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1章 你部……威武
城中有近千移民,从后面这条街道到前方的整个区域,此刻都是他们的地盘。
从被带来此处开始,移民们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着什么。
贾平安走了出来。
本是坐着的移民们纷纷起身。
这一下就可怕了……数百拎着刀枪的男女移民啊!
“跟我来。”
贾平安转身进去。
移民们鱼贯而入。
沈丘正在喝茶。
他觉得这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喝茶了。
此刻他的脑海里却格外的放松,没有什么杂念,更没有什么挂念。
脚步声密集而来。
沈丘回身。
贾平安率先进来,接着就是那些手持刀枪的移民。
沈丘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是某根线被崩断了。
“你……原来你从未把那三百骑兵当作是自己的后盾。”
“移民……大唐移民……”
“全民皆兵!”贾平安走出了正堂。
“从建言移民西域开始,我就通过兵部给了这些移民各种方便。农闲时每人都得操练,包括健壮的女人……刀枪,弓箭……”
外面的马蹄声密集。
贾平安狞笑道:“大唐人,哪怕是走到了天涯海角,也应当能令异族胆寒!”
他举起手。
“张弓!”
身后的男女张弓搭箭。
呯!
并未上门栓的大门被撞开,兴奋的叛军冲了进来。
意料之中的数十人并不存在。
这是个宽敞的地方,以前是疏勒统军将领的衙门。前院的院子曾经作为阅兵的场所,以及校阅的场所,虽说比不上大唐那些军卫的场地,但在西域也颇为可观。
此刻数百人在后部,而叛军在前面。
“放箭!”
冲进来的叛军看着一片乌云飞了过来……
“救命!”
有人转身就想跑,可身后的同伴却挡住了他。
噗噗噗!
叛军不断倒下,将领在中间喊道:“退后就是死,这些都是移民,不是我们的对手,冲杀上去!快!”
叛军恍然大悟,旋即嘶吼着冲上去。
移民而已啊!
移民,那不是百姓吗?
百姓不就是猪羊般的软弱吗?
他们的眼中重燃希望。
“列阵!”
移民列阵上前。
男人们在前方举起长枪。
身后,女人们张弓搭箭。
“放箭!”
箭矢在收割着叛军的性命,但他们还是越过了这一段路。
“杀!”
长枪阵如同往日操练的一样整齐捅刺。
那些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冲上来就能肆意砍杀移民的疏勒叛军遭遇了一堵墙。
一个个叛军倒在了阵列之前,移民中有人在干呕,有人浑身僵硬。
这是第一次杀敌的反应。
百骑中有人惊呼,“他们惧了。”
杀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享受,会让人崩溃。
沈丘看着贾平安!
“简单!”
贾平安拎着横刀,从中间冲了出去。
身后,包东等人紧紧跟着。
箭矢不断在空中飞舞,贾平安很担心某个少女放箭失误,把自己钉死在这里。
“杀!”
贾平安带着三十余百骑冲杀了进去。
刀光滚滚,那些叛军猝不及防,竟然被杀退了几步。
“是贾平安!”
叛将狂喜,“杀了他!”
贾平安一阵冲杀,就在敌军准备反扑时,他带着人施施然的退了回去。
他就站在阵列的第一排中间。
“这些都是叛逆,他们将会杀戮你们,凌虐你们的妻女,鼓起勇气,今日我将带着你等完成第一次战阵。”
贾平安横刀前指,“进!”
噗!
严格的操练让移民们齐齐上前。
他们看了中间的贾平安一眼。
贾平安走在了左前方。
一个叛军冲过来,贾平安轻松一刀斩杀了此人。
他呼喊道:“杀光他们!”
热血在身体中奔涌着。
那些移民面色涨红,呼喊道:“杀光他们!”
长枪密集的捅刺,阵列不断向前……
女人们不断张弓搭箭,哪怕手指头被弓弦给割破了也毫无知觉。
所有人都是一个念头。
“杀光这些叛逆!”
妇人看傻眼了。
“这是移民?”
大唐不断在往西域移民,那些移民看着普通,他们一来就在城外开辟了田地,随即耕种。
他们不时会聚在一起出城,也不知去了何处。
妇人觉得贾平安疯了,可此刻她才知晓……
“可怕的唐人!”
这只是移民,就把叛军杀的节节败退……难怪大唐军队总是能以少胜多。
那些蠢货……今夜的主谋吐蕃人、突厥人,以及城中的叛军和那些参与叛乱的人,他们都错了。
妇人捂着胸脯,发现自己无知的可怕。
我以为这个恶魔的刀法简陋,可他就是用这种简陋的刀法杀的叛军人头滚滚,无人是他的对手。
我以为这个恶魔谋划平庸,是如何得了杀将的名头,难道是因为他筑京观的残忍?
可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他从一开始就把移民们当做是自己的预备队。
这样的人……有他在疏勒,谁敢动?
妇人瘫坐在地上,死里逃生后的放松让她无法站立。她死死地盯着贾平安的背影,想着自己当初转动的念头……
——杀了他为夫君报仇!
这个念头事儿兴起,事儿落下。就算是她脱的光溜溜的躺在床上时,长发中的发簪也是最锋利坚硬的那一根。
我真蠢!
竟然想着杀了他!
妇人一番自暴自弃,随即捂脸嚎哭。
……
山得乌在翘首以盼。
夜色中,他负手站在院子里,看着远方的夜空被火光映的通红,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
漫德在边上发牢骚,“呼兰其那边说想要活的贾平安,想公开羞辱他,可我们更需要贾平安来打击大唐的士气,山得乌,不能把贾平安给他们。”
山得乌微笑道:“可以给,给他们羞辱一番后,我们再把贾平安带回去,大相定然非常想见见这位给我们造成巨大损失的杀将。”
阿卜芒靠在门边,双手抱臂看着街道。
一骑疾驰而来。
近前后,马背上的突厥人飞身下马,冲进去喊道:“失败了,失败了……”
山得乌面色微变,“说清楚。”
“呼兰其等人的大军冲进了贾平安的驻地,随即里面喊杀声整天,不过是一刻钟,那些疏勒人竟然就溃逃了……”
“谁!?”
“这不可能!”
漫德咆哮道:“贾平安的手中此刻只有数十人,那两千余人是如何败的?难道他还能变出军队来?”
来人面色惨白,“是移民!那些移民手持刀枪,连女人都是如此,个个凶悍无比。他们结阵冲杀,那些疏勒人压根就挡不住啊!他们挡不住!”
山得乌的身体一震,踉踉跄跄的冲出了大门。
他往贾平安的驻地方向看去。
那里有呼喊声隐隐传来。
“我错估了贾平安的手段,他一直握着那些移民在手中,故意派出了三百骑去冲杀,让我以为他已然势单力孤,于是我派出了手中最后的军队,他此刻才露出了狰狞的面孔,用那些移民给了我们重重一击……”
“撤!马上撤,否则我们将会被困在城内,贾平安不会放过我们。”
漫德在呼喊。
山得乌低头,几滴泪水滴落地面。
“我败了,我苦心孤诣准备了多时的谋划竟然败了!”
“山得乌!”
漫德拉着他往右侧跑。
山得乌猛地惊醒,“阿卜芒呢?带上他!”
漫德回身问道:“阿卜芒在哪?”
身后有人喊道:“阿卜芒早就跑了。”
刚看到些联手希望的双方,就像是一对相亲的男女,本来相互都看上了,男人正准备摸摸妹纸的小手。妹纸一边装作娇羞的模样期待着,一边在观察男人的表现……很甜美的感觉。可贾平安拎着大棍子来了,一棍子砸下去,这对男女在外力的打击下分道扬镳。
什么联手,今夜的突厥人让吐蕃人知晓了一点:除非是必胜的局面,或是吐蕃舍得给出大利益,否则突厥人只会在边上看热闹。
长街中段,三百骑兵接管了战局,仅存三千余的叛军无处奔逃,大多跪地请降。
胡密知晓自己再无退路。
吐蕃人的意志比突厥人更为坚强,他们步步紧逼,双方不断陷入混战,随即胡密率人冲杀,把突进来的敌军清理出去,随后后退……
他浑身浴血,不住的喘息着。
前方敌军再度冲了上来。
胡密的眸子一缩,“是披甲的骑兵!”
敌将在对面狞笑道:“我的人终于到齐了。”
这是拖在后面,刚被疏勒人带来的五十名披甲骑兵。
甲衣才将在外面批好,马匹看着有些累,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
“给他们最后一击!”
这是决定性的时刻。
敌将喊道:“出击!”
吐蕃人闪开一条通道,给了披甲骑兵加速的空间。
“弩箭!弩箭!”
胡密疯狂嘶吼着。
数十弩手开始上弦装箭,可来不及了啊!
胡密喊道:“跟着我!”
副将抱住了他,“我去!”
胡密一脚踹倒副将,带头冲了上去。
敌骑正在突进,他们竟然还戴着面甲……
长枪被放在身侧,只需一次穿刺就能穿透少说两人。
随即战马披甲冲上去,谁能挡?
“长枪……”
长枪阵列再度被组织了起来,可不宽阔的街道反而成了阻碍……不够宽,能够布置的长枪手就少。长枪手少,就无法形成合力……
胡密扑了上去。
战马的脸上也有甲衣,唯有眼睛露在外面……
咿律律!
战马长嘶,白雾飘散。
马背上的敌人见胡密带着十余人冲了上来,不禁狞笑着催促战马加速。
“撞死他!”
双方不断靠近……
长枪刺杀,并未刺中胡密。
但他躲不开战马。
胡密深吸一口气。
“杀!”
他腾空跃起,一刀挥去……
马背上的骑兵愕然看着断掉的手臂,旋即马脖颈那里出现了一道伤口。
战马疯狂嘶吼着,原地就蹦了起来。
身后的骑兵被挡住了,就在此时,后面有人喊道:“放箭!”
弩箭来了!
敌骑落马,刚落地还未站稳的胡密被战马撞了一下,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一口血就在半空中喷了出来。
“杀!”
长枪阵在刺杀,但旋即就被突入。
街道太狭窄了!
落地的胡密第十一次在抱怨这个地形,随即被人扶了起来。
他气喘吁吁的看着前方肆虐的骑兵,喊道:“跟我来!”
他带着人冲杀了上去,和那些突入的骑兵绞杀在了一起。
一个敌骑落马,长枪拼命的扫了胡密一下。
这一枪从腰肋处划过。
胡密身体一震,伸手摸了一把,无需看,湿漉漉还在发热的就是血。
他疯狂了。
“不能再退了!”
他干咳着,咳一咳的就开始吐血。
“杀过去!”
他一瘸一拐的拎着刀往前走。
“闪开!”
胡密怒吼道。
前方太多的人挡住了他的路,所有将士都默契的把他挡在后面……他已经身负重创。
“闪开!”
胡密大吼。
“闪开!”
身后传来了别人的怒吼。
“甘妮娘,滚!”
胡密回身,就看到了一个身材宽厚的血人。
“滚!”
血人轻轻伸手扒拉了一下,胡密就不由自主的往边上退。
“滚!”
血人带着数百军士冲了上去。
敌将正在得意大笑。
“我说过贾平安最愚蠢之事便是没有缩在安西都护府之内,而是自大的来到了疏勒。他以为疏勒人能轻易被自己威慑镇压了,可却忘记了我们。
他被人称之为杀将,无数京观和胜利让这个名号蒙上了光晕。今日我便亲手把这层光晕揭开,看看这个蠢货是什么样……”
有人笑道:“若是活擒了此人,大相可会重赏?”
敌将骂道:“这还用得着说?”
“哈哈哈哈!”
众人不禁狂笑。
笑声中,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是他的那三百骑,不过不要紧,我们已经进来了。”
敌将从容的道:“加一把力,彻底摧毁他们。”
一股骑兵再度出击。
前方唐军突然拼命的往两侧闪开……
这是何意?
难道是要给我们让路?
这个荒谬的念头在吐蕃人的脑海里转悠了一下。
“他们要跑!”一个军士觉得自己的智慧能照亮这个夜空。
“快一些!”
众人开始加速。
前方的披甲骑兵还剩下二十余人,他们聚集在一起开始加速。
通道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血人。
血人扛着一把陌刀,快速冲了出来。
身后,数十血人也扛着陌刀站在了他的身后。
血人狂笑道:“果然赶到了。哈哈哈哈!”
他举起陌刀:“耶耶李敬业在此!”
披甲骑兵冲了过来,长枪被避开,他还想再来一下……
我就再来一下……
他只看到了刀光闪过,接着自己的战马竟然……
头呢?
鲜血从断开的脖腔中喷涌出来,刀光再闪,骑兵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下坠。
可那个下半身怎地如此熟悉?
空中还有鲜血和内脏在飞舞……
“跟着耶耶来!”
李敬业带着一群陌刀手齐步向前。
敌将面色一变,“是陌刀手!上前!上前!”
敌军上前,可陌刀手也在上前。
敌将看到了刀光在闪烁,接着视线一片血红……
残肢断臂飞舞着,刀光不断在推进。
敌将喊道:“不能退!”
马蹄声越来越近。
唐军的骑兵上来了。
“闪开!”
骑兵顺着通道冲杀了上来。
你上骑兵,我也上骑兵。
你的骑兵多,我的骑兵少……
双方的骑兵甫一接触就分出了高下。
被陌刀手杀的胆寒的吐蕃人挺不住了。
“甘妮娘,抢耶耶的功劳!”
李敬业怒了,带着人冲了上来。
“他们又上来了!”
陌刀手更能让敌军畏惧。
“挡住!”
敌将拔刀,面色铁青的喊道:“他们为何不出击?山得乌在干什么?”
“挡不住了!”
陌刀手的加入直接击溃了吐蕃人。
“撤!”
敌将痛苦的闭上眼,策马掉头。
他用小股人马带走了韩综,信心满满的想来这里俘获贾平安。可谁曾想……
“进城容易出城难。”
长街的远方出现了贾平安等人。
战马原地掉头太难了,不是撞到别的战马,就是不受控的冲向了侧面。
乱了!
李敬业见状大喜,“杀快些!”
骑兵们不禁齐齐翻白眼。
是我们杀快些,你步卒来凑什么热闹?
可李敬业带着刀光就这么冲了上去,在慌乱准备撤退的敌军中间卷起了血雨腥风。
“快撤!”
敌军一部分人开始溃逃,一部分人被堵住了……
败了!
兵败如山倒……
唐军此刻就是杀猪宰羊,毫不费力的砍杀着那些吐蕃人。
胡密单膝跪在地上,右腿那里血肉模糊。
他听到了马蹄声缓缓靠近,就用横刀撑着回身,抬头问道:“贾郡公,下官可曾误事?”
贾平安看着浑身浴血的胡密,肃然道:“你部……威武!”
胡密吐出一口气,手一松……呯的一声倒地。
“送去救治。”
贾平安下马,夜风吹过,一股子血腥味重的让人头脑昏沉。
城外,冲出去的吐蕃人在亡命奔逃。
左边是去疏勒深处,右边是逃离疏勒的通道。
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右边。
失败了,现在唯有逃离才是王道。
“快些!”
敌将回头,见城中的追兵姗姗来迟,不禁狂笑,“贾平安只有那点骑兵,他能如何?只能看着我们溜之大吉,哈哈哈哈!”
噗!
噗噗噗噗!
前方突然燃起了许多火把。
火把密密麻麻的看不清。
敌将揉揉眼睛……
两千余大唐将士正严阵以待。
韩综拔刀。
“放箭!”
……
晚安!
第882章 贾郡公就是我的贵人
“败了!”
呼兰其跌跌撞撞的进来,昌哈拉还在喝酒,他抬头皱眉,“你说什么?”
“败了!”
呼兰其面无人色。
昌哈拉皱眉,“你喝多了。”
两千余勇士去围杀贾平安会失败?
呼兰其浑身颤抖,“先前贾平安的住所喊杀声整天,咱们的人冲杀了进去,可很快他们就逃了出来,接着就是……”
他拍打着案几,泪水不断滑落,哽咽道:“那些移民啊!我们都忽略了那些移民。”
昌哈拉身体一震,“你说什么?移民……那些百姓难道能敌得过我们的勇士?”
呼兰其的嘴角带着白沫,疯狂的拍打着案几,“什么狗屁的勇士,数百大唐移民……其中还有不少女人,竟然就把他们给击溃了。勇士……这就是我们倚仗的勇士。昌哈拉,我们怎么办?”
昌哈拉面色惨白,“不怕,吐蕃人还在。”
呼兰其侧耳倾听,“已经没动静了。”
城门那边安静了下来。
整个城中除去零星的惨叫之外,都安静了下来。
“难道……”呼兰其惨笑道:“若是吐蕃人胜了,他们会一路冲杀进来,不会那么安静……他们……败了。”
昌哈拉蹦了起来,“贾平安心狠手辣,他会活活吊死我们,走!”
二人转身就跑,刚跑到大门处,几个百骑按着刀柄出现了。
雷洪想给他们一个和善的笑容,于是就努力把脸上的胡须扯开些,微笑道:“想去哪?可要百骑带路?”
噗!
呼兰其跪在地上,身体摇摇欲坠。
昌哈拉却坚持站着,“我们……外面喊杀声整天,我们想出去看看,对,我们想去看看能否帮助贾郡公……”
“多谢了。”
雷洪放开手,重新变成了雷公脸,随即进去。
一进去他就吸吸鼻子,“娘的,这大半夜的不睡觉睡女人,还是一个女人,你们这是蒸肉饼呢?!”
不要脸!
太会玩了!
雷洪深深的嫉妒着。
他猛地回身挥手。
啪!
昌哈拉被一巴掌抽的懵逼。
“看看你就是一脸肾虚的模样。”
雷洪怒了,刚想来一顿毒打,外面有人喊道:“贾郡公要他们!”
“哎~”
雷洪颇为遗憾的道:“你们为何不自尽呢?”
两个谋反的中坚被拖死狗般的拖了出去。
“贾平安,你不得好死!”
昌哈拉破口大骂。
呼兰其面色惨白,浑身发软。
贾平安就站在长街的十字路口,身边有人在禀告。
“韩校尉遵照吩咐在城外堵住了吐蕃人,除去数十骑之外,尽数围杀了。韩校尉不解……为何不要俘虏。”
那个棒槌!
贾平安淡淡的道:“要震慑那些野心家,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他个尸山血海,此次人数有些少了,我刚琢磨出的一个新花样怕是无法施展。”
沈丘问道:“什么新花样?”
玩女人!
贾平安觉得自己要说出来沈丘就能和自己拼命,“京观。”
韩综来了。
看着城中屠宰场般的现状,他不寒而栗。
一直坐镇都督府的王春阳也来了。
他带来了都督府的十余疏勒人。
“有两人勾结了叛军,其他人不知情。”
那两个疏勒官员被带了上来。
天边浮现了一抹鱼肚白,整座城池沐浴在了晨曦之中。
“天气不错。”
贾平安惬意的道:“让那些百姓出来,告诉他们,清理这些尸骸可得报酬,一具尸骸……二钱。”
会不会太低了些?
此次缴获了许多钱财,用些钱来邀买人心也不错。
“陛下仁慈,你等出来收拾尸骸,一家子出来,一具尸骸抬到城外去堆积着二钱,不低了啊!赶紧出来。”
这一夜喊杀声整天,血腥味顺着缝隙钻进了各家各户,中人欲呕。
只有嗅过人血的才知晓人血有多腥臭,什么动物的血都比不过。
第一户人家战战兢兢的开门往外看了一眼,男主人旋即回身呕吐。
“娘啊!全是尸骸!”
地面能看到许多血泊,有的被吸收了仅存一层凝固的血皮子;有的还在,颤颤巍巍的让人想到了血豆腐……
“呕!”
街道上渐渐多了人,这些百姓带着妻儿都来了。
“就是拖到城外去,一具尸骸二钱,不少了,把大车拉来。”
有大车的人家发达了,一次能拉好些。
没大车的也不甘心,就用绳子捆着尸骸的脚腕或是脖颈往外拖。
贾平安看着这一幕,轻声道:“令骑兵在周围游弋,出城的百姓一旦有谁敢遁逃,马上拿下。”
没过多久,城外就拿了十余人。
这十余人有男有女,虽说穿着百姓的衣裳,可男子看着养尊处优,女子看着娇生惯养……
“这是要去哪?”
贾平安笑眯眯的问道。
皮鞭就在手中,让他不禁想起了羔羊。
那个婆娘被先帝宠溺的无法无天了,成天就拎着小皮鞭抽人。
“没人说?”
贾平安一鞭子抽去……他不是那等用刑的老手,也不知道用刑的节奏,一上来就用了死力。
“嗷!”
一个男子惨叫了起来。
沈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言怼了一下,“贾郡公,你这般……用刑还是百骑管用,你……闲着吧。”
他昨夜被贾平安怼的想吐血,此刻终于报仇了,嘴角不禁流露出了些惬意的微笑。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很是平静的对这十余人说道:“想在京观的哪个地方?”
几个女人尖叫了起来,拼命的着叫喊,并捶打着那些男人……
“她们在催促自己的男人快说,还说……若是不说,她们就爆出所有的丑事。”
“女人最睿智。”贾平安摸着下巴,很是睿智的道。
包东不失时机的献上了彩虹屁,“贾郡公睿智。”
男人们争先恐后的说着……
“都是参与了此次谋反的人。”
“要名册。”贾平安回身看着沈丘。
“老沈,你觉着如何?”
这人真没风度!
沈丘被怼的无话可说。
“一个京观就把这些人给吓坏了,比什么刑罚都管用……”
雷洪的彩虹屁差些意思,但和当年相比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沈丘伸手压压被晨风吹乱的头发,淡淡的道:“百骑都是好汉子,谄媚这等事咱从未见过,唯有包东和雷洪在你的身边久了些……朱墨。”
所谓朱墨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缩写。
贾平安微微一笑。
“老沈你是羡慕嫉妒恨了。这等情绪要不得,会让你心态崩裂。”
沈丘看了他一眼,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贾平安问道:“昌哈拉二人何在?”
有人说道:“他们在后面。”
贾平安转身进了百骑中间。
沈丘回身……
“贾郡公昨夜指挥若定,厉害!”
“昨夜我还以为要困死在城中,谁知晓贾郡公雷霆一击,咱们堪称是死里逃生啊!”
“……”
百骑们纷纷赞美着贾师傅。
关键这还不是拍马屁。
昨夜情况危急,众人都做好了死战的准备,翻盘后,那种死里逃生的快活让他们不禁赞美着贾师傅。
沈丘面色微黑,恰好贾平安回头冲着他笑了笑。
很恶劣的那种挑衅的微笑。
老沈,你……不行!
沈丘面色铁青。
呼兰其和昌哈拉就跪在边上。
那个妇人嘀咕。
“你们让我去打听贾郡公的消息,说是想讨好他,可你们竟然是想谋逆……你们谋逆不打紧,为何哄骗我?畜生,回头那个恶魔定然会生吞了你们,哈哈哈哈!”
妇人想到了贾师傅的凶狠,不禁抚掌大笑。
她突然觉得身后不对劲,怎么大伙儿都在看着自己,身后仿佛站着人。
她缓缓回身,贾平安皱眉道:“晚些拷打,你要仔细甄别。干得好,回头你和你的家族将会无恙,敷衍了事,回头丢你进军中做营妓。”
此时的军队是有营妓的……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出征,这一路都是素着。有人能忍,觉着无所谓,有人却憋不住,不寻些女人跟着,迟早会弄出些事儿来。
妇人哆嗦了一下,赶紧讨好的笑道:“是,奴保证不敢懈怠。”
“问话。”
贾平安伸手,包东狗腿的递上了小皮鞭。
“拿锤子!”
军中就有铁锤,包东贴心的弄了一个不大的。
不错,值得表扬。
贾平安走上去,妇人已经费尽口舌在问话,可那二人却无动于衷。
“闪开!”
妇人赶紧闪开,见贾平安拎着锤子过来,不禁捂胸,惊呼道:“要砸死人了。”
“谁刺杀了疏勒王?”
贾平安的问题让周围路过的百姓都止步。
“难道疏勒王不是他们杀的?”
一个老人迷惑的道。
一个妇人看着贾平安,想着刚才一家子用大车拖了十余具尸骸出城,随即就得了钱,不禁倍感欢喜。
“听听吧,贾郡公看着这般俊美,不是那等残忍的人。”
妇人说的理直气壮。
老人摇头,“疏勒王不肯服从他,他就动手杀人。”
呼兰其抬头惨笑,“不是你杀的吗?就是你杀的!”
“有种!”
贾平安蹲下去,两个百骑按住了呼兰其的脚腕,目光闪烁……大佬,千万别砸到我们的手啊!
呯!
隔着靴子也能看到脚指头迅速瘪下去后又迅速肿胀的过程。
呼兰其瞪大眼睛,憋气憋的许久,突然张嘴……
“嗷!”
呯!
贾平安觉得自己是在敲地鼠。
“啊!”
十个脚趾头砸烂了,贾平安开始砸脚背。
“我说!”
贾平安简单粗暴的手段很管用。
呼兰其惨叫着说道:“是……是旁多兰。”
什么狗屁名字?
贾平安抬头,见周围的百姓茫然看着自己。
“你在说谎!”
贾平安怒了,“诚信呢?”
他猛地挥舞锤子。
“嗷……我发誓,就是旁多兰。”
边上的昌哈拉在颤抖,昨夜放纵了许久,此刻他感觉被掏空了身体。
贾平安狞笑道:“该你了。”
口供总得要验证一番。
“嗷!”
昌哈拉挨了一锤子就招供了。
“就是旁多兰,他说疏勒王的身边有他的人,此次他只需动用此人就能成功嫁祸给你……他还有法子灭口刺客……”
那些百姓呆滞了。
“此人是疏勒王的心腹重臣。”沈丘一脸幸灾乐祸,“疏勒王倚为长城的心腹,竟然和吐蕃人勾结在一起刺杀他,可笑之至。”
“拿了来!”
贾平安起身丢掉锤子,那些百姓目光复杂的看着他,那个妇人高声喊道:“我就说不是贾郡公干的,你们还不信,是吐蕃人的栽赃陷害,他们靠不住,都是野狼,只知晓吃肉。”
咦!
这个女人竟然主动为大唐宣传,还知晓顺势打击吐蕃人的名声,不错啊!
贾平安对王春阳说道:“这个女人有趣,叫她来。”
王春阳看着他,突然暧昧的道:“年轻人孤枕难眠了?是了,有个女人总比手酸的好。”
我会手酸,你却不会,你只会……一触即发。
贾平安笑了笑,觉得老王也是个闷骚的。不过想想他身处大唐和吐蕃、突厥较量的第一线,没变成神经病就算是不错了。
那个妇人被召唤,她指着自己看向贾平安。
贾平安点头,妇人欢喜的冲着身边的男子喊道:“贾郡公要见我,你先去拉……”
男子竟然也欢喜的应了。
我去!
若是我绿了他……
这只是个念头,可身边的王春阳一旦闷骚起来就不可收拾,“你这般俊美,加之威风凛凛,这些男人怕是巴不得自家娘子和你春风一度,若是有孕就更好不过了。”
这不是借种吗?
贾平安满头黑线。
倭国人再想借种的美事不可能了。
贾平安的思维突然就跳到了倭国那边。
中大兄王子此刻定然是惶然不安,从疯狂冒险的状态转为瑟瑟发抖的状态。他害怕大唐渡海而来,一战灭了倭国。
去……是肯定要去的,否则贾平安能活活郁闷死。
我会去倭国看看,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不,是看看当地的风俗人情,顺带弄些建筑……
贾平安微笑着。
妇人刚好被带来,见他冲着自己微笑不禁欢喜不已。
“叫什么名字?”
“家中情况如何?”
贾平安和蔼可亲的问了妇人的情况。
“你对大唐如何看?”
妇人脱口而出,“大唐来了,我们就不怕那些强盗了,也不用怕吐蕃和突厥人来攻打了,他们说这是安居乐业。”
说得好!
+1!
贾平安笑眯眯的道:“和以前比起来,你觉着日子是好了还是坏了?”
“好了。”妇人很坚定的道:“以前那些人收税很厉害,比疏勒王定下的都多,谁敢反抗就会家破人亡。大唐的官吏却不会,该收多少就收多少……”
看看!
纪律决定一切!
“大唐从不会辜负每一个看好它的人。”贾平安欣赏的道:“我看你口舌伶俐,对大唐忠心耿耿。可想进都督府做事?”
妇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奴?不能吧?奴什么都不会,做饭也不好吃……”
我难道会为了一个厨娘出手?
贾平安微微一笑,“大唐需要你的口舌和忠心,都督府会有人专门负责此事,不过他们的说服力不够……进了都督府后,每月都会有钱粮,比那些小吏的还多,你的任务就是给那些疏勒人说清楚大唐的好,吐蕃和突厥的坏……”
“这个奴懂!”妇人欢喜的想行礼,贾平安伸手,边上一只老手也伸了过来,却是王春阳的手。
老王,你这个……
不妥当吧!
