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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迪巴拉爵士     大唐扫把星txt下载     大唐扫把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8章 你是豕吗?

    国子监,肖博躺在值房里,两只眼睛茫然看着虚空。

    他的左脸高高肿起,郎中正在查看。

    “就是挨了一下,养几日就消肿了。”郎中很是笃定,连药都不给。

    肖博看了一眼边上的几个官员,“那些疯子可回去了?”

    司业陈宝说道:“回去了。”

    “哎!”肖博的眼中多了神彩,“都是些疯子。他们这般闹腾……话说算学和他们有何关系?一个个上蹿下跳的,就像是刨了他们家的祖坟。”

    陈宝就是新学学生陈翔的父亲,他苦笑道:“祭酒,那新学乃是当年百家之学的余孽……这是他们的说法。而陛下登基以来,轻儒学重文吏,引得他们惴惴不安。突然陛下又支持什么新学,一下就崩了。”

    先帝重儒学,至少表面上如此,让孔颖达等人修撰整理五经正义等典籍。可一到李治就不同了。

    所谓文吏,就是不入流的那等官吏。这些官吏大多属于流外官……

    ——大唐的官吏有两个圈,一个是流内,可以理解为名牌大学毕业的,升官发财速度快;一个是流外,可以理解为职校毕业的,还有一些自学成才的,这等人做事踏实,对政事了如指掌,但因为出身的缘故,想升官,想进入流内,堪称是痴心妄想。

    李治登基后,大肆提拔流外官吏进入朝中各部门担任中下层官员,早就引发了不满。比如说杨德利就是其中的一个,贾平安严格来说也是一个。这两兄弟……贾平安好歹是有过乡学的基础,杨德利就纯属自学成才。

    ——帝薄于儒术,尤重文吏。

    于是那些人的心态就崩了。

    “陈司业……”肖博的脸疼的厉害,说话也难受,“晚些你再去看看,若是那些人还闹腾,对了,就禀告给陛下。”

    陈宝点头,“祭酒安心养病,下官已经令人去寻贾平安了。”

    “他来有何用?”肖博摇头叹息。

    “武阳伯来了。”

    外面有人喊道。

    肖博马上躺好,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哎哟……”

    贾平安一进来就看到肖博的脸,被吓了一跳,“肖祭酒这是破相了。”

    肖博本是在装,闻言心中一冷。

    不管是五岁孩子还是七十老翁,他们都格外在乎自己的容貌。

    破相了?

    肖博只觉得心如刀绞,“哎哟……”

    “此事现在如何了?”贾平安只是随口一句,把肖博弄的真的生无可恋后,就和陈宝了解情况。

    “那些博士、助教大多是教授儒学的,先前祭酒说陛下有令,让算学的学生学习新学算账之法,那些人就发作了,围着祭酒咆哮,有人太过激动,竟然一砚台扔了过来,祭酒不幸……”

    肖博不幸中招了。

    贾平安沉吟了许久。

    “他们闹过头了。”贾平安觉得这些人如惊弓之鸟,“算学是算学,不是国子学,不是太学,他们激动什么?”

    一个职校能和北清相比吗?

    不值一提!

    陈宝点头,对贾平安的敏锐很是赞赏,“他们不外乎就是担心被侵蚀,今日算学,明日国子学。”

    贾平安起身道:“去看看吧。”

    呃!

    肖博也顾不得装死了,“去不得!你是罪魁祸首,去了怕是被围攻。”

    贾平安笑道:“围攻?”

    他微微眯眼,陈宝猛地想起这位可是才将去北方厮杀了一场,战功赫赫。

    “去算学看看。”

    陈宝起身跟着去,肖博在后面喊:“不对就跑!”

    贾平安差点一个踉跄。

    到了算学,贾平安的出现引来的却是欢呼。

    算学就是国子监下属的专科学校,专门向百姓子弟开放。和专门收录权贵子弟的国子学、太学等学校相比,算学就是后娘养的。

    韩玮欢喜的迎过来,“先前祭酒说算学教授算账的法子,却被打了一顿,某还说此事怕是完了。没想到武阳伯亲至,可是要教授我等吗?”

    贾平安看了一眼兴奋的师生,说道:“某来看看,第一,你等可愿学?”

    “愿意!”

    外面气势汹汹的来了二十余人,听到里面高呼愿意,有人黑着脸道:“都是一群贱人!”

    “若是愿意,某自然愿意教授。”

    贾平安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厉喝:“奸贼,竟然敢在国子监蛊惑人心,真当我等三尺剑锋不利乎?”

    贾平安回身,就看到数十博士、助教气势汹汹的进来,为首的指着他骂道:“今日老夫为国除此奸贼!”

    贾平安就站在那里,这人嘴里喊的凶,可脚下却走得慢,不时看看左右。

    这是在等同伴超过自己,他就算是功德圆满了吧。

    门槛猴!

    贾平安往前一步。

    唰!

    这群人全部止步。

    这可不是普通的少年,他才将在北方阵斩敌酋,率众冲阵,立下大功。

    贾平安看着这些人,心中涌起了悲哀,“儒学新学都是学,可非得要弄个什么独尊儒学。若说新学十恶不赦,是歪门邪道也就罢了。可新学教授的都是实用之学。敢问诸位大儒,新学可有不妥之处?”

    呃!

    现在不是宋明,儒学的地位还没有那么高,儒家尚在雏形之中,所以贾平安此话一出,有人就面红耳赤。

    但更多的人气势汹汹。

    “这等学问让人不安本分,让人好名利……”

    这便是儒学的附属属性:陶冶情操,规范道德标准。

    贾平安反问道:“难道学了儒学的人就安守本分了?就不好名利了?”

    他看看这些先生,笑了笑,“诸位从各地赶来长安,有多少是为了弘扬儒学?某看一成也无。更多的人是想名利双收。可偏生要寻个借口,把自家弄的高高在上,让人敬仰。可某在此说一句……”

    贾平安斩钉截铁的道:“所谓圣人,定然是无欲无求。但凡一个人还要吃喝拉撒,他就压根不可能是圣人!什么安守本分,谁能安守本分?蹲在家中说什么耕读,到了夜晚看着娘子也在蠢蠢欲动……等见到美人之后,顿时两眼放光,先是矜持,随后放浪形骸,不堪入目!”

    人类总是喜欢把极少数大成就者标榜为绝对的道德模范,甚至称为圣人。

    何为圣人?

    不食人间烟火者,视万物为刍狗,心中无一丝情义。

    这便是圣人。

    明明整日吃喝拉撒,睡女人也不落人后,偏生要标榜什么道德君子,这类人贾平安见一个唾弃一个。

    贾平安这话揭开了所谓的圣人面纱,那些人不禁大怒,有人喝道:“若是人人趋利,大唐如何?”

    这个问题问得好!

    你新学都是实用之学,可个人修养还要不要了?

    一味教导实用之学,疏忽了学生的德育,你这个新学算什么?

    大伙儿都觉得贾平安坐蜡了。

    可他却微微一笑,“儒学一直在教授。”

    妙啊!

    韩玮赞道:“武阳伯此言甚是,我算学每日的儒学教授从不会缺。”

    那些人傻眼了。

    有人脱口而出道:“你不排斥儒学?”

    一群傻蛋!

    贾平安反问道:“某本就学过儒学,为何要排斥儒学?就算某教授新学,可某为何要排斥儒学?非此即彼本就不是做学问的态度。非我即敌,这不是学问,而是利益之争!”

    “他竟然不排斥儒学?”

    一群人茫然看着贾平安。

    在儒学的发展历史上,之前一直是百家争鸣,直至董仲舒迎合帝王弄了一套理论,随后儒学就成了显学。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为了让这套理论人人皆知,人人学习,利于帝王的统治,儒家和帝王联手压制了其它学说。

    这便是独尊儒学的根由。

    帝王需要能帮助自己的学说,儒学谄媚低头,其它学说扑街。

    所以儒家子弟也习惯了一家独尊,但凡出现对手,马上就打压排斥。

    这等想法就像是喝水般的简单,可贾平安竟然不排斥儒学,这思路在他们看来格外的奇葩。

    这……

    好像没法出手了啊!

    但有人却振臂高呼,“邪门歪道,怎能在国子监立足?诸位,赶他出去!”

    有人带头,那些人早就习惯了妄自尊大,竟然就逼了过来。

    看来还得要动个手?

    贾平安颇为期待。

    韩玮走到了他的身前。

    那些助教和学生走到了他的身前。

    众人都在沉默着。

    此刻能读书的人少,儒学还得再发展几百年,通过科举,把儒学变成儒家。

    所以这是最好的时代。

    这些师生挡在前方,韩玮说道:“我算学是算学,与国子监诸学并无瓜葛,算学的学生多是百姓子弟,我等要教授的是实用之学,至于你等想的非此即彼,莫在我算学横行!”

    有人喊道:“韩玮,你莫要自误。”

    “自误什么?”韩玮冷笑道:“武阳伯说得好,新学不排斥儒学,可儒学却见不得新学的好。什么刀下亡魂,什么百学余孽,这是大唐,不是前汉!”

    炸了!

    前方有人冷笑,“大言不惭,停了算学的课!”

    这是杀手锏。

    但旋即韩玮就说道:“除非陛下有令,谁能停了我算学授课?”

    那些人无计可施,有人威胁道:“若是跟着那个扫把星学了新学,回头就别想做官。”

    前面还说什么读书不为名利,此刻把脸一剥,活脱脱的一个变色龙。

    贾平安不耐烦了,说道:“吵吵什么?若是不妥,直接分出来就是了。”

    周围鸦雀无声。

    分出来。

    这是要分裂国子监。

    李治本就不重视国子监,若是算学分裂出去会如何?

    喜闻乐见吧。

    “回去!”

    那些人嘀咕了一阵子,竟然偃旗息鼓了。有人临走前阴测测的道:“算学的学生,以后不打算为官了吗?”

    这些人人脉宽广,外加一群权贵子弟,要封杀算学的学生轻而易举。

    算学上下顿时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

    李治是支持新学的,若是贾平安建言把算学分出来,他定然会乐见其成。其一国子监没矛盾了,其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看看两边教出来的学生怎么样。

    贾平安于是开启了两边同时开课的艰难时光。

    国子监里纷纷扰扰,有人去寻了肖博,说外面不少人放话,说要打压算学的学生。

    这个可是影响就业问题啊!

    国子监的学生出来没地方接收,以后谁还会来读?

    肖博只是装傻,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可不敢和那些疯子纠缠。

    “算账有何用?”

    国子监的呼喊甚嚣尘上。

    王琦冷笑道:“贾平安撑不了多久。”

    陈二娘想到那个少年吃瘪,不知怎地,竟然有些惆怅。

    柴令武闻讯大笑,随即投入到了自己的大事中。

    王悦荣四十五度角仰望着明媚的阳光,有些莫名的忧伤。

    半月后,当北征大军即将回到长安之时,几个权贵来到了算学。

    “某想请两位学生去家中帮个忙。”

    韩玮得了消息不敢怠慢,飞也似的跑去寻贾平安汇报。

    “好事,算是学以致用。”贾平安看着很平静。

    算学借出了几个学生去权贵家中干啥?

    国子监都在盯着。

    很快,这几个权贵家中都爆出了大事。

    “家仆贪污!”

    肖博愕然。

    陈宝说道:“祭酒,那些学生一去就重新建账,把原先的账目重新理了一次,随后一一核算,发现了许多问题。”

    肖博震惊不已,“这算账之法这般犀利?”

    陈宝点头,苦笑道:“说个丢人之事,犬子陈翔跟着武阳侯学新学,前阵子在家里一番折腾,竟然说他母亲记账简陋,核算不清,被打了一顿后,前日自家悄然把账本重新理了,发现他母亲的账目不对……”

    娘的!

    这把自家老娘的脸都给揭了。

    肖博觉得这事儿太有趣了,“后来如何?”

    陈宝叹道:“下官视而不见,陈翔随即又被他母亲痛打了一顿。”

    肖博不禁捧腹大笑,“儿子去揭穿母亲藏私房钱之事,这等逆子,打个半死都是活该。”

    老娘藏点私房钱容易吗?老娘十月怀胎,辛苦把你养大容易吗?你竟然敢把老娘藏私房钱的账目给查了出来,不死何为?

    肖博突然想起一事,“那他可查到了你的事?”

    陈宝面色一变,“那逆子昨夜一夜未睡……不好!”

    他拱手,“祭酒,下官身体突感不适……”

    可怜的人……肖博点头,“去吧去吧,记着别打孩子太狠了。”

    ……

    陈翔鼻青脸肿来到了宫中,坐下后,李元婴问道:“怎地……挨打了?”

    陈翔点头。

    尉迟循毓问道:“这次又是为何?”

    陈翔说道:“某昨夜查账,查到阿耶隐藏了一笔钱,又查到了那几日阿耶早出晚归,说是有公事……阿娘说阿耶那几日回来身上有脂粉味,她怀疑去了青楼,阿耶却说是阿娘的脂粉味……今日真相大白,阿娘和阿耶吵架。”

    叛逆少年杨渊好奇的问道:“那与你何干?”

    陈翔叹道:“他们吵完了,就……一起打某。”

    男女混合双打的滋味不好受。

    但算学却热闹了起来。

    “借几个学生可好?”

    算学很忙。

    经常有权贵出没,说是来视察一番,准备把子弟送来学学,但最终都是带着一个或是两个学生回家。

    然后……

    “陛下,鄂国公家中查出了家仆贪污之事,鄂国公出动了。”

    尉迟恭大怒,把几个贪污的家奴丢在家门口抽打。

    李治觉得这个趋势有些不大对。

    “陛下,清河候家中查出了贪腐……”

    李治单手托腮看着前方。

    疯了。

    就在大部分人不看好算学的情况下,那些权贵纷纷来了算学,随后赞誉有加,直把算学夸成了天下第一学问。

    国子监那些大儒们目瞪口呆。

    “这是为何?”

    陈宝在国子学视察,闻言淡淡的道:“算学能查账,能算账,算的快,还准,你说为何?”

    那些权贵可不会管你什么儒学新学,对我家有用的就是好学问。

    所以尉迟恭才把孙儿丢在贾平安的手下,李治把宗室人渣也丢了进去。

    现在闹大发了。

    王琦也懵了。

    “算学热了?”

    周醒点头,“算学的学生大多被请了去,如今算学里空荡荡的,那些博士助教都在笑,说是没想到后娘养的孩子竟然也有这么一日。”

    “为何?”王琦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请了算学的学生去家中重新整理了账目,查出了家仆贪腐,众人纷纷效仿。”

    “这不对。”王琦很果断的道:“此事背后有人,去查?”

    等周醒去后,他淡淡的道:“取了针线来。”

    陈二娘忧心忡忡的道:“这等东西……女人做的。”

    咻!

    茶杯飞了过来,陈二娘低头,“是。”

    晚些,王琦穿针引线……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看着竟然多了一份纯真。

    陈二娘觉得这人要疯了。

    而周醒很快就查到了此事。

    “率先请了算学学生的是梁建方舅子的表弟家。”

    艹!

    王琦越发白皙的脸上多了明悟,“这是贾平安的手段,新学在算学强行推开,可却被无数人抵制。他若是不能为算学找到一条路,渐渐的那些人就会疏远了新学。”

    陈二娘心中一震,想起了那个少年,“他这是以利诱之!”

    你竟然也知道?

    王琦看了她一眼,觉得心很疼。无关情爱,只是那种独占欲在作祟,“他让梁家的亲戚请了两个学生去核算账目,不管真假都会查出问题,随后……你要知道,那些权贵看似大方,可最不能忍受仆役贪污,于是人人心动……算学的学生由此名声大噪,那些人的抵制顿成笑谈。”

    “他竟然不动声色的就解决了此事……”陈二娘面色微变。

    周醒骂道:“那个扫把星!”

    晚些,周醒再度回来,欢喜的道:“某让人去散播消息,说这是贾平安的手笔,恍然大悟之后,那些人定然会越发的痛恨他了……”

    王琦抬头,木然的道:“他早就得罪了那些人,你此刻说了此事,只会让人夸赞他手段了得,你……是豕吗?”

    猪队友周醒愕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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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装孙子就彻底些

    “陛下,弓月道大军陆续回归,梁大将军和契苾大将军正在路上,不日就到长安。”

    这个好消息让君臣心中一振。

    李治为此偷懒半日,去了后宫。

    “陛下,昭仪身体康健,女子中少见。”医官诊脉结束,给出了一个让武媚和李治都心情不错的结果。

    李治笑吟吟的道:“外间有人说新学乃是百学余孽,刀下游魂,气势汹汹……”

    这个事儿武媚知道,但却鞭长莫及。

    “贾平安不动声色,等那些人得意洋洋时,突然寻了梁建方家的亲戚出手请了算学的学生回家,随即查出家中仆役贪了不少钱财……”

    这是以利诱之!

    武媚微微挑眉,心中一松。

    “权贵呐!”李治眼中有轻蔑之色,“那些权贵蜂拥而动,算学的学生一夜之间都被请了去,堪称是洛阳纸贵。最后大多查出家中的账目有问题,于是……攻击不败而败,这等手段朕很是熟悉。”

    等他走后,武媚站在门外目送。

    “昭仪,武阳伯手段了得,可为臂助。”张天下不禁回想起了那次见到的贾平安。

    “臂助?”武媚笑了笑,“我未曾想到他竟然能这般沉得住气。那些人叫嚣着,想扼杀了新学,想扼杀了他。我在宫中为此焦虑不安,想在陛下那里为他求助,可我知道,帝王无情……”

    她缓缓回身,目光平静,“我在宫中挣扎,他在宫外挣扎,我为登高望远,他为了什么?新学。男儿重学问,这是好事,他若是能让新学开花结果,将会名垂青史。如此……”

    她摸摸小腹,“这个孩儿若是男孩多好?”

    张天下心中一凛,“昭仪,天下终究还是学儒学的多,若是让这个孩子去学新学,反对者不会少。”

    武媚笑了笑,“其实……赞同还是反对都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实的?

    张天下不解。

    武媚缓缓走进去,右拳紧握。

    “昭仪!”

    周清回来了,一脸兴奋的道:“奴婢打探到了消息,萧淑妃今日骂了皇后,说皇后无子,迟早会滚蛋。”

    没有子嗣的皇后就是不会下蛋的鸡,不会下蛋的鸡,迟早会被主人家一刀剁了。

    这是一个最朴素的道理。

    王皇后焦虑不安。

    “连武媚那个贱人都有了身孕,我却没有动静,外间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蔡艳也颇为焦虑,“皇后,此事要着紧,要不……请几个医官再来看看?”

    “看多少次了?”回想起自己治疗的过程,王皇后就有些不堪回首,“那些药吃了不知有多少,可什么用都没有。”

    “皇后,萧氏来了。”

    王皇后冷冷的道:“打出去!”

    宫中一地鸡毛,柳奭也感受到了。

    “皇后无子,此乃大忌!”

    柳奭焦虑不安,若是王皇后有什么岔子,他这个宰相也坐不稳,这便是外戚为官的坏处,威望不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晚间,他和心腹一起饮酒。

    “可惜皇后这般贤惠,却无子,让老夫不安之极。”

    心腹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边喝酒一边想着办法。

    “相公,某有个法子。”

    “是何法子?”

    心腹说道:“皇后进宫多年无子,这便是没有缘分,既然如此……某听闻陈王生母卑微,可却得陛下看重,封为雍州牧。陈王若是想谋求太子之位,生母卑微便是一个大坏处,若是皇后此刻……”

    “若是皇后出手收拢了陈王,他自然欢喜,他的母亲也会欢喜,如此,皇后有了倚仗,陈王也有了倚仗,妙啊!”

    柳奭觉得这是三赢的局面,不禁大喜,当夜喝的酩酊大醉。

    第二日他便让妻子进宫。

    “陈王?”

    王皇后只觉得一道闪电击中了自己。

    “陈王的生母刘氏卑微,我若是说了要收陈王为假子,她岂敢说不?”

    王皇后大喜,“还是舅舅为我思虑周全,好!”

    回过头她就让人把陈王李忠叫了来。

    九岁的李忠看着和小大人一般,规规矩矩的行礼。

    “好孩子,过来我好生看看。”王皇后的眼中多了慈爱之色。

    李忠缓缓过去,有些怯意。

    “是个好孩子。”

    王皇后随后就去求见了李治。

    “陈王?”李忠不置可否的道,“朕好生想想。”

    ……

    “见过武阳伯。”

    算学内部士气高涨,贾平安一来就受到了近乎于追星般的欢迎。

    一堂课下来,学生们受益匪浅,有人追着贾平安问道:“武阳伯,你先前说税法等同于国法,甚至是高于国法,为何?”

