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发达了,发达了
前方便是千步廊,右侧有大水池。阳光照在水池上,反射的光有些刺眼。
李治走上了千步廊,伸手拍着廊柱,突然笑道:“朕令李姣去处置此事,便是要让舅舅无话可说……”
被自己的私生女给抓住了把柄,长孙无忌能气吐血。
“可李姣不过是一介女子,这等大事就怕力有未逮,朕便让贾平安随行护送……李姣报仇心切,若是事有不谐,定然会求助贾平安,哈哈哈哈!”
“陛下英明!”
沈丘欠身。
“陛下英明。”
王忠良谄笑赞美。
李治缓缓前行,心中转动着无数念头。
“舅舅在府中做什么?”
在决定要对长孙无忌下手后,百骑就在长孙家中安插了眼线。
沈丘说道:“他在家中饮酒看歌舞……”
“倒是悠闲。”李治的话里听不出情绪来,“为何不一直悠闲?”
长孙无忌恋栈不退,里面的原因很多,其一不舍权力,其二他的身后还有一大帮子人要仰仗他的领导……而这恰好是帝王最忌惮的事儿。
他的眼眸中多了些寒光,冷笑一声。
“另外,长孙冲先前回家被呵斥,长孙无忌令他滚。”
长孙冲!
李治淡淡的道:“当年阿娘在时,长孙冲时常能进宫。那时他遇到朕颇为倨傲,伸手拍拍朕的肩膀,或是出言取笑……”
沈丘打个寒颤,觉得长孙冲真是自寻死路。
所以做人要厚道,千万别刻薄,说不定你今日刻薄了此人,转过身此人便身居高位,回过头给你重重一击。
随后皇帝回到了自己的地方,指指边上。
王忠良麻溜的过去跪下,心中却倍感委屈。
咱今日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干,陛下为何罚跪?
李治吩咐道:“告诉贾平安,此事……务必要把他拉进来。”
……
贾家。
“无双!”
苏荷从前院回来,很是欢喜的道:“夫君来了书信。”
卫无双在屋里说道:“大郎调皮,你且念来。”
屋里,贾昱正在两个侍女的压制下挣扎着,“阿娘救命!”
“还动!”
卫无双没好气的揭开他的衣裳,看着后背的伤口不禁怒了,“就知晓玩耍,从高台上也敢蹦跳,此次是运气好,下次撞断了骨头怎么办?”
贾昱嚷道:“撞断了骨头也无事……”
苏荷进来,见状笑道:“果然是大丈夫了。”
“阿福!”
兜兜在外面跑,还有阿福噗嗤噗嗤的喘息声。
一阵风般的,兜兜在门外探头看了一眼,“大娘,阿娘,阿耶可给我写信了吗?”
“你小孩家家的,写什么信?”
卫无双没好气的道,随后给贾昱上药。
“啊!”
惨叫声中,兜兜嘟嘴,“阿耶定然是去寻女人了。”
嗯?
卫无双和苏荷相对一视,卫无双给了苏荷一个眼色。
问问!
苏荷笑眯眯的过去,倚在门边问道:“兜兜啊!”
“咋?”
这一声咋脆生生的,关中人的那种气势就出来了。
阿福在边上哼哼唧唧的,想挤进来吧,又担心挤到兜兜。
苏荷笑道:“你阿耶临行前可是说了什么话?”
夫君对孩子没戒心,定然会吐露心事。
兜兜漫不经心的道:“阿耶和狄先生说什么……洛阳美人什么的。”
好啊!
苏荷回身,怒道:“无双!”
卫无双也为之一怔。
“夫君近几年很是稳重,从不和别的女子乱来。可……这是静极思动吗?”
苏荷近前低声道:“看来夫君精力有余啊!”
卫无双冷笑道:“如此,等夫君回来后……”
二人相对一视。
榨干!
兜兜冲着榻上的贾昱刮刮脸蛋,“羞羞羞!”,随后就跑了出去。
阿福在后面紧紧跟着,一路上遇到的侍女们赶紧避开。
到了前院时,兜兜突然止步,皱着小眉头道:“我怎么觉着说错了?应当是洛阳亲友如相问……”
……
高阳正在逗弄贾老三。
“大郎,大郎,叫阿娘。”
可孩子还不到开口的年纪,最多咿咿呀呀的说些无意义的音节。
“我的大郎果然是越看越英俊。”
高阳在傻乐,一个人笑的格外的开心。
“公主。”
肖玲来了,手中拿着一封信。
“武阳公的信。”
高阳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不禁就笑了。
——为夫得了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为夫愿意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高阳红晕满颊,轻啐了一口。
郎君这是在洛阳孤枕难眠了吗?早知道我便跟着去……
“可他却是干大事的。”
高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了可笑。
公主怕是被骗了……肖玲说道:“武阳公随行有一辆马车,好像是个美貌女子。”
呵呵!
浓眉大眼的武阳公也叛变了!
高阳却大大咧咧的道:“那定然是皇帝的女人,此去洛阳,多半是要省亲……不对,那用不着小贾去。难道……”
“公主……”肖玲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叫做‘我很八卦’的光芒,“武阳公怕是……不轨了。”
高阳皱眉,“难道是精力有余?是了,小贾身体强壮,每次都让我……咳咳!”
肖玲想到了每次自己在外面听到的声音,不禁脸上绯红。
高阳的眼中多了利芒,“如此,等他回来我便……”
榨!
……
新城站在门外,看着两只蝴蝶在花间飞舞。
“公主。”
黄淑眼中带着忧色,“公主莫要忧思过重,对身子不好。”
新城幽幽的道:“是对谁不好?驸马?还是我。”
公主……哎!
黄淑想起了驸马最近的表现,不禁为新城感到了不值。
“公主。”外面来了个侍女,“驸马求见。”
新城垂眸,双手握在一起,点点头。
长孙诠急匆匆的进来,看着有些气急败坏。
“公主,你可知今日有人弹劾相公?”
新城淡淡道:“不知。”
驸马以为她是无所不知吗?
但这话定然只是个开头,驸马接下来定然是说……公主,相公如今越发的艰难了,陛下怕是会对他动手,你进宫为他求个情。
巴拉巴拉。
长孙诠叹息一声,负手而立,这样看着格外的玉树临风。
“公主,相公如今越发的艰难了,陛下怕是会对他动手,你进宫为他求个情。”
他满怀希望的看着新城,却愕然发现新城的嘴角微微翘起,竟然像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我竟然猜对了,一字不差。
新城觉得有些悲哀。
夫妻到了这个地步,谁的错?
她平静的道:“皇帝不喜欢我掺和政事。”
你竟然这般无情,这般冷酷!
长孙诠猛地抬头,“公主这是不再顾忌咱们的情分了吗?”
这话太过了。
黄淑喝道:“驸马自重,否则便请出去。”
作为新城身边的女官,她有权利决定长孙诠能否进出公主府。
“哈哈哈哈!”
长孙诠突然大笑了起来。
新城平静的道:“长孙无忌会如何我不得而知,不过长孙无忌是长孙无忌,驸马为何分不清呢?”
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你却上杆子的往上凑。
就算是长孙无忌真要出事,有我在,也能保住你。
可你这般上蹿下跳的……新城敢打赌,长孙诠的一言一行都在百骑的监控中,皇帝正在阴冷的看着他。
“驸马。”新城在尽最后的努力,“收手吧。”
贱人二字被长孙诠忍住了,他冷笑道:“公主见死不救也就罢了,竟然还冷嘲热讽!”
他拂袖而去。
黄淑担心的看着新城,“公主,莫要伤心。”
“我伤什么心?”新城微笑道:“仁至义尽了。备车,去寻高阳,看看孩子,顺带喝酒。”
……
贾平安使出浑身解数,竟然一无所获。
他反复讯问了那些人犯,又反复抄家,可依旧寻不到一点长孙无忌参与此次行动的证据。
这老东西竟然藏得这般深?
杨青来了。
“洛阳人心惶惶啊!”
“自己没作恶,人心惶惶为何?”
李姣冷笑。
这个女人有变成泼妇的倾向。
贾平安说道:“此事怕是难以为续了,若是再寻不到证据,我等就回长安。”
走吧,赶紧走吧!
杨青恨不能使出法术,一股脑儿的把贾平安等人送到长安去。
贾平安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他真的未曾参与?”
记得历史上长孙无忌几乎是束手就范,压根就没有反抗。
这是权倾一时的小圈子带头人?好歹你挣扎一下啊!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挥之不去。
杨青随后告辞。
李姣在翻看口供,良久觉得脖子酸痛,就仰头揉揉。
脖子看着不错,至少比精武鸭脖美多了,修长,且白嫩。
“你为何偷懒?”
李姣的脾气很暴躁。
贾平安幽幽道:“我觉着……长孙无忌并没有参与此事。”
若是参与了,用得着李义府出手弹劾?
李义府便是一条狗,皇帝需要走偏门时就把他放出来撕咬。
李姣楞了一下,然后拍打着案几,咆哮道:“不,他定然参与了。”
为母亲报仇是她最大的执念,可贾平安一句话就摧毁了她的执念。
这个娘们……有些疯魔了。
“为何不参与?你可有证据?”
李姣喘息着,盯着贾平安问道。
“长孙无忌不管如何也知晓大局,他若是要参与此次谋划,那必然不会这般轻描淡写。三家人……”
贾平安冷笑道:“你确信这便是长孙无忌的手笔?”
“长孙无忌若是参与了,规模会很大,咱们在洛阳怕是风声鹤唳了。”
贾平安的心中再无疑虑,“我们一来便先入为主,断定长孙无忌参与了此事,可为何不假设他并不知情?”
“有罪推定要不得!”
贾平安想通了此事,不禁暗自得意。
李姣看着那些口供,突然伸手拂去。
纸张飞的到处都是。
随后李姣就陷入了一种执着之中,每日在口供中逐字推敲,找到了一种可能就兴奋不已,然后去讯问人犯。
“不对,不对!”
她抓着头发,拍打着案几,“竟然又错了。”
“我不会错,我不会错……”
门外,贾平安好整以暇的道:“你在冲着一个虚无的敌人发动进攻,再这般下去,敌人没动静,你怕是会变成个疯子。”
李姣抬头,披头散发的模样竟然无损她的魅力。
“我没疯!”
“疯子一般都是这般说的,就算是那些酒鬼,你一问都会说我没醉,我还能喝。”
“你才是疯子,我又找到了一条线索,此次定然能把长孙无忌弄下台!”
李姣兴奋蹲在地上收拢那些记录了口供的纸张。
臀型不错。
贾平安突然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吃饭休息一下再说。”
李姣已经两日没吃饭了,闻言才发现腹中饥饿难耐。
晚些,二人举杯痛饮。
“我定然要让他受到报应!”
贾平安举杯,“喝酒。”
李姣突然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宛如花朵绽放。
“你可是想灌醉我图谋不轨?”
你自荐枕席哥都不搭理,你想的真美。当然,自荐枕席是不可能的,这个女人颇有心机,用这个来引诱他。
越美的女人就越知晓自己的本钱不能浪费,可贾平安却不受诱惑,把李姣气坏了,却又无可奈何。
“你喝多了。”
看到李姣醉眼朦胧,贾平安就准备去收酒杯。
啪!
李姣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喊道:“我没醉,我还能喝!”
贾平安笑着出去。
晚些,李姣软倒在地上。
第二日她缓缓醒来,捂着额头呻吟。
“头好疼!”
她拍拍额头,猛地坐起来,上下摸着身体,然后又呆呆的感受着身体是否有什么异样。
“还好,没被他趁机吃了。”
“李姣啊李姣,你何时这般放纵了?”
她严肃的告诫了自己,等发现自己昨夜竟然是躺在喝酒的地方睡了一夜时,不禁怒了。
“为何不叫个女人来把我扶到床上去?”
外面传来了贾平安的声音,“收拾一下,今日回去。”
李姣怔了一下。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外,“为何?”
“不回去在这里磋磨作甚?我的事多,没空。”
贾平安微笑道:“可是好了?”
“原来你是故意灌醉我。”
李姣这才知晓贾平安的用意。
但一夜之间精神状态竟然恢复了,真的要感谢贾平安。
“多谢武阳公。”
“世间事万千,人一生中要经历的事更是数不胜数,若是每件事都要歇斯底里,每件事都要暴跳如雷,你还活着作甚?活着有意思吗?”
“你还年轻。”
贾平安觉得她不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李姣双手抱臂,低头道:“阿娘很温柔,小时候我生病,阿娘便整夜整夜的不睡,守在我的身边,唱着歌。我病好了阿娘就欢喜雀跃……甚至会跳舞来庆祝。阿娘……很美。”
有水珠从她的脸上滴落,一滴接着一滴。
“我在洛阳住了好些年,前年阿娘说我渐渐大了,她带着我回长安,寻长孙无忌问问我的将来……”
“阿娘第一次去,回来面色灰败,强笑着。第二次去……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阿娘去了长孙家……”
李姣抬头,吸吸鼻子,“就再也没回来。”
“我在家中等她,可怎么等都等不来。我去了长孙家,可却被拒之门外。”
她定定的看着虚空,“我就想我阿娘能回来!”
可怜的娃!
贾平安淡淡的道:“逝者已矣,你还得活着,不要沉浸在这等情绪中。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了。”
杨青把他们送出了洛阳城,一脸欢喜啊!
“武阳公,慢走啊!回头再来。”
贾平安笑道:“如此我明日再回来。”
杨青被唬了一下,“赶紧走,赶紧走!”
“哈哈哈哈!”
贾平安笑的很是畅快。
路过三门峡时,贾平安见到那些民夫还在修建栈道,就寻了一番。
阎立本正在写写画画。
“阎公!”
“武阳公。”
阎立本抬头,“何时来的?来来来,咱们聊聊。老夫对你那个新学越发的有兴趣了。”
贾平安看了一眼,老阎画的竟然是三门峡。
擦!
这还等什么?
贾平安不动声色的就把这张纸给卷了起来。
“回头路上内急,说不得就能用上!”
这货太无耻了,阎立本指指他,笑骂道:“老夫家中出的纸,但凡上面有墨迹的,无不蜂拥争夺。以至于家门外经常有些人在蹲守,见到老夫家中的仆役出来倒垃圾,就围着,三两下把垃圾全给分光了。”
你以为你是唐伯虎?
不对,老阎好像比唐伯虎更牛逼,不但是大画家,更是建筑师。而唐伯虎最出名好像是春宫?
二人去了山壁下,指着正在修建的栈道相互交流。
阎立本诚恳挽留,于是当夜贾平安就和他抵足而眠。
一番扯淡后,贾平安忍着睡意问道:“阎公在此画了多少画?”
阎立本睡意朦胧的道:“三幅。”
才三幅。
过分了。
“阎公答应我的画呢?”
阎立本猛地惊醒,坐起来看了木箱子一眼,“等回长安再说。”
我信你的邪!
贾平安冷笑。
对付不讲信用的人,就得上手段。
晚些,贾平安问道:“阎公,自取行不行?”
阎立本已经迷迷糊糊了,随口回应,“行。”
第二日,阎立本醒来后,发现贾平安不在了。
“武阳公呢?”
“武阳公说是要急着赶路,凌晨就走了。”
“这个武阳公!”
阎立本嘟囔着,看了木箱子一眼,上面竟然有张字条。
——阎公,昨夜问过你,你说让我自取。
山道上,贾平安拿着三幅画放声大笑。
“发达了,发达了!”
第777章 大戏登场
初夏,阳光明媚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场暴雨。这场暴雨来得急也去得急,地面还在水流纵横,雨便停了。
“这是过路雨!”
有老人笑吟吟的道:“过路雨好啊!回头上路不起灰。”
十余个游侠儿蹲在城门后说话。
“这等天上哪寻钱去?”
一个獐头鼠目的游侠伸手在衣裳里挠,不知是挠到了什么,就小心翼翼的把手收回来,骂道:“竟敢吸我血!”
他一口就吃了虱子,然后呸的一声吐出来,眼前突然一亮,“有人来了。”
一个商人背着包袱,风尘仆仆的进了城。这些游侠儿随即围了上去,一番纠缠哄骗,那商人竟被哄住了,说是和他们一起做生意。
“咱们有挣钱的法子,却没本钱,这不就便宜了你。”
城外进来一个骑马的女子,见状就喝道:“这是骗子!”
商人猛地一惊,收紧了包袱,也不说感谢,更不提报官,一溜烟就跑了。
到手的发财机会没了!
这些游侠儿冷笑着逼过来。
“哪的人?”
“为何说我等是骗子?你可知晓我等本已说好了生意,却被你给搅合了。少说亏了上千钱,这笔钱你若是不赔……便寻你夫君的麻烦。”
女子颇为貌美,更有一股子冷清的气质,引得这些游侠儿如狂蜂浪蝶般的出言骚扰。
獐头鼠目的游侠儿在最前面,猛地伸手去抓女子的凶。
女子退后一步,冷冷的道:“欺人太甚。让路!”
獐头鼠目的游侠张开双臂,笑的松垮垮的,“来,往耶耶的怀里来,这条大路可够你走?若是不够……”,他低头,“耶耶还有一条小道。”
啪!
游侠被一巴掌拍在了地上。
“有人行凶了。”
众人一拥而上。
女子随手就打,脚下的步伐玄妙,竟然连续打倒了五个游侠。但她终究力不从心,眼看着就要被抓住。
“耶耶要把你摆出八十一种姿势……”
游侠们狞笑着。
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冲进了城来。
女子正在思忖要不要喊救命,引来军士的干涉,见到男子后,不禁笑了。
“救命!”
果然,我今早出行之前心头一动,却是应在了这里。
一个游侠儿笑道:“谁敢管耶耶的事,弄死他!”
马蹄声骤然止住,接着冲着这边来了。
“我来管一管可好?”
一个游侠回头骂道:“贱狗奴,耶耶……”
啪!
马鞭猛地抽在游侠的脸上,他捂着脸惨嚎了起来。
“谁敢动手?”
游侠的口号是生不怕官府,死不怕阎罗王,也就是天不怕来地不怕。
就算是皇帝老儿我们也敢把他拖下马。
“是贾平安!”
游侠儿们马上就聚在一起,警惕的盯住了贾平安。
这些人太嘚瑟了,看来有必要来一次治安行动。
贾平安无视了他们,冲着女子问道:“青衣,可吃了亏?”
武阳公果然是个见义勇为的……魏青衣走过来,拱手,“差点就吃了亏。”
“那便薄惩。”
贾平安说的轻描淡写。
一个泼皮冷笑道:“武阳公莫要逼我等,否则鱼死网破也未可知。”
贾平安笑了笑。
马蹄声渐渐密集,一队队的骑兵进城了。
“武阳公!”
陈英勒马拱手,“可有事?”
贾平安淡淡的道:“十余游侠儿罢了,不值当出动你等,包东,雷洪。”
“在。”
贾平安指指这些游侠儿,“毒打!”
“两个人,贾平安你太过托大了,兄弟们……”一个游侠振臂高呼。
“两个人?”
贾平安笑了笑,招手。
骑兵们马上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面的人只听到里面有人惨叫,却不知为何。
“这些人在这里骗外地人,被我看到揭穿,竟然恼羞成怒。”
魏青衣见包东和雷洪用刀鞘抽打这些游侠儿,而游侠儿们却不敢还手,倍感解气。
“下手再狠些!”
魏青衣愕然,“够了吧?”
看看包东,一刀鞘竟然把游侠的牙齿都打喷了出来,还不够毒打?
妹纸你太年轻……贾平安解释道:“所谓毒打分为三个阶段,第一是皮肉伤,第二是伤筋动骨……”
雷洪扬起刀鞘,猛地拍去。
“啊!”
手骨断了。
“坑蒙拐骗就打断手。”
贾平安随即带着魏青衣出来。
许久不见,这妹纸看着越发的清幽了,不是空谷幽兰,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最近如何?”
魏青衣说道:“刚回了一趟终南山,去见了些人,以解心中疑惑,可惜……”
这妹纸是要出家吗?
“有何难题?”
贾平安只是随口一问。
马车进城了,李姣掀开车帘,就看到贾平安和一个美貌女子并肩而骑。
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李姣想到了长孙无忌,那个老贼便是例子。
魏青衣侧脸看着他,心想难道你还能知道?
“有人说长安城乃是洞天福地,可我在城中找遍了,却只在曲江池里发现了些东西,别的地方一无所获。”
洞天福地……
后世西安也没这个说法吧。
这妹纸竟然这般好忽悠,若是我忽悠她去看金鱼如何?
“是骗人的。”
贾平安说道。
果然,他也不知道。
魏青衣拱手,“告辞了。”
“江湖再见。”
贾平安笑吟吟的。
江湖再见……这个说法倒也有趣。
“驾!”
魏青衣走了,马车接上来替补。
一张绝美的脸看着贾平安,“你果然是个好色之徒。”
“那是高人。”
贾平安觉得李姣这个人有些偏激,但想来也是母亲去后的事儿。
“高人,你看她的眼神赤果果的……”
“眼睛还穿衣裳?如此你穿一个给我看看。”
二人一路斗嘴,晚些贾平安进宫求见皇帝。
“令他来。”
李治放下手中的奏疏,眼神冷漠。
贾平安已经上了奏疏,说是并未寻到长孙无忌谋反的证据。
他是不懂朕的意思,还是故意不懂?
贾平安进来,行礼后,李治沉声问道:“果真寻不到证据?”
“是。”
你不是还有几条狗吗?放出去撕咬完事,弄什么证据,掩耳盗铃。
王忠良在低声叹息。
武阳公这是自作孽!
皇帝让你寻证据,没证据你也得整出些证据来啊!
你两手空空的回到长安,这是想让皇帝没脸?
李治淡淡的道:“为何寻不到?”
——为何不去伪造证据?比如说拷打几个犯官,令他们当二五仔,指证长孙无忌谋逆。
贾平安知晓李治的意思,但……
你要让他去坑李义府,那他二话不说,随即就动手。可那是长孙无忌,先帝的重臣,李治登基后的定海神针……当初李治登基时太年轻,威望不足,若非长孙无忌镇着,他这个皇帝能当成什么样还未可知。
我若是反口,回头就能升官发财……
但!
贾平安只觉得胸口那里发闷。
前世父亲从小就教导他,做人凭良心,可以不做好人,但也别做坏人。可以不做好事,但也别做坏事。
那我就不做事?
但父亲很严肃的交代: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别去害人!
皇帝在盯着他,眼中有不满之色。
弄不好回过头就能处置他。
他竟然还在苦中作乐。
这个臣子……难道还敢拒绝朕的命令?
李治颇为乐观。
贾平安抬头,神色平静。
“陛下,臣尽力了。”
但真的没寻到。
李治面色骤然变冷,“你这是想着朕离了你便不能办事了?出去!”
贾平安拱手告退。
王忠良把他送出去,随后是另一个内侍相送。
……
长孙无忌正在家中……今日他没去上衙。
他穿着官服,看着分外的怪异,而且还是正襟危坐,仿佛正在上朝。
“雉奴让贾平安和李姣去洛阳,便是要寻找老夫的罪证。”
长孙无忌眸色苍茫。
长孙冲悲愤的道:“可咱们家并未参与此事。”
长孙无忌笑了笑,“于帝王而言,许多时候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当初辅佐他时……跋扈了些,雉奴此人记仇……就算是寻不到罪证,贾平安也会伪造一个罪证出来。”
长孙冲咬牙切齿的道:“那个扫把星,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他弄死。”
弄死了贾平安,说不得李治也被克死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
“阿郎!”
一个老仆进来。这是伴着长孙无忌一起长大的老仆,他无视了长孙冲,低声道:“阿郎,皇帝召见了李义府等人。”
长孙无忌身体一震,眸中有惊讶之色。
“贾平安竟然逆了皇帝的意思?”
长孙冲为之一惊。
“贾平安拒绝诬陷老夫,皇帝一怒之下立即召见了李义府等人,雉奴这是气急败坏了吗?”长孙无忌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那人为何拒绝?
长孙冲不解。
长孙无忌笑罢,摇头道:“年轻人啊……你去寻了贾平安,问着他,为何不肯诬陷老夫,难道他不怕皇帝事后惩治他?”
老仆急匆匆的去了。
他在皇城外截住了屁股上带着几个脚印的贾平安。
阿姐太凶悍了,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还骂他是个蠢货。
哎!
一个老人站在前方,拱手道:“见过武阳公。”
贾平安拱手,“老丈何事?”
老人看着颇有气势,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
老人仔细看着他,问道:“老夫乃是长孙家的老仆,奉命来问武阳公……为何不肯诬陷我家阿郎,难道你不怕被皇帝处置?”
长孙无忌的消息好灵通,竟然知晓了此事。
贾平安不寒而栗,却不知长孙无忌是从皇帝立即召见李义府等人的消息中推算出来的。
老臣,不只是老,更是老谋深算!
他眯眼,“我不认识你。”
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来问我,真特娘的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老人拱手,“阿郎面临危机毫不在意,却在意武阳公的决断。还请武阳公相告,若是不肯,老夫便下跪了……”
一个老人在皇城外冲着贾平安下跪,马上就会引发许多猜测。等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后,贾师傅的麻烦就大了。
贾平安深吸一口气。
“良心过不去。”
他微微颔首,随即策马远去。
“良心过不去?”
老仆回家禀告了。
长孙无忌愕然,“良心?”
他突然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都什么人?做了高官哪里还会有良心?有的只是利益罢了。
“少年人!少年人!”
长孙无忌拍着案几,“拿酒来,为了这句话,老夫痛饮。”
……
贾平安回到家中,把事情和狄仁杰说了。
“平安你……”
狄仁杰苦笑。
贾平安笑道:“难道你也觉着我错了?”
狄仁杰摇头,起身拱手,肃然道:“我往日见你做事随性,甚至下手狠辣,便以为你是个权臣的苗子。今日我才知晓,你做事……有底线。”
我做权臣?
老狄怕不是喝多了。
贾平安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阿耶阿耶!”
两个孩子来了,贾平安一手一个,就这么抱了起来。
“重了不少。”
卫无双和苏荷也来了。
“见过夫君。”
这两个婆娘怎么看着不对劲呢?
好像是有杀气。
谁得罪了她们?
贾平安随即去了后院。
“夫君,衣裳都准备好了,沐浴吧。”
卫无双含羞带怯的说道。
呃!
无双竟然愿意一洗成双?
贾平安大喜。
晚些,浴室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等贾平安出来时,顿时觉得疲惫消散。
“夫君!”
苏荷穿了一件贴身的衣裳,竟然若隐若现。
卧槽!
这个不能忍啊!
看我收拾她!
妖精,吃俺老孙一棒!
晚些,贾平安躺在床上有些好奇。
这两个婆娘为何这般主动?
第二日,他去高阳那边看望她们母子俩。
“夫君……”
高阳穿的……
我去!
底线呢?
底线哪去了?
而且裤子也颇为紧,把高阳的曲线绷紧了……
不说了。
我很忙!
肖玲就在外面,双手背着放在臀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和各种声音,渐渐的耳根红了。
慢慢的,连脸蛋都红了。
“还来?”
贾平安的声音中带着诧异。
“夫君不行了吗?”
“谁说我不行了?妖精,看招!”
这一战颇为持久,晚些,贾平安出来时,肖玲看了他一眼。
脚下虚浮,脸色有些白。
可怜的!
不过武阳公果真骁勇善战。
“武阳公。”
她早就准备了一根拐杖,递过去说道:“杵拐吧。”
贾平安嘴硬,“我哪要这个东西。”
“杵着吧。”
可怜的男人,被公主给压榨的够呛。
贾平安自然不肯,坚持着上马,回到家中后,卫无双竟然又换了一条颇为诱人的裙子。
我去!
大长腿的优势展露无疑啊!
“夫君!”
大长腿变了。
可贾平安知晓自己今日不能再折腾了,否则轻则被清空库存,重则会被清空脑子。
“改日吧!”
卫无双和苏荷聚在一起嘀咕。
“夫君怕了。”
苏荷得意的道:“以后但凡夫君精力旺盛,咱们就联手!”
榨!
阿福来了,咬着贾平安的裤腿就往外拖。
“别拖,我去。”
一路到了大门外,贾平安看到了一匹小马。
他如今也算得上是半个相马高手,一眼就看出了这匹马的不凡来。
“好马!”
小马抬头,不安的轻声嘶鸣着。
“谁家的马?”
贾平安觉得好奇,心想这么好的小马驹竟然就丢在这里不管,也不怕被人给弄走了。
这年头的好马就像是后世的顶级豪车,可遇不可求。
“谁的马?”
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我家阿郎说了……听闻良心无价,府中刚好生了一头小马驹,相马高人一眼便说此乃神驹。良心无价,但我家却不会空口白牙的道谢,武阳公,多谢了!”
长孙无忌?
这个老家伙想干啥?
