸肉去寻到了黄军家道谢。
黄军正在饮酒,见他来了就拉着他喝了两杯,醺醺然的道:“你家二郎是九岁,万年县那边早有记录,不过学里却不会去查,让二郎记着自己的岁数,别特娘的说错了……”
周圆圆点头,“坊正放心,二郎若是不听话,回头我抽死他。”
他举杯,诚恳的道:“多谢坊正了,以后二郎若是能有些出息,定然会记得坊正的大恩。”
黄军摆摆手,“我稀罕他的报答?我只是看着二郎乖巧,话少,这等孩子若是去种地,去做伙计可惜了,好歹读读书……”
他喝了一口酒,惬意的道:“此次我去了算学,见到了贾郡公。贾郡公他老人家和气的……比那些小吏都和气,笑吟吟的说不识字不值当骄傲,有人眼瞎心不瞎,不识字就是睁眼瞎。所以但凡能让孩子读书就赶紧送去……我就是听了贾郡公一番话,又看你家二郎顺眼,这才为他改了岁数……”
晚些周圆圆告辞,把咸肉拉下了,黄军瞪眼,“我还稀罕你这个东西?拿走!”
周圆圆讪讪的道:“总得要感谢呢!不然心中不安,总觉得亏欠了心慌。”
“拿走。”黄军淡淡的道:“我不稀罕!”
周圆圆回到家中,周大已经回来了,正在揉着弟弟的脑袋笑话他。
“明日你就要去读书了,可要我去给你买一身新衣裳?看看学里可有女娃子,有的就赶紧去哄哄,说不得等你大了那女娃子愿意嫁给你……”
周二有些茫然。
“阿耶,读书……读什么?”
周圆圆也不知晓,“贾郡公说不识字就是睁眼瞎,阿耶是睁眼瞎,你大兄也是,你阿娘也是,这一家子都是睁眼瞎,总得有些眼明心亮的。你去了好生读,回来给阿耶说说学里的事。”
“嗯!”
第二日凌晨,周二早早被叫醒,随后换了一身新衣裳。
“快些吃。”
第一日周圆圆本想带着老二去,可今日店里活多,所以就让乔氏带着孩子去学堂。
等父兄走了后,乔氏估算了时辰,做了一会儿活计,这才带着周二去学堂。
周二跟在她的身侧,有些不安,“阿娘,要不就不读了吧,咱们回家去。”
乔氏回头凶巴巴的道:“你阿耶为你读书之事可是去求人了,家中也给了钱,若是你不好好读,回头你阿耶定然要狠狠的收拾你!”
周二怕了,就点头,“嗯,那我好好读书。”
学堂簇新,一进去就能看到空地,说是操场。
正对着的是学堂,有两间,看着不小。
左边的屋子比学堂还大,两个妇人正在收拾食材,周二还看到了大扇的豕肉。
豕肉好吃!
周二舔舔嘴。
黄海通就站在教室外面迎接学生们。
“见过先生。”
乔氏带着周二过来行礼,然后拽着周二的手臂说道:“这孩子顽皮,但凡不听话先生只管打,打死勿论。”
周围的家长都是赞同的声音。
黄海通微笑道:“我不会动手打学生,放心。”
乔氏急了,“不打怎么行呢!先生别客气,只管打。”
在她的心中,不打孩子就是放羊。和心疼孩子比起来,母亲更愿意看到孩子能学到知识,能长进。
黄海通只是笑了笑,“进去吧。”
两个班,一个班五十人。
按照安排,目前他必须一人教授这两个班,一个班教完后让他们自习,练字背诵什么的。随即他再去另一个班授课。
等明年再度招生,每个学堂的先生会增加,相应的学生也会增加。按照先生的说法,能多教一个好一个。
有教无类!
黄海通走上讲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做黄海通,以后就是你们的先生,现在我点名,被点到的站起来。”
一个个学生跟随着名字站起来。
“周二。”
周二紧张的起身,“到。”
黄海通看了他一眼,“坐下。”
周二坐下。
点名完毕,随即发教科书。
满是墨味的教课书翻开,扉页写着一行字。
“跟着我念。”
周二抬头看着先生。
先生很严肃的念道:“天下兴亡我有责!”
周二跟着念道:“天下兴亡我有责!”
随后开始了识字。
……
“是算学的学生!”
卢顺义面色惨白,“陛下和贾平安合谋,他们装作是无所适从,随即召回了那些算学的学生,他们摇身一变竟然就变成了先生……”
王晟呆呆的看着窗外,知了在疯狂的嘶鸣着,“可怕的是……新学的学生做了先生,长安城中将会多出万余新学的门徒。更可怕的是,他们准备每年都招生……十年后,长安城中全是新学门徒……”
李敬都浑身颤栗,“家中让我等来国子监就是要打响士族乃是文宗的名头,可我等在长安数年却碌碌无为,算学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不断扩张……我们无能之极。”
“阿郎,家中来人了。”一个随从进来,神色看着不大自在。
晚些,三人出现在了卢顺义家中。
几个老人坐在上首,冷冰冰的看着他们。
“学堂开了,先生不是我等的人,你等为何不禀告?”