    贾平安止步,身后一群学生围过来。

    看着这些好学的学生,贾平安倍感欣慰,“不论是秦汉还是大唐,一国之基为何?”

    “武力!”

    这个答案靠谱,但贾平安只是微笑。

    “文化。”

    这个也靠谱,贾平安觉得自己教出的学生果然不凡。

    但……

    “一国之基在于税!”贾平安看过史书,一国崩溃,无不是从财政崩溃之始,“国要养军队,要养官吏,开战要给钱粮,遇到天灾人祸要赈灾……军队固然好,可若是财政崩溃,军队也会崩溃……”

    前汉倒在了天灾上,但根源是没钱粮。

    大唐后续实际上也是倒在了钱粮上。

    大宋好一些,但财政依旧在崩溃边缘。

    大明就更不消说了,连军饷都给不起,四处受灾也无钱粮周济,最终民变四起。

    可没钱没粮的根源是什么?

    “税若是收不上来,若是有人避税,钱粮就会短缺,当这股子风潮一起,前汉你等可还记得?”

    “记得!”

    “前汉黄巾之变为何?便是因为无钱粮,于是天灾之下百姓嗷嗷待哺,最后揭竿而起。”这便是一个死循环,可前汉果真没钱?有,钱粮都在那些人的手中。可那些人却不会出分毫去赈灾……”

    有人明白了贾平安的意思,说道:“武阳侯,若是税收的越来越少,遇到天灾大唐将会束手无策。朝中用钱也将捉襟见肘,如此……国将不国了。”

    这话没错。

    贾平安很是欣慰的道:“所以某才说税第一,若是税出了问题,就是在挖大唐的根基。”

    后续府兵制的败坏,一部分原因就是土地兼并。

    而大唐最大的问题就是逃户。

    那些权贵和寺庙就是趴在大唐肌体上吸血的两大集团。

    大唐后续一路走低,最大的问题依旧是没钱粮。

    土地不断被兼并,户数增长缓慢的能让户部尚书想上吊,仿佛天下人都不生孩子不分家了。

    最后土地大规模集中在权贵和寺庙的手中时,这个大唐就病了。

    所谓的均田制也成了笑话,没土地了,怎么授田?

    但新生人口要土地耕种啊!

    这个矛盾无法解决,就算是没有安禄山,也会有王禄山。加之玄宗晚年昏庸好享受,一干宗室权贵比着谁的钱多,谁更奢靡,大唐不衰亡才怪。

    贾平安觉得黄巢哪怕有千般不好,唯一的好处就是把那些所谓的门阀给弄掉了。

    他看到学生们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给那些人下的烂药算是启蒙了。等以后这些学生不断去沿着这个方向研究,最终就能把大唐财政问题的根源给剖析出来,随后天下人恍然大悟,才知道谁是大唐的掘墓人。

    而穷的一批的帝王会磨刀霍霍,逼着那些人把兼并的土地交出来。

    想到这个场景贾平安就暗爽不已。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刺客,一击即走。

    而谁也不知道,撬动大唐税收改革的起因就在今日。

    “多谢武阳伯解惑。”学生们躬身,觉得贾平安目光如炬,从另一个角度阐述了国家兴衰的道理,果然是大才。

    肖博得知这番话后,对陈宝叹道:“老夫却后悔了。”

    陈宝问道:“为何?”

    肖博想起了家中儿孙的现状,不禁大为失望,“若是当初让儿孙去跟着贾平安学,兴许更好些。”

    陈宝想到儿子陈翔的表现,心中嘚瑟,“祭酒何须如此,听闻祭酒的孩子都出类拔萃……”

    “有屁用!”肖博难得的爆粗口:“整日在家作诗写文章,可一问经世之道却知之甚少。”

    晚些,这番议论被报给了李治。

    “税?”

    李治作为帝王,自然知晓大唐的困境何在。

    “贾平安此言甚是。”

    李治在琢磨着。

    梁建方就在这种琢磨中进了长安城。

    狂欢!

    一群群头领被带进来,君臣一起看稀奇。

    贾平安也被邀请来了。

    “诸卿,满饮此杯!”

    李治红光满面的举杯。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梁建方算是彻底的扬眉吐气了,举杯顺着喝过来。

    “卢国公,哈哈哈哈!”

    到了贾平安这里的都是小虾米,和大佬们没法相提并论。

    梁建方拎着酒坛子来了,边上的官员们赶紧起身。

    “小贾!”

    贾平安在往后缩。

    李治见了不禁大笑:“果然,再多的才华也怕梁大将军灌酒,如此便多灌些!”

    贾平安被梁建方揪住,赶紧表态,“某自己喝!”

    他不想做第一个被酒水呛死的人,所以主动就义。

    但酒坛子太大了吧。

    老梁莫不是故意坑我?

    “喝!”

    “对,赶紧喝!”

    连长孙无忌都在起哄,一干老家伙都在怪笑起哄。

    难道看着扫把星有窘迫的时候,不添把柴火怎么行?

    贾平安一咬牙,拎起坛子就灌。

    “哈哈哈哈!”众人不禁大笑。

    喝完酒,贾平安觉得还好。

    难道我的酒量骤然飞升了?

    贾平安有些小兴奋。

    军中一旦庆功就要喝酒,不会喝也得喝,否则同袍会看不起你。贾平安上次就吃了亏,恨不能弄些解酒药来。。

    渐渐的,他兴奋了起来。

    为啥没人跳舞嗨皮?

    贾平安刚想起哄,李治放下酒杯起身了。

    “诸卿!”

    众人安静了下来。

    李治看着臣子们,登基时的战战兢兢都消散了。

    朕终于还是熬了过来。

    “此战大胜,朕想问问阿史那贺鲁,见到朕的勇士,为何跑的这般快……”

    “哈哈哈哈!”

    众人不禁狂笑。

    “大唐立国数十载,击溃了无数对手,可依旧有人想试探大唐的刀锋是否依旧锋利,对于此等人,朕就一个想法……扫灭!”

    众人肃然。

    李治走了下来,“高丽在盯着大唐,朕尽知;还有吐蕃,野心勃勃之辈都想从大唐的身上撕咬血肉,朕要告诉这等人,大唐严阵以待,胆敢来犯,不,若敢对大唐不敬,天兵朝夕可至,灭国可期!”

    贾平安不禁振臂喊道:“大唐万岁!”

    瞬间殿内的气氛就炸裂了。

    “大唐万岁!”

    喝!

    酒水一坛坛的被搬来,贾平安不知自己和谁喝了酒,好像有一次是长孙无忌?

    真是见鬼了。

    “诸卿!”

    李治也喝高了,拍拍手后,竟然开始跳舞。

    他一边跳一边目视群臣。

    这是邀请。

    一起来嗨皮吧。

    这便是大唐的舞会。

    长孙无忌欣然而往。

    李勣含笑起舞。

    贾平安羞耻的被拉了起来,然后羞耻的跳着舞。

    最后君臣尽兴而归。

    贾平安出宫,上了阿宝后,觉得有些头晕。

    “武阳伯!”

    身后有人召唤,贾平安回身,见是鸿胪寺少卿朱韬,就下马拱手,“见过朱少卿。”

    朱韬正在和人说话,那人……

    贾平安觉得味道不对。

    “这是……”

    朱韬介绍道:“这是金法敏,新罗使者。”

    “都几月份了,还在长安。”贾平安有些不满的道:“莫不是混饭吃?”

    这些使者都是来朝贺了,竟然还停留在长安,非奸即盗。

    他喝多了随口一说,金法敏却怒了,“朱少卿,此人是谁?”

    朱韬淡淡的道:“武阳伯贾平安。”

    金法敏越发的怒了,“陛下厚爱新罗,可这位武阳侯却轻蔑外臣,还请朱少卿禀告陛下,为外臣做主。”

    “你这还蹬鼻子上脸了?”贾平安打个酒嗝,“新罗吧……一边和倭国眉来眼去,一边瞅着大唐强盛就来装孙子,回过头若是得了好处,马上就能翻脸不认人,小人之国!”

    “咦!”金法敏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咦,“我要面见陛下!”

    这是奇耻大辱啊!

    贾平安轻蔑的道:“装孙子就彻底些,别……金法敏?”

    操蛋!

    这名字耳熟啊!

    贾平安想起来了,这货不就是后来新罗所谓的文武王吗?

    在大唐灭了高丽和新罗后,这位文武王的野心就膨胀了,一边支持高丽残余势力给大唐找麻烦,最后干脆赤膊上阵……

    想到这里,贾平安就冷笑道:“新罗周边全是虎狼,一心想利用大唐为自己拼命,但凡大唐灭了高丽,便是新罗和大唐翻脸之时,这等小心思,你以为能瞒住谁?”

    大唐最大的问题就是玩高姿态,灭了高丽和百济后,新罗明显的冷漠了,而且小动作不断,在那个时候就该果断出手。

    朱韬惊讶的道:“武阳侯何出此言?”

    “朱少卿有所不知……”贾平安眯眼看着金法敏,“莫要以为大唐能为新罗火中取栗,随后新罗就能趁势得利,某告诉你……那点小心思早些收起来,否则大唐一巴掌就能拍死新罗!”

    不管是善德女王还是新罗女王,在新罗统治者的眼中,大唐就是个棒槌,为自己火中取栗的蠢货。

    金法敏面色惨白,“朱少卿,外臣请辞。”

    朱韬皱眉,贾平安笑道:“朱少卿只管和陛下说了此事,他此刻做姿态,回去之后定然惶惶不安,随后越发的坚定此心。”

    他把新罗人的小心思剖析的干干净净的,自家上了阿宝,“走了啊!”

    金法敏回到了驻地。

    随从们聚集在一起,金法敏沉声道:“谁在外说话肆无忌惮了?”

    众人摇头。

    金法敏一拍案几,恼火的道:“唐人说新罗居心叵测,一心就想利用大唐,随后会和大唐翻脸,这话谁说的?”

    众人都纷纷摇头,有人说道:“大唐强盛,新罗哪里敢和大唐翻脸。”

    金法敏垂眸,眼中的利芒一闪而过。

    “谁再胡言乱语,杀了,全家为奴!”

    随后他去求见李治。

    “陛下有事。”

    李治拒绝见他。

    此刻,老将们都围拢在一起,看着地图。

    “高丽那边还是不能大打,老臣以为,等高丽、百济、新罗打作一团后再动手为好。”

    听了朱韬的禀告后,柳奭沉声道:“陛下,贾平安出言羞辱使者,当令人去呵斥。”

    李勣说道:“此言差矣,新罗游走于列国间,贾平安的话老夫赞同。”

    李治喝了一口醒酒汤,淡淡的道:“金法敏逗留长安,一再哀求,说百济和高丽勾结,不断侵袭新罗。这是要撺掇大唐主动出兵,其心莫测……”

    皇帝果然是清醒的!

    李勣心中欢喜,觉得有这样的帝王,大唐的未来定然一片光明。

    柳奭说道:“陛下,大唐需要新罗拖住百济和高丽。”

    “高丽若是要攻打新罗,大唐来不及救援。”李治冷笑道:“金法敏以为朕是糊涂了?竟然用这等谎言来蛊惑朕。”

    梁建方大怒,“陛下,该呵斥金法敏。”

    长孙无忌淡淡的道:“何须呵斥?今年本该给新罗一批兵器,拦下就是了。”

    李勣目光温润的道:“臣以为太过了……”

    众人看着李勣,都觉得这位英国公是疯了。

    李勣微笑道:“何不如给百济一些好脸色?”

    这个阴险的家伙!

    众人不禁大笑。

    柳奭说道:“可羞辱使者终究不好。”

    “有何不好?”李治起身走到地图前,看了看半岛局势,抬头道:“朕的臣子,朕能责罚,外藩使者也配?”

    李治转身,“来人。”

    “陛下。”有人上前。

    李治眉间有睥睨之色,吩咐道:“赏贾平安好刀一柄,好马一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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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娘子的肚皮越发的大了,某如今有些担心。”杨德利看着王大娘隆起的肚子,目光中带着畏惧。

    “担心什么?”贾平安在喝醒酒汤。

    阿福在边上鬼鬼祟祟的往大门去。

    杜贺一脸宠溺的准备偷偷把大门打开,让阿福出去散心。

    杨德利挠挠头,“某最近老是做梦,梦到一家子全没了,就剩下了自己。”

    可怜的表兄,原先一家子只剩下了他,现在妻子有了身孕,他害怕了。

    “此事简单。”贾平安一脸神棍的模样,“等生了孩子,某请了太史令来看看。”

    杨德利一听李半仙的名头,顿时七窍通了六窍,安心的走了。

    “某去睡一觉。”喝多了就睡觉,贾平安觉得自己的酒德不错。

    “先生!”

    赵岩来了。

    阿福趁着开门的机会溜了出去,贾平安有些头痛。

    如今他分三处教授学生,外加本职工作‘很辛苦’,真是疲惫不堪。

    授课之后,赵岩却没走,问道:“先生……”

    “怎么了?”贾平安想睡觉了。

    “先生,家里没醋了。”赵岩把混饭吃说的理直气壮。

    “少吃醋!”贾平安生无可恋。

    “郎君,吃醋其实对身子不错。”杜贺马上现身说法,“某这阵子也多吃醋,竟然……”

    “竟然什么?”贾平安发现杜贺在挤眉弄眼的,活脱脱一个奸臣的模样。

    “小贾!”

    才将想到奸臣,奸臣许的声音传来。

    杜贺赶紧说道:“某最近床笫之事颇为顺畅。”

    吃醋还有这个功能?

    扯淡的玩意儿!

    贾平安也不准备提醒他,但看到弟子一脸憧憬时,难免就告诫了一下,“少年戒之在色。”

    赵岩却很实诚的道:“阿耶说要能干。”

    这特娘的是什么家庭教育?

    贾平安一巴掌拍去,赵岩捂头呼疼。

    “小贾……”许敬宗一进来就四处寻摸,“阿福呢?老夫给它带了好东西。”

    他摸出个油纸包打开……

    “鸡腿?”贾平安觉得老许这是把阿福当做是孩子了。

    鸡腿阿福不吃,许敬宗板着脸,“老夫才将听闻你羞辱了新罗使者,那金法敏去了宫中求见陛下,陛下不见,按着老夫对陛下的了解,这多半是不满了。你为何偏的要羞辱那个金法敏?就算是见不惯,夜里悄然一刀剁了不就成了?”

    是呵!

    老许的建议不错。

    许敬宗见他沉思,就随口问道;“想什么呢?”

    “想怎么弄死金法敏。”

    许敬宗见他认真,就没好气的说道:“你这是寻死呢!那金法敏上次可是得了陛下的青睐,还赏赐了官职……听闻你最近喜爱钓鱼,回头多准备些鱼竿吧。”

    “这是何意?”贾平安最近是喜欢钓鱼,可也不至于每天去啊!

    许敬宗叹道;“回头被陛下责罚了,你也不肯老实,不如去钓鱼,修身养性,还能给陛下看看你的悔悟。”

    “许公你却不知道陛下。”贾平安觉得所有人都不知晓李治那羞赧微笑下的帝王属性。

    看似最无用的一个帝王,可在位期间却解决了大唐的几个根本性问题:高丽灭了,小圈子被压制了,突厥一步步被逼到了绝境……

    这样的帝王,谁把他当撒比,谁就是真正的撒比。

    “武阳伯。”

    外面有人叫门。

    杜贺开门,就见一个内侍和几个军士站在外面。

    内侍进来,目光扫过许敬宗,“陛下赏赐武阳侯一刀一马。”

    许敬宗脱口而出道:“骑马持刀去杀敌!”

    李治终究还是那个李治,面对外部威胁,从来都是用拳头去回应。

    许敬宗心事一去,就看看天色,“不早了。”

    “饭菜可好了?”贾平安闻弦歌而知雅意。

    “好了。”

    “许公,还请用个便饭。”

    “家中还在等着呢!”

    “许公这是不给面子?”

    “那……老夫就勉为其难吧。”

    吃了晚饭,老许拎着一坛子酒,打着饱嗝说道:“回头去家里吃饭。”

    贾平安应了。

    日子就是这般,有几个好友,有几个忘年交,偶尔一起喝酒扯淡,便觉得很是惬意。

    杨德利和贾平安不同,他没朋友,也不想有朋友。

    “某去上衙了,你在家好生歇着,有事去平安那边叫个人,叫你娘也行。”

    杨德利小心翼翼的摸摸王大娘的肚子,“某觉着是个儿子。”

    王大娘笑道:“我也觉着。”

    于是杨德利心满意足的去了户部。

    刚进仓部,就见仓部郎中向长林和几个军士站在那里,面色阴沉。

    “见过杨郎中。”杨德利没在意的拱拱手。

    “杨德利!”向长林的声音有些飘忽,也有些严厉,“昨日你带着人去清点了仓库,可有此事?”

    “是,昨日下午下官带着人去清点了仓库。”

    向长林微微抬头,看着天空,“那仓库被盗,里面少了一百余贯……”

    轰隆!

    杨德利只觉得晴天霹雳般的震惊,“昨日下官最后走……”

    “你遣走了所有人,只剩下自己在仓库里……杨德利!”

    向长林喝问道:“最后关门时,你和谁一起?”

    杨德利心中一个哆嗦,“下官和常生一起。”

    向长林再问道:“就只是常生吗?还有何人?”

    杨德利觉得不妙。

    这语气分明就是把他当做是嫌犯了,“下官就是和常生在一起,后来还给了常生一文辛苦钱。”

    杨德利能给人一文钱,这大方的让贾平安都不敢相信。

    “可仓库失窃一百余贯……”

    “常生和下官一起关的门!”杨德利觉得自己很冤。

    但他很自信,只要把常生带来,他就能当面对质。

    向长林叹息一声,“常生死在了仓库里,杨德利!带走!”

    两个军士上来,一人一边按住了杨德利。

    杨德利腿都软了,“不关下官的事,下官昨日和常生一起出来,后来下官就回了家……”

    “谁看到了?”向长林叹息一声,“去吧,某会去告知你表弟。”

    “不是下官!不是下官!”杨德利的喊声回荡在皇城内。

    贾平安正在和长腿妹子说话。

    “宫中如今越发的不安宁了,皇后却有些诡异,看似很镇定,胸有成竹。萧淑妃整日咆哮,越发的狰狞可怖。最后就是武昭仪,话不多,也不会叫骂,看似平静,可不管是萧淑妃还是皇后都占不到便宜。”

    那是当然的!

    千古就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强大女皇,萧淑妃和王皇后不过是给她练手的靶子而已。

    卫无双见他走神,突然脸红红的,侧身问道:“宫正让我问你,那药可还在吃?”

    “什么药?”贾平安真心忘记了。

    卫无双却以为他是在调戏自己,一拳打去。

    可贾平安早已非吴下阿蒙,随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某真的忘记了。”

    “松手!”卫无双一脚踢去。

    擦!

    竟然那么狠?

    贾平安双腿一夹,就夹住了她的腿。

    卫无双单脚站立,有些不稳当,恼怒的道:“还不松手……不,还不松腿?”

    贾平安松开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药?”

    上次卫无双带来了蒋涵的亲切关怀,说他不是男人,要重振雄风云云,于是就给了一个药方。

    那个药方贾平安准备等到五十岁以后再用,目前处于压箱底状态。

    卫无双羞恼的道:“你可喝了?”

    “没。某又没病,为啥喝药?是药三分毒,喝出来问题咋办?”

    卫无双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少年也不错。

    别人要是这般早就颓废了,可他依旧积极向上,乐观进取,还顺带立功不少……

    这样的少年,难怪宫正觉得可惜,要为他求了药方来。

    “你……”卫无双想想还得要猛药,“以后人人成亲了,就你形单影只,就算是成亲了,也只能……”

    剩下的话她说不下去了,最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就不能懂事些?”

    我去!

    贾平安觉得自己真心冤枉,“要不某寻个人证明一番?”

    “呸!”卫无双呸了他一下,昂首道:“到时候你别哭就是了。”

    呵呵!

    贾平安笑了笑,“多谢宫正了。”

    卫无双随即回去,贾平安送她,边走边说道:“告诉宫正,某好着呢!”

    想到蒋涵那个冷艳女官竟然这般关心自己的私人问题,贾平安不禁有些小感动,但却不知道动机。

    想到这里,他看看卫无双,“那个……无双。”

    卫无双板着脸,“叫我的全名卫无双,谢谢。”

    “知道了,无双。”贾平安纠结的道:“你说说……宫正为何对某这般关切?莫非某是她失散多年的亲戚?”