一个男子从侧面走了出来,拱手道:“武阳公号称名将之才,却被人摸到了家门口而不知,可笑啊可笑。”
这人的眉间尽是桀骜。
阿福盯着他,猛地咆哮一声。
男子的桀骜被打断了。
“食铁兽?”
“你以为我是如何出来的?”贾平安觉得这人有些蠢,“若是阿福愿意,此刻你已经成了一具尸骸。”
男子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从你到了这里开始,我便就在你的身后,若是可以,顷刻间便能让你一命呜呼。被人摸到了身后而不知,可笑啊可笑。”
男子回头,徐小鱼从后面走了出来。
“郎君。”
长孙无忌的谢礼收不收?
不收心痒,收了皇帝……
怕个屁!
贾平安淡淡的道:“如此我便收了。”
男子气焰全无,悄然而去。
“长孙无忌送的?”
狄仁杰皱眉,“就怕陛下那边会雷霆震怒,可拒收也不妥……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长孙无忌果然狡猾。”
“无碍。”贾平安从不觉得长孙无忌送匹马就能让皇帝猜忌,若是如此,他也不会在朝中效力。
小马驹被放在了阿宝的边上,阿宝好奇的看着它。小马驹伸出舌头舔舔阿宝的腿……竟然是讨好之意。
这就跪舔了?
贾平安不禁愕然。
阿宝一脸不屑的站在那里,咴儿咴儿的叫唤着。
“阿耶!”
兜兜来了,看到小马驹不禁两眼放光,“阿耶,我的我的!”
她凑过去和小马驹说话。
“小马小马,你以后长大了驮着我好不好?”
贾平安笑着。
“郎君,李义府上了奏疏。”
贾平安回身。
杜贺说道:“李义府等人弹劾长孙无忌……谋反!”
第778章 动
“开始了。”
贾平安觉得自己旁观了一出超级大戏。
长孙无忌和李治这对舅甥将会来一次宿命的对决。
长孙无忌注定了失败,但有些事儿却说不清。
长孙无忌历史上为何选择了不反抗?
就算是……怎么说,就算是大象要踩蚂蚁一脚,蚂蚁明知不敌,也会冲着大象挥舞触须。
历史上长孙无忌堪称是束手就擒。
“平安,你还是先关心自己的事吧。”
狄仁杰苦笑道,“你拒绝了帝王的吩咐,这是自作孽。”
“我说过,我从未担心过此事。”
贾平安嘴很硬。
他此次堪称是扫了皇帝的脸,外加误了他的大事,皇帝没有当场收拾他就算是脾气超好。现在开始发动了……
这一场大戏堪称是征战,古时出征之前都会祭旗……
贾平安摸摸脖颈,觉得还算是稳妥。但此事后续会如何?
第二日,他去了兵部。
任雅相留他喝茶,一杯茶尽,任雅相目光幽幽的道:“老夫年岁已高,怕是活不了多少年头了。你还年轻,大好日子在后面。”
老任怎地突然感慨起来了?难道是觉得去日无多……千万走不得,你走了来一个对手做尚书,我岂不是要成了苦水里的孩子。
“任尚书老当益壮,看着……竟然如四十许人。”
任雅相指指他,脸上那深刻的像是七八十岁老人的皱纹展开,褶皱有些吓人。
“老夫每日揽镜自照,自觉垂垂老矣……”
每日都照镜子的人,不是自恋就是自厌,大佬是哪一种?
“洛阳之行如何?”
任雅相突然问道。
老任为何问这个问题?
是知晓了洛阳之事,还是……他就是个二五仔,在为别人打探消息。
贾平安含糊以对,“不大顺利。”
任雅相呵呵一笑,伸手往下抹脸皮,褶皱被抹平了许多……竟然是个老帅哥。
他双眸幽幽,语气平静,“你昨日出宫后,就传来了陛下召见李义府等人的消息……”
他为何说这个?贾平安心中一震,抬头看着任雅相。
任雅相端起茶杯嗅了一下,突然笑道:“你弄出来的茶叶颇为清香,让老夫的煮茶变成了汤,为此,老夫也该提点你一番。”
老任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竟然对我这般好?他是想和我拜把子,还是想和我结党?
咳咳!
贾平安发现自己想多了。
召见李义府等人,就说明李治昨日震怒……离了你贾屠夫,难道朕还得吃带毛猪?来人,把朕的狗牵来。
随即李义府等人狂吠着被人牵进宫中。
任雅相把茶叶弄进口中,就这么咀嚼着。
“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这个才是指点。
贾平安拱手:“多谢尚书指点。”
他若是动来动去的,皇帝联想到长孙无忌送他小马驹的事儿,弄不好就会有杀错,无放过,随即把他拉进来。
无情的才是皇帝,有情的是败家子。
贾平安随即告退。
吴奎正在外面碎碎念。
“这些首领怎地在这个时候来长安,还得准备仪仗郊迎。可三个首领,你让老夫如何迎?分身无术啊!头疼!头疼!”
外藩首领来了,兵部必须要组织威严的仪仗去郊迎。可一下来了三个首领……
吴奎想死。
贾平安出来拱手,吴奎胡乱回礼,急匆匆的进去。
“任尚书,来了三个外藩首领,下官这里头疼欲裂啊!”
任雅相觉得不对,“往年这些首领都知晓规矩,若是一起到了,便会自行分为前后,不会挤到一起,这是为何?”
吴奎苦笑,“这三个首领在路上相遇,随后便同行。谁知晓半路发生了冲突,一阵厮打,就反目成仇……所以到了城外谁都不肯相让,非得要分个高下先后。”
任雅相也觉得头痛,“这些人……麻烦了!”
外面传来了贾平安的声音,“这是他们的麻烦,为何要兵部头疼?径直一支仪仗全数迎进来就是了。”
大唐越发的强盛了,可在许多时候,有的官员还抱着什么天朝上国的心态,希望万国来朝,为此殚思竭虑,唯恐得罪了外藩人。
可你想万国来朝,要的是实力能碾压当世的底气。当大唐能碾压当世时,谁敢不低头?至于大唐衰微……那你还维持个什么狗屁的万国来朝?只会沦为笑柄。
如今是外藩人担心得罪大唐!
为何还站不直?
气抖冷!
里面,任雅相咦了一声,吴奎却是恍然大悟,心态一下就从那种唯恐得罪外藩人的纠结中走了出来。
“是啊!这是他们的麻烦,兵部一支仪仗便把他们全数迎进来,不服……不服便回去。”
吴奎笑道:“多谢武阳公!”
外面没有回应,贾平安走远了。
任雅相眸色深沉,“小吴。”
四十多岁了还被叫小吴……吴奎觉得很幸福。
“知晓老夫为何放纵武阳公告假吗?”
老夫一直以为你是想通过善待贾平安来向皇后示好……吴奎摇头,“下官不知。”
任雅相淡淡的道:“只因他有灵性,难题到了他的手中便能迎刃而解。”
“那下官与他相比如何……”
吴奎一开口就后悔了,心想哪有这等和小孩子争风吃醋似的的话。
你竟然这般没有自知之明?任雅相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不如他。”
吴奎一向自视甚高,瞬间老脸羞红。
贾平安一路进宫。
宫中看不出什么紧张的气氛来,直至遇到了邵鹏。
邵鹏带着几个内侍和宫女在往武媚那边跑。
一个宫女跑的鞋子都掉了,回身喘息。穿好鞋子后,就像是放慢动作般的往前小跑。
“老邵,发生了何事?”
贾平安轻松追上了邵鹏。
邵鹏一边跑一边说道:“都是……都是打盹的,被……被皇后罚了,你别和咱说话,泄气。”
跑步最好别说话,一说话那口气就泄了,越跑越累。
被罚……
“老邵,你怎地越活越回去了,竟然打盹被罚。”
邵鹏不想搭理他。
“罚就罚吧,竟然是罚跑步……”
邵鹏一股子憋屈,喝道:“咱事出有因。”
一喝之后,他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呼吸越发的急促了。
“啥原因?说说,回头我在阿姐那里为你求情。”
“你闭嘴!”
邵鹏越跑越慢,绝望的看着贾平安。
这个贾缺德!
昨日周山象连续翻了好几个白眼,翻的邵鹏心潮澎拜。晚上回到自己的地方后就冲了几次澡,谁知晓没卵用,竟然一直睡不着,所以才白日当值打盹。
贾平安心情愉快的去给太子授课。
“太子越发的唇红齿白了。”
赵二娘的语气很是宠溺。
贾平安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对劲。
赵二娘嗔道:“武阳公看我作甚?”
贾平安随口道:“你的身材好。”
赵二娘一愣。
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凶。
他竟然夸我的身材好?
我的凶不小,腰也细……
武阳公这般夸赞我是为何?
贾平安开始授课了。
郝米很认真,太子却有些走神。
晚些贾平安把太子叫了出去。
“可是有心事?”
李弘点点头。
“阿耶发脾气了,好吓人。”
不会是因为我吧?
贾平安觉得不至于。
那是为何?
“和你无关,别管。”
李弘点头,“可阿耶很是焦躁。”
……
“他还是没来?”
李治冷着脸问道。
“长孙相公一直在家,据闻起床后就传了歌舞,饮酒作乐。”
沈丘欠身道。
百骑内部都觉得不对劲。
这是要破罐子破摔……还是胸有成竹?
李治的呼吸急促,猛地把手中的奏疏扔了下来,起身道:“去拿人!”
拿人?
沈丘一怔,旋即低头,“领命!”
“慢!”
李治叫住了他。
“再等等。”
他出了大殿,看着外面的明媚阳光,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有些虚幻。
“陛下。”
武媚来了。
“媚娘。”
李治的声音很平静,恍如梦呓。
“年少时舅舅时常入宫,见到我总是笑眯眯的,揉揉我的头顶,问问我的功课……”
武媚的脑海里浮现了这个画面。
很温馨。
“先帝病后,这一切就渐渐变了。舅舅的腰越来越直,甚至是微微后仰,目光越来越高……”
“先帝病危,揽着舅舅的脖颈,把我托付给了他,随后……”
随后便是舅甥争权夺利的戏码,长孙无忌败下阵来。
李治突然笑道:“其实做太子那几年,虽说累了些,可却是我最舒适的几年。阿耶悉心教导,问寒问暖……那时候先帝很孤独,征伐辽东时和我书信往来,让我时常写了书信给他……”
武媚注意到他自称我,而且对先帝的称呼带着阿耶,说明他此刻的心绪混乱。
帝王啊!
从统御天下,威风凛凛,生杀予夺……
到了最后要么变成一个猜忌所有人的怪物,要么就变成了一个渴望亲情的普通老人。
但谁不渴望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呢?武媚默默。
李治叹息一声,“先帝重情,所以总是不舍对那些老人动手。可世事难料,最终却还是要动手,随后便懊恼不已……”
这一点李治比先帝更像是一个皇帝,杀伐果断,说杀你全家就不漏一人。
李治缓缓往下走,武媚跟在后面。
陛下的心情不好啊!
王忠良没敢跟的太紧,和邵鹏走在一起。
“你这个……满身汗,满头汗,这是去做贼了?”
邵鹏苦笑,“被罚了。”
王忠良笑的云淡风轻,用那种教训人的口吻说道:“老邵,要稳重,你看看咱在陛下的身边多年,何曾被罚过?”
前方的李治突然止步回身,眸色坚定,甚至是带着些冰冷。
“朕给他三日,全了这些情义。”
这个皇帝,终究是要割舍下这些回忆……从此便是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创者。
武媚默然。
回到殿内,李治吩咐道:“盯着他,还有,长孙家的人……孙儿一辈暂且不理。”
这是要把长孙无忌和他的儿子们都处置了的意思。
沈丘应了。
李治负手看着外面,“这一伙人势力庞大。除恶务尽……长孙家的那些亲戚,尽皆盯着。”
沈丘看了皇帝一眼,发现他的眼中全是冷酷之意,不禁心中一凛。
长孙家的亲戚,也就是要把整个长孙家族都要清算一遍。
别人无碍,长孙诠……
“陛下,驸马那边可要令人盯着?”
李治冷冷的道:“此人上蹿下跳,游走于那些人之间,为长孙无忌穿针引线,贱人!”
沈丘低头,“是。”
李治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审视。
“此事但凡出了岔子,你便提头来见。”
沈丘领命去了。
李治见王忠良的那张脸上带着笑意,突然觉得很刺眼,就指指边上。
……
“都发动起来。”
李义府和一些人在议事,他面色微红,容光焕发。
“长孙无忌在家中不来上朝,也并未告假,这是为何?便是因为咱们的弹劾。他心慌了,所以缩在家中想避祸。可事已至此,他就算是到了九幽黄泉也避不开,老夫要让他狼狈不堪……”
众人起身,轰然应诺。
李义府颔首,目送着他们出去。
“老夫终究走到了这一日,这是何等的痛快!”
他出身低微,到了朝中后被人鄙夷。他想了许久,觉着唯一的办法就是笑,对谁都笑,可这样却得了个匪号叫做李猫。
“老夫若是士族,何须对人赔笑?”
李义府的眼中多了愤慨之色。
“如今那些嘲笑老夫的人何在?”
“长孙无忌也得被老夫扳倒,谁……还敢小觑老夫?谁?”
他抬头,目光睥睨!
……
贾平安上课结束,本想去见阿姐,却得知阿姐不在。
去了何处?
贾平安一路出宫。
武媚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周山象突然指着前方道:“皇后,是武阳公。”
武媚看去,就见贾平安在前方左顾右看,活脱脱把皇宫当成了自家后花园的架势。经过一个大殿边上时,还试着往台阶上蹦跳,结果差点扑街。
“顽劣!”
武媚皱眉。
邵鹏想到自己被贾平安坑的经历,不禁怒不可遏,阴阴的道:“皇后,武阳公得罪了陛下。”
皇后,踹他吧,责罚他吧。
贾平安也见到了他们,上前行礼。
武媚淡淡的道:“此事已定,你的罪责暂且不说,戴罪立功吧。”
我有啥罪责?
“你带一队军士,护卫皇城。”
这是何意?
“还不速去!”
武媚看到他发呆,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腿……众人赶紧背过身去。
呯!
贾平安挨了一脚,嬉皮笑脸的道:“阿姐,皇城有诸位老帅呢!”
皇城有诸卫在,别说是长孙无忌,就算是突厥来了也打不进来……现在的府兵可不是后来的烂泥,战斗力强悍的令人发指。
“你去寻程知节。”
“呯!”
又挨了一脚。
阿姐越发的暴戾了。
贾平安腹诽着拿了敕令,随后去寻程知节。
“一千人……”
程知节默然良久,“哎!都是老家伙啊!”
可惜个毛线。
长孙无忌在皇帝刚登基的那几年堪称是一手遮天,虽然客观上保护了皇帝,但这等权臣不死何为?若是他聪明,在前几年就该主动急流勇退,如此舅甥相对一笑泯恩仇。可他却恋栈不去……于是就悲剧了。
贾平安领了一千人,随即在皇城内外布防。
官吏们进出都能看到一队队军士在巡弋,心中不禁一凛。
“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长孙无忌好几日没来了。”
“嘶!”
舅甥的撕逼大战一触即发。
贾平安自己就在兵部的大门外蹲点。
一张案几,一个矮凳,再来一壶茶。
“小贾,你这是……”
崔建路过,见状就笑着过来,放低声音道:“无须担心,无事。”
催胸够意思。
被他握住双手的贾平安第一次被感动了。
他当然知晓无事。皇帝的这个举动更像是示威。
朕要动长孙无忌,谁想谋反?站出来!
霸气的一塌糊涂。
……
长孙家。
“阿耶,雉奴令贾平安领一千人在皇城中游弋。”长孙冲眼睛都是红的,急切的道:“阿耶,不能束手待毙,咱们动手吧。那些人都派人来传话……只要阿耶登高一呼,咱们就把长安城化为废墟!”
长孙无忌摆摆手,“你挡着老夫看歌舞了。”
长孙冲愕然,退到边上后苦苦哀求,“阿耶,雉奴心狠手辣,你想想当初动李恪他们时,雉奴看似落泪,可若是他不许,阿耶你难道还真能弄死了那些人?”
歌姬在高歌,长孙无忌轻轻的跟着一起唱,很是惬意。
“阿耶!”
长孙冲喘息着,“雉奴会弄死咱们!”
长孙无忌平静的道:“这等事不是寻常吗?”
“阿耶!”
长孙冲尖叫了起来。
歌姬惶然,福身告退。
长孙无忌淡淡的道:“为父若是起兵,到了地底下如何面对二郎?二郎对老夫推心置腹,老夫……老夫这些年却是跋扈了。和登善在朝中逼得雉奴只能装老实……装老实,雉奴却是无师自通,连老夫都被蒙蔽了。”
他自嘲一笑,“可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柔弱的雉奴,竟然一步步把老夫逼迫到了这个境地。老夫深陷权力之中而无法自拔,忘却了帝王不可挑衅,不可侵夺帝王权力的道理,于是……便咎由自取。”
“起兵,为何要起兵?”
长孙无忌突然笑了起来,“雉奴令贾平安领兵护卫皇城……贾平安乃是大将,他此举只是在告诉老夫……你要么束手就擒,要么便纠集了同伙起兵,朕……领兵灭之。豪气!老夫依稀看到了当年二郎的豪气。”
长孙无忌起身,伸手在案几上搭了一把。
他看着外面熟悉的屋宇,近乎于贪婪的吸了一口气。
“打开大门。”
老仆应了,然后问道:“随后如何?”
“随后……”
长孙无忌平静的道:“随后令一家人都来,雉奴……让他来。”
第779章 老夫不悔此生
长孙无忌家的大门打开了。
这等顶级豪门的大门轻易不会开,一看不是有重要人物来,便是家主凯旋。
大门很沉重,老仆指挥仆役缓缓开门。
外面有百骑的人在。
老仆朗声道:“还请禀告陛下,长孙家尽皆在此。”
这是任由处置的态度。
那几个百骑变色,一人急匆匆的回去禀告。
长安城中多了些叫骂声。
“那个贱狗奴,他竟然束手就擒?”
“当年的豪气何在?”
“他去了,咱们怎么办?”
长孙无忌召集家人,令人上了酒菜,一家子吃的就像是断头饭般的……有孩子甚至在哽咽。
长孙无忌目光扫过这些家人,微笑道:“当年父亲去了,异母兄长把母亲和我们一家人赶出了家门,幸而得了舅舅的庇护,由此才能读书,安稳度日。”
家人们放下筷子,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长孙无忌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后来便结识了二郎,舅舅觉着二郎豪气,便把观音婢嫁给了他。高祖皇帝起兵,老夫便跟在二郎的身边辅佐,这一路……成就了大唐伟业。”
有人问道:“阿耶,你可悔了吗?”
长孙无忌摇头,“老夫不悔此生。当初太子和齐王逼迫,老夫劝说二郎先发制人,随即就是玄武门之变……二郎君临天下。”
这是交代自己的一生!
“后来二郎驾崩,临去前揽着老夫的脖颈,让老夫看着雉奴……老夫……虽说跋扈了些,但却从未有过异心,更遑论谋反。老夫……无愧二郎!”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很多……
众人慌乱了起来,有人嚎哭,“阿翁,阿翁……”
长孙无忌看到是幼小的一个孙儿,就微笑道:“无需慌张。”
他冲着长孙冲招手,“大郎你来。”
长孙冲面色煞白,走到长孙无忌的身前跪下,哽咽道:“阿耶,雉奴好狠心!”
“痴儿,这便是风云变幻啊!你去我来,我去你来,千年来都是如此。”
长孙无忌伸手,摩挲着他的头顶。
长孙冲的情绪渐渐平复,随后起身。
“二郎。”
长孙涣起身过来,跪在他的身前,仰头,“阿耶……”
“好孩子。”长孙无忌微笑着摸摸他的头顶。
儿孙们一一起身,按照长幼的排名站队,一个个上前跪下。
“好孩子!”
长孙无忌摸着他们的头顶,一直在微笑。
外面来了一队军士。
领队的将领见状就止住了麾下,“安静些。”
何谓世家门阀?
哪怕是刀兵临身依旧面不改色!
将领轻轻叹息一声。
长孙无忌看了外面一眼,突然笑道:“本想苟活一阵子,可就怕二郎会笑话老夫,来人。”
“他要服毒!”
有军士焦急的道。
将领默然。
长孙无忌死了比活着好。
这一点他作为抓捕人非常清楚。
死了的长孙无忌,才是一个好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拍拍手。
老仆双手端着一壶酒进来了,斟满,然后含笑道:“此生能服侍阿郎,老奴死而无憾。”
长孙无忌点头,端起酒杯。
老仆拿起酒壶。
酒杯送到唇边。
酒壶的壶嘴送到唇边。
仰头……
呯!
酒杯落地。
呯!
酒壶落地。
老仆缓缓冲着长孙无忌跪了下来,随即以头触地,再无声息。
长孙无忌双手撑着案几,他仿佛看到了先帝。年轻时的先帝意气风发,他们一起狩猎,策马肆意奔驰;他们抵足而眠,高谈阔论;他们一起畅饮,烂醉如泥……
“老夫……不悔此生!”
他最后看了一眼儿孙,咽喉里咯咯的作响。
“二郎……”
他一生和先帝相得,说是君臣,实则是至交好友。
那双眸渐渐黯然……
……
“陛下令人去拿人了。”
贾平安坐在那里,听着四处八卦,突然觉得这样也很有趣。
观风使,不如听八卦。
一骑飞快的来到了皇城外,接着到了宫门前。
“自尽了?”
“是,闪开,咱得赶紧去禀告陛下。”
内侍急匆匆的去见了皇帝。
李治的勤政是有口皆碑的,登基后每日议事从不耽误。后来群臣熬不住了,就建言改为两日一次。
可此刻他就站在殿外,负手看着大殿,朝政什么的都丢在一边。
太极殿!
这里是大唐的权利中心。
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李治深吸一口气,“舅舅可反抗了?”
身后的内侍欢喜的道:“陛下,长孙无忌那个逆贼……他服毒自尽了。”
李治的身体一僵。
王忠良低喝一声,“说清楚。”
内侍赶紧说道:“陛下,长孙无忌先是令一家人聚齐,随后上了酒菜……他一一和儿孙们说话抚慰,随后说什么……本想苟活一阵子,可就怕二郎会笑话老夫……”
李治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身后,内侍的声音有些飘忽。
“……长孙无忌……老仆……一家……嚎啕大哭……都收监了……”
他摆摆手,突然觉得意趣阑珊。
“舅舅!”
站在凌烟阁中,他看着那幅长孙无忌的全身画像,良久,伸手触摸了一下。
武媚就在外面。
长孙无忌服毒自尽,这算是个好消息,但皇帝似乎有些怅然。
“朕不想,但却必须动手。”
“你带着那些人权倾一时,你在,那些人就会野心不死。”
“为何恋栈不去?为何?”
李治突然按住长孙无忌的画像。
他的身体颤抖着,哽咽了起来。
“为何?”
武媚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她走了进去。
“陛下。”
李治摇摇头,“朕无事。”
帝王在哽咽,皇后俯身轻声劝慰……
……
长孙家族除去孙儿辈之外,其他尽数被拿下,包括了许多人……比如说长孙诠。
黄淑站在府门外,外来人一律不许进去。
一个仆役策马过来,下马低声道:“长孙无忌自尽,一家子都被抓了。刚才驸马被抓……大喊无辜。”
黄淑点头,想到公主的身体虚弱,就沉声道:“告诉家中所有人,不得把此事告诉公主。”
仆役苦笑,“可终究瞒不住。”
黄淑跺脚,“能瞒住几时算几时!”
新城正在后院赏花。
初夏,花儿绽放,堪称是争奇斗艳。
一只鸟儿站在枝头鸣叫,鸟鸣啾啾。
新城抬头看去,鸟儿羽毛翠绿,颇为可爱。
边上不知何时已经筑了一个巢,一只鸟儿从巢穴中探头出来,鸣叫几声。外面的鸟儿振翅飞走……再回来时,却是带来了食物,慢慢喂给巢穴中的鸟儿。
那不是幼鸟,难道是在孵蛋吗?
新城蹑手蹑脚的走到树下,仰头看着。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
“阿姐,我这便没事了吧?”
贾平安进宫准备撤退。
武媚的心情颇好,嗔道:“这等时候别人恨不能披肝沥胆表忠心,你倒好,让你做事却是推三阻四,滚吧。”
得!
这一劫便算是过了。
“等等。”
武媚叫住他,沉吟了许久,抬头道:“长孙无忌自尽,你可想……”
这是想为我谋官?
贾平安摇头,“阿姐,我此刻在兵部不错,任雅相对我也颇好。若是升官去何处?难道还能任职尚书?”
“为何不能?”
武媚理直气壮。
阿姐……
贾平安想到了扶弟魔。
但这个却万万不能。
一旦幸进,以后就是一生的污点。
于是他又带着一屁股的脚印出宫,路上那些内侍宫女都捂嘴笑。
解散了那一千人,李敬业来了。
“兄长,阿耶真过分,竟然令我今日在刑部不可外出一步,啧啧!刚才才令人来说……让我滚。兄长,这是为何?”
“长孙无忌倒台了。”
李敬业脱口而出,“他早就该倒台了,却一直不肯去。”
“兄长。”
李敬业目光炯炯,一脸正气,“既然有这等好事,咱们不该庆贺一番?去平康坊吧,小弟请客,今日咱们不甩个酣畅淋漓不归。”
家中的两个婆娘这几日颇为异常,一旦他表现的精力旺盛些,随即就会各种诱惑……
高阳那个婆娘也是如此,隔三差五就榨。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余粮?”
“对。”
“敬业!”
李勣从宫中出来,招手。
李敬业低声道:“兄长且在外面等我。”
他屁颠屁颠的过去。
“这是要去哪?”
老对头倒下了,李勣的心情不错,笑的也真了些。
“去平康坊。”
李勣马上冷冷的道:“今日不妥,你竟然还敢去平康坊……”
糟糕,阿翁要动手。
李敬业振振有词的道:“阿翁,不是我要去,是……是……”
“是谁?”
“是兄长,我只是陪他去。”
……
贾平安并未等李敬业,而是径直去了高阳那里。
“大郎!”
孩子咯咯咯的笑。
“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呢?”贾平安很郁闷,“家中的老大是大郎,你这里明明排行第三,却也是大郎。”
高阳理直气壮的道:“各论各的,怎地?她们还能和我较这个劲?”
不服,就抽服。
二人逗弄了一番孩子,随后进了里间。
高阳眉飞色舞的道:“夫君,长孙无忌那个老贼竟然服毒自尽了,大快人心呐!夫君今日陪我庆贺。”
长孙无忌于她而言就是个老贼,当初若非贾平安出手,高阳早就变成了一坯黄土。
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但长孙无忌权势滔天,高阳只能忍着。
几杯酒下肚,高阳媚眼如丝,“夫君……”
“没了。”
贾平安木然道。
昨日才将榨过,你竟然今日又想接着来。
“夫君。”
高阳倚在他的怀里,一阵磨蹭,把贾平安磨蹭的心火直冒。高阳伸手一抓,吃吃吃的笑了起来。
我去!
高阳今日很亢奋,主动化身为骑士……
……
回到家,狄仁杰在等他。
“如何?”
“长孙无忌自尽算是好事。”
狄仁杰点头,唏嘘道:“他自尽了,陛下那边自然也就放手了。听闻他的孙儿都留下了?历来动手都不会留下隐患,这便是网开一面。”
他突然皱眉道:“如此可见权臣做不得,不上不下,不进不退的,迟早惹祸上身。你想想霍光。”
“我吃饱撑的去做权臣。怀英你怎么老是担心我做权臣?”
贾平安不解。
“你以为是谁都能在这等时候带着一千人护卫皇城?”
狄仁杰觉得他缺乏敏感,痛心疾首的道:“这便是信任!帝王不信任你,如何会让你护卫皇城?咦!”
他一怔,贾平安微笑道:“可想到了?”
他不肯诬陷长孙无忌……但长孙无忌却和他是对头,他自然不是为了徇私,而是品行高洁。帝王虽然大多不要脸,但却喜欢这等臣子。所以皇帝看似愤怒,事后定然欣赏。
“陛下这是……你不肯诬陷长孙无忌,反而是得了赞许?”
狄仁杰拍了一下脑门,“我怎地就没想到这个呢?”
“晚些喝酒。”
贾平安随即进了后院。
“阿耶闪开!”
贾昱正在奔跑。
“大兄站住!”
兜兜嚷着追了来,一边追一边喊,“阿耶帮我拦着大兄。”
“你们俩这是作甚?”
贾平安很是好奇。
兜兜嘟嘴,“大兄刚才欺负我。”
贾昱不忿的道:“我哪里欺负你?是你自家摔倒了,却来怪我。”
贾平安笑着进去,没管两个孩子之间的官司。
“夫君。”
苏荷鬼鬼祟祟的在边上招手。
“何事?”