王春阳讪讪的收回了手,看着贾平安虚扶了妇人一把。
“这位就是王都督,以后你听他的。”
贾平安指指王春阳。
但他的眼神中带着些告诫之意,低声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否则日子长不了。”
你看看我,明静也算是美女,可我动过心吗?
妇人欢天喜地的应了,随即紧张的道:“奴想先去……拉些尸骸。”
“去吧。”
贾平安喜欢这等踏实的女人,踏实就代表着她想守护自己的好日子,这样的人用着放心。
妇人一溜烟狂奔啊!
她的丈夫正在赶车,见妻子欢喜的回来,丈夫叹道:“贾郡公没看上你?我就知道……你丑了些。”
妇人劈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欢喜的道:“贾郡公让我进都督府做事,每月都有钱粮,比那些小吏的都多!”
男人楞了一下,然后不自在的道:“你这是糊涂了。”
“真的。”妇人诅咒发誓……
男人纳闷的问道:“可你什么都不会,做饭还没我做的好吃,贾郡公为何看上了你?”
“贾郡公说我口舌伶俐。”妇人得意不已。
“口舌伶俐?是了,我每次都吵不过你。”
男子释怀,随即问道:“让你去作什么?”
妇人和他并肩而行,声音欢喜,“说是我对大唐忠心耿耿,就让我和一些人去宣扬大唐的好,吐蕃和突厥的坏……”
“咦!”
男子一怔,“这个倒是你的长处,能把活人说成死人,能把死人说成活人……咱们家这是要发达了?”
妇人用力拍了他一巴掌,眉开眼笑的道:“贾郡公就是我的贵人。”
二人缓缓出城。
一个京观正在离城三里开外……开工了。
京观渐渐堆积为山,边上有人弄了人字梯……贾师傅为了把京观筑的更高更大下了不少功夫。
一具具尸骸被送上人字梯,旋即被丢在顶上……
第883章 大唐是来解救你们的
从京观被发明出来后,一直都以土堆的形象而闻名。
所谓土堆,必然不高。这个时代也没法把京观弄的很高。
但京观不高对于贾师傅来说是不可容忍的……太低了不足以震慑人心。
所以他把人字梯这些工具都用上了,甚至还在京观边上堆积土堆,把尸骸弄到土堆上去,再丢到京观顶上……
就这么一步步的升高,当京观完工后,贾平安陶醉的看着,赞道:“美轮美奂,若是有吊机就好了。”
沈丘的嘴角微微抽搐,“有人在说你这个京观的高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不不!虽然目前是最高的,不过做人不能失去进取心。”贾平安觉得自己在京观之道上还有许多缺点,需要慢慢改进。
“以后怕是机会不多了。”沈丘觉得这厮就是个疯子,“如今大唐的敌人仅存吐蕃和突厥人,哪来许多筑京观的机会?”
“谁说的?”贾平安不解的问道。
“难道还有谁?”沈丘淡淡的道:“大唐的敌人就这两个了。”
“老沈你的心态不行。”贾平安摇摇头,“你只看到了陆地,却忽略了大海……就在大海的另一头……”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
“你说倭国?”沈丘身体一震,不敢置信的道:“你还在念着那个蕞尔小国?”
贾平安上次一把火烧死了十万两军,被倭国人成为魔王。事后朝中君臣对倭国都避而不谈,就是觉着这等小国不值当大唐出动大军去征伐。可贾平安却一力坚持,甚至说倭国有许多金银……他诅咒发誓说定然有。
“蕞尔小国也是祸害。”
贾平安看了一眼远方。
他期待着出海的那一日,这一次谁也不能和他争夺领兵权,他要……
周围突然极度的安静,让贾平安有些不习惯。
“回去吧。”
熬了一夜后,此刻去补个觉美滋滋。
一回头,他就看到了一群人。
那些疏勒人看了他一眼,飞快的低下头。
那一眼啊!
恍如看到了魔神。
“可怕的杀将。”
“他们说杀将所到之处都是尸山血海,昨夜城中尸骸堆积如山,到处都是血洼,可怕的尸山血海。”
“看看那座尸山,他们说叫做京观,是中原一直流传下来的。”
“我不敢看……”
“看一眼吧,那些吐蕃人和那些叛逆都被封在了里面,魂魄也同样如此,可怕的杀将。”
一个妇人抬头看了一眼京观,捂嘴惊呼一声。
她也拉了尸骸,挣到了不少钱,那时候她并未感到恐惧。可现在看着这个封土堆时,一股子凉意却从脊背处窜了起来,一路到达后脑……
一个妇人在边上喊。
“那些叛逆说是唐人暴戾无道,所以要造反,可你等看看……他们勾结了残暴的吐蕃人和突厥人,这不是什么造反,这是被敌人收买了。他们出卖了我们,出卖了疏勒……若是昨夜被吐蕃人和突厥人夺取了疏勒,我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我们将会被他们奴役!”
妇人高喊着,“别说什么唐人无道的话,大唐的官吏比原先的官吏更为清廉,疏勒从此安居乐业……好日子不过,为何要勾结外人造反?他们难道不知道会血流成河?他们知道,可为何还这么做?”
周围的人都看向了她。
妇人愤怒的道:“一旦成功,吐蕃人和突厥人将会给他们高官厚禄,给他们钱财,可我们呢?可死去的那些人呢?都成了他们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刚进城门的贾平安回首看了一眼,见妇人慷慨激昂的呼喊,就觉得自己没选错人。
“这等手段……”王春阳觉得这事儿有些令人蛋痛,“有些儿戏吧,还不如筑一个景观,斩杀两个叛逆有用……更能震慑人心。”
“民心如水,杀戮就如同是建筑堤坝来阻拦,可水会渐渐升高,最终漫过堤坝……”贾平安觉得这些棒槌太强硬了些,不好,“刚不可久。”
他打个哈欠,随即回了住所。
住所的院子里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血腥味依旧存在。
妇人跪坐在门内,见他来了赶紧起身相迎。
“奴备好了沐浴的热水,还有新衣裳……”
“兄长。”
李敬业来了,浑身竟然还挂着血痂,贾平安一巴掌拍去,骂道:“也不知道去洗个澡,换身衣裳,血腥味好闻?”
李敬业嘿嘿一笑,“昨夜我那边进了两个叛军,被我丢进水井里淹死了,那水最近怕是用不得了。”
“你这个棒槌,弄死就弄死,为何丢水井里去?”
贾平安要被他气死了,“就在我这边洗,不过我的衣裳你穿不得,叫人去弄来。”
李敬业一脸纠结,“那些衣裳都穿过了,还没洗。”
老子想打人!
贾平安捂额,“叫两个俘虏去洗,洗不干净就丢井里去。”
贾平安此时深刻的理解了李勣对这个孙儿的看法。
但凡能动手就不会教导。
“哗啦!”
李敬业不需要什么热水,脱的赤条条的就在水井边上冲洗。
贾平安惬意的在大木桶里泡澡,身后还有人揉捏肩头和头部。
洗完澡出来,李敬业正在吃早饭。
一碟烤饼,一大碗馎饦,贾平安到了时这货已经吃了大半。
“兄长快些。”
一碗馎饦加两张饼,这就是贾平安的早饭。
饭后还有水果,这就很安逸了。
李敬业三两下吃了,起身道:“那边抓了好些人,小弟去看看……”
“去吧去吧。”
贾平安很是无所谓。
李敬业一溜烟就跑了,风中传来了他的嘀咕……
“听说有一群胡女被人买了,买之前我去甩个屁股……”
卧槽!
这个畜生!
贾平安骂道:“你特娘的……那是女妓,别人要收钱的。”
“我有钱。”
李敬业溜了。
贾平安颓然坐下,觉得李勣把这个棒槌交给自己教导是个错误,管不住了。
吃完早饭,贾平安溜达了一圈,随即上床补觉。
妇人温顺的跪在床榻上给他马杀鸡。
啪啪啪……
“贾郡公……”
妇人忐忑的看着他。
“嗯?”
贾平安没睁眼,脑子里全是昨夜的厮杀和谋划,特别清醒,可身体却给出了你需要补觉的信号。
妇人一边为他捏着腿,一边轻声道:“奴的家中先前来人了,说奴的兄长刚被任命为官员,多谢你了……”
“嗯。”
大唐需要本地土著来效力。忠心这个词本就扯淡,用利益把那些土著和大唐绑在一起,那就是忠心。
妇人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讯问了呼兰其二人,她和她的家族就此绑上了大唐的战车。
妇人咬着红唇,“家中人说贾郡公……俊美,前程远大,让奴跟着贾郡公去大唐。”
她看了贾平安一眼,这人还是闭着眼睛,看不到一丝动容。
妇人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贾平安猛地睁开眼睛,不悦的道:“这是抽了?”
马杀鸡不能太用力,否则不是享受,而是受罪。
至于什么治病……得了吧,真要治病就自己去锻炼,马杀鸡只有短暂放松的作用。
妇人低下头,“奴……”
她纠结了半晌,终于说出了憋着的话,“奴愿意。”
她听到了轻轻的鼾声……
贾师傅已经睡着了。
妇人羞怒的嘀咕着,“冷冰冰的,难道我欠你的吗?”
她双手成爪,作势要去抓挠,但终究只是个幻想。
她小心翼翼的下床,回身就看到了目光锐利的徐小鱼。
刚才她要是敢动手,徐小鱼就能一刀剁了她。
……
王春阳作为本地官员没有补觉的可能,他带着人在城中收拾残局。
昨夜厮杀了许久,需要逐一甄别叛军的身份来历,还得要去看看被毁掉的那些房屋。
被摧毁的地方出现在昨夜的长街战场上。
其中数东门那里最为惨烈。
从东门进来两百步之内都是一片废墟。
那些百姓或是抱着死去的亲人在恸哭,或是扶着受伤的亲人在大声控诉……
更多的人在废墟里翻找着值钱的东西,看着神色麻木。
王春阳面色凝重,“这些人或是失去了亲人,或是被毁掉了家,心中全是愤恨……要小心他们……”
胡密杵拐点头,“昨夜这一段我军且战且退,吐蕃人为了能让更多的骑兵进城,一路摧毁两侧的屋宇,见人就砍杀……”
王春阳深吸一口气,“吐蕃人造孽,却要大唐来承担后果,甘妮娘!”
“要不……”韩综说道:“派一队军士来震慑一番吧?”
“也好。”
要把那些对大唐不满的心态扼杀在萌芽状态,这就是王春阳等人的想法。
几个官吏来了。
那个妇人也在其中,她径直过去,帮着拉了一个案几出来,主人家感谢时,她却叹息一声。
“这是谁造的孽哦!”
主人家抹了一把泪水,看了王春阳等人一眼,眼中有些仇恨之色。
王春阳心中微冷。
“昨夜厮杀,我们倒霉。”主人家苦笑。
周围的人纷纷开始吐槽。
“看看我家,什么都没了。”
妇人一脸同情之色,指着摆放在路边的尸骸问道:“那些人被谁杀了?”
众人愕然,有人说道:“就是昨夜的吐蕃人。”
“吐蕃人为何杀人?”
妇人的问题让众人开始了沉思。
“因为他们没把咱们看做是自己人。”妇人激动的道:“你们看看那些唐军,他们可曾杀了百姓?并没有。他们把我们看做是自己人,所以只会保护我们。可你们为何不去恨那些吐蕃人和突厥人?为何去恨大唐?”
是哈!
众人不禁脸在发热。
“因为你们不敢。”妇人想到了贾师傅教授的那些手段和话术,不禁赞叹不已,“因为吐蕃人会胡乱杀人,大唐却不会,你们知晓这个,所以你们损失惨重只敢冲着大唐发火……”
一群懦夫啊!
妇人本有些姿色,此刻一脸讥讽,让那些男人羞愧难当。
“这个祸害是谁带来的?”妇人在周围缓缓走动,情绪激昂。
“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带来的。他们不想我们过上安稳的日子,因为我们安稳了,他们却失去了盘剥我们的机会……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就是畜生,就是牛马。”
妇人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一处废墟上,脸蛋涨红,奋力呼喊,“为何要去造反?因为我们愚蠢,轻易就相信了他们说的那些鬼话。你们把如今的日子和大唐还未来此之前的日子比一比,拍着胸脯比一比!”
妇人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哪个日子好?”
一个女人说道:“原先时常要担心突厥人来攻打,忧心忡忡的。城中的税吏如狼似虎,各种杂税让我们苦不堪言……如今却好了,该多少就多少。至于突厥人,他们看到大唐的大军就望风而逃……”
这些年阿史那贺鲁被大唐打惨了,每次他想冒头就是一顿毒打。打到了后面,阿史那贺鲁竟然成为了大唐教育异族的样板。
不听话就毒打,不听话就毒打……
妇人大声的道:“那你们恨大唐作甚?难道你们希望吐蕃人来统治我们吗?想想昨夜死去了亲人,看看你们倒塌的房屋,跟着吐蕃人就是这个下场……昨夜若非是大唐军队拼死保护我们,我们都将会沦为奴隶!”
那些百姓的眼睛渐渐明亮。
“这里还有几个吐蕃俘虏!”
一群军士退后……
五个俘虏跪在那里。
“就是他们!”
随即就是一场厮打。
等众人散开时,那五个俘虏已经成了一堆肉泥。
那些百姓再看向王春阳等人的眼神中都多了感激之情。
王春阳回身,沉声道:“贾郡公让这个妇人进了都督府老夫颇为不以为然,他弄了什么宣传的法子……老夫觉着还不如一顿厮杀。可厮杀许久却不如一个本地妇人的话管用,老夫……老了。”
众人一阵劝。
“走,去请教一番。”
贾平安正在沉睡,王春阳等人求见。
徐小鱼喊了两嗓子,贾平安没反应。
妇人过去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贾平安猛地睁开眼睛,那密布血丝的眸子里全是冷意,让妇人想起了猛虎。
“何事?”
贾平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妇人说道:“外面说是王都督他们求见。”
贾平安觉得浑身疲惫,脑子发蒙。
妇人赶紧服侍他穿衣,随后送上了一杯热茶。
这个就很有灵性了。
王春阳等人进来后,那恭谨的态度让贾平安有些不解。
“先前那个妇人在东门那里劝说百姓,一番分说,百姓都对大唐感激不尽……下官想请教这是为何……”王春阳有些难为情,心想大把年纪了却还得要学习。
可不学不行啊!
疏勒的环境逼着他要学习,否则不小心就有倾覆的危险。
“令妇人去为大唐说话这等手段……以后可还能用?”
王春阳等人小心翼翼的看着贾平安。
这等手段也属于兵法的范畴,贾平安并没有教授给他们的义务。
贾平安揉揉眼睛,看着不大高兴。
众人越发的忐忑了。
贾平安喝了一口茶水。
“攻伐一国要文武皆备。击败敌军,攻破城池,灭其国,这便是武。可武不可久。”
王春阳心中激动,“这是……这是统帅之法,贾郡公……老夫不敢厚颜学了。”
他觉得贾平安是太过疲惫了些,所以才把这等传子不传女的秘法说了出来。
“敝帚自珍有何益?”
贾平安觉得社会进步离不开知识的传播和推动。
“春秋时百家争鸣,那些人从未想着把学问变成一家一姓的学问,他们开馆收徒,把自己的学问传授给无数人……这才奠定了中原灿烂文化的根基。
到了汉唐,一些人就把学问当做是牟利的工具,变成了维系一家一姓荣华富贵的秘籍……可这于国于民何益?只是满足了一家一姓的野心。”
王春阳心中一颤……这不是说的门阀世家吗?
门阀世家就是把学问当做是一家一姓荣华富贵的工具,至于他们教授的什么高尚人性,道德君子……得了吧,从一开始他们就站在了自家的利益上去读书。指望这等人以家国为重,那就是与虎谋皮。
贾郡公好大的胆子。
“攻灭一国,随即要做的事就是用各种手段去同化那些异族……”
同化?这个词让众人仔细倾听着。
“你不去同化他们,他们就会成为大唐的对手,大唐的驻军更多是在监视,在镇压他们……这不是征服!”
“要想同化他们,一味的好不成。一味的压制也不成。要软硬兼施。譬如说疏勒……”
提到疏勒贾平安就有些火大。
“为何不安抚?”
王春阳苦笑,“安抚了,发了钱粮……”
贾平安想死,“发了钱粮就是安抚了?那此次为何那么多人反叛?”
“钱财给了,安抚不跟上就是给了白眼狼。”
贾平安一拍案几,众人肃然而立。
“何为安抚?寻到当前最大的矛盾点加以解决。疏勒最大的矛盾是什么?就是不安分。那些权贵豪强都不安分,他们再影响百姓,所以大唐在此举步维艰。”
历史上疏勒不断的反叛,让大唐焦头烂额。
“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抓住了矛盾点,再仔细分析。”
“问题出在权贵和豪族那里,那就要如何?”
众人茫然。
“杀了!”
韩综杀气腾腾的道。
“蠢!”
贾平安摇头叹息。
“那还能如何?”
不杀的话,他们的影响力依旧在。
“为何不分化?”
贾平安淡淡的道:“招募那些心向大唐的疏勒人,最好是女人,因为女人说的话更容易取信他人。
让这些人去揭穿那些权贵和豪族的真面目,把他们龌龊的一面揭开,让百姓知晓权贵和豪族只想奴役他们,而大唐……却是来解救他们的。”
贾平安加重了语气,“记住了,大唐是来解救他们的。唯有站在道义的最高点,我们才能同化他们。”
“还能这样?”
众人呆滞了。
王春阳躬身,“多谢贾郡公教导。”
众人躬身。
“多谢贾郡公教导。”
第884章 以身为饵
王春阳现学现卖,组织了一批疏勒人到各处去宣传,去揭露那些权贵豪族所谓反抗大唐统治的真面目。
在城中,在乡间,处处都能看到那些人的身影。
“老夫这是现学现卖。”王春阳苦笑道:“老夫请贾郡公来主持大局,可他却说他在时倒是好说,可等他回长安之后,谁来主持大局?他让咱们自己干……”
这是一次锻炼。
韩综叹道:“若是贾郡公来主持大局,功劳就是他的。他却主动放弃了立功,这份胸襟让人羞煞。”
一个军士来禀告,“贾郡公带着人出城了,说是去转转。”
王春阳笑道:“他这般悠闲,就是在安定城中军民的人心。”
“果然是名将!”
韩综由衷的赞美着。
……
贾平安带着三十百骑出城了,妇人也在,她将作为地主带着贾平安去游览周围的美景。
李敬业唉声叹气的,“哎!有什么好玩的,都是些草地野花,兄长却说有趣,这些哪有女人有趣?”
包东干咳一声,“是啊!还是女人有趣。”
二人交换一个眼色,李敬业看了前方的贾平安一眼,低声道:“晚些一起去甩屁股?”
包东的脸色微红,兴奋的道:“我请客!”
李敬业点头,“好汉子!我要五个胡女!”
五个胡女要多少钱?
包东瞬间面无人色。
妇人也会骑马,而且马术还不错。
“这里就是最好的跑马场。”妇人策马在前方,指着前方,回头道:“以前奴还年轻时就喜欢来这里跑马,这里的草地很平整,并无坑洼。马蹄践踏着那些花朵,香味就这么弥漫了起来,让人倍感惬意。”
这是一片草场,青草郁郁葱葱,野花这里一簇,那里一簇,分外漂亮。
妇人笑的格外的灿烂,眼睛水汪汪的。
若是能跟着去大唐该多好……跟着这位贾郡公,哪怕是做个小妾也好啊!
他这般俊美,如今看多了,越发的想一口吞了他。
贾平安眯眼看着前方,低声道:“注意城中。”
包东点头,“沈中官坐镇城中,就等着那些残余的贼人出来。”
贾平安并非闲的无事了出门溜达,而是要引蛇出洞。
“昌哈拉等人交代的人不够多,还有不少对大唐不满的权贵官吏在城中蛰伏,此次就是要让他们动起来。”
妇人在前方媚笑,贾平安微微一笑,她以为是冲着自己的回应,不禁笑的越发的松松垮垮了。
“兄长,这个女人想睡你。”
李敬业在男女之事上的观察能力比贾平安强大多了,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妇人的想法,“这个女人春心荡漾了,兄长,你别害羞啊!我们避开些,你就在这里让她给睡了吧。花草为床,苍穹为被,还有许多虫蚁旁观,只是想想小弟就觉得激动不已……”
这个棒槌!
贾平安摇头。
“兄长莫要憋着,憋着也不能带着回去给了家中的女人,不如在这边撒些种子多好……”
……
城中,沈丘正在听取各处的禀告。
“城中并无异动。”
沈丘眯眼道:“开始吧。”
“领命!”
沈丘起身,单手按着刀柄,目光转动,“要吓跑那些人!”
他谋划了此次除恶务尽的行动,先请贾师傅出城去溜达,随后百骑在城中开始搜索,这是逼迫……
呼兰其和昌哈拉等人被带到了街上,双目茫然的看着那些熟悉的人和屋宇。
“有人逃窜!”
第一个胆小鬼出现了。
此人被带到了沈丘的身前,随即招供了十余人。
“抓!”
城中开始抓人了,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上等人,此刻狼狈不堪的和妻儿被捆在一起。
上百人被聚集在一起,沈丘冷冷的道:“招供的从轻处置,冥顽不灵的……”
众人茫然。
昌哈拉茫然……
呛啷!
长刀出鞘,闪电般的动了。
昌哈拉无头的尸骸重重的倒下去,现场一阵尖叫。
“我说!”
这些人争先恐后的交代着同伙。
驻军出动了。
一群群男女被带了出来。
“这些都是那一夜参与谋逆的人家。”妇人带着人在宣传。
“他们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可却小看了大唐的百骑。”妇人慷慨激昂,一脸与有荣焉。
一个百姓捡起石块扔了过去,骂道:“可怜我的儿子,竟然被那些吐蕃人杀了,都是这些畜生引来的豺狼。”
杂物雨点般的飞了过去。
那些被抓捕的上等人心中愕然,看着那些愤怒的百姓,恍如看到了一波波高涨的浪潮在向着自己喷涌而来。
这些猪狗般的百姓何时这般大胆了?
一个妇人冲了上去,举起右手,有人看到了寒光……那是发簪。
噗!
发簪捅进了权贵的脸颊上,从另一侧穿了出来。
“嗷!”
惨叫声中,妇人骂道:“畜生,只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却给我们带来了灾祸!”
这些妇人竟然这般凶悍吗?看来咱进宫没错……沈丘木然。
城中一片欢腾,城外,贾平安缓缓的游荡着。
第三日,他们来到了一座山下。
山高,边上一条河流淙淙流淌。
“这是从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水,最是圣洁。”
妇人下马到了河边,先手捧着水喝了几口,再撩水泼在脸上,顿时被冷的一个激灵。
雪山上积雪千万年,为后世的人类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水资源,到了后世依旧如此。
要不要来个徒步?
贾平安的脑海里转动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包东等人已经在四处搜索了。
“贾郡公,并未发现异常。”
“会有的。”
贾平安看着妇人蹲在河边洗脸,平静的道:“沈丘在城中主持抓捕那些漏网之鱼,可那是城中,别忘了那些豪族……”
“扎营!”
帐篷被搭建起来,有人开始埋锅造饭。
炊烟袅袅升起,几个百骑策马追着一群黄羊远去。
更远处,几个男子策马看着这边的炊烟。
为首的男子脸上有个发红的大疙瘩,长在了额头上,他阴沉的道:“是那个杀将。他以为那一夜之后就能高枕无忧了……走!”
他们打马而去,十余里后,就到了一个村子。
村子外面有人驻防,进去后处处都能看到军士。
数十豪族首领正在议事。
“城中的义士大多被捕,疏勒阴风阵阵,再也看不到阳光。”
为首的男子叫做哈木野,身材高大,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头熊。
案几上摆放着银盘子,上面堆着羊肉。哈木野用小刀顺着骨头剔了一片羊肉塞进嘴里,眼中有利芒闪烁。
“本来我想带着你们去投奔阿史那贺鲁,可却没想到贾平安却送到了咱们的眼前……今夜……杀了他,我们带着他的头颅去寻突厥人,这便是大功一件。有了他的头颅,咱们还愁在突厥的前程?”
众人轰然大笑,个个杀气腾腾的。
“杀了那个杀将,我晚上睡觉都能安枕了。”
“他只带着数十人出游,还有个美妇人,真会享受,不过那个美妇人……”
众人看着哈木野,他淡淡的道:“享用之后杀了。”
众人霍然应诺。
哈木野走出了屋子,看着西边的斜阳冷冷的道:“我从未想过老天对我竟然如此不薄,把贾平安这个杀将送到了我的眼前。
杀了他,不管是吐蕃还是突厥都会对我们另眼相看。到了突厥后,若是阿史那贺鲁冷冰冰的,咱们就去寻吐蕃人。”
他眯眼看着斜阳,嘴角微微翘起。
……
一顿烤黄羊肉吃的贾平安翻白眼……太腥膻了。
夜色渐渐降临。
帐篷就那么多,但贾平安的帐篷最大,一人睡一边,中间还留了不少空间。
妇人躺在一侧,只觉得心跳如雷,浑身滚烫。
他何时会过来?
还是说……我自己过去?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滚动,妇人觉得很热。
胡思乱想了许久,贾平安动了。
妇人浑身僵硬,接着发软。
贾平安起身,掀开帘布走了出去。
外面是徐小鱼。
“郎君,还未发现叛军。”
“他们会来的。”
贾平安自信的道:“任何人都知晓我不会在疏勒停留太长的时日,所以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我出来了三日,这便是给了他们足够组织起来的机会,不动手……那就是懦夫,懦夫自然无需在意。”
贾平安只想引些豺狼出来,至于野狗就算了。
“郎君,那个妇人……”
“就是个诱饵。”贾平安淡淡的道:“从一开始我就知晓她是别人的棋子,大家虚与委蛇罢了。之后我本想让她回去,可想着此次出游带上她更好,那些人看到她更容易相信我就是出游。”
贾平安就站在夜色中,不知何时,包东来了。
“发现了敌踪!”
包东的眼中全是敬佩之色。
贾郡公以身为饵,说了叛军定然会来,果然就来了。
贾平安吩咐道:“点起火把。”
他走进了帐篷里,“起来。”
妇人压根就是醒的,装作是熟睡的模样茫然道:“是。”
她窸窸窣窣的穿衣,晚些出来,就见众人全副武装,战马都在身边。
这是……
她赶紧把自己的马牵来,紧紧跟在贾平安的身后。
前方,数千人磨磨蹭蹭的到了三里开外。
“没动静。”
“他们竟然点灯了!蠢货!”哈木野心中狂喜。
“咱们的人摸到了他们的营地边上都没被发现。”
哈木野轻声道;“这是天赐良机,出击!”
众人小心翼翼的往前摸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能看到营地的轮廓时,哈木野憋不住了,上马拔刀,“杀了杀将!”
“杀啊!”
众人疯狂冲去。
一个小营地,还是偷袭,这等战斗将会非常的枯燥无味。
但大伙儿争先恐后的都是为了抢到头功。
哈木野和那些豪族可是说了,谁活擒或是斩杀了杀将,赏美人三名,外加绸缎百疋。
那可是来自于大唐的绸缎。
想想三个美人,每日轮换着睡多舒坦?
想想那些绸缎,每日花用一些多舒坦?
于是人人争先。
“敌袭!”
营地里传来了尖叫声,没多久马蹄声远去。
“追!”
哈木野喊道:“他们惶然逃窜,衣裳都没穿好,记住了,杀将长得……”
杀将长什么样?
“俊美!”
这是别人的评价。
“杀啊!”
两边一追一逃,渐渐远去。
妇人想哭。
出来游玩是贾平安的决定,当时她还说外面有危险,那些豪族不会善罢甘休,可贾平安却冷冷的看着她。
你来送死别带上我啊!
妇人无比后悔。
远处看着大山觉着壮丽,可在夜里不断靠近大山时,你会觉着大山就像是一个威严不可测的神灵,越靠近越心慌。
“追上去!”
贾平安等人的速度减缓了,追兵大喜,拼命打马前冲。
绕过这里,贾平安突然勒马。
众人也纷纷勒马。
妇人晚了一步,冲到了最前方才勒住自己的马。
她惊魂未定的想回身,可却发现不对。
前面是什么?
她揉揉眼睛,发现前面……竟然全是骑兵。
数百骑兵沉默的列阵,看着就像是一个庞大的堡垒。
贾平安点头,“传信号。”
包东拿出牛角号奋力吹响。
“呜呜呜……”
雄浑的号角声中,贾平安淡淡的道:“就凭着一群豪族也敢来偷袭耶耶,这是送死。”
他意态睥睨,拔刀说道:“跟我来,扫荡不臣!”
他轻轻一踢马腹,阿宝长嘶一声就冲了出去。
快若闪电啊!
这一刻贾平安想到了一个人。
多谢了……萧淑妃。
哈木野先是听到了号角声楞了一下,等发现贾平安掉头而来时,他狂喜道:“他这是在召唤救兵,还敢主动来送死,哈哈哈哈……呃!”
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般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是什么?”
就在贾平安的身后,数百骑兵沉默的举起了马槊和长枪。
今夜月色很是清朗,长枪如林……
“是唐军!”