    卫无双侧身看着他,良久说道:“你真美。”

    贾平安笑道:“男儿该说英俊。”

    “想得美!”

    卫无双迈着大长腿走了,贾平安还在琢磨着蒋涵的意思。

    “武阳伯!”

    一个小吏飞奔而来。

    “何事?”

    小吏近前,“杨主事被抓了。”

    “为何?”贾平安觉得不可思议。

    表兄虽然较真,虽然抠门,但却是个不惹事的人……当年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时,惹事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时日长了,杨德利有些胆小怕事。

    小吏说道:“昨日杨主事去查验仓库,结果那仓库管门锁的小吏今日发现死在了仓库里,仓库丢失了一百多贯。”

    “表兄不会偷窃,更不会杀人!”

    杨德利的性子贾平安非常清楚,除非是逼到了绝境,否则他只是笑着。

    小吏苦笑道:“可昨日最后走的就是杨主事和那小吏。”

    尼玛!

    这是死无对证了啊!

    “那仓库在何处?”

    “崇义坊。”

    贾平安感谢了小吏,面色如常的回到了百骑。

    他进了值房,拿出一张纸。

    按照规矩,此事他需要回避,所以侦破权是拿不到的。

    表兄若是杀人,绝对会和他说,这一点贾平安确信不疑。

    那么此事就是有人栽赃……

    会不会有人杀人偷盗,然后表兄躺枪?

    贾平安眯眼,“来人。”

    包东进来,“武阳伯。”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有个事要你做,私事。”

    包东不禁大喜,心想武阳伯这是把某当做是心腹了吗?

    “下官在所不辞。”

    “没说不惜一死,某很欣慰。”若是包东说什么头可断,血可流,武阳伯的事儿记心头,那贾平安回头就会把他踢走。

    “你和雷洪去崇义坊,注意盯着仓部管的仓库……”

    包东问道:“那边记得仓部的仓库不少,盯着哪一个?”

    “你去就知道了。”

    贾平安等包东走后,就去寻了邵鹏。

    “老邵,某有些急事,最近这阵子怕是要经常出去,你多担待,回头五香楼某请客。”

    邵鹏随口道:“只管去,有事说话。”

    老邵就是老邵。

    贾平安去了雍州刺史府。

    “老夫知晓了此事。”许敬宗看着有些严肃,“不过此案却是被刑部拿了去,老夫派人去盯着。”

    老许这是不怕和刑部翻脸啊!

    贾平安随后去了铁头酒肆。

    “某要你的兄弟帮忙。”

    晚些他出现在了崇义坊。

    刑部的人看到他来了,也上前主动介绍情况,算是通气。

    “武阳伯,这些仓库距离坊墙五步开外,防备的是坊墙倒塌压住了仓库。彼此之间相隔二十步,就算是一个仓库起火,相隔的仓库也能隔离开来。”

    很不错的设计。

    “常生如何死的?”贾平安拍拍小吏的手,一块金子就拍到了他手心里。

    小吏飞快的收了金子,态度反而冷淡了些,“被人从背后捅了十余刀,真狠。”

    贾平安没进现场,进了也无用。

    ……

    杨德利已经进了刑部的大牢,正在被审讯。

    “杨德利!”

    审讯的官员三角眼,看着特别阴狠。

    杨德利哆嗦了一下,“是下官。”

    三角眼官员问道:“为何杀了常生?”

    杨德利下意识的道:“下官没杀常生。”

    “昨日就你和常生在一起,不是你……是谁?”

    杨德利脸颊颤抖,“不是下官,下官昨日走了,常生那时候还笑嘻嘻的,说下次请下官喝酒。”

    “可现场却有你的东西!”三角眼官员冷笑道:“你以为刑部都是一群混饭吃的吗?看看!”

    一本册子出现在了三角眼的手中,他扬扬册子,“这是你的册子吧?里面是算学,那些数字某看不懂,不过算学里的学生承蒙武阳伯教导,都是这般计数。这个册子的字迹正是你杨德利,你……还有何话可说?”

    杨德利懵逼了,“那册子……那册子下官丢了好几日了。”

    “你和谁说了?”三角眼官员冷笑着。

    杨德利摇头,只觉着一股凉意袭来。

    某要死了。

    可某的妻儿呢?

    表弟呢?

    某若是不在了,他们怎么办?

    他在牢里抓着木栏杆喊道:“某是被冤枉的!某没杀人!”

    大牢里阴森森的,那些人犯纹丝不动。

    狱卒拎着棍子过来,一棍子抽在木栏杆上,杨德利却不松手,哀求道:“某是冤枉的,求求你去给户部传个话,某没杀人!”

    “贱人!”

    狱卒一棍子捅进去,杨德利胸腹挨了一下,有些岔气,就躺在地上缓着。

    边上有人犯笑道:“进了这里,你就算是喊破天也无用。”

    杨德利躺在那里,泪水从眼角滑落……

    ……

    贾平安再度来到了仓库。

    那个小吏也在,看着就像是在等人。

    “刑部的仵作和好手都看过了,说是杨德利杀的无疑。”

    “多谢。”

    贾平安没必要和他们说什么表兄不会杀人,说了只会徒惹人笑。

    他回到了道德坊。

    “如何?”

    王学友一家子焦虑不安。

    王大娘就坐在边上,看着神色平静。

    贾平安说道:“绝不是表兄杀的,某断定是有人出手陷害表兄。”

    王学友一拍大腿,“哎!为何别人要陷害他?”

    贾平安默然,心想多半是我的锅。

    王大娘的平静让他另眼相看,“都安心,某有数,定然能把表兄弄出来。”

    等他走后,王学友叹道:“大娘子好命苦!”

    赵贤惠看了他一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杨德利被处死,大娘子好生活着,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以后就是你的依靠。以后缺了什么,家里有的只管过来拿。记住了昂着头,自己把自己活明白了,别整日多愁善感的。”

    ……

    贾平安回到了百骑,把自己关在了值房里。

    一张纸上已经把人物关系勾勒了出来。

    谁在杨德利走后去了仓库,寻到了常生,还能让他开门……最后从背后捅死了他。

    贾平安写下了熟人二字。

    晚些,许多多那边的人送来了相关的名册。

    “咱们去打听了,常生相熟的就是这几个人。”

    贾平安叫来包东和雷洪,“帮某查查这几人那一日的去向。”

    他就坐在值房里琢磨着。

    包东和雷洪穿着百骑的衣裳,带着横刀,一去查就查了个准。

    这是许多多手下那些恶少办不到的。

    贾平安在等待着,他甚至想好了,等表兄洗清冤屈,就给他换个地方,不让他继续得罪人了。

    “武阳伯!”

    包东和雷洪回来了。

    看着他们那疲惫而木然的脸,贾平安点头,“辛苦了。”

    此刻他的脑海里就是一个念头。

    ——既然不是熟人,就只能是同僚干的!

    而杨德利在户部虽然讨人厌,但也只是厌恶罢了,没有谁会因此而生出弄死他的念头。而且这个案子还是借刀杀人,由此可见背后那人的目的不是杨德利。

    “想弄某?”

    贾平安笑了笑。

第301章 饶命

    侍女跪坐在侧后方,十指纤纤拨动着琴弦。

    琴声悠悠,烟雾渺渺从侧前方的香炉里飘了出来。

    细长的针在绷子上穿行着,一块红色的布上,半只白色的鸳鸯活灵活现的。

    一针下歪了些,但不是仔细看压根就看不出来。

    “心依旧不静。”王琦把绷子丢在案几上,抬头,外面的周醒这才进来。

    “王尚书,贾平安令人去查了常生的熟人。”

    “他看错了路。”王琦微笑道:“常生的熟人可能令他开门?再聪明的少年,终究不知这等官场之事。不过看着他四处奔忙,某甚为欢喜。”

    周醒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位越发的阴柔了,“他还收买了刑部的小吏,给了金子。”

    “那同样无用。”王琦笑的越发的自得了,“此案天衣无缝,任谁都查不到。”

    周醒犹豫了一下,“王尚书,为何要在此刻动贾平安?”

    “你不懂。”陈二娘从外面进来,跪坐在右前方,王琦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胸口酸痛,“相公他们在布局,此次将会是一次清洗。”

    周醒心中一凛,“那这是顺手把贾平安弄进来?”

    王琦点头,“此次……某也只是听闻些风声,此次相公要扫清陛下和自己的对头,贾平安是不是对头?是。既然如此,把他弄掉,也算是开门红。”

    “弄了他的表兄,贾平安会发狂。”周醒渐渐找到了思路,“贾平安克死了家人,幸而杨德利不离不弃照顾着他,否则就他那样的,早就饿死了。如此,贾平安会发狂……发狂……他和高阳交好……”

    周醒抬头,眼中有敬佩之色,“王尚书好手段。贾平安一旦疯狂了,咱们再撩拨一番高阳,这便是一通百通啊!”

    王琦淡淡的道:“直接弄他难,既然如此,就从他的表兄身上着手,牵一发而动全身,顺带把高阳也弄进来,如此,也算是大团圆了。”

    “哈哈哈哈!”

    周醒笑了起来。

    陈二娘也想笑,但张开嘴却笑不出来。

    “为何不乐?”王琦看着她。

    “最近身子不适。”陈二娘很平静的说着。

    “如此就去歇息。”王琦冷冷的道。

    “是。”陈二娘起身告退。

    天空上阴云密布,陈二娘站在院子里发呆。

    “你在想什么?”

    周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想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陈二娘的声音飘忽。

    周醒低声道:“你和王尚书这阵子疏远了。”

    “与你何干?”陈二娘冷笑着。

    周醒笑道:“若是可以,某的房门一直开着。”

    话音未落,陈二娘的身体猛的旋转。

    头发在空中飞舞,几缕遮在了脸上。

    啪!

    周醒捂着脸退后,眼中含笑,“有趣,还是那个狠辣的陈二娘,如此某就放心了。”

    陈二娘冷冷的道:“野狗般的东西,也配觊觎我?滚!”

    周醒的眼中闪过厉色,旋即走了。

    ……

    “寻了坊正来。”

    贾平安到了崇义坊。

    坊正曾梭来了,没等贾平安问话就说道:“武阳伯,这几日来问此事的人不少,某这里当时却一无所知。”

    贾平安淡淡的道:“说。”

    曾梭干巴巴的说了一通没价值的话,贾平安摆摆手,等他走后,包东说道:“武阳伯,此案怕是寻不到凶手了。”

    他们已经把外围的人都查了个遍,可依旧找不到线索。

    贾平安说道:“听说过一种法子吗?叫做排除法。”

    他随即又去了几个坊卒家问话。

    消息传到了王琦那里,他捧腹大笑道:“那个蠢货,竟然去问坊卒,既然某要动手,自然不会被人看到,那个蠢货,想到他此刻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某就欢喜的不行,来人,备酒,哈哈哈哈!”

    陈二娘站在外面,并未如往常般的进去陪他喝酒。

    天空依旧阴霾。

    陈二娘看着外面的天空,突然生出了出去一趟的冲动。

    不能!

    她捂着自己胸脯,用力呼吸了几下。

    “某觉着你不对劲。”周醒的声音就像是毒蛇般的传来,“你神不守舍,你在想着什么?以前的你眼中只有王尚书,此刻却离他远远的……某知晓你有问题,莫要被某抓到,否则……你生不如死!”

    ……

    贾平安回到了道德坊。

    王学友就蹲在家门口,见他来了起身搓手,却不说话。

    “别担心,某在查。”

    贾平安回到书房,拿出那张纸,又涂掉了几个名字。他看着剩下的一个名字在发呆。

    “外围的人都查过了,并无作案时间。”

    “当时看守仓库的五名军士集体腹泻,那些人说是表兄弄的,这个理由牵强的让人无语。”

    贾平安看着最后的那个名字,眼中有光彩。

    ——同僚!

    ……

    “不是某杀的人!”

    “不是你,那是谁?你的册子就在现场,竟然还敢狡辩,来人,动刑!”

    刑部,杨德利绝望看着走来的胥吏,“某发誓,若是某杀的人,某就不得好死。”

    三角眼官员冷笑道:“杀人凶犯,本就不得好死。”

    外面进来一个官员,走到三角眼官员的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三角眼官员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把杨德利弄回去看押。”

    不拷打了?

    两个胥吏已经兴奋了,可这话就像是冷水,让他们沮丧不已。

    行刑是会有瘾的。

    晚些,有心腹问了三角眼官员,他低声道:“是英国公的吩咐。”

    李勣在百忙之中见了贾平安。

    “你可是为了案子而来?”

    “是。”

    李勣看着他,眼中有些怜悯之色。

    “你和杨德利相依为命多年,这等情义老夫知晓,可此案证据确凿……”

    “表兄没有杀人动机。”

    贾平安说道:“这个案子粗看是谋财害命,可一百多贯钱在哪?那么多钱,表兄是如何弄出去的?藏在了何处?有人说表兄弄了马车里应外合,这是假想。某说句实话,英国公,表兄抠门,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谁能和他里应外合?某吗?一百多贯钱……英国公觉着某会心动?”

    李勣点头,“此案是有疑点,可杨德利的东西却在死者的身边被发现,这无可解释。”

    贾平安笑了笑,“某想见见表兄……”

    ……

    “竟然没被拷打?”

    “不该是进来三日就要动手吗?不交代每日一次。”

    “这人的运气真好。”

    杨德利跪在草席上,突然嚎哭了起来,“姑母,某没杀人!他们冤枉人!”

    外面的狱卒骂道:“住口!”

    这时大门打开,狱卒回身,见是上官,赶紧解释道:“那杨德利嚎哭不已,某马上去收拾他。”

    官员瞪了他一眼,回身道:“武阳伯请进。”

    贾平安走了进来。

    里面昏暗,关键是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腥臭,腐朽,让人想到了地狱。

    “姑母……”

    杨德利的嚎哭声传来,贾平安觉得他的姑母就算是去了天上也会想下凡来,一巴掌拍死这个倒霉孩子。

    “表兄。”

    正在嚎哭的杨德利浑身一震,缓缓回身……

    “平安!”

    杨德利扑了过来,双手抓住栏杆,急切的道:“平安,不是某杀的,某没杀人……”

    “某知道。”贾平安低声道:“安心等着。”

    身后的刑部官员有些诧异,心想贾平安进来不是为了问话吗?

    贾平安回身道:“多谢了。”

    这就走了?

    贾平安进来就是为了看看表兄,他走到狱卒的身前,“还请高抬贵手。”

    狱中有狱中的规矩,贾平安不好干涉太多。

    狱卒笑道:“武阳伯客气,好说,好说。”

    ……

    “贾平安去了刑部的大牢。”

    王琦笑道:“某这几日就指望着此事取乐了,他去刑部何用?刑部也查不清,此案杨德利是跳进曲江池也洗不清。”

    “贾平安洋洋得意,此次却被当头一棒,痛快啊!”周醒看了陈二娘一眼。

    陈二娘木然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

    郑良在仓部多年,算是老吏,从刚开始的兢兢业业到如今的麻木厮混,也算是经历了一番社会毒打。

    做好分内事,别的不管。

    中午,有一步三摇晃的出了皇城,准备去老地方弄一碗馎饦。

    现在粮价便宜,带来的好处多不胜数,比如说餐饮业也便宜了。但坏处就是农户的收入被削弱了。

    郑良知道这个,他甚至比尚书高履行都清楚粮价大跌的后果,但……

    管我卵事!

    到了这个年纪,他早就放弃了挣扎,只想平安惬意的度过后半生。

    一路晃荡着到了平康坊,他的眼中就多了鲜活。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别动,跟某走!”

    郑良心中一冷,“干啥?”

    身后有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后腰。

    马丹!

    那是腰子啊!

    郑良浑身僵硬的被带到了一辆马车边上。

    “上去。”

    上了马车,郑良意外的看到了贾平安。

    “武阳伯你……”郑良身体一颤,“武阳伯饶命。”

    他觉得贾平安是要弄死自己,至于原因……

    在这等时候谁还去考虑原因啊!

    贾平安没想到这人胆小如此,就笑道:“请你来此并非恶意,只是不想被人看见而已。”

    郑良心中一松,抬头道:“武阳伯有事只管吩咐。”

    贾平安没想到这人这般配合,不禁想到了翻译官,“某请了你来……你大概也该知晓,某的表兄杨德利之事。”

    “知晓。”郑良很光棍的道:“某觉着杨主事不会干这事,犯不着。”

    这等老吏看人的眼光毒辣,若是丢吏部去就是上等的测谎仪。

    “某想问问,那一日申时后,仓部谁提前走了。”

    郑良一个激灵,“难道……”

    贾平安神色平静的摸出了一块金子。

    大唐缺钱,也就是钱荒,所以只能把布匹也当做是货币使用。以至于在东西市都有存钱的地方,那些经常来花销的人可以把钱存在那等地方,消费的时候叫人把钱送来就是。

    这是利诱!

    说出来对郑良并无风险,还能得到好处,他除非傻了才会拒绝。

    郑良的眼中多了贪婪之色,一闪而逝。

    “那一日……”他努力的回想着。

    这等早退的事儿你问官员多半不知道,反而是下面的小吏知情。

    这些小吏有个八卦网,没事儿的时候就聚在一起扯淡,谁昨天早退了,谁假装有事请假了,谁偷奸耍滑了,谁拍马屁了……

    你要想知道一个部门的事儿,别去问官员,把那些小吏聚拢来,一顿酒下去,保管比什么都强。

    “主事闫强!”郑良眨巴着眼睛,“对,就是他。那一日他溜了出去,恰好被某看到了。他说什么去交公文,可某恰好去茅厕,看到他溜了出去……”

    “再想想。”贾平安轻扣了一下车厢,外面传来包东的声音,“下官在。”

    贾平安淡淡的道:“仓部主事闫强……去查。”

    “领命!”

    外面有脚步声远去。

    郑良心中一凛,“就是他,他和杨主事有矛盾,总说杨主事无事生非。”

    这不是原因。

    贾平安知晓,此事不是柴令武那伙人就是小圈子那伙人干的。

    这也说明一个事儿,他贾平安如今越发的重要了。

    贾平安看着他,“还请你去个地方……”

    郑良马上跪了,哭道:“求武阳伯饶命,某家中尚有高堂在……”

    贾平安满头黑线,“某只是让你暂时待着,此事一破就让你出去。”

    他下了马车,随后去了百骑。

    没过多久,包东来了。

    “武阳伯,那闫强在户部颇为得意,说是明年就能上了主事。家中有亲戚在杨家做事……”

    “哪个杨家?”贾平安拿起那张纸,看着上面的两个字问道。

    “就是小圈子的杨家。”

    贾平安把纸折起来,起身道:“你去刑部,告知刑部的人,仓部小吏闫强有重大嫌疑,请刑部的人来查探。”

    “领命。”包东去了。

    “雷洪,你去寻了许多多,让她的人去查闫强最近的往来,若是有偷鸡摸狗厉害的……罢了,你去道德坊寻了杜贺,告诉他此事,让小鱼去查。”

    随后他又叫来一个百骑,“闫强和仓库有公事往来,让许多多的人去崇义坊查,那一日申时可有人看到闫强出入。”

    他随后去了尚书省。

    “一个小吏?”

    李勣有些不解,“可确定?”

    贾平安心中确定,但没证据,“英国公,那闫强当日申时悄然出了尚书省,这看似早退,可此人和仓库有公事往来,能让常生开门……”

    这个是重大嫌疑。

    李勣深吸一口气,“让刑部来查。”

    贾平安摇头,看着李勣,“英国公,此事是冲着某来的。”

    李勣一怔,他不知道小圈子正在酝酿大事,所以觉得他们没必要冲着杨德利下手。

    此刻被贾平安提醒,他仔细想了想,“罢了,老夫把闫强叫来。”

    这需要冒风险,若是不对,李勣也难逃弹劾。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

    晚些闫强来了,见到贾平安后神色如故。

    小吏把他送进来就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室内阴暗了下来。

    闫强纳闷的道:“武阳侯可是有事?”

    “为何杀了常生?”