贾平安被她拉着进了屋里。
苏荷低声道:“夫君,我知晓有一家做糕点的店铺要转卖,咱们买了吧。”
贾平安伸手一阵摸,苏荷面红耳赤,羞不可抑,“夫君,青天白日呢!不可白日宣……”
贾平安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她,“就这你还想买一家店铺来……随时供给你修炼?”
苏荷点头。
夫君好聪明。
贾平安黑着脸,“看看身上都有赘肉了,还吃!”
夫君竟然不答应……我该怎么办?
苏荷走过来,搂着他的腰,仰头哀求,“夫君……夫君……”
“罢了!”
贾平安败退。
外面传来了卫无双的声音,很是咬牙切齿,“你自己吃也就罢了,还拖着一家人跟着你吃。看看大郎和兜兜,都胖了。”
苏荷振振有词的道:“无双,孩子就要胖些才好。”
我信你的邪!
贾平安有些后悔,可苏荷却跑了出去,“我这便让杜贺去交割。”
这是早就问好了价钱,更是都商议好了,就等着给钱立契……
卫无双掐了她一把,苏荷惨叫一声,飞也似的跑了。
这个娘们!
卫无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闷一些,若苏荷也是这样的性子,夫君怎么办?每日回家面对两个话不多的女人,那滋味太难受了些。
一个多时辰后,杜贺便办好了此事。
苏荷去前院,杜贺一脸谄媚……
“二夫人放心,曹二都说了,再琢磨几个好的糕点,定然让店铺的生意火火火火。”
贾平安就在后面,看到这个场景,不禁叹息。
难怪当年是因为贪腐被抓,看看这个谄媚的模样,丑态毕露。
苏荷得意洋洋的道:“那就好,咱们不做则已,一做定然要做长安最好的糕点店铺!”
曹二也来了,忠心耿耿的表示只是小事。
贾平安悄然回去。
时至今日,贾家每日的事务也不少,特别是贾家的生意,大事贾平安做主,可平日里的事儿却要靠卫无双来掌舵,每日忙个不停。
苏荷按理应当是帮手,可帮一帮的就消失了,不是去修炼,就是去玩耍。
无忧无虑啊!
卫无双在看账簿。
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
“无双,为夫给你置办个店铺吧,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尽可去做。”
娶了两个娘子,自然要一碗水端平。
苏荷无忧无虑,觉着自己买个店铺没啥事。可卫无双呢?
卫无双抬头,眸中多了些笑意,“夫君担心我嫉妒?”
是啊……贾平安笑道:“哪有的事。”
卫无双握着他的手,认真的道:“咱们家好大的家业,我要店铺来作甚?苏荷只是贪玩好吃,我哪里会吃她的醋?夫君多虑了。”
果然是贤妻!
贾平安反握着她的小手,“我能娶你,这是何等的幸运。”
卫无双面色微红,缓缓靠在他的肩头。
“阿娘!阿娘!”
贾昱叫的很是凄惨。
卫无双起身出去。
这是老大?
她目瞪口呆。
浑身黑不溜秋的,身上还在往下滴黑水……脸上都是黑的。
“阿娘。”
卫无双炸裂了。
“你去了何处?来人,准备水。”
卫无双恨不能拧着他的耳朵问话,可没勇气伸手。
“阿娘,我掉进水沟里了,好臭。”
“贾昱!”
卫无双的咆哮声响彻贾家。
今夜将有暴风雨。
清洗干净后,贾平安又问他可曾喝下去了脏水,贾昱说掉下去后就记得阿耶说的屏息,所以没喝。
“你教训吧。”
贾平安在边上装死狗。
“你看看你……”
卫无双化身为悍妇,一番呵斥不带重复的。
女人自从有了孩子后,就渐渐的变了。看看以前多冷漠……多高冷的长腿妹子,如今也为了孩子在咆哮,还动手了。
老大的屁股挨了几下五毛,马上瘪嘴准备嚎哭。
“闭嘴!”
“你还敢哭!”
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是我的婆娘?
贾平安闭上眼睛,寻找了一下记忆中的长腿妹子。
那个高冷的少女,就像是一个刺猬,被触碰到了就炸毛,腿法出神入化,但却对自己总是脚下留情……
第780章 卧底变伙计
住所里,郑远东跌坐着。
窗外渐渐暝暗,落日消失在天边。风,一阵阵吹动着窗棂。
叩叩叩!
有人敲门。
“进来。”
郑远东的声音毫无生气。
门被推开,郑远东家中伺候的男仆袁进进来。
“袁进,你且去吧。”
袁进欠身,“从四年前你到了相公的身边之时,相公便知晓你的来意。”
轰隆!
郑远东霍然站了起来,眼神警惕,目光扫过墙壁上挂着的横刀。
袁进仿佛没看到,他平静的道:“你的一举一动皆在相公的掌控之中。五日前相公把我叫了去,让我转告你……告诉远东,好好活着。”
郑远东的脸颊微微颤动。
“相公!”
他双手捂脸,痛哭失声。
“相公!”
这一刻再无什么哪一派。
长孙无忌能被先帝许为自己的第一功臣,不管是文治武功皆非是泛泛。郑远东在他的身边数年,他既然早就察觉了,为何不疏远?
唯有一种可能。
长孙无忌想通过他,把自己的言行传给皇帝。
老夫无愧于心!
郑远东就这么坐到了天明。
他双目红肿,眼神茫然。
“我接着要做什么?”
长孙无忌没了,他的职务是长孙无忌私人的幕僚,自然也就没了。
可天下之大,我该去何处?
他走出家门,茫然在街上游走。
“郑先生!”
“郑先生!”
郑远东茫然回头。
不知何时他竟然来到了铁头酒肆。
这人怎么失魂落魄的?许多多站在酒肆的外面,皱眉看着他。
郑远东步履蹒跚的进了酒肆。
“要饮酒吗?”
许多多又开始了练字。
郑远东摇头,然后点头,自嘲道:“兴许我该喝个烂醉如泥,如此……方能忘却了那些悲伤和烦恼。”
“悲伤?”许多多很是好奇。在她的眼中,郑远东就是个……怎么说呢!喜欢暗搓搓的炫耀自己的文采,炫耀自己的高瞻远瞩。他怎么会遇到了这等事儿?
“是,不过却不是亲人,但我却格外的悲伤。”
“那就喝酒吧。”
许多多开始练字。
“酒是能令人忘忧之物。不过醉后醒来,这人却是会越发的悲伤。”
郑远东笑道:“那也不错,至少能忘却一夜也好。”
悲伤杀人,令人痛不欲生。
他也不要菜,就这么举杯痛饮。
第一年长孙无忌对他寻常,第二年便好了许多,更是经常把他留在身边,办事也不避讳他。
那时候他还洋洋得意,觉着自己手段高超,竟然能瞒过先帝的重臣……
可时至昨日他才知晓,原来这一切只是梦幻。长孙无忌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可依旧留着他。否则只需一个意外,就能让他消失在这个世间。
好好活着!
郑远东猛地干了杯中酒,闭上眼睛,泪水从眼中喷薄而出。
许多多停笔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悲伤呢……便要哭出声来。当年阿耶被人捅死了之后,我哭了三天三夜,眼睛都差点哭瞎了,随后就舒服了许多。”
郑远东举袖擦去泪水,声音沙哑的问道:“为何?”
许多多一边写字,一边平静的说道:“因为我知晓阿耶去的时候,定然最担心的是我。我若是悲痛欲绝,从此浑浑噩噩,阿耶的在天之灵定然会心急如焚。”
郑远东吸吸鼻子,“若是人死如灯灭呢?”
许多多歪头看着他,突然微笑,笑容……若是贾平安来了,定然说这笑容格外的治愈。
“若是人死如灯灭,那就该是逝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努力的活着。”
郑远东呆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拱手道:“多谢。”
许多多摇摇头。
郑远东看着这个酒肆,突然问道:“你这里可缺人手?”
许多多点头,“缺,有些兄弟被我劝着成家立业,做了正事。如今酒肆里差人手。外面的事情也差人手。”
她继续练字。
“我……我能帮忙。不,我能做事。”
……
贾平安去寻郑远东扑了个空,家里的东西一样不缺,也看不到破坏的痕迹。
“这人难道是老老实实地被带走了?”
老郑,你莫要怪我……我不是忘记了你,而是想着等长孙无忌去了之后再来,如此不招惹耳目。
他想到了许多多,郑远东以前最喜欢去那里,也不知他失踪后许多多会如何。
那妹纸……其实也不错啊!
贾平安到了铁头酒肆,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老郑?”
眼前的郑远东穿着伙计的衣裳在擦案几,干的很起劲……案几上有一块顽固的污渍,他正在锲而不舍的擦拭。
郑远东抬头,笑道:“武阳公,久违了。”
许多多依旧在边上练字,郑远东在干活……
晚些,二人在角落坐下。
“长孙无忌去的很从容,一杯毒酒下去,顷刻间便去了。”
贾平安觉得这样也不错……记得原先的历史上他是被发配去了黔州。李义府派了袁公瑜去黔州审讯长孙无忌,随即便自缢了。
这是逼迫他自缢的吧?
权力斗争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郑远东点头,“相公从不乏勇气。”
你的控制芯片这是……把皇帝那边的彻底扔掉了?
做卧底做到翻脸的程度,堪称是前无古人。
“临去前,他一一和儿孙告别。最后说,本想苟活一阵子,但却担心先帝会笑话他,于是便要了毒酒。当时抓捕他的人就在外面看着,未曾阻拦。”
贾平安看着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郑远东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笑道:“我此后就是铁头酒肆的伙计了,武阳公下次记得来光顾生意。”
贾平安很是诧异,“你若是回到陛下那边,少说能做个主事。”
从卧底变成了主事,这个诱惑大不大?
超级大!
沈远东神色平静。
“不去!”
贾平安看了许多多一眼。
“你们这……也好。”
贾平安出了平康坊,沈丘在外面等他。
“咱正好寻你有事。郑远东就在里面?”
皇帝……这是知晓我和郑远东之间的狼狈为奸了?
贾平安瞬间脊背汗湿。
贾平安压住心中的不安,点点头。
这是什么一个意思?
李治要灭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郑远东这个卧底的使命结束了,为了封口,李治令沈丘痛下杀手。
“陛下并未准备灭口。”
沈丘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只是眼神不大对,竟然带着讥诮之意。
“陛下令他出任礼部主事,咱这便去寻他。”
贾平安干咳一声,“老沈,不必去了。”
“什么意思?”沈丘眯眼。
“他身心俱疲,只想平静度日。”
沈丘摇摇头,问道:“武阳公为何与郑远东搅和到了一起?”
贾平安笑道:“缘分,这都是缘分。”
“缘分?”沈丘大有深意的道:“咱曾听高僧说法,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天注定,有人对面不相识,有人却跋涉千里而来,从此成为至交。”
这话怎么有些像是后世网上的那些口水话呢?
——听闻远方有你,动身跋涉千里。
还有什么……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样算不算相拥。
“你那个高僧……”
“你莫要亵渎高僧。”沈丘不满的道:“是玄奘法师。对了,今日陛下要去大慈恩寺,玄奘法师将会为陛下说法,皇后叫你去。”
阿姐得知自己和皇帝的卧底竟然搅在了一起,怕是想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贾平安此刻才知晓,原来自己和郑远东的交往就在李治的视线中。幸而他的言行并无差错,问心无愧,这才放了他一马。
不管是长孙无忌还是皇帝,都对郑远东和他的那些把戏哂然一笑而已。
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去了大慈恩寺,阿姐弄不好能踹死他。
怎么避过这一劫?
说病了?
沈丘就在这,他忠心耿耿,定然会实话实说。
要不……
“老沈,我肚子疼。”贾平安捂着肚子,一脸痛苦之色。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影帝上身,绝对的满分。
呵呵!
沈丘幸灾乐祸的道:“皇后说了,但凡不去……来人!”
一群百骑出现了,有人的手中竟然拿着绳子,神色古怪的看着贾平安。
“但凡不去,便拿下,绑着去。”
……
大慈恩寺是皇帝当年为了文德皇后监造的,堪称是皇家的御用寺庙。
贾平安到时,帝后正在听玄奘说法,大概率听了许久了。
大堂内摆放了些蒲团,玄奘坐在对面,身后有一群僧人侍立。
李治看了贾平安一眼,随即继续听玄奘说法。
武媚的眼危险的眯着……指指侧面的蒲团。
我命休矣!
贾平安老老实实地坐在侧面,冲着阿姐笑了笑。
二皮脸!
武媚冷着脸。
“……心中不宁,可念诵心经,每日念诵不辍,有不可思议的感应……”
玄奘的声音不高不低,而且很平和,压根听不出多少情绪来。
随后便是念诵经文。
数十僧人齐声念诵玄奘法师翻译的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李治垂眸,嘴唇微微颤动。
武媚却低声念诵了出来。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
贾平安不会,无聊至极的看着那些僧人。
玄奘并未念诵,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晚些念诵完毕,李治感谢了玄奘,并赏赐了不少东西。
临走时他突然问道:“法师为何不再恳求去少林寺了?”
玄奘不喜欢长安城中的氛围,一心只想去嵩山少林寺翻译经文。那里离他的家乡偃师缑氏也很近。
李治很是好奇他为何偃旗息鼓了……玄奘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否则也不会发下宏愿去天竺取经。那一路历经了无数艰难险阻,但他却从不退缩,披荆斩棘到达了天竺。
这样的人为何退缩了?
玄奘平静的道:“生便是死,死便是生。”
李治点点头,武媚把贾平安拉到了边上,一阵劈头盖脸的呵斥。
“你和那个郑远东何时相识?”
“半年前……”
“嗯!”
你觉着老娘好哄?武媚凤眼含煞。
贾平安老老实实地道:“三年多以前吧。”
武媚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是作死。陛下的人你竟然……宫中有个地方堵塞了,明日你去疏通。三日,不通……便痛!”
“阿姐饶命。”
那些排水沟臭烘烘的,里面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有的东西见到就想作呕。
贾平安面如土色。
随后帝后离去。
“武阳公近来如何?”
玄奘送走了帝后,回身问道。
“吃喝,没玩乐。顺带做了些好事。”
贾平安觉得自己的本质就是个好人。
玄奘指指里面,和贾平安进了大慈恩寺。
静室中,玄奘和他相对而坐,神色轻松的道:“自从见到阿姐之后,我每月都去信一封,阿姐也有书信给贫僧……武阳公可觉着僧人不该眷恋红尘俗世。”
“僧人也是人。”
僧人也是父母生养的。
“看你意犹未尽,可道来贫僧听听。”
边上的一个僧人诧异的看了玄奘一眼,“法师,他不是方外人,还年轻。”
听这么一个年轻人说方外和俗世之间的抉择,还不如去翻译经文才是正经。
玄奘摇摇头。
贾平安想了想,前世今生一起在脑海里混合着……
“僧人追求解脱,如何解脱?便是斩断对红尘俗世的眷恋,斩断各等欲望的诱惑……可人就是人,就算是做了神灵,你也得有父母亲人,也得怀念那十月怀胎的恩情,怀念那咿咿呀呀时父母亲人的爱,那种毫无保留的爱,才是人一生中最值得珍视的。”
玄奘微微点头。
僧人皱眉,“不斩断这些,如何能有成就?”
佛门也有大道。
贾平安突然笑了,“和尚却忘记了……追求什么成就本就是一件虚无之事,也是欲望的体现。你身具欲望,出什么家?成什么佛?”
僧人一愣,“可我等追求的乃是至高无上的成就,超脱了红尘俗世……”
你的辩才真心不够好啊!
“譬如说在猪羊的眼中,人类追求的可是大道?”
僧人笑道:“猪羊无知无识……”
“可在神灵的眼中,人类也是无知无识。这等所谓的大道,实则也是一种世俗。”
后世物欲横流,贾平安所见到的方外人大多更像是生意人。
武阳公竟然这般善辩?僧人无言以对,面红耳赤的道:“这话……这话……”
“善哉,善哉!”
玄奘含笑道:“每次和武阳公交谈,贫僧总是受益良多。你我眼中的大道,在他人的眼中不过是小道,是个笑话。”
贾平安说道:“其实,修炼来修炼去,不过是谨守本心罢了。心安宁便是方外,心乱如麻,哪怕是在深山老林中亦是闹市。”
既然出家,还争夺不休,还争辩不休……那出个什么家?
僧人突然赞道:“心安宁便是方外,贫僧却是贪嗔了。武阳公竟然这般有灵性……法师,可能收他为弟子?”
他艳羡的看了贾平安一眼。
做玄奘的弟子是全天下僧人的梦想,但玄奘却很是谨慎。
出家?
怎么可能?
贾平安瞬间想到了妻儿,想到了高阳和贾老三……还有那些人……阿姐,李敬业……
这便是红尘牵绊。
玄奘摇头,“贫僧十岁便随着兄长去了洛阳,心思纯净,这才能刚猛精进。武阳公若是愿意……”
贾平安赶紧婉拒,“家中已有了妻儿,却不好出家。”
僧人举了几个例子,皆是抛家弃子出家,最后成为一代名僧的事儿。
呃!
这样做,把妻儿亲人当做是了什么?
贾平安婉拒,随即告辞。
身后,僧人遗憾的道:“武阳公果真是灵性十足,可惜却贪恋红尘。”
玄奘淡淡的道:“此等人未来必然是出将入相,大好前程。贫僧第一次见到他时,便觉着他灵性十足,和周围人等有些格格不入,恍如遗世而独立。看似言笑晏晏,可却疏离。今日再见他,却已然融入一体,可喜可贺。”
……
回到家,贾平安急匆匆的道:“苏荷,赶紧给我寻一身旧衣裳来,要快穿破的。”
苏荷正搂着兜兜给她讲故事,闻言问道:“夫君,你要去种地?”
种地也好啊!
可那活没法说。
“阿耶,带我去。”
兜兜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央求。
“臭烘烘的,你经不得。”
“我能!”
兜兜态度坚定。
“我闺女竟然这般坚定?如此你可去给阿宝那里清扫一番,清扫干净了我便带你去。”
兜兜欢呼,随即一溜烟就跑了。
贾昱问道:“阿耶,听闻死了个大奸臣?”
“谁说的?”
“坊正说的,说是大奸臣谋反,被陛下明察秋毫,明镜高悬……给察觉了。”
这是造势,李治未必想那么做,可长孙无忌毕竟是他的亲舅舅,既然对他下了狠手,就得找个借口,否则史册上怎么写?
——帝迫无忌饮鸩自尽!
这便是黑历史!
贾平安去了前院。
杜贺带着一干人正围着马圈,马圈里传来了阿宝不安的声音,仿佛是遇到了魔头。
“小娘子,这里臭,还是赶紧出来吧。”
“我不出,阿宝,你抬腿,我要扫下面。”
王老二一脸心疼,“小娘子,你出来,那个……小鱼,你去扫。”
兜兜叉腰,“不要,我就要自己扫。”
可一个孩子怎么扫?
贾平安含笑看着兜兜笨拙的清扫马圈,阿宝在不断挪动。
边上的小马驹蹭啊蹭,把脑袋往兜兜的脸上蹭。
很有爱的一幕。
“这是作孽哟!”
王大娘抱着儿子来串门,见到粉雕玉琢的兜兜在清扫马圈,一群护卫在边上围观,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你等还能坐视兜兜干这等活?”
杜贺尴尬的道:“小娘子说和郎君打赌呢!”
连段出粮都很是不满的道:“小娘子这般晶莹剔透的人儿,就该养尊处优,郎君……这是儿戏。”
再持续下去贾平安就要引发众怒了。
“咳咳!”
他干咳两声,兜兜抬头,脸上竟然有污渍,欢喜的道:“阿耶,我扫干净啦!”
第二日,贾平安带着兜兜出门,贾昱的眼中多了艳羡之色。
“下次带你!”
贾平安揉揉他的脑袋,把兜兜抱上马背,随后上马。
“走,咱爷俩进宫。”
“走!”
兜兜兴高采烈的,一路东张西望。
“小贾!”
李大爷策马过来,看了一眼兜兜,“怪道老夫说怎地你今日不对,臃肿了,原来是带了个小娃娃。小兜兜,可还记得老夫?”
第781章 一拳打晕,釜底抽薪
“皇后,武阳公带着家中的小女娃说要进宫。”
武媚一怔,“兜兜?”
“是。”
武媚冷笑道:“他这是想让我看在兜兜的面上放他过关,周山象。”
“皇后。”
“把兜兜接到我这来,告诉平安,干活!”
喔嚯!
邵鹏幸灾乐祸的笑着。
武媚突然看着他,“要不你也一起去疏通排水沟?”
邵鹏面如土色,“奴婢不敢。”
……
“咦!这谁家的小娘子?好生可爱!”
“武阳公家的。”
宫门外,官吏们都好奇的看着兜兜。
粉雕玉琢的女娃显然让大伙儿怜惜之心大起。
“兜兜!”
周山象来了,笑眯眯的去牵兜兜。
兜兜却抱着阿耶的大腿,警惕的看着她。
“你是坏人!”
周山象的笑容凝固,“武阳公,皇后令我来带着兜兜过去,让你干活。”
操蛋!
他叹息,俯身道:“兜兜且去皇后那里玩耍好不好?”
兜兜伤心了,“阿耶你说话不算数。”
但她还是跟着去了。
到了皇后那里,武媚笑吟吟的和她说了一番话。
“为何跟着你阿耶来了?”
“阿耶说要进宫干活,我也想来。”
“乖!”
武媚点头,周山象牵着兜兜去后面。
宫中宽敞,兜兜跟着她四处玩耍,倒也快活。只是没多久就想念阿耶,仰头问周山象,“阿耶呢?我要去寻阿耶。”
“见过殿下!”
李弘带着一群人来了。
“兜兜!”
李弘笑着问道:“怎地进宫了?你大兄为何没来?”
兜兜脆生生的道:“我跟着阿耶进宫干活,大兄……大兄没来。”
“干活?”
李弘很是好奇,看了周山象一眼。
周山象摇摇头,示意这事儿不该他知晓。
“兜兜可想去孤那里玩耍?”
兜兜很是好奇,“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不好玩我可不依。”
李弘马上就眉飞色舞的说着自己那边有什么玩器,有什么景致,还有人会说故事。
他拍着胸脯打包票,“不好玩任你发落。”
到了李弘的地盘,他陪着兜兜玩耍了一阵子,有属官求见。
“你等陪着兜兜,不可懈怠了。”
他交代了一番,这才去前面。
太子有属官,甚至有军队……当然,多是名义上的。这些事务加起来每日也颇为忙碌,加之还得读书,李弘甚至比许多成年人还忙碌。
兜兜坐在那里,拿着一个连环在解,眉头皱的紧紧地。
周山象已经回去了,两个宫女正在陪着兜兜。
“好文静的小娘子。”
两个宫女都觉得这般文静的小娘子不该出自贾家。
“武阳公出身太低了些,否则小娘子怕是连殿下都能配呢!”
“是啊!武阳公出身贫寒,就算是立功封爵,可却远远不及那些门阀世家。”
“殿下可在?”
外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一个宫女出去,笑道:“是王小娘子啊!”
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在两个仆妇的陪同下走来,微微福身,“殿下可在?”
这位王小娘子乃是少府监少卿王平海的幼女。说来也好笑,自从李弘大些后,外面不少人家就在盯着未来太子妃的宝座。按照皇室的规矩,太子妃必然出身不凡……
但李治却在一次大宴群臣时透露了些口风,说是李弘的太子妃出身不必太高。
有心人一琢磨就琢磨出了味道……先帝的皇后出身于破落户长孙无忌家。李治的原配出身不错,太原王氏,但对他毫无助力不说,甚至还给他添麻烦。
世家门阀的女子好不好?
好!
但这些女子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们代表了谁的立场?是皇帝,还是世家门阀。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李治汲取了教训,自然不愿意太子再重蹈覆辙。
这话一传出去,长安城……不止长安城,关陇一带但凡认为自家的女儿有些竞争力的,无不在琢磨着如何抢占先机。
少府监少卿王平海就是这么一个想成为李弘老丈人的官员。
但怎么抢占先机?
他琢磨来琢磨去,最终寻到了一条路:他的姑母嫁给了高祖皇帝的表弟……
凭着这层关系,王平海硬生生的和皇室攀上了交情,隔一阵子便以‘看望皇后’为名,把女儿送进宫来。
宫女笑道:“殿下刚去前面有公事。王小娘子可要进来坐坐?”
王小娘子点点头,“我等等太子哥哥。”
两个仆妇簇拥着她进去。
一个女娃正坐在席子上解连环,眉头紧皱,歪着脑袋在想。
“怎么这样不能开?那我往边上去……”
这是王小娘子第一次在太子这里见到小女孩,瞬间,她头微微昂起,眼神轻蔑……
身后的两个仆妇也是如此。
争夺金龟婿是一场战争,就算是面对着宰相的孙女也不能低头。
“你是谁?”
王小娘子倨傲的问道。
“开啦!”
连环被解开了一节,随后的就迎刃而解。那种尝试许久一无所获,最后一下解开的欢乐,让兜兜不禁笑的眉眼弯弯。
她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着王小娘子,这个角度看着有些像是斜睨着。
“无礼!”
一个仆妇喝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为何见到我家小娘子这般无礼?”
先给对方扣个帽子,这是屡试不爽的手段。
王小娘子心中暗赞。
她缓缓走过去,居高临下的对兜兜说道:“你姓甚名谁?”
这个人好凶啊!
不搭理她。
兜兜不说话。
王小娘子傲然道:“你此后不可再进宫了,若是下次被我看到,定然收拾你!”
说着她握拳威胁,眼神凶狠,“我会抓了蜘蛛丢进你的脖颈里,抓了蛇塞进你的肚子里,蛇便会吃光你的肠肝肚肺……”
兜兜明显的惧了。
她怕蜘蛛。
王小娘子见状不禁就笑了,“还不赶紧走?”
兜兜想到了阿耶。
“我阿耶很厉害,你打过不过他!”
“滚!”
两个宫女见到这等场面,不禁面面相觑。
现在的小女孩都这般厉害吗?为了太子竟然都学会了争风吃醋。
但这等事不是她们能干涉的。
兜兜在想阿耶教过的话……
王小娘子见她在发呆,就以为是被自己吓住了,不禁得意的道:“蠢货!”
——阿耶说过,被人骂了要还击!
兜兜抬头,“你才是蠢货,你全家都是蠢货。”
这个还击堪称是犀利。
王小娘子没想到兜兜竟然敢还口,勃然大怒,叉腰骂道:“你这个贱人,还敢还口?”
她举手就扇去。
呯!
兜兜没想到她竟然敢动手,反应慢了些,被拍到了脑袋。
好痛!
王小娘子一巴掌一巴掌的拍过来,兜兜双手抱头挡着。
她不时也跟着阿耶早锻炼,假模假式的跟着出拳什么的。也时常和大兄一人拎着一把小木刀比划……
她的手被砸的疼痛难忍,那些形成了记忆的姿势就被自然而然的想了起来。
“快住手!”
口角竟然演变成了动手……两个宫女大惊失色。王小娘子一脸的戾气,拳头一下下的砸过去,分明就是下手没有轻重。
那两个仆妇也喊道:“小娘子快住手。”
她们就在王小娘子的身后,却只是喊,不伸手阻拦。
王小娘子的眼中全是兴奋之色,甚至还用脚踹。
“打死你!打死你!”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阿耶的教导兜兜一下就明白了。
她退后一步,抬头一拳……
“呀……”
呯!
这一拳打在了王小娘子的胸腹之间,她摇摇晃晃的,随后倒在了地上。
“小娘子?小娘子?”
两个仆妇慌了,一个跪下查看,一个冲着兜兜喝骂道:“好个狠毒的小娘子,竟然对我家小娘子下此毒手。”
她伸手就准备去拧兜兜。
“住手!”
那两个宫女及时赶到,挡在了兜兜的身前。
仆妇尖声道:“她打伤了我家小娘子,你等还要庇护她?”
“小娘子,小娘子……”另一个仆妇跪在王小娘子的身边,惶然呼唤。
一个宫女说道:“先寻了医官来看看。”
都是大佬的女儿,她们惹不起。
仆妇盯着兜兜,怨毒的道:“你且等着,我家小娘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定然让你悔不当初。”
“怎么回事?”
李弘回来了,见乱糟糟的,就皱眉。他目光梭巡,寻到了在后面一脸惊惶的兜兜。
仆妇回身行礼,“殿下,这个小娘子一拳就把我家小娘子打晕了过去,还请殿下为我家小娘子做主。”
“让医官来。”
李弘冲着兜兜招手,“兜兜过来。”
兜兜摇头,这个时候她只相信阿耶。
“我要寻阿耶。”
她说着就往外面跑。
李弘拉住了她,觉得这个小娘子好生有主见。
“你给孤说说此事为何发生的?”