一声惊恐的尖叫传来。
“逃啊!”
有人转掉马头奔逃。
“他们人不多。”
有人觉得还有机会。
“撤退!”
哈木野掉头就跑。
身后不断传来惨叫声,那些落后的人马几乎不能阻拦唐军片刻。
“这是个圈套!”
哈木野落泪了。
“杀将出游就是以身为饵,可恨我们却以为这是个机会……”
一个头领在边上骂道:“我就说杀将没那么简单,你们偏生想拿了他的头颅去庆功,如今他的头颅没看到,咱们的头颅却不保了。”
“我们能逃出去!”
哈木野咬牙切齿的道:“他就带着数百骑,前方并无阻碍……”
前方蓦地传来了尖叫声。
“是唐军!”
数百唐军骑兵冲了过来。
月光下,他们手持马槊和长枪,就像是串烤肉般的,轻松把那些疏勒人穿在了一起。
“他竟然安排了伏兵!”
一群自以为兵法了得的豪强在贾平安的手段下被打成了狗。
“弃刀下马跪地!否则杀无赦!”
妇人惊魂未定的跟着来到了前方,只见到黑压压跪了一片叛军。
“这些就是对大唐不满的豪族,他们聚集了起来,本想去投奔突厥人或是吐蕃人。”
通译简单的问话后回来了。
“他们发现了我们一行,竟然想着拿了贾郡公的头颅去寻突厥人和吐蕃人表功,争取厚待。”
通译不敢置信的道:“他们以为自己是谁?他们不知晓自己面对的是大唐名将吗?”
连妇人都点头,“一群蠢货,这是来送死的。”
她看着贾平安,突然发现自己压根就没看懂过这个男人。
筑京观的心狠手辣,面对危机时不动如山的从容,以身为饵的狡猾……
还有面对着自己的美色丝毫不动心的可恶!
哈木野被带了过来,雄壮的身躯看着颇为慑人,可在李敬业的手中却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兄长,此人就是头领!”
李敬业反手一拳,哈木野扑倒在地上干呕着。
“不禁打!”
李敬业提着哈木野的头发把他提起来,“仔细回答,否则耶耶把你的屎尿都打出来!”
“谁在为你等联络突厥人和吐蕃人?”
火把就在边上,照的哈木野的脸纤毫毕现。
他目光闪烁,“我们先去寻……”
“动手!”
贾平安淡淡的道。
李敬业一手提着哈木野的头发,一手从包东的手中接过了一把尖锐的铁钎,猛地捅进了哈木野的肩膀里,还用力的搅动着。
“啊……”
黑夜中,惨叫声格外的渗人。
李敬业不停的搅动铁钎,惨叫声就再没停过。
贾平安走过去,看着那些跪着的俘虏,淡淡的道:“谁愿说。”
“我!”
有人举手,“是都督府的官员罕吐拖。”
那边的哈木野疯狂尖叫,“我愿意说,贾郡公,我愿意说……”
“该说的时候不说,你以为自己是谁?”贾平安冷笑道:“弄死他!”
李敬业拔出铁钎,捅进了哈木野的咽喉里,搅动几下后,哈木野就像是鱼儿般的奋力挣扎着。
李敬业轻松的拎着他,直至屎尿从他的身下流淌,这才松手。
夜色苍茫,贾平安惬意的道:“此行也算是圆满了。”
随即回去。
这一路上妇人的态度越发的恭谨了。
她就像是侍奉着自己的君王般的恭谨,色诱什么的再也没见过。
这个男人不是我能觊觎的!
她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那位罕吐拖被包东从都督府里揪出来时,王春阳惊讶了。
“这……贾郡公,罕吐拖对大唐忠心耿耿。”
几个豪族被拉了上来,争先恐后的说着罕吐拖的罪行。
“这就是一条隐藏在都督府里的毒蛇。”贾平安一脚踹倒罕吐拖,轻蔑的道:“上次突厥能和疏勒一起发动,此人功不可没。此次也是如此,他在都督府中能探知大唐驻军的虚实,乃至于粮草的多少……这就给了外敌可乘之机。”
罕吐拖抬头,眼中全是仇恨之色,“这是我们的疏勒,迟早有一日你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吐蕃人将会杀光你们,哈哈哈哈!”
撒比!
贾平安把罕吐拖拉到了街上,妇人带着人控诉这条毒蛇给疏勒带来的灾祸。
“杀了他全家!”
“贾郡公,杀了他全家吧!”
百姓苦苦哀求着。
罕吐拖面色惨白,“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失去了民心,他们还怎么翻江倒海?还怎么驱赶大唐……
贾平安吩咐道:“把他的头颅放在京观最上面。一家子……男的流放去矿山挖矿,女的为奴!”
……
晚安!
第885章 太子出行
秋季的长安很是凉爽。
道德坊中,那些狗又集结在一起,目光忧郁的看着贾家大门。
那里面有它们的死对头阿福。
自从阿福开始独自在道德坊中溜达时,双方就为了霸主地位发动了多次战争……可每一次它们都被阿福打的满地找牙。
一条狗往贾家大门走去。
它昂首挺胸,格外的自信。
呯!
大门呯的一声,接着反弹回去。
门开了。
一个黑白相间,略带些棕色皮毛的脑袋探了出来。
狗群越学越聪明了,它们甚至学会了伏击。
阿福看了左右,那只狗呜咽一声,掉头就跑。
阿福懒洋洋的走出来,随即身后一声欢呼,冲出来一个女娃。
女娃穿着鹅黄色的衣裳,头发被扎了几个包包,看着眉目如画,但眼神却狡黠。
“大兄!”
“来了!”
贾昱出来了,阿福回身不耐烦的哼哼。
六岁的兜兜欢喜的拍手,“阿娘说阿耶这阵子就要回来了,大兄,我们去迎接阿耶可好?”
“不好。”贾昱板着脸,“你就想去玩,可阿耶还在路上呢!咱们去哪接?”
兜兜嘟嘴低头,“我可以叫陈冬他们护着。”
“想都别想!”
贾昱对这个妹妹有些头痛,“大洪和东东每日折腾就让人头痛了,你就别跟着搅和。”
“我哪里搅和了?”
兜兜抬头,不满的道:“昨日你偷偷玩阿耶的渔具,打破了那个盒子我都没说……”
贾昱马上就露出了笑容,“好兜兜,你乖乖的,回头我去弄了好吃的给你。”
兜兜背着手沉吟着,“我要……阿娘说最想吃在禁苑里烤的肉,那我就要烤肉。”
“嘤嘤嘤!”
那群狗在挑衅,阿福已经忍不住了,招呼一声就冲了过去。
大战开始了。
数骑从坊门那边来而来,见到一群狗且战且退,狂吠不断,就笑道:“是何物引得群狗沸腾?”
马背上的李弘努力看去,“是阿福。”
阿福咆哮着,游刃有余的在追杀这群狗。
更后面些两个孩子在给阿福打气助威。
“是贾郡公家的孩子,那个女娃倒也可爱,男娃在护着妹妹,嗯,有担当。”
说话的是曾相林。
李弘下马,曾相林赶紧过去护着,可李弘身手却颇为矫健,没用他,直接就下来了。
“贾昱!”
李弘招手,“兜兜!”
“是太子!”
贾昱收了笑容。
兜兜扁着嘴,“我不想进宫,大兄!”
“知道了。”
贾家兄妹都不喜欢宫中,总觉得不自在。
不过太子人还好,所以三人之间颇为契合。
三人聚拢,兜兜得意的道:“宫中不许养食铁兽,太子你可羡慕阿福?”
李弘唉声叹气的,兜兜就越发的得意了。
贾昱皱着眉,知晓太子是故意逗兜兜乐呵。
“刚来的消息,贾郡公在疏勒一举清剿了反贼,更是剿灭了一伙吐蕃人……”
奏疏才将进宫,李弘目前在观政,正好出宫有事,得了消息就顺路来了贾家。
随着他渐渐长大,帝后也默许他不时能出宫。
“我去告诉阿娘!”
兜兜一转身就跑了。
“阿耶要回家啦!”
贾家马上就沸腾了起来。
贾昱苦着脸道:“舍妹就是这般……家父说这是活泼可爱,我也觉得如此。”
李弘微笑道:“兜兜率真可爱,阿娘也喜欢她。”
二人装作是大人模样在周围溜达,身后十余侍卫。
“阿耶多久能回来?”
“大概很快了吧。”
李弘也问过,可皇后的回答就是这个。
“你……”贾昱想寒暄,可发现没法和太子寒暄。
“你如何?”李弘却没有什么顾忌。
“我很好。”贾昱松了一口气,“你呢?”
“宫中最近有些闹腾,阿耶如今不能吃那些肥美的食物,有人却忘记了,做了一大盘子来,阿娘大怒……”
李弘不禁笑了起来。
“你家的两个阿弟如何?”贾昱很是头痛,“我家的两个阿弟整日闹腾不休,也不知道阿娘她们如何能忍。”
“是啊!我的阿弟也是如此,不过是小的那个,六郎如今很懂事了,很乖巧。”想到李贤的懂事,李弘不禁欣慰的一笑。
兜兜突然在大门外冒泡招手,“快来,有好吃的!”
弄的孤就像是来混吃混喝的人……
咳咳!
李弘脚下缓慢,方向却修正为大门方向。
贾昱想到了,“阿娘先前让我们出来玩耍半个时辰,让曹二做饴糖果子,那饴糖果子就是用饴糖包裹着山楂果……酸酸甜甜的,阿耶叫做冰糖葫芦……”
李弘不禁为之垂涎欲滴。
一顿冰糖葫芦吃下来,三个孩子都大呼好吃。
连太子都说我的手艺好……曹二得意不已,“这东西不能吃太多。郎君在家时说过,这冰糖葫芦少吃开胃,吃多了伤胃。”
内院,卫无双正在听取城外庄子女管事王悦荣的汇报。
王悦荣如今再也看不到原先的倨傲了,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一口深井,宁静而闲适。
“……对面李家的人如今不敢来挑衅,庄上的农户们也算是老实,只是不时有些纷争……”
卫无双点头,眸中多了些欣赏之意,“夫君原先让你去管着城外的庄子,我还说哪有女子去做这等事的,可这几年下来你做的让人很是满意。对了,可曾想过亲事?若是想,家中就为你做主,请了媒人为你相看。”
王悦荣微笑道:“多谢夫人的好意,我原先刚到庄子上时也曾倍感煎熬和孤寂,不过渐渐就安静了下来。每日在田地里巡查一番,再到村里挨家挨户去看看……回到自己的地方做饭……”
“那些往日我看着厌恶的田间,如今在我的眼中都是风景;那些当初我看着不屑的农户,如今是最为亲切的乡邻,在这等地方……我觉着自己身处世外桃源之中。”
这是婉拒。
卫无双微笑道:“这个倒是不急,你好生想想,家中自然不会逼迫你,你只管在庄子上做事……夫君说过,贾家就是你的家,你的后半生无需担忧。”
“多谢夫人。”
王悦荣起身告退。
站在边上的云章把她送了出去。
“夫人是好心。”
云章漫步走过庭院,轻声道:“郎君曾说过当初你帮过他,所以贾家并未把你看做是管事之流,而是朋友。”
“朋友吗?”
王悦荣恍惚了一瞬。
“是。”
到了前院,太子和贾昱兜兜三人正在听曹二吹嘘自己做菜的得意事儿。
那便是他的孩子。
王悦荣仔细看着。
贾昱努力的装大人,兜兜却是无忧无虑的,看看这个孩子,双手托腮,嘴角含笑的听着。
旁人家教导孩子总是要以稳重贤淑为先,这也是当年文德皇后带来的示范作用。权贵们都想把女儿嫁个好人家,所以从小就教导她们要学淑女。
但兜兜却不同。
他总是这般与众不同。
王悦荣出了大门,回身福身,“多谢了。”
云章福身,“一路慢走。”
云章目送着她远去,回去的路上在琢磨着王悦荣这个女人。
她来贾家相对晚,但被任命为后院的管事后,很是研究了一番贾家的这些事儿。
据闻王悦荣当年和郎君有些交情……王悦荣颇有些姿色,如今更是别具一番韵味,鸿雁那个傻丫头和她嘀咕时就曾猜想郎君和王悦荣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但云章却觉得未必。
到了卫无双那里,苏荷也来了。
卫无双问道:“你在宫中多年,看人待物都有经验,你来说说王悦荣如何。”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可深可浅……
云章说道:“奴倒是了解过,王悦荣原先有些倨傲,这就说明她出身不错,至少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卫无双点头,但却不说王悦荣的具体出身。
那是个忌讳!
云章敏锐的发现了气氛的些许不对,就换了个角度,“这个女人奴觉着恍如一潭水,不是死水,而是寻到了自己的活法。”
这话让卫无双赞赏的道:“你的眼光不差,难怪夫君会让你管着后院的事。”
云章微笑道:“夫人过誉了。”
晚些她告退出去,一个同样是宫中出身的侍女靠在树干上,见她来了就福身,然后问道:“云章你可后悔来贾家吗?”
“为何后悔?”云章眸色平静的看着她,“人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人总得要为自己活些什么。
有的人喜欢在宫中挣扎,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甚至更进一步……可人要知足。许多时候你越奢望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就会离你远去。不是你的东西,你如何求都无济于事。”
她微笑道:“记住了,随遇而安。再说贾家哪里不好?
深宫之中你只能看着头顶上的那片天,在贾家做完事之后你们还能去道德坊里转转,三三两两笑谈,隔一阵子夫人也会让咱们在城中玩耍一番……在宫中可能如此逍遥?”
侍女若有所思,但却有些悻悻然。
“哎!莫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云章看多了这等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的少女,语重心长的道:“别想着去轰轰烈烈,咱们没有那个命。在这里好生伺候着,年岁到了郎君和夫人自然会给你们婚配……
别小看了前院的那些侍卫,虽说都有些残疾,可却是贾家最为倚重的一群人。”
侍女想了良久,“是。”
云章觉得很快活……在宫中她也领着十余宫女做事,算是个小小的女官。那时虽然威风,可整日勾心斗角的让她颇为厌恶。
到了贾家后,同样是带着十余侍女做事,可事情却很简单,而且无需担心争斗。
看看蓝天白云,云章轻笑道:“我从未这般轻松的活过,如今我真是快活。”
兜兜飞也似的跑了进来,见到云章嚷道:“云章,我的画呢?”
云章含笑道:“在呢!小娘子的画才将画了一半就跑了……”
兜兜急了,“阿耶要回来了,我得赶紧把画画完送给他,不然阿耶定然要说我是什么黑心棉。”
云章莞尔,“好,奴去把那画给寻来。”
只要你能控制自己的欲望,日子就是这般云淡风轻……让人倍感惬意。
……
但李弘显然不能云淡风轻。
作为大唐太子,他目前已经脱离了单纯的读书学习,不时也会去观政。
所谓观政就是看着君臣议事,但最多的还是在帝后的身边看他们商议国事。
这便是言传身教。
出了贾家,李弘今日还有一项任务,那就是去隆积寺上香。
阿娘又怀孕了,李弘满心期盼着这次是个妹妹,最好是个如兜兜一般可爱的妹妹。今日他出宫的目的就是去隆积寺上香为母亲和那个‘妹妹’祈福。
隆积寺在城外,随行的侍卫随即增加到了五十余人,而且还有百骑和千牛卫的人跟着。
出城后顿时就觉得眼前一阔,整个天空一览无余。
李弘眯着眼,忍着眼睛发酸看向蓝天,“果然是秋高气爽。”
随行的蒋峰和张颂在嘀咕着。
“太子终究还小,陛下和皇后也舍得让他出城。”
“今日老夫也劝阻过了,可有人说什么……大唐立国以来,太子从不会养在深宫之中,不知民间疾苦,不知天下虚实,所以才有了大唐如今的强盛。一句话,大唐要强盛,太子定然要见多识广。”
“这话……你说错了也没错,可当初的太子们可都……”蒋峰唏嘘着。
原先的太子们都完蛋了……李建成在玄武门之变中被干掉;李承乾被几个弟弟逼得方寸大乱下台……当今皇帝的第一个太子也被废掉了……
老李家的太子真心危险。
张颂低声道:“这些话不可说,不过……陛下的第一个太子已经被废掉了,看来这便是天意啊!”
蒋峰赞道:“老夫就是这个意思。高祖皇帝的第一个太子身死,随后先帝为太子。先帝的第一个太子被废掉,随后当今陛下成为太子。前太子被废掉,这位……怕是天命所归吧。”
其实在许多时候人类敬畏的所谓天命,只是规律而已。
当前一段时间内出现了一些相同的事儿时,他们就会自动代入,把这些事儿当做是规律和必然,随后各种神秘的说法就出现了。
不多时,前方就是一片良田。
“好一块宝地。”
蒋峰不禁赞道。
“殿下。”张颂不忘本职,上前说道:“这一片便是良田……”
李弘点头,眯眼看去,“好多。”
“是啊!”
地里有不少农人,李弘下马缓缓走过去。
一对夫妇在田间忙碌播种,随行的侍卫喊道:“那位郎君,我家小郎君有话请教。”
男子直起腰来,反手捶捶腰杆,看了一眼李弘等人,对妻子低声道:“是贵人呢!”
妻子抬头,被晒的有些黑的脸上多了些紧张,“不是家中有事吧?”
男子笑道:“看你说的,咱们就算是有事,难道还值当来数十人?”
“也是。”
男子走了过来,叉手行礼,“见过小郎君,见过诸位贵人。”
李弘站在田埂上,见男子脸上被晒得黑不溜秋的,双手也粗糙,就问道:“今年你觉着这天气可还行?”
男子笑道:“好着呢!前阵子落雨,我还担忧没太阳晾晒不了种子,这不才将念叨就晴了,可见明君在,这天气就错不了。”
男子看着话多,一开口就停不住。
李弘打断他的话问道:“这种子还要晾晒?”
“是要晾晒。”男子一脸诧异的看着李弘,“这麦种就像是孩子一般,平日里不动他就在呼呼大睡,临播种前数日你得晾晒他,就是在唤醒他,赶紧准备下地,好生长起来了。”
“原来如此。”
李弘拱手,“受教了。对了,你们这里的田地……可是自家的?”
男子笑道:“自家哪有这等靠近长安城的好地?这里都是隆积寺的地呢!我们都是为隆积寺种地的。”
李弘起身,“多谢你了,告辞。”
男子笑道:“小郎君回来时也可来说说话。”
“好。”
李弘笑眯眯的。
但作为身边人,曾相林却觉得太子不大对劲,好似不大高兴。
再过去些就看到了隆积寺。
隆积寺占地面积不小,从外面看去,寺内屋宇连绵。几棵大树参天,枝繁叶茂。
信徒们在外面排队进入,也有人在墙外冲着里面烧香祈祷……
有人上前交涉,大门那里马上传来了喊声。
“都回去,今日都回去,明日再来。”
知客僧在呼喊。
有人问道:“为何不能进?”
知客僧得意的道:“有贵人来了,你等在此会冲撞了贵人。”
众人愤愤不平却也不敢置喙,唯有一个妇人不满的道:“不是说众生平等吗?为何贵人来了你们就笑逐颜开,咱们来了你们就没当回事……难道我们不给香火钱?都给了……”
边上的老妪劝道:“可贵人给的多呢!贵人还会施舍许多田地给他们,咱们给的那点钱他们看不上。”
妇人跺脚,“罢了,这寺里的和尚们吃的肥头大耳的……也没人管一管。”
众人不禁莞尔一笑。
一个老人笑道:“这僧道女尼一出家就有三十亩田地,这是官配的,随后许多善信会施舍钱粮田地,更有施舍奴隶的,所以咱们给的那点钱算得了什么?他们没给脸色看就是很慈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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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6章 这一路将通往……荣耀
太子来了。
隆积寺的住持带着几位高僧急匆匆的赶来。
“竟然是殿下亲至,隆积寺幸何如之,殿下,请。”
住持笑吟吟的在边上给李弘解说着寺内的建筑。
“……这棵树乃是百余年前的住持亲手所植,如今倒也遮蔽了一方荫凉。”
李弘看了大树一眼,微微颔首。
“孤想去烧几炷香,为阿娘和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住持笑的越发的喜气洋洋了,“殿下纯孝众所周知,请随贫僧来。”
到了大殿,李弘烧香拜佛,晚些出来时,他站在树下乘凉。
住持等人在周围陪着说话,再边上些有一群健壮僧人……
李弘看着这一切,眼中多了些莫名的不满。
晚些他离去,住持回身对众人说道:“隆积寺声名远播,连皇室都要来礼佛祈福,从明日起,此事要传播出去,不过不可直说,要隐晦……可懂?”
一个高僧笑道:“暗示一番就是了,就说这佛可是宫中有人来拜过的,不说是谁,如此也不会被宫中恶了。但那些人一听……保证香火再多五成。”
“嗯,还有田地,上次那位马善信说是要施舍了一处别业给我们,里面小桥流水,精舍也有不少,果树也有不少,外面更是有千余亩好地……”
住持的面色越发的红润了,“那个要抓紧,不过不可追问,要……”
众人齐声道;“要暗示!”
“哈哈哈哈!”
大笑声伴随着香火冲天而起,就像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李弘原路返回,路过那块地时,男子见到他就挥手,“马上来,我马上来。”
李弘摆摆手,“你们都离远些。”
蒋峰不安,“可殿下的安危……”
“此人就是个农户,留下曾相林和两个内侍足够了,你等都散开。”
李弘冷着脸,竟然颇有威仪。
等众人散去后,男子也过来了。
“坐。”
李弘笑的很是可亲,随意的坐在田埂上。
扯淡一阵后,他问道:“这隆积寺有多少田地?”
男子脱口而出,“有三十余顷呢!”
那就是三千多亩。
“还有些在别处的田地我们不得而知。”男子一脸八卦不能满足的遗憾,让曾相林不禁觉得此人适合进宫。
李弘深吸一口气,“那你等为何要来此处种地?”
“不交税。”男子笑道:“咱们进了隆积寺就是进了福窝窝,佛祖保佑咱们不服役,不纳赋税,这日子可比那些农户强多了。”
“你可是自愿进来的?”李弘一脸关切的问道。
“那是,我家中原先都有百余亩地,全数施舍给了隆积寺,可这田地依旧是我的,只是把该缴的粮食交给了隆积寺罢了。却少了别的庸调。”
男子颇为得意。
庸调就是役使和缴纳布匹。
也就是说,带着自家的田地进了隆积寺后,这家子就不再缴纳庸调,只是每年缴纳给隆积寺粮食。
更进一步就是:他们从一个大唐百姓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隆积寺的人……这就出现了一个奇葩的现象,大唐的国民和寺庙的人压根就是泾渭分明,一边为寺庙效力,一边为国家效力。
李弘问了许久,晚些他起身,让人摸了十余钱给男子。
“不要不要!”
男子话多,今日算是说了个过瘾,所以恨不能拿钱给李弘,哪里肯收他的钱。
曾相林最后忍不住说道:“其实有些地方更适合你。”
男子问道:“哪里?”
“话多的地方。”曾相林不敢说宫中,但觉得多这么一个话多的小伙伴真的不错。
随后回宫。
李弘看着有些沉默。
吃了晚饭他就在发呆。
王霞纳闷,就问了曾相林,“殿下这是怎么了?”
曾相林摇头,“咱也不知。”
贵人的喜怒哀乐和普通人都不同,比如说普通人觉得乐呵的事儿,贵人会恼火愤怒。而普通人觉得悲伤的事儿,贵人会捧腹大笑。
贵人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晚上李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悄然起床,自己打火把蜡烛点燃,就在书柜那里翻找。
半晌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一份书信,就坐在烛台下看着。
“大地深处有许多矿产,地心之中也是如此……”
“地壳运动所带来的的能量需要发泄,当一块地壳撞击上了另一块地壳时,地震就发生了,大地颤栗着被撕裂,无数房屋倒塌,人类只能束手无策……在大自然的神威之前,人类毫无办法……”
“天空中的星宿并非代表着哪位贵人,那是人类妄尊自大的胡言乱语。每一颗星宿或大或小,大的比我们脚下的大地大了许多,上面兴许是荒凉,兴许能看到山川河流……”
“我们敬畏天地,感恩赐予我们生命和食物空气的一切。人类虽然渺小,但我们在不断进取……”
王霞在外面听到了些声音,就起身走到门边听着。
“许多年前我们的祖先看着雷电导致的山林大火惶然膜拜,敬若神明,以为这便是神罚,可后来他们学会了钻木取火……”
“许多年前祖先的语言简单,并不能表述许多人事,更没有文字来记录一切,于是仓颉造字,神鬼为之怒号……许多年前祖先们生病只能等死,于是神农尝百草,为人类找到了医治之路……”
“许多年前,祖先们看到流星会为之恐惧,他们看到一只白色的老虎就会奉为神灵,他们看到任何自己未曾看到过的现象都会惊恐或是震惊……”
“祖先们寻到了火,寻到了医药,寻到了语言和文字,他们居于兽类环伺之地依旧坚强不屈,在艰难困苦中依旧互相勉励前行。作为后人,我们穿着整洁的衣裳,说着优雅的语言,书写着让人迷醉的文字,修建了无数屋宇……”
王霞听的出神,刚好一个内侍过来,她竖起食指在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
里面太子那依旧稚嫩但却坚定的声音传来。
“先祖们筚路蓝缕创造了灿烂的文明,到了坐享其成的我们为何寸步不前?先祖们从未有借鉴之处,他们没有文字,没有精确的语言,所以他们就去创造,他们依旧创造了这些。”
里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那么,条件更好的我们,为何不能创造出让后人更为惊叹的文明?”
“这一路将会密布荆棘,这一路将会有无数诽谤责难,这一路将通往……荣耀!”
“心怀苍生,你就不会犹豫;心怀天下,你就会无所畏惧……少年,挺起你的胸膛,前途哪怕是刀山火海,你也将会一一把他们变成坦途!”
王霞听到了喘息声,抬眸一看,那个内侍双手握拳,脸色涨红,目光坚毅……仿佛下一刻他就能一路从宫中狂奔至遥远的天尽头。
可我好像……也很兴奋啊!
王霞只觉得浑身轻微颤栗,此刻她在宫中的几个死对头若是敢出现,她发誓自己能把她们打出屎来!
里面的李弘仰头看着烛火,眼眸里全是坚定。
第二日,李弘去了前面观政。
皇帝加上皇后,太子只能站在边上充当小透明。
“……今年并无征伐,不过去岁征伐辽东调动了不少民夫输送粮草辎重,加之大军在外的嚼用,凯旋之后的……赏赐,下半年臣以为当节省些,否则若是有变,朝中也只能徒呼奈何。”
许圉师抬头,“可喜的是这几日天气晴好,各处都在播种,明年定然是个丰收年……”
这是个极好的兆头,李治微笑颔首,“明岁应当是个丰收年。”
武媚淡淡的道:“户部那边看看可有差池,若是有,宫中就节省些。”
自从皇帝眼睛不行后,皇后就代为履行帝王职责,几番施政应对让宰相们暗自赞许。
如今帝后一起临朝,外面人称二圣临朝,众人开始还惊讶了一阵子,后续就习以为常了。
李治点头,“宫中人口不少,每年耗用也不少……”
武媚看了他一眼,微微抬起脖子。
这个悍妇!
李治心中腹诽:这个悍妇手握贾平安给她的生意股子,每年收入不菲。前几日还说宫中就算是没了钱粮,她也能养活朕和孩子们……跋扈之极!堪称是古今第一悍妇!
“是。”许圉师是侍中,如今负责门下省的一摊子事。而李勣劳苦功高,加之年岁大了,李治也担心他哪日累倒在尚书省的值房中,于是多番优待。
李义府笑道:“陛下和皇后心怀天下,不过这天下之事皆有定数,粮食不够也万万不能让宫中缺粮,诸位以为如何?”
这个马屁精!
李勣微微颔首。
你难道还能反对?
众人纷纷附议,一时间君臣其乐融融啊!
李弘在边上有些不安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治看到了,笑道:“太子一向不说话,今日这是有话要说?来,让朕和诸卿听听太子之言。”
宰相们不禁微笑,都感受到了皇帝那种我家有子初长成的的得意。
不过太子品性敦厚,孝顺有爱,让他们也挑不出毛病来。
李弘深吸一口气,“陛下,臣以为天下的粮食还有许多!多的让朝中无需担忧钱粮。”
嗯?
这孩子说的什么?难道是没睡醒?李治皱眉,“你说的是何处?”