    ……

    包东跑去了刑部,寻了刑部侍郎汪海。

    “你是说……武阳侯寻到了凶手?”汪海皱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狐疑。

    刑部一群专家都说是杨德利动的手,你一个杨德利的表弟说寻到了另外的凶手,这个有些假吧。

    包东说道:“汪侍郎,那闫强当时撒谎出外,而且他和仓库有公事往来……”

    “这是嫌疑,可除非有证据,否则不能说闫强是凶手。”汪海作为刑部侍郎,这一点还是站的比较稳的。

    包东放低了声音,“那闫强有亲戚在那些人的家中做事。”

    “那些人……”汪海看了包东那便秘般的表情,心中微动。

    “某去寻尚书问问。”

    “多谢汪侍郎。”

    可没过多久汪海就回来了,看着面色铁青。

    “马尚书说了,刑部是刑部,百骑是百骑,贾平安作为人犯的亲戚就该回避。”

    擦!

    包东怒了,“查一查总是好的吧。”

    查一下又不会怀孕。

    ……

    “武阳伯你说什么?”

    “某说你杀了常生,嫁祸给杨德利!”

    “武阳伯你……某不懂。”

    “你看不惯杨德利。”

    “可某至于为此去杀了常生?”

    贾平安一番质疑,闫强一脸不解的怼回去,渐渐的,贾平安有些无话可说了。

    “下官还有事。”闫强起身。

    贾平安笑了笑,他一直在忽悠,随意的问话,关键的问题却不提。

    他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

    “武阳伯!”

    外面传来了雷洪的声音。

    “何事?”贾平安盯住了闫强。

    “那些恶少去查问了,无人认识闫强。”

    闫强愕然,“这个也查?”

    “当然。”贾平安笑了笑,“听着就是了。”

    “但有几个少年说,他们那一日在树上偷看别人家的妇人,恰好看到了……那一日申时确实有人进了仓库。”

    在许多时候,官人的消息往往没有恶少们来的灵通。后世破案就喜欢寻了那些地头蛇来协助,就是这个缘故。

    “仓部那一日除去杨德利之外,还有谁因为公事去了崇义坊的仓库?”

    贾平安冷笑道:“要查吗?”

    闫强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只管查。”

    “你有恃无恐,皆因刑部有人压着。”贾平安起身,平静的道:“可某只需拿了你的画像去崇义坊询问,你以为自己能逃脱吗?”

    闫强的腿颤抖了一下,嘴角在颤动,“某……你只管去查,别冤枉了某。”

    “冤枉?”贾平安觉得此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武阳伯。”一个百骑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包袱,“你家里的人拿着这个东西来了,说是在闫强家寻到的,还有血腥味……”

    贾平安接过包袱,打开……

    一柄短刀。

    上面看似干净,可作为厮杀汉,贾平安嗅到了人血那股子特殊的腥臭味。

    “闫强,你还有何话可说?”

    闫强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饶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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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药不能停

    刑部尚书马原在喷人。

    “一个百骑统领就让你进退失据,这是想为他火中取栗?你堂堂刑部侍郎,为此等人低头,丢不丢人?”

    汪海面色铁青,“马尚书,查一查总是没错的。”

    马原嗤笑了一声,“刑部听从百骑的号令?你是哪边的人?”

    这个道理很稳。

    马原看了一眼后面的包东,冷笑道:“回去告诉贾平安,刑部不是他的地方,少做梦!”

    马原本是小圈子的人,上次和许敬宗发生争执,结果小圈子为他筹谋的升职泡汤了,而且还得了李治的一句差评,从此升官无望。

    所以马原现在是破罐子破摔,特别是针对许敬宗和贾平安这等人,那更是咬住就不撒嘴。

    包东拱手道:“马尚书,此事确实可疑……”

    可疑,但老夫不查,你就算是告到皇帝那里去也无用。

    “滚!”

    马原一句滚字出口,怎么一个爽字了得啊!

    包东面色涨红,汪海微微摇头,示意他赶紧闪人。

    “英国公来了。”

    众人回身相迎。

    李勣进了大堂,看都不看包东,问道:“可有人来请刑部查案?”

    马原看了包东一眼,心想老李可是站在了小圈子的对立面,他孙儿李敬业和贾平安以兄弟相称,这是来找茬的吧。

    但他不怕,很是不卑不亢的道:“好教英国公得知,此人先前来刑部,说是那贾平安查到了凶手,请刑部出手。可刑部是刑部,百骑是百骑,百骑何时多了查案之职?这等事下官万万不能赞同。”

    这话站稳了脚跟,毫无问题。

    李勣点头,“这话无错。”

    但……

    李勣突然问道:“刑部可找到凶手了吗?”

    马原说道,“凶手就是杨德利。”

    “证据确凿?”李勣主管尚书省,六部都在他的管辖之下。但六部里有不少小圈子的人马,经常给他下烂药,拖后腿。马原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目光温润,看着和往日并无不同。

    马原点头,“证据确凿。”

    “如此啊!”李勣突然冷着脸问道:“那为何有人自承杀了常生?”

    马原一个激灵,“那怕不是假的吧?”

    “就在先前,贾平安查到了仓部小吏闫强有嫌疑,随即令人来请刑部查探,刑部不动,他只能让人去搜查……”

    这是为贾平安开脱:小贾不是诚心想越权,只是刑部不搭理,无奈之下,才出手查案。

    老李做事四平八稳,堪称是毫无漏洞。

    “贾平安……凶手是他的表兄,他的话怕是九假一真。”

    这是刑部的术语,指的是某些嫌犯为了逃避罪责,说话九假一真,让你摸不清。

    李勣等的就是这个,“贾平安在闫强的家中搜到了凶器,此刻他的人拿着闫强的画像去了崇义坊,马原,你为一己之私压制此案,就等着老夫的弹劾吧。”

    马原一呆,“假的,定然是假的。”

    李勣大步出去,马原看看左右,“英国公和贾平安交好,这是要为他张目?老夫却不会屈服!”

    他神色肃然。

    正气凛然。

    心腹们纷纷出言安慰,一句话,英国公想打压马尚书就是做梦。

    背靠小圈子,马原又不想升官了,是有这个资本硬扛李勣。

    “马尚书!”

    一个小吏飞也似的跑来。

    “那闫强供出了指使人,贾平安带人去抓,那人……自尽了。”

    马原呆若木鸡。

    这是板上钉钉了。

    他是不能升官了,可也不想贬官啊!

    “英国公呢?英国公在何处?”

    “马尚书,英国公在值房。”众人避开他的目光,心中唏嘘不已。

    先前还说要硬扛李勣,转眼就要去哀求。

    这人做到这个份上,心中的羞耻估摸已经爆棚了。

    ……

    “王尚书!”

    王琦正在吃饭。

    大唐贵族吃饭是不能被打扰的,王琦也学了这些,所以不满的道:“吃完再说。”

    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这才是智者。

    陈二娘站在侧面,看着周醒那急切的模样,知道出事了。

    但……

    她看了一眼王琦,嘴角微微翘起。

    老娘就是不提醒,活该!

    王琦只是随口一说,等无意间抬头见到周醒那要崩溃的模样,心中不禁一个咯噔。

    这是有事儿啊!

    但话出口就不能收,否则影响威信。

    美味的食物也味同嚼蜡,他三两下吃了,随后故作镇定的擦擦嘴,“煮茶来。”

    周醒赶紧进来,“王尚书,贾平安寻到了闫强!”

    王琦抬头,刚吞咽下去的食物在胸腹间翻涌着,“为何?谁泄密了?”

    周醒说道:“李勣出手相助,那贾平安径直寻到了闫强,随后还寻出了凶器,那闫强随后就招供了……”

    “是谁说此事天衣无缝的?”

    陈二娘在边上出声。

    记得当初周醒说此事万无一失,天衣无缝。

    此刻这话就是活生生的打脸。

    可不但打了周醒的脸,也打了王琦的脸。

    王琦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暴戾之色。

    陈二娘起身,“奴告退。”

    爽啊!

    她走出房门,只觉得浑身轻松的不行。

    “那贾平安是如何查到了闫强这里?”

    “某不知。”

    “这不知,那不知,某要你作甚?”

    “啊!”

    里面的周醒惨叫了一声。

    陈二娘打了个寒颤,觉得满满的邪恶。

    “王尚书!”

    一个男子急匆匆的进来。

    陈二娘往边上站了些,看着明媚的蓝天。

    心情大好啊!

    “王尚书,有人打探到了消息!”

    “说!”

    王琦就像是一头困兽在喘息着,身前跪着的周醒双手捂着脸,此刻缓缓放开,有几个点开始往外溢血,渐渐汇聚成血滴。

    男子说道:“说那贾平安一开始就知晓是有人想要弄自己,可他想看看那些人后续还有什么手段,就四处查探……”

    王琦眼睛都红了。

    此次谋划堪称是天衣无缝,可没想到贾平安竟然还能寻到凶手,他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贾平安说,此案其实最简单,首要知晓动机。他知道杨德利不会杀人,那么现场故意遗弃杨德利的东西,这便是栽赃。唯有同僚才有这个能力,所以他马上就锁定了仓部。随后一查当日申时出外之人……他说……”

    “他还说了什么?”王琦看着神色平静了下来。

    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贾平安说……他把自己的思路说出来,只是想让幕后那人知晓……你真是个撒比。”

    “撒比何意?”王琦不解。

    男子低头,“他还解释了一番,说撒比的意思……就是又傻又蠢的意思。”

    王琦面色微红,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出去!”

    他绞尽脑汁弄出来的必杀之局,结果在贾平安的眼中就是个撒比玩意儿弄的把戏,顷刻间就揭开了。

    本来王琦还只是恼怒,可贾平安这番故意放出来的话却是火上浇油。

    王琦觉得咽喉里有东西涌动。

    他张开口。

    噗!

    一口食物混合着的鲜血喷了出来。

    周醒骇然。

    “这是杀人诛心!”

    破了你的局,顺带诛心。

    外面的陈二娘同样感到了震惊。

    那个少年想必正在笑吟吟的看着这边,心想几个又蠢又傻的蠢货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抬头看着蓝天,莫名想到了少年握住她的手时的认真。

    “你真美。”

    她摸摸自己的脸……

    “王尚书晕了,来人!来人呐!”

    陈二娘动也不动。

    ……

    贾平安去了刑部。

    “某来接表兄。”

    刑部的人看着他就难受,到了大牢里,杨德利听到好消息后,第一反应竟然是……

    “前日他们少给了某一张饼!”

    杨德利竟然不是急着出去,而是义愤填膺的要寻到那个克扣自己一张饼的狱卒。

    “叫他还来。”

    刑部的官员捂脸,低声道:“武阳伯,令兄何必借此小事……闹腾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觉得杨德利是在借此报复,可贾平安却一本正经的道:“他就是这样。”

    杨德利最后得了道歉,可却不好要饼,遗憾的出了刑部大牢。

    “好亮。”出来之后,杨德利眯眼,有些接受不了这么猛烈的阳光。

    “先回家去看看吧。”贾平安想起这几日王家的担忧,就觉得自己真是在造孽。

    “某那日还有事没做,还没上账,不好!”

    杨德利急心火燎的往户部跑去。

    这人……

    贾平安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看懂过表兄。

    回到百骑,邵鹏竖起大拇指,“此次刑部丢人了,外面的人都说你武阳伯冷眼看着刑部冤枉杨德利,随后一巴掌把刑部上下扇的脸疼。刑部尚书马原先前去请罪,被陛下呵斥,说刑部无能……”

    贾平安倍感安逸,准备休息一下。

    “武阳侯。”宫中来了个长腿妹子。

    “无双少见啊!”贾平安笑吟吟的。

    “前几日才见。”卫无双板着脸道:“陛下说了,萧淑妃遇了邪祟,着贾平安进宫……”

    “凭什么?”想到萧淑妃那个跋扈尖刻的性子,贾平安就怒了,但旋即就微笑道:“也好。”

    卫无双觉得这个少年比女人还善变。

    “你这般善变……为何?”

    善变?

    贾平安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某只是想着忠心耿耿罢了。”

    呵!

    卫无双觉得贾师傅就是个骗子。

    “对了无双。”

    “叫我卫无双!”长腿妹子恼了。

    “好的,无双。”贾平安厚着脸皮继续说道:“那萧淑妃整日神神叨叨的,让人害怕,你说,她会不会真中邪了?”

    卫无双一想还真是,那个女人隔三差五就说自己中了邪祟,这和后世某个女人整日说老娘昨夜又梦到了鬼一个德行。

    说多了,身边人都会害怕。

    但这需要有人提醒。

    贾师傅觉得长腿妹纸不错,通过她再告诉蒋涵,如此阿姐就会多两个同盟军。

    “皇后最近如何?”

    卫无双皱眉看着他,“你问这个作甚?”

    贾平安叹息一声,“宫中纷争,某担心殃及池鱼。”

    “和你有何关系?”卫无双觉得好笑。

    “可某担心你啊!”

    卫无双一怔,然后看了一眼贾平安,飞起一腿。

    妹纸都喜欢这样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吗?

    贾平安硬着受了她一腿,觉得力量不大。

    “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深处用脚踹。”贾平安觉得这话真没错。

    “你莫要痴心妄想!”卫无双逼近了他,吹开了挡在嘴唇前的一缕长发,冷冰冰的道:“我不喜欢你!”

    咳咳!

    你不喜欢男人啊!

    贾平安笑了笑。

    晚些进宫,贾平安去了萧淑妃处,卫无双走一走的,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蒋涵的值房外。

    我凭什么要信他的话?

    卫无双恼火的想拍拍自己的脑门。

    “无双!”

    蒋涵正好出来,卫无双靠过去,低声道:“宫正,那萧淑妃今日又说遇到了邪祟,这人怎地经常遇到这等事?我觉着怕是不正经。”

    蒋涵原先没想过这等事,被她一提醒,不禁一惊,“是了,宫中多少人,怎地就她……连陛下的身边人都没遇到过邪祟,这人莫不是……邪祟?”

    蒋涵的话更进一步。

    萧淑妃就是个邪祟!

    谁靠近她谁倒霉。

    卫无双觉得心跳加速。

    那个小贼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啊!

    但……他凭什么担心我?

    呸!

    贾平安已经到了萧淑妃的寝宫。

    “哎!”

    天气渐渐热了,萧淑妃躺在床上,露在外面的手臂白生生的,贾平安顺带还看到了比较低的底线。

    “那邪祟是什么样的?”贾师傅开始降妖除魔了。

    “那邪祟……要不你接着说说法海师父的事吧,上次你说了之后,那邪祟竟然就跑了,可见是怕了法海师父。”

    你妹!

    贾平安很是惆怅,觉得自己这个说书人的身份太好使了,以后说不得能成为汴梁妇人之友。

    “……小青喊道:“法海,我要为你生猴子”……”

    “生猴子?”萧淑妃不解。

    “呃!就是生孩子。”

    贾平安在胡诌,可听的人却很多。

    “法海中了迷惑,进入了幻境,只见周围都是美人。美人们在舞蹈,在唱歌,各等诱惑……”

    我的法海师父休矣!

    萧淑妃紧张的坐了起来,哪有半点中了邪祟的模样。

    “就在此时,法海的袈裟一亮,他猛地醒来,身前哪有什么美人,全是一个个人偶在舞蹈。法海大怒,腾空跃起,喝道:“妖孽,竟敢诱惑贫僧,看贫僧收了你。”,他拿起紫金钵,厉喝一声,“大威天龙,世尊地藏,波若诸佛,嘛哩嘛哩哄,慢慢哄,收!””

    周围鸦雀无声,萧淑妃趴在床上听的入神。

    外面围了一圈宫人。

    “小青被这么一吸,竟然就飞向了紫金钵。就在此时,边上一条巨蛇出来……”

    有人抚掌欢呼道:“是白素贞来了!”

    众人缓缓看向她,那宫人捂着嘴,低头。

    “白蛇化为白素贞,喝道:“法海,我姐妹与你无冤无仇,我等也未曾危害人间,为何要下此毒手?”。法海大笑,“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白素贞冷笑,“为何你的道就是正道?为何我的道便是邪魔外道……””

    萧淑妃痴了。

    是啊!

    你王皇后的道凭什么就是正道,而斥责我是歪门邪道?

    “白素贞化为白蛇,“法海,你今日不放了小青,我便水淹金山寺!”。”

    说了半晌,贾平安气喘吁吁的拱手道:“臣气虚体弱,不堪再说了,告退。”

    “呸!”萧淑妃正在入神得趣的时候,被这么一断,恨得咬牙切齿的,“你这个少年竟然气虚体弱,莫不是去青楼多了?”

    这话有些轻浮了啊!

    贾平安看看左右,觉得来后宫的风险真高。

    可压根没人在意。

    这是啥意思?

    不该有人打个小报告吗?

    可他哪里知道,大唐皇室对这些真的很宽松,否则当年怎么有人诬陷先帝和高祖皇帝的女人私通。

    贾平安出去,外面一圈人吓了他一跳。

    几个少女宫人跟了过来,叽叽喳喳的问着后续的情节。

    “武阳伯,下面呢?”

    “对呀,把下面给咱们说说吧。”

    “下面……”贾平安说道:“下面更精彩。”

    下面就要被镇压了。

    几个宫女一脸失望。

    “我真想去武阳侯家伺候,这样就能天天听故事了。”

    “那你不如嫁给他,整日……哈哈哈哈!”

    “呸!你还胡说!”

    贾平安缓缓而行,一个宫人从侧面过来,近前后说道:“张天下……”

    贾平安木然,在更远的地方,张天下遥遥拱手,表示这个宫人可靠。

    宫人说道:“昭仪说最近很好,无需挂念,那孩子可见是个乖的……”

    贾平安微微点头,“告诉昭仪,皇后那边怕是会出手,不过在外不在内。”

    宫人低声道:“是。不过……昭仪还问……你喜欢哪家的小娘子。”

    靠!

    没完了是吧?

    贾平安脸黑着,“到时再说。”

    娶媳妇这等大事儿,他得仔细思索。

    宫人捂嘴笑偷笑,觉得这个少年真有趣。

    “昭仪还说……要不从武家给你寻个小娘子?”

    她在盯着贾平安看。

    贾平安咬牙切齿的道:“老夫去做和尚!”

    宫女笑着走了,贾平安没多远就遇到了卫无双。

    “宫正说了,让你莫要讳疾忌医,该吃的药还是要吃,药不能停。”

    贾平安:“……”

第303章 犀利(为新盟主“人未之余”贺,加更)

    金法敏准备回去了。

    经过深刻的反思之后,他发现自己此行犯下了大错。

    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被李治授官后,觉得自己忽悠住了唐人,于是得意忘形了,以至于被那个扫把星一眼看出了端倪来。

    既然如此,那自然要弥补一二才行。

    怎么弥补?

    他去求见朱韬,说是准备回去,多谢在此期间的照拂,想请朱韬喝酒。

    “如此就叨扰了。”大唐和新罗至少表面上是盟友,朱韬不能拒绝。

    金法敏笑道:“那位武阳伯怕是对我有些误解,若是能请来解释一番,想来更好。”

    朱韬看着他,神色认真的问道:“你想请他?”

    “是。”金法敏不知朱韬为何这般看着自己。

    “好!”

    朱韬很认真的答应了,金法敏不禁欢喜,“多谢朱少卿,某再来长安时,愿与君把酒言欢。”

    把酒言欢可以,但你要请贾平安,这是想缓和关系吧?

    呵呵!

    朱韬想到贾平安对新罗的态度,不禁觉得金法敏是在自作聪明。

    那等人你别惹他,别惹他关注最好,一旦关注了……

    “某定然会去。”

    贾平安一口就答应了。

    随即他把麻野提溜了出来。

    许久未见阳光,麻野看着肌肤惨白。听到贾平安要见自己时,她低头,飞快的拢了长发,然后挽成发髻。

    她甚至还搓搓脸,确保脸上没有污痕,这才出来。

    外面阳光明媚,麻野用手挡着眼睛,看着前方仿佛在发光的少年。

    “地老鼠永远都见不到阳光,你可想此生都在这里度过?”

    “想。”麻野缓步走到院子里,毫不犹豫的跪在贾平安的身前,仰头媚笑道:“只要能在贾参军的身边,我愿意。”

    “是武阳伯。”边上的包东提醒了一句。

    这个提醒很有必要,贾平安赞赏的点点头。

    这个魔鬼又升官了?

    真可怕!