兜兜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嚷道:“她一来就凶我,我没搭理她。她就骂我,还打我……她打了我好多下,我就打了她一下,她自己不中用,就晕了……”
竟然如此?
兜兜趁着他发呆,一溜烟就跑了。
她的记性好,顺着来路就跑。
宫中宽阔,有些宫女看到一个小女娃在跑,很是好奇,就问她寻谁。
“我寻阿耶,我阿耶是武阳公!”
“武阳公?在前面。”
兜兜跑啊跑。
跑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
她左顾右看,周围都没有人声。
她有些慌了,瘪嘴哭了起来。
“阿耶!阿耶……”
“阿耶!”
她茫然在周围转着。
“阿耶!”
她双手握拳,身体前倾,用力的呼喊。
阿耶不要我了!
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让兜兜嚎哭了起来。
“哭什么?”
兜兜不敢相信的回身,贾平安正在身后笑吟吟的看着她。
“阿耶!”
兜兜扑进了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贾平安刚在外面准备带着人动手,却听到了小女娃的喊声,就顺着声音寻了过来,没想到竟然是自家小棉袄。
贾平安把她抱起来,柔声问道:“兜兜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兜兜觉得好委屈,不多哭一会儿就没法消除的委屈。
“呜呜呜……”
贾平安耐心的等待着。
“阿耶!”
哭够后,兜兜抬头,泪眼朦胧的道:“阿耶,她打我!”
她伸出双手,手背红彤彤的,还有地方淤青。
怒火一下就冲了上来,贾平安的呼吸急促了一下,“谁打的?”
兜兜抽咽着,“是那个……什么王小娘子。她骂我,说以后不许我进宫,让我滚,后来就打我……”
王小娘子!
贾平安眸色阴沉,猛地回身。
几个宫女跌跌撞撞的跑了来,见到贾平安父女,欢喜的道:“找到了,找到了。”
贾平安沉声问道:“皇后那里为何任由人打兜兜?”
一个宫女福身,“武阳公,是在太子那里。小娘子和另一人发生了冲突,随后动手……”
“谁先动的手?”
贾平安压着火气。
宫女尴尬的道:“是王小娘子。”
“说清楚!”
宫女低头,想着说了就说了吧,难道武阳公还能去寻一个小娘子的麻烦?
“小娘子遇到了太子,太子带着她去玩耍,随后太子有事离去,小娘子便一人玩耍。那王小娘子后来,进来就喝问小娘子,又骂了她,随后……随后打了小娘子许久,小娘子一拳就打晕了她。”
贾平安低头看着兜兜的手。
兜兜吸吸鼻子,“阿耶,我用手抱着头。”
这是孩子下意识的反应。
贾平安摩挲着她的手背,说道:“那位王小娘子是谁家的?”
这是要报复吗?宫女苦笑,“少府监少卿王平海家的幼女。”
贾平安自然不能和一个小女孩较劲,抱起兜兜就走。
“武阳公!武阳公!”
正在等他指挥疏通排水沟的内侍们傻眼了。
“这人走了,咱们怎么办?”
贾平安抱着兜兜一路出去。
“阿耶,那个小娘子好凶。”
“阿耶更凶。”
不要说什么大道理,这个时候贾平安只想让女儿的情绪平复,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问题。
兜兜一想也是,渐渐就活跃了起来。
“阿耶,我只是一拳就打倒了她。”
兜兜得意洋洋。
……
内侍们跑去禀告了邵鹏,邵鹏再转告皇后。
“抱着兜兜走了?”
武媚勃然大怒,这是一个宫女进来,却是太子那边的人。
“皇后,先前少府监少卿王平海家的幼女动手打了兜兜,随后兜兜还击,一拳打晕了她。”
武媚阴着脸,“竟然对兜兜动手,五郎呢?为何不出手阻拦?”
“太子那时在前面有事。”
……
“殿下,贾小娘子寻到了武阳公,一起出宫了。”
舅舅为何不来这里?
李弘挠挠头。
医官正在诊治王小娘子。
只是掐了一下人中,王小娘子就悠悠醒来。
“殿下。”医官起身道:“小娘子无碍。”
果然是没事,可兜兜呢?李弘的眸色中多了不善。
王小娘子见他在,就哽咽道:“殿下,那个女人好凶,我差些就见不到陛下。”
李弘冷冷的道:“手段狠毒!从今日起,你便不要进宫了,来人。”
“殿下!”
王小娘子愕然。
“送她出宫!”
王小娘子苦苦哀求,可李弘只是不理,径直走了。
“那个小娘子是谁家的?”
一个仆妇去寻人问。
回家告诉阿郎,定然要出这口气。
宫女别过脸去,“不问最好。”
“什么意思?”仆妇福身,“还请相告,王家感激不尽。”
说着一小块银子就递了过去。
宫女接了,低声道:“那小娘子乃是武阳公的女儿,掌上明珠般的疼爱。”
仆妇只觉得晴天霹雳,“竟然是武阳公的女儿?”
王小娘子不忿,“那个武阳公很厉害吗?”
仆妇面色煞白,“小娘子,我们得赶紧回去。”
她们出了宫城,旋即就托人把王海平叫了出来。
“阿郎,先前小娘子和武阳公家的小娘子打架了……”
仆妇也不敢加油添醋,照实说了,王海平听了沉着脸,“你等先回去。”
王小娘子到了此时也是嚎哭,“阿耶,你要为我做主。”
这是王海平的幼女,最是疼爱。他柔声道:“你先回去,阿耶这便想办法为你出气。”
等女儿走后,王海平打听了一下,得知贾平安先前已经带着兜兜回去了,就冷冷的道:“小孩子打闹,不过是玩笑罢了。竟然一拳打晕了我的女儿,果然是农户出身的,小家小气。”
“别人怕你,老夫却不怕!”
王海平径直去求见李义府。
李义府飞黄腾达后,王海平果断靠拢,为他出了几个主意,让李义府很是赞赏。
有人说他是李猫的走狗,可走狗就走狗,大伙儿谁不是走狗?
不是皇帝的走狗,就是哪家哪户的走狗,大哥不说二哥,两个都差不多。
李义府如今位高权重,宦途虽有波澜,却有惊无险。上次被赶出长安,可半路就被追了回来。随后他便纠集了一些人密谋把长孙无忌弄下来。
此刻的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见到王海平后,只是淡淡的颔首。
以前你可是要笑一笑的……王海平腹诽着,“李相,那贾平安欺人太甚。他那女儿先前在宫中打晕了小女,求李相为下官做主。”
“贾平安?”
李义府自动忽略了什么女儿,“谁占理?”
“贾平安的女儿无恙,小女被打晕。”
“果然够狠毒。”李义府的脸上多了笑意,“贾平安把女儿送到太子那里,这是何意?他难道是想为女儿谋求太子妃之位?”
“定然是。”王海平想方设法把女儿送进宫去,就是在寻找成为太子妃的机缘。所以把贾平安也当做是对手。
“贾平安此人……无耻!”
李义府冷笑道:“此事倒也简单,你且回去,老夫自有办法。”
随后就有人弹劾了贾平安。
“陛下,臣弹劾武阳公纵女行凶!”
李治不禁愕然。
兜兜?
“那贾兜兜下手狠毒,差点打死了少府监少卿王海平的幼女……”
李义府微微低头,心中冷笑。
什么争斗,纯属多余,老夫出手便要毁了你女儿的名声,这便叫做……釜底抽薪!
第782章 玩舆论战吗?耶耶是祖宗
回到家中,卫无双和苏荷见兜兜眼睛红肿,都有些诧异。
“这是哭什么呢?”
兜兜的眼中马上就多了水汽,又哭了起来,“大娘,阿娘,我……我被人欺负啦!”
她断断续续的把事情说了,贾昱怒道:“打得好!最好一拳打死了。”
这是家中的开心果,她被欺负,一家子都是义愤填膺。
卫无双越想越气,“夫君就不该带着兜兜进宫,既然去了,更不该让她一人……”
怪我咯!
贾平安很是惆怅,“本说是去皇后那里,在那里不管是邵鹏还是周山象都能看护兜兜,谁敢欺负她?可却被太子带去了他那里。”
“为何不早些还手?”
苏荷恨铁不成钢的轻轻戳了一下兜兜的额头。
兜兜这般可爱,她都舍不得动手教训,一个外八路的女孩竟然敢下此狠手。
看看兜兜的手背,青紫一片,苏荷心疼的不行。
兜兜说道:“阿耶说要先礼后兵。”
两个女人加一个孩子齐齐看着贾平安。
都是我的错……贾平安说道:“以后谁敢动手,马上就还击。我说过,贾家不惹事,却也不怕事!”
……
苏荷刚收购了一家点心店铺,整日兴高采烈的坐着马车去店铺里修炼。
第二日她在店铺里品尝新点心,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一拳就打晕了?”
“是啊!武阳公家的小娘子果然狠毒,只是一拳就差点打死了王海平的幼女,啧啧!果然是扫把星的女儿。”
苏荷一怔,点心也不香了。
她急匆匆的回到家中,可贾平安去上衙了,就去寻卫无双说话。
“这……这是要毁兜兜的名声呀!”
卫无双面色骤变,“好狠毒,去前院。”
二人去了前院,寻了杜贺来。
“外面有人在传兜兜狠毒,一拳差点打人死的谣言,你去打听一番,看看出处,另外查找一番,看看谁传播的。”
杜贺一惊,“小娘子这般冰雪可爱,谁这么狠毒?”
苏荷冷笑道:“多半是那个王海平!无双你想想,王海平的小女儿才将和兜兜打架,接着便传出了这等谣言,除去他之外还能有谁?”
卫无双也猜测是王海平,“那人好生歹毒!”
杜贺令徐小鱼等人去打探,他们还没回家,贾平安却到家了。
卫无双和苏荷迎上去,苏荷眼中含泪,“夫君,兜兜可是……”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抹泪。
这个无忧无虑的女人,竟然也落泪了。
“此事我刚得知,李义府插手了。”
贾平安冲着兜兜和贾昱笑道:“你俩先去寻阿福玩耍。”
等两个孩子走后,他才说了缘由,“王海平本是李义府的人,今日李义府的人弹劾我,说我纵女行凶,陛下那边不置可否……”
他冷笑道:“可朝中才将弹劾,外面便有谣言。这等手段,也只有李义府这等阴毒的人才用的出来。”
卫无双觉得这等狠毒的人就该被千刀万剐,“夫君,兜兜的名声都被毁了。以后大了谁敢娶她?”
苏荷哭的更厉害了,仰头吸吸鼻子,恨恨的道:“我恨不能杀了王海平全家。”
一个柔弱的女人突然变得刚强,那多半是为了儿女。
“安心。”贾平安起身道:“此事我自有处置的法子,你们安心就是了。”
他走了出去,远处,兜兜和阿福在玩耍,阿福看着有些无奈。
贾昱就等在外面,“阿耶,那家人太坏了,我长大了定然要为兜兜报仇。”
贾平安揉揉他的头顶,倍感欣慰。
他一直在培养贾昱的责任感……在这个时代,一家之主必须要兼顾整个家族,否则人心离散,何谈家族?
若是不要家族,单打独斗……别人家都是一大家子人,你几口人怎么和他们斗?那些大家族动辄数百同姓家庭聚居,一旦有事,数百家庭一起出力。出主意的出主意,出钱粮的出钱粮,若是要关系,大伙儿一起出力,强过你多少倍?
这便是人多势众的好处。贾平安入乡随俗,也在潜移默化的培养贾昱这方面的意识。
徐小鱼等人回来时已经时下午了,他们蹲在地上胡吃海喝,贾平安也不催促,和狄仁杰在边上说话。
狄仁杰也颇为恼火,“兜兜何等的可爱,什么歹毒,分明就是那王小娘子打骂许久,兜兜才忍无可忍回了一拳。她被打晕和兜兜有何关系?我看弄不好就是装晕!对,平安,这定然就是装晕!”
老狄的立场很坚定,这话说的贾平安都差点信了。
“你得赶紧上奏疏自辩,否则外面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兜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狄仁杰想到可爱的兜兜竟然背着一个歹毒的名声,不禁痛心疾首,恨不能寻了王海平单挑。
“此事我有了主张,不急。”
徐小鱼等人吃完了,擦擦嘴过来禀告。
“郎君,外面的消息散乱,可源头最早却来自于皇城之中。”
李猫,你这条野狗!贾平安微微一笑,“李义府!”
狄仁杰皱眉道:“为何不是王海片?”
贾平安笑了笑,“王海平……不是我吹嘘自己,王海片不敢和我较劲。我的推算……他先去向李义府求助,李义府和我是死对头。他刚在长孙无忌一案中立下大功,意气风发,此刻得了机会,自然会冲着我下手……”
他轻蔑的道:“此事他弄我倒也罢了,拉上兜兜……”
“无耻之尤!”狄仁杰有些气急败坏,“我这便为你写一份奏疏自辩,定然要让那些人灰头土脸。”
狄仁杰平日里没看出来,此刻贾平安才知晓他对兜兜的疼爱,竟然都愿意为自己写奏疏了。
意外之喜啊!
贾平安笑了。
晚上,夫妻三人在嘀咕。
“竟然是李义府在后面?夫君,那兜兜的名声……”苏荷伏在贾平安的胸上,惶急道:“兜兜的名声怕是回不来了。这可如何是好?等她大些知晓了此事……她还活不活?”
“什么活不活?”贾平安没好气的道:“女子难道就得被风言风语逼死?”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气抖冷!
卫无双也有些郁郁,“那人歹毒,笑里藏刀说的便是他。夫君,赵郡李氏的那个谁……给事中李崇德被他构陷,竟然被逼死在狱中。”
苏荷嘀咕道:“那李崇德把李义府引入了赵郡李氏,上了族谱。可后来李义府被贬官后,又把他驱逐出了族谱。李义府睚眦必报,自然要出手弄死他。这个人……阴毒!什么李猫,寻个猛虎一口吃了他才好。”
贾平安伸手揽着她,“睡觉。”
两个女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良久都没睡着。
“无双。”
苏荷试探了一下。
良久,黑暗中传来了卫无双的声音,“睡觉。”
苏荷慢慢的爬啊爬,从贾平安的身上爬了过去。
“无双我们一起睡,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
卫无双知晓她此刻心中难受,也就勉强接受了。
“你别缠着我!”
“这样舒服!”苏荷像是藤蔓般的缠住了卫无双,“无双,我跟你说……”
第二日。
兜兜看着已经恢复了不少。
苏荷却是忧心忡忡的。
贾平安寻了杜贺来,说道:“三门峡打通之后,长安便不再缺粮,最近城中来了不少人想在长安城中定居,可长安居,大不易。我听闻有些人落魄,沦为了乞丐。家中的存粮拿八成出来,分成二十斤一袋备用。”
杜贺苦着脸,“八成?郎君,若是有个什么紧急……家中可就要断粮了。”
贾平安笑道:“三门峡一通,长安百年之内都不会缺粮。”
杜贺心疼的不行,就带着人去办。
贾平安回了后院,寻了卫无双和苏荷来说话。
院子的东南角种了几盆花,此刻花儿含苞待放,生机勃勃;西南角弄了个小水池,不时有鲫鱼猛地弹起来,溅起水花无数……
贾平安夫妻三人在院子里说话。
“晚些杜贺那边准备好,你们就带着两个孩子去发粮食,另外多准备些钱,去采买些衣裳。那些人沦为乞丐后,衣裳破烂,颇为不体面……”
“送衣裳和粮食?”
卫无双一怔。
“只管去。”
两个婆娘带着孩子出门了,家中的护卫倾巢出动,杜贺威胁道:“王老二,陈冬,二位夫人还有小郎君、小娘子但凡出个大小事,你们提头来见。”
王老二经常和他吹嘘自己担任斥候时的事儿,动辄就是出发前上官的威胁:查不到敌军的踪迹,便提头来见。杜贺这是活学活用,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几十辆马车缓缓行驶在城中。
那些乞丐多集中在东西市,卫无双决定先去东市。
一进东市,就能看到许多乞丐,大多是两口子带着孩子,目光茫然。
朝中也发现了这事儿,正在商议怎么解决。有人说给他们分田地,可长安周边的田地早就被分光了。有人说遣返回去,被许敬宗喷了个满脸唾沫……若非是没路子了,这些人为何还滞留长安?遣返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李治也颇为头痛,但皇家却是有些田地。他准备和那些宗室商议一番,拿出些田地来,分给这些乞丐。
但在此之前,却也只能让这些人在长安城中厮混。
卫无双和苏荷戴上羃?下车,随后把孩子们抱下来。
三花鸿雁等人跟在后面,王老二等人在前方开道护卫。
这阵仗也太大了吧?
有乞丐啧啧称奇,“这谁家的夫人孩子?来东市竟然带了这么多随行的,好大的阵仗。”
“马车上来。”
王老二招手。
一辆马车过来,段出粮拎了一袋粮食下车,送到了第一个乞丐的手中。不,是第一家乞丐。
这些乞丐基本上都是以家庭为单位。
“这……”
一家之主的男子本是席地而坐,此刻惶然起身,“这是……”
王老二说道:“我家小郎君和小娘子前几日来这边,见你等可怜,便回家央求了郎君。郎君便把家中的存粮拿了出来,你等只管收了。”
男子千恩万谢。
贾昱很是好奇,“为何不去种地?”
卫无双解释道:“没地可种了。”
“好可怜。”
“衣裳也给他家。”
苏荷指挥人把衣裳分配好,一家家的发送。
“多谢夫人。”
贾昱和兜兜抬不动粮食,就抱着衣裳帮忙。
一个小女娃站在那里,怯生生的牵着阿娘的手,一个劲的往后躲。
兜兜抱着衣裳过来,嚷道:“看,我给你带来了小衣裳。”
妇人福身,“多谢小娘子。”
小女娃见兜兜和气,这才慢慢走出来,肚子咕噜一声。
兜兜诧异的道:“你没吃早饭吗?”
小女娃摇头,兜兜把衣裳塞给她,转身就跑。
“小娘子!”
鸿雁和三花赶紧跟了上去。
“小娘子,你去何处?”
兜兜跑啊跑,她记得阿耶上次带自己来东市时,见到了一个妇人卖饼,阿耶说这便是什么快餐盒饭。
妇人的生意不错,兜兜好不容易轮到了,她嚷道:“我要蒸饼。”
妇人笑道:“小娘子要多少?”
兜兜想了想,“我要……我全要了。”
“你家大人何在?”妇人自然不可能把她的话当真。
“我有钱!”
兜兜一摸却傻眼了,她平日里从不买东西,哪来的钱。
“小娘子。”
鸿雁拿出了钱袋,可还差些,三花补足了余额。妇人觉得这便是意外之喜,“小娘子是哪家的?好生可爱。”
“贾家的!”
兜兜很是得意。
回到那地方,兜兜拿了两个蒸饼递给小女娃。
“你快些吃吧。”
小女娃看了母亲一眼,妇人点点头,福身,“多谢小娘子。”
这个小娘子很是心善,周围的人都微微点头,随后兜兜走到哪里都有人笑脸相迎。
一路发送到了西市,兜兜满头汗,却不肯歇息。
“给你。”
“给你!”
她抱着衣裳一一送去,那些乞丐感激零涕。一个妇人哽咽道:“敢问小娘子尊名,回头奴设个牌位,为小娘子祈福。”
兜兜脸红着跑了。
到了下午,东西市的乞丐都得了粮食衣裳,欢呼雀跃。
但一个疑问却挥之不去。
“那二位夫人是谁家的?那小娘子可爱,好生心善,是谁家的?”
可当时怎么问都没问出来。
做好事不留名!
贾平安早就有了谋划。
随后一个消息在东西市流传着。
“那小娘子说是见到乞丐可怜,便回家央求了父亲,随即出了钱粮赠送粮食和衣裳,好生心善。”
在现代,大概就是心灵美的典范。
关键是手笔很大啊!
“那小娘子是谁?”
众人茫然。
一个道德坊的妇人带着孩子来东市买东西,一问就笑道:“是武阳公家的小娘子呢!”
“竟然是武阳公家的小娘子?”
“可不是,今日武阳公家出了好些粮食,家中人都出来了,我们还说这是要去作甚,谁曾想竟然是来送衣送粮。”
“兜兜最是可爱,不是在家读书,就是带着食铁兽在坊中玩耍,也不嫌弃那些穷人家的孩子,都能玩到一起。”
妇人有些眼馋,“可惜没给咱们送些。”
转瞬,消息开始传播。
徐小鱼乔装出现在了西市的一个人多的地方,听到有人议论此事,就叹息道:“武阳公家的小娘子见到了那些乞丐,心中不忍,回家就寻了武阳公哀求。武阳公心想此事可是犯忌讳,再说了,这些乞丐太多了些,若是人人发衣裳粮食,贾家的粮食怕是会被一清而空,遇到了麻烦怎么办?一家老小难道就不吃不喝了?”
众人点头,“是这个理。”
徐小鱼看看众人的反应,心中暗喜,“可那小娘子深得武阳公的宠爱,一看武阳公不肯答应,就不吃不喝,武阳公一看不得了,只能从了。”
兜兜这几日胃口大开,吃了许多。
徐小鱼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的厉害了。
“这等小娘子,莫非是菩萨转世?”
“说不得就是。”
众人异口同声。
这时一个男子凑过来,说道:“那贾兜兜狠毒,差点打死人呢!”
众人缓缓看着他,男子笑道:“千真万确,她一拳就把那小娘子打晕了过去,差点就没救回来,好生狠毒。”
众人默然,但眼神不对。
怎么像是讥讽呢?
一个大汉骂道:“贱狗奴,我等今日都见过那小娘子。那贾小娘子小小的一个女娃,这般心善的小菩萨,你等竟然敢散播她的谣言……呸!吃耶耶一拳!”
呯!
众人一拥而上,徐小鱼从缝隙里伸脚狂踩。
竟敢污蔑我家小娘子,弄死你!
另一处妇人聚集的地方,一个妇人一脸神秘模样,“你等可知晓吗?那武阳公家的小娘子好生歹毒,一拳差点打死了人……”
众人偏头过来看着她,神色……竟然不善。
“你等不信?此事板上钉钉……”
“哟!”一个妇人哟了一声,尖刻的道:“你可见过贾小娘子?”
妇人尴尬的摇头。
那个妇人骂道:“贱人,那贾小娘子小小的女娃,一拳差点打死人,你哄谁呢?贱人,那般心善的小娘子,竟然被你们污蔑亵渎……”
啪!
妇人挨了一巴掌,“你们……”
砰砰砰砰砰砰!
一顿毒打,妇人奄奄一息,“为何……为何会这样?”
第783章 李义府炸了
一家四口欢欢喜喜的回到家中,贾平安正在和狄仁杰下棋。
“阿耶,阿耶!”
贾昱过来,先冲着狄仁杰行礼,表示打断了他们棋局的歉意。
“阿耶,今日东西市好些人在夸赞我们心善。”
兜兜蹦蹦跳跳的过来,得意的道:“阿耶,他们说我是菩萨坐下的小仙女转世。”
连卫无双和苏荷看着都是气色超好,和中午出门时截然不同。
难道做善事不但能让人精神愉悦,还能让人身强体健?
狄仁杰面色微微一动。
等卫无双等人走后,贾平安刚想起身,被狄仁杰按住了手。他目光炯炯,“平安你这是要为兜兜造势?”
好一个敏锐的狄仁杰!
贾平安平静的道:“李义府令人散播谣言,以为如此便能让我恼怒。可他却不知,玩舆论战……他连给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舆论战……妙啊!”
狄仁杰一激动就拍了棋盘一下,“可你为何嘱咐他们不可说出来历?”
贾平安微笑道:“人为何要慎独?有人说我在密室之中,周围并无人,为何要慎独?可隔墙有耳。这等善事无需主动说出来,自然会有人认出王老二他们,或是认出两个孩子。如此……”
这个平安啊!
狄仁杰捂额,“今日家中出了八成的存粮,加之采买了许多衣裳,这等大手笔,长安城中的有心人自然会关注到。不说……那便是心存善念,不肯沽名钓誉。可越是不说,那些人就会越好奇,随即一寻,自然就知晓了他们的身份。到了此时,舆论才会发作起来。兜兜的名声……此刻谁敢说兜兜狠毒,那些人就能弄死他们!”
他抬眸看着贾平安,摇头微笑,“你啊你!这等手段用的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我都被蒙在了鼓里。”
后世网上每日都有撕逼,或是公关,或是洗白,或是攻击……各路神仙粉墨登场。黑的说成是百的,白的说成黑的。好人被攻击成了坏人,百口莫辩;坏人洗白成了好人,谁敢指责就有无数小号蜂拥攻击……
李义府这个……算个什么?
贾平安耳闻目染,这等手段用的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回到后院,孩子们去沐浴,两个婆娘在。
“夫君,今日做了善事,可有用?”
苏荷有些关心则乱。
“咱们都没说身份,怕是白做了。”
卫无双也觉得这事儿好像没办好,“过了几日,此事就渐渐被人淡忘了,随后那些人会继续散播谣言。”
贾平安笑了笑,“安心等着。”
我能告诉你们此刻风向已经转了吗?
晚饭前,那些护卫们回来了。
“跟我去前院。”
贾平安带着两个婆娘去了前院。
护卫们看向贾平安的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钦佩之色。
徐小鱼禀告道:“郎君,咱们在东西市说了小娘子的好,晚些果然有人来散播谣言,可那些人今日见了小娘子的面,更是见到了小娘子的心善,顿时大怒,几个散播谣言的被打的奄奄一息,市令都拦不住。”
关中人恩怨分明,一见兜兜这般小,首先就觉得那个谣言不靠谱。加之今日的慈善……
“没打死算是幸运。”
贾平安回身。
卫无双和苏荷看着他……
苏荷一声欢呼,“夫君好厉害!”
……
王海平此刻也在家中用饭。
一壶酒,几道菜,他自斟自饮,边上妻子嘟囔道:“可怜三娘这般小,却被那贾兜兜狠毒打晕。夫君,贾平安还在逍遥呢!”
王海平吱的一声的喝了一杯酒,舒坦的道:“逍遥?你且等明日再看看。此刻外间都在传言,说那贾兜兜狠毒。一个小女孩背了这么一个名头,以后如何寻好夫婿?”
他的妻子闻言欢喜的道:“如此才好。”,转眼她又恨恨的道:“我恨不能让那贾平安死无葬身之地。”
王海平只是笑。
晚些他去看了女儿。
“阿耶,那个贾兜兜可被收拾了?”
王小娘子此刻看着可怜兮兮,压根看不到在太子那边的狠辣。
王海平笑道:“自然。”
王小娘子大喜,起身走到他的身后,举起双拳,一下下捶打着。
王海平惬意的道:“三娘就是孝顺。”
人一生之中的快乐有许多,天伦之乐最让人怀念。
第二日,王海平要上衙,所以起得早。以往王小娘子多半要睡个懒觉,起晚些。可今日她却早早就起了,说要送阿耶去上衙。
王海平心中温暖,在府门外俯身抱抱她,再摸摸头顶,这才三步一回头的去了。
到了少府监,他笑眯眯的和人打着招呼。
“王少卿看着很是高兴啊!”
众人都颇为意外。往日的王海平喜欢板着脸,上官的威严很浓郁。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进了值房,先给自己泡一杯茶,惬意的享受一番。
“这贾平安竟然弄出了这等好东西……”
王海平喝一口茶水,觉得茶香怡人。
“那贾兜兜竟然这般心善?”
“昨日我娘子恰好去东市,亲眼见到了贾兜兜,回来说好可爱的一个女娃,蹦蹦跳跳的给那些乞丐送衣裳,还去给他们买吃食,就像是什么……菩萨座下的小仙女,让人见了不禁心生怜爱。”
“那不对吧?”
“哪不对?”
“外间传言那贾兜兜差点一拳打死人呢!”
“胡说,我娘子说了,贾兜兜不过是个小女娃。你觉着小女娃一拳能打死人?”
“这……难道是谣言?”
“绝对是谣言!”
“谁散播一个小女娃的谣言?这般恶毒,若是被我知晓了,定然要饱以老拳,打他一个七荤八素!”
声音渐渐远去,值房内的王海平目瞪口呆。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他急匆匆的去了东市。
原本数量众多的乞丐少了许多,王海平凑过去,听乞丐们闲聊。
“那小娘子啊!我一看便是个不凡的,笑的让人心都软呢!若是自家的女儿,定然要抱起来亲一口。”
“粉雕玉琢啊!心善的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了,这两日有人散播谣言,说那小娘子是个狠毒的,竟然差点一拳打死人。”
众人嘁的一声,都大笑了起来。
王海平呼吸急促,面色潮红。
一个乞丐伸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高度,“那小娘子就这么点身量,那小拳头别说是打死人,打疼人都不是易事,这些谣言……我呸!”