武媚慈爱的道:“太子莫急,慢慢说。”
女人就会溺爱……李治看了她一眼,干咳一声收工。
李弘有些忐忑,但想到了舅舅的那封信,就鼓起勇气说道:“陛下,昨日臣去了隆积寺为阿娘和那个孩子祈福,一路上见到了许多良田,许多农人在田间劳作……”
称呼的事儿很麻烦,朝政之后李弘称呼皇帝为阿耶,但在朝堂之上时却只能称呼为臣,至于儿臣这个称呼……从来都不存在。你要是自称儿臣,皇帝马上会面色大变,高呼太子神志不清,赶紧让医官来诊治……
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幅田间劳作图,不禁心旷神怡。
任雅相甚至微笑道:“若是让阎尚书据此作画,想来也能流芳百世。”
阎立本啊!若是他作画,那是真值钱。宰相们纷纷点头。
李弘继续说道:“臣随后就去了隆积寺,发现那里的僧人颇为健壮,甚至是有些痴肥……”
健壮痴肥……众人不禁愕然。
“许多人看着红光满面的,臣颇为好奇,却不好相问。晚些回程时就寻了个农户问话。那农户说这一片良田都是隆积寺的,加之周围的,就他所知晓的……隆积寺就有田地三十余顷……”
宰相们何等的敏锐,发现这番话的味道不对,就把笑容收了,神色严肃。
太子这是要干啥?
李义府眯眼看着李勣:你这个老东西,上次贾平安就冲着寺庙喷了一通,说寺庙田地太多,寺奴太多,该压压。你当时还护着他……后来压力太大了,此事也不了了之。今日太子再度提及此事,多半是贾平安的撺掇……贾平安该死!
李勣看了他一眼,眼神轻蔑。
“臣问了他,他说当初带着自家百余亩地用施舍的名义投献给了隆积寺,每年只是把该交给朝中的租粮转交给了隆积寺,庸调都无需管……他说……这日子好得很。”
李治面色微冷,“此事无需再说。”
李弘涨红了脸,“陛下,臣看到隆积寺中的僧人都是养尊处优,他们说是侍奉佛,可佛哪里会要脑满肠肥的他们来侍奉?吃的脑满肠肥的……这是哪门子的僧人?”
他的嗓音还稚嫩,可却清越。
“那些田地里有好些佃农,还有寺奴,寺奴大多是那些贵人施舍的,用来侍奉僧人和为他们种地……可这些人都不用缴纳赋税,都不用服役,他们可是大唐的子民吗?”
李弘是真的不了解,“那些人可在名册之中?”
宰相们默然。
当然不在,那些人进了寺庙就成了寺庙的人,从此和大唐再无半分瓜葛。
李义府见帝后都面色难看,就起身道:“殿下怕是看差了吧,哪有那么多地?臣以为多半是无知农人在信口开河。”
这等化解手段颇为不错,可少年意气就这么爆发了。
“孤没有看差。”
少年觉着自己被冤枉了,那怒火就难以遏制,回身道:“阿耶若是不信,可去隆积寺外面看看,去问问……”
李治突然说道:“也好。”
宰相们愕然。
高祖和先帝对佛门都不算看重,譬如说佛门大德高僧玄奘在先帝的手中就没能出过长安城。
可高祖和先帝却都对佛门颇为忌惮,无他,势力太大了。
佛门不只是有钱粮和人口那么简单,那些信徒就是最好的帮手,更要命的是……大唐士大夫们和佛门的关系颇为密切,不少人带着巨量的钱粮田地投入佛门……
士大夫和方外联手,加之无数田地钱粮,以及无数信徒……帝王……算个什么?
帝王和方外的较量从未停止过,一直延绵到许多年以后。
可李治突然就转了方向,这是何意?
宰相们心中不安,李治旋即起身,“诸卿去换了衣裳,晚些与朕一起去看看……对了。”
李治含笑道:“朕知晓诸卿都有些方外的友人。”
——莫要去通风报信!
武媚起身,帝后带着太子离去。
出了大殿后,李治走在前面,武媚和太子在后面些。
“谁让你去看的?”
武媚问道。
“阿娘……”
“叫阿耶都没用!”武媚恼火的道:“此等事岂是谁能轻易撼动的?你可知晓佛门势力之庞大……连那些世家门阀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我家如何就敢?”
前方的李治突然说道:“莫要吓着五郎。”
武媚这才笑了起来,很是快活的道:“他们却不知道陛下早就在琢磨田地之事了。当初平安说随着人口增长,田地必然不够分配,如此均田制必然会废掉……均田制废掉,接着府兵制就无以为续,大唐……就要动荡了。”
李治负手在前,淡淡的道:“早些年就有的规矩,每个僧道尼都有三十亩田地,足够他们嚼用花销了。可人心不足,不管是投献和是施舍,都是在挖大唐的根。”
武媚微微眯着凤目,“田地一多,就需要人来种地,如此人口都聚集到了佛门。种地是一回事,可若是有人心怀不轨,登高一呼……陛下可别忘了那些僧兵。天下寺庙何其多,他们占的田地何其多,若是席卷起来……比之世家门阀也不遑多让。”
“朕知晓。”
三人换了衣裳,随后出宫。
武媚身着男装也跟着骑马,随行的周山象劝道:“皇后刚查出怀孕,还是坐马车吧?”
武媚摇头,“我没那么娇嫩,我的孩子也没那么娇嫩!”
一行人出城,晚些就看到了那片田地。
李治下马,武媚被两个男装宫女左右扶着。
农人们见来了数百人都有些好奇……不过倒也无需惊慌,那些贵人出行百余人、数百人都常见。
李治微笑道:“朕与诸卿今日也看看太子之能。太子,你去问话。”
老父亲的心态在这番话中显露无疑。
宰相们都抚须微笑。
第887章 贾师傅回来了
两个老农被请了来,想叉手行礼,李治笑道:“老丈何须如此?”
尊老是传统,哪怕是帝王也得在老人的面前微笑。
李弘问道:“二位老丈家中的地看着颇为肥沃,想来这日子不错。”
还学会迂回了……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那种老父亲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
矮些的老农笑道:“这是长安城外呢!这等良田哪能是我等的,都是那边……”,他指着隆积寺方向说道:“都是隆积寺的。那些高僧慈悲,把田地给了我等耕种,也不用服役……慈悲着呢!”
李勣心中一个咯噔。
别的地方都好说,长安城外的良田早就被权贵们给抢光了,平头百姓哪有……但这个隆积寺却轻松的在这里拥有一大片良田,这是什么意思……
许敬宗看了他一眼,目光凝重。
——这是方外逼近了帝王的意思。
五胡乱华时,整个北方大地沦为了狩猎场。百姓变成了两脚羊,苦苦哀嚎却唤不回躲在江东的司马家……苟延残喘的小朝廷坐视着北方的汉人成为了异族的牲畜,被血洗,被蹂躏,被……煎烤烹炸成为胡人的美食。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州陆沉,无数汉人仰天嚎叫,希望神灵能挽救自己于地狱之中,可神灵只是在漫天星宿中眨了个眼。
那些愤怒和不甘,恐惧和绝望无法排遣,佛门的轮回之说就成为了最好的安慰。
今生你等沦为牲畜乃是业报,那就忍,这辈子做个逆来顺受的好人,下辈子就能享福……
崩溃的心被慰藉了,统治者们霍然发现百姓更好统治了,不禁大喜……原来佛家还有这个功效?
于是佛门大兴。
佛门大兴到了哪个境界呢?
就在南北朝短短的一百多年的历史中,法难发生了两次。
而根源就在于佛门的势力庞大到了让帝王如芒在背的地步。
他们拥有无数良田,无数信徒和人口,这只是根基,更要命的是许多权贵豪族也成为了信徒。借着他们的手,佛门第一次能冲着这个天下发出自己的声音。
悚然而惊的帝王怕了。
于是刀光剑影中,双方开始了断。
佛门和政治之间的纠缠争斗一直缠绵到了数百年后,此刻正是兴盛时期。
南北朝曾经的两次法难运动并不远,近的一次距今不足百年,可佛门在数十年内再度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李弘想到了舅舅当初和自己的谈话。
他问道:“这隆积寺好大的地啊!”
老人得意的道:“不多不多,长安周边才四十多顷,外面还更多些。”
李义府的脸颊颤抖……
任雅相呼吸略微急促。
长安周边都快没田地分了,可这里却动辄数十顷田地……
另一个老人看了众人一眼,狡黠的道:“我等不是奴隶……”
李治淡淡的道:“去隆积寺看看。”
只需知晓了基本情况就够了,至于什么不是奴隶……在帝王的眼中,走出自己管控范围的都是奴隶。
数骑远来,一路就能听到那些农人行礼高喊佛号。
这数人乃是僧人,应当是来巡查田地。
见数百人在那里看着自己,一个僧人用马鞭指着众人喝道:“哪来的?”
“好大的威风!”
武媚看了这些人一眼,“走吧。”
僧人近前盯着他们喝道:“不许在附近逗留。”
其中一个僧人用马鞭指着刚才和李弘说话的老人问道:“他们问了什么?”
老人笑道:“他们就是问田地可还好……”
僧人面色稍霁,“不许胡乱说话,否则一家子全数赶到山上去。”
老人堆笑道:“是是是,不敢不敢。”
李治缓缓而行……
李勣无意间看到了皇帝那紧握的双拳。
人口和田地之争越演越烈,朝中这几年一直在琢磨这事儿,移民是个好路子,可不但要开源,还得要节流。
所谓的节流就是清理关中的田地,把那些被侵吞的田地拿回来,再分配给百姓……这是府兵的根基,一旦动摇,大唐就会地动山摇。
一个僧人远远跟在他们的后面,等看到隆积寺时,僧人策马从左边超越上来。
李治淡淡的道:“聒噪!”
王忠良厉喝道:“弄下来!”
一个侍卫从护卫阵列中往外奔跑,一边跑一边拿出长弓,在奔跑中完成了张弓搭箭的过程。
他站在左侧,长弓拉满……
手一松,箭矢飞去。
嘭!
马儿中箭扑倒,马背上的僧人飞了出来。幸而马速不算快,所以只是摔断了胳膊。
侍卫左手持弓,右手摸着腰间箭壶中的一支箭矢,目光鹰隼般的盯住了后续的两骑。
“止步!”
他厉喝道。
那两骑心悸勒马。
“他们竟然敢在此地放箭……是谁?”
到了隆积寺前,知客僧来迎,见到了李弘不禁大喜,“见过殿下,殿下昨日才将来祈福,今日竟然又来,这孝心感天动地呐!”
住持闻讯赶来,他的目光一转,就盯住了便装的李治等人。
这便是经验……
“殿下请。”
知晓是贵人,但贵人不主动报身份你就别问……问了自讨没趣,别人还觉得你钻营。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卑不亢,又能让贵人感受到无微不至的尊重。
这是一门学问,人类为此钻研了数千年,大成者很少。少数的大成者们在史册中的描述也褒贬不一,有的被描述成了大奸大恶的奸佞,有的被描述成了忠心耿耿的忠臣……
一行人在室内缓缓而行,把隆积寺里面看了个透彻,甚至还去饭堂看了一眼,询问了饭食的情况,堪称是无微不至。
出了饭堂,众人神色不一。
“很好的饭食,看得老夫都想在此吃一顿。”任雅相感慨的道:“许公觉着如何?”
他突然想死:老夫问谁不好,问许敬宗……这位实话实说不知道坑了多少人,老夫这是作死!
许敬宗不负众望的道:“老夫看了看……有钱人!”
住持的面色不变,笑道:“只是侍奉佛祖罢了,不敢怠慢。那些善信施舍了不少……都是慈善人。”
李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回身道:“僧人们整日都在侍奉佛祖?”
住持点头,“是啊!隆积寺上下虔诚。”
李治负手看着他,饶有兴趣的问道;“都去侍奉佛祖了,那饭食从何而来?据我所知,你等一人得了朝中三十亩地,都不去耕地,米粮从何而来?”
这话味道不对,住持笑容不变,“有些善信施舍了不少奴仆,都是他们在种地。”
许敬宗尖刻的道:“你等侍奉佛祖,于是还得找人来侍奉你等,倒也是上下分明。”
众人都在忍笑。
李治颔首,“不错。”
住持松了一口气,不禁堆笑道:“厨房那边整治了些好斋饭,贵人们若是腹饥,可随意用些。”
“回去了。”
李治觉得这里闷得慌。
众人回城,那几个僧人才敢进来。
“住持,那些人凶狠,先前放箭差点射杀了咱们的人。”
住持笑眯眯的道:“可是你等错了规矩?嗯?”
笑容猛地收了,旋即就是声色俱厉,“那是贵人!你等跋扈惯了,今日竟敢当着他们的面嚣张,不但是自己作死,更是牵累了寺里!”
众人愕然,有人问道:“是何贵人?”
住持捂额,“那是陛下和宰相们。”
众人不禁欢喜,“这竟然连陛下和宰相们都来咱们这里礼佛,大慈恩寺都比不过咱们了吧。”
“愚蠢。”住持觉得心累,“陛下为何便衣?此次凶吉未卜,这几日都安分些。”
一个僧人笑道:“住持何须担忧,大唐优待方外,每建寺庙朝中必然拨给钱粮助力,更是划分不少田地……”
“是啊!住持多虑了。”
众人一阵想劝,住持面色稍霁,叹道:“佛门广大,无所不度。”
“阿弥陀佛!”
……
宰相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任雅相却有些神思不属的寻了李勣说话。
“陛下今日是何意?”任雅相指着眼皮说道:“老夫今日一直觉着眼皮子跳,有些心慌,就担心陛下一改立场……英国公,帝后一直以来可都是崇信佛门,钱粮田地施舍的从不吝啬,今日这不对。”
“当然不对。”
沉稳如李勣也有些心慌,“高祖皇帝和先帝对佛门扶持中亦有压制,他们都目睹过前隋崇佛带来的后果……所以相安无事。陛下登基后,对佛门多有扶持,却忘记了先帝的手段……如此十余年下来,佛门昌盛……”
李勣谨慎,可任雅相却无所谓,“这便是陛下自己造成的后果。”
李勣缓缓点头。
“太子这一下……揭开了陛下犯下的大错,就怕宫中反复啊!”
李勣坐在那里微微叹息,斑白的须发微微摆动。
……
“朕一个人静静。”
李治拒绝了皇后的陪伴,独自一人站在了殿前。
秋风吹拂,吹的人倍感惬意。
皇帝的眼眸平静,直至王许敬宗急匆匆的跑来。
“陛下……”
“说。”
“高祖时有令:京城留寺三所、观二所。其余天下诸州各留一所,余悉罢之……”
许敬宗偷窥了皇帝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就继续说道:“先帝破洛阳时有令:废诸道场,城中僧尼留有名德者各三十人,余皆返初。”
“先帝刚继位就有敕令……有私度者处以极刑。时峄阳山多有逃僧避难,资给告穷。”
李治闭上眼睛。
“贞观三年,天下大括义宁私度,不出者斩,闻此咸畏。”
李治双手握拳。
“如今天下寺庙多不胜数,僧尼众多……私下剃度的不计其数,还有那些冒充僧尼逃避赋税的更是……多不胜数。”
再这般下去……动摇江山了!李治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侧面,武媚悄然而来。
她回身摆摆手,示意内侍们避开。
许敬宗额头见汗了,“前隋时天下有寺庙三千九百八十五所,僧尼二十三万余,到了贞观初时,天下二百万户,供养了……供养了二十万僧尼……”
他躬身倒退,数步后才转身离去。
“陛下何必自苦。”
武媚的声音传来。
李治淡淡的道:“从监造大慈恩寺开始,朕就对佛门开了方便之门,这些年朕就坐视着佛门不断扩张,他们极尽奢华,建造了无数庙宇,朕亦觉着尚有余力……”
“上次贾平安提及了方外之事。”
武媚颔首,“平安那次说信仰能使人心神安宁,但方外万万不可侵蚀世俗。佛祖慈悲,但侍奉佛祖的却是凡人,凡人浑身都是心眼子,有几个能真正超脱了红尘?
佛门侵吞田地和人口,这便是与世俗在争夺天下。前朝两次法难殷鉴不远,可如今佛门再度卷土重来……他私下和臣妾说,若是一切照旧,后世子孙怕是又要举起法难的大旗,和佛门争夺钱粮田地和人口了。”
李治点头,“朕觉着钱粮足够多,却忘记了这些都是高祖和先帝苦心孤诣经营而来。前汉时,没有文景之治,哪来武帝的纵横捭阖?可到了朕这里,钱财田地人口都大大方方的给了佛门,却忘记了这些都是高祖和先帝积累而来……”
武媚含笑道:“陛下可是想到了武帝?武帝虽说武功赫赫,可却也是挥霍无度,把府库的钱粮当做是流水随意挥洒,到了后面难以为续,就改弦易辙,做起了敛财的帝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李治回身,微微皱眉。
这个悍妇在暗喻朕是只知晓耗费祖宗积累的纨绔帝王吗?
“高祖和先帝都用佛门来安定人心,可却颇为警惕佛门扩张,朕不以为然,登基不过十余载,佛门已然尾尾大不掉……”
武媚叹道:“臣妾这些年也施舍了许多钱财田地给佛门,那些为公主皇子祈福建造的寺庙也不少,说起来臣妾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李治苦笑道:“你我夫妻今日却是扪心自问,愧疚不已……但更令朕愧疚的是五郎这般小都看到了危机,朕和你却怡然自得,不知这是在给子孙埋下祸端……”
武媚眼中多了笑意,“五郎纯孝,看到这等危机并未隐瞒,而是说了出来。他的这份眼光……来人,让太子来此。陛下,今日一起用饭可好?”
李治点头。
有内侍急匆匆的去了。
李弘正在愁眉苦脸的被劝谏。
蒋峰叹道:“殿下仁慈,心怀天下是好事,可佛门……广大,殿下何苦出声去得罪他们?”
张颂负手转圈,嘴角都长了泡,他止步说道:“殿下可知那些僧人和多少权贵高官交好?殿下此番话就在方外留下了恶名,此后会带来多少坏处,哎!”
李弘终究忍不得,说道:“可方外人不该是清心寡欲的吗?他们为何要这么多的田地奴隶,还要那么多钱粮……还和那些高官权贵交好,这可是清心寡欲?”
“咳咳!”
蒋峰干咳着,“殿下啊!这等事……可知,却不可说。”
张颂低声道:“殿下,都是人呐!”
李弘恍然大悟,“舅舅曾说过,心中有佛,贩夫走卒亦是高僧。心中无佛,深山寺庙中苦修的只是枉然。”
“此言大妙!”
虽然和新学不对付,但蒋峰和张颂却对贾平安教给太子的这番话大加赞赏。
“可殿下却让陛下陷入了两难境地。”蒋峰有些纠结,“佛门势大,今日揭开了许多影响大唐之弊端,陛下管不管?不管就是坐视弊端扩大,管了……佛门势大啊!殿下!会反噬!”
李弘皱眉,“如今不管,可子孙也能不管吗?”
你说的好有道理,老夫竟然无言以对……
蒋峰和张颂面面相觑。
“此刻不管,以后弊端只会越来愈大;此刻不管,就是把弊端难题丢给子孙,阿耶不是那等人!”
李弘很是笃定的道。
“殿下,陛下召唤。”
内侍传达了指令,回去后把太子的话说了。
“奴婢刚好听到殿下说……此刻不管,此后弊端越来越大,就是把弊端丢给了子孙,阿耶不是那等人。”
李治负手看着武媚,嘴角微微翘起。
武媚笑道:“五郎倒是信任陛下,不过陛下此刻心中却无法惬意吧?”
“朕好不容易愉悦片刻,你却要来揭伤疤。”
要想削了佛门的好处谈何容易?
“看看玄奘出行时那些信徒之多,之虔诚,朕就知晓此事难办。”
李治颇为愁苦,等李弘来后,就问道:“方外的弊端你如何看?”
“五郎还小呢!”
武媚马上就护犊子。
李治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
李弘想了想,“佛道都有用,能安定人心。可用,但却不能让他们侵蚀世俗,一开了口子,以后就封不住了。”
李治默然良久。
“用饭。”
一家三口难得的聚餐。
当夜,皇帝的寝宫内灯火通明,直至丑时末才熄灭。
任雅相年岁大了,早饭吃不了多少。
老仆在嘀咕他吃的越发的多了,可见身体康健。
在上马时,任雅相的动作缓慢了许多。
“老了,腿脚不灵便了。”
缓缓策马在朱雀街上,任雅相看着那些熟悉的坊墙不禁叹道:“那些高挑超出坊墙的飞檐少,老夫原先都认得,如今越来越多,老夫看着眼花,可见大唐越发的有钱了。”
马蹄声传来。
任雅相听着马蹄声急促,就回头看了一眼。
“任相。”
马背上的人冲着他咧嘴一笑。
黝黑的脸就此多了些白,任雅相一怔,“你……贾郡公?”
“哈哈哈哈!”
任雅相捧腹大笑,“你……你昨夜可是在城外住了一宿?就等着开城门好进来……不对,你这是想先回家中看看……罢了,赶紧去。”
贾平安挥挥手,带着人一溜烟消失在前方。
任雅相捂额,“恰逢佛门之事他回来了,此事……麻烦了。”
……
晚安!
第888章 无惧
早上起床对于孩子们来说就是一次煎熬。
“小娘子,起床了!”
鸿雁温柔的叫唤着。
兜兜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小娘子。”
兜兜的小眉头动了动。
好烦呐!
“小娘子!”
鸿雁继续柔声叫唤。
这便是贾家独有的召唤术,若是贾平安在家不同,他会直接把孩子给揪起来。
“小娘子。”鸿雁已经听到了贾昱在外面不满的嘀咕三花的声音,觉着自己落后了,就轻声道:“郎君要回来了,小娘子难道想睡眼惺忪的去见郎君吗?”
兜兜闭眼道:“你骗人,阿耶上次写信说……看到大雁往南飞了,他就回来了……我这阵子天天看,都没看到大雁南飞……”
鸿雁不禁笑了起来。
此刻地里刚播种,农活不算多,所以凌晨的道德坊里很是安静。
马蹄声隐约传来,从细微到清晰……
“嘤嘤嘤!”
阿福的声音远去。
兜兜翻身过来,睁开眼睛。
一个人带着朝露冲了进来,那黑脸上绽放着笑容……
兜兜的眸色呆滞宁静,突然就多了惊讶,接着就是欢喜。她笑的眉眼弯弯的,把双手从被子里冲着来人伸出来。
贾平安把她抱了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阿耶的小棉袄还在睡懒觉?哈哈哈哈!”
兜兜先是一怔,接着就哭道:“阿耶你骗人,你说大雁南飞就回来,可今年大雁没南飞……呜呜呜!”
贾平安抱着她笑道:“那是因为兜兜睡了懒觉,大雁就趁着你睡懒觉时偷偷的飞走了,阿耶昨日在路上就看到了大雁南飞……”
前世他在十八线的小县城,记得每年都能看到人字型的鸟群在高空缓缓飞翔,鸟鸣啾啾,在空旷的视线中格外的醒目。
但仅仅是十余年后,那些人字型鸟群就再也看不到了,有人说是在路上被捕杀了,有人说南方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到处都是烟囱,车流如梭,再无它们的容身之地……
但现在不同,到了季节时,人字型的鸟群经常能看到,有时候能看到好几支队伍一起迁徙。
“阿耶可给我带了好东西?”
兜兜搂着阿耶的脖颈问道。
贾平安笑道:“带了,带了许多,快起床自己去看。”
兜兜揉揉眼睛,嚷道:“鸿雁鸿雁,我要起床!”
鸿雁笑着应了,贾平安把兜兜放下,做个鬼脸道;“阿耶去等你吃早饭,快一些。”
“夫君,不沐浴吗?”
卫无双和苏荷都在身后。
“不了,就这么去面圣,想来谁也无法挑剔。”
上次他回家沐浴后才去了宫中,影响很不好。
“阿耶!”
贾昱欢喜的道:“阿耶,昨日长安都在说太子要法难呢!”
我去!
“好,我知晓了。”
贾平安不动声色的和家人吃了早饭,两个臭屁的孩子才被抱出来。
“大洪,叫阿耶。”
大洪摇头啊摇头,肥肥的脖颈跟着颤动。
“大洪怎地还是这般胖?”
贾平安觉得不对,就算是婴儿肥也该开始消了吧?
“可还在喂奶?”
卫无双赧然道:“已经断奶了。”
这娃……
贾平安颠了几下,大洪浑身肥肉乱颤,笑得格外的喜庆。
随即就是三郎贾东。
老三有些沉闷,但还是叫了阿耶。
兜兜表功道:“阿耶,大洪原先喜欢咬人,我就凶了他,他就不咬了。”
“好,兜兜这个阿姐做的好。”
贾昱就苦着脸。
贾平安揉揉他的头顶,“小屁孩争什么功?”
此刻的久别重逢少了许多陌生感,该撒娇的撒娇,该羞赧的羞赧……
吃完早饭,贾平安吩咐道:“准备好沐浴的东西,晚些我回来就沐浴,哪个……谁陪为夫沐浴?哈哈哈哈!”
贾平安丢下两个羞赧的娘子,大笑着去了宫中。
一进宫贾平安就觉得气氛不大对。
带路的内侍低声道:“贾郡公,太子惹事了……不少臣子都说太子不妥当。”
那个小子!
大外甥竟然卷入了和佛门的争斗中,这让贾平安也始料未及。
佛门之事……怎么说呢?
后世有许多争论,譬如说武宗法难,许多人说是道门进了谗言,可看看诏令就知晓,根子还是佛门抢占了太多的利益,已经威胁到了世俗政权。
那句话咋说的?
北周的武帝说过一句话: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
以后的唐武宗也有一句话:穷吾天下者,佛也。
佛法慈悲,佛门广大,但执掌佛门的却是凡人。田地人口钱粮渐渐聚集在了方外,连世俗政权都要仰望的存在……看似得意,实则危若累卵。
道门在漫长的岁月里很是沉寂,百姓但凡提起道人都是一脸敬仰:那些道人不食人间烟火,吸风饮露……
这样的道门最后也只能吸风饮露。历史上他们也曾在蒙元时得意过,但迅速被佛门给压制了。
“陛下,贾郡公来了。”
李治的眼中多了一丝欣慰,“让他进来。”
李义府侧身看了外面一眼,心中多了些忌惮。
此次疏勒之行贾平安已经令人快马送上了奏疏。君臣当时看了颇为震惊,没想到疏勒的局势竟然如此。
但贾平安一番手段完美镇压了那些叛逆,让君臣赞不绝口。
行礼后,李治欣慰的道:“疏勒地处西域最前端,吐蕃与突厥虎视眈眈,疏勒内部更是危机重重,你此次处置的极为妥当,朕心甚慰。”
你高兴就好,最好一个高兴就给我家老二和老三赏赐爵位。
但想想老二和老三还是太小了,贾平安才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且若是老二和老三得了爵位,以后就只能做富家翁……贾平安倒是无所谓,可谁知晓孩子们自己是什么想法?
所以……还是不着急。
李勣抚须微笑,“此次疏勒内部被清理了一番,吐蕃铩羽而归,下一次禄东赞若是再想动西域,也只能起大军而来。”
“如此朕便等着他!”
皇帝挑眉,英气勃勃。
赏赐是少不了的……
钱财田地美人……
宰相们有人欣慰,有人嫉妒恨……
“陛下,臣听闻朝中用度颇为不足,臣此行不过微功罢了,如此,那些钱粮还是留在府库中为好,也算是臣的一点微薄之力。”
贾师傅一脸忠心耿耿,许敬宗马上赞美小老弟,“贾郡公高风亮节,可为我辈楷模。”
这个不要脸的奸臣许!
李义府暗自冷笑,心想贾平安巨富,家中钱财堆积如山,皇帝赏赐的那些东西他哪里会看在眼里?不过是一种荣耀罢了。
但他也只能违心的赞美了几句。
武媚一直在看着他,见他晒成了黑炭,就笑道:“平安俊美,不过西域归来却变成了黑炭,可见为了国事而不顾己身。”
阿姐说得对。
贾平安摸摸脸,心痛的道:“臣女见到臣的黑脸都惊呆了。”
“兜兜吗?”武媚笑了。
但……
你这个蠢货!
武媚面色一冷。
你这话就泄露了自己进城后先回家的事儿。
蠢不蠢?
越发的蠢了!
武媚恨不能过去踹几脚。
李治眼皮子跳了一下,“如此也好。去岁征伐辽东动用了无数民力和大军,钱粮耗费不少,今年便显得紧张了些……”
不对!
任雅相觉得李治和贾平安这对君臣好似在默契的准备干些什么。
贾平安一拍额头,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朝中竟然如此艰难了吗?臣这一路从西域归来,见到了无数良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美不胜收……臣问了问,不少都是为了寺庙耕种,想来寺庙里钱粮不少吧。”
啧啧!
连武媚都难免要对他们君臣之间的默契拈酸吃醋。
皇帝隐晦的暗示,阿弟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一番话送上了助攻。
随即贾平安告退。
但这番话有意无意的就被传了出去。
“你啊你。”
狄仁杰如今恍如道人,洒脱不羁,大清早就在道德坊里转悠,回来教授三个孩子之余,就给自己泡壶茶水,在树下悠闲的打谱。
“你故意说了这番话,宫中故意把这番话传了出来……这两日太子的名声可不大好,有人说太子准备法难,民意沸腾啊!许多信徒说太子暴戾……如今这番话传出来,那些怒火大概就要转到你这边了。”
“暴戾?”贾平安嘿然一笑,“太子能说出那番话,多是因为我平日里对他的教导……他能无畏,难道我就该缩着?”