卢顺义苦笑道:“当时老夫写了书信回去,可家中回信说那些泥腿子读什么书,不过是皇帝为了收买民心弄出来的噱头罢了……”
几个老人冷漠,中间的老人瘦的像是一根麻杆,仿佛一阵风都吹的走。他冷笑道:“家中看不到长安的景象,你等为何不禀告细致些,以至于家中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另一个老人叹道:“一万余学生啊!皇帝疯了吗?”
瘦削老人摇头,“不只万余,是每年万余,十年后长安城中尽皆是新学声……”
边上的老人笑道:“一群贩夫走卒学些什么新学,我等可惧?”
瘦削老人皱眉看着他,“哪怕是千人中出一个人才,一年就能出十个,你别忘了户部和工部招收的那些新学学生。”
卢顺义身体一颤,“新学的学生进了官场,随后就会成为一股势力,当他们极力鼓动让科举加入新学一科时……”
瘦削老人淡淡的道:“随后我等士族就将面临被围剿之势,皇帝会操纵两边以求得平衡。”
他冷笑道:“可我等士族纵横多年,何曾有谁能并肩?一群泥腿子罢了,可皇帝偏生要把他们拉起来,让他们和士族争斗,他便能从中渔利。”
卢顺义三人相对一视,神色肃然。
瘦削老人觉得不对,“可是还有什么我等不知晓的?”
李敬都面色难看,“当年新学刚进了算学时,堪称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时候贾平安却不吭不哈,外界如何攻击他都低着头不搭理……可他不是这等骂不还口的性子。”
卢顺义觉得自己全盘失败了,那种沮丧让他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他不吭不哈便是想让新学立足,若是当时他敢和咱们争斗,士族联手就能绞杀了他所谓的新学。”
瘦削老人神色凝重,“于是他就默默等着新学一步步的强大……”
“对。”卢顺义说道:“新学一直是过街老鼠,从何时开始改变的……老夫记得是从户部开始抢着要新学的学生时,报名的人就越来越多……等到了如今,甚至连那些老帅都把孙儿送进了算学……”
李敬都补充道:“他还收了几个权贵做弟子,后来更是成为了太子的先生,那些人一看……太子竟然都在学新学,那我等还等什么……”
瘦削老人一拍案几,须发贲张,“好一个狡猾的小子!”
他身边的老人苦笑道:“刚开始时他低头,那不是他谦卑。”
卢顺义摇头,“贾平安此人不谦卑,他可以和百姓坐在一起说话,很和气。可和我等说话时那股子俯瞰的味道,就像是看着一群山民般的,浑身上下都是优越……”
王晟越想越怒,“他低头的那时眼中定然全是得意!他骗了我们!”
“是你等蠢!”
瘦削老人起身,沉声道:“家中还未曾得到消息,你等可有法子让儒者们进去做先生?”
卢顺义一惊,“咱们前面鼓动那些读书人不要去做先生,如今改弦易辙……”
瘦削老人冷冷的道:“你以为这是小事?这是关系到士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别说是改弦易辙,就算是杀人也值当!”
……
朝中。
贾平安今日也来了。
帝后坐在上面,皇帝看着心情不错。
“陛下。”
议事完毕,许敬宗起身道:“陛下,如今长安百余处学堂授课,各处百姓都在赞颂陛下仁慈……可臣却有隐忧。”
李治微笑道:“隐忧?可是贾卿的疏失?”
你们这戏演绎的不错,可为啥要把我拉进来?
贾平安一脸无语。
许敬宗看了贾平安一眼,得意的道:“臣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些学生学出来之后能去作甚?做生意,做伙计,做工匠……若是只能做这些,那些人家怕是不乐意。”
今日朝会集聚了许多臣子,这番话后,马上就骚动了起来。
许敬宗这话不对头啊!
李治淡淡的道:“许卿可有建言?”
这是标准的演戏!
许敬宗肃然道:“往年的科举臣看到了不少滥竽充数之辈,为何?皆因各地的州学县学良莠不齐。臣在想,为何不让新学也成为科举的一科呢?如此各等人才都进了朝堂……哈哈哈哈!”
崔建看了贾平安一眼,只觉得头有些晕。
这是早有预谋!
一个臣子喊道:“陛下,新学乃旁门左道,哪有进科举的资格?那只会误了天下!”
李勣起身,淡淡的道:“当年科举时,先帝登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先帝说的英雄并非指儒学门徒,为何不能让新学进了科举?是否人才……今日户部窦尚书在,工部阎尚书也在,二位麾下都有不少新学的子弟,请二位来说说。”
窦德玄出班,“新学的学生精于计算,乃是户部的栋梁。”
阎立本出班,“新学的学生学营造比任何人都快,而且举一反三,用新学的学识来营造……又快又好。”
李治看着群臣,“如此,从今年开始,科举新增一科……新学!”
一些人面色惨白,一些人怒不可遏,一些人微笑点头。
散朝。
贾平安走在前面,听到了后面的咒骂声。
“贾平安你不得好死!”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也照在了屋宇上,无数光芒绽放……
新学如朝阳。
大唐亦如朝阳!
我多年的谋划,今日终于开花结果了。
那些咒骂贾平安的臣子就见到他回身,随后举起右手,奋力的挥舞。
去你大爷的!
……
求个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