“呸!”
“呸!”
“呸!”
众人纷纷呸了几下,以示不屑。
有人说道:“咱们这几日在东市得看看,若是再遇到这等散播谣言的……”
“打死!”
边上两个男子面色惨白,贴着墙根慢慢的蹭了出去。
王海平身体摇晃了一下,喊道:“那贾兜兜便是歹毒!”
众人目光不善的站起来。
“是个官呢!”
有人胆怯。
一个大汉站出来,怒道:“那小娘子对咱们这般好,怎地……咱关中人啥时候变得这般畏畏缩缩了?咱关中人……有恩报恩!”
一个妇人涨红着脸,“舍滴好!”
众人高呼,“舍滴好!”
乞丐们慢慢逼了过来,不少人目露凶光。
王海平恍如驾舟船身处惊涛骇浪之中,身体不断摇摆,下一刻就会连人带船被这些浪头给打得粉碎。
市令来了,见状喊道:“王少卿,快跑!”
关中人一旦血气上来了,别说什么官,皇帝都敢把你拉下马来!
王海平转身就跑,什么官员的矜持……小命要紧啊!
他跑出去后,随从把马牵来,刚想扶着他上马……
王海平竟然来了个飞身上马。
动作麻利的让人惊叹。
外面有人喊道:“好马术!”
天可怜见,王海平的马术稀松平常,也仅仅是会骑马罢了。连随从都对他这神来之笔的飞身上马目瞪口呆。
厉害了,我的王少监!
王海平在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些乞丐紧跟着冲了出来,那凶狠的模样……连妇人和孩子竟然都是如此。
老夫……
他不禁伏在马背上痛哭失声。
李义府才将令人弹劾贾平安,才将令人传谣言,可贾平安的回击来得又急又快,一个慈善就击破了他们所有的努力,并且老贾家的名声空前的好。
想到早上三娘那欢喜的模样,王海片不禁心如刀绞。
回去怎么给女儿说?
关键是……贾平安摆脱了麻烦,会怎么报复他?
王海平伤心愤怒,外加担心畏惧,脸上滚烫。他摸摸脸,“莫非发热了?若是此刻生病,怕是要晚节不保了。”
他赶紧去寻李义府,可李义府正在朝中议事。
“老夫等等李相。”
他端起茶杯,几下就喝了一杯。
小吏想拍他的马屁,便不停的把茶水送来。
热茶是越喝越渴,王海平不时摸摸脸上,觉着越发的滚热了,心中担心,越喝越多。
“见过李相!”
李义府回来了。
王海平见到他后,起身行礼,骇然发现小腹发胀,这才发现自己喝了怕不止十几杯茶水。
“相公!”他收敛心神,诉苦道:“那贾平安竟然安排家人在昨日去东西市施舍衣裳粮食,下官刚去了东市,如今那些乞丐都异口同声的说那贾兜兜乃是菩萨座下的小仙女,心慈可爱……”
他抬眸,可怜巴巴的看着李义府。
要做带头大哥,你必须要能担事。小弟出了事儿你得担得起,若是弃之不顾,一次两次三次……最后人心都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可王海平仔细一看,李义府竟然双眸中多了惊讶之色,随即是羞怒!
想他谋划此事时是何等的畅快,想着贾平安此次定然会灰头土脸,顺带让他的女儿背上一个狠毒的黑锅,十年后开花结果时,贾平安怕是会吐血。
可想不到贾平安第二日就逆转了局势。
“李相。”
王海平放低声音,“此事……该如何?”
李义府在发呆。
舆论已经彻底扭转了,大势之下,他还能作甚?
弹劾?
前日皇帝看着就已经有些不高兴了……都是一伙儿的,你李义府整日就盯着贾平安是几个意思?是觉着朕非你不可?
可不弹劾他能怎么办?
换做是旁人,李义府甩手就是了。可这是少府监的少卿,也算是他麾下的得力干将。若是置之不理,让王海平寒心……这个悍将怕是会离心,转投别人。
这等时候,发呆就对了。
王海平见他兀自发呆,哪里不知晓李义府已经被贾平安这一下直接击溃,再无还手的能力。
他无言拱手告退。
回到自己的值房,他捂脸想了许久。
……
贾平安和表兄在家中饮酒。
杨德利有子万事足,得意洋洋的道:“平安你不知大郎的有趣,他躺着吧,突然就咿呀一声,那双眸就像是黑宝石……不对,黑宝石也没那么漂亮,哎!不说了,不说了。”
贾平安知晓他是得意了,也不揭穿。
酒过三巡,杨德利突然提及一事,“今日御史台有人和我说,说是御史中丞桑余对我颇为不满……这是何意?”
御史台一般不设御史大夫,以御史中丞执掌。
咦!
这事儿不对啊!
杨德利在御史台这几年颇为顺风顺水,他弹劾大胆,面对权贵……乃至于宰相都敢直面弹劾。
这样的御史堪称是御史台的宝贝,谁特娘的敢弄他?
贾平安想到了李义府那张笑的阴险的脸。
好一个李猫!
“这是李义府的手笔,桑余是他的人,他弄你,一是清理御史台他的对头,二来便是泄愤。兜兜之事我才将抽了他一巴掌,这个报复来的好快。”
贾平安微微一笑,“他有张良计,咱们有过墙梯……表兄……表兄?”
杨德利咬牙切齿的道:“今日我归家,娘子说兜兜被人欺负了,我还想是谁干的。竟然是李义府这个奸贼吗?贱狗奴!贱狗奴!”
他拎起酒壶仰头就喝,酒水从下巴滴落下来。
呯!
他竟然喝完了,这可是高度酒啊表兄!
杨德利把酒壶重重的搁在案几上,起身道:“平安你莫急,且待我来收拾他!”
“表兄,我这里有谋划……表兄……”
杨德利摆摆手,径直回家了。
我去!
贾平安很是无语。
“罢了,等明日再和表兄商议。”
杨德利走了没多久,外面有人敲门。
杜贺嘟囔道:“都什么时辰了?竟然还有人来。”
他打开门,见外面站着一个官员。
“敢问官人身份……”
门外的官员深吸一口气,“少府监少卿王海平,特来求见武阳公。”
杜贺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冷冰冰的道:“是王少卿?稀客,稍等。”
王海平苦笑。
他不敢不来。
李义府已经束手无策,这倒没什么。可想到贾平安的手段,王海平就不寒而栗。
为了女儿的名声,贾平安这一下砸了多少钱粮?这手笔大的让他心颤。
所谓付出越多,要的回报就越多。只是让女儿的名声逆袭自然是不够的。
今日宫中传来消息,太子殿下点了他的名,说他王海平很是不堪。
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啊!
皇后那里倒是一直沉默着,可谁都知晓皇后和武阳公姐弟情深。爱屋及乌之下,没有李义府护着他,他就是个炮灰。
杜贺出现了,“王少监请进。”
他跟着杜贺一路去了厢房……贾平安竟然不在正堂见他,这便是把他看做是半个死人了。
老夫好惨!
进去后,贾平安捧着一杯茶在缓缓啜饮,竟然没抬头看他一眼。
“我的女儿,如珠似玉般的尊贵。我的女儿从不欺负人,可贾某也容不得别人欺负她!”
对付一个几岁的孩子贾平安犯不着,但王海平……我若是不报复,枉为人父!
果然,老夫就知晓贾平安会报复。
王海平的腿一软……
噗通!
贾平安目光幽幽,看着他跪在了自己的身前。
……
宰相们准备进宫议事,边上杵着一个杨德利,颇为格格不入。
这是要仗弹谁?
众人看看彼此……
御史进宫仪仗皇帝弹劾,必然就是弹劾宰相等重臣。杨德利就是个愣头青,咱们最近谁犯错了?
李义府冷笑。
这是想弹劾老夫吧!
可老夫何惧之有?
众人随即进宫。
李治看到了杨德利也在,顿时心中就提高了警惕。
相公们谁犯错了?
宰相们都无奈摇头。
“议事……”
李治的话音未落,杨德利上前,目光炯炯,朗声道:“陛下,臣杨德利要弹劾……”
哎!
李治很是头痛,“说吧。”
宰相们被弹劾,弄不好就得先请罪告退,随即朝政又会混乱一阵。
做皇帝难!
做一个明君更是难!
“陛下,臣……弹劾陛下!”
李治眨着眼睛。
宰相们眨着眼睛。
你说什么?
李义府心中一喜,心想这个杨德利可谓是不知死活,真以为陛下会给你那表弟的面子?
“陛下,杨德利跋扈,臣请处置此人。”
杨德利看了他一眼,嘴角竟然挂着轻蔑的冷笑。
李义府不禁想捧腹,心想到了此时你竟然还敢跋扈,“那叫做进谏。”
谁敢弹劾皇帝?
李治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
“你……弹劾朕?”
杨德利用力点头,肃然道:“陛下,臣弹劾陛下纵容李义府网罗罪名,把给事中李崇德无辜下狱。”
李义府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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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4章 杨德利批龙鳞
说起来李崇德也不是什么好鸟。李义府没上位之前,李崇德的眼中压根就没有这个人。可等李义府一朝飞黄腾达后,李崇德就变脸了。
大唐重出身门第。你出身越高,别人就会越高看你一眼。连皇室都要攀附一番,何况李义府。
李义府飞黄腾达后,就攀附了赵郡李氏。赵郡李氏一些子弟和他称兄道弟,李崇德更是把他列入了李氏的族谱,从此二人几乎是基友般的亲热。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李义府嘚瑟时,被皇帝一巴掌打落尘埃,贬官普州。李崇德一看……我去,李猫完蛋了,我不赶紧撇清重新站队还等什么?于是他就把李义府在族谱里的名字用浓墨抹去。
李义府不是我赵郡李氏的人了,望大伙儿周知啊!
可谁曾想李义府马上就杀了个回马枪,李崇德把肠子都悔青了。
那个贱狗奴!
李义府的眼中多了刻骨的仇恨,一闪即逝。
“陛下,杨德利污蔑臣,请陛下为臣做主。”
杨德利冷笑道:“李相公攀附赵郡李氏,自觉出身便高了一截,这不过是和李崇德互相利用罢了。李崇德见你被赶出长安,便把你逐出了李氏门墙。可你却也不是省油的灯,随即网罗罪名,把李崇德无辜下狱……”
他厉喝道:“敢问李相公,李崇德何罪?”
李义府冷笑,“他自然是罪有应得!”
杨德利拱手,冲着皇帝说道:“敢问李相,若是重审如何?陛下,臣请动用刑部与大理寺共同重审此案!”
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出手,你李义府可能一手遮天?
杨德利的眸子里全是愤怒!
多可爱的兜兜,你李义府竟然敢下此毒手,贱狗奴!
这个杨德利竟然这般犀利,直批皇帝的龙鳞……李勣看了皇帝一眼,发现李治的眼中竟然多了怒火,心中不禁一凛,担心杨德利触怒了皇帝。
李义府正在得意时,皇帝用他清除了长孙无忌一伙,若是再无用处,多半就会被冷处理。可帝王需要一条狗来撕咬政治对手,那些世家门阀也需要一条凶猛的狗来威慑,这便是皇帝一直容忍李义府的缘故。
为了这条狗,皇帝舍弃杨德利不是问题,轻描淡写就能把杨德利驱逐出长安城,随后他将会被淹没在无尽的宦海中。
“杨德利!”
朕这是太宽容了吗?以至于一个御史都敢来忤逆朕……李治眸色冰冷。
“陛下!”
杨德利双眸炯炯,竟然丝毫不惧。
好一个铁骨铮铮的御史!
除去李义府之外,宰相们不禁暗赞不已。
老贾家两兄弟果然都厉害。
李治冷冷的道:“退下!”
这是给杨德利一次机会,再不退……那便不用退了。
再不退就要滚了……许敬宗干咳一声,“杨德利,还不赶紧退下?”
老夫都觉着你膨胀了,何况陛下,赶紧滚蛋!
等下衙后和小贾说说,让他给你上上课。
杨德利深吸一口气,愤怒的道:“敢问陛下,李义府何重,唐律何轻?”
众人不禁叹息。
律法……那不是上位者玩弄的东西吗?
律法只是用于束缚普通百姓的东西,你在朝堂上谈律法,至为可笑。
这分明就是个愣头青,李治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和杨德利较劲。
杨德利眸色沉痛,“当年臣在华州时,有小吏违律,众人呵斥他,他却说上官都是如此,何苦来苛责他。有人问上官如何敢违律?小吏说上官的上官也是如此……一直到长安……一直到朝堂……依旧如此!”
他愤怒的道:“臣读书不多,却知晓一个词,上行下效。陛下纵容李义府,李义府便会纵容他的人,他的人又会纵容下面的人。大唐的律法为何坏了?陛下!还不清醒吗?”
李治突然一怔。
帝王高高在上,对这些自然没什么感触,只想着对大唐,对自己是否有利。可……
“上行下效……”
是啊!
皇帝可不正是纵容了李义府,李义府又纵容了那伙人……
“臣还想到了一句话,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杨德利的嘴唇在哆嗦。这是直批龙鳞,堪称是打皇帝的脸,“陛下视律法为无物,大唐谁会把律法当回事?谁会把这个大唐当回事?有法不依,有规不循,这个大唐……臣看危险了!”
李勣都为之悚然一惊。
这个杨德利,果真是强项,果真是悍不畏死!
李义府冷笑道:“你信口胡言,且等着陛下处置吧!”
他知晓自己是皇帝的一条狗,非常有价值的狗。往日他犯错不少,不,是犯罪不少,可皇帝最多是告诫一番,就此放过他。
所以,他有恃无恐!
李治扫了他一眼,眸色微冷。
杨德利环视众人,此刻胸口的那股子气就喷涌了出来。
“下官从小便是在苦水里泡着长大的,穷怕了。可听长者说,大唐之前更穷,那时候百姓便如同牲畜一般,被人漠视。可下官和表弟却一步步走到了长安,走到了朝堂之上。若论对大唐的情义,谁有下官深?”
他的嘴唇颤抖,眼中有泪花闪烁着,“下官……只希望大唐万世不易,只希望大唐盛世长存。可御史据实弹劾宰相违律,却被陛下漠视……这让下官情何以堪呐!”
他回身跪下,“臣,请乞骸骨!”
才二十多岁的杨德利请乞骸骨……
这是威胁!
李治看了去,却在杨德利的脸上看到了心如死灰。
这个心如死灰震动了皇帝。
他深吸一口气。
臣子寄希望于朕秉公行事,拳拳之心可昭日月,朕……
“李义府!”
李义府起身,“臣在。”
他看了杨德利一眼,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就凭你也想让老夫灰头土脸?
李治冷冷的道:“李崇德之事可是如杨卿所说?”
不对!
皇帝竟然把称呼改了。
李义府心中一凛,“陛下,这是……”
李治冷冷的道:“朕给你一次机会。”
李义府抬眸,见皇帝的神色漠然,这分明就是动了杀机。
他双膝一软,“陛下,臣只是气不过,臣有罪,请陛下宽宥……陛下,臣忠心耿耿呐!”
老夫果然才是忠臣……许敬宗轻蔑的说道:“贱狗奴。”
声音很小。
李治突然温言道:“杨卿起来。”
杨德利从小就经常遇到危险的事儿,比如说出门时屋顶突然掉落压茅草的石头,就在他的眼前砸落下去;比如说有人扔石块,从他的头皮上掠过;村民之间斗殴,有人弄了横刀来,一刀没砍中对手,却失手差点把他砍死……
林林总总的事儿,把杨德利吓破了胆。但渐渐的他发现一个事儿,所有人的危险竟然都没法触及他,也就只是危险罢了。
我刀枪不入了!
杨德利从此便有了一种蜜汁自信,觉着自己要干的事儿定然能干成。别人可敢弹劾皇帝?他敢,因为他深信危险在他的面前只是个纸老虎罢了。
哪怕是皇帝,他也觉得对自己无害。
这种蜜汁自信到了皇帝和宰相们的眼中便是大无畏!
一个大无畏的御史,这不正是朝中苦苦寻求的吗?
当年魏征便是如此,可贞观远去,本朝谁有那等大无畏?
杨德利目光炯炯,丝毫看不到批龙鳞后的后怕。
杨德利,浑身都是胆也!
他走出大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突然很是快活。
我果然是刀枪不入!
等他到了御史台时,御史中丞桑余突然出现。
“见过中丞。”
众人行礼。
桑余的眼神很凶狠,看着就和狼似的。他盯着杨德利,冷冷的道:“你进宫仗弹了?”
杨德利点头,“是。”
桑余突然喝骂道:“贱狗奴,进宫仗弹为何不禀告老夫?跋扈嚣张,今日老夫非得要把你赶出御史台,但凡有老夫在一日,你就休想回来!”
杨德利要倒霉了。
同僚们默默挪动,离他远些。
可杨德利依旧是蜜汁自信,辩驳道:“从未有规矩说御史进宫仗弹还得要禀告御史中丞,中丞这是何意?难道是对下官不满,想公报私仇吗?”
我去!
杨德利这胆子,竟然直接抽了桑余一巴掌。
同僚们再挪远了些。
这是你自寻死路……桑余冷笑道:“今日不是你滚,便是老夫滚!”
这话决绝到了极点。
杨德利依旧是梗着脖子,压根不带害怕的。
我刀枪不入。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很是快活的声音。
“好消息,好消息!”
一个小吏飞也似的跑进来,欢喜的道:“刚传来的消息,咦!杨御史也在?正好。杨御史刚进宫仗弹,当着陛下和宰相们的面弹劾陛下纵容李义府徇私枉法……”
桑余面色一变。
此人找死!
同僚们却靠拢了过来。
这么能淦的同僚,这般大无畏的同僚……这不是我等追求的目标吗?
“李义府当朝反驳,杨御史一一批驳,说陛下纵容李义府,李义府再去纵容他人,一步步上行下效,把大唐律法视为无物……更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嘶!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批龙鳞啊!
杨德利要倒霉了。
桑余松了一口气。他知晓李义府的有恃无恐。杨德利这般批龙鳞便是自寻死路。
一个御史突然喊道:“我要为杨御史喊冤!”
另一个御史也说道:“李义府多有不法,朝中官员多有攀附,从未曾被处置过,今日杨御史大无畏……我定然要为杨御史出头!”
“我也算一个!”
“大唐男儿,死则死矣!”
一张张涨红的脸上全写满了无畏二字!
杨德利不禁红了眼眶。
小吏傻眼了,“可……可陛下却从善如流,当朝呵斥了李义府,令其请罪,更是亲切称呼杨御史为杨卿……”
众人愕然。
桑余面色大变。
皇帝会称呼重臣们为某卿,这是一种亲切的称呼。可一个御史却远远不够格。今日皇帝称呼杨德利为杨卿,这便是破格。
为何破格?
毫无疑问,是因为杨德利的弹劾击中了皇帝的心。
皇帝变了!
桑余突然发现自己的脸有些热。
老夫刚才可是放了狠话,今日不是他滚就是老夫滚。
现在杨德利当然不会滚,老夫要不要滚?
他悄然而退。
谁敢戳老夫的肺管子,老夫就和他不共戴天。
“桑中丞。”
杨德利的声音带着欢喜和不解。
“你不是说今日不是我滚,便是你滚吗?”
众人这才发现桑余差点就溜了。
杨德利!
桑余咬牙切齿的加快了脚步。
此人竟然敢当众让老夫没脸,这个仇,老夫记下了。
“桑中丞,你以往时常说做人要言而有信……”
桑余最喜欢标榜自己的优秀品质,譬如说一诺千金什么的……这只是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今日被杨德利这么一揭穿,顿时都成了笑谈。
“桑中丞……桑中丞……”
那些官吏都在偷笑。
一个御史说道:“杨御史,下衙后我请客,一同去饮酒。”
“同去同去!”
众人都在看着杨德利……以往大伙儿对杨德利虽说不反感,但杨德利太抠门,也远远谈不上友好。今日齐齐欢喜,这便是一种认同。
敢批龙鳞的御史,便是我们的偶像!
“杨御史,哪日来家中,你我好生说说话。”
“好。”
杨德利也曾想过和同僚们交好,可努力许久却没用。今日一朝打破这个局限,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
任雅相拜相了!
“恭喜任相。”
兵部的官吏们轮流来贺喜。
任雅相是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参知政事,也就是说,他是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参与朝政。
哪怕是久经宦途,这一刻任雅相的脸也多了红润。
人生巅峰了!
“恭喜任相!”
贾平安觉得老任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封相之后,政治地位截然不同,话语权也截然不同。任雅相原先是武将,武将封相,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儿。除去一个李勣之外,程知节等人只能干瞪眼。
老任往日里不吭不哈的,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啊!
任雅相拱拱手,含笑道:“老夫进了朝堂,此后责任重大,自然不敢懈怠。你等在兵部要好生做事。”
吴奎急忙应了。
有一个超品的上官,对他来说太难受了。原先还能有商有量的,从今日起,任雅相一句话就能让他低头。
老夫太难了。
闹哄哄的气氛延续了半个时辰,随后各自散去。
任雅相笑眯眯的进了值房,叹息一声,“老夫开始还担心有人起哄,可刚才所见,秩序井然啊!可见我兵部的官吏都是知晓分寸的。”
拜相后得夹起尾巴一段时日,免得别人说你任雅相不稳重。
任雅相很满意,刚坐下,就听到外面有人嚷道:“任相该请客了。”
呵呵!
贾平安笑了笑。
任雅相莞尔,“这些人呐!”
所谓的上官请客实际上并无卵用,不论你在席间如何拍彩虹屁,如何如孔雀开屏般的展示自己的长处,最终不过是一场空。
贾平安和他说了一会儿,照例说是要去修书。
任雅相看着他那正气凛然的模样,一肚子的话突然就没法说出口了。
“去吧。”
吴奎不禁暗自咂舌,心想任雅相都封相了,你贾平安竟然还是这个尿性,真不怕他翻脸?
贾平安是真的不怕任雅相翻脸……他才多大?这时候再进一步就是尚书,这不现实,也不科学。
甘罗十二拜相,这事儿有特殊的历史背景,也有特殊的人物背景,并不单纯。在大唐若是三十岁之前拜相,那就是标新立异,就是哗众取宠。
高祖皇帝在时简拔了不少官员,先帝时少了许多……这是大唐刚建立,官僚体系还不成熟。
时至今日,大唐的官僚体系能自我孵化培育出一个个重臣,皇帝需要的只是选择。三十岁之前还是老老实实的潇洒吧。
贾平安刚起身,外面来了个小吏,眉飞色舞的道:“任相,李义府当朝请罪了。”
任雅相咦了一声,“这是为何?”
那不是皇帝圈养的恶犬吗?怎地当朝请罪。
小吏看了贾平安一眼,“今日朝中有御史弹劾陛下……”
表兄!
贾平安猛地想到了昨日表兄的话,不禁炸了。
“好大的胆子!”
任雅相微微点头。
“他弹劾陛下纵容李义府行不法事,再这般下去,大唐的律法将沦为笑谈。所谓上行下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任雅相微微变色,只觉得脸上有些发汗的舒坦。
既然圈养了恶犬,就得时常让恶犬去撕咬,否则时日长了,恶犬就失去了凶性。
“陛下悚然而惊,当堂喝问李义府,李义府还敢狡辩,被陛下大声呵斥,随即就跪下请罪……大快人心呐!”
“竟然如此有胆色,老夫不禁也想见见这位御史,与他举杯痛饮。”吴奎赞不绝口。
“老夫多年为官,这般有强项的只见过魏征一人,时隔多年,再度得闻,老夫不胜欢喜。有了这等御史,才能约束帝王……可喜可贺。”
任雅相颇为欢喜,问道:“是哪位御史?”
小吏又看了贾平安一眼,“是杨德利。”
第785章 你不该藏拙啊
杨德利一战成名。
走在皇城中,贾平安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议论,都是赞不绝口。
人很奇怪,一方面对权威或是那等处于云端之上的帝王等人顶礼膜拜,一方面又希望能把他们从云端上拉下来,让他们变成凡人。
出了皇城,贾平安又去东西市看了看。乞丐依旧有,不过却少了许多,而且边上还多了些不良人。
“武阳公!”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贾平安抬眸,就看到了陈二娘。
许久未见,这个女人看着憔悴了许多。
“你竟然能脱身?可喜可贺。”
长孙无忌倒台,王琦等人也同步被清算,至今不知去向,贾平安判断多半是被直接干掉了。
陈二娘近前,苦笑道:“奴在半年前便已经和百骑沟通了。”
二五仔?
难怪她能安然无恙。
“恭喜。”
不论如何,能活命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儿。
这个女人原先是王琦的禁脔,王琦后来被贾平安弄废掉了,陈二娘就守了活寡,可怜。
“对了,你如今做何营生?”
女人最好的营生手段就是嫁人……和后世女人都出来工作不同,现在大唐的女人多在家相夫教子。
陈二娘微笑道:“这些年奴也算是积攒了不少钱,如今倒也安逸。”
都是富婆了。
而且身手还不错。
贾平安和她聊了几句,随后各自散去。
陈二娘走出几步,回头看着贾平安的背影,嘴唇蠕动,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再走几步,再回头,竟然想去追贾平安,可最终只是黯然神伤。
……
李敬业在刑部的日子也堪称是潇洒。他是李勣的孙儿,注定以后要承袭英国公的爵位。至于宦途,按照李勣的安排,李敬业最好的宦途便是稳稳当当,不求高官,只求稳当。
——不要想着做高官,你这等脑子,做高官就是害人害己,弄不好把一家子都害了。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吧,以后好生栽培自己的儿孙。
李勣的谋划堪称是老辣……老夫是宰相,还是名将,可谓文武都站在了最顶峰。如此子孙若是还在军中身居高位,那就是取祸之道。
一张一弛才是王道。
至于做文官这个倒是无所谓,但李敬业那个憨憨显然不可能一路逆袭。
所以李敬业在刑部也是洪湖水啊浪打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是员外郎,需要协助郎中处置本部的公务。可李敬业这般甩手不管,让都官郎中管敦颇为不满,只是看着李勣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
管敦在值房里应付官吏们的请示,忙的焦头烂额。
一个官员进来,请示道:“管郎中,人犯黄吉忠申诉之事,我等以为他乃是冤枉的……”
管敦看了一眼文书。
“廖氏乃是平康坊中的私娼,平日里便在家中招嫖,那一日黄吉忠去了廖氏处,随即出来。晚些有人发现廖氏被人一棍子打死在床上,不良人随即抓捕了黄吉忠,定为杀人之罪……可前阵子黄吉忠却申诉,说他只是进去看了看,和廖氏嫖宿的并不是他……有人能证明黄吉忠在里面最多十息,不足以行房。而廖氏的体内却有污物……”
管敦皱眉,想着此事的各种可能……都官郎中掌管囚徒的申诉,责任重大。
可他现在分身乏术。
边上一阵呼噜声震天响。
管敦捂额,心想我竟然已经适应了这个鼾声。
李敬业在边上靠在墙壁上酣睡,双手抱臂,整个人就像是一尊金刚力士。
他的口水都流到了嘴角,吸溜一下又被吸了回去。
“李敬业!”
管敦一声怒吼!
耶耶受不了了!
李敬业猛地抬头,茫然道:“何事?敌军何在?”
管敦拍着案几,面色涨红的道:“整日无所事事,无耻!正好这里有个案子,你去查探,若是错了……”
管敦的眼中多了狰狞,“若是你不肯用心,回过头我便告诉英国公,让他收拾你。”
英国公经常毒打孙儿,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李敬业愕然,然后欢喜的道:“审案子?我最喜欢。”
管敦摆摆手,“赶紧去!”
等李敬业出去后,管敦交代了那个官员,“我只是敲打李敬业,此事重大,万万不可让他做主。”
这不是耍李敬业吗?
官员叫做秦策,乃是主事。他心领神会的道,“是,下官知晓了。”
秦策追了出去,吹捧了一番李敬业,见这个铁憨憨得意,不禁暗自叹息。
果然是纨绔子弟。
到了大堂,李敬业坐在堂上,突然觉得很过瘾。
“提了黄吉忠来,相关的人都去叫来。”
秦策脸颊微颤,心想查查卷宗就是了,你难道还真想审案?
但李敬业是上官,面子还是要给的。
“带了来。”
黄吉忠看着颇为猥琐,哪怕是久在牢狱之中,依旧无损他的气质。
李敬业已经看完了卷宗,挠挠头,“说说你的事。”
黄吉忠跪下嚎哭了起来。
李敬业最不耐烦这等作态,一拍案几。
呯!
案几竟然被震动的弹了一下。
果然是悍将!
在场的官吏都为之一惊。
黄吉忠也是一惊,抬头道:“半月前我去了平康坊,寻了相熟的廖氏说话……”
“说话?”