    麻野发誓从未有人能看穿自己的内心,可这个少年仿佛有读心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甚至还看穿了倭国的想法。

    “晚些有一场宴请,某会带你去,你只能听,但凡多嘴,杀。”

    贾平安很简洁的交代了事情,麻野落泪了,抱着他的双腿,仰头说道:“我愿一生做你的奴隶。”

    这个少年看穿了她,她但凡敢玩什么花样,那些刑罚可不会客气。

    至于你说怜香惜玉,拉倒吧,贾平安看她就像是看着一头老母猪。

    晚些,她得以更换了新衣裳,还得了首饰。

    略施粉黛后,一个迷人的女人就出现了。

    下衙后,她上了马车。

    贾平安就坐在对面,后面的阿宝不耐烦的在嘶鸣,示意他别学娘们,赶紧来骑马。

    麻野在暗中观察着贾平安,她发现这位少年权贵的眉间总是放松的,仿佛世界再无能难住他的问题。

    偶尔一抬眸,那眸子黝黑,看了她一眼,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

    麻野知道,这个少年压根没把自己当人。

    她收起了好奇心,一直到了某家酒楼的外面。

    “可是武阳伯吗?”

    外面有人相迎,麻野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下车。

    金法敏就站在酒楼外面,很诚恳的迎接贾平安。

    但下车的却是个女子。

    他楞了一下。

    赶车人是包东,后面还有雷洪。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贾平安的女人?

    他对贾平安了解不多,可想着这等场合也不能带了女人来吧。

    麻野掀开车帘,贾平安轻松下车。

    这特娘的……

    金法敏暗骂一句‘好大的架子’。

    但他突然觉得这样很爽。

    美女掀帘,随后低头跟着身边,恭顺的让人生出蹂躏一番的戾气来。

    这特娘的,真是会享受。

    不知不觉,他就把贾平安放在了暴发户的那群人里。

    一个农户的孩子,发达后弄这么大的排场,就是装比用的。

    金法敏心中暗喜,觉得这样最好。

    稍后朱韬也来了,三人进去。

    麻野就跟在身侧。

    进去后,见麻野还在,金法敏有些疑惑,“这……”

    这是外交宴请,一个女人不适合出现吧?

    贾平安坐下,很是随意的道:“这是某的女仆,朱少卿知道。”

    朱韬点头,先前贾平安使人和他说,准备让麻野参加这次宴请,朱韬不明所以,但总觉得贾平安是要坑人。

    酒菜上来,金法敏主动举杯邀饮。

    随后就是交谈,金法敏大谈新罗和大唐的亲密关系。

    朱韬偶尔附和几句,贾平安不说话。

    等金法敏觉得够了之后,贾平安突然问道:“新罗和倭国如何?”

    这个话题很尴尬。

    上次贾平安就说了新罗是墙头草,还野心勃勃。

    所以金法敏一听,就觉得这是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

    果然,一旦低头,唐人就会释然。

    这些骄傲之大的唐人,迟早有一日我要让他们后悔!

    金法敏笑道:“倭国不过是野人之国罢了,靠着大唐的仁慈才开化。新罗和倭国只是权宜之计……”

    贾平安举杯微笑。

    这是鼓励赞同之意。

    这个棒槌,真以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金法敏心中暗喜,觉得该撒些猛药,就身体前驱,凛然道:“新罗一直在想远征倭国,可有百济和高丽牵制。若是两国灭亡,新罗发誓将会让倭国上下成为奴隶……”

    他发现贾平安的那个侍女身体震动了一下,但没在意,为了让大唐释疑,他开始满嘴跑火车,“新罗经常派使者去倭国,目的就是为了查看倭国的局势,若是时机一到,就渡海而去,灭此朝食。”

    贾平安觉得这人真配合,就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这个小贾……

    朱韬觉得这个少年天生就适合外交,挖坑挖的太犀利了。

    麻野在这里冒充侍女,贾平安只是流露出些许欢喜的神色来,金法敏就能把倭国说成是小人之国。

    这便是人心。

    只要能让大唐对新罗放心,金法敏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咦!

    朱韬一怔,心想金法敏这般急切的想证明新罗对大唐的忠心……

    这不对啊!

    他是搞外交的,知道说得越多的友谊越不靠谱,反而话不多,关键时刻出手的才是真盟友。

    这新罗……看来还真是靠不住。

    他看了贾平安一眼,见他只是微笑,不时给金法敏一个赞赏的眼神,金法敏就像是得了好处的小狗,汪汪冲着倭国叫唤。

    金法敏……入坑了。

    “倭国如今什么皇都是傀儡,就是权臣当道,只要弄死了那些权臣,倭国马上混乱……”

    金法敏觉得大唐不喜欢攻打倭国,所以把倭国的黑材料都说了出来。

    够了!

    贾平安觉得这些足够麻野去深思了。

    而朱韬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麻野,知晓这个女人也被贾平安坑了。

    金法敏和贾平安之间的冲突麻野不知道,她此刻还以为大唐和新罗是铁杆盟友关系。

    如此,金法敏的这些话都在她那里就变成了心里话。

    新罗对倭国包含祸心!

    麻野回头……不,回头贾平安铁定会把麻野放回去,随后新罗就多了个对手。

    这手段……

    妙啊!

    晚些,宴请结束,宾主愉快的在外面分手。

    看着贾平安上了马车离去,金法敏对身边人说道:“贾平安此人目光锐利,但却是个少年,少年就喜欢被吹捧。他对倭国不善,如此我说些倭国的情况,再义愤填膺的说什么新罗有攻打倭国之心,你说他可会得意洋洋?”

    “定然会。”

    心腹崇敬的目光让金法敏心中舒坦,他冷笑道:“回过头咱们继续和倭国交往,两头要好处。”

    朱韬回头就请见了李治。

    “武阳伯带着那麻野去,这是一句话,那金法敏就滔滔不绝,随后把倭国说成了十恶不赦,并表示新罗未来会征伐倭国,而经常派出使者也只是为了观察倭国局势……”

    这……

    这坑挖的好深。

    李治问道:“那麻野可知晓大唐和新罗之间的微妙?”

    朱韬摇头。

    “他同时坑了新罗和倭国……”

    李治突然笑了起来,“当初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华州,当地人都说贾平安是扫把星,差点就活埋了他。后来他自救成功……可到了长安之后,依旧……包括朕也觉着他就是扫把星,恨不能把他给镇压了。”

    朱韬笑道:“幸亏没镇压,否则这般会坑人的臣子到何处寻去?”

    这话俏皮,李治笑的更惬意了。

    不过朱韬却觉得此事有漏洞,比如说麻野放回去就算是断线的风筝,完全不可控。而且贾平安为何对倭国那么反感呢?

    ……

    过了几日,贾平安又把麻野提溜了出来。

    “可想回去?”

    麻野下意识的道:“不想。”

    她真的怕这个少年的目光,让自己的所思所想无所遁形。

    “果真?”

    麻野抬头,见到的是讥诮。

    她低头,“想。”

    “如此,某让你回去。”

    麻野觉得这是谎言和试探,但……贾平安用得着试探她?

    激动就像是电流从身体表面穿过。

    “只需你做一件事即可。”

    “请武阳侯吩咐。”

    这一刻麻野无所畏惧。

    “来,这里有大纲,你套上人名就是了。”

    贾平安把一本书递过去,“某知道你有才。”

    麻野真心有才,一口大唐话说的倍儿地道,写的字比贾师傅还好。

    麻野翻开看了一眼。

    这一眼……

    “不!”

    这上面全是此刻倭国权臣们的事儿,各种奇葩的描述,让人觉得他们就是人渣。

    “那就在大唐一生吧。”

    贾平安真心无所谓,回过头准备把麻野弄去火星湾,寻个鳏夫完事。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的麻野喊道:“我愿意!”

    你这个恶魔!

    麻野要疯了。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贾平安哼着小曲回去,却有人在等候。

    “咦!朱少卿。”

    朱韬说道:“进去说话。”

    值房里,朱韬皱眉问道:“武阳伯,就算是放了麻野回去,大唐也鞭长莫及啊!”

    他觉得贾平安这番坑了新罗很漂亮,但贾平安怎么就对倭国那么反感呢?

    搞外交的都知道一个准则,那就是没有好恶,只有利益。

    “说不定以后大唐对倭国会有兴趣。”贾平安很笃定。

    大唐缺钱,倭国盛产金银铜,到时候给个利益驱动,朝中缺钱缺到眼睛发绿的君臣绝对会发狂。

    朱韬回到鸿胪寺,仔细想了许久,突然叫了人来。

    “告诉陪同金法敏回去的人,这一路要有意无意的让金法敏确信一件事……”

    “何事?”

    “大唐厌恶倭国。”

    “是。”

    若是新罗和倭国翻脸,有了这个态度在,新罗人才敢放心大胆的出手。

    ……

    贾平安真的很忙。

    早上来到百骑后,先是查阅消息,随后安排任务。

    “小圈子最近很活跃,他们好像……盯住了几位宗室。”邵鹏在看资料,“怎地滕王也在其中?”

    “兴许是无意的吧。”贾平安觉得李元婴大概要被自己蝴蝶炮灰了。

    救不救这个人渣?

    贾平安和邵鹏聊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来了,“武阳侯,授课的时辰到了。”

    原先唐旭多清闲,和邵鹏吹牛打屁,聊着五香楼的女人谁漂亮。

    “老邵,某去教书了啊!”

    贾平安拿着教材就跑。

    身后,程达叹道:“这便是能者越忙。某何时也能这般忙碌就好了。”

    邵鹏看了他一眼,“今日正好有个事,一个四品官有些不对劲,正好要去查探一番,要不……”

    程达果断起身,“肚子疼,哎哟哟……受不了。”

    邵鹏摇头,等他走后说道:“懒牛懒马屎尿多,什么风险都不敢沾,这才是最大的风险!”

    ……

    贾平安去了宫中。

    十七名学生起身,“先生好。”

    贾平安扫了一眼,“尉迟循毓态度不端正。”

    尉迟循毓脸黑,“先生好。”

    “嗯!”贾平安皱眉,“滕王心不在焉。”

    李元婴想杀人,但只能重新问好,“先生好。”

    “滕王……”贾平安皱眉……

    李元婴知道这是自己上次在青楼作的孽发作了,贾平安拖到今日来收拾他,还把尉迟循毓拉出来陪杀场。

    贾平安在看着他。

    你要不……反抗一下?

    李元婴上次说什么……本王可以在面见皇帝时给柳奭下烂药,但你得给我报酬。

    贾平安觉得这货高估了自己。

    他指指后面。

    前世那些老师惩罚捣蛋的学生的招数:站最后面去,这样还不耽误你学习。

    “站后面去。”

    李元婴磨磨蹭蹭的去了后面站着。

    他想发飙。

    “凭什么?”

    还倔上了啊!

    贾平安拿起戒尺,“过来。”

    李元婴走上来,他觉得贾平安是在吓唬自己。

    啪!

    只是一戒尺,李元婴就被打的一蹦三尺高。

    “嗷!”

    随后他就求见皇帝告状。

    李治看着他,“朕让你去学,是不忍看着你为祸一方,你再这般下去,御史迟早会把你拉下来,到时候朕处置了你不会心软。可你毕竟是宗室,朕给你机会,你若是不要,只管回去。”

    这话冷的近乎于无情。

    李元婴告退。

    李治告诫道:“朕知晓贾平安并不想教授你等,所以若是你等不争气,那朕也没办法。”

    这等烂泥扶不上墙,李治自然不会多看一眼。

    回到家里,李元婴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看着虚空,突然哽咽了起来。

    “我七岁阿耶就去了,皇兄杀人不眨眼,我哪里敢冒头,只能混着,只求不死,为何……为何十一岁就让我去封地?”

    李元婴双手捂脸。

    “去了封地不敢正经做人,唯恐被先帝猜忌,于是我就大恶不犯,小恶不断……只求能活着。还要我如何?”

    他起身走到了窗户边,突然把头靠在墙壁上,发狠道:“本王要看看你贾平安要如何刁难!”

    深夜,书房里的烛光依旧亮着。

    李元婴在看着教科书。

    凌晨他睡了一个半时辰,随后继续学。

    到了授课的时辰,他去了宫中。

    李元婴变了,好学的不像话。

    贾平安对此乐见其成。

    十天后小考。

    贾平安批改之后,愕然发现李元婴的成绩最好,而且远超第二名。

    “第一名……李元婴!”

    李元婴起身,贾平安亲手把自己手写的奖状递过去。

    “第二名……”

    李元婴拿着奖状,二话不说再度求见皇帝。

    “好!”

    李治万万没想到这个皇叔竟然能玩一把逆袭。

    就像是学渣变成学霸一样,李治不禁颇为欣慰。

    但……长孙无忌就在边上,随口说了一句,“有何用?”

    一个手写的奖状,那字在行家的眼中有些不堪入目。

    李治的眼皮子抽了一下,觉得舅舅不大厚道。

    李元婴认真的道:“臣查账厉害。”

    李治颇有兴趣的道:“要不……试试?”

    晚些一堆账本被送来。

    李元婴求了十余人来帮忙,寻了个偏殿开始……

    李治不以为意,觉得宗室出一个人才也不错,至少名声能好些。

    别以为李唐皇室的名声好听,谁都知道老李家尽出人才,吃喝玩乐是高手,玩女人更是专家,从先帝到李治,一直没留个好名声。

    所以李治意动了。

    长孙无忌有些抑郁。

    他准备在今年动手,先是拿下一个宗室预热,随后就开动。

    可拿下谁都不好,最后有人一拍脑门,说那个滕王名声那么臭,弄他估摸着全天下人都会叫好。

    妙啊!

    长孙无忌就准备策划了。

    可李元婴竟然变成了个好学的人才。

    他在冷眼旁观,同时令人去收集李元婴的黑材料。

    五天后。

    李元婴眼睛发红的拿着一本新造的总账去求见皇帝。

    “如何?”

    李治知道新学查账犀利,这也是做给舅舅看的,意思宗室好不容易出个人才,就放过他吧。

    李元婴抬头,“陛下,臣查出了六十余处问题,涉及钱财……七百九十一万九千三百六十三钱。”

    轰隆!

    李治呆滞。

    王忠良目瞪口呆。

    ……

    感谢“人未之余”,一看ID就是老书友。

第304章 惩罚,好人

    皇宫的开销不小,皇帝看似神圣,可他也就是一人,再奢靡……除非是用香料堆着焚烧,摆酒池肉林,或是喜欢大兴土木,乱花钱……否则他一人也耗费不了多少。

    皇宫中最大的耗费就是养人。

    宫中的内侍和宫女,每一天的消耗都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你要说帝王不差钱,这话不对,帝王差钱。

    大唐的财政状况一直不健康,帝王的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如何开源节流一直是个大问题。

    当年先帝想修建宫殿被魏征喷了满脸口水,以至于传为佳话,这表面看是节省,实则还是财政窘迫的问题。

    “朕想过许多法子,开源节流都想过,可却没想到……贪腐!”

    李治一直觉得宗室都是米虫,而每到一处就大兴土木的李元婴则更进一步,堪称是祸害人渣。

    “查!”

    随着帝王的一声令下,轰轰烈烈的查账活动开始了。

    账本重新核算完毕。

    “他们少找出了三处,涉及钱财三十二万钱。”李元婴的话让那些查账的内侍心如死灰。

    这是从专业角度的打击,让人绝望。

    什么是人才?

    这便是人才!

    李治觉得自己看低宗室是不是错了。

    比如说宗室有大将李道宗等人,文有李元婴……

    但你要说重用宗室那是不可能的。

    老李家的传统就是戒备宗室,让他们去死。

    那么……

    李元婴这一身算账的本事能干什么?

    李治回到了后宫之中。

    “那滕王原先顽劣不堪,四处惹事,朕让他学新学,不过是想用一根绳子栓着他罢了。可没想到他竟然颇有天赋……”

    你只顾着夸赞那个宗室人渣,我的小老弟呢?武媚微微一笑,“那新学果真如此厉害?”

    李治看了她一眼,难得的觉得这个女人也有小女人的一面,“是很厉害,算学为此和国子监诸学闹崩了,算学开始教授新学中关于算账的学识,朕在想……若是这些学生出来……不对!”

    李治突然恼火的道:“朕竟然被那贾平安给哄骗了。”

    武媚心中一紧,“陛下何出此言?”

    她觉得小阿弟不是那等胆大包天的人,是不是有人坑了他。

    “他一脸不情愿的去教授算学,随后利用梁建方的亲戚查账引出了汴梁权贵的忧虑,于是算学的学生炙手可热。等他们从算学出来,该如何安置?”

    李治看着武媚,“那少年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在什么算学,而在新学。新学的学生算账这般厉害,朕第一个想着把他们安置在各处,譬如说六部……如此新学就算是扎根了。”

    武媚明白了。

    她捂嘴笑道:“陛下太过威严,他不敢相求,只能绕个圈子。”

    这话说的太及时了,李治笑道:“这个圈子绕的朕都有些晕,肖博他们怕是依旧被蒙在了鼓里。”

    小阿弟的手段真是不错啊!

    武媚心情大好,随手又赏赐了身边人。

    晚些有人传来消息,“陛下令武阳伯去清理清明渠。”

    武媚一怔,“这不是地方官该做的事吗?为何让他去?”

    “昭仪,清明渠直通宫中,这一堵住了,宫中也少了洒扫洗涤的水,许多人都臭烘烘的。”

    武媚突然莞尔,“陛下这是顺手惩罚他一下。”

    贾平安出手忽悠了皇帝,皇帝利用特权给他一下。

    “昭仪……陛下不给人手,武阳伯那边怕是没办法。”张天下觉得皇帝就是存心整治贾平安。

    武媚笑道:“陛下就要他低头,顺手再责罚一番了事。”

    这是好事,说明皇帝没往心里去。

    就是知道你做不成此事,所以才交给你。

    皇帝的威权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清明渠?”

    贾平安知道这事儿。

    大唐别的都爱干,就是不爱水利工程,以至于清明渠淤塞了。

    “清明河从安化门进来,一路经过九个坊,对面的坊也有赖于这条渠。”邵鹏弄来了图,一目了然。

    “清明渠进了皇城,最后进了宫中。”邵鹏抬头,有些幸灾乐祸的道:“你究竟是如何惹怒了陛下,竟然把这等事交给你。你可知晓……这十多个坊用水要靠清明渠,皇城诸多衙门,宫中各处用水一半都要靠清明渠……等这个消息传出去,十余万人都在盯着你,你但凡做不好,回家小心被人敲闷棍。”

    这一招毒啊!

    贾平安唱着你好毒,你好毒,悠哉悠哉的去上课。

    “多谢先生。”

    李元婴很认真的行礼,贾平安淡淡的道:“你谢某作甚?”

    李元婴……我谢你让我出头不行?

    贾平安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上课。

    下课后,李元婴遇到了一个宗室男子,两人算是有些交情。

    “滕王你此次算是逃过一劫。”

    “为何?”

    “国舅原先想弄你!”

    轰隆!

    李元婴只觉得晴天霹雳,炸毛了。

    皇帝想拿他开刀都行,他没啥威胁,皇帝不会下死手。可长孙无忌这个老东西下手狠毒,说弄死你全家,保证连一只鸡都逃不过。

    “幸好你得了宗室人才的名声。否则……”

    来人走了,晚些去了皇帝那里。

    “陛下,滕王吓坏了。”

    李治冷笑道:“他在外面坏事做尽,按朕的意思就该放任他被收拾。可宗室总得要有人成为标杆,否则天下人如何看李家?”

    老李家都是一群祸害!

    皇帝喜欢玩女人,生荤不忌,什么女人都敢往宫中拉。

    而宗室也没好鸟,都是贪图享受,飞扬跋扈的祸害。

    这样的李家能延续多久?

    李治深深忧虑着,而李元婴突然爆发,让他觉得可以观察一下。可李元婴却扔了一枚炸弹:宫中贪污大案。

    案子还在查,李治不着急,他更喜欢让那些人在惶然不安中瑟瑟发抖,夜不能寐。

    “贾平安如何?”他很好奇贾平安现在是如何的焦头烂额。

    那一段淤塞的水渠工程量不小,贾平安自己动手……要花很多钱。

    想到这里,他就倍感惬意。

    “武阳伯今日照常在百骑做事,依旧去教书。”

    “故作镇定?朕倒是觉得有趣,等着看吧。”李治突然觉得做帝王也有乐子,比如说利用帝王的威权给臣子出难题。

    朕看你不顺眼就丢一个难题给你,解决了,你元气大伤。解决不了,朕随手就收拾了你,天下人还无话可说。

    这才是做皇帝的乐趣啊!

    ……

    李元婴懵了,然后蹲在家里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拎着礼物去了百骑。

    “滕王求见?”

    邵鹏有些愕然,“这位宗室败类来作甚?”