他淡淡的道:“男儿活在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一味妥协,一味做老好人,看似云淡风轻了,可那是行尸走肉!”
狄仁杰唯有苦笑。
“怀英你不知我这一路见到的那些寺庙……堪称是富丽堂皇。我在想佛祖慈悲,清心寡欲,想来这等富丽堂皇并无用处……所谓供养,无数田地,无数寺奴,这哪是供养?这分明就是借着佛祖的名头,让那些人享受不尽罢了。”
“慎言!”
狄仁杰也是个胆大的,历史上摧毁淫祀时毫无畏惧。
但听到贾平安的一番话后依旧变色。
“那是佛门。”
“我知晓。”贾平安喝了一口茶水,“方外和世俗当相安,这才是长久之道。可方外做了什么?既然出家自然就该清心寡欲,每人三十亩地难道不够嚼用?够了。”
他放下茶杯,沉声道:“怀英,方外集聚了许多田地钱粮和人口,再发展下去就要和世俗相抗衡了,今日不解决,后世也会动,直至当权者觉着方外不再是威胁。明白吗?”
南北朝两次法难并未让方外汲取教训,他们依旧得意洋洋的扩张着势力。等到了唐武宗时,国家凋敝,方外却富得流油,掌控了庞大的资源,于是动手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实际上眼前的狄仁杰在历史上就曾经给武媚进言,说佛门越发的势大了,要压制,可武媚却置若罔闻。
许多事儿在刚发端时就控制解决是最好的,一旦到了不可控的时候,敕令无用,那便要用刀子来说话。
佛道之争只是其一,等以后儒家成了儒教,三家纵横,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外面对此议论纷纷。
“郎君。”
曹二去采买回来了,看着灰头土脸的。
“有人不卖菜给咱们家,说郎君你对佛不敬。”
贾平安对狄仁杰轻轻一笑,“看看,什么是佛?他们觉着自己就是佛。你说的话对佛敬与不敬都由他们来决断……此事我必然会出手。”
贾平安想到了后世的那些君子们。
从大宋开始,那些君子们就垄断了解释权。你的学说、你的话对国家是好是坏,你这人是好是坏,都由他们一言而决。
为了垄断这个权利,他们不惜一切为自己打造金身,譬如说著名的人中楷模司马光,以及明末时大名鼎鼎的东林党……为国为民东林党啊!
可把面具揭开,大伙儿才发现道貌岸然的下面竟然全是无耻和龌龊。
“不卖就不卖,换一家就是了。”
狄仁杰严肃的问道:“你为太子出头,那些方外人的怒火将会倾泻在你的头上。太子在宫中有身份,有帝后宰相们护着依旧焦头烂额,他们若是冲着你出手,平安,你可知自己就如同是海中的一叶浮萍,大风大浪一来,你便会粉身碎骨,你……可想好了?”
“那孩子不只是太子。他叫我一声舅舅,叫的真诚。”贾平安微笑道:“我不乐意招惹麻烦,可有些事总是要去做的。”
但外面的风潮越发的大了。
奏疏纷纷进宫。
“许多人说就是贾平安的缘故,太子才变成了这等离经叛道的模样,该把他驱逐出长安城,到地方任职。”
李义府是吏部尚书,但他的党羽却不少,轻松就知晓了这几日弹劾贾平安的内容。
“他自己作死!”
李义府皱眉,“不过陛下那边也不好过,有臣子隐晦的说太子如此,除去贾平安为罪魁祸首之外,陛下无视也有过错……”
心腹笑吟吟的道:“贾平安才将回来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如今怕是在家中惶然不安吧。”
李义府眸色深沉,“不只是不安,这才将开始……”
太子的话一出来,方外震动。
贾平安的话出来,怒火迅速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咱们不和太子斗,这是战略,动贾平安就是敲山震虎。
贾平安第二日就来上班,很是郁闷。
秋日天亮的晚,贾平安也没弄什么灯笼,一路轻松到了皇城前。
“贾郡公……”
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靠近,笑道:“贾郡公可知诽谤神灵必有灾祸吗?我看你……”
呯!
贾平安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男子已经捂脸惨叫了起来。
“他竟然当众殴打官员!”
男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贾平安喝骂道:“你定然会有报应……”
呯!
贾平安一脚踹倒男子,骂道:“耶耶在沙场上杀人无数,十万人被耶耶一把火烧死,数十万人被耶耶筑为京观,什么报应?耶耶浑身的煞气,耶耶为国为民,心中无私,怕什么报应?!”
男子倒在地上骂道:“神灵的报应,你且等着,神灵会报应你!”
一个坚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先生为国征战,辽东平复,天下人因此少了兵戈,能少死许多人,能节省无数钱粮,能让大唐国运更为昌盛……这些可是功德?”
张蒙走了出来,肃然道:“先生把新学倾囊以授,可是功德?若是真有神灵,当知晓先生功德无数,若是横加报应,这是哪家的神灵?这等神灵你等可还要虔诚供奉?!”
这话掷地有声,竟然镇住了在场的人。
“舍滴好!”
老许来了,在马背上骂道:“贱狗奴,佛门都未曾发话你等就迫不及待的想打压小贾,这是以信徒之名行一己之私,还要不要脸?神灵但凡知晓了你等的龌龊心思,会不会报应你等?呸!”
贾平安知晓自己必须要表态。
“我从小父母亲人都去了,仅存一个表兄照拂。那些年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两兄弟就这么苦熬了过来,不过我并未抱怨什么,对于天地我心存感恩,天地赐予了我们吃喝,赐予了我们呼吸,赐予了我们灵智……若是神灵所为,我亦感恩不尽。”
“但既然身为大唐的臣子,自然就该在其位,谋其政。心中有国你才不会慌张,心中有民你才不会迷茫。”
贾平安一字一吐的道:“为国为民说话,就算是有什么神灵报应,贾某……无惧!”
他缓缓走了过去,人群默然分开一条道。
“说得好。”
一个颤颤巍巍的官员干咳着,“为国为民说话,就算是有什么神灵报应也无惧。”
李治已经准备上朝了。
从刚登基时的每日一次,到现在不时两日一次,他这个帝王做的越发的游刃有余了。
“陛下,该出发了。”
李治点头起身,随即被簇拥着出去。
沈丘站在殿外,微微欠身跟着。
“先前贾郡公在皇城外被人辱骂,说他诽谤神灵……”
李治面色微冷。
“……贾郡公说,为国为民说话,就算是有什么神灵报应也无惧。”
李治深吸一口气,“臣子无惧重重危险,朕这个帝王……难道还能躲在后面?五郎说得对,这等大麻烦此刻不解决,后世儿孙只能拿起刀枪,用刮骨疗伤的勇气来解决这个问题。朕……不该把难题留给子孙。”
他大步走下台阶,武媚正在等候。
“陛下今日神采奕奕。”
武媚微笑。
李治伸手,随即握着她的手,夫妻并肩而行。
“陛下想好了?”
“对。”
李治看着那些高大巍峨的宫殿,平静的道:“朕知晓没有不灭的王朝,可既然身为大唐帝王,朕便该把这个王朝的盛世延续的更长……更强盛!”
前方的宫女内侍们欠身相迎。
远处,宰相们肃然相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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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9章 帝王的心都是铁石做的
位于务本坊的国子监里,祭酒王宽正在喝茶。
他轻啜一口茶水,惬意的道:“还是这等茶好喝,香而不腻,优雅回甘,让人回味无穷啊!只可惜弄出这等茶叶之人却道德败环,竟敢亵渎神灵……”
“祭酒。”
国子监士族三剑客来了。
卢顺义进来就笑道:“好香的茶水,这茶叶老夫觉着不错,不过制作茶叶之人却道德败坏,竟敢亵渎神灵……”
竟然和老夫想的一样……王宽心情越发的愉悦了,“英雄所见略同啊!诸位先生请坐。”
三人坐下,都能看到喜悦之色。
王晟微笑道:“那贾平安一回来就冲着佛门下手,有人说他这是为太子背锅,可老夫却知晓此人的性子……”
王宽摇头,“当初贾平安就说过,方外拥有的田地和人口太多。”
“这便是一以贯之。”李敬都淡淡的道:“老夫在方外也颇有几个友人,昨日老夫便去与他们谈及此事,都是义愤填膺。”
卢顺义只觉得心情愉悦之极,“老夫觉着太子的那番话怕是也有他以往撺掇的缘故,想想,他以前就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太子再说……”
众人冷笑。
王宽放下茶杯,“他自家堕落了不打紧,可却千不该,万不该教坏了太子。诸位……国本不可轻忽啊!”
这里是国子监,就是教书育人的地方。
王晟冷冷的道:“此等人哪里能进宫教授太子?老夫以为……该动动了,让他滚出长安城。”
“跳梁小丑罢了。”卢顺义淡淡的道:“我等世家与方外颇多交情,那些方外人这几日都和我等家中颇多联络。方外遭此非议,我等山东士族不会坐视!”
合流了!
王宽赞道:“善!”
晚些三剑客告退,侍候的随从无意间说道:“祭酒,这些士族竟然和方外人交好,果真是虔诚……”
王宽喝了一口微温的茶水,不大满意的皱皱眉,“有的是惺惺相惜的真交好,可也有不少是玩手段……”
随从纳闷,“山东士族不差钱,无需玩手段吧。”
王宽眼中多了些讥诮之色,“人又不是神灵,都在吃喝拉撒,哪有什么高尚?那些士族家中挑选一人出家,带着大量的田地仆役;或是把田地仆役直接施舍给了方外,看似都是方外的,可实则还是他们家的,不但赋税全免了,还免遭非议,这便是手段。”
他唏嘘道:“朝中关于世家门阀田地多,奴仆多的议论不少,甚至不时有些弹劾……把田地奴仆转到方外的名下,谁敢置喙?”
随从恍然大悟。
随后他出去倒垃圾,看着三剑客在前方缓步而行,那步伐堪称是稳重。一个学生有事儿出来,见到他们就恭谨的行礼,三人微微颔首。
学生一边走一边赞道:“风度翩翩,果然是士族才出的君子。”
随从愣愣的站在那里,良久冲着前方呸了一口。
“呸!君子……伪君子!”
……
贾平安被任雅相给强行留下了。
“陛下刚才大怒!”
任雅相叹道:“陛下说有人造谣方外占据了大量田地和奴仆,几可敌国……陛下令百骑去查探这些谣言……”
让百骑去查谣言,这个……很灵性啊!
这哪里是谣言。
“陛下英明!”贾平安一本正经的冲着宫中拱手。
“人人都以为陛下要息事宁人,让你来背锅,可没想到……”任雅相的眼中多了钦佩之色,“陛下转口又说了谣言止于智者,既然有谣言,那便把方外的田产人口都查查,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啊!”
噗!
贾平安一口茶水喷的老任满脸都是。
这……
身正不怕影子斜,话是这么说,可方外的田地多如牛毛,为他们耕种的人口也多如牛毛,经不起查啊!
任雅相木然看着他,贾平安赶紧弄了手巾来给他擦拭。
“年轻人要稳重。”
任雅相语重心长的说道,但丝毫没有提及当时宰相们听到这话时的‘丑态百出’
……
“任雅相咳嗽的就像是得了痨病,李勣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许圉师高呼万万不可,李义府那个奸贼面色难看,就像是被谁毒打了一顿,但却高呼陛下英明……”
许敬宗不停歇的说了这番话,随后大喘气,“小贾,给老夫弄了茶水来,哎哟!这咽喉冒火了。”
贾平安起身出去,晚些给他弄了一杯茶水来。
老许就喜欢显摆……炒茶的发明者亲自为老夫泡茶,牛逼不?
贾平安也只是笑。
喝一口茶水,美滋滋的许敬宗说道:“外面要炸了,陛下这番话能把方外炸的开裂。”
“方外也有那等虔诚的高人。”贾平安就听说过不少,“他们带着僧人到了荒野,建造庙宇,开辟荒地,亲力亲为为自己打造一切,还能安抚一方人心,可谓是高僧大德。”
贾平安随即进宫。
今日他该授课了。
李弘显然积累了一堆问题想请教,可蒋峰等人就在外面虎视眈眈,担心他们弄出些爆炸性的话题来。
“舅舅以为方外利弊如何?”
这个问题很炸裂啊!
蒋峰愁眉苦脸的,看看张颂,不知是否该阻拦。
“这个问题问得好。”
贾平安并未选择回避。
孤就知道舅舅会给我解惑。
“方外何用?”贾平安平静的道:“太子,要解答这个问题你需要去读史,认真的读。不是知晓什么某某君臣的话就沾沾自喜,而是要去考虑深层次的问题,譬如说为何方外被历朝历代重视,而不是驱逐。”
“是。”
太子显然是失望了。
蒋峰和张颂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他也不敢再扎刺了。”
二人相对一笑。
下课后,李弘就去寻了史书来,但太多了,他就叫了人来帮忙。
“从前晋看起吧。”
许多内容他都看过了,如今只关注方外的事儿,就顺着往下找。
“……两脚羊?”
“水深火热都不足以形容,汉人沦为了猪狗,被宰杀烹食,被肆意蹂躏……”
太子很忙。
“殿下,皇后那边派人来,说是要用饭了。”
低头看史书的太子摇摇头,“告诉阿娘,孤晚些再吃。”
这一晚就晚到了傍晚。
“孤知晓了!”李弘欢呼抬头,发现身前站着帝后。
案几上、地上全是卷书……堆积如山啊!
曹英雄和几个识字的内侍,包括郝米在内都在查找和方外有关的记载……
“阿耶,阿娘!”
李弘起身想行礼,刚站起来,双腿一麻就跌坐了下去。
“坐了多久?”李治板着脸问道。
曾相林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殿下从上午坐到了此刻。”
除去更衣之外,太子就再没起来过。
这个孩子傻了!武媚皱眉,“架起来走走。”
腿麻不要动,要慢慢来……
被架着走的太子大呼小叫,觉得双腿犹如万蚁噬心……
“给个教训下次就知晓了。”
武媚此刻像是个虎妈。
李治却不忍的道:“别动脚,越动越酸麻。”
武媚不禁笑道:“陛下也有过这等经历?”
“多了去。”
李治一边俯身捡起一卷书,一边说道:“朕那时也爱读书,常常坐着忘却了时辰,以至于起身时双脚发麻,无法站立,咦……”
他看到了什么?
“这不是先帝对方外的言论吗?”
李弘此刻脚还在麻,但已经在承受范围之内,李治眯眼看着他,“你看这些作甚?”
李弘令人松手,说道:“阿耶,先前我问舅舅方外的利弊,舅舅不答,让我自己去看史书,看看方外为何被帝王重用,而不是驱逐……”
李治淡淡的道:“你可知晓了吗?”
李弘点头,李治心中颇为惊讶,“小儿大言,若是不对,朕便罚你明日为两个弟弟授课。”
李弘不禁苦着脸……那两个弟弟让他颇为头痛,
李贤端着脸不好教育,更小的李哲却颇为顽皮,想教训吧还小,不教训吧得忍着。
“说说。”武媚笑了笑。
大人看孩子的世界就觉得分外的简单,孩子的言行举止在他们的眼中格外的幼稚,总觉得自己看穿了这一切……
李弘两眼放光,“我查了好些帝王关于方外的言论,阿耶,我发现一个秘密……”
李治负手,平静的问道:“什么秘密?”
李弘兴奋的道:“除去那些笃信方外的帝王之外,但凡看重方外的时候,都是国中矛盾重重之时……”
李治木然回身出去。
“阿耶……”
李弘不知阿耶这个反应是好是坏,就看向了武媚。
这个孩子啊……武媚过来,伸手摸摸他的头顶,欣慰的道:“五郎长大了。”
李弘的嘴角裂开,眼中全是欢喜之色,“阿娘,我说对了吗?”
武媚点头,“你说对了。”
她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皇帝身侧。
“这等法子倒是不错。”李治温言道:“让五郎自己去史书中寻求答案。”
武媚双手拢在广袖中,微笑道:“平安教导五郎尽心尽力,若是换了个人,就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五郎,平安却不会,他喜欢让五郎自己去寻求答案。”
“每当国中不安稳时,帝王就会崇信或是重用方外,用方外来安定人心……高祖皇帝和先帝时都是如此。前隋更是如此……朕却过了。”
武媚轻声道:“此刻外面怕是要传来昏君的高呼了。”
李治淡淡的道:“朕不在乎这些,朕在乎的是盛世,是煌煌盛世。武帝虽说武功显赫一时,不过却把一个烂摊子留给了子孙,朕敬佩武帝,但却不取他这等竭泽而渔,肆意而行。”
……
“好些人说陛下乃是昏君。”
李淳风难得来一次贾家,贾平安赶紧令人弄了好茶招待。
“道门不少人寻了老夫,高呼陛下英明。”李淳风哭笑不得。
贾平安也楞了一下,不过想起两家的争斗也就了然了。
佛家是外来户,道门是本地户口。道门是根据本土文化发展起来的……
“那些高人整日炼丹,一心就想着飞升成仙,对红尘不屑一顾……好是好,就是太清高了些。”
所以道门一直被压制,可怜的被毒打。
李淳风笑着指指他,“对于老夫而言,道便是那些学问,飞升成仙,老夫从未想过此等事。不过老夫今日来是想告诉你……”
他的神色严肃,“那些士族门阀发动了,陛下那边应当感受到了煎熬……”
他担心贾平安不了解,“世家门阀和方外历来就有交情,此刻方外被帝王打压,世家门阀自然要为他们出头。”
晚些沈丘就来了。
“咱此次是私下出来。”
沈丘说了私下出来,随即就要了美酒,仰头就是几大口。
白皙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沈丘按按头发,“奏疏如飞雪,陛下开始置之不理,可后来太多,就令人整理……发现许多都是世家门阀的人……”
贾平安举杯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道:“前隋杨广时就是这等遭遇,陛下想做千古名君,自然要承受这等压制,否则一帆风顺……世间从未有一帆风顺的明君。”
沈丘微笑着再喝了几大口酒,起身道:“咱准备去弄几个人……”
“好走。”
贾平安并未阻拦。
沈丘走到了门口时回身,“帝后一体,陛下备受煎熬,皇后也无法独善其身,今日陛下并未上朝,有些发病了……是皇后临朝。”
阿姐这个……竟然临朝了?
女皇帝了啊!
贾平安颔首,沈丘摇头,“咱从不知你这般冷酷无情,不过这等事非同一般,你害怕自己粉身碎骨倒也情有可原,告辞了。”
贾平安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离去。
云章悄然上来,“郎君,此事非同小可……当三思而后行。”
“你至少没有怂恿我去为帝后分忧,我很欣慰。”
贾平安笑着起身,“帝王的心都是铁石做的,不过阿姐受苦,我却不能不出手。”
不说阿姐,大外甥遭罪他也没法坐视。
“奴不知那九人中谁是宫中的人,不过自从进了贾家开始,奴就再也没多望宫中一眼。”云章轻声道:“奴在贾家寻到了家的滋味。”
贾平安回身看了她一眼,“只要你把贾家当做是自家,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云章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当初出宫时,有人问奴是否愿意再回去,奴拒绝了。”
这个女人有趣。
和三花那等青涩的女子相比,云章就像是一颗熟透的枇杷。
“贾家从不辜负每一个心向贾家的人,我和娘子们不会,孩子们也不会。”
简单的一番话后,二人就完成了表态。
云章福身,“奴不胜欢喜。”
贾平安进了后院。
“无双,苏荷,我出去一趟,估摸着要夜里才回来。”
“知道了。”
三花摇摇头,“我到贾家多年了,可依旧无法想象郎君一家人就像是普通百姓家一般。当年我父亲若是有话都会令侍女去交代一声,随即出门……”
云章淡淡的道:“你父亲的好坏我不加评价,不过郎君这样的才是过日子。人活着不是要什么架子,而是日子。有人喜欢端着架子,觉着如此才能展示自己的威严;有人……如郎君就喜欢轻松度日,自己惬意,家人也惬意。”
三花面色有些难看,云章轻笑道:“人生数十载,谁也难说谁的日子好?不过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何如惬意。”
鸿雁羡慕的道:“云章你说的真好,当初郎君和表郎君再一起住时,更是简单……”
那时候老贾家两兄弟吃一顿羊肉就美滋滋的靠在一起扯淡,说着在华州的艰难日子。
三花等云章走后就寻了个宫中出身的侍女问道:“云章在宫中是做什么的?”
侍女看了她一眼,“比你强。”
那眼神中多了些轻蔑,“你家是高丽权贵吧,不过云章当年得意时,那等手段……你莫要因为先前那番话就对她怀恨在心,否则你哪日倒霉了就别怪我没提醒你!”
三花心中一紧,强笑道:“我为何要怕她?”
侍女呵呵一笑,“她无需你害怕,更无须对付你,但你莫要去挑衅她……”
三花回想起云章的气质,不禁有些心虚,但却兀自嘴硬的道:“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怕了谁?”
侍女只是一笑,“那就好,小娘子出来了。”
“阿耶!阿耶!”
兜兜跑了出来,一阵风般的寻了半晌,最后瘪嘴回到后院。
“阿耶又把我撇下了,阿娘!阿娘!”
苏荷头痛,“我带你出去玩难道不好?”
兜兜摇头,“不好,我就喜欢阿耶带我出去。”
……
贾平安是坐着马车出的门。
当六街打鼓时,他出现在了大慈恩寺外面。
大慈恩寺正准备关门,一只脚卡在了门边,陈冬沉声道:“我家郎君求见法师。”
僧人愕然看了一眼马车,“六街打鼓就得回去,你家郎君是谁?”
“零陵郡公贾!”
晚些有僧人出来,“打开门,让马车进来。”
马车进去,随即大门关闭。
贾平安下了马车,晚些见到了正准备吃晚饭的玄奘。
“见过法师。”
贾平安对这位真正的高僧颇多尊重,行礼也是真心实意。
玄奘微笑道:“贫僧知晓你有所为而来,不过先吃了斋饭吧。”
“叨扰了。”
二人一起用了斋饭,饭后有人送上了清水。
玄奘眸色澄净,恍如天上的明月,“这几日不少人寻到了贫僧,对宫中的打压颇为愤愤不平……”
贾平安跪坐着,缓缓抬头道:“法师,方外危矣!”
第890章 出家为何
室内青灯一盏,因为玄奘要看经文,甚至晚上突然想起了某些内容不对,得赶紧把那些不对的地方记录下来,所以灯芯挑的比较高。
灯芯挑的高就亮,但用不了多久,灯芯的顶端就会碳化,需要剪断。
灯芯不断燃烧着,照亮了室内。
一张案几,上面摆放着几卷经文……在册书渐渐流行的当下,这里依旧用的是卷书。
“法师,方外危矣!”
贾平安的目光很诚恳。
玄奘不惧火焰,伸手把灯芯碳化的顶端部分捻去,动作不疾不徐,熟练的让贾平安深信在无数个夜里,他摊开经文聚精会神的看着,灯火猛地炸了一下,他抬头,随即伸手把碳化的部分捻去,再度低头看着经文……
少年时为求知,他跟着兄长远离家乡,开始学习佛法。渐渐的他发现目前存在的佛法有很大的局限性,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决定西去……
在并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他此行堪称是偷渡……就这么一路到了天竺。在那里,他堪称是如鱼得水,徜徉在佛法的大海里,短短时间内就成为了天竺高僧们敬佩的对象。
这样的人生从某种角度来说堪称是开挂,应当很牛笔才是。
可玄奘回到大唐后,却一心想远离纷争,远离繁华。他主动请求去少林寺翻译经文……未果,于是便留在长安,废寝忘食的翻译着自己带回来的经文。
人的一生该怎么度过?
有人孜孜不倦的追求着人上人的日子,也就是名利;有人追求着远离世俗的日子,只为了把心中的真理告诉世人。
玄奘就是后一种人。
“你说。”
他平静的道,右手食中二指轻轻互相搓动,那些灯芯的碳渣慢慢被搓落下来。
“法师可知前朝的两次法难?”贾平安目光平静。
玄奘点头,“你是说那两次法难?贫僧当然知晓。”
“法师以为两次法难起因为何?”
贾平安的目光中看不到情绪。
玄奘摇头不语。
“法师心灵澄净,如此我便说说自己的看法。”
贾平安抬头看着玄奘,“佛道之争今日不提,当初的两次法难法师可知深处的缘由……”
玄奘平静的道:“这几日那些僧人也提及了法难,都说乃是道门使坏进谗言……”
但你定然是不同意这个看法的……贾平安微笑道:“法师想想当初佛门的势力有多大?天下的僧尼动辄上百万数十万人,加上那些依附佛门之人,更是多不胜数。这些人要养活,需要多少田地钱财?这些人要养活,需要修建多少庙宇?”
他认真的道:“法师,佛法无错,这不是法难,而是僧灾。当天下僧尼多不胜数,当方外聚集了无尽的田地和财富人口时,那些方外人是如何想的?他们出家为何?不该是托钵乞食游天下,为世人讲述佛法,为世人开解吗?”
“你……”
外面一个和尚出现,怒目而视。
玄奘摆摆手,“听他说。”
贾平安没回身,继续说道:“佛法慈悲并无错,错的是那些僧人。他们聚集了无数田地人口,他们和权贵交往,他们把自己视为佛的代言人……可人就是人,吃喝拉撒的凡人永远都脱不开贪嗔。”
贾平安幽幽的道:“当年的高僧们不蓄产,如今的方外兴办质库……放起了高利贷,田地无数,佃农寺奴无数,钱粮无数……法师,这还是方外吗?”
“佛法慈悲,为何役使百姓?应当苦修者却整日在金碧辉煌之处等着香火来临,等着施舍来临……而那些蒙昧的百姓此刻正在田地里耕种……”
玄奘眸色平静。
“当方外不断侵蚀世俗时,当方外忘却了不干涉俗世的规矩时,当他们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时,法师……法难不会只有两次。”
贾平安是真心希望方外和世俗两安。
历史上自先帝后,佛门就迎来了大兴,堪称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随即局势一变,武宗就动手了。
贾平安起身,诚恳的道:“让方外的归方外,让世俗的归世俗。方外应当安宁,世人应当从方外感受到佛法的高深广大,以及喜乐。佛佑吉祥。”
贾平安走了。
几个僧人进来,怒不可遏。
“法师,此人居心叵测,怕是道门的奸细。”
“当年两次法难都是道门在使坏,蒙蔽了帝王,以至于我等无辜受难,若是没有那两次法难,我佛门此刻将会如何昌盛?只需想想就让人怦然心动……”
“当年法难时,帝王令僧尼还俗,捣毁寺庙……”
“如今帝王再度重来,对我佛门虎视眈眈,法师,这几日许多人来了大慈恩寺,都想求见法师……”
“法师德高望重,当站出来为佛门说话。”
“是啊!若是不说,皇帝说不得又会限制佛门发展。”
玄奘就这么平静的听着。
众人说的口吐白沫,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目光炯炯的看着玄奘。
只要他站出去,无数百姓和权贵将会聚集在他的身边,皇帝也只能低头。
“贫僧一心翻译经文,佛门发展如何……贫僧并未去管。”
玄奘幽幽的道:“当年贫僧归来时,先帝赏赐了田地和寺奴……贫僧觉着理所当然。可贾郡公说的话却让贫僧心中震动。”
他抬头看着众人。
“我等出家为何?”
“弘扬佛法。”
“该如何弘扬?”玄奘问道:“蓄积田产和奴隶?出家人要那么多钱粮作甚?至于佃农和寺奴,出家人为何不亲力亲为?”
众人:“……”
玄奘叹息,“当年贫僧行遍天下,乃至于远赴天竺,那时堪称是苦行。可如今贫僧却……
贫僧那一路见到了许多僧人寺庙,有的也是蓄积产业,与富家翁无异。有的却带着弟子披荆斩棘,在荒野中修建庙宇,在荒野中开垦田地自食其力,对周围的百姓宣扬佛法……
他们虽然辛苦,却喜乐知足,贫僧此刻想起来……羞愧不已。”
他目光幽幽……
……
贾平安策马在夜色中缓缓而行。
这番话说出去,若是玄奘不动心,那他就会成为方外的头号大敌。
马蹄声传来,徐小鱼等人拔刀戒备。
十余骑举着火把出现,看了贾平安一眼,“见过贾郡公。”
“你等大半夜的……罢了,我不问。”
这些都是百骑,大半夜出现在此地,多半没干啥好事。
众人嘿嘿一笑,拱手告辞。
一辆马车在贾平安等人消失后出现在朱雀街上,随行百余侍卫,沈丘亲自带队护卫……
金吾卫仿佛销声匿迹了,对这么庞大的违禁人群视而不见。
马车到了大慈恩寺外面,沈丘敲门,有人在门内问话,沈丘低声说了一句,大门随即打开。
玄奘出迎……
马车里下来二人,男子微微一笑,“法师依旧如故,朕甚是欢喜。”
他身边的女人福身,“见过法师。”
……
第二日,贾平安起床,兜兜就一直在嘀咕昨日他不守信诺,把她抛弃在家中,只顾着自己出去玩耍云云。
“大兄,你起晚啦!”