李敬业觉得这货不老实……他去平康坊就两件事,要不喝酒,要么就是甩屁股。什么寻了相熟的女妓说话,只有兄长才干得出这等脱裤子放屁的事儿。
贾平安在青楼博得了大才的名头,那些名妓千肯万肯,甚至是自荐枕席,可他却置之不理。李敬业一直怀疑兄长是不是身体有问题,可贾平安孩子都两个……三个了,这个怀疑才作罢。
“是……是想去睡她。”黄吉忠看着竟然有些难为情的模样。
“不老实,耶耶不喜欢你这等人!”李敬业摇摇头,突然觉得很无趣,想去平康坊转转。
黄吉忠偷瞥了他一眼,觉着这位员外郎好像有些傻乎乎的,不,是直肠子,粗鄙不堪。
“我进去之后,廖氏正在床上,浑身赤果着,这个……”黄吉忠赧然道:“我一看便知晓她刚接客,此刻身体污脏,便不肯和她行房……随后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对了,我进去时还和边上做布匹生意的陈万里说了几句话,出来时也是如此。陈万里知晓……我一进一出,前后不过是十息罢了。十息……”
黄吉忠苦笑:“我后来被抓才知晓廖氏被人打死了。可我冤啊!十息……进去就算是急色,可也得脱衣裳吧,还得脱了亵裤,这些弄下来少说五息,再有行房,还得动手打死廖氏,我分身乏术啊!”
秦策微微点头,“李员外郎,下官算了一下,脱衣裳五息,行房就算是五息,可还得动手打死廖氏,这个时辰不够。”
所谓作案时间,你得把所有的事儿都计算进去。
这么看来,黄吉忠确实是被冤枉了。
“凶手另有其人!”一个小吏恨恨的道:“时日已久,那人怕是寻不到了。”
黄吉忠浑身一松,拱手:“多谢各位官人,回头我出了刑部,定然请诸位饮酒。”
“且慢。”
李敬业在计算。
“你说是十息?”
十息按照后世的推算便是六十秒左右。
也就是一分钟。
三十秒内完成脱衣裳……古人的衣裳并不好脱。
脱衣裳,行房,动手打死廖氏,一分钟内完成这些动作,那是神仙。
但李敬业却微微皱眉。
黄吉忠点头,“就是十息,陈万里可以作证。”
他露出了微笑。
进了狱中后,因为是杀人重罪,所以没多久就被定为死刑。他在牢中备受煎熬,但随即冷静了下来,开始推算此案的各种细节。
最后他想到了时间。
十息时间不足以完成这些啊!
于是他大声喊冤,申诉就送到了都官那里。
李敬业呯呯呯的敲打着案几,突然说道:“十息看似是不能完成这些,对了,你可是老嫖客?”
黄吉忠低下头,“只是偶尔,偶尔。”
李敬业骂道:“贱人,若是耶耶打听到你是老嫖客又如何?”
黄吉忠无奈的道:“官人,我也就是两三日,三五日去一趟。”
这特娘的不是老嫖客是什么?
秦策有些无语,心想你纠结这个作甚?黄吉忠没有作案时间,别说是老嫖客,就算是他住在青楼里也无关啊!
李敬业突然仰天一笑。
这人……莫不是抽抽了?
众人不禁腹诽着。
李敬业笑罢,冷冷的道:“十息是不足以完成这些,可有一等情况下却是能!”
众人不解。
秦策想到了管敦的交代,担心李敬业把事儿搞砸了,赶紧说道:“李员外郎,此案还是先搁置吧,且等管郎中晚些来审。”
原来这个员外郎是个棒槌!
黄吉忠的脸抽搐了一下。
但这是个好消息。
他眼中多了些欢喜之色。
李敬业不满的道:“你看不起我?”
这个话很重。
秦策赶紧叉手,恭谨的道:“下官不敢。”
“那便看着耶耶审案!”
李敬业再拍案几,这一下连积灰都被震了起来。
这是文官?
黄吉忠一个哆嗦,却发现官吏们都很是司空见惯的淡定。
李敬业见众人安静了,心中不禁暗自得意……阿耶常说要以理服人,可我以理服人了,却无人服气,最终还是要靠武力来威慑。
由此可见拳头才是硬道理。
他冷笑道:“你说十息出入不能做这些事,可若是你不穿亵裤呢?!”
黄吉忠的脸颊颤抖了一下,“我怎会不穿亵裤?官人冤枉啊!”
秦策楞了一下。
不穿亵裤,那怎么见人?
大唐之前不穿亵裤的不少,一旦箕坐,不文之物不小心就会被看到。所以才会提倡跪坐。
但大唐不同,如今连乡间的农户都知晓要穿亵裤,否则会被人呵斥嘲笑。
李敬业这是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
“冤枉?”李敬业突然喝道:“陈万里可到了?”
秦策点头,“已经在外面了。”
“叫进来。”
陈万里的脸颊有一块胎记,看着多了些狰狞。
“陈万里,我来问你,那一日你确定黄吉忠果真只是在里面待了十息?”
陈万里被询问过多次了,他点头道:“真是十息,若是有假,我愿意受罚。”
黄吉忠不禁苦笑。
这是折腾什么呢?
李敬业冷笑道:“我问你,那一日黄吉忠可穿了裤子?”
袍子里面要穿裤子,否则便是挂空档。
嘶!
陈万里仔细回想着。
“那一日……黄吉忠和我说话,转身准备进廖氏的里面时,好像……小腿好像是……好像是赤果的,对!”陈万里抬头,笃定的道:“当时我还笑着说这人不要脸,竟然不穿裤子就出门,回头被金吾卫的抓了,屁股都给他打烂了。黄吉忠说这样凉快。”
李敬业大笑。
黄吉忠苦笑,“可十息啊!官人,十息如何行房再杀人?”
秦策也觉得不靠谱。
李敬业骂道:“贱人,你这等人便是快如风,一触即发,十息足够十次了。”
这话羞辱性极强!
“来人,寻了那些和黄吉忠相熟的嫖客问话。”
李敬业很是欢喜,觉得审案子意外的有趣。
随即有人去了平康坊。
“黄吉忠?那就是一触即发的,经常被女妓嘲笑。”
“对,就是他。”
小吏策马回来。
“李员外郎,黄吉忠果然就是个一触即发的。”
这……
竟然宛如亲见,李员外郎看似粗豪,可却如此心细如发,更是抽丝剥茧……难道他的粗豪只是表象?
秦策不禁心中一凛,想着自己以往忽悠了李敬业几次,不禁汗流浃背……若是李敬业要收拾他,一巴掌的事儿。
黄吉忠面色惨白。
李敬业笃定的道:“青楼里有一等人最喜的便是穿着衣裳行房,你不穿裤子不是嫌热,这天也热不到哪去。你是为了穿着衣裳行房。”
“你进去之后便马上和廖氏行房,一触即发后,廖氏哪怕是私娼,却也不上不下,于是便出言取笑……男人上青楼最怕什么?最怕的便是短!一触即发,再被女妓取笑,杀人的心都有了。”
“于是你便恼羞成怒了,正好边上有棍子,便一棍子打死了廖氏,随后出来……这前前后后的,十息都用不了!”
“黄吉忠!你还不认罪?”
李敬业双目圆瞪,猛地拍了一下案几。
呯!
案几竟然轰然倒塌。
黄吉忠瘫坐在地上,双手捂脸,“我也不想的,可那一刻本就羞恼,那廖氏却还出言讥讽取笑,我当时就昏了头,正好边上有棍子,就打了她一棍子,谁知晓她竟然这般不禁打……”
他抬头,眼中多了敬畏,“官人神目如电,我服了。”
李敬业不禁大笑。
说青楼的事儿他堪称是行家里手,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青楼里各种手段,各种花招他都一清二楚。
但他却最喜欢的是一力降十会,什么某某名妓身怀绝技,在他这里都不是事。
秦策此刻后怕到了极点。
若是按照他的思路,此刻多半是认定黄吉忠无罪,那廖氏怕是要含恨九泉了。
他躬身,诚恳的道:“李员外郎目光如炬,下官佩服!”
这个秦策往日不大看得起他,还说什么纨绔子弟,来刑部不过是混日子的。
可今日秦策却恭谨的行礼,那眼中的钦佩之色让李敬业不禁倍感畅快。
我果然是最适合来断案!
管敦处置完了手头的事儿,就去大堂准备审理黄吉忠申诉的事儿。
刚走到半路,他遇到了秦策。
“怎地回来了?李敬业呢?”
管敦有些不满,“若是他胡闹,没人看着会如何?弄不好就会出大事!”
刑部算是半个专业的衙门,没有这个本事你就得从头学。可看看李敬业,整日不是睡觉就是寻借口出去玩耍,把刑部当做是了青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管敦开始也管过,可李敬业压根就管不住。
“管郎中,你我都小看了李员外郎!”
秦策的话让管敦一怔。
“那黄吉忠认罪了。”
秦策想到李敬业当时的挥洒自如,越发的后悔自己原先的态度了。
“李员外郎查看了卷宗,随即就找到了蛛丝马迹,询问黄吉忠那日可是没穿裤子……一查果然。”
咦!
这人难道还有些天赋?
“李员外郎随即抽丝剥茧般的一一寻出了证据,黄吉忠竟然一触即发,又没穿裤子。廖氏便出言讥讽取笑……”
管敦身体一震,一切都被串起来了,“男人最忌讳此事被人取笑讥讽,于是黄吉忠恼羞成怒,就挥棒打死了廖氏,随后出来……”
这……
他捂额,“此案换了我去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那黄吉忠怕是要逍遥法外了。好险!”
秦策苦笑道:“管郎中,那李员外郎,以往我等都看走眼了。这位竟然是个有天赋的。”
管敦点头,“他这是藏拙,对,定然是如此。英国公树大招风,李敬业还年轻,此刻藏拙正当其时。我却看低了他,不该,不该呀!”
“他来了。”
李敬业来了,看着颇为高兴。
“敬业!”
谁叫我?
李敬业抬头见是管敦,笑眯眯的管敦,不禁愕然。
这位不是不待见我吗?
“管郎中。”
管敦伸手想拍他的肩膀,可个子矮了些,只能踮脚。
“你不该藏拙啊!”
第786章 我儿以后定然是明君
长孙无忌去后,朝中的局势大变,宰相们大多都是皇帝的人,办事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但所谓派中有派,哪怕是几个宰相之间也暗自分了亲疏,私下争斗不休。
李义府最是嚣张跋扈,李勣却最是与世无争。
水利万物而不争,可谁能阻拦它?
李勣微微一笑。
他老了,但却依旧有抱负。
清扫了长孙无忌一派后,大唐已然呈现了盛世之势。李勣此刻只想着青史留名……
“老夫为帅领军横扫异族,声名赫赫。为相在朝中牵制长孙无忌等人,为陛下立下大功。一文一武……老夫皆做到了巅峰,何其快哉啊!哈哈哈哈!”
他难得有这等肆意的时候,外面的官吏听到笑声都不禁颇为好奇。
“英国公这是高兴什么呢?”
李勣高兴之余,就想到了孙儿。
毫无疑问,李敬业的性子就是个铁憨憨,最易被人怂恿。而且他还没有城府,手段更是拙劣的让他想吐血……
这样的孙儿,未来堪忧。
“不过还有小贾。”李勣露出了微笑,“敬业此后老老实实地跟着小贾,可避祸,可立功,若是祖宗护佑,说不得还能重振英国公府……若是如此,老夫在地底下也瞑目了。”
“不过……敬业的本事全在厮杀上,为官平庸。可惜老夫在军中威望太高,昔日的麾下太多,所以敬业不能从军。哎!”
想到孙儿在刑部混日子,李勣不禁苦笑。
“这般下去,最后还是得平庸。”想到那个憨憨的毒舌,李勣甚至觉着李敬业迟早会把周围的人都得罪完了。
“要不……毒打一顿?可敬业身体坚实,打了也是白打。要不……”李勣神色挣扎,咬牙切齿的道:“要不便打断一条腿……”
他本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儿,再难也会去做。
打断一条腿,这便是刻骨铭心的教训,敬业定然能从此改头换面。
想到孙儿的毒舌,李勣不禁面色涨红。
“岂有此理!”
呯!
他拍了一下案几,案几纹丝不动。
“英国公!”
“进来。”
一个小吏进来,“英国公,刑部柳尚书求见。”
李勣一怔,旋即心情大坏。
这定然是敬业惹事闯祸了吧?
老夫……
他点点头,双手握拳,若是孙儿在眼前,定然要毒打一顿。
“老夫饶不了他!”
刘祥道进来了。他是门荫入仕,随后宦途顺风顺水,一路做到了刑部尚书。
这等人最是眉眼通透,进来便行礼,笑道:“英国公,令孙李敬业……”
果然是敬业!
李勣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可是敬业闯祸了?刘尚书莫急,老夫这便把他唤来收拾。”
“阿翁。”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敬业兴高采烈的来了。
李勣冷着脸,“逆孙,你闯了什么祸?还不快快请罪!”
李敬业愕然,“阿翁,我没闯祸。”
“还敢狡辩!”
当着刘祥道的面,孙儿竟然敢狡辩,这便是打刘祥道的脸啊!
李勣深吸一口气,“来人,取了大棍子来!”
这孙儿不重重的收拾一顿不行了,要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吗,让他时刻记住这个教训!
“阿翁。”李敬业急了,“你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想动手?我……我立功了!”
李勣一怔。
刘祥道这时才从李勣火爆的反应中清醒过来,笑道:“英国公,令孙是立功了。”
“他立功了……”
李勣不敢置信。
在刑部的李敬业从来都是惹祸,大事不犯,小事不断。有时候李勣也奢望孙儿能给他挣个脸,可结局都是悲剧。
长久的失望让李勣都麻木了。
可……
他双眸发亮,“刘尚书还请说来。”
“阿翁!”
李敬业觉得自己说来更爽快!
“闭嘴!”
李勣喝住了他。
这英国公教孙果然是严苛。
刘祥道说道:“今日有命案重审,此案颇为棘手,刑部上下皆认为人犯被冤枉了。可就在今日,李敬业坐在堂上,一一抽丝剥茧,把此案说的一清二楚。那嫌犯刚开始还狡辩,到了后面瘫软在地,竟然说佩服李敬业。英国公,令孙……大才啊!老夫冒昧,这等年轻大才,英国公为何这般苛待?换做是老夫,定然疼爱如掌上明珠。”
哎!
英国公就是个倔的!
李勣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敬业,“你断案……”
李敬业委屈的道:“阿翁不听就呵斥我,那黄吉忠的申诉便是我来断,此人申诉说没有作案的时辰,我一一都给他批驳了……那人,确实是他杀的。”
我这般有出息,你却看不起,总是要呵斥责打。
李敬业的眼眶都红了。
刘祥道笑道:“往后李敬业在刑部还得要多多任事才是,老夫看着他,英国公尽可放心。”
这便是暗示。
英国公,你孙儿这般出息,老夫定然会提携他,你就放心吧。
李勣百感交集,“多谢了。”
刘祥道告退。
李勣看着孙儿,声音都在打颤,“敬业,你果真是出息了。”
李敬业得意的道:“我本就能干,只是往日懒得干。阿翁你不知道,总以为我蠢笨如豕。”
这个孙儿竟然又嘚瑟了,但……老夫也很嘚瑟啊!
李勣嘴角噙笑,“如今你在刑部如何?”
原来的李敬业在刑部并不招待见,同僚们大多鄙夷这等混日子的,外加他的身份,于是得了个纨绔子弟的名头。
“阿翁,今日同僚们对我颇为亲切,上官更是说以后要栽培我。”
“好啊!你这般出息,老夫此刻死去也心甘情愿了。”
李勣觉得眼睛发酸,担心在孙儿的面前丢人,就摆摆手,“立功也莫要得意,赶紧回去。”
等孙儿走后,李勣抹了一把老泪,“好啊!好啊!”
晚些,值房里竟然传来了歌声。
外面经过的官吏都傻眼了。
英国公今日这是怎么了?
晚些朝中议事,议事完毕后,李治突然说道:“英国公家的那个孙儿,听闻他今日在刑部抽丝剥茧般的断案,拿住了真凶。英国公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啊!”
李勣心中乐开了花,却谦逊的道:“那小畜生只是碰巧罢了。”
许敬宗笑道:“英国公过谦了,那李敬业老夫知晓,和武阳公最是交好。以往老夫也以为他们是胡闹,可终究是小觑了年轻人。英国公,二十年后,令孙怕是就能走进朝中了。”
二十年后成为宰相,那时候李勣即便还活着也是老迈不堪,自然没有什么忌惮。
李勣的嘴角微微翘起,“过誉了,那小畜生二十年后能安安稳稳的为官,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李治不禁颇为感慨的道:“儿孙争气,便是父祖最大的宽慰。”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老大是太子,很是孝顺,平日里一板一眼的问他的起居饮食,颇为关切。
这便是好孩子!
朕的儿子也不差!
李治心情颇好。
晚些他去了后宫。
武媚在梳理奏疏,见他来了就起身相迎。
“陛下今日怎地早早就回来了?”
前朝议事完毕后,李治还有不少事儿要做,譬如说接见在长安的刺史们,听取他们的汇报。
李治问道:“五郎何在?”
“五郎还在读书。”
武媚觉得有些奇怪,“陛下要寻五郎?邵鹏,去把五郎叫来。”
邵鹏应了。
“罢了,朕自己去看看。”
武媚一怔。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李治在宫中缓缓而行,几个宫女在路上含羞带怯的偷瞥着他,恨不能皇帝马上就召自己去侍寝,随后专宠。再生一个皇子,这便是人生巅峰了。
“陛下,可要奴婢去把殿下请出来?”
到了课堂的外面,王忠良想抢个表现。
李治摇头,“令他们不可声张。”
两个内侍被王忠良低声叮嘱了一番,李治这才走到了殿外,就站在门边往里看了一眼。
朕竟然也做偷窥之事,丢人!
里面,李弘坐在中间,正在抬头认真听讲,曹英雄和郝米坐在下首左右。
五郎做事认真。
李治给儿子加了个优点。
蒋林遵正在授课。
“……大唐首重世家门阀,世家门阀人才辈出,这才是大唐的倚仗。其次便是豪强。豪强在地方维系朝中的威严,是中坚……”
他说完了,端着茶杯轻啜一口,倍感惬意。
李治在外面微微皱眉。
于他而言,门阀世家更像是一颗巨大的毒瘤。世家门阀的人才是不少,但和这个毒瘤比起来,那些人才就像是香甜可口的毒药。
李弘有些迷惑之色,觉得这样不对。
“蒋先生这话却是不对。”
嗯?
蒋林遵正在喝茶,一下被呛到了。
“咳咳咳……殿下大谬,咳咳咳……”
李弘的眉头渐渐松开,很是肯定的道:“蒋先生说大唐首重世家门阀,其次是豪强。孤想问,百姓何在?”
百姓都被你吞了?
蒋林遵捂捂胸口,喘息了一下,再喝一口茶水顺顺,眼中顿时就多了怒色。
“殿下此言差矣,老夫便给殿下说说……大唐的格局是陛下统御天下,宰相们协助陛下,官员们管理天下……世家门阀便是出人才,豪强能协助地方管束百姓……”
这便是一个垂直的管理体系。
李弘昂首,“那百姓呢?”
“百姓?”蒋林遵眸色淡漠,“百姓只是两个字。殿下要牢记,让百姓不饿死便是盛世,至于其它的……让他们耕种,让他们为工匠打造各等器物,让他们放牧,为大唐提供战马和牛羊……便是如此。”
他觉得太子想法有些偏门了。
“这不对!”
李弘却突然炸了。
“孤以为蒋先生此言不对。”李弘起身,眼神坚定,“君,舟也。民,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是无百姓,何来的世家门阀?何来的君王?”
蒋林遵摇头,含笑道:“臣也说了,让百姓不饿死,让他们安居乐业,这便是盛世了。”
李弘摇头,“你这话不对。按你说的,朝中便该以世家门阀为尊,那把百姓置于何地?”
这个太子,偏激了……不,是无知!
蒋林遵笑道:“百姓之中何来的人才?种地罢了,何须重视?”
世家门阀从前汉便成为了主宰,时至今日依旧叱咤风云。百姓……就算是弄了个科举,百姓能中的少得可怜。世家门阀子弟、权贵子弟、官宦子弟、豪强子弟中的居多。百姓……那只是个笑话。
郝米低下头,觉得有些难过。
曹英雄出身不算好,家中虽然有些钱,但也算大半个百姓。
贱狗奴,看不起耶耶!
曹英雄不忿,但却不好辩驳。
他们更担心太子这般硬顶蒋林遵,会被帝后呵斥惩罚。于是曹英雄就给李弘使眼色,暗示他赶紧收了神通,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门外,一双眸子盯住了李弘。
太子……技穷了吗?
李弘的脸涨红,“你这话更是不对。百姓为何没有人才?你且看看郝米,看看曹英雄,这可是人才?”
郝米乃是贾平安得意的门徒,曹英雄是差点过了科举的举子,这样的人,蒋林遵也只能点头,“不过如曹英雄与郝米之辈有多少?凤毛麟角罢了。”
曹英雄和郝米心中感动,可更担心太子在作死的大道上越走越远……先帝时,太子李承乾和那些皇子可没少因为得罪先生被处罚。
太子,收了神通吧。
李弘却笑了,“你这般说便是欺孤。可孤却是知晓,百姓出的人才不多,只是因为百姓没有读书的条件罢了。若是百姓大多读书,就算是万人中出一个人才,大唐多少人口?能出多少人才?”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从前隋开始便弄出了科举,这是给百姓的晋身之阶,可百姓难得读书,加之先生不好,所以看不到成效。不过孤深信,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舅舅说过,饱暖思儿孙的前程,百姓定然会想方设法的送儿孙去读书……舅舅还说过……”
他想了想,“有需求就有供给,只要百姓手中有了闲钱,那些读书人难道不想去挣钱?到时一个先生教授数十人,十个先生,百个先生能教授多少人?我大唐的人才定然会入满天繁星,多不胜数!”
李治看着儿子那骄傲的小模样,微微一笑。
“殿下此言大错特错了!”
蒋林遵恼火不已,厉声喝道:“武阳公压根就不懂大唐的格局,便教授了太子这些大错特错的东西,太子还不醒来?”
李弘被他吓了一跳,心想我难道是错了?
可舅舅说的好有道理……
他一煎熬,眼中便多了水光。
蒋林遵见了不禁暗喜,再喝道:“殿下可醒悟了?”
“醒悟什么?”
李治走了进来。
李弘本是心中煎熬,他想坚持自己的看法,可蒋林遵是先生,若是他再固执己见,蒋林遵便能去帝后那里告状。按照皇室的规矩,太子若是不敬先生,帝后便会严惩……
“陛下!”
众人起身行礼。
李治看着太子,淡淡道:“可悔了?”
这是个机会,曹英雄想干咳一声提醒太子改口。
王忠良尖声道:“谁敢在陛下的面前弄鬼?”
曹英雄汗流浃背。
皇帝要看太子的成色,你敢提醒他,这是想上天吗?
孤错了吗?
李弘在反思。
百姓本就是大唐的根本。舅舅说过,世家门阀是了不起,但若是没有百姓,这些都是空中楼阁。而且只是世家门阀一家独大,对大唐没有丝毫好处。
可阿耶怕是会责罚……
责罚就责罚!
李弘倔强的道:“不悔!”
父子二人相对而视。
太子好大的胆子!
曹英雄觉得这样的太子可以成为好兄弟,却没法做一个长袖善舞的皇帝。
蒋林遵心中冷笑。太子经常把贾平安的称呼弄错,一会儿叫武阳公,一会儿叫舅舅,以为他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
太子和贾平安亲近,贾平安的那些观点和蒋林遵等人格格不入。大伙儿都在教授太子,凭什么你贾平安去控制太子的思想?
今日便是一个拨乱反正的好机会!
蒋林遵的眸子里多了些得意之色。
李治漠然看着太子,不知过了多久,眼中竟然多了笑意。
“坐下。”
李弘坐下,心想这是什么惩罚?
李治侧身看着蒋林遵,淡淡的道:“腐儒亦敢坏我家的根基?来人。”
“陛下。”
两个内侍进来。
李治冷冷的道:“十棍!”
“陛下……”
蒋林遵面如死灰。
他不是害怕被责打,而是心灰意冷。
皇帝的话便是在隐隐赞同太子先前的观点,大唐不该让世家门阀一家独大!
可……
多少年了,世家门阀就是中原的根基啊!
可皇帝令人责打他,这便是怒极了。
“陛下!”
他潸然泪下。
曹英雄心中暗喜,竟然笑了出来。
老蒋你也有今日?
因为和贾平安之间的关系,蒋林遵明里暗里都在给他小鞋穿。若非太子在,曹英雄敢打赌,蒋林遵定然要把自己弄的身败名裂。
郝米看了太子一眼,突然生出了亲切之意。
贾平安也教授过他们这些观点,他们和太子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
李治走了过来。
李弘欢喜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就只是起身行礼。
“阿耶……”
李治伸手摸摸他的头顶。
李弘抬头,看到了阿耶眼中的慈爱。
“我儿以后定然是明君。”
第787章 毒鸡汤,制衡
杨德利一战成名,下衙后,发现家中空无一人。
“哪去了?”
他去隔壁岳父那边问。
王学友指指自家隔壁,“下午些便被贾家请去了,说是什么……得利,说是你出名了?还……还弹劾陛下?”
当时是卫无双过来请了王大娘母子四人过去,顺带提及了此事。王大娘目瞪口呆,但随即说杨德利能干出这等愣头青的事儿来。
可王学友一家子却陷入了沉思……杨德利竟然能弹劾皇帝,不但没事,还被陛下夸赞了?
这不新学!
王学友眼巴巴的就等着女婿回来问话。
赵贤惠和王大锤一家子也在眼巴巴的等着。
杨德利心中得意,“此事吧……确实。”
他去了贾家,王学友一家子良久才欢呼了一声。
“当年说是有个魏征,敢冲着先帝龇牙,如今我家女婿也能如此,痛快啊!”
老王家觉得杨德利和魏征差不离了,可狄仁杰却知晓差得远。
“杨郎君还得要再稳稳,切记不可冲动。今日之事看似有惊无险,可下次呢?”
酒菜摆好,男人们在一屋,女人和孩子们在另一屋。
杨德利满不在乎的道:“我却从不怕这些。”
我刀枪不入。
狄仁杰看看贾平安,暗示你家表兄这等性子能活几年?
可贾平安也知晓表兄的邪门,这些年他遇到的危险多不胜数,从刚开始吓尿到后来无视,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李崇德被释放了。”贾平安觉得表兄算是干了件好事儿,“此人虽然无耻,可那只是道德层面,于律法而言却不相干。表兄算是做了件好事。”
狄仁杰点头,“是件好事。李崇德此后怕是宦途再难进一步了。”
“怀英你想岔了,若是没有表兄,李崇德必死无疑。小命都差点没了,还想着什么宦途。”
李义府狠毒,加之被皇帝纵容的没了分寸……早些他便逼迫那个淳于氏,差点得手。现在逼死一个李崇德来泄愤算不得什么。
这便是权臣的苗子,更是酷吏的典范。
晚些吃了饭,杨德利醺醺然的和老婆孩子回家。
此刻天黑了,走在前方的招弟突然惊呼一声,“阿耶,家门口有人!”
杨德利赶紧过去把她拉在身后,就见自家门前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仔细看看他,迟疑了一下,“敢问,是……是杨御史吧?”
杨德利点头,“是我,你是……”
男子躬身,再跪下。
“李崇德见过杨御史。”他抬头,已然是泪流满面,“老夫此番自忖必死无疑,李义府权势滔天。下官再狱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想到杨御史为了老夫竟然当朝批龙鳞,此恩比山高,比海深,老夫……多谢了。”
他叩首。
跪天跪地跪父母……
可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所以才有了再生父母的这个说法。
杨德利避开,随后劝慰了几句。
送走李崇德,杨德利进家,先把儿子弄睡了,随后夫妻并肩坐着。
王大娘从未想过自家夫君能干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儿来,可等他干出来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妾身时常在想,这等出色的男儿怎会是妾身的夫君。”
再没有比这个更动听的情话了。
杨德利面红耳赤的,起身道:“你且等等我。”
王大娘也是面红,闻言低着头,心想他还要去干什么。
很快,祠堂那边传来了声音。
“姑母……”
……
凌晨,兜兜突然就醒来了,随后闹醒了兄长,又闹醒了老娘。
正在和卫无双睡觉的贾平安痛苦的用被子蒙住头,再用娘子的凶堵住耳朵。
卫无双推了他一下没推动,无奈的翻白眼。
“阿耶!”
小魔星终于来到了这边,兴高采烈的嚷道:“阿耶,外面好漂亮,快起来呀!”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贾平安拉开被子说道:“为何不睡觉?”