    “请了来。”贾平安很忙,晚些还得去查看水渠。

    李元婴一来,进了值房后躬身。

    贾平安心道这人还算是聪明,竟然算到自己收拾他的目的。

    “多谢先生。”李元婴抬头,认真的道:“本王从懂事以来就在担惊受怕,却无人提点,无人相助,先生责罚中有深意,本王知晓了。”

    他把礼物送上,“此后先生有事只管吩咐。”

    贾师傅算是救了他一命。

    贾平安笑了笑,随手打开礼物……

    卧槽!

    一盒子宝石。

    这特娘的分明就是暴发户的作风啊!

    “拿走。”

    贾平安摆摆手,李元婴愕然:“先生可是嫌弃吗?”

    这盒子宝石丢出去价值不菲啊!

    贾平安皱眉道:“某帮助你却不是为了什么报酬,你这人……做人是该有来有往,但你却和一个商人般的,这某不喜。拿回去,今日的作业翻倍,另外,情义无价抄写五百遍。”

    李元婴懵逼。

    作业翻倍好说,但情义无价抄写五百遍……

    本王的手腕会断掉。

    “滚蛋!”

    贾平安真的很忙。

    李元婴眼中多了水汽,“你对本王这般好……”

    “那是因为你是某的学生。”贾平安想出门了,“若你只是宗室,某会袖手旁观。”

    李元婴觉得被羞辱了,但旋即想到了贾平安令自己抄写的情义无价四个字,不禁一怔,“师生情义。”

    情义个毛线,只是贾平安护短罢了。

    但李元婴感动了。

    “先生。”

    李元婴从小就是个没爹管的孩子,一直担心英明神武,连亲兄弟都敢杀的兄长会把自己干掉,所以活的胆战心惊的……

    “先生!”

    李元婴突然冲过来,在贾平安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抱住了他。

    “你干啥?”

    贾平安喜欢抱女人,男人有多远滚多远。

    可李元婴却真情流露了。

    “本王十一岁去封邑。”李元婴哽咽着,趴在贾平安的肩上流泪,“那时本王惶然不安,阿耶不在了,先帝下手狠辣,本王朝不保夕,只能尽量寻些不大的坏事去做,但凡得了好名声就瑟瑟发抖,马上得去做件坏事……”

    这便是太宗皇帝杀兄囚父的报应之一,宗室惶然。

    他连亲兄弟都杀,你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算个什么?

    “那些人都离本王远远的,好似本王就是一坨屎。”

    贾平安被他抱住,想推开,可李元婴却非常用力。

    “无人多看本王一眼,无人关切,更无人相助……先生……你是个好人。”

    贾平安推开他,发现肩头都湿了,不禁满头黑线。

    娘的,妹纸的眼泪也就罢了,你一大老爷们的哭个什么?

    “本王失态了。”李元婴一甩头,那鬓角的长发飘起,然后笑道:“武阳侯可愿与本王去青楼一探?联床夜话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滚!”

    贾平安觉得老李家的基因有问题,特别是在男女问题上,很明显的过于奔放了。

    李元婴恢复了那个浪荡子亲王的德性,出去看看百骑内部,说道:“干巴巴的,看着就像是鳏夫住的地方。”

    娘的!

    这话真心恶毒啊!

    连邵鹏都忍不住说道:“滕王出门要小心些。”

    回头百骑弄你没商量。

    可李元婴压根就不怕,潇洒而去。

    这人早就在那些年里习惯了做坏事,习惯了得罪人,觉得这样才安全。于是人渣宗室的名声响彻云霄,他也不必担心来自于长安的关注中带着杀机。

    贾平安随后就带着人去查看清明渠。

    清明渠从南边的安化门进来,走安乐坊,一路直穿过去,最后进皇城和皇宫。

    淤塞发生在兴化坊到太平坊这一段。

    宽大的沟渠里,淤泥和各种杂物郁积的很高,关键是很长。

    这里是长安县的地盘,老崔很给面子,带着人来了。

    虽然他们不能动手,但协助一下还是好的。

    “为何淤积?”崔义玄问的没有营养。

    坊正顾左右而言他,崔义玄老脸一黑,心想一个坊正也敢在老夫的面前拿大,作死吗?

    贾平安看看水渠边上的那些豪宅,却突然明白了。

    “明府,边上的那些人家不管不顾乱倒东西。”

    这里靠近皇城,自然是权贵和有钱人置业的守选。而住在水渠边,一来方便取水,二来水边杨柳依依,也算是一处风景,就和后世什么亲水豪宅一个道理。

    但现在清明渠因为淤塞的缘故成了臭渠,这豪宅的价值大打折扣。

    “好些人都搬到别处去住,这里就留下仆役。”

    权贵真有钱,到处置业。

    崔义玄低声道:“要不老夫发动一番?”

    皇帝让贾平安动手,大伙儿都能猜到是惩罚之意,老崔能出手,这担当没话说。

    贾平安笑道:“多谢崔公,某再想想办法。”

    晚些,李敬业来了。

    这娃此次厮杀太给力了,论功行赏就得了个开国县男的爵位。但他是长孙,以后要继承英国公的爵位,县男的爵位不重要,重要的是肯定。

    “兄长,阿翁说家中人手不少,只管调用。”

    等梁建方、程知节等人家都纷纷派了人来时,贾平安突然发现自己再不是那等孤立无援的窘境了。

    此刻谁再敢说镇压他,这些老帅,崔氏等等都会出手。

    “哈哈哈哈!”

    大白天的,在发臭的清明渠边上大笑,贾平安只觉得畅快之极。

    梁建方亲自来了,指着水渠一阵叫骂,把那些缺德的权贵骂成了猪狗,然后问道:“小贾你想要什么?”

    老梁是在问他的志向。

    人一生要什么?

    有人要钱财,有人要名,有人要清静,有人要繁华……

    归根结底就是想实现自身价值,让同类认可自己。

    贾平安想了想,“某想看到大唐强盛不衰,自己标榜青史!”

    梁建方大笑着进宫。

    李治知道了这些,对王忠良说道:“那个扫把星如今渐渐有了自己的圈子,朕在看着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陛下,梁大将军求见。”

    梁建方见面行礼,第一句话就是:“陛下,贾平安若是心存叵测,就大可不必筑京观。”

    李治深吸一口气,“为何?”

    梁建方说道:“他四处筑京观,虽然置喙的不多,但老臣却在私下听人议论,都说贾平安嗜杀。”

    嗜杀的都是变态。

    一个变态……你能指望他谋反什么的。

    扫把星变态,这话说出来没有丝毫压力。

    “梁卿多虑了。”李治微微一笑,“他如今一直不肯解释自己不是扫把星。”

    老梁愕然,然后笑道:“老臣却是多虑了。”

    他不是多虑,而是担心皇帝看到贾平安四处结交生出忌惮来。

    别人没啥好忌惮的,但架不住贾平安是扫把星啊!

    贾平安自己都默认了,谁还能辩解?

    只要扫把星不克自己,李治忌惮他做什么?

    帝王的猜忌就是这般的毫无来由,也去得快。

    贾平安视察了清明渠后,竟然把李元婴抓去当差。

    “就这里,你给某画一个……园林可懂?”

    李元婴摇头,他擅长画画,但不擅长山水啊!

    “就是……”

    贾平安给他说了些园林的构造要素,又说了些附属设施……

    “觉着如何?”

    “心旷神怡。”

    李元婴有了创作冲动,当即回去闭关。

    贾平安施施然的去了算学教书。

    “他竟然还没动工?”

    李治觉得贾平安这是蔑视自己的威权。

    “再过几日,若是他不动手,朕便动手。”

    ……

    贾平安每次来算学都受到了追星般的追捧。

    桌子上有热茶,表面上还能看到些羊油的油星,味道……真的没法说。

    “今日某要教授给你等的是统计。”

    “统计于一国而言堪称是根基,帝王和宰相们要掌握这个大唐,这个大唐由经济、农业、人口组成……简而言之,整个大唐都能用一组组数据来解释。而帝王通过这些数据,能直观的了解各个方面的情况,这便是决策依据……”

    那些学生的眼中露出了异彩,他们没想到先生竟然还有这等不得了的课程。

    鸦雀无声啊!

    外面有助教路过,觉得太安静了些,就靠过去看了一眼。

    贾平安正在黑板上奋力书写,下面的学生在拼命的抄,眼神就像是饿狼看到了羔羊般的饥渴。

    这是什么?

    助教看了一眼黑板就移不开眼睛了。

    晚些,韩玮路过,见状就凑过去。

    “咱们举个例子,长安县今年的粮食产出是多少,有多少流入了官家的仓库,有多少存在了农户家中……再把大唐各处的数目汇总,朝中君臣一看就知道今年的年景如何,百姓家中的余粮能支撑多久,甚至还能就此判断出未来的粮价走势。若是要对外开战,粮草多寡,何处可调拨粮食而不虞缺粮……这便是统计中的一个意义。”

    学生们的眼中露出了异彩。

    外面的几个助教听呆了。

    什么是经世之学?

    这便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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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你这是要变成圣人的节奏吗

    “……统计覆盖了国计民生各个方面,因目前人才匮乏,以及朝中并不重视这一项事务,某给这门学问总结了三句话……”

    就像是武功秘籍的总纲一样,这三句话定然是提纲建领,统领这门学问的精华。

    学生们提笔凝神。

    外面的几个助教抓耳挠腮,就怕自己记不住。

    “收集数据,统计数据,分析数据。”

    很简单的三句话,但对于此刻的大唐人而言几乎是振聋发聩般的感觉。

    呯!

    门被推开了,贾平安皱眉,准备呵斥。

    “武阳伯。”韩玮当先进来,目光炯炯的道:“这等学问可是我算学独有?”

    这人也贪婪,竟然想着把这门学问留在算学。

    “国子监诸学太过分了,几乎隔绝了算学,这等学问就不该教给他们。”

    一个助教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一个团体在外界的打压下要么分崩离析,要么会抱成团,排斥外界。

    贾平安说道:“这门学问大概是算学独有。”

    也只有算学的学生学了有意义,别的没工夫去深究。

    可韩玮等人却以为他是站在了算学这一边,不禁欢喜不已。

    “先生,学生请教……”

    学生们热情的围住了贾平安,可他还得去筹划清明渠的事儿,真心急啊!

    “某还有事。”

    “先生……”

    一群人簇拥着贾平安出了算学,外面有人见了,就去寻肖博。

    “祭酒,武阳伯不知在算学教授了什么,引得师生激动万分。”

    这个……

    肖博有些心痒痒的,但他是祭酒,面子还得要。

    司业的面子可以丢一丢吧?

    他干咳一声,陈宝却没反应。

    陈宝也心痒难耐,但作为司业,他必须要板着脸,要注意人设,所以自然是不可能去的。

    “那个陈司业?”肖博终于忍不住了,“老夫担心算学有些不妥之处,你去看看。”

    老东西,这是曲线救国啊!

    但这个主意极好。

    陈宝去了算学,打听到了消息。

    “贾平安教授了什么统计学,说是国计民生无所不及,堪称是经世之学。”

    肖博虽然大把年纪了,但活到老,学到老,他一听就动心了。

    “经世之学啊!”这等学问就像是绝世秘籍,让读书人无不心动。

    老夫心动了。

    他看看陈宝,分明也心动了。

    “武阳伯何在?”

    “说是去琢磨清明渠。”

    “老夫……陈司业,老夫有些事,出去一趟。”

    陈宝刚想告假的,可没想到肖博不要脸的先开口了。

    他低声道:“祭酒。”

    他说话时声音低沉,神色诡异,让肖博下意识的联想到了干坏事。

    “一起去吧。”

    肖博指指他,二人大笑起来。

    ……

    贾平安一路视察了清明渠的淤塞段,李元婴一路跟着,不断画草图。

    “各处要有不同,别弄的都一个模样。”

    李元婴点头,自信的道:“简单,明日交给你。”

    贾平安看看那些临渠而建的豪宅,笑的很是淳朴。

    “武阳伯!”

    肖博和陈宝来了。

    “二位可是有事?”

    贾平安专攻算学,肖博和陈宝慑于国子监大儒们的态度,一直不敢和他照面。

    “呵呵!”肖博目视陈宝。

    黑锅老夫背,送死你去!

    陈宝想到儿子就是贾平安的学生,倒也没什么难为情的情绪,“敢问武阳伯,那所谓的统计学,果真是经世之学?”

    贾平安闻言不禁乐了。

    合着这二人是被那句经世之学引来的。

    “这是实用之学。”贾平安的神色很平静。

    之乎者也,文章诗赋是读书人的必修课,而能力的展示就在策问上。

    但策问就是个大而化之的项目,就像是后世有人在论坛上抛出一个话题,引得众人纷纷给出答案,主持人从中挑选最好的那批人成为吃皇粮的官吏。

    这是形而上的一部人,他们学的是儒家典籍,能力当然有,但论实用性就没法说了。

    所谓纸上谈兵莫过于此,而一旦进入实操就原形毕露。

    最关键的是,在中下层需要务实。要想取得成就,要想推陈出新,就要求中下层官吏拥有实用之学。

    所以出现一个迹象,一个人从小读书,学的是诗赋文章,等做了官后,他必须去从头学习怎么做事。在工作中遇到专业的问题,他也必须从头学起。

    也就是说,资格选拔的时候压根不看你的专业能力(也有,比如说书写公文等等),但最根本的能力却匮乏。

    经世之学就像是个金光四射的招牌,让算学师生激动,连肖博都被惊动了。

    “就是要实用之学啊!”肖博欢喜的道:“国子监中教授大中小三经,可官员要的是实用之学。但实用之学在何处?老夫却看不到。武阳伯,可否说说。”

    这个时代儒学依旧笼罩大唐,但却没有后世宋明的那等威势,更没有被称为儒家,近乎于宗教般的地位。

    贾平安觉得自己正在腐蚀着国子监,“所谓统计,三句话,收集数据,统计数据,分析数据。”

    “数据是何物?”

    “数据……譬如说国子监如今有多少学生,十五岁到二十岁的有多少,二十岁到而二十五岁的有多少。”

    就这?

    肖博觉得无趣。

    “其间来自于长安的有多少,来自于洛阳的有多少。”

    就这?

    陈宝觉得有些意思了,但却不够经世之学的名号。

    “其间五品以上的子弟有多少,五品以下的子弟有多少。勋戚子弟有多少,新晋权贵子弟有多少。世家门阀子弟有多少,其中关陇的多少,其它世家门阀的有多少……”

    “这些叫做属性,每一种属性学生的成绩优劣,几成优,几成劣……”

    肖博面色微变。

    “这是一个大网,利用这些学生,就能弄清楚权贵、世家门阀的根基。”

    什么是根基?

    子弟的教育!

    这是公认的。

    陈宝仔细一琢磨,拱手道:“这门学问莫不是把万物都细细割开了,随后一一琢磨?”

    这个解释偏了,但也算是靠边。

    贾平安微微点头。

    陈宝兴奋了,“这等学问于国大有裨益啊!若是大唐各处都用这等法子统计了,会如何?”

    肖博拱手,正色道:“武阳伯,这门学问却太过惊人,算学那边你暂且别教,等老夫请示陛下。”

    他和陈宝急匆匆的走了。

    李元婴在边上听了一耳朵,“为何没教给我们?”

    “欠你们的?”贾平安随后怼了一句,“赶紧把画给画出来,否则回头戒尺伺候。”

    肖博和陈波急匆匆往宫中去。

    “祭酒,这门新学怕是不得了。”陈宝想到儿子在跟着贾平安学习,心中不禁美滋滋的,“那些人说什么刀下亡魂,可老夫看来这不是什么游魂,而是百家学说经过多年的琢磨,不断进取的结果!”

    肖博神色坚毅,“儒学发展至今,依旧混乱不堪,今日谁注释一番典籍,明日谁驳斥一番,这便是做学问……可看看新学,一个统计就让老夫头皮发麻,陈司业,贾平安的肚子里究竟还有没有别的学问?”

    他看着陈宝,“莫要撒谎,否则老夫以后致仕了,就建言弄一个你的对头来接任祭酒。”

    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陈宝低声道:“有。他教授犬子他们的学问更多。”

    甘妮娘!

    肖博骂道:“那些贱人,非得要把贾平安惹恼了才好。什么刀下亡魂?自家学问扎实你怕什么?用学问去比较,去驳斥他就是了。只知道叫喊什么百家余孽,却不敢去质疑……老夫的国子监啊!若是能把这等学问传授进去该多好?”

    陈宝突然说道:“祭酒,你说那新学……若是贾平安独自开了学堂教授会如何?”

    肖博倒吸一口凉气,“那……那国子监不少人怕是会跑。”

    这年头的权贵可不是什么儒家的狂信徒,但凡知晓有实用之学,而且很厉害,什么国子监,不好意思,我儿子是门荫入仕,不需要参加科举,当然要去学经世之学。至于儒学……在家学就好了。

    对于权贵而言,长辈亲人教授儒学就是个传承,就像是家学一般。

    而进一步研究儒学,对于他们的子弟而言并无多大的用处。

    为何那些门阀世家传承多年依旧屹立不倒,依旧昌盛?

    就是因为他们的手中握有实用之学,以至于他们的子弟出来为官,先天就比别人高一等,办事能力完全碾压。

    二人随即求见皇帝。

    “陛下!”

    肖博说道:“贾平安今日在算学教授了一门新学问,叫做统计。这一门学问于国计民生大有裨益,臣以为,当在国子监教授,不分算学和诸学。另外,臣请陛下……”

    肖博抬头,突然就崩溃了,泪如雨下,“陛下,国子监内壁垒森严,有人想学新学,有人想学儒学,纷纷扰扰,各自为政。臣在国子监只能勉力维持,陛下……臣无能。”

    李治动容,走下来安慰道:“肖卿辛苦了。”

    肖博抬头,两眼通红的说道:“陛下,臣就一个请求。”

    “你且说来。”

    肖博说道:“臣请陛下,让贾平安到国子监任职。”

    陈宝:“……”

    国子监还有何职位能安排贾平安?

    难道把老夫弄走?

    好你个狼子野心的肖博!

    李治含笑道:“国子监却没有了职位。”

    肖博的眼中有狡黠之色闪过,“陛下,监丞陈静然病重。”

    李治皱眉,“朕再想想。”

    “陛下!”肖博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

    李治年轻,随手就拽住了他,但却拖不动。

    “陛下,若是不如此,五年、十年后,国子监和算学将会泾渭分明,一边学儒学,一边学实用之学,两边的学生孰优孰劣?臣不敢言,但臣担忧的便是泾渭分明。”

    肖博起身告退。

    李治站在那里,突然笑了笑。

    “肖博是想说,以后算学的学生为官,怕是比国子监的厉害,到了那时,国子监人人都想去学新学,反而成了显学……此刻不未雨绸缪,以后会头疼欲裂。”

    王忠良一听觉得很有道理,“陛下英明。”

    这个捧哏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让李治觉得不爽快。

    “他想把贾平安弄到国子监去,不外乎就是想把新学变成儒学掌控的学说,只能依附在儒学的身后,成为附庸。”

    一旦贾平安进了国子监,肖博就能用官场的规则来压制贾平安,让他选择性的把新学的内容传授给国子监诸学。

    这样的新学就是儒学的附庸。

    “可朕却希望能看到争执,能看到泾渭分明。”

    帝王分而治之,一拉一打,这才是帝王心术。

    让儒学一统,凭什么?

    晚些在宫中,他问了武媚的身体,然后难得的提及了此事。

    “陛下,贾平安还年轻,那些人老奸巨猾,若是陛下不管他,顷刻间就会被那些人给撕碎了。”

    李治看着她,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禁失笑道:“确是如此,所以朕罚他去解决了清明渠的淤塞,就是让他出钱……如此那些人也算是解了气。”

    武媚笑道:“陛下英明。只是那些人的气性大,回过头还得要为难陛下。臣妾想到了当年在家时。”

    她目露回忆之色,“那时候臣妾家中养了好几条狗,刚开始家人觉得有趣,就宠溺了些,后来那些狗便得寸进尺,整日蹦跳撕咬,把家中的摆设撕咬的破烂不堪……”

    李治一听就笑了,这等民间的事儿他觉得颇为有趣,“后来如何?打杀了?”

    武媚抬头,“后来臣妾就拿着棍子,把闹得最凶的那条狗痛责了一顿。”

    “好手段!杀鸡儆猴。”李治补给点头赞许。

    “第二日那狗又撕咬。”

    李治笑容僵硬。

    你就不能让朕英明一番?

    “臣妾依旧责打,越发的重了,第三日那狗看到臣妾竟然畏惧……臣妾指着家里的摆设,那狗就走来,趴在臣妾的身前……至此,家中的狗再也不敢如此了。”

    李治若有所思。

    那些臣子可不就是这样吗?