兜兜用食指刮着脸颊羞兄长。
贾昱打个哈欠,“我没起晚。”
“你就起晚了!”
“没!”
“有!”
两个孩子开始轴,贾平安也不管,就出门开始跑步。
道德坊中雾气袅袅,贾平安跑步的声音不大不小,不担心撞到人。
“阿耶等等我!”
两个孩子大呼小叫的出来了。
阿福懒洋洋的在门口那里靠着。
天气那么好,大爷要好好的睡一觉,醒来再来一顿美食……
父子三人晨跑回来都精神抖擞。
“阿娘,我去厨房看看。”
老大很是精神,洗漱后就去厨房安排饭食,一家之主的雏形都出来了,引得众人大笑。
贾平安也含笑看着这一切。
什么是道?
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儿,这就是道。
贾平安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外面却炸锅了。
才将到了兵部没多久,陈进法就眉飞色舞的来了。
“贾郡公,大事,大事……”
贾平安准备喝完一杯茶就开溜,所以也愿意听听八卦。
“说说。”
陈进法喘息了一下,“昨日好几个官员出事,有人落马摔断腿,有人一起喝酒醉死在酒楼里,还有人去嫖妓被娘子抓挠……”
这事儿也太多了吧?
陈进法放低声音,一脸神秘的道:“有人说……那些出事的人这几日都在弹劾贾郡公和太子。”
沈丘!
贾平安仿佛看到了沈丘伸手缓缓按压着鬓角,冷冷的道:“弄死!”
那些人都是借机想搅局,弹劾贾平安和太子目的很明确:太子不是好太子,皇帝要不换个人?
而贾平安这是招人恨,哪怕他说出那番话让方外不少人恨之入骨……但和他一样说过这些话的官员却无人管。
狄仁杰以后就说过压制限制方外的话,为啥没激起波澜?
一个是背景,当时的武媚并未采取他的建言,其二贾师傅太招人恨了……
“那些出事的官员背景如何?”
“说是和世家门阀关系密切。”
呵呵!
贾平安喝了一口茶水,神清气爽。
朝中却炸了。
“陛下,昨夜五名官员非死即伤,这五人皆是弹劾太子和贾郡公最为得力之人……陛下,这是贾平安在报复!”
“陛下,此等人若是置之不理,朝中的规矩何在?”
群情激昂啊!
李治只是默然,临朝的武后却淡淡的道:“百骑会去查探。”
呃!
百骑去查探,那不是自己查自己吗?
过分了啊!
有人想再努把力,可一抬头就看到了武后那冷冰冰的脸,凤目中全是轻蔑之意。
晚些回到了后面,李治淡淡的道:“让沈丘来。”
沈丘来了。
李治抬眸道:“百骑当年的职责乃是扈从帝王出游围猎,更有看护宫城的职责,后来渐渐……是贾平安弄出了诸多职责,譬如说监控长安,还弄了不少密谍。朕希望百骑能成为帝王的帮手,言听计从,忠心耿耿,你……可做到了?”
沈丘跪下,“奴婢有罪。”
“荒唐!”
李治面色铁青,“那五名官员非死即伤,若是贾平安出手定然不会出人命,最多是断了手脚。你却狠心,却不知道如此就犯了忌讳。”
武媚幽幽的道:“今日百骑动手打杀了对手,明日对手也能刺杀了自己的对手,朝中就要大乱了。”
斗争也得讲规矩,有底线,当底线无存时,谁都没好处。
沈丘低头,“那五人弹劾最为嚣张,背后皆是世家门阀的人在驱使。奴婢觉着若是不动手,他们身后的那些人会越发的得意……”
“朕行事何时需要你来指使?”
李治看着他,目光冰冷,“若非看在你为朕效力多年的份上……再无下一次了。”
帝后出去,沈丘就跪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内侍进来,“沈中官,回去吧。”
沈丘猛地起身,却觉得双膝剧痛,又跪了下去。他单手撑在地上,喘息了一下,抬眸看到了那个内侍讥笑的脸。
呼!
他呼出一口气,人就从地上弹了起来。
王忠良就在外面,等他出来后淡淡的道:“我等都是陛下的奴婢,做事要以陛下为先,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等都得心中有数。这等大事……不禀告陛下而行,便是犯了忌讳。你好自为之。”
沈丘孤傲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压压头发,缓缓离去。
“这人倨傲啊!”
内侍摇头。
“他倨傲不倨傲也不是你这等人能置喙的,别太得意,小心摔断腿。”
王忠良语有所指。
回去的路上,王忠良看到一个内侍狂奔而来。
“好些僧人聚集在了大慈恩寺外面,请玄奘法师出面……”
王忠良面色不变,“淡定。”
那些内侍宫女不禁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他。
“王中官果然是镇定。”
朝中也震动了。
“赶紧去劝诫!”
许敬宗咆哮着,“若是再不管,长安就要乱了。”
许圉师幽幽的道:“如何劝诫?就怕越劝越恼火。”
李义府皱眉,“上次法难才过了数十年,方外堪称是刻骨铭心,贾平安那番话让他们警觉了……”
是皇帝的话好不好,你特娘的就知晓给小贾甩锅。
许敬宗差点想喷,但想想自己不但和小贾关系好,还是皇帝的心腹,就把那些话憋了回去。
“总得去看看吧。”
李勣起身,“陛下不能出面,否则不可收拾,我等正该去。”
众人点头。
宰相们出发了。
宫中,帝后没有反应。
太子那边却不消停。
蒋峰在劝诫,“臣说过那番话说不得,对错不说,可国储说这等话就是错……如今那些高僧云集大慈恩寺之前,弄不好就会出大乱子,殿下该警醒了。”
张颂等人纷纷附和。
“殿下当去陛下那里请罪,诚心反省……我等再隐晦的把这些消息散出去,如此殿下便能安然。”
“殿下莫要以为无所谓……”
李弘毕竟年少,有些懵。
“可……可他们不该是不干世事的吗?”
蒋峰尴尬的道:“那个……那个……”
张颂直截了当的道:“殿下,这等话如今说了何益?”
李弘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看对错……舅舅当初说过,这个世间在许多时候是说不得道理的,要比谁的拳头大,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贾平安从后世而来,见惯了那等肉弱强食的丛林法则……所以能说出这番话来再寻常不过了。
可这番话却让蒋峰等人相对苦笑。
“殿下,去吧。”
一阵苦劝,最后说到了帝后的为难,李弘才起身。
“孤这就去。”
他的眼中有不甘之色,显得极为痛苦。
在他的心中,道理便是世间最大,可今日他才知晓,原来道理只是用来哄人的。
……
大慈恩寺前,一群僧人在吟诵经文,气氛肃然中带着悲愤。
“殷鉴不远啊!”
一个路人在唏嘘。
信徒们也来了不少,金吾卫闻风而动,及时出现在现场。
“法师定然倍感煎熬,可法师慈悲,不争。”
“不争怎么行?”
“看看那些人……太子……”
“别说太子。”
“陛下!”
“蠢货!陛下更不能提。”
“那……”
“贾平安!”
“是了,那个扫把星敌视我等方外,法师竟然和他有交往,哎!”
“不过这是大是大非之时,法师不会向着他。”
“此刻朝中许多人都站出来了,纷纷弹劾那个扫把星。”
一提到贾平安,这些人咬牙切齿的,恨不能弄死他。
可信徒们却对贾平安褒贬不一。
“那人该死!”
“贾郡公为何该死?他弄了新学老夫就觉着很好,老夫的孙儿在算学读了几年就去了户部,如今见识比坊里的大儒都强,这些都是贾郡公的功劳。你凭什么说他该死?”
“那贾平安沽名钓誉!”
有人愤怒的骂道:“那个贱狗奴就是沽名钓誉。”
一个妇人大怒,“你说贾郡公沽名钓誉,可有证据?”
那人支支吾吾,最后说道:“他污蔑方外!”
“他污蔑不污蔑方外我不知,但我却知晓贾郡公每年都捐了一大笔钱给养济院,用于赡养孤老,救治病人,这样的也是沽名钓誉?”
那人脸红脖子粗,“你如何知晓的?”
妇人铿锵有力的道:“我的一个街坊孤苦无依,就在养济院生活,贾郡公每次捐钱都不出面,可家中的管事她却认得,叫做杜贺!”
那人羞红了脸,刚想继续喷。
“门开了!”
众人齐齐转身看着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
一群僧人出来,最后的便是玄奘。
宰相们也来了。
“见过法师。”
玄奘口宣佛号缓缓出了大门。
“法师,请为我等做主!”
一群僧人在呼喊。
“声势很大。”李义府面色凝重。
任雅相也有些失色,“若是动荡起来,长安城内怕是不得安宁了。”
李义府冷冷的道:“都是贾平安的撺掇。”
“法师要说话了。”
众人安静了下来。
玄奘看着众人,平静的道:“出家为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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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891章 如此……也好
所有人都在等待玄奘表态,宰相们恨不能凑过去给他灌输些国事为重的话。
可不能啊!
玄奘很忙,这是众所周知的,他忙着翻译经文,谁来都不好使。
但这等局面之下……看看那些僧人,看看那些信徒。
这就是个柴火堆,只等着一个火星子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外围,王晟惬意的道:“朝中有我等在,方外有他们在,帝王……”
“噤声!”卢顺义冷冷的道:“你得意忘形了,小心给王家招祸。”
帝王现在还手握军队,真要逼他鱼死网破,说不得他就敢悍然一击,在自己倒下之前把世家门阀全给清剿了。
所以帝王和世家门阀的关系很古怪,一方面用,一方面戒备……双方形成平衡的时候就是蜜月期,日子蜜里调油啊!
可等平衡被打破后……譬如说前隋杨广时期,杨广雄心勃勃想掌控大隋,可拦路虎世家门阀不肯,于是平衡就被打破了,大隋也二世而亡。
大唐的帝王就聪明了许多,一方面用世家门阀,但先帝却有自己的一套人马,扶持起来后,新的平衡再度形成,所以才有了贞观之治。
世家门阀可以轻视帝王,但你不能去挑战帝王的底线,这样会打破平衡。
王晟拱手,“老夫失态了。”
“看热闹吧。”卢顺义深吸一口气,惬意无比。
玄奘缓缓说道:“佛门广大,普度众生,我等出家便是要修持己身,苦学佛法,传播佛法……多年前的高僧们传播佛法时并无金碧辉煌的庙宇,他们借用了善信的屋宇,哪怕在简陋之地他们也甘之如饴,心中一片光明。今日……”
他回身看看大慈恩寺,“今日我等却居于繁华之地,这是方外,还是世俗?若是方外,我等可有修持己身之念?”
他看着众人。
有人昂首,有人低头不敢和他对视……
“有人对贫僧说过,方外人也是人,只要吃喝拉撒就脱不了贪嗔,就脱不开凡俗欲望,贫僧不以为然。可近日有人告诉贫僧,方外已然聚集了无数田宅和人口,可是如此?”
那些僧人愕然。
许敬宗低声道:“法师这话,不对啊!”
李勣摇头,“听着。”
一个僧人说道:“法师,那些都是善信们施舍的,用于侍奉佛……”
玄奘低声叹息,“可最后享用这些的却是我等,借用佛之名,行享用之实,贫僧罪过大矣!”
他缓缓盘膝坐下,轻声道:“当年贫僧出家时,就想着一人一钵行遍天下。可如今贫僧却身居这等金碧辉煌之地,扪心自问,贫僧可还记得当年的念头?忘记了……在这些岁月中当初的念头被贫僧忘却了……”
他看着众人,“为何积蓄田宅人口?”
“那是……”
有人刚想辩驳,玄奘摇头,“你等可以拒绝。”
这话一出,连李勣都不禁挑眉赞道:“法师虔诚,令老夫钦佩之至。”
玄奘缓缓说道:“若是一心修持己身,若是一心只想传播佛法,居于深山大泽不觉荒凉,身处闹市却心中宁静……我等吃用为何?两餐饱腹即可,一身遮体衣裳即可,看看你等……”
众人不禁看向了那些僧人。
衣裳簇新,面色红润白皙……
“想做富家翁,可去红尘打滚。”玄奘起身,“一心想修持己身,弘扬佛法,那便要有所舍弃。难道你等不要,那些善信还能强行把田宅人口塞给你等不成?”
最后一句话一出,现场一片死寂。
一个老妇人缓缓跪下,“法师慈悲!”
“法师慈悲!”
那些信徒缓缓跪下,虔诚的念诵佛号。
李勣不禁赞道:“这才是真正的高僧。”
连李义府都赞道:“法师慈悲。”
有僧人突然跪下,“弟子往日错矣!”
玄奘平静的道:“为时未晚。”
有人看着悻悻然,欲言又止,玄奘神色平静的对身边人说道:“方外是修持己身,弘扬佛法之地,把大慈恩寺寺的寺奴都送回去,每人留下三十亩地,其它的都送回去……从今日起,贫僧下地耕作……”
“法师!”
一个老僧劝道:“法师还要翻译经文……”
玄奘微笑道:“不劳作不得食,劳作之余翻译经文,贫僧甘之如饴。”
他转身进了大慈恩寺,身后佛号声不绝于耳。
“这是真正的高僧。”
包东和雷洪在一起,唏嘘不已。
雷洪点头,“贾郡公说法师心中只有佛法,再无其他。”
……
朝中,弹劾依旧在继续。
“如今长安震动,要乱了!”
皇城中议论纷纷,有人义愤填膺,有人背地里一脸阴笑……
宫中,李弘正在请罪。
“让太子起来。”
李治却颇为平静,王忠良赶紧去把太子扶起来,谄笑道:“陛下在此,殿下无需担忧。”
这个蠢材!
李治指指边上,王忠良一脸懵逼的过去跪下。
“可我一番话却让阿耶阿娘受苦,我……错了。”
李弘眼眶都红了。
这个孩子绝口不提那番话的对错,定然是认为自己无错,却为了父母跟着受累而愧疚不安……
李治眸色柔和,“天下事众多,这等纷争只是一隅。何为天下?五郎可知?”
李弘说道:“天下……是由无数人组成的一个团体。”
“很是不错。”李治笑道:“那无数人便是天下的根基,施政就要以这无数人为由,帝王若是偏向谁,这个天下就会失衡……
前汉时世家门阀和豪强权贵不可一世,这也是帝王自己出的岔子,后续发现了问题便想用内侍来抗衡,可内侍也不安分,最终帝王就成了玩偶,不灭何为?”
这是帝王之学!
李弘抬头,“阿耶,难怪都说帝王乃是天下安危集于一身……”
“所以帝王挑选国储要慎之又慎。”
登基多年后,李治已经能很从容的面对这个问题,“若是不慎,一人之错便要天下人来承担,何其不该?”
“你要记住,宫中人可用,但不可大用。”李治看了王忠良一眼,“帝王深处宫中,一旦有变,非死即是傀儡。前汉十常侍之事便是教训。”
“是!”
“外面的人也不可全信,一旦帝王对臣子推心置腹,那便是灾难的开端。”
王忠良听的浑身打颤,恨不能把耳朵遮住。
武媚看着李治,微微摇头。
这等话此刻给太子说是不是太早了些?
李治置之不理,“帝王无情,并非说帝王狠毒,而是帝王以天下人为己任,若是帝王有情,那也是对着整个天下,若是帝王对某人,或是某些人有情,那这些人会很快成为天下的祸害……你读过史书,当知晓此等事。”
李弘若有所思,“帝王一旦偏爱,就会……”
“失衡。”李治含笑道:“帝王无情才不会失衡,你心中有天下,如此臣子和内侍在你的眼中并无区别,你会用天下人的利弊去衡量这些臣子和内侍,如何做对天下人最好……那么你就去做,而非是你喜欢某个人,就偏爱他,赏赐不断,恩宠不断。
记住了,不管是你的近臣还是你喜爱的内侍宫人,都不可偏爱……
记住,你的眼中只有天下!这便是无情,这便是帝王之道。”
“是。”
李弘依旧有些懵懂,但一丝明悟却渐渐升起。
原来帝王无情吗?
那阿耶为何要偏爱那对母女?
舅舅说只要人还在吃喝拉撒,就逃不过凡人的欲望,酒色财气四面墙,凡人就被困在中央。
“五郎可是有话要说?”
李治心情不错。
武媚也笑道:“五郎聪慧,想来也有些领悟。”
李弘脱口而出,“阿耶,是凡人就逃不脱欲望,帝王也是如此,帝王无情可是把这些欲望也抛却了?”
这个孩子!
李治心中苦笑,干咳一声,发现皇后正在含笑看着自己……
这个悍妇觉得五郎是在为她说话吧。
“欲望要有节制,再进一步……”李治面色凝重,“再进一步,欲望由人生成。帝王无情,享用了欲望,却视那些人为草芥,明白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朕享用了美人,却视美人如草芥,不沉迷,随时都能超脱出来。
这也是一种无情。
“钱财为天下所用,帝王敛财便是愚蠢,说明帝王掌控不了天下……”
“各等势力都有用,帝王要学会平衡他们,要学会去利用他们……”
这一堂课堪称是无价之宝!
一番话里直指人心……帝王也是凡人,也有七情六欲,但帝王身负天下,要高居云端俯瞰人间,冷漠无情……
李弘觉得脑子里很乱。
“陛下,陛下!”
外面来了人,王忠良抬头,李治颔首,他起身出去。
少顷他带着一个内侍进来。
“陛下,先前大慈恩寺前聚集了许多僧人和信徒,玄奘法师随即出来……”
李治和武媚相对一笑。
“……法师说大慈恩寺的寺产除去每人三十亩地之外,全数归还,那些寺奴也全数归还,法师还说……”
内侍面露钦佩之色,“从今日起,法师也要亲自下地耕作……法师说,耕作之余再去翻译经文,他甘之如醴。”
李治难免动容,起身道:“法师身体虚弱,不可如此……”
武媚说道:“陛下,大慈恩寺中自然会安排僧人来照拂法师,不过寺奴为何退了回来。”
皇帝想打击的是那些藏身于寺产中的隐户和田地。
那内侍说道:“法师说当年高僧传播佛法时,只是托钵乞食,衣裳遮体罢了,如今身居金碧辉煌之中,身边寺奴环伺,有违初衷。”
李治赞道:“法师一心修持,这才是真正的高僧。”
不过还有个问题……
剩下的事儿怎么处置?
太子点炮,皇帝挥刀,贾平安加入战团……没有成果他们不可能会收兵。
剩下的事儿和李弘没关系了,他目前的任务还是读书观政,安心做好国储的本分。
回到东宫,蒋峰等人焦急不已,“殿下,可曾被责罚?”
太子被责罚威望就会受损。当帝王频繁责罚太子时,几乎就是在对外界发送信号:太子无能,不堪为国储。
当初李承乾怎么动的手?
兄弟们的逼迫是一回事,外部环境大变也是一回事。
他不动……别人也希望他动。
——陛下觉着你不堪为国储,要么自己滚蛋,要么……
李承乾就动了,一动无数人高兴乐呵。
随即拿下,好了,太子滚蛋了。
东宫一干人等都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李弘一脸无奈,蒋峰心凉了半截。
“阿耶说……孤说得好。”
噗!
正在喝茶的张颂张口就喷。
蒋峰目瞪口呆……
“说得好?”
“陛下不是说焦头烂额了吗?”
“胡说。”李弘冷着脸,“陛下从容不迫。”
少年,你在哄骗老夫……张颂把茶杯一放,“臣告退。”
他一溜烟跑出去,在皇城里寻了个熟人。
“什么呵斥?玄奘法师出面了,说是方外就该以弘扬佛法为要务,弄了那些田宅和奴仆来……那是富家翁。富家翁当回红尘中去打滚,而方外人就该衣食简单……对了,法师说从今日起他亲自耕作……”
这……
张颂呆滞了,晚些失魂落魄的回去。
蒋峰见他回来就低声问道:“如何?”
张颂摇头,“法师出来了,说……蓄积田宅,使奴唤婢的不是真正的方外人……他老人家要亲自耕作,还把那些寺奴和多余的田地都还回来了,户部尚书窦德玄亲自去接,整个户部都为之震动……”
蒋峰愣住了,良久说道:“也就是说……殿下此举得了人心?”
张颂点头,“都说帝后慈悲,殿下慈悲……”
二人进去。
李弘站在了书架前,手中拿着一本册书全神贯注的翻看,那眉微微蹙着,格外的认真。
依旧稚嫩的脸上带着威严!
户部那里热闹非凡。
玄奘法师的弟子来了,送上田地名册,一群群寺奴就在皇城外,等着接收。
窦德玄赞道:“法师慈悲。”
可方外却炸了。
“法师,外面许多人求见。”
刚从地里回来的玄奘正在捶打着双腿,感慨着自己当年能跨越万里往返西域,此刻却不过劳动半日就不堪重负……
闻言他淡淡的道:“心中有佛法的自然有分寸,心中无佛法的,此刻脑子里尽数都是田宅钱粮人口,这等便是方外的富家翁,贫僧见了何益?还不如多翻译几页经文。”
僧人出去,大声的道:“法师刚从地里劳作归来,正准备翻译经文,你等自去吧。”
那些僧人顿时牢骚不断,但玄奘威望太高,终究不敢出言喝骂。
“他倒是能吃苦,可我等呢?他把田宅寺奴都舍了,我等呢?”
“那你要不也舍了?”
“舍个屁!没了那些东西,整日守着一个空荡荡的的寺庙,谁愿意来?”
谁愿意来?
这话引得众人不禁唏嘘不已。
“不交!”
“对,不交!”
一群僧人义愤填膺的回去了。
“法师。”
玄奘已经开始翻译经文了。
“那些人说不交。”
玄奘平静的道:“是非都是自己惹的,本想修持平静心,可却为了钱财奴仆而心浮气躁,这如何修持?”
这时候要看皇帝的。
第二日皇帝召集了重臣们议事。
“玄奘法师慈悲。”
皇帝一开始就把玄奘抛出来,“一人三十亩地极为妥当,奴仆全数退回……”
气氛突然有些……不对劲。
李义府硬着头皮起身,“陛下,臣以为天下方外皆该如此,每人三十亩地之外,但凡有田地人口的,一律按照律法缴纳赋税,租调庸一个不少。”
“咳咳咳咳!”
有人在剧烈咳嗽。
没法不咳嗽。
一旦租庸调都不少,那些田地还得要缴纳租子给寺里,瞬间就成了大唐最苦的一群人。
他们相当于要缴纳双倍的租税,这要出事啊!
有人硬着头皮出来说道:“陛下,李相此言不妥,若是如此,那些方外人岂不是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他们不是有三十亩地吗?租庸调都管不着他们,不用交纳地租和服役,什么都不用交……”
众人一看是贾平安。
果然,这货出头了。
“还有一事。”
贾平安既然出头就不准备退缩,“除去方外人之外,那些人可是大唐子民?若是,那么他们就该缴纳赋税,为何能免除?若不是,那他们是什么?”
几个想和他辩驳的人哑口无言。
贾平安目视众人,“方外要什么?是要弘扬佛法还是要荣华富贵?”
这个助攻好。
李义府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贾平安这人也不是那么让人恶心,至少他也会恶心别人。
但该来的还得来,剩下的事儿他李义府必须要跟上。
老夫的命好苦……
李义府干咳一声,“陛下,臣以为当尽快颁布敕令……”
李治面色微沉,“朕……犹豫再三……”
李义府正色道:“陛下,臣听闻许多方外人都赞同如此,陛下何苦要为难他们呢?”
这个信口雌黄的李猫……何曾有人赞同这个?
李治为难不已。
“如此……也好。”
第892章 贾贼受死
这场风波一直持续了下去。
文书被快马往天下各处传送,长安地区率先沸腾了。
那些佃农率先出逃,投献的就去官府打官司,想把自己的田地要回来。是豪强权贵门阀投寄的,也赶紧把自己的田地和奴仆要回来……
乱糟糟啊!
众人得知这事儿是李义府提出的时,李义府全家不知被多少人咒骂,扎小人更是免不得的。
但……好处太多了。
首先方外不再乌烟瘴气,真正的修行者留了下来。
而世俗皇权也少了一个庞大的对手,收回了大批田地,以及无数赋税。
大清早贾平安就去了皇城。
李义府也来了……
我去!
贾平安不禁看呆了。
李义府浑身都是什么?
好臭!
米田共?
“呕!”
李义府狼狈下马,“快……呕!快,给老夫……呕,衣裳,衣裳……”
李义府被人泼大粪了。
做帝王的狗就得有这等觉悟。
贾平安乐呵呵的进了兵部。
任雅相亲自为他泡了一杯茶。
“此次颇为凶险,太子出手,你毅然站出来,老夫很是欣慰钦佩……”
任雅相觉得自己老了,“老夫当时想过许多,却未曾想过出来赞同此事,事后老夫反省自身,还是爱惜羽毛,不敢得罪方外的缘故。”
吴奎很是好奇的问道:“贾郡公往日对许多事不闻不问,此事为何要出言?”
贾平安端起茶杯,“那些人事琐碎。”
晚些他喝完茶就溜了。
吴奎不解,“贾郡公说什么琐碎,不知何意。”
任雅相语重心长的道:“他的意思是说……那等小事他不管兵部也得做下去,可此事重大,他这才站了出来。”
小事儿别寻我,大事儿你不寻我也会出来!
贾师傅就是这个态度。
随后去了公主府。
“呀!小贾路过此处五次而不入,比之大禹还厉害,妾身佩服之至。”
高阳冷嘲热讽。
“大郎。”
贾平安冲着李朔招手。
如今李朔大了,他也不能喊什么贾老三,否则孩子会琢磨。
“阿耶!”
李朔很是规矩,贾平安见了有些不满,“我不过是去了一年多,你怎地把孩子教的灵气全无,刻板了。”
高阳楞了一下,“宫中就是这般教导孩子的。”
“你在宫中吗?”
贾平安皱眉,“不要太压抑孩子的天性。”
高阳不说话,晚些等贾平安和孩子玩闹了半个时辰后,就叫人把李朔带出去玩耍。
你要作甚?
贾平安在西域养精蓄锐一年多,此刻却有些心虚。
高阳起身……
床榻摇动,被翻红浪……
贾平安被榨干了。
有气无力的喘息着。
高阳媚眼如丝,“夫君可还能行?”
贾平安摇头,奄奄一息的道:“要细水长流,不可竭泽而渔。”
高阳伏在他的胸膛上,一头青丝散乱着。
“小贾,夫君……”
“嗯!”
贾平安有气无力的回应。
高阳轻声道:“以后我若是去了,我的一切都会给了大郎,可这些产业不少都和皇室有瓜葛,大郎若是按照普通的法子教养……我就担心到时候他会被欺负。”
“还早着呢……”
贾平安很有信心的道:“你我还得逍遥……五六十年吧。”
高阳摇头,“早些打算为好,以后大郎还得时常进宫,若是不懂那些弯弯绕,吃亏了你不心疼?”
贾平安抚摸着她的光滑脊背,脑门子那里青筋蹦跳着,“让大郎自己寻个喜欢的事做不好吗?”
高阳摇头,“那是我的儿,我就希望他金尊玉贵的过了一生,夫君何苦要和我争执这个。”
“可这般孩子过的不好。”
“夫君如何知晓大郎不喜这样过呢?你看我在宫中多年,也未曾后悔……宫中度日比外面规矩更多,就巴掌大的地方要待十几二十年,我也未曾后悔……”
“可……”
“夫君!”
“小贾!”
“贾平安!”
高阳坐了起来,任由美好的上身暴露在空气中。
“怎地?”
贾平安也坐了起来。
二人冷眼相对。
“这是我的儿子!”
“没我你能生?”
“大郎以后会陪着我!”
“我也陪着你和孩子!”
“可你陪着那些人更多些!”
“什么那些人?”
“你明知故问!”
“你无理取闹!”
“呵呵!”
翻脸了。
随即竟然那个啥……好像厮打起来了。
肖玲在外面颇为担心。
门开了,贾平安一边出来一边说道:“泼辣悍妇!不可理喻!”
咻!
呯!
贾平安被砸到了,顺手抓住那东西一看……
“这特娘的!悍妇!”
这个憨婆娘竟然把亵衣亵裤都砸了出来。
肖玲见他狼狈,不禁捂嘴偷笑,又看看角落,那里有一根放置了数年的拐杖。
贾平安昂首挺胸的回去。
出了公主府后,他的腰一下就塌了。
“那个憨婆娘!”
“老子就没见过这等悍妇!”
“还敢和我动手,也不看看我……”
“哎!可挣扎起来我都按不住。”
贾平安胡乱想着。
回到家中后,他就拿了渔具去城外钓鱼。
“阿耶我也去!”
兜兜最喜欢出门。
“好。”
往日贾平安从不带他们兄妹去河边,说是危险。今日他竟然答应了,兜兜欢喜的回身冲进房间。
“阿娘,阿耶要带我去河边钓鱼。”
苏荷纳闷的道:“不是说危险吗?去吧去吧。”
等你们走了我就修炼……
贾昱却不肯去。
“阿耶,我和人约好了在家里。”
小子不错啊!竟然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了。
贾平安鼓励了一番,随后带着小棉袄出门。
阿福嘤嘤嘤想跟着,贾平安只是想想它坐在河边的后果就拒绝了。
把兜兜放在身前,她迫不及待的嚷道:“驾驾驾!”