睡觉乃是一件美事,特别是凌晨,迷迷糊糊的时刻最舒服。
“阿耶,你昨日才教了明日复明日的道理……不可睡懒觉。”
老子是自作孽。
贾平安没办法,只能穿衣起床。
开门出去,兜兜穿了新衣裳正拖着老龟出来;贾昱一脸欠觉的模样打哈欠;苏荷咬牙切齿的,却舍不得收拾这个丫头。
一家子都被闹醒了。
老龟无奈的被拖着出来,兜兜一声欢呼,“我去叫阿福。”
“回来!”
可兜兜一溜烟就跑了。
可怜的阿福!
晚些阿福一脸无奈的来了,抱着粑粑的大腿嘤嘤嘤,诉说自己的委屈。
“大郎跟着来,咱们爷俩开始操练。”
“我也要操练!”
兜兜举手。
贾平安皱眉看着她,良久:“罢了。”
爷三出了道德坊,先绕着跑了半圈,兜兜败下阵来。
第二圈,老大失败。
贾平安一人独自跑,遇到早起的坊民便挥挥手。
“这武阳公,大清早就跑,也不知跑个什么。”
一个老农嘟囔着,边上的儿子说道:“阿耶你不知晓,武阳公说早上起来跑一跑能挣钱呢!”
老农骂道:“胡说八道,武阳公何曾说过这等话?”
他的儿子笑道:“武阳公说早上起来跑一跑能强健身体,身体强健了就不容易生病。生病要花钱,阿耶你想想,反过来这是不是挣钱?”
老农一怔,看着贾平安的背影赞道:“不愧是武阳公,这话说的……老夫觉着……在理!”
他的儿子得意的道:“我说是如此吧。”
老农踹了他一脚,“你好歹也寻机凑到武阳公的身边,哪怕是听到几句话也成啊!整日除去种地就是在床上折腾,折腾了几个孩子出来,还有啥?”
吃早饭时,兜兜吃了一口,就靠着苏荷睡着了。
一家子满头黑线的看着她。
卫无双哭笑不得,“这孩子,把全家人都闹醒了,自己却睡了。”
随即贾平安就去了皇城。
任雅相如今很忙,两日要进宫一次,还有些额外的政务,忙的不可开交,今日连早茶会都取消了。
“小贾记得……罢了,你今日要进宫去给太子授课,小吴,看好兵部。”
吴奎应了,心中暗自得意:任相走了,武阳公也走了,兵部好歹也是我为尊。
是人都喜欢头上没婆婆的日子,哪怕半日也行。
贾平安一路进宫,到了皇后那里时,武媚叫住他,看着竟然是颇为欢喜的模样,“五郎昨日得了陛下的夸赞,你可知陛下说了什么?他说五郎以后定然能成为明君。”
历史上李弘就颇为孝顺爹娘,武媚也深爱着这个儿子。若非他得了肺结核,大唐的未来真的难说。
李贤,李显,李旦,阿姐下面的三个儿子都是棒槌,成不了气候,最终反而成全了李隆基。
李隆基那个败家崽儿!
贾平安心情大好。
等见到了太子时,他难得的和颜悦色,“殿下昨日竟然得了陛下的夸赞吗?”
李弘竟然脸红了,就像是一个被夸赞后害羞的孩子。
曹英雄欢喜的道:“兄长有所不知,昨日那蒋林遵讲课时夹带自己的私货,说什么大唐当以世家门阀为先,其次便是豪强,没提及百姓。殿下就和他辩驳,说民为水,君为舟……后来蒋林遵恼羞成怒,就呵斥了殿下,兄长你再也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他跟着侍奉太子读书,以后若是太子登基,自然便是有功之臣,所以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曹英雄笑道:“当时陛下就在外面听着。陛下当即进来,说腐儒亦敢坏我家的根基?随即令人责打了蒋林遵,大快人心呐!”
“还有。”曹英雄补充道:“陛下当时摸着殿下的头顶,说殿下以后定然是明君。”
好!
贾平安没想到给李弘灌输的那些观点都被他牢牢记住了。
什么世家门阀为尊……
“世家门阀看似人才辈出,可太子你要知晓,这是死水一潭。要想搅动这潭死水,唯有让百姓进来……”
“世家门阀可以削弱,但不能灭了。”
“为何?”李弘很是好奇和不解,“世家门阀这般,难道……”
剩下的话没法说,否则传出去那些世家门阀就会把李弘当做是威胁。
“曾经我也以为世家门阀便是毒瘤,是必须除而后快的祸害,可渐渐的知道的越多,我就觉着那等想法错的越离谱。”
贾平安当初就觉得该把世家门阀尽数铲除了,可后来却发现大谬。
贾平安看了那几个内侍一眼,“你等先出去。”
先生这般,定然是要说一些重要的话,而且有些犯忌讳的话……郝米有些小激动。
等内侍们出去后,曹英雄去看了一眼,随后回身站在门口。
贾平安这才说道:“任何阶层存在就是道理。”
在这个时代,世家门阀存在就是道理。
李弘忍不住问道:“那世家门阀存在是何道理?他们跋扈,累世为高官,心中想的更多的是自家的利益,这样的世家门阀,为何存在有道理?”
贾平安笑道:“太子不可偏激。你可知晓百姓一旦获得权力后会做什么吗?”
李弘说道:“自然是报效君王。”
你想多了。
“也许初衷是如此,可你小看了人心!”贾平安淡淡的道:“他们一旦攫取了权力,表现出来的贪婪会令人目瞪口呆……”
曹英雄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兄长这话说得对,我想起来了,那些与我同科考中科举的考生,出身普通的为官后大多急不可耐,恨不能今日为吏,明日为相。刚开始胆小,后来胆子大了之后,甚至有人出手贪腐……”
“世家门阀也有人贪腐。”
贾平安这话有些和自己对着来,“太子,百姓骤然攫取了权力之后便会贪婪,这等贪婪一旦不能遏制,便会蔓延,直至把整个国家拖入深渊。但贪婪不可制,唯一的法子便是牵制。”
李弘若有所思。
这娃果然是有天赋,做皇帝的天赋!
贾平安说道:“世家门阀的存在便是一个有力的牵制。两者之间泾渭分明,不可能混在一起,这便是天然的对头……他们之间相互牵制,再加上豪强们的存在,百姓即便骤然为官,也不敢太过放肆。”
他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但看看三人的眼神,就笑道:“罢了,再说多一些。太子你要记住,牵制才是好办法。世家门阀一怒之下,便倾覆了前隋江山,若是百姓占据官场的大部分官吏人数,他们如何谋反?反过来,百姓为官若是心生歹念、贪念,那些世家门阀,那些豪强便会如获至宝,随即纠察。”
前世今生,古今中外无不是用牵制来完成政治架构的稳定。
概莫能外!
“豪强要逐渐削弱,不过那些百姓出身的官僚摇身一变又会成为新的豪强,若是……这个问题就要留给你自己去思考。”
贾平安饶有深意的看着李弘。
曾经发誓要屠龙的少年最终变成了那头恶龙,便是这个道理。
人心复杂,不可揣度。
李弘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无法想那么多事儿。
贾平安也觉着苛待了他,就笑道:“今日便学到这里,出去玩耍。”
李弘摇头,“孤还得去理事。”
真当自己是皇帝了?
贾平安笑骂道:“理个屁的事,赶紧滚蛋,出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要不,英雄和郝米陪着太子踢球吧。”
“什么球?”
贾平安叫人弄了一个圆滚滚的球来,教导了一些简单的规则,随即就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三人和几个内侍踢球作乐。
“太子在嬉戏,而你在怂恿!”
蒋林遵来了,一瘸一拐的。
“老夫不会坐视!”
“那便去告状吧。”
贾平安懒洋洋的道。
“世家门阀本就是大唐的根基,贾平安,你教授太子那等出格的想法,若是被那些世家门阀得知,从此太子便是他们的对头。”
蒋林遵痛心疾首的道:“你便是罪魁祸首!”
蠢货……
“从前隋开始,帝王便在不断削弱世家门阀。及至本朝,从高祖皇帝开始亦是如此。这些帝王知晓,世家门阀知晓,只是没撕破脸皮而已。你在担心什么?”
贾平安侧身看着他,皱眉道:“卢植当年号称贤臣,子孙累世高官,范阳卢氏的威名响彻宇内。范阳卢氏从卢植起便是以儒学扬名,家学渊博。卢植汉末时为贤臣,到了如今,贤臣的子孙却认为天下乃是自家的天下……”
他讥笑道:“这等范阳卢氏,你觉着对大唐是好是坏?”
世家门阀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国家概念,在他们看来……什么前隋,什么大唐,不合我意便推翻了它,再从我们中间推举一个家族去做皇帝……
前隋如此,大唐也是如此。
蒋林遵冷笑道:“你懂什么?没有世家门阀,朝中必将无人可用!”
可你不知道,可以制衡的吗?
皇帝太急切,一心想灭了世家门阀,可世家门阀早已和大唐融为一体,你怎么灭?唯一的办法就是削弱,拉百姓入局作为制衡。
“哈哈哈哈!”
‘球场’上,李弘踢进了一个球,不禁大笑了起来。
“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活泼,你等就想着把太子教授成木呆子,愚不可及!”
蒋林遵冷笑……
“陛下来了。”
擦!
蒋林遵一瘸一拐的跑的好快,很快消失。
在这几日被皇帝看到,他确定自己的未来将会是一片黑暗。
所以先避避,皇帝也没说革掉他的职务,养好伤了再回来。
帝后被人簇拥着来了。
“这是作甚?”
看到太子和一群人在乱跑,武媚不禁满头黑线。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
贾平安见他们要发火,解释道:“这是足球,陛下请看,这足球踢起来颇为简便,而且身体碰撞激烈,臣以为如此能激发男儿气。太子学习辛苦,臣就想着让他消遣放松一些……不多,每日小半个时辰即可。”
“碰撞?”武媚狠狠的剜了贾平安一眼,“若是受伤了怎么办?”
回头踹死你!
李治却看得颇有兴趣,“媚娘却忘记了马毬吗?马毬更是凶险,一旦落马,弄不好便是重伤。每年长安城中都有打马毬落马死的,这个……无碍。”
一群人在边上观战,晚些太子满头大汗的跑来,行礼后欢喜的道:“阿耶,阿娘,这个果真好玩。”
武媚冷着脸,“好玩就能不读书?”
阿姐,劳逸结合啊!
李治干咳一声,“偶尔玩玩。”
他年轻时也颇为喜欢玩耍,将心比己,自然要给儿子放松的机会。
武媚翻个白眼……
“太子随朕走走。”
李治和太子一前一后踱步。
“世家门阀乃是皇室的大害……”
皇帝在给太子灌输毒鸡汤,武媚在动手。
不,动脚。
几脚踹的贾平安龇牙咧嘴,武媚这才解恨,喝问道:“说说,你如何教授给了五郎那些想法?”
贾平安心中暗自叫苦,“阿姐,世家门阀是祸害,可祸害也有用处,譬如说目前就得靠他们的人才来治理大唐……百姓通过科举出仕,若是能扩大些就好了……”
武媚一怔,旋即淡淡的道:“此等事你莫要在外谈论。”
世家门阀就是帝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一夜之间就全数剿灭了。
“阿姐,剿灭了世家门阀……谁来接替?”
武媚淡淡的道:“百姓,豪强。”
——这些人可控。
贾平安笑了笑。
“阿姐,世家门阀……灭不了!”
他说的无比自信。
历史上武媚确实是出手了,但远远不够。最终还是由黄巢给了世家门阀致命一击……这些人苟延残喘,直至北宋才渐渐湮灭无闻。
这个道理武媚自然知晓,可知晓是一回事,你戳我的肺管子是另一回事……武媚一怔,旋即有些恼羞成怒的又踹了他一脚。
贾平安捂着屁股跑。
武媚欣慰的道:“阿弟的眼光,越发的敏锐了。”
第788章 军功
长孙无忌的案子从开始到处置结束,李元婴都一一看在了眼里。他就缩在自己的值房里,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至尘埃落定。
尉迟循毓觉得他这等反应过头了,就像是缩头乌龟。
“长孙无忌是长孙无忌,他带着一伙儿纵横朝堂,威逼陛下,这等人不死何为?滕王你并未犯事,却被吓得和鸡一般缩着头……”
李元婴渐渐肥胖的脸上多了些无奈,“你懂什么。”
长孙无忌和皇帝利用所谓的谋反案,一举弄掉了多少人?其中有皇子,有公主……政治斗争就是这般残酷,哪怕他只是个弱小无助的边缘人,依旧如惊弓之鸟般的担心被卷进去。
他起身走了出去,贪婪的看着阳光,“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
若是可以,他愿意远离长安。但越远离长安他就越容易被猜忌。
今日是他去见母亲的日子。想到这个,李元婴就心中欢喜。
他返身进去,在一个箱子里翻啊翻,翻出了不少东西,都用一个包袱包好。
“也不知阿娘差不差吃的。”
李元婴想了想。
尉迟循毓说道:“外面如今多了许多好吃的,你好歹也带些进去。”
嗯!
李元婴亲自去了东西市采买,见到这个东西想买,见到那个东西也想买……回到家时,竟然拉了半马车的东西。
家中的妻妾见了为之讶然,然后欢喜。
“滕王竟然还惦记着咱们……”
一群妻妾都感动了。
这些东西自然不可能都带进去,李元婴仔细挑选了一番,把母亲喜欢的食物挑选出来,其它的……
“你等自己分分。”
以往的李元婴哪里会给她们买东西,平日里见了也没什么好脸色,彼此之间的关系不像是妻妾,更像是赤果果的男女关系……需要时就2333,不需要时就是路人。
妻妾感动的热泪盈眶,觉得他终于是发现了女人的好,从此就要洗心革面了。
李元婴在打包袱,他想尽量多的带些东西,所以屡次都打不好。
一个小妾见状就觉得这是个上位的好机会。
“滕王,奴会打包袱。”
李元婴抬头看了她一眼,眸色冰冷,随后低头继续。
打好包袱,等时辰到了,李元婴就进了宫中。
尉迟循毓在寻他,见到他后说道:“王圆圆到长安了,说是有消息。”
李元婴说道:“且等我出来再说。”
柳宝林早已在殿外等候,见到李元婴过来,不禁欢喜的道:“元婴儿……”
李元婴背着包袱,扬手,笑得就像是个孩子似的欢乐,“阿娘。”
“快进来。”
柳宝林拉着他进去。
“快去泡茶来,那个最新出的好茶。还有,弄些吃的来,元婴竟然瘦的……那些女人竟然不能照顾好你吗?”
柳宝林忙个不停。
李元婴摸摸自己渐渐丰润的脸,笑嘻嘻的道:“是呀,孩儿觉着最近瘦了许多。”
柳宝林眉开眼笑的道:“我便说是瘦了,果然。”
李元婴打开包袱。
“阿娘,这是最新的茶,这是东市刚出的点心……”
一个内侍进来,目光在那些东西上转了一眼,说道:“好教柳宝林和滕王得知,最近宫中有些不妥当,经常有人丢东西,从今日起,闲杂人等都不得进来……”
柳宝林心中一惊,接着就笑道:“知晓了,知晓了。元婴儿放心,缓缓就好了。”
可李元婴今非昔比,管着走私这一块几年后,看人的本事非同一般。他见内侍的眼中带着讥讽之色,就知晓事儿没那么简单。
“为何?”
李元婴问道。
内侍淡淡的道:“咱说过,就是因为宫中不靖,外人太多……”
这是针对我们母子的?
李元婴笑着问道:“要多久?”
内侍打个哈哈,“咱只是个小人物,哪里知晓要多久?”,他看着柳宝林,若有所指的道:“兴许半年,兴许……数年,兴许……”
宫中什么时候不靖了?
李元婴每月都进宫一次,从未听闻……而且看殿内几个内侍宫女的惊讶模样,这个内侍分明就是在说谎。
若是以前,他只能低头。可此刻的李元婴却冷笑道:“这是故意刁难我们母子?敢问可是得罪了你……”
“元婴儿!”
柳宝林叫住了他。
这些内侍对于她们而言堪称是遮天般的存在,得罪不起。
“阿娘,他这便是故意刁难!”
内侍冷冷的道:“话带到了,滕王好自为之。”
李元婴怒火上冲,骂道:“贱狗奴,本王定然要让你付出代价。”
内侍眼神轻蔑,摇头出去。
不过是帮着皇帝掌管走私的事儿罢了,就和宫中的那些内侍一个尿性,你嘚瑟个什么?
柳宝林出去看了一眼,再回来时叹息道:“此人叫做魏智,刚到这边来,就管着我们这些高祖和先帝的嫔妃。阿娘也有些对头,魏智一来,那几个对头便给了他好处,撺掇他来对付咱们……”
她柔声道:“元婴儿,你莫要焦躁,魏智在此处待不了几年,到时候这些都迎刃而解。”
几年?
李元婴心中的火气迸发,然后强压了下去,笑道:“阿娘放心,我能解决。”
柳宝林嗔道:“这是后宫,你如何解决?好生做你的事,我在宫中好得很。”
李元婴晚些告辞。
他笑眯眯的,随即去了皇城外。
王圆圆已经等了许久,见到他后,笑道:“滕王越发的威武不凡了。”
自从救过大唐的密谍后,王圆圆在一干走私商人中算是独占鳌头,货物第一等,价钱最便宜……连李元婴等人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
“寻个地方说话。”
他们在外面有个据点,到了之后,王圆圆开始说此次获得的消息。
“……大唐当时攻伐辽东,禄东赞得了消息后,就召集军队,准备粮草兵器……”
“等等!”
李元婴伸手,“攻伐哪边?”
“往西边去。”
“西边……”
贾平安给他们分析过当前的局势,从宏观层面讲述了大唐面临的对手,以及轻重缓急。李元婴这些课上的很是认真,现在一想就想到了……
西边,那便是走葱岭,准备攻伐安西。
这是重大消息,代表着在吐谷浑碰壁多次后,吐蕃改变了进攻方向。
“你接着说。”
李元婴一边听一边记录着。
“可刚出发没多久,就传来了大唐攻克高丽半壁江山,并回师的消息。据闻禄东赞闻讯一夜未眠,第二日头发白了不少……”
先生说过,一个势力强盛后,自然而然的就会拔剑四顾,去寻找对手。吐蕃几番谋划大唐,屡屡失败,禄东赞这是焦头烂额了吧。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要来招惹大唐。
晚些,李元婴求见皇帝。
“陛下,吐蕃那边送来消息,大唐攻伐辽东时,禄东赞集结了大军,随后大唐夺取高丽半壁并撤军的消息传来,禄东赞取消了此次进攻……”
“这是想趁火打劫。”
李治想到了当时的情况:大唐兵临鸭绿水,贾平安却建言就此收兵,坐视四国彼此厮杀。如今看来,这个建言再正确不过了。
“陛下。”李元婴想到了魏智,眼中浮起一抹狠色,“臣问过了,说是吐蕃大军当时是去了西边……陛下,那边走葱岭,随后攻打安西。”
李治眸色一冷,“好贼子!”
若是大军在辽东攻伐不休,陷入了纠缠之中,吐蕃在遥远的安西发动攻势,局势不容乐观。
好一个禄东赞!
李元婴看似平静的说道:“陛下,臣晚些回去收集些消息,看看吐蕃从得了消息到集结大军需要多少时日……”
这是一个重要的事儿。
一旦能有详细的数据,下一次大唐就能据此判断吐蕃出兵的速度,堪称是无价之宝啊!
这个滕王,越发的长进了。
李治赞道:“此事若是做成了,有大功于国。”
李元婴随后回去,寻了那些走私商人,反复询问关于此次出兵的具体消息,来回的推敲计算。又去询问了百骑关于吐蕃相关的消息……
深夜,整个长安城都在沉睡,滕王府的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仆役在边上靠着墙壁睡着了,李元婴的桌案几上摆满了一张张纸,这里看一眼,那里看一眼,随后计算。
他的眼睛通红,倦意不断袭来。
“来人。”
仆役醒来,李元婴吩咐道:“弄了姜来。”
仆役不解,心想滕王难道还想做个宵夜?
姜拿来了,仆役问道:“滕王,可是要把厨子给叫醒来?”
李元婴摇头,一口咬去,辛辣一下就刺激的他精神抖擞。
“滕王……”
仆役没想到他竟然是用生姜来提神。
李元婴含着生姜,继续推算。
偶尔抬头沉思,那眸色毅然。
哦哦哦!
鸡鸣声传来,李元婴打个哈欠,仔细看看自己的推算结果。
“准备早饭。”
吃了早饭,李元婴便进宫求见皇帝。
后宫。
柳宝林饭后缓缓踱步。
时光流逝,她从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已经变成了一个荣辱不惊的妇人。
几个高祖的嫔妃在边上窃窃私语。
“柳宝林来了。”
“此次咱们买通了魏智,隔绝了他们母子相见,她定然心丧若死。”
“看不出。”
“这是故作镇定。”
一个嫔妃提高嗓门喊道:“柳宝林,听闻你们母子再也不能相见了?”
这是伤口上撒盐,戳人肺管子。
柳宝林看了她一眼,“贱人。”
“哈哈哈哈!”
几个女人捧腹大笑,笑得狠毒,笑得惬意。
当初柳宝林进宫时,高祖皇帝垂垂老矣,见柳宝林天真可爱,而且少女感十足,就专宠她一人,并成功令她生子。这份专宠被人各种羡慕嫉妒恨,当时就爆发了出来。
高祖皇帝去了,可这些恩怨依旧留了下来,在后宫中不断发酵演绎。
“你儿子听闻在前面管些腌臜之事,柳宝林,你不担心吗?”
“不只是腌臜之事,说是见不得人呢!”
柳宝林面色如常,缓缓走过。
“她无言以对了。”
“她每日都是如此散步,咱们别走,晚些等她回来再羞辱一番。”
……
群臣许久未曾见到这位人渣滕王了,见他进殿,也难免好奇的看一眼。
“陛下,臣一夜未眠,算出了吐蕃人出兵所需的时日。”
“哦!”李治没想到竟然这般快。
“吐蕃若是出动大军,从决断开始,需要各处抽调军士,以及准备粮草辎重……臣算下来,需要十三日。”
他拿出一份奏疏,王忠良过来接了。
这是越级投递,门下和中书的两位大佬齐齐看了李元婴一眼。
李治仔细看着奏疏。
这份奏疏先列出了各种获得的信息,随后便是演算,哪一项需要多少时日……最后一一相加,得出了十三日的结论。
“好!”
李治赞道:“有了这个,此后大唐判断吐蕃动向和时日便更有把握了。”
群臣不解,李勣问道:“陛下,可能给老臣一观?”
李治笑道:“给相公们看看。”
奏疏传递了下来。
李勣第一个看,看完后,不禁欣喜的道:“陛下,这便是军功啊!”
宰相们一一看过了,不禁对人渣藤刮目相看。
许敬宗说道:“滕王这份奏疏一目了然,从开始到结论,清晰直白,对了,老夫怎么觉着见过这等……”
他皱眉想了想,“是了,老夫原先见过武阳公也是这般写的……列出条件,随后开始演算,最后得出结果……这是算学的手法。”
多谢先生的教诲……李元婴点头,“正是武阳公教授的手段。”
这等如同证明题一般的手法让人赞不绝口。
“陛下,滕王颇为敏锐,要不……”
许敬宗差点就犯忌讳了。他想建言把李元婴弄进朝中来效力,好歹给个官职。可这是宗室,这等事儿犯忌讳,只能给皇帝乾纲独断。
李治却含笑道:“滕王这几年颇为出色,朕也在想……去鸿胪寺吧。”
管走私的去鸿胪寺,这便是相得益彰。
宰相们都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该谢恩了吧。
李元婴竟然没反应。
王忠良面色一冷,刚想出头呵斥,却见李元婴上前,诚恳的道:“多谢陛下看重,可臣本是个疏懒的性子,原先就爱胡闹,幸而陛下不弃,把臣留在京城管束。这几年下来,臣越发觉着以前的日子过得荒唐,可终究要缓缓改之。陛下,如今臣依旧有些……不靠谱,万万不敢任职朝中,恳请陛下宽宥。”
宗室被猜忌是常事,李元婴的辈分太高,是皇帝的叔辈。一旦有人蛊惑他谋反……皇帝的叔父登高一呼,那个影响力就不得了。
李治先前一时高兴就给了个鸿胪寺的职位,可转念就觉得不大妥当。但帝王言出必行,却无法反悔。
没想到李元婴却主动退却了,这让李治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心情大好,赞道:“滕王越发的识大体了,朕心甚慰。”
宰相们对皇帝的这等心思洞若观火,都觉得李元婴果然是改头换面了。
但有功不赏却也不是明君所为啊!
李治在想着该赏赐些什么。
钱的话,李元婴是不缺的,那该赏些什么……
“你要什么赏赐?”李治突然想试试李元婴的眼光。
李元婴说道:“陛下,臣承蒙陛下关爱,已是粉身难报,如何还敢厚颜索要赏赐?”
他的眼睛发红,看着真情流露。
这个滕王,越发的知情知趣了。
李治心中颇为满意。
李元婴吸吸鼻子,“臣昨日进宫去见母亲,有内侍魏智说宫中如今颇为有些不妥之处,臣想陛下的后宫之中都如此艰难,臣若是再索要赏赐,这是何等的无耻!臣,万万不敢。”
嗯!
魏智……宫中不妥?
李治不动声色的说道:“如此,朕知晓了。”。
随后他夸赞了几句,李元婴告退。
李治看了王忠良一眼。
王忠良心中也正在纳闷,心想宫中最近没什么不妥啊!
这话却不好问,王忠良出去便狂追。
“滕王,滕王等等!”
李元婴茫然回身,“何事?”
王忠良喘息一下,“敢问滕王,魏智究竟说了些什么?”
李元婴面带难色。
“这个……”
王忠良急切的道:“还请滕王如实相告,咱感激不尽。”
“哎!”李元婴说道:“昨日本王去见母亲,魏智便闯了进来,说是宫中最近不靖,要隔绝外人进出,可能要数年。”
王忠良瞬间就明白了,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元婴,“多谢滕王。”
好一个魏智!
等议事结束后,王忠良把事儿说了。
“滕王在宫外,每月进宫也只是去柳宝林处,二人不可能结怨,所以奴婢以为这是冲着柳宝林去的。”
“宫中不靖?竟敢作威作福,好大的胆子!”
李治冷笑道:“你去处置了。”
……
柳宝林散步回来,那几个嫔妃拦住了她。
“柳宝林见不到儿子,可觉着倍感煎熬?”
“当年你专宠,于是洋洋得意,今日如何?哈哈哈哈!”
这些女人在后宫之中磋磨久了,性子古怪,而且为人偏激。
柳宝林只是平静的往前走。
“魏智来了。”
魏智这是例行巡查。
他看了柳宝林一眼,淡淡的道:“不得生事。”
所谓收钱就得办事,他魏智可是个信人。
几个嫔妃都捂嘴偷笑。
“王中官来了。”
王忠良带着十余内侍急匆匆的来了。
他是皇帝身边的人,众人不敢怠慢。魏智率先行礼,堆笑道:“王中官怎地来了此处?有事只管吩咐,咱保证办的妥妥当当的。”
几个嫔妃也是夸赞了王忠良一番。
王忠良冷着脸,目光扫过众人,在柳宝林那里停留了一瞬,随即没有任何征兆的挥手。
啪!
魏智捂着脸懵逼,“王中官,这是为何?”
王忠良厉喝道:“贱狗奴,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在!”
十余内侍齐齐应诺,杀气腾腾的。
王忠良指着魏智,“拿下!”
第789章 必将威震宇内
魏智还在懵逼中,几个内侍扑上来,如狼似虎的控制住了他。有人为了讨好王忠良,劈手就是两巴掌。
魏智口鼻流血,喊道:“咱犯了何事?为何拿人?”
嫔妃们都捂着嘴不敢说话。
当年玄武门之变时,尉迟恭带着军士冲进宫中找到了李渊,随即控制了后宫,那是嫔妃们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今日再看到这些如狼似虎的内侍,她们不由的想到了当年。
大快人心呐!
柳宝林心中窃喜,心想这个魏智才将拆散我们母子,第二日就被收拾了,可见便是报应。
想到这个,她不禁暗自念诵佛号,想回去抄写佛经。
“柳宝林且慢。”
王忠良叫住了她,难得和颜悦色的道:“倒是要恭贺柳宝林了。”
几个嫔妃面色一变。
难道柳宝林这个贱人得了什么彩头?
柳宝林也颇为不解……她在后宫之中早已心如槁木,若非挂念着儿子,早就把自己折腾没了。
这些年除去得到能与儿子每月见一面的好消息之外,再无惊喜。今日这是哪来的好消息?