    今日跋扈,明日嘚瑟。

    他暗示过无用。

    看来还是要下狠手才行。

    他看了武媚一眼,“你倒是知道许多道理,以后可和朕多说说。”

    武媚惶然,“这是干政呢!”

    李治笑道:“这也是干政,那王忠良日日都在干政。”

    “陛下,奴婢不敢。”

    王忠良吓得魂不附体。

    武媚捂嘴笑道:“若是如此,臣妾以后就多说些。”

    李治准备回去,临走前说道:“那新学中实用的不少……”

    武媚只是相送,没说话。

    李治走出大殿,看似随意的说道:“你如今有孕,心中多半思念亲人,你在感业寺时和贾平安以姐弟相称,如此,可令他来说说话。”

    武媚低声道:“怕是不妥吧。”

    李治回身,“你怀了朕的孩子,这便是朕的酬劳。”

    这话说的就像是夫妻间的调笑,武媚以袖遮脸应了。

    等皇帝一走,张天下过来说道:“昭仪,陛下这般宠爱,以后未必不能一窥淑妃之位。”

    武媚不置可否的摇摇头,“晚些时候你带人护着我去前面,可疑的一律留在这里。”

    “是。”

    武媚的嘴角微微翘起,却是讥诮之色。

    皇帝说什么让贾平安来陪她说说话,实则目的是让她去探底,看看新学的根底。

    帝王就没有单纯的!

    晚些有人来报,“武昭仪,那武阳伯在前面候命。”

    武媚嘴角的挂起了笑意,“这便去。”

    一路到了前面,会面的偏殿外竟然站着王忠良。

    这是皇帝的保全之意:有王忠良在,谁敢嚼舌根就收拾。

    武媚眉间淡漠,微微福身。

    “奴婢不敢。”王忠良侧身,表示不敢受武媚的礼。

    武媚微微一笑,提着裙摆拾级而上。

    张天下赶紧搀扶住了她,武媚摇头,“无需如此。”

    她的身体真的很强健,哪怕是怀孕数月了,依旧步伐矫健。

    殿内,贾平安正在仰头看着顶部构造。

    武媚就站在门外看着他,其他人想出声被她举手制止了。

    “这大木得长多少年?用水泥它不香吗?”

    武媚莞尔,然后摇摇头,张天下干咳一声。

    贾平安回身,见到武媚先是一喜,然后拱手,“见过武昭仪。”

    武媚进去,双方坐下说话。

    许久不见,阿姐看着脸又丰腴了些,贾平安看了一眼,边上有内侍喝道:“窥看贵人,大胆!”

    贾平安还没说话,武媚皱眉指着外面:“滚!”

    那内侍愕然,武媚淡淡的道:“丢出去!”

    张天下出手,内侍真被丢了出去。

    武媚目光一直在贾平安的身上,见他愕然,就笑道:“你这阵子倒是闹腾,新学引来了好大的争议,那些大儒怕是想把你撕碎了,你还有心思去琢磨大木。”

    二人分开许久了,再度见面,竟然没有陌生感。

    “你也不小了。”武媚一开口就是亲事,“可喜欢哪家的小娘子?若是不行,我便遣人去帮你问问。”

    贾平安一听这个就头痛,“某还年轻,还想玩耍几年。”

    武媚指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别人都做爹了你还想玩,什么时候不能玩?娶妻和玩耍又不耽误。”

    一番争执后,贾平安答应回头就去琢磨。

    “对了,你那个新学有多少学问?”

    武媚问的很坦然。

    边上至少有两个宫女、一个内侍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王忠良看着贾平安,心想他定然会含糊以对。按照皇帝的揣测,这等事儿含糊以对最好,让别人摸不清贾平安的底细。

    贾平安回答的也很坦然,“阿姐,很多很多。”

    “经世之学有多少?”

    “很多很多。”

    王忠良:“……”

    武媚捂额。

    阿弟,你这是要变成圣人的节奏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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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买买买

    李元婴觉得贾平安就是个疯子。

    但任务还是要完成的。

    他尽力把淤塞的那一段画的美一些,这是贾平安的要求。

    “要让人一看就想住在边上。”

    可还有设计。

    他打开贾平安亲手绘的设计图,看着惨不忍睹的图画,不禁呻吟一声。

    “这是树?”

    随意的一竖就代表了树木。

    真的是不堪入目啊!

    但边上却有备注:一竖代表树木,点状代表草……

    这个法子真心不错。

    水流悠悠,碧草青青,垂柳依依……

    木制的长椅、木桌……

    鹅卵石堆积的小径。

    水边的椅子……

    “殿下,该歇息了。”

    老管家贪污被拿下,如今在乡下种地,据闻每天都在嚎哭,说是悔不当初。

    新任官家蔡卡进来,忧心忡忡的看着李元婴,“殿下,回封地吧。”

    对于李元婴而言,长安太危险了些。

    “出去!”

    李元婴摆摆手。

    当天明时,他看看自己的画作,伸个懒腰,满足的道:“本王果然是个天才。”

    他去百骑把画交给了贾平安。

    “再画一幅,随后请了画师来临摹……”贾平安想了想:“十份!”

    “你疯了!”李元婴觉得自己遇到了个疯子。

    “有问题?”贾平安微笑问道。

    哥很好说话的,你有意见就提。

    李元婴看看他,嘟囔道:“没问题,不过你要来作甚?”

    “收藏。”贾平安很认真的道:“好生画。”

    “收藏?”李元婴不禁有些欢喜。

    贾平安随后进宫。

    “陛下,臣听闻宫中也颇为艰难,臣……感同身受。”

    李治冷冷的看着他,“你如何感同身受?”

    呃!

    贾平安想挤出一个难受的表情,但……

    估摸着会比笑还难看。

    罢了。

    咱们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

    “陛下,臣绞尽脑汁在想如何让宫中能挣钱……”

    贾平安看了李治一眼,见他木然,就知晓这个忽悠成不了。

    但……

    “陛下,臣觉着清明渠有问题。”

    你终于提及了正事……是想请罪还是想哄骗朕?

    李治冷笑道:“说。”

    “陛下。”贾平安拿出了画卷,冲着王忠良说道:“来两个人。”

    你这是在冲着咱说话?

    王忠良想视而不见,但李治没表态。

    两个内侍拉开了画卷。

    万里江山呐!

    贾平安差点就说错了台词,干咳一声后,修正了一下。

    “陛下请看。”

    “这是……”李治看了看,“这是清明渠?”

    “陛下英明。”贾平安说着没有营养的话,“陛下看看这条沟渠,原先这里也是鸟语花香的地方,可自从多了权贵之后,这里就渐渐淤塞,臭不可闻,别说是鸟,连老鼠都不肯来。”

    可老鼠最喜欢这等臭烘烘的地方!

    李治笑了笑,这等情绪化的表述他很喜欢,因为能看到臣子的立场。

    “陛下,这等地方……陛下觉着宅子的价钱如何?”

    “低。”听去查探的内侍说,那地方臭不可闻,天知道在那些淤积之下有什么鬼东西,有人说兴许有无数尸骸。

    想想就觉得那地方没法住了。

    “陛下英明。”

    李治皱眉,若非是发现贾平安很热情,他就要怀疑这个扫把星颂圣是套路和忽悠。

    “陛下,臣在想,若是把这里改造一番,陛下请看。”

    贾平安指着画卷说道:“疏通了清明渠,在边上种植花草树木,处处鸟语花香。陛下请看,这里隔一段就有长椅和木桌,清晨在此漫步,兴致之处,便坐下,随从煮茶,友人对弈……何等的惬意?”

    “陛下看看这里,曲径通幽处,处处皆有小惊喜。”

    “每日在此漫步半个时辰,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可每日在臭烘烘的沟渠边上,谁有兴致出来散步?”

    “过日子是一种态度,行走在鸟语花香之间,行走在绿草茵茵的小径之上,目光所及皆是翠绿。水波粼粼,妇人在捣衣,三三两两。孩童在边上玩水,家人在喝骂唤归。吸一口气,满是生机,还带着水汽。陛下,俗世纷扰,人皆有进山休憩之心。可山在何处?山在心间。在此等地方便是山。此刻该吟一首诗……臣有了。”

    贾平安踱步。

    李治已经被他描述的环境给打动了。

    但……作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贾平安作诗,心中颇为期待。

    传闻贾平安作诗需八步,为何?

    有人揣摩,此人其实六步就能成诗,但为了尊重前辈,也就是那位传闻中七步成诗的曹子建,这才多走一步。

    果然,八步之后,贾平安吟诵道:“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有趣!

    这等清新的诗久违了。

    李治不禁微微颔首。

    作为帝王,他整日在宫中操劳政事,心中也渴望能自由自在的出去转悠。

    但身不由己啊!

    所以他也曾幻想那等惬意的田园生活,也曾幻想过自己不做皇帝,在山水间徜徉的日子,但……

    身不由己啊!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好诗!

    李治深吸一口气,仿佛嗅到了稻花香,仿佛听到蛙声就在耳畔,他甚至想此刻就打个盹。

    “可还有?”

    人总是贪心的,听到让自己惬意的诗后,李治就想着能否还有。

    但旋即他就笑了起来,“这等名篇,难为你能做出来。朕却还奢望第二首,可见贪婪。罢了。”

    王忠良虽然不懂诗,但依旧听得很嗨皮。

    贾平安想了想,“臣……又有了。”

    诗是大蒜吗?随口就来。王忠良:“……”

    李治……

    这是强撑的吧,名篇来一首就不得了了,两首,那第二首定然普通平庸。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

    少年人脸皮薄,就别揭穿了。

    贾平安走了五步,止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名篇!

    这绝对是名篇!

    李治惊讶的看着贾平安。

    这个少年竟然能连续作出两首名篇来,一首比一首更让人击节叫好。

    这人的才华是喷涌出来的吗?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李治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画面:一场雨之后,山中寒冷,就像是深秋一般。明月透过松树的枝叶映照在山间。清泉在山石上流淌……

    他觉得浑身放松,登基以来的压力和紧张都渐渐消散。

    好的诗词就有这等神奇的功效,能让人身临诗词里描述的情景。

    良久,他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气坏了!

    贾平安正在打盹,身体一前一后的,眼瞅着要摔了,偏生又站稳了。

    “咳咳!”

    “陛下!”贾平安睁开眼睛,“臣这几日夜夜冥思苦想,想到了个主意。”

    “且说来朕听。”李治觉得浑身放松,连脑子里都是空荡荡的,就像是发呆的感觉。

    “臣在想,若是画里的成为现实,那该多好?”

    李治点头,“是啊!朕也想……咦!”

    他看着贾平安,“你想做什么?”

    房地产啊大佬。

    贾平安认真的道:“陛下,若是买几套宅子如何?”

    李治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念头:被骗了。

    但这不是骗,而是主动给他送好处。

    他看着贾平安,良久摆摆手,“去吧。”

    皇帝竟然不参与?

    贾平安觉得无所谓,但需要配合一下,“陛下,臣觉着一个月就能清淤完毕,若是不能……”

    这少年要忽悠人了。

    但他会如何忽悠?

    李治点头,“朕知道了。”

    等他走后,李治去了后宫。

    他先去了萧淑妃那里。

    “陛下!”

    萧淑妃惊喜万分,随即就是诉苦,把武媚和王皇后说的十恶不赦。

    李治心中腻歪,寻个借口去了王皇后那里。

    “陛下,那武媚……”

    王皇后依旧如故。

    李治寻个借口溜了。

    朕好像作茧自缚了啊!

    他最后去了武媚那里。

    “陛下怎地来了?”武媚看着很惊喜。

    坐下后,武媚亲自张罗煮茶,然后坐下,只是笑着说些闲事。

    李治喝了一口茶,觉得很舒坦,“先前贾平安连续作了两首诗,皆是名篇。”

    那个小老弟有才,这个武媚知道,但连续两首名篇显然是太猛了。

    武媚都为之震惊。

    阿弟这般有才,什么样的小娘子才有资格做他的娘子?

    “你在想什么?”李治见她呆滞,就随口问道。

    武媚下意识的道:“他这般有才,哪家的小娘子才配得上他?臣妾有些发愁。”

    李治不禁大笑。

    “他不只是有才,先前还出了个主意……罢了,此事不说。”

    李治很纠结。

    他让贾平安去解决清明渠淤塞的事儿,这是惩罚。他正在看戏,觉得真有趣。可一转眼贾平安就寻到了办法。

    朕……有些憋屈难受啊!

    随后宫中传来消息。

    周醒欢喜的道:“王尚书,陛下震怒,说是一个月为期,若是那扫把星不能把清明渠清理好了,严惩。”

    王琦欢喜,“好机会!”

    柴令武也得了消息,他搂着一个女乐师大笑道:“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

    巴陵咬牙切齿的道:“此次定然要让他再也无法翻身!”

    可要怎么做?

    ……

    贾平安去寻了李勣。

    “英国公,挣钱的事儿可想做做?”

    随后就是梁建方、苏定方、崔氏……

    朋友圈发动了。

    但要怎么做?

    “清淤!”

    贾平安出钱雇佣了大批民夫来清淤。

    “嘿哟!”

    “嘿哟!”

    淤泥不断被弄上来,臭气熏天。

    边上的都是豪宅,此刻天气热了,淤泥的味道浓郁……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特娘的,就像是住在茅厕里,这没法过了!”

    一个权贵冲出了宅子,骂道:“要清理多久?”

    工头说道:“一月为期,不过淤泥要散去臭气,估摸着得等秋天。”

    卧槽!

    这日子没发过了。

    权贵怒了,“这宅子还如何住人?”

    “某觉着挺不错的。”贾平安很是云淡风轻。

    “停下来!”权贵在威胁。

    “这是陛下之令。”

    “可陛下也不能让某一家子住茅厕!”

    权贵火了,“要么你把宅子买了,要么就别想动!”

    他一挥手,数十豪奴腆着肚子出来了。

    边上的宅子的主人都出来了。

    “大快人心呐!”

    “这地方早就不能住了,每逢夏季蚊虫多不胜数,夜里都没法睡了。”

    “某想卖了宅子,可没人买,都说太臭,蚊虫太多。”

    众人在看热闹。

    那边在对峙,贾平安明显的萎了。

    “买!”

    他咬牙切齿的道:“多少钱,某买了。”

    我去!

    真买?

    那些房主都动心了。

    这地方堪称是臭不可闻,但凡有别业的都搬走了。剩下的在咆哮,可毛用没有。

    “某也不坑你。”权贵很光棍的道:“这里的宅子如今不值钱,多少就是多少。”

    双方开始商议。

    贾平安也很耿直的道:“最低价,否则某宁可去西南。”

    双方交割,权贵一家子欢天喜地的搬走了。

    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第二家很快出现,依旧是闹腾阻拦施工。

    “买!”

    贾平安挣钱了,这大伙儿都知道,长安食堂就像是聚宝盆,每月能挣到的钱让人眼红。

    但他能买几套?

    王琦得了消息,召集了人议事。

    “那边住人容易生病。”

    王琦冷笑道:“什么蚊虫,什么臭味,只要把河渠清理干净了,保证屁事没有。可那里邪气,经常有人犯病,所以好些人家都搬走了,谁买那宅子谁后悔。”

    周醒笑道:“那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如何让那些人闹起来,若是贾平安买宅子,他没那么多钱。可他不买,那些人会阻挠清淤,他坐蜡了。”

    王琦心中欢喜,觉得周醒也难得的眉清目秀。

    “如此,记得咱们的人住在那的也不少,叫他们发动起来。”王琦一拍案几,“某要看到那扫把星绝望的模样!”

    陈二娘走了出去,觉得有些茫然。

    柴令武那边也在发动。

    “但凡认识的都去鼓噪起来。”他笑吟吟的道:“大张旗鼓的去做。”

    王悦荣觉得有些憋闷。

    那个少年邪气满满的模样又在脑海里出现了。

    她下意识的道:“郎君,就怕引人注目。”

    柴令武摆摆手,“你去煮茶来。”

    这是要让她回避。

    等王悦荣走后,柴令武肃然道:“那事已经开始了,信使已经出发……”

    巴陵有些郁郁,“可若是此次大张旗鼓,怕是会惊动了皇帝和那些人。”

    “就是要惊动他们。”柴令武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狰狞,“如此他们都盯着此事,自然会松懈,正好方便了咱们。”

    巴陵欢喜的道:“这么说来,那扫把星还是咱们的福星?”

    “正是。”柴令武也颇为欢喜,“这是个机会,一旦闹腾起来,高阳会入局。你那个妹妹对扫把星颇为看重,若是贾平安被赶到那些瘴疠之地去,她定然会发狂,这更是咱们的好处。还有李勣他们也会动起来,如此……朝堂就有些乱了,谁还会管咱们?”

    巴陵靠在他的肩头,放松的道:“郎君果真睿智。”

    柴令武定定的看着前方的一幅字,“阿耶和阿娘何等的英雄?没有阿娘当年的厮杀筹谋,大唐……哪来的大唐?”

    巴陵叹道:“是啊!”

    平阳公主堪称是李唐立国的大功臣,前期若是没有她,大唐能否立国都是个问题。

    而柴绍更是名将,为大唐江山立下了赫赫战功。

    “可你看看阿耶和阿娘得了什么?”柴令武咬牙切齿的道:“看看长孙无忌,他的功劳连阿耶阿娘的手指头都比不过,可却权倾朝野。都是亲戚,为何厚此薄彼?”

    巴陵靠在他的肩头,默然不说话。

    ……

    “这地方没法住了,你若是不买房,咱们也不动手,只是这事儿谁敢干?”

    一群权贵聚集在一起的能量不小,至少工头和那些民夫都怕了。

    大伙儿把工具一丢……

    “都别干了,这是贵人们的事,和咱们没关系。”

    一个男子在民夫中串联,晚些回去寻到了杜贺。

    “给,这是报酬,记着晚些还得鼓动他们努力干活。”

    “是。”

    那边的贾平安看似坐蜡了。

    “某没那么多钱!”

    “这和咱们有何关系?要不等冬日再动工吧,冬日动工不怎么臭。”

    这个建议合情合理,可大伙儿都知晓皇帝只给了贾平安一个月的时间,别说是冬日,等到盛夏都不行。

    贾平安咬牙切齿的回去。

    有心人发现他去了梁建方家,接着是李家……

    随后马车拉着一车车的钱财来了。

    “贾平安要疯了。”

    长安城里在疯传着扫把星疯了的消息。

    他疯狂的到处借钱买下了那个地段的宅子,堪称是负债累累。

    有人说这是扫把星的命运,该他倒霉了。

    也有人说这是有人整他,皇帝还是帮凶。

    高阳来的很是气势磅礴。

    “还差多少?”高阳握着小皮鞭,就像女王般的傲娇。

    “很多。”贾平安就像吃软饭的,有些沮丧。

    “我出了。”

    高阳如今财大气粗,一出手就让人眼红。

    买!买!买!

    贾平安脸色阴沉。

    王琦在大笑,做针线越发的少了。

    柴令武在筹备大事,闲暇关注了一番,就搂着几个乐师作乐。

    直至第一股清澈的渠水流淌过去……

    这时才将过了半个月。

    而后边上有人施工,在水渠边移栽花草树木,修建小景点,弄些桌凳……

关于情节的几个问题

    第一:玄奘和少林寺没半毛钱关系,为啥屡次要求回少林寺?

    ——三个因素:其一,玄奘的老家在嵩阳(登封),他的姐姐也在嵩阳。其二,取经回来后,从李世民到李治都屡次三番想让玄奘还俗为官,而玄奘不想卷入政坛这趟浑水。其三,少林寺是前辈译经之地……

    玄奘不喜欢长安,主要是没有自由,先帝和李治都不许他离开。玄奘思念家乡和姐姐……别把高僧当做是圣人,没有丝毫感情,那不是高僧,是人偶!

    玄奘后来得以回了一次家乡,见到了姐姐,什么感觉咱们也不知道,但只要是人,还吃喝拉撒,就会眷恋故乡亲人。

    ……

    有人说大唐初期君臣和谐,积极向上的一塌糊涂,那是不可能的。彼时世家门阀实力强大,改朝换代只是等闲。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随后矛盾丛生,暗地里刀光剑影。

    太宗皇帝为啥托孤?不是因为李治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世家门阀的势力庞大,他担心自己的雉奴被轻松碾压了,不是成为傀儡就是成为末代帝王。

    李勣为啥被猜忌?他一人猜忌个毛线!因为他的身后是山东门阀。

    褚遂良等人为啥成为贤臣,因为他们的势力庞大,帝王也得给他们好脸色。许敬宗等人为何被定为奸佞,若是没有女帝,他们是奸佞还是贤臣?特么天知道!