路上见到人时兜兜就昂着头,等人问了就傲娇的道:“阿耶带我去钓鱼。”
到了坊门处,姜融笑道:“哟!小娘子这是去何处?”
“去钓鱼!”
兜兜乐此不疲。
姜融赞道:“小娘子这模样一看就是好手,今日少说能钓到十条大鱼。”
“一定!”
兜兜信心十足。
一路到了护城河边,贾平安寻了自己的位置,边上还好人不多,入眼处也仅仅三五人。
打窝,甩杆。
贾平安拍拍手,搬来砖头,又在砖头上铺了自己带来的布,“兜兜坐在阿耶的身边,咱爷俩一起钓鱼。”
“好!”
这里对于兜兜来说很新鲜,她坐下后,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看着水面。
“阿耶,怎么还没鱼?”
“没那么快。”
钓鱼要有耐心,可孩子却缺乏这个东西。
终于起了一条鱼,兜兜在边上蹦跳,大呼小叫。
“阿耶,这鱼疼不疼?”
贾平安:“……”
“阿耶,我来。”
贾平安手脚麻利的已经解开了鱼钩,“鱼太大了些,你拿不稳。”
把鱼放在鱼护里,兜兜一会儿看一眼,那鱼蹦一下她就拍手欢喜。
贾平安此刻就差一根烟了,他拍拍手问道:“兜兜,若是规矩多的日子你觉着好还是不好?”
“不好!”
兜兜摇头,伸手进去逗弄鱼儿,鱼儿惊了一下,她赶紧把手缩回来。
她就蹲在鱼护边上,偏头道:“可是阿娘说过……做百姓就是百姓的规矩,做贵人就是做贵人的规矩,百姓弄了贵人的规矩就是可笑,贵人弄了百姓的规矩会被人骂。”
贾平安愣住了。
是了。
李朔是皇室中人,他以后将会和皇室打许多交道。
若是按照贾平安的手法来,孩子出色与否不说,李朔进宫去绝对会吃亏。
我错怪了高阳。
贾平安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的教育方法最牛笔,家中的孩子必须要按照他的想法来教育。
可此刻他才想起一件事儿,这是个阶级分明的时代,权贵的孩子非得要和百姓的孩子玩在一起,别人会说你有病,甚至会怀疑你是否有什么图谋。
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后世也是如此。
阶层从诞生以来就从未消亡过,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不会消亡,而他却犯了蠢。
想通了这个他心中一松,但高阳那个婆娘今日却反应激烈,差点就挠了他。
我不能今日就去妥协。
绝对不能!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今日不去妥协是因为好面子……
浮漂在动,往下猛地去了。
“着!”
贾平安提竿,感觉了一下手感,笑的合不拢嘴来,“上了大鱼。”
“慢些,小贾慢些。”
老程拎着渔具来了,见他的架势就从上面冲了下来,差点掉进水里。
“要溜。”
程知节把渔具放下,手馋了,“老夫为你溜。”
“想都别想!”
贾平安斩钉截铁。
程知节嘟囔几句,这才发现了兜兜。
“兜兜可还记得老夫?”
兜兜正在拍手为阿耶打气,闻言楞了一下,“忘记了。”
“是个好孩子,至少没有学会那些所谓的风度哄人。”
随即二人开始钓鱼。
今日收获不错,二人不断起鱼。
“兜兜比我家那些小子都强,家中的小子就没有愿意跟着老夫来钓鱼的。”
程知节颇为唏嘘,慈爱的摸摸兜兜的头顶,“回头跟着老夫回家,老夫家中的东西你看上了只管拿。”
兜兜摇头,坚决不去。
“阿耶说女娃要矜持。”
“哈哈哈哈!”
程知节不禁发出了拖拉机般的笑声。
兜兜蹲在两个鱼护的中间,这边逗弄一下,那边逗弄一下。
钓鱼老手都知道,鱼儿进了鱼护要少逗弄,否则会蹦跳。
一条大鱼就这么蹦了起来。
扑啦啦……
噗通!
大鱼就在贾平安和老程的注视下落水了。
兜兜愣住了,抬头道:“阿耶,是我弄丢的。”
好闺女,就凭着这个不推诿的精神,回头我就会赏你阿娘的屁股几记五毛。
怎么教的孩子!
坦白是好事,但这等迫不及待的坦白也能行?
贾平安平日里说到教育孩子时大套大套的,堪称是正能量的代表。可轮到了自家小棉袄时,完全就是一个双标狗。
“那鱼自己蹦出去的。”
贾平安安慰着小棉袄。
“没事,回头阿耶再钓一条。”
程知节看了一眼自己的鱼护,缓缓看向贾平安。
跑的是老夫的鱼吧?
一条鱼跑路了,二人干脆就把钓竿收了,程知节摸出了几个油纸包,外加一个酒囊和两个酒杯。
精致的生活让人羡慕啊!
贾平安觉得老程现在就是属于享受退休生活的老干部,白天在值房里指东打西,不高兴就收拾下属一顿;没事儿的时候就拎着渔具来钓鱼,日子美滋滋啊!
油纸包打开,折叠矮凳子打开,当做是小餐桌,就摆放在兜兜的身前。
两个钓友举杯喝酒,兜兜坐在中间得劲的吃啊吃。
程知节滋的一声喝了一口酒,又弄了油炸豆子进嘴,心满意足的叹息一声,“此事别人看热闹,老夫却觉着不对,玄奘是个好人,虔诚,可他为何突然转变了?”
贾平安茫然,“我却不知。”
“不知?”
程知节笑的很是惬意,“玄奘与你有交情,你以为谁不知道?你小子且小心些,那些人一旦恼羞成怒……”
“不会,李义府才是罪魁祸首。”
程知节顿时觉得酒菜都不香了。
“别提那人。”
李义府早上被人泼大粪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据闻帝后震怒。
“宫中赏赐了李义府不少钱财,那条狗此次算是辛苦了。”程知节很是不屑的道。
“对了。”程知节喝了一杯酒,脸上的皱纹都往中间挤,良久哎的一声,“户部的窦德玄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户部上下乐不可支,说是此次算是吃了顿饱饭,别说是今年,十年之内朝中只管征伐,不差粮食了。”
那些隐田和隐户被征税,随即就会被清理出来,每年户部因此能多收一大笔钱粮。
户部有钱了……
“太子此次很是危险,小贾……”程知节沉声道:“太子突然说出那番话不是偶然,老夫知晓你以往定然是给太子灌输了些什么,要知晓……国本要稳当,这等激进之事可一不可二……”
可我心中的大唐不该是这样的!
贾平安举杯,“若是没有此次行动,方外会不断的积蓄田地人口,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程公,那时的大唐是什么模样你可想过?贫者无立锥之地,极少数人却田连阡陌,百姓饿肚子就会不满,那便是在酝酿大火,可庙堂之上那些坐在火堆上的人谁会在意百姓?”
程知节干笑着。
他的妻子就是崔氏出身,这话没法接嘴。
“许多人都说百姓与我何干?可他们却忘记了前晋时胡人祸乱中原,忘却了黄巾之乱。莫要小看了百姓程公,当他们觉着这个世间对自己不公,让自己无法活下去时,看看黄巾之乱时那些权贵豪族的下场……都成了尸骸。”
宋朝也是如此,明末时更是惨不忍睹,那些宗室权贵被百姓杀的人头滚滚。
“此事解决了,程公,大唐的矛盾就少了一个,还是很大的一个。”
贾平安举杯邀饮,眉间都是喜色,“隐户和隐田就是天下两大毒瘤,方外的解决了……程公可知此次那些权贵豪族为何要积极为方外说话?就是因为他们的屁股也不干净,家中田地无数,奴仆无数,可他们每年交了多少赋税?嘿嘿!”
他嘿然一笑。
程知节嘟囔道:“老夫老了,看着你……英气勃勃,不过要小心,世家门阀和方外不同,世家门阀是真敢动手,前隋殷鉴不远。你要知晓隐户和隐田就是他们的根基……谁动了他们的根基,他们就会和谁拼命。”
贾平安微笑道:“世家门阀的人不是说家族的根基是学问吗?”
程知节哈哈大笑,“扯淡!只有学问的是酸儒,你见有几个酸儒出息的?你见过几个酸儒能一帆风顺的?世家门阀的根基就是隐田和隐户!靠着这些他们互相联手,同气连枝,你帮我来我帮你,渐渐就成了气候。”
夺了他们的隐田和隐户,娘的!
贾平安觉得自己就是山大王,越发的野了。
“隐户和隐田就是在挖大唐的墙角,把这些墙角补好了,再去开发其它地方……”
但最大的问题是帝王。
李隆基那个败家崽儿他想起来就窝火。
他的老爹是阿姐的幺儿李旦吧……阿姐怀孕了,这一胎就是那个小子?
贾平安心情大好,晚些带着兜兜回去。
一路上兜兜就在嘀咕,晚些竟然睡着了。
明德门的中间是皇帝专用的,只能走边上的门。
贾平安觉着中间那条道大概就像是后世的什么迎宾大道,但皇帝一年难得出城几次,太浪费了。
“兜兜。”
进了明德门,左侧第三个坊就是道德坊,贾平安担心兜兜感冒,就想叫醒她。
左前方站着几个男子,其中一个双目赤红,手中竟然握着短刃,见到贾平安低头哄着女儿,猛地就冲了出来。
“贾贼受死!”
可徐小鱼和陈冬一前一后已经迅速冲了上来。
“闪开。”
贾平安策马上前,一手抱着还在睡的女儿,一手拔刀指着男子,沉声道:“三息,弃刀跪地,否则……”
他眯眼看着男子。
冲动迅速从男子的身体里被抽了出去,身后的同伴低声道:“贾平安乃是名将,当年冲阵也曾无敌……”
你确定要和一位名将厮杀吗?
男子进退两难。
贾平安策马过来。
男子浑身颤栗,突然手一松,短刀落地,人也跪在了地上。
不是谁都敢直面这等名将,他的血勇在见到横刀时就消散一空。
贾平安伸出横刀,用刀脊在他的脸颊上拍了几下。
“走!”
他策马而去,徐小鱼断后,一边看着男子,一边骂道:“就凭你也敢来行刺我家郎君?找死!”
兜兜醒来了,茫然睁开眼睛,喃喃的道:“阿耶,这是哪?”
贾平安柔声道:“这是城中……”
前方,一队金吾卫的军士正在奔跑过来,见到他后,为首的将领猛地拍了一下甲衣。
贾平安颔首。
第893章 法师,咱们说好的保密呢
“阿娘,我钓了好些鱼。”
一回家兜兜就睡意全无,欢天喜天的去显摆。
贾平安去了人参酒坊看了看,一进去就是一股子人参酒的味儿,很浓郁。
“郎君尝尝?”
有人邀请贾平安喝一口,贾平安摇头,“秋季喝这个太燥热。”
关键是他还年轻,哪里就到喝这个的时候了?
出了这里,贾平安去了茶叶作坊。
涤烦茶屋的管事金多不但要忙碌于生意,还得要不时来茶坊看看。
“见过郎君。”
金多在路上就遇到了贾平安,咧嘴一笑,那大板牙特别醒目。
“茶屋如何?”
这些事儿金多他们都是给卫无双和苏荷汇报,贾平安难得过问,金多就兴奋了起来。
“生意越发的好了,咱们弄了便宜的炒茶,这一下就抢走了许多生意。不过不少人家都在琢磨咱们的炒茶,也有了不少,不过味道比咱们家的差远了。”
“被模仿不奇怪,也无需惊讶,记住了,贾家的生意要打造的是百年老店。”
金多赞道:“郎君此话让我也精神一振,只愿我能再为郎君效力五十年,等我去了,就让儿孙继续为小郡公效力。”
这便是世仆了。
守门的孙仲依旧是老态龙钟的坐在门外,见到贾平安来了赶紧起身,“见过郎君。”
孙仲是老卒,此刻看着宛如风烛残年,可却不肯去。
贾平安进去看了一圈,对茶坊的管理提出了些要求,金多就差拿出纸笔来记录。
“我说过了贾家要做的是百年老店,何为百年老店?味道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什么?做出来的茶叶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后世多少百年老号都翻了船,有的是跟不上时代,但更多的是挣钱快了,觉着消费者都是傻子,良心也丢在了一边,最终坑来坑去,把自己给埋了。
金多把贾平安送到大门外,目送他远去,回身赞道:“有郎君掌舵,这生意只会越做越大。”
他看了孙仲一眼,“你这是连话都不肯说,为何?”
孙仲嘴唇微动,“当年在沙场上都说完了。”
“古怪!”
金多进去。
晚些茶坊的活结束了,该回家的要趁着没打鼓回去。
孙仲慢慢的往回走。
他住在安义坊,就靠着明德门边,你说出城方便,可这年头谁没事出门?安义坊和道德坊一样,因为在皇城和宫城的那条主轴上,所以南北两边不开门,就开了东西方向的坊门。
西门在朱雀街边上,也就是在城门不远处,一旦车水马龙热闹起来,进出很不方便。
他慢腾腾的进了西门,有熟悉他的就打招呼。
“孙公回来了?”
孙仲点头,“回来了。”
顺着东西向的主干道往前,前方左边的巷子进去百余步,再往右就能到家。
黄二和几个闲汉蹲在那里聊天,见他来了就喊道:“孙仲,当初你从军中归家时我就说过你杀人过多会有报应,你却不信。你看看,你那孙儿这不就病倒了,请了医者也治不好……你若是当年舍得给钱,我早就把你身上的煞气给驱散了……”
黄二就是神汉,说是自己能驱邪,能驱除煞气,在坊中倒也有些威望。
那些人都在叹息。
“你那孙儿才七岁,孙仲,你有那请医者的钱,为何舍不得请我?”
黄二起身过来,眼中全是轻蔑,“此刻你改主意还来得及,否则你的那孙儿怕是……”
孙仲的手猛地举起,黄二冷笑道:“还想动手?我不过是看你老迈,否则……一拳就能打你个半死。罢了,你不肯就别怪我无情,你那孙儿……过不了三日!”
孙仲脚步蹒跚的回到了家中。
几个儿子和儿媳都在,按照大唐的规矩,只要他在一日,儿孙们都不得有私财,更不得分居。
“阿耶,亮儿……”
一家子儿孙聚拢,神色黯然。
“医者如何说?”
孙仲坐下问道。
一个儿媳说道:“说是要好医者,可好医者咱们家却请不起,那诊金……怕是要把屋子卖了才行。”
这话夸张了,但因为一个孩子把一家子弄的不可开交。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那只是侄子。
孙仲摆摆手,“明日老夫去想办法。”
“阿耶,能有什么办法?屋子不能卖,家中……哎!”
一家子叹息,愁云惨淡。
孙仲进去看了一眼孙儿,出来时神色平静。
第二日他吃了早饭,随即出门。
“阿耶,要不……把家里的值钱东西卖一些吧?”
亮儿的父母终究忍不住了。
孙仲回身看着他们,平静的道:“老夫知晓了,等回来再说。”
一个儿媳在里面说道:“家中就那么多家什呢!不是我们心狠,若是真能治好了,别说是家什,就算是把陪嫁的那些都卖了也愿意,可那些医者一来看看亮儿就没了话,给钱给药,可那药吃了半点用处也无……”
“老夫知道了。”
孙仲看了他们一眼,“安生。”
作为一家之主,他必须要一碗水端平,否则迟早会生出乱子来。
他一路缓缓进了道德坊,贾平安已经去上衙了。
到了茶坊,孙仲寻了管事。
“老夫晚些出去一刻。”
管事点头,“莫要乱跑。”
孙仲点头。
他就站在大门外看着坊门方向。
郎君会在一个时辰不到后回来……
秋风已经凉了,他就站在秋风中,脸上的皱纹宛如沟壑,里面全是岁月。
当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时,孙仲缓缓走过去。
兜兜淘气,早上起来就拿着一根细竹竿拍打着水池,说是要寻找昨日钓到的那些大鱼。那些鱼儿被她追的满池子跑,一时间闹腾不休,就被苏荷说了几句。
小棉袄觉得委屈了,就坐在门槛上等着阿耶。
她双手托腮,气鼓鼓的坐在那里,听到马蹄声回头,见阿耶来了,就欢喜的冲了过去。
“阿耶!”
贾平安下马笑道:“这是怎么了?难得坐在门口迎接阿耶,你大兄呢?”
“阿耶。”
兜兜殷勤的过来,“我帮你牵马吧?”
“不用,你还小。”
马圈里还有一匹神驹呢,再过半年就能骑乘了。
“阿耶。”
兜兜仰头,“阿娘生我的气了。”
“又惹祸了?”
面对女儿他总是没法板着脸。
“没有。”兜兜马上就辩解道:“阿耶你上次说什么鲶鱼效应,我就想着家里的鱼懒洋洋的不肯动,担心它们会死了,我就拿着竹竿去拍……”
这活脱脱的就是熊孩子!
贾平安看到了缓缓走来的孙仲,就说道:“好孩子做错事了要道歉。”
若是做错了事情却依旧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不是宠爱,而是纵容。孩子长大后会觉得自己不会错,错的只是这个世界。
兜兜垂头丧气的哦了一声。
目送她进去,贾平安把缰绳递给徐小鱼。
“见过郎君。”
孙仲走过来行礼,贾平安颔首,“小鱼你们进去。”
“是。”
随行的护卫进家了,外面就只剩下了贾平安和孙仲。
金吾卫的早上给了消息,昨日持刀拦路的男子家中不少田地投寄在方外,此次因为方外的革新损失不少,所以来寻他的晦气。男子已经被交给了刑部,大概率会被当做是典型给处置了。
孙仲欲言又止,贾平安说道:“昨日我见你几度看着我,可是有事?有事径直说了。”
他很忙,晚些还得去高阳那里一趟……男人犯错了也该认。
孙仲叹息一声,“老夫没脸……”
孙仲进了茶坊数年,话少的可怜,也从未求过什么。许多幸存能归家的老卒都是如此。
“有脸没脸都说出来,我自会判断。”
高阳那个憨婆娘大概率正在扎小人,一边扎一边咬牙切齿的说他的坏话。
孙仲抬头,“老夫家中的孙儿病了,请了医者去看,可医者却说……怕是要有名的医者才能医治,可老夫……钱却不够,今日厚颜……向郎君开口,便是想……想借钱。”
他不习惯求人,可此刻却为了孙儿低下头。
若是可以,他甚至能下跪,甚至愿意用自己这条老命来换取孙儿的康复。
“孩子可能移动?”
“能。”
孙仲不知贾平安为何这般问。
“你且回去……”
孙仲心中一冷。
“半个时辰后把孩子送到此处来。”
孙仲应了,虽然不知贾平安何意,但想着郎君总不会害自己。
他急匆匆的回到家中。
“把亮儿弄起来。”
孩子看着有气无力的,一动就呻吟。
孙仲毫不犹豫的把孩子抱起……七岁的孩子不算重,但对于孙仲而言却不轻。
“阿耶,你抱着亮儿去何处?”
儿孙们不解。
孙仲也不解释,“只管等着。”
这等扛抱就是体力活,讲求的是韧性。
孙仲把孩子抱出去,没多远就被黄二看到了。
“你这是抱他去寻医者?我告诉你,整个长安都没人能治好他!”
孙仲目不斜视的抱着孩子出去。
而贾平安此刻正在授课。
郭昕听课很认真,他本在算学里听课,此刻来贾平安这里不过是开小灶罢了。
若说算学是初级班,那么贾平安这里就是高级师资班。
半个时辰正好。
“先生辛苦,要不……弟子请先生去平康坊一游?”
老纨绔笑的很是猥琐。
“国子监就这般纵容你偷懒?”
贾平安觉得这货也算是个异数。
郭昕得意的道:“国子监的公事并不多,人却不少……”
“人浮于事。”
贾平安觉得国子监的衰落是有道理的,“你这等人多了,国子监自然就衰落了。”
郭昕一怔,“先生却错了。弟子在国子监也没祸害学生,那些学生……先生不知,那些学生大多都是富贵人家出身,甚至有俱是高官子弟的学校。
这些人飞鹰走马自不待言,平康坊更是他们的第二个家……弟子还曾告诫过他们……喝酒可以,嫖多了却会变蠢。”
这个老纨绔。
贾平安有些脸黑,郭昕赶紧解释道:“先生不知,嫖多了弟子第二日就有些昏沉,所以弟子在来道德坊之前的两日都会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是你这般用的?”
贾平安摆摆手,“赶紧滚蛋!”
“是是是。”
郭昕笑着起身,“先生此次仗义执言令弟子敬佩之至。”
“什么仗义执言?”
贾平安随口问道。
“外面都有了消息先生还不知吗?”
郭昕笑道:“先生那一夜去求见法师,随后一番话让法师欣然站出来为苍生说话。
先生不知……外面如今不少人都说太子一番话惹来大祸,先生一归来就为太子谋划,事成后悄然归去,正如先生那首侠客行中所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郭昕拱手,“先生高风亮节,弟子却是服气了。”
我高风亮节……法师那边有人泄密,这些那些方外人要把我恨之入骨了。
法师,咱们说好的保密呢?贾平安满腔悲愤,却微笑道:“这些只是寻常事,哪里值当琢磨?”
先生学问高深,本以为人也就那样……可没想到啊!
郭昕晚些去了吏部,寻了舅父吏部侍郎程远泽。
“国子监那边说你整日浪荡!”
程远泽很是恼火。
郭昕的母亲是程远泽的大姐。大姐大了他许多,长姐如母,从小就是大姐教他识字,带着他玩耍……所以姐弟感情很深。爱屋及乌之下,程远泽对这个外甥也多了些照拂。
郭昕涎着脸道:“舅父,如今我跟着贾郡公读书,上进了许多。”
“学问只是其一,要紧的是学到做人的道理。”
程远泽板着脸。
“舅父可知先生之事?”
程远泽点头:“老夫怎地不知?那贾平安做事冲动,不留情面……”
“舅父这几日为太子的危机忧心忡忡,可知是谁解决的?”
程远泽眯眼看着他,缓缓喝了口茶水,“太子那番话冲动了,此事应当缓缓行之,可陛下终究不能坐视,老夫断定陛下和法师之间为此事沟通过,兴许是晓之以理,也许是暗自威胁,法师就站出来,一番话解决了大唐的一个大危机……”
这些话换了个人他定然不说,但这是自己的外甥。
郭昕得意的道:“舅父却不知,如今外面都传了出来……估摸着是大慈恩寺的人传出来的消息……”
程远泽一怔,“什么消息?”
“那一夜先生坐着马车去了大慈恩寺,和法师密谈了许久……第二日法师就出面说了那番话。”
程远泽心中一震,“果真如此?来人!”
外面进来一个小吏,程远泽吩咐道:“去问问。”
……
贾家。
孙仲单腿提起来顶住下滑的孙儿,左手努力抱着,腾出右手来敲门。
“进来,门没关。”
孙仲用肩膀推开门,见杜贺在不远处。
“郎君说你马上就来,就给你留了门,去书房吧。”
亮儿双目无神的看着这里,虚弱的道:“阿翁……我疼。”
孙仲点头,他一路把孙儿抱到这里,身体早就扛不住了,只是一口气在撑着,若是开口说话,那口气就泄了。
一路到了书房,就听里面有人说道:“开刀倒是有些记载,不过难之又难,不小心就会把人给弄死了……”
“开刀是很艰难,不过许多病症不开刀就只能等死,所以再难也得去琢磨。
难就难在一个是感染,所以环境一定要干净,消毒要跟上;其二就是动手的医者一定要对人体颇为了解……我觉着应当弄些死囚什么的来解剖,让医者熟悉人体构造……
其三就是手术后的收尾和护理,这个更重要,弄不好病人没倒在手术床上,却倒在了术后感染上……”
孙仲听的满头雾水,杜贺干咳一声,“郎君,孙仲来了。”
“让他进来。”
杜贺回身点头。
孙仲低头对亮儿说道:“里面的是郎君,亮儿乖一些……”
亮儿无力点头。
孙仲抱着孙儿进去,就见贾平安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相对而坐,案几上两个茶杯还在冒着水气。
他只觉得心跳如雷,眼眶发热,“孙……孙先生?”
他只想借些钱,然后自己去寻了有名的医者来给孙儿治病。
可没想到的是,郎君竟然把孙先生请来了。
在大唐谁的名气能比得过孙先生?
孙仲吸吸鼻子。
贾平安指指孩子对孙思邈说道:“这便是我说的那个孩子,孙先生把治病救人视为本分,我就不谢了。”
孙思邈指指他,“把孩子放到老夫的身边来。”
孙仲把孙儿抱过去放下。
地上有席子,亮儿躺在席子上,看着边上的书柜里放满了书籍,边上有一幅画,画的好像是在山上祭祀什么,好多军士,好多贵人。其中一个贵人……那不就是这位郎君吗?
他看了一眼贾平安,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宁,连病痛都暂时忘记了。
孙思邈把手指头搭在他的脉搏上。
“哪里疼?”
“小腹。”
“这里……还是这里……”孙思邈按压着。
“哎哟!就是这里。”亮儿蹙眉。
“左右疼不疼?”
“疼?”
望闻问切,加之经验的辅佐,孙思邈很快就确诊了问题。
“你这孙儿可是爱吃生食?”
孙仲点头,“亮儿烦热,总是喜欢吃些生冷的食物。”
孙思邈点头,“这便是烦热的毛病没有及时处置引发的后果,老夫这里开些药,回头给孩子煎熬了吃,三日后若是好了就停了,再仔细将养数日即可,不过切记不可再胡乱吃那些生冷食物。”
孙仲点头。
晚些他抱着孙儿出门,回身看着贾家一言不发。
杜贺嘀咕,“郎君,这人却是个倚老卖老的,若非郎君出手,他这个孙儿怕是就保不住了,竟然也没些感恩的话……”
“我做事并非是想要谁的感激,无需如此。”
……
晚安!
第894章 高风亮节,临淄县君
“程侍郎。”
去打听消息的小吏回来了。
程远泽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看书的外甥,皱眉道:“说来。”
小吏说道:“外面如今有传言,说那一夜贾郡公私下去了大慈恩寺,与法师一番谈话后,第二日法师就出面说了那番话。”
程远泽一怔,摆摆手。
“舅父以为如何?”
郭昕笑嘻嘻的问道。
程远泽叹道:“此人……高风亮节,老夫不如也!”
消息传的很快。
……
李治和武媚正在处置政事,消息就传到了王忠良这里。
“陛下!”
王忠良小心翼翼的说道:“有事。”
“说。”
李治随口道。
“陛下,那一夜……在陛下和皇宫去大慈恩寺之前,贾郡公就去了。”
李治抬头。
武媚抬头。
“平安和玄奘颇有些惺惺相惜,我就说他知晓了五郎的危机怎会坐视……”
武媚笑靥如花,“陛下当时还说方外势大,没人敢惹,平安这不就去了。难怪那一夜玄奘这般好说话,原来是平安先给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李治喟叹道:“他有心了。不过他说了什么?”
贾平安那一夜说了些什么外面传的有些含糊。
“说是方外本是清修地,为何变了富贵天。当方外尾大不掉时,法难就在所难免……”
李治默然。
“若非迫在眉睫,谁会去限制方外?那些人眼中只有钱粮田地人口,哪里看得到这些。说一百次他们也不会动容,归根结底还是不舍富贵罢了。”武媚笑道:“玄奘以振兴佛门为己任,平安这话他自然能听进去。”
我的阿弟如此,你就没点表示?武媚看着皇帝,“陛下,平安为了太子,为了大唐甘冒风险……”
这个女人!李治皱眉,“难道要封赏国公?”
这个……也行啊!
但武媚知晓若是封为国公的麻烦,所以她正色道:“平安淡泊名利……”
这个悍妇难得的通情达理,朕心甚慰。
“不过……”武媚笑吟吟的道:“平安家中却多了两个孩子。”
“还小。”
贾洪和贾东还不足两岁,怎么封赏?
“陛下此言差矣。”
武媚觉得皇帝就是抠,“陛下对那些权贵的子孙封赏慷慨,为何不肯对自己人如此?难道襄助皇室的是那些权贵?我知陛下是在用爵禄来笼络和安抚那些权贵,可那些权贵在遇到大事时站在了哪一边?”
此次太子责难方外事件中,大部分权贵都在装死狗,哪边都不沾。
“咱们有了麻烦,出手襄助的置之不问,那些装模作样,什么事都不干的反而得了好处。陛下,这可是赏罚分明?这般下去只会让忠心耿耿臣子们寒心。”
这事儿皇后没说错……历朝历代都有这个毛病。
——屁事不干的人美其名曰‘老成谋国’,兢兢业业的人被捉住错处喊打喊杀……最后屁事不干,甚至是拖后腿的人得了封赏,升官发财,真正做事的人下场惨淡……
由此就引出了许多官场文化,譬如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做多错,不如不做不错……稳坐钓鱼台……最后国家垂暮,什么盛世都是黄粱一梦。
“朕知晓了。”
李治觉得头痛。
“陛下若是知晓,就该幡然醒悟……”
“朕……知晓了。”
李治觉得头痛欲裂。
原来女人的唠叨是这般的烦人吗?