她仔细想想,发现最近自己什么都没干。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王忠良笑吟吟的道:“滕王今日立下大功,陛下和宰相们都赞不绝口,陛下更是当朝夸赞了滕王……恭喜柳宝林了。”
柳宝林只觉得心口突突突的蹦跳,面色微红,不敢置信的道:“果真是夸赞了元婴儿?”
她的儿子她知道,从出宫之后,李元婴就一路在放飞自己,偶尔有消息传来,也是滕王在某地修建滕王阁之类的。柳宝林知晓儿子这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在行纨绔之事来避祸,可也难免黯然神伤。
哪个母亲不希望儿女有出息?
今日李元婴竟然立下大功,这便是一个极好的信号……皇帝对这位皇叔的猜忌越来越少了。
柳宝林喜上眉梢,那几个嫔妃却眼中发绿。
这个贱人,她的儿子竟然立功了。
高祖皇帝的儿子都是倒霉蛋,从先帝发动政变之后,太子、李元吉……一个个皇子都没好结果。别说是立功,只求能避过先帝的猜忌。
李元婴那个人渣竟然翻身了?
嫉妒让人面目可憎,外加心绞痛什么的。几个嫔妃只觉得心痛如绞,难受之极,恨不能马上就撕烂柳宝林那张脸。
王忠良笑道:“自然是真的,咱亲眼所见,亲耳听闻。陛下说滕王有大功,英国公等人也纷纷出言夸赞。柳宝林,好日子在后头呢!好生过吧。”
柳宝林心中欢喜,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王中官,说是以后宫中外人再不能进出了?你知晓的,陛下答应我儿每月能进宫与我相聚一次……”
她抬头,眼中含泪,“请王中官代为转达我的意思……我儿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求……罢了,再见面怕是奢望,我只求陛下开恩,若是有何不满,我愿一力承当……”
“哈哈哈哈!”
王忠良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的众人摸不着头脑。
他指着魏智说道:“此事便是这个刁奴在作祟,魏智收了别人的好处便借口宫中不靖……魏智,你来说说,宫中如何不靖了?”
魏智的心一下就跌落谷底……他自问最近没犯什么错,所以被拿下后还心存侥幸,想着查清楚后自己还能再度翻身。可……
“宫中如何不靖了?”
王忠良冷着脸喝问道。
“你好大的胆子!”
王忠良一脚踹倒他,“肆意妄为,胆大包天!什么宫中不靖,呸!”
王忠良回身,脸上的愤怒瞬息变成了喜庆,“柳宝林不知……滕王孝顺啊!他立下大功,陛下便让他去鸿胪寺任职,可滕王却婉拒了,再想赏赐他也婉拒了……”
我的儿!
柳宝林只觉得心痛如绞。
王忠良一脸钦佩之色,“滕王便说了魏智之事,陛下令咱来处置了他。柳宝林,你有个好儿子。”
柳宝林呆立原地。
几个嫔妃面色惨淡。
王忠良带着魏智走了,不消说,魏智将会消失在宫中,最好的结果也脱不开苦役。
柳宝林吸吸鼻子,看着几个死对头,突然觉得心中无比充实,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让她一反以往的低调和与人无害。
“当年我刚进宫,高祖皇帝便多有宠爱,你等从那时开始就对我衔恨入骨。如此也就罢了。高祖皇帝早已驾崩,你等却不依不饶,每每对我下手……今日我来问你等,我们可有仇?”
几个嫔妃不能语。
“如今都是在后宫之中苟延残喘之人,为何还要咄咄逼人?为何?难道是夙怨?还是说是……觉着我好欺负!”
柳宝林一番呵斥,只觉得酣畅淋漓。
几个嫔妃灰头土脸的走了,柳宝林原地大笑几声。
随后她回了自己的寝宫。
“把经文拿出来,准备笔墨纸砚。”
文房四宝准备好了,柳宝林坐在窗下,拿起笔,突然抬头看着虚空,微微一笑。
“我的儿,阿娘后半辈子什么都不想,只想你平平安安……”
……
“禄东赞果然鸡贼!”
贾平安在程知节那里,和几位老帅一起商议事情。
“咱们的密谍和走私商人们的消息基本上没有出入,上次禄东赞果然是想打安西的主意。诸位老帅,安西那边可是大唐的桥头堡,禄东赞虎视眈眈,迟早会有一战。”
实际上不只是一战,历史上在攻破了吐谷浑后,吐蕃就把全部精力冲着安西发泄,隔三差五的攻打。而安西也曾经沦入吐蕃之手,只是后来再度被大唐反击夺取。
程知节看着地图,“走葱岭是在绕路,不过也只有这等地方才能容纳大军行军,辎重转运。对了。”,他问了贾平安,“辽东那边如何了?”
“百济在攻打新罗,高丽也在蠢蠢欲动……大唐撤兵之后,并无增兵之势。泉盖苏文刚开始还颇为警惕,如今也觉着大唐不管了,于是就准备拿新罗来泄愤,顺带解除自己身后的威胁。”
贾平安指着地图上的新罗说道:“而新罗也颇为出人预料,和百济打得竟然游刃有余,诸位老帅……”
“贱狗奴!”苏定方骂道:“以往几乎每年新罗都会派出使者来求援,说什么百济攻打,新罗苦不堪言,再不出兵怕是就要灭国了。如今看来都是谎言,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
大唐历史上就被金春秋的谎言给蒙蔽了,舍弃大敌吐蕃,优先解决辽东方向的敌人。
梁建方若有所思,“他们能顶住百济的攻打,高丽加上一起如何?”
“难。”
贾平安笑道:“高丽一旦和百济联手,新罗铁定挡不住。不过……要看看倭国的动向。”
……
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一艘破破烂烂的船在缓缓航行。
“是倭国,是倭国啊!”
一个船工热泪盈眶。
巨势马饲也是如此,他看着那渐渐靠近的海岸线,不禁仰天嚎叫。
残余的十余人大多赤果上半身,身上被晒的黝黑,个个瘦骨嶙峋。
“把那些人带上来。”
几个土著从船舱里被驱赶了出来,惶然不安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在陪同曹英雄等人出使倭国的途中,他们遭遇了大风,随即就被打散了。巨势马饲带着两艘船一路漂流,粮食没了,个个眼睛发绿,最后寻到了岛屿,上面有些土著……
巨势马饲大喜,随即带着人横扫了那些土著,抢得了些粮食补给。
在判断了方向后,巨势马饲制定了回归计划,顺带抓了些土著人随船出航。
可这一路漫长,粮食吃完了……
“******”
几个土著瘦的更可怕,几乎就是皮包骨头,单手就能轻松拎起来。
他们跪在地上嚎哭,看向这些倭人的眼神就和看到厉鬼一样。
倭人们的眼中多了绿光,舔舔嘴唇。
巨势马饲说道:“杀了。”
几个倭人嚎叫着,拔出刀斩杀了这几个土著。
船只靠岸,巨势马饲寻到了当地人,弄了一匹马和食物,自己先一路往都城去。
当他赶到都城时,就见到了大军云集的盛况。
中大兄王子策马在大军之前,奋力呼喊。
“我们在这狭小的岛屿之上,地动,洪水,海水倒灌……我们是作了什么孽,以至于遭此大难?”
数万大军默然。
中大兄王子愤怒的道:“我们并未作孽,从未作孽!可老天却频频降下灾祸,这是为何?”
悲愤啊!
军士们的眼中多了悲愤之色。
“要如何才能逃脱这些灾祸?”
中大兄王子喊道:“只有一个法子。”
众人抬头。
“离开这里,我们去寻找一片富庶之地,让你等能吃饱饭,能有衣裳穿的好地方。”
中大兄王子指着半岛方向,奋力高呼,“就在海对岸,如今新罗正在攻打百济,百济王扶余义慈向我们求救,只要咱们出兵一起击败新罗,便能给咱们一块庞大的土地,足够咱们全部搬家的土地……”
下面骚动了。
中大兄王子杀气腾腾的道:“如此,全军出发,咱们去为自己打下一片肥沃之地。谁敢阻拦咱们,那就把他们……全数杀光!”
数万人兴奋的高喊,“杀光!杀光!杀光!”
中臣镰足不失时机的道:“请了天皇来。”
老迈的齐明天皇出现了,为了给将士们打气,她还化了妆。
“天皇万岁!”
中臣镰足带头欢呼。
“万岁!”
将士们振臂高呼。
“天皇将会御驾亲征!”
中臣镰足再度放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天皇御驾亲征?
众人不禁欢呼的越发的真诚了。
“万岁!”
“出发!”
大军出动了。
巨势马饲被拦在外围,此刻大军出动,才得以近前。
“巨势马饲?”
中大兄王子皱眉看着他,眼中闪过厉色,手按着腰间的刀柄喝问道:“你这些时日是去了哪里?”
巨势马饲一阵嚎哭,“臣在海上被风浪打散了,绝望时,臣想到了王子,就咬牙坚持,四处寻了食物来果腹,历经千辛万苦,这才回来。”
中大兄王子面色稍霁,“正好大军要出发。此次征战事关国运,大唐的态度至关重要,你刚出使大唐,知晓他们的底细和态度,便跟随大军出发。”
“是。”
大军源源不断的往海边开拔,那里有上千艘船只正在等候他们。
“中臣!”
中大兄王子突然冲着身后招手,他的忠臣中臣镰足近前。
“当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大唐……那是个庞然大物。每次遣唐使们回来,都是赞不绝口。不管是文治武功,大唐煌煌令人不敢直视。可我们难道就只能守在这里?”
中臣镰足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必须有所作为。”
“对,必须有所作为。”
中大兄王子的眼中全是疯狂之色,“我们先渡海,到了百济之后,我们和扶余义慈虚与委蛇,等时机一到,就突然动手,从内部击垮百济……”
中臣镰足笑道:“百济一垮,新罗定然茫然不知所措,随后咱们进可攻,退可守,至此,大计可成!”
中大兄王子摇头,“中臣,你的眼界,你的目光都不够深远。为何不攻伐新罗?嗯?”
中臣镰足讶然,“要攻伐新罗吗?”
中大兄王子点头,“你别忘了,那些年咱们只是袭扰,就让新罗苦不堪言。当数万大军出现时……中臣,新罗会如何?”
“我们一旦横扫了新罗,随即就有了和高丽正面相对的底气。打!”他的眼眸中全是野心,“一旦击败了高丽,你可知我们会如何?”
中臣镰足浑身颤栗,面色发红,“我们……我们将会成为这个世间的主宰之一。除去大唐之外,再无敌手。”
“为何要惧怕大唐?”中大兄王子笑的很疯狂,手舞足蹈的道:“当我们一统辽东时,大唐算什么?咱们要击败他们,一路打到长安城去。我发誓,此生定然要抢一个大唐公主来做我的妻子,哈哈哈哈!”
中臣镰足也为之变色,“那是大唐啊!”
“大唐又如何?”
中大兄王子兴奋的道:“大唐也曾在高丽面前无可奈何!咱们一统三国,为何不能和大唐正面厮杀?”
历史上,中大兄王子就是这般想的,随后和被灭国的百济残余联手。要知晓,这时他们的对手不只是新罗,还有大唐。但中大兄王子却‘怡然不惧’,随后在白江口之战中幻想破灭……
千余艘船被摧毁一空。
数万将士尽皆成了异国他乡鬼。
中大兄王子仰头,双手举着,嘶吼道:“去征伐!去厮杀,把见到的人都杀光,我们就是天下之主!”
……
百济境内。
上万人正在互相绞杀。
旗帜在摇晃,将士在惨叫或是呐喊,将领在嘶声指挥……
“让右翼挡住!”
金庾信黑着脸,催促着自己的右翼止住溃退的趋势。
“令人督战,退后者……杀!”
这个血淋淋的命令止住了右翼的颓势。
金法敏在他的身边,见对面的百济军阵列稳固,就跃跃欲试的道:“我愿率军冲阵。若是能斩杀敌将,敌军将会崩溃。”
金庾信摇头,告诫道:“你是太子,你若是出了意外,整个新罗都会动摇,而百济人将会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金法敏笑道:“如此我岂不是无所事事?”
金庾信拍拍他的肩头,目光中也带了些戏谑之意,笑道:“你若是觉着无趣,那便去右翼,告诉他们,我需要他们的反击。”
金法敏点头领命,那朝气蓬勃的模样,让众人不禁都为之精神一振。
“年轻人呐!”
金庾信赞赏不已。
金法敏策马冲到了右翼,大声喊道:“右翼反击!我需要你们的反击。”
他拔出长刀,一夹马腹,喊道:“跟我来!”
右翼竟然在金法敏的率领下发动了反击。
金庾信面色一变,旋即吩咐道:“全军出击!”
“出击!”
新罗人倾巢出动,百济人的抵抗很激烈,但他们的左翼遭遇了士气高昂的新罗右翼。在金法敏一马当先的鼓舞下,他们一阵拼杀,击溃了敌军的左翼。
“败了!”
百济大败,溃兵跑的到处都是。
“追击!”
金法敏追上去,轻松的收割着军功。
这个太子啊!
金庾信微笑着,对身边的将领说道:“太子英武,假以时日,定然是我新罗的明君。”
将领点头,欢喜的道:“有这样的太子,新罗定然会越发的强盛。唐人可恶,此后咱们当独立自主。”
新罗都城鸡林。
金春秋站在宫殿的台阶之上,目光炯炯,沉声道:“不要指望大唐了,他们正冷笑看着我们和百济的厮杀,恨不能我们杀个两败俱伤,杀的彼此灭亡。告诉他们,今年……我们不会再派出使者。”
“是!”
下面的臣子们应诺。
“不过我们还有盟友。”金春秋想到了倭国使者带来的建议,不禁笑了。
一旦倭国和新罗联盟……那便是全新的局面。
他的眼中多了野心,斩钉截铁的道:“新罗,必将崛起于辽东,必将威震宇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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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祸水
自从鸭绿水以西全数丢失之后,高丽国中就弥漫着一股子离死不远的气氛。
没了半壁江山,高丽还是那个高丽吗?
百济也不再以臣属自居,新罗就更不用提了,据闻金春秋得到战报后,随即就大宴群臣,喝的烂醉如泥之后还当众耍了一套刀法,说高丽狗贼也有今日?随即狂笑。
据闻,那一日鸡林城中欢声笑语就没断过。
高丽衰微,大唐就成了辽东的新掌柜。可他们却做了一个甩手掌柜。
打吧,大唐绝壁不插手!
于是百济大打出手,新罗不甘示弱,两边厮杀了许久,新罗竟然占据了上风。
“金春秋的城府很深,以前总是对百济示弱,经常去大唐求援,如今看来,那是故意的,示敌以弱,想引大唐入局对付高丽。如今大唐撒手不管,金春秋也死了心,新罗一下却爆发了如此强大的实力,大莫离支,臣以为要引起重视才好。”
一个老臣眯眼说出了这番话。
另一个臣子说道:“是啊!大莫离支,新罗如今士气如虹,照我看这便是要灭了百济之势。如今大唐撤兵已久,要不……咱们出兵灭了新罗?”
泉盖苏文坐在上面,身边是五把刀。
他闭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
“大莫离支?”
众人面面相觑。
这议事呢!您竟然睡着了,这算是什么?
“不慌!”
泉盖苏文依旧闭着眼,声音低沉,群臣赶紧束手而立。
“新罗灭不了百济,没那个本事。百济也在保存实力,所以才处于弱势,可百济为何保存实力?”
泉盖苏文睁开眼,眼中有不屑之色,“扶余义慈觉着高丽衰弱了,觉着我衰弱了,野心悄然滋生,也做着成为辽东霸主的美梦……他也配?!”
他坐直了身体,气势雄浑,“金春秋也在做着辽东霸主的美梦,可大唐却有一群老狐狸!”
他惬意的舒展着双腿,这便是箕坐,目光睥睨,“他们扫荡了鸭绿水西岸,大军囤于鸭绿水边却不再攻击。当时我便想……他们这是何意?可随后他们竟然撤军了。你等说这是为何?”
群臣七嘴八舌,有人说是因为彼时唐军是强弩之末;有人说是因为当时高丽屯兵于鸭绿水东岸,唐军担心遭遇半渡而击,所以才退兵……
群臣越说越起劲,等有人看到尊敬的大莫离支看着大家,那眼神分外的鄙夷不屑时,就住嘴了。
一个接一个的臣子住嘴,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泉盖苏文冷冷的道:“愚蠢!若是任由你等来指挥和大唐的厮杀,高丽早就灭国了!”
众人噤若寒蝉……最近大莫离支的脾气不好,王宫外已经被战马拖死了好几个臣子。
泉盖苏文轻声道:“让他进来。”
一个男子被带了进来,行礼后,泉盖苏文微微颔首,“告诉他们关于大唐撤军的真实缘由。”
男子面对群臣说道:“大唐那边刚来的消息……当初大唐撤军不是打不过来,而是想撤军之后,引发我们和百济、新罗之间的厮杀,不断削弱三国,等时机一到再动手,一举扫灭了三国。”
“好一个阴毒的谋划!”
有个武将倒吸一口凉气,“当时唐军兵临鸭绿水,士气正旺,若是强渡鸭绿水,我们当时人心惶惶,国中征兵也来不及了……这等局势他们竟然能忍住,大莫离支,要小心。”
“都是老狐狸。”
“此等谋划怕是谁……李勣吧,此人老谋深算,乃是大唐如今的第一名将,也是第一统帅。”
“兴许是苏定方。”
泉盖苏文的的眉间多了些阴郁,轻轻摆手,“告诉他们。”
男子放低了些声音,“是贾平安。”
殿内鸦雀无声。
……
这等眼光和谋划,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大唐军方的顶梁柱。李勣之后,大唐后续有人了。
“此人……大莫离支,臣记得当年那贾平安出使高丽,看着颇为年轻俊美的一个人,而且诗才无双……可他竟然有这等谋略?如此,如此……”
大唐有了这等将才,高丽有什么?
泉盖苏文沉声道:“无需担心,如今咱们重整军备,军力强盛,更甚于前。唐人若是来了……厮杀就是。若是不行,我亲自上阵厮杀!”
他起身看了一眼那五把刀,“散了吧。”
群臣散去。
“大莫离支,可要用饭?”
时间近午,往日泉盖苏文会吃一顿饭。
可今日他却摇摇头,“去看看高藏在做什么。”
高藏正在和一个文官说话。
他神色忧郁,“高丽丢了半壁,如今连百济和新罗都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可我更担心大唐会再度出兵,到了那个时候,唐军一旦度过鸭绿水,高丽拿什么来挡?”
文官叹息一声,“有大莫离支在,国主何必担心?”
高藏的眼中多了些讥诮之色,“是了,有大莫离支在,高丽定然会蒸蒸日上。只是今日丢了半壁,明日不知要丢哪里,我这个高丽王有何用?哈哈哈哈!”
文官的目光转动,突然起身行礼,“见过大莫离支。”
高藏就像是被人一把拽住了咽喉,笑声戛然中断。
门外,泉盖苏文佩戴着五把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双眸子里竟然隐含杀机。
“好生享受你的好日子,若是享受够了,要么自行了断,要么……”
他右手按住刀柄,大拇指按下,长刀就出来了些,眸子里多了冷酷。
“要么,我来帮你了断!”
高藏木然坐在那里,眼眸深处有哀伤之色。
“高丽啊!”
他轻轻的呢喃着,“高丽啊!”
……
贾平安和老帅们连续数日议事,针对目前大唐的周边局势来了个集思广益。
“老夫以为高丽苟延残喘,不足为惧。新罗与百济死缠烂打,战火将会延续数年,乃至于数十年……但高丽定然会插手。”
说话的是正好回长安的高侃,他须发斑白了许多,说话间胡子还一翘一翘的,“一旦高丽插手百济与新罗之间的厮杀,大唐就该在三国绞杀再一起之时果断出手,否则岂不是对不住新罗的以一敌二?”
众人哈哈大笑。
苏定方轻蔑的道:“高丽人也有今日?那泉盖苏文据闻在穷兵黩武,征召了许多百姓,组建了更胜往昔规模的军队,说是枕戈待旦,准备反攻鸭绿水西岸。老夫早已迫不及待了,若是他敢来,老夫定然要请缨出征,不灭高丽不归。”
程知节长吁短叹……他是不可能再出征了,所以看着睥睨的苏定方,那种羡慕妒忌恨啊!
梁建方淡淡的道:“老夫上次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出击的机会,阿史那贺鲁却跑的比兔子还快。此次老夫也想去看看辽东大地,去寻几个高丽美人来暖床榻。”
程知节冷笑,“老梁你可还有那等能力?照老夫看你早已是有心无力了吧?撒泡尿都能打湿了裤裆……呵呵!”
这话侮辱性很强。
梁建方大怒,“你特娘的每每被家中的娘子辖制。男人为何被辖制?皆因在床榻之上无能为力,哈哈哈哈!”
二人缓缓起身。
高侃干咳一声,“不小了。”
“打!使劲打!”有人却在起哄,两眼放光,“卢公上次可惜了,竟然一招只差啊!被梁公一拳封眼,今日便是报仇的良机……”
砰砰砰砰砰砰!
贾平安仰着头,这等场面这几日已经发生了三次,老程和梁建方两次,还有另一对一次。
都骨质疏松了,还敢这般放手斗殴。打断了骨头可不容易好。
二人随后开始了抱摔,场面精彩纷呈。
喘息声渐渐大了起来。
这一次打的太过惨烈了些,众人开始出言相劝。
可没卵用。
贾平安干咳一声,“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殴打继续。
马丹,真心不想管啊!
贾平安叹息,“你们都错了!大错特错了!”
嗯?
众人回头看着他,连正在抱摔的两个也是如此。
贾平安头痛欲裂,“倭国呢?诸位把倭国丢哪去了?”
程知节喘息着,“放屁,高丽一旦掺和进来,倭国哪敢动手?”
贾平安捂额,“我上次就说过,倭国人极度的野心勃勃,极度的喜爱冒险……你们为何就忘记了?”
“松手!”
程知节骂道:“听听小贾如何说,若是不对,一起毒打他。”
梁建方点头,二人分开后,一边做豪迈状捋捋头发,一边催促贾平安赶紧说。
“倭国人疯狂,这要从他们的现状说起。诸位,倭国才将从土著状态走出来,何为土著?土著实则便和野人差不多。他们不知廉耻,譬如说如今的所谓女天皇,便是嫁给了自己的亲兄长……”
呃!
还有这样的操作?程知节冷着脸,“兄妹如何能成亲?小贾你越发的荒谬了!”
这只是开端啊!
倭国的皇室就是一个奇葩的混合体……特别是为了保持什么所谓的血脉纯正,经常玩近亲结婚,到了近代依旧如此。
贾平安认真的道:“卢公,这是大事。”
大事小贾不会吹嘘……梁建方骂道:“你狗屁不懂便要质疑小贾,老实听着不成?”
“咋?”程知节瞪眼。
“咳咳!”贾平安觉得自己就是个调剂他们之间矛盾的工具人,“这等近亲成亲生下来的孩子多半有些问题,譬如说脑子。”
竟然想着远征……还和大唐来一次决战,这样的倭国决策人脑子正常?
“如今倭国便是女天皇的儿子中大兄王子在做主,此人有些疯狂。我以为,眼看辽东三国大战,倭国定然会介入……加上高丽,这是四国大战。”
他起身,很严肃的道:“若是有错,我回头就……”
“住口!”
贾平安刚想发誓,就被程知节打断了。
程知节冷着脸道:“老夫知晓了,且等着消息来吧。对了,小贾你为何一提到倭国便是格外的亢奋……”
“不,还有恨意。”苏定方的眼神贼好,贾平安觉得可以碾压自己,“小贾,记着你从未去过倭国吧。也就是与倭国人接触过,何至于恨上了那些矮子?”
贾平安笑了笑,平静的道:“只是有些夙怨。”
“你多大的人?二十余岁也谈什么夙怨!”梁建方笑道:“难道你前世与倭国人又不解之仇?哈哈哈哈!”
室内全是笑声,有人甚至捧腹大笑。
贾平安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可不是吗?
那便是前世的夙怨!
……
娘的,一群老鬼竟然不信我的话?
贾平安满脑子都是愤慨,干脆去了铁头酒肆喝酒。
郑远东很是自然的给他上酒,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伙计,不过气质却颇为……怎么说呢!就是逼格依旧还在。
上了酒菜,郑远东去洗个手,随后坐在他的对面。
“你有心事,而且怒气冲冲。”
贾平安喝了一杯酒,抬头道:“老郑你这是改行看相了?”
郑远东笑了笑,竟然有些云淡风轻的出尘,“我如今从那个漩涡中走了出来,只觉着浑身轻松,自然灵觉更敏锐。”
不错,很牛笔!
贾平安几杯酒下肚,突然就释然了。
我说的一切在老帅们看来只是揣测,如今高丽插入战局,在老帅们看来,倭国人定然不敢上岸。
可他们不知晓,倭国人疯狂到敢直面大唐。
这个岛国最擅长的便是冒险,他们的资本不多,每一次都是以小博大,胜利则举国欢腾,败了便装孙子,用时间来换取下一次冒险的机会。
他们一方面说自己全盘学习了唐宋,唐宋真正的文化精髓就在倭国。可当他们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时,世人才知晓,原来所谓的唐宋文化早已被他们演绎成了面具。而面具下便是獠牙,择人欲噬的残忍!
心情一好,贾平安就来了精神,想到了兜兜早上央求自己去给她买一个拨浪鼓的事儿。
小棉袄的要求啊!
贾平安赶紧去东市。
平康坊出去便是东市,贾平安牵着马缓缓进去。
走不到二十步,就见一个女人蹲在那里哭,边上一个侍女也蹲着在劝慰。
侍女眼睛很大,骨碌碌的一转,“娘子,你要知晓,我们很有钱了,家中还有许多钱,你以后嫁给个良人,他读书来你织布……不,他读书来你睡觉,从此过上好日子……岂不是很美?”
女人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但旋即又低头哽咽。
贾平安从身后看去……我去,好身材啊!这身材怎地有些眼熟?
再看看那发髻,越发的熟悉了。
“呜呜呜!”
女子还在哭。
“咳咳!”
听到男子的咳嗽声,女子猛地抬头,警惕的目光扫过周围。
“贾平安……”
“李姣?”
这张绝美的脸印象深刻。
一个过路的商人见到了李姣的美貌,顿时就心动了,上来笑道:“娘子可是遇到了难处?我李世英不是自吹,在这长安城中认识的官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但凡在长安城中的麻烦就没有我解决不了的。”
他贪婪的看着李姣,觉得这个女人无处不美,天生尤物……若是能和她睡一觉,我短命十载都心甘情愿。
李姣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旋即躲到了贾平安的身后。
李世英的目光竟然无视了贾平安,踮脚道:“娘子,钱好说,好说啊!”
贾平安淡淡的道:“你说自家认识长安城中九十名官员,可认识我?”
李世英这才正眼看贾平安,“你是……”
李姣按着贾平安的肩膀,踮脚仰头骂道:“这是武阳公贾平安,你想作死吗?”
她的嗓门不小,附近的人都听到了。
这女人脑子很灵活啊!
她如今算是孤苦伶仃,若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依靠,美色便是招祸之源。
——我和武阳公交好,谁敢觊觎我的美色试试!
贾平安不置可否,可李世英却被吓破了胆,以为李姣是贾平安的女人,而自己刚才竟然敢调戏他的女人……要死了啊!
噗通!
李世杰被吓软了腿,跪下哀求道:“我不知她是武阳公的女人,我有眼无珠……”
他抬头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贾平安摇摇头,回身道:“哎!你这是哭个什么?”
你就不能和气些吗?李姣心中难受,“我……”
“所有人都在看着你,寻个地方说话吧。”
这等祸水级别的美人一出现就会造成交通拥堵,弄不好还会引发些治安事件。
“娘子,武阳公是他这般年轻吗?”
边上的侍女大红好奇的问道。
李姣说道:“把羃?给我。”
戴上羃?后,不得了,竟然变成了朦胧美,依旧惹人注目。
贾平安笑道:“你觉着武阳公该是多大岁数?”
大红嗯了许久,“少说五十岁吧。”
晚些到了长安食堂,贾平安带着她们进了自己的包间。
大红一边看着贾师傅,一边附耳对李姣低声道:“娘子,这人会不会动色心。若是他在这里用强,我怕打不过他。”
李姣摇摇头。
去洛阳路上被追杀的那一夜,就她和贾平安二人。若是贾平安要用强,荒郊野岭的最好下手。而且贾平安对她恶声恶气的,一点男儿风度都没有,谈何色心?
贾平安坐下,点了酒菜,然后惬意的道:“遇上啥不开心的事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他是习惯性的损李姣。
李姣气得……
她突然把脸埋在膝上,“我好生没用,刚被人骗了一大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