以往谁敢和他唠叨?武媚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可一旦唠叨起来,连李治都招架不住。
李治干咳一声,“贾家的老大是要承袭爵位的,老二老三都小……朕倒是忘记了……”
李治眼前一亮,“那个贾兜兜据闻媚娘颇为疼爱?”
武媚笑道:“兜兜率真可爱,臣妾很是喜爱。”
“如此,让朕想想哪个地方可为封号。”
李治看了皇后一眼,发现她有些恼火,就赶紧说道:“临淄县君吧,王忠良。”
帝后之间有些火药味,王忠良小心翼翼的出来。
“朕记得临淄县并未有封号吧?”
咱哪知道啊!
但皇帝显然是急眼了,王忠良心一横,“陛下英明,临淄县是没有封号。”
李治心满意足的道:“如此就是临淄县君吧,小小的人儿……如今也是县君了。那贾平安疼爱女儿,掌上明珠一般,得了消息怕是比自家做了国公还欢喜……朕还有事,先走了。”
皇帝顺势溜了。
武媚坐在那里,良久突然噗嗤笑了。
下面去封赏的人得了消息后也凑趣,搞得格外的隆重,一路吹吹打打的往道德坊去了。
进了道德坊,姜融凑过来问道:“敢问这是……”
带队的官员看了一眼姜融,发现这厮不断的吸气,觉得有些古怪,“贾郡公可在家?”
“在啊!早回来了。”
官员的脸颊微颤,身后的小吏低声道:“贾郡公早上去点个卯就溜了。”
姜融听到了,马上欧气也不吸了,辩驳道:“贾郡公是回来修书。”
官员干笑道:“他不懂事,带个路,咱们去贾家。”
等到了贾家外面,敲开门后,官员冷着脸,“贾……贾……”
他回身,“贾什么?”
小吏低声道:“贾兜兜。”
官员板着脸,“贾兜兜可在?”
杜贺懵逼,“小娘子?你等寻小娘子作甚?”
王老二干咳,“管家,是宫中人,赶紧……”
你还问个鸡毛,小心给郎君招祸。
杜贺闪电般的往后跑。
到了后院门外,他气喘吁吁的道:“快去禀告郎君,宫中来人寻小娘子。”
“郎君!”
“郎君!”
贾平安正在看书,想着下午再去高阳那里。
那个婆娘定然在扎小人……贾平安一边反手挠背一边腹诽,他觉得这是被扎小人带来的……
“郎君,宫中来人寻小娘子。”
贾平安心中一个咯噔。
“先别说,等我去看看。”
娘的,寻谁都好,寻兜兜这是何意?
难道皇帝为大外甥看上了兜兜,准备……
想到大外甥那张脸,贾平安就觉得不错。但很遗憾,宫中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泯灭了情义的才是明君……明君善待天下人,却会亏待身边人。所以,还是让大外甥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儿吧。
他一路去了前院。
“见过贾郡公。”
官员对杜贺等人板着脸,见到贾平安却是笑吟吟的。
“都是熟人。”贾平安隐约见过这个官员,就问道:“不知宫中寻小女作甚?”
官员笑道:“陛下说令嫒贤良淑德,蕙质兰心……”
我闺女这般出息?
贾平安觉得这些话都没夸错。
要封赏之前必然要给个名目……朕为啥封赏此人,定然是此人有长处,或是立下大功。
贾兜兜就是个女娃娃,功劳自然是没有的,所以就只能从德行上去找补。
官员一番赞美兜兜的德性,见众人听得一脸的理所当然,就不禁暗自赞许……看来贾郡公的爱女果然是德行出众啊!
“阿福你别跑!”
后院那边一声喊,接着一只圆滚滚的东西就飞快的滚了出来。
有人骇然,“是食铁兽!”
“这是能撕裂金石的异兽,快闪开!”
这玩意儿没人是它的对手。
一阵大乱啊!
有人诧异,“这食铁兽怎地看着……有些慌张?”
“不,是惶然。”
阿福头也不敢回,一溜烟就滚出了大门,飞也似的跑了。
众人回头,就见一个女娃飞快的跑来。
“阿福站住!”
小女娃一溜烟也跑了出去。
“那食铁兽竟然是被这个小娘子给追跑了?”
官员的脸颊微颤,“这是……”
这多半是伺候贾兜兜的小侍女吧。权贵人家就喜欢给子女寻这等年岁差不多的仆役,一起作伴。
贾平安的眼皮子狂跳,“这是……小女。”
才将夸赞她贤良淑德啊!
贾平安喊道:“兜兜!”
兜兜一溜烟又跑了回来,给众人行礼后,仰头问道:“阿耶,可是要出去玩?”
才将夸赞你蕙质兰心啊!
贾平安的两边眼皮在狂跳,慈祥的道:“好生听着。”
官员板着脸,兜兜回身看着他,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纯净。
官员不知怎地就多了些笑容,“陛下听闻贾家有女德行出众,便封赏为……临淄县君……贾县君,以后当好生为陛下效力才是。”
临淄县君?
贾平安觉得这个封赏来得莫名其妙。
定然是我此次西域之行的功劳皇帝不知如何处置,干脆就转到了兜兜的身上,也不错。
贾平安心中欢喜,给杜贺使个眼色。
好处必须要给。
兜兜牵着贾平安的衣袖,踮脚问道:“阿耶阿耶,县君是什么?好玩吗?”
咳咳!
咳咳!
一群人干咳着,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
“县君就是爵位,这……回头问你娘去!”
杜贺上前,很是自然的握住了官员的手,官员发现袖口里一沉,不知为何,但还是笑着颔首告辞。
出了贾家,他双手笼在袖子里摸了摸。
这是……
他举起手往袖子里看了一眼。
竟然是银子?
“晚些一起去饮酒。”
众人欢喜不已,等晚些吃得嗨皮时,官员不禁感慨着杜贺动作的自然,毫无烟火气。
那人难道练过?
而贾家已经陷入了欢喜中。
“县君?”
苏荷欢喜的抱起兜兜,“五品官的母亲和妻子才能为县君,兜兜,你以后出门可就得意了……”
兜兜盯着大兄手中的玩具,目露哀求之色,可贾昱却摇头,很是坚定——门都没有!
“夫君,回头家里还得给兜兜打造马车,这县君出门可是有规制的,还得有随从……还得……”
“消停了。”
贾平安觉得女人就是虚荣心强。
我那单纯的娃娃脸呢?
可苏荷却寻了卫无双,二人一阵嘀咕,前院传来了杜贺的话。
“管家说请夫人放心,家中有不少好木料,好马也有,这就请了匠人来打造马车,万万不敢让小娘子出门丢脸。”
一家子欢天喜地的,贾平安在边上静静的看着,觉得自己脱离了出来。
“夫君让开些。”
苏荷戳了他一下,贾平安抬起屁股,苏荷拿了被他坐着的一本书跑出去。
“晚些若是有人来道贺,兜兜记得拿着这本书……”
“阿娘……”
“娘什么娘?好歹要有个好名声才行……县君了,要贤良淑德,知书达礼,以后才能找个好夫君……”
“杜贺弄的马车还没好?”
“夫人,匠人都还没来呢!”
“……”
贾平安觉得家里太吵,干脆就出去溜达。
狄仁杰闲云野鹤般的在道德坊里转悠,见他出来了就笑道:“兜兜都是县君了,你怎地看着不悦?”
“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永远都是这般模样,永远都不要长大……可我知晓这是人的一种心态。
你习惯了护着一些人,如此觉着自己活得充实,当这些人长大了,不需要你的看护了,你就会觉得怅然,乃至于郁郁寡欢。”
“今日有人说我疏离……”贾平安很清醒自己的问题,一言以蔽之,就是骨子里的清高。
“你看似和气,可和许多人打交道时却和气有余,亲切不足,就像是应付。”
老狄的观察力很敏锐,不愧是狄神探。
“兜兜是县君了,估摸着随后来说亲的不少……这阵子就来了不少人,大多是想和贾昱结亲的……贾郡公的长子,这个名头就值得那些人下本钱……来的不少都说愿意把家中的长女或是长孙女嫁给大郎……”
“还早。”
贾平安淡淡的道:“当世结亲说是不管阶层身份高低,可实则最是讲究门当户对。我的儿子不必学了那些人,他若是喜欢谁,只要那个女人能为他操持家业,秉性不错,那我就不会反对。”
狄仁杰摇头叹息,“门当户对不只是夫妻间的和谐,还有……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双方利用姻缘把对方变成自己最忠诚的盟友……”
婚姻沦为工具这事儿古今中外都不少见,特别是皇室。大伙儿为了利益凑在一起过日子……别谈感情,咱们各玩各的。
“我的儿子……”贾平安微微一笑,“无需借助姻亲的帮助。”
这话他说的平静,可狄仁杰却听出了些睥睨之意。
“你莫要后悔就好。”
“我当然不会后悔。”
贾平安负手漫步,“我知晓男女之间的情会被岁月磋磨的荡然无存,人本就是喜新厌旧,不论男女皆是如此,多炽热的情义一旦厮守久了就淡如水,唯有情义永存……若是早些时候相互喜欢,情义便会多一些。”
就是那么简单……
“贾郡公!”
贾家来客人了。
“恭喜恭喜!”
来人笑得谄媚,“我家郎君是兵部……”
兵部的人得了兜兜封赏县君的消息就遣人来恭贺。
“恭喜。”
随即不断有人来。
贾平安笑的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人越来越多……
下衙后,杨德利也来了。
“这是好事啊!”杨德利欢喜的道:“兜兜封了县君,这些人来贺喜怕是也想和贾家攀亲,平安你也可以开始斟酌了……”
贾平安捂额,“兜兜才多大?”
后世兜兜这等年龄还在幼儿园里唱歌跳舞啊!
可在大唐权贵圈里,这等被看好的小女娃都能被利用了。
“那些人家的孩子是好是坏谁知晓?”贾平安没好气的道:“此刻六七岁的男娃能看出什么来?若是不好岂不是害了兜兜?”
“平安你又痴了。”杨德利皱眉,“若是不好就寻个借口退了完事,譬如说寻了个方外高人看了,说是二人不合,若是成亲必然会祸害男方家……就请了太史令来看。”
贾平安无语。
但送礼的多了,贾平安也只能摆酒。
后日休沐,贾平安第二日就下了帖子,请送礼的后日来道德坊赴宴。
贾家热火朝天,孙家也是如此。
“亮儿?”
孙仲守在床边,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孙儿自己坐起来,自己穿衣,自己下床……
他吸吸鼻子,轻轻甩了一下头。
“亮儿好了!”
儿孙们欢喜不已。
亮儿的父亲问道:“阿耶,那是谁开的药?竟然效验如神。”
“孙先生。”
儿孙们齐齐看向他。
“孙……孙先生?”
在长安杏林中能被尊称为孙先生的唯有一位。
亮儿站稳后蹦跳了几下,欢喜的道:“阿耶阿娘,那日阿翁抱着我去了贾家,见到了一个白发的老丈,那个老丈问了我许多……”
他的爹娘面面相觑。
媳妇小心翼翼的道:“阿耶,那孙先生……为何能为亮儿诊治?”
一个儿子说道:“孙先生住在鄱阳公主的邑司里,每日门外车水马龙,可孙先生都不见……亮儿何德何能……”
孙仲干咳一声,“时辰差不多了,老夫还得去茶坊做事,你等各自也去忙吧。亮儿跟着老夫去一趟。”
一个儿子不敢置信的道:“难道是贾郡公出手襄助?”
众人恍然大悟。
“孙先生据闻和贾郡公交好,可阿耶竟然能说动贾郡公?”
一家子大眼瞪小眼。
一个媳妇笑道:“这是好事呀!”
是啊!
这是好事啊!
孙家顿时就喜气洋洋起来。
孙总带着亮儿走在坊里。
“孙仲,你那孙儿可还好?”
黄二和几个闲汉正在吹嘘,见到孙仲就想嘲笑,可接着就看到了蹦跳的亮儿。
黄二觉着自己见鬼了,揉揉眼睛问身边人,“你等可看到了那个孩子?”
几个闲汉也觉得不可思议,“见到了。”
黄二一溜烟跑过来,伸手去摸亮儿,被孙仲一巴掌拍开。
“活的!就是活的!”
光天化日之下,鬼魂无法现身!
黄二纳闷了,“亮儿,谁治好的你?”
亮儿笑道:“是孙先生。”
“孙先生……你做梦呢!孙先生哪有功夫为你治病……”
孙仲默然带着孙儿往坊门去,出了坊门后,亮儿看着天空雀跃的道:“阿翁,好亮!”
孙仲抬头看着天边的晨曦,嗯了一声。
晚些到了贾家门外,孙仲说道:“亮儿冲着大门磕头。”
亮儿乖巧的跪下磕头。
孙仲脸上的皱纹宛如沟壑,郑重躬身行礼。
第895章 小贾,这些人是谁
贾家的庆贺宴席自然是美味异常,但众人来的目的不只是为了美食,更多的是盯住了老贾家的两个孩子。
“贾郡公,你家大郎这般英武,可想过婚配之事?”
贾平安今日把老大带在身边来学习应酬,此刻看看儿子那还稚嫩的脸,真想骂一句畜生,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摇头微笑,语气很坚定的道:“孩子还小,十八岁之前不考虑婚事。”
“哎!”
不断有人来试探他的心意。
“贾郡公,令嫒冰雪聪明,老夫看了恨不能抢回家去养着……”一个老汉认真的道:“老夫的长孙敦厚却不蠢笨,实心实意,以后袭爵的就是他……他比令嫒大了三岁,老夫觉着正好。”
呵呵!
贾平安坚定摇头,“多谢好意,不过孩子还小,目前不考虑此事。”
众人都铩羽而归,李淳风也受人所托来问事儿。
“孩子还小,不考虑。”
李淳风苦笑,“这是老夫一个老友的请托,老夫当时就说小贾疼爱孩子,哪里会早早为他们定下婚事,可这些人不信。”
晚些开席。
作为正主,兜兜也露了一面。
她穿了新衣裳,小脸板着,看着分外的端庄……
先福身,随后身边的云章低声说了些什么,兜兜对着父亲福身,再缓缓回身,小步小步的走着回去。
那两个婆娘……
贾平安见到这般的女儿不禁满头黑线,知晓是两个婆娘教出来的。
“果然是贤良淑德,果然是知书达理。”
“看看那小模样,哎!可怜老夫的孙儿却没这个缘分,奈何!”
“……”
众人却是一番赞美。
“郎君,宫中来人了。”
宫中来了周山象,一本正经的道:“皇后说兜兜是个好孩子,她的好日子定然也要贺一番。”
一马车的贺礼看得贾平安眼皮子直跳,看得那些宾客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小娘子深得贾郡公的疼爱,没想到皇后对她也是关爱有加,啧啧!谁家若是娶了她……”
不想努力了!
兜兜回到后院就开始撒欢。
“老龟出来!鸿雁,老龟在哪?”
鸿雁指着水池边,“小娘子,老龟在那!”
老龟正在鬼鬼祟祟的往水池上爬,可水池边缘却很高,屡次失败。
“老龟!”
老龟正在艰难的屡败屡战,闻声呲溜一下就跌落下来,随即掉头就跑。
这速度……让人彻底颠覆了自己对乌龟慢跑的印象。
老龟身后一震,接着就被拖了过去。
“老龟过来,我们去寻阿福。”
外面在宴客,阿福自然也有自己的美食。它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美滋滋的享用。
“阿福!阿福!”
阿福身体一震,嘴里的竹子也不香了,就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当看到拖着老龟过来的兜兜时,它嘤嘤嘤的叫唤着……
粑粑救我!
晚些鸿雁来寻兜兜,就见阿福坐在门槛的一边,兜兜坐在阿福的身边靠着它,不时喂它一口吃的。阿福也不时把自己的竹子递过去,可兜兜只是摇头。老龟四脚划动想跑,可阿福只是把一只后腿踩在它的背上,就让它无可奈何。
“阿福,晚些我们跑出去好不好?”
“嘤嘤嘤!”
“不好啊!那晚上我们去吓大兄好不好?”
“嘤嘤嘤!”
鸿雁含笑道:“小娘子,夫人让你去。”
“阿福,走!”
阿福无奈,摇摇晃晃的跟着去了。
老龟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到了后面,只见几十个箱笼堆满了院子。
苏荷正在指挥侍女们开箱。
“这是皇后送的,打开看看……”
“这是谁送的?英国公府?怎地送了一把横刀?”
一把横刀就搁在箱子上面,看那模样,分明就是一把旧刀。
侍女说道:“英国公府今日来的是李郎君,他说小娘子还小,要凶物才能震慑外邪,这柄横刀乃是他用了许久的,杀人无数……正合给小娘子挂在卧室里镇压邪祟。”
苏荷捂额……
“夫君的横刀也是杀人无数,家中有这么一柄凶物就够了吧?”
卫无双摇头,“是李郎君的一番好意,他和夫君情若兄弟,既然夫君没反对,那就挂着吧。”
这一顿吃的酣畅淋漓,贾平安回来时喝多了,两个女人赶紧吩咐人去弄醒酒汤。
“阿娘,我去弄。”兜兜自告奋勇去了厨房。
“兜兜呢?”
贾平安躺着胡乱挥手问道。
苏荷一边给他脱衣裳,一边气喘吁吁的道:“兜兜自告奋勇去给你做醒酒汤。”
“好闺女!哈哈哈哈!”
贾平安大笑着。
晚些闺女做的醒酒汤送来,兜兜小心翼翼的道:“阿耶赶紧喝。”
贾平安强撑着坐起来,接过醒酒汤,幸而被搁置的微温,他仰头就干。
“好汤……”
呯!
贾平安倒下了。
……
第二日凌晨贾平安醒来,觉得头痛。
“夫君醒来了?”
卫无双正在边上梳妆。
“头疼。”宿醉后竟然没断片,昨日的事儿一件件被想起。
“那个醒酒汤……”
卫无双回头,“妾身也喝了一口……味道……极好。”
贾平安回想到了那个味道,不禁觉得兜兜和表兄才是一家子。
起床后贾平安去看了闺女。
兜兜睡的四仰八叉的,叫一下压根没反应。
贾平安去了前院。
狄仁杰在等他。
“昨日许公说的那事,平安你如何看?”
昨日许敬宗来赴宴,顺带说了一件事。
“太子的威望不够,此次出头……虽说被你和帝后给把事情带走了,可那些人不是傻子,自然知晓太子这等秉性对于他们而言不妥当……若是等到了登基时,这样的帝王如何?”
狄仁杰目光炯炯,“太子孝顺天下皆知,帝后也颇为疼爱他,若是无错,未来的大唐帝王也必定是他。可太子锋芒露早了,平安,此事你有错。”
“怕这怕那的,还做什么事?”
贾平安轻蔑的道:“那些人叫嚣什么?不外乎就是太子被我给撺掇蛊惑了,所以才走上了邪门歪道,他们没说的是……这样的太子若是登基,会不会杀伐果断?会不会一步步削弱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好处……”
狄仁杰沉声道:“太子如此,许多人为之欢欣鼓舞,可平安你莫要忘记了前隋旧事。”
“你说隋炀帝?”贾平安自信的道:“炀帝做错了许多事,初心不错,可手段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说旁的,大运河,科举,征伐辽东……这些都是利国利民之事,可他错就错在太过迫不及待了。”
“只争朝夕没错,可你得看时机。”贾平安轻笑道:“你不知我是如何教授太子的,怀英,相信我,你以后将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太子和帝王,让你会大吃一惊、为之欢喜雀跃的帝王!”
“你教授了太子什么?”
狄仁杰惊讶的道:“平安,帝后会是什么应对?你这是在捋虎须啊!”
“我连老虎屁股都摸过,怕个逑!”
贾平安打个嗝,一大股酒味,让他不禁干呕了一下。
“人人都想稳固,怀英,这个稳固代表着什么你可知晓?”贾平安目光炯炯的道:“这个稳固就是固化阶层。权贵永远是权贵,官员永远是官员,百姓永远就是百姓……去他娘的,老子不信这个邪,非得要动动不可。”
科举此刻就像是王大妈的裹脚布,又长又臭,看似开明了,可看看中举的那些人,娘的,普通人有几个?
“首要是教育!”
宫中,贾平安和太子在单独说话。
曹英雄等人在嘀咕……这是从未有过的,贾平安在单独给太子授课。
“所谓教育就是尽量让更多的百姓能读书,百姓读书后就能明理,那些官吏豪强再想去哄骗他们就难了。”
“其次是科举,太子你要记住,当庙堂里重臣皆出身不凡时,这个国家就危险了。”
“为何?”李弘很好奇。
“因为那些人代表的只是他们那一小撮人的利益,而不是天下的利益,更不是大唐的利益……”
晚些,贾平安施施然溜了,李弘被叫了去。
帝后都在。
此刻他们悠闲的喝着茶水,看样子今日的政事处置的不错。
“五郎坐吧。”
李治指指边上,等太子坐下后,王忠良令人上了热水。
——孩子不能喝茶,这是贾平安的交代。
“今日学了什么?”
李治神色平静的问道,武媚淡定的一笑……想问就问吧,偏生要装作不在乎的模样。
李弘说道:“今日舅舅说了好些……”
李弘显然对贾平安的某些话不大明白,“……朝中全是出身高贵的重臣时大唐就危险了,那些人代表的只是一小撮人的利益,而不是天下人和大唐的利益。”
武媚闭上眼睛,“世家门阀,权贵豪强,俱是国中的祸害。”
李治担心贾平安教授些太过激进的东西,所以在得知消息后就令太子来问话。听到这个,他不禁微微一叹。
谁不想解决那些问题,可从有史书记载以来,谁解决了这个问题。关键是世家门阀和权贵豪强从来都是野草,你弄掉一批,新生的那一批同样会步其后尘,拦都拦不住。
“舅舅说当兴教育,让百姓变聪明些,如此那些权贵官吏再想哄骗他们就难了。要让百姓读得起书,要把科举当做是百姓向上的通道,而目前这个通道被那些出身高贵的人给垄断了……”
科举……一言难尽啊!
前隋弄出了科举这个利器就是准备对付世家门阀和权贵,可最终却流于形式……不解决了百姓受教育的问题,科举只会沦为权贵子弟们狂欢的娱乐场。
“舅舅还说百姓上来为官就能和那些人形成制衡,制衡很要紧,百姓为官也不会好……怕是比那些人更贪婪。
世家门阀和权贵豪族灭不了,你用那些人去灭了他们,回过头那些人又会变成新的世家门阀和豪强……只要人存在欲望,这等势力就灭不了。
所以那些人只能控制,不能灭了,一旦灭了,寒门执掌朝政,他们就会抱团为自己谋利,到了那时,一个比世家门阀更危险的团体就出现了……”
李弘有些迷惑,“世家门阀和帝王能形成制衡,可寒门集团却是分肥制……他们会把国家的好处瓜分一空,自家就变成了新的门阀,新的豪强。他们一旦成为门阀和豪强,对百姓比原先那些人还狠……”
屠龙者在成为恶龙后,往往会更加凶狠,更加贪婪。
“所以不可轻信任何一边,要制衡。”
李治有些惆怅。
“新学里竟然也有帝王之学吗?”
这话里带着一丝试探,武媚感受到了些危险,却很是欣慰。
平安果然依旧是那个少年,这等话都能对五郎说……可见他把五郎当做是了亲人。
武媚看了他一眼,“平安若是有心,也不会把这番话告诉五郎。陛下可还记得那些帝王的下场?但凡信重某个势力的帝王,最终大多下场凄惨。”
李弘点头,“阿娘,舅舅说是人就有欲望,越是把自己标榜为君子无暇的臣子就越要警惕他,最好一脚踹出去……因为人不可信,所以才要制衡。”
“人不可信……媚娘,他竟然教授太子这等赤果果的……”
李治有些怒了,“五郎还是个孩子!”
武媚却若有所思,“以前平安老是说五郎还小,要让他知晓些世间的美好,憧憬未来……可他为何变了?”
帝后相对一视。
“就是此次吧。”李治明悟了,“此次五郎一番话引得大唐上下震动,险些引发了一次大危机。身为太子……天真就是罪,他如今算是明白了。”
武媚点头,“身为太子还想着人与人之间纯真诚挚,这是自寻死路……他明白了就好。”
一直以来,贾平安都是孩子不能太过约束的支持者,可在和高阳为了儿子的教育方向争执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所以才有了和太子的一番话。
“让百姓成为制衡世家权贵豪强的利器,有趣的想法。”李治淡淡的道:“朕更欣赏他所说的……百姓若是成为了官员,贪婪起来会比那些人更让人瞠目结舌……”
“所以帝王才要去制衡各方。”武媚心中欢喜,“平安总算是长大了。”
李治点头,“以往他总是有些……让朕觉着这个年轻人朝气蓬勃,可却有些莽撞,甚至是有些想当然。如今算是长进了。”
“可让百姓读书……何其难也!”
李治沉吟良久。
“其一是先生,下面州县学里的先生良莠不齐,教授出来的学生……一言难尽啊!这也是在科举中百姓无法和那些世家子弟对手的一个缘由。
其二便是百姓读不起书,虽说许多人赞誉如今便是盛世,可百姓也仅仅是吃饱罢了,再让孩子去读书……学费如何算?买书买文房四宝如何算?读不起啊!”
李弘坐在那里,眼中却多了光明。
“阿耶,世上无难事。”
李治不禁乐了,“五郎倒是乐观。”
……
贾师傅磨蹭了几日,今日终于来到了公主府。
“见过郎君。”
钱二穿着不知名皮毛做的大氅,脸上泛着油光,笑吟吟的。
“那个……公主可在?”
贾平安问的很是从容。
可在钱二的眼中,他的这个从容有些问题。
公主可是板着脸好几日了啊!
“在在在,公主在后面说是赏花。”
这天都冷下来了,哪来的花?
贾平安进了后院,侍女见到他都欢喜不已。
难道我最近又长帅了?
贾平安摸摸脸,肖玲来了。
“郎君,公主这几日……心情不好。”
贾平安看看她的脸,也没看到鞭痕。
“没抽你?”
肖玲羞恼,“郎君这话……奴不知如何作答!”
高阳修身养性了?可喜可贺!贾平安笑了笑,这才过去。
高阳和孩子都坐在外面,一张案几上摊着画纸,高阳在教孩子作画。
“画一只牛,还得有草,这牛大郎看看……是不是很惹人生气?”
李朔:“……”
“阿娘,这牛很有趣。”
高阳的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什么有趣?这牛就是丑牛,该打!”
啪叽!
一毛去,李朔的眼中多了泪水,“阿娘,我的牛……”
高阳尴尬的道:“阿娘再为你画一头牛……”
“我就要那头!”
那头牛说的就是我吧?
高阳是咬牙切齿的想把这头牛榨干……
“咳咳!”
肖玲干咳着。
李朔回身瘪嘴,“阿耶,阿娘把我的牛弄没了。”
“我看看。”
李朔这孩子难得露出软弱的一面,贾平安板着脸过来看了一眼。
画纸上是一头牛,画的颇为传神,至少比贾师傅这等把牛画成四不像的强多了。
那头牛被一道很重的墨痕从脑袋到尾巴那里全给抹了,丑陋不堪。
“不像话!”
贾平安冷着脸,“孩子要画画就好好画,弄什么丑牛,牛很丑吗?”
李朔摇头,“阿耶,我还没好好看过牛呢!”
机会来了……
高阳这个婆娘一直冷着脸,可见余怒未消。
而要想寻找突破口……除去甩屁股之外,也就是出门了。
“阿耶带你出城去看。”
贾平安看了高阳一眼,这个婆娘依旧冷着脸。
贾平安干咳一声,“大郎先去换衣裳……”
李朔乖巧的去了。
换好衣裳后他就想去寻爹娘,可侍女却说道:“小郎君且再等等。”
等什么?
晚些爹娘出来了,爹看着多了颓废的气息,让李朔想到了自己有一次狂奔后的疲惫,娘看着很是眉飞色舞……
准备了吃喝的东西后,三人被簇拥着出门。
今日天气不错,太阳好,秋风吹着微凉,最适合出游。
快到城门时贾平安看到了王宽……
老王看着精神焕发,随行的竟然还有几个女人……一看就是女伎的那种。
“贾平安!”
王宽看到贾平安就如同是看到了死对头,一想到国子监因为此人而一蹶不振,王宽就恨不能化身为猛兽,把这人啃噬了。
“王宽!”
贾平安笑吟吟的道:“今日不是休沐吧?”
你特娘的是旷工还是脱岗?
王宽的身边就是那三位山东名士,还有一位看着颇为德高望重的老人。
“这些都是名士,老夫陪客。”
王宽冷笑。
高阳手一松,小皮鞭垂下,不耐烦的道:“小贾,这些人是谁?”
名士们面色如猪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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