    ……

    第二:世家门阀在大唐究竟有多牛笔?

    很牛笔。

    科举为啥被发明出来?就是因为世家门阀把持朝政和武事,改朝换代和玩儿似的。杨坚就是靠着小圈子那些世家门阀逆袭成为帝王,所以知晓要想破除这个局,唯有引入第三方势力,于是科举应运而生。

    而后,杨坚和杨广父子一直在削弱世家门阀,可杨广的动作大了些,于是杨玄感被推出来造反,可惜失败了。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杨广很轴,依旧在削弱世家门阀的道路上狂奔,随即李渊被小圈子推了出来,前隋覆灭,大唐建立。

    这是基础。

    大唐立国,有老杨家作为前车之鉴,老李家对世家门阀堪称是避之如蛇蝎。先帝……太宗皇帝在时还能相安无事。等李治一登基,这位没威望、没班底、没脾气的三无帝王被压制的够呛。

    扫把星里,一条支线就是描述这位三无帝王和武媚联手干的一些大事儿,把前隋两位帝王和大唐高祖皇帝、太宗皇帝没干成的事儿干成了。

    牛逼!

第307章 给你们上一课

    长安城中的鸟儿不少。

    行道树上经常有鸟儿栖息,叽叽喳喳的颇为有趣,但偶尔也有鸟粪落在行人的头上。

    秦平住在太平坊,太平坊紧紧靠着皇城,堪称是官员权贵购置房产的最佳地点。

    秦平的父亲当年下手快,在太平坊弄到了地皮,建造了如今这个宅子。

    开始时这里还不错,可等秦平出生时,这里的水渠就渐渐淤积,一到夏季臭不可闻。

    “阿翁,好臭!”

    孙儿才十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

    秦平笑眯眯的出来,说道:“香囊呢?”

    清明渠淤塞发臭的事儿不是没人禀告过,可朝中压根就没反应,直至宫中那一段没水了,这才反应过来。

    “咦!”

    孙儿蹦跳着出来,突然止步,疑惑的吸气,然后用力吸,使劲吸……

    “阿翁!”

    秦平笑眯眯的道:“什么?”

    他年纪大了,嗅觉已经不行了。

    孙儿欢喜的道:“不臭了!”

    秦平一怔,用力呼吸了几下。

    “真的不臭了?”

    “不臭了。”

    从清明渠施工开始,朝向河渠这边的门就不许开了,秦平一家子许久未曾见到这边的景象。

    他牵着孙儿出了家门,只见前方一片绿荫。

    树木稀疏,中间夹杂着花草。

    地上绿草成荫,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就在眼前。

    秦平只觉得心旷神怡。

    “阿翁!阿翁放手。”

    孙儿也忍不住了,一挣脱就冲了进去。

    鸟鸣啾啾,秦平坐在了长椅上,耳边有鸟鸣,渠水汩汩流淌……

    他闭上眼睛,声音就更丰富了。

    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鸟儿的声音也骤然一停。

    “阿翁!”

    孙儿欢快的声音传来,不用看,秦平就知道他在草地上打滚。

    快活呀!

    家中虽然宽敞,但不可能弄一个大花园,而且格局也不够。

    可现在不用了,花园就在门口,而且延绵几个坊。

    秦平此刻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当时想着不为难人,所以没有强卖自家的宅子。

    现在……

    那些人傻眼了吧?

    “哈哈哈哈!”

    ……

    “阿郎!”

    今日休沐,李勣在家早早起了,也不梳头,就这么披散着头发坐在院子里看书。

    李尧跑进来,欢喜的道:“阿郎,清明渠弄好了,梁大将军来了,说是去看看买的宅子。”

    李勣皱眉,“有何好看的?”

    李尧劝道;“好歹咱们家也买了三个宅子,若是亏了也心慌。”

    李勣摇摇头,随后整理了衣冠,出去会和了梁建方。

    一进太平坊,李勣就觉得不对。

    “这怎么那么多人?”

    今日天气不错,也不算很热,加之休沐,所以许多人家都出来了。

    “绿草茵茵,垂柳依依,还有小径,桌凳……好一个清雅之地!”

    李勣讶然,旋即失态的道:“小贾竟然……他竟然是这般谋划?”

    梁建方已经傻眼了。

    “这是太平坊?老夫记得当初这里臭烘烘的,行人都绕着走……”

    “这里的宅子……”李勣全明白了。

    梁建方也明白了。

    “他早就有了谋划,可自己花钱清淤却亏的太惨了些,于是就想到了在渠边弄出个清雅之处。推门就是花园,这等地方恍如隐居之地,长安城中多少人想去终南山歇息?可除非长假,否则不能去。如今这清雅之地就在家门口……这宅子……小贾何在?”

    梁建方欢喜不已,“当初老夫还说亏了就亏了,可小贾却言而有信,这下赚大了。”

    李勣看了他一眼,梁建方总觉得这眼神不对。

    “这是兵法。”李勣最近沉迷于兵法中,把世间万物都琢磨进了兵法里,“他先是示敌以弱,让人以为此事难为。随后又请人起哄,这是战前造声势……随后就出奇兵……想想,一群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可他却另辟蹊径,把宅子前一改,这便是最佳的隐居之所,妙哉!”

    梁建方看着他不做声。

    名将了不起吗?动辄说什么兵法,你李勣这是想羞辱老夫吗?

    李勣难得的干笑了一下,“老夫只是说说。”

    梁建方看着前方游人如织,突然叹息道:“这等少年,老夫不舍啊!英国公,可否帮个忙?”

    李勣淡淡的道:“你想把孙女嫁给小贾?”

    果然是个聪明人,太聪明了些。

    梁建方唏嘘道:“这等多才的少年,手段还这般了得,可你看看他做事,此次本是挣大钱的机会,他却拉上了咱们,这是情义。不肯解释自己的谋划,如今看来是担心咱们不想占便宜,这是大气……”

    “这等少年,老夫不和他做亲戚就觉着心慌。”

    “老夫不知他在想什么。”李勣走到水渠边上,蹲下去,伸手拨动几下流水,“上次独孤家想和他联姻,他拒绝了,老梁,老夫估摸着他不想和权贵门阀联姻。”

    梁建方坐在边上,突然骂道:“这忌惮来那忌惮!咦!你说说,若是老夫把他灌醉在家中,随后……”

    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李勣板着脸道:“那小贾翻脸的可能更大些。”

    “宅子!某的宅子!”

    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冲了过来,挥舞着双手喊道:“这是某的宅子,贾平安这个骗子,他骗了某!”

    炸了!

    原先的房主闻讯赶来,看着原先的烂泥沟变成了鸟语花香的花园,那份心疼啊!

    “不卖了!”

    “这是哄骗,不作数!”

    有人说了公道话,“当初可是你等逼着要武阳伯买的,不买就不让清淤。如今又说什么哄骗,这不地道吧?”

    “就是,当初说的好好的,如今却反悔,做人不能太势利!”

    是啊!

    当初大伙儿急吼吼的想卖房,觉得贾平安就是个上好的接盘侠。

    可现在变了。

    贾平安就像是变戏法般的,用一个花费不高的绿化措施,就让这里的宅子升值了。

    “是有人让某卖了宅子!”

    ……

    王琦现在最喜欢的就是针线活,只要没事,他就低头做针线。

    一针一线,看着图案渐渐立体,那种满足感啊!

    陈二娘进来,“王尚书,奴来穿线吧。”

    王琦抬头看了她一眼,摇头,“无需。”

    这是他的世界。

    陈二娘出去,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发呆。

    “你在想着谁?”

    周醒的声音就像是毒蛇般的冰冷,又带着油腻。

    “王尚书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你可是觉着无聊了?”

    身后的声音变得暧昧了起来,“某有空。”

    陈二娘回身,一巴掌扇去。

    可周醒早有准备,偏头躲过。他刚想得意的取笑一番,下身剧痛传来。

    “哦……”

    他夹紧双腿,缓缓跪在了陈二娘的身前。

    “贱人!”陈二娘冷冷的道:“我就算是孑然一身也不会寻你这等贱人。”

    “你能去寻谁!”周醒面色铁青,双手撑在地上说道:“王尚书已经疯了,你的靠山没了,你一个女人能寻谁?”

    陈二娘低头看着他,神色轻蔑。

    周醒骂道;“贱人,等着你绝望之时,到时候让你跪在某的身前苦苦哀求……”

    陈二娘张口,“呸!”

    周醒抹了一把脸,就在此时,支撑身体的那只手被重重的踩踏……

    呯!

    他扑倒在台阶下,陈二娘低声说道:“我就算是和猪狗,也不会和你这等贱人在一起!”

    这话羞辱的味道很浓。

    “王尚书可在?”

    有人急匆匆的进来,陈二娘走过去,“可是有事?”

    来人说道:“急事,有人来找麻烦。”

    “何事?”王琦的声音很平静。

    “王尚书。”

    来人进去,说道:“有七人来寻你,说是当初听了咱们的话,把宅子卖给了贾平安……”

    “不妥吗?”王琦皱眉,有些不满。

    “那些宅子……如今值钱了。”

    王琦一怔,“为何?那等臭烘烘的地方如何能值钱?”

    陈二娘也觉得不对劲。

    施工期间,水渠的两头都被布幔遮挡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来人说道:“那贾平安令人在那一排宅子的前方种植花草树木,还有桌凳长椅,更有小径清幽,一直弄到了水渠边……”

    陈二娘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场景:小桥流水。

    这等清幽之地哪里有?

    曲江池有,终南山有。

    长安城的其它地方都没有。

    就像是一片钢筋混凝土的高大建筑中,突然出现了一溜中式园林庭院,那吸引力……

    炸了!

    王琦愣住了。

    “去看看。”

    陈二娘也去了。

    当看到那一片清幽之地时,她呆立原地。

    原先臭烘烘的地方,只是略微改造了一下,就变成了花园。

    那个少年竟然这般多才吗?

    多才也就罢了,他这奇峰突起的手段,让陈二娘觉得有些……心潮澎湃。

    就在大家认为贾平安此次要倾家荡产,还得背一屁股债时,他不声不响的弄出了这么一个清幽之地。

    就在大家等着看他的笑话时,陈二娘敢打赌,那个少年就在看大家的笑话。

    “曲高而和寡!”陈二娘唯有用这句话才能释放心中的震撼。

    王琦走了进去。

    曲径通幽,草地看着就想坐下去,边上有桌凳,若是带着酒菜来此,吹着风,看着流水悠悠,那是何等的悠然。

    谁都没想到!

    王琦喃喃的道:“谁都没想到他还能如此!他还能如此!”

    陈二娘站在他的身后,眼中却丝毫没有他的影子。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少年的微笑。

    她从未见过这等大才的少年,那才华多的让人心颤。

    心颤之后就是迷茫。

    后世会追星,但陈二娘和贾平安却是站在了对立面。

    她突然生出了个念头:当初若是跟着贾平安会如何?

    王琦回身,神色平静,见陈二娘红晕满颊,就皱眉问道:“脸红什么?”

    陈二娘下意识的道:“热的。”

    她有些燥热难安。

    我怎么会有这等想法呢?

    羞死人了!

    王琦冷冷的道:“再好的宅子,也得有命住才行。此处住着多疾病,就算是修建的富丽堂皇,那些人也不会回来了。”

    “王尚书高见。”周醒欢喜的道:“某这便让人去传话。”

    陈二娘不知怎地,竟然觉得有些空虚失落。

    晚些王琦的话传了出去,原先的房主们纷纷出面证实,一时间,那一溜宅子都成了凶宅。

    许敬宗得了消息,急匆匆的去寻贾平安。

    “小贾!”

    阿福给他开门,许敬宗随意的摸了它一把就进去了。

    这个人类真愚蠢!

    阿福出了大门,看着外面的田地,人立而起。

    “阿福!”

    阿福冲了出去。

    贾平安在编写教材,许敬宗冲进来,怒道:“你还有心思弄这些?那些宅子卖不出去了。”

    贾平安慢条斯理的收了教材,抬头道:“为何?”

    许敬宗坐下,拍打着桌子,“茶水呢?煮了茶水来。”

    这个老东西,看着焦虑不安。

    “有人说……不,那些宅子原先的主人都说住在里面经常生病,全家都是如此,邪性。你可知晓老夫听到这些话之后在想什么?”

    许敬宗指指贾平安的身后,“老夫当时就回身看看自己的身后,觉得有一个脚不沾地的鬼在后面站着。”

    贾平安饶有兴致的道:“那鬼定然是女鬼,身着白衣,长发覆盖在脸上,双手前伸……”

    许敬宗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莫要说这个,莫要再说了。”

    “许公放心。”

    贾平安很是淡定。

    “老夫放心不了啊!”许敬宗起身,拍着桌子,“老夫为了买那宅子,家里女人的首饰都当了。”

    “安心。”贾平安觉得老许真的挺有趣的,“许公可信某?”

    “信。”许敬宗的目光狐疑,“只是小贾,你莫要再忽悠老夫了。”

    贾平安淡淡的道:“许公若是信某,此刻便去筹措钱财,此刻边上不少人家定然还想卖房,低价啊!抄底的大好机会……”

    “小贾!”许敬宗心动了,但过往的经历告诉他,眼前的少年喜欢忽悠人,“你莫要忽悠老夫,若是……若是亏了,老夫一家子都要去喝西北风。”

    “若是骗你,回头某接手。”

    许敬宗回家去筹措钱,那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把贾平安气笑了,“如此就别买了。”

    “要买的,要买的。”

    而后来了个男子。

    “听闻武阳伯短缺些钱财?”

    男子看着颇为狡黠,下巴一颗痔让人觉得不可信。

    贾平安心中微动,“是啊!差了许多。”

    男子开门见山的道:“某这里可以借贷……想要多少有多少。”

    这特娘的是谁的人?

    贾平安犹豫了半晌,“多少利钱?”

    “一年十分。”

    百分之一百的利息,堪称是高利贷中的高利贷。

    贾平安叹息一声,“八分!”

    “九分!”

    “八分某就借一些。”

    “好!”

    民间有这等借贷,但八分利也算是了不得了。

    “某有个要求。”贾平安说道:“利钱日结,何时还清钱,何时终结借贷。”

    “好!”

    男子回去,转悠几圈后,竟然到了周醒那里。

    “郎君,那贾平安把利钱压到了八分。”

    “他借了不少钱,家里空空如也,此次再借钱……”周醒摸摸脸,那里的针眼虽然好了,可他却依旧觉得隐隐作痛,“那些房子卖不了,他的钱就积压着,最后只能卖了长安食堂的股子,可依旧不够……到时某想看看他四处求人借钱的模样。”

    身边的心腹笑道:“等他签了契约之后,就把消息传出去,人尽皆知,岂不更好?”

    “妙!”

    ……

    贾平安借钱了。

    借了不少钱。

    上课时,李元婴一直欲言又止。

    等下课后,他近前说道:“本王还有些钱,先生若是缺了,只管拿去。”

    尉迟循毓也代表尉迟恭表态,“先生差多少,只管去家中拿。”

    这是一种姿态,贾平安当然不能去拿。

    “此事你等无需管。”贾平安说道:“下一节课你等要动手,都记得弄了纱巾来。”

    “这是要干啥?”杨渊有些不解。

    尉迟循毓说道:“莫不是要带着咱们去偷香窃玉?”

    啪!

    贾平安一巴掌扇去,板着脸道:“午后就出发。”

    午饭后,贾平安带着学生们出发了。

    皇城外,十余官员内侍混杂着在等候。

    “陛下令我等跟着去看看。”

    为首的是王忠良。

    一路到了太平坊。

    杜贺迎了上来,“郎君,那些愿意卖房的都买下来了。”

    王忠良看着贾平安,觉得这人疯了。

    原来他借钱竟然就是为了买宅子。

    长安城中如今传遍了,都说清明渠有鬼,特别是淤塞的那一段,附近的人家经常生病。这等凶宅万万买不得。

    可贾平安竟然借了高利贷来买。

    连李元婴都觉得贾平安脑残了。

    “干得好。”

    贾平安带着人进了其中的一家宅子。

    “去水井处。”

    水井在前院的偏僻处,边上的青苔绿油油的。

    “把水弄出来。”

    十余学生受苦了,轮番打水,直至见底。

    “戴上面纱。”

    李元婴戴上面纱,觉得很囧。

    “这不是女人吗?”

    “把生石灰弄进来。”

    有人挑着生石灰进来,众人不解。

    “这是何意?”

    贾平安回身,“今日某本是想给学生们上一课,诸位若是有暇也可听听。”

    众人对新学本就好奇,纷纷说好。

    “为何这一段的人家容易生病?”贾平安回想起后世的卫生大清理,“河渠被各种杂物堵塞郁积,那些杂物渐渐腐烂,每到夏季,因为热了,那些淤积的东西就腐烂的快,于是臭不可闻……”

    学生们在专心听着。

    王忠良在皇帝的身边,听到过贾平安不少骚操作,所以觉得不对劲。

    娘的!

    感觉贾平安好像要埋了谁似的!

    ……

    本月最后一天了……月票再不出手就作废了,爵士求票。

第308章 李治相助,教主第二

    卫生历来都是和健康息息相关的大问题。

    大唐人也比较重视卫生,比如说清明渠是河水,但长安人只是用于清洗洒扫等事。而饮用的都是井水。

    井水比河水安全,卫生,这是最朴素的观念。

    “那些郁积的腐烂东西渐渐污染了渠水,而渠水从地下浸透……这里要说到井水的来源,井水的来源分为两种,一种是潜水,何为潜水?就是就近的水源浸透而来,这里的水井便是如此,它的水源便来自于清明渠的水源浸透……”

    尉迟·不插话不舒服·循毓突然明悟了,“先生,那些腐烂的水就浸入了水井,随后喝了这水的人就会生病。”

    贾平安一直想收拾他这个毛病,李元婴的反应最积极,一巴掌拍去。

    “本王代表先生教训你。”

    李元婴说的理直气壮,等看到尉迟循毓一脸狰狞时,不禁有些后悔。

    这傻黑小子不会暗地里对本王下狠手吧。

    贾平安点头,一脸看看某的学生如何的嘚瑟,心中却暗恨,准备回头就收拾了这个家伙。

    “竟然如此?可……如何证明?”有官员提出了质疑。

    今日贾平安说要解开这一片百姓容易生病的根源,李治才派了人来。可贾平安开口就是他们不了解的东西,听的满头雾水的。

    “若水井里的水来自于沟渠,那为何味道不一?”

    长安的水井有的苦涩,有的甘甜。

    “因为那些水经过的地方不同啊!”

    一群蠢货,贾平安随口就忽悠了。

    关键是……

    “请了秦公来。”

    秦平来了。

    “请问秦公,以前家中的水井打出来的水,喝着如何?”

    “甘甜。”秦平说道:“当年老夫还小,夏日贪凉,就直接打井水喝,那甘甜的,让老夫至今难忘。可后来就渐渐的变了,味道古怪,最近几年越发的不好喝了。”

    “那些腐烂的东西渐渐浸透了进来。”贾平安知晓耳听为虚,“某有两个法子,其一,不喝生水,这是铁律。其二,消毒!”

    “消毒?”

    贾平安点头,“诸位请看。”

    “撒石灰!”

    水井里的水被掏空了,从上面撒石灰下去,边上有人瞅一眼,结果撒石灰的李元婴动作大了些,竟然把石灰扬了起来。

    “某的眼睛!”

    那官员捂着眼睛惨叫着。

    “弄水来!这里有水!”

    王忠良叫人把他扶过来,准备用先前打出来的井水洗眼睛。

    “你若是想让他瞎了就用水洗吧。”贾平安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什么意思?”王忠良回身看着他。

    “生石灰腐蚀性强,遇水就会强烈反应,灼烧……”

    这群养尊处优的家伙,压根就没弄过生石灰。

    贾平安弄了一把生石灰,抛洒在一碗水里。

    嗤!

    冒气了。

    王忠良浑身一软,“那要如何?”

    “取了油来。”

    用植物油它不香吗?

    植物油把眼睛洗几道,那官员惨叫道:“某定然瞎了,瞎了!”

    “瞎不了。”贾平安看看眼睛,却是被腐蚀了,但不严重,养一阵子就好了。

    “回家养着。”

    有人扶了官员回去,王忠良问道:“这是为何?”

    “说了……”贾平安本想说说了你也不懂,但依旧解释了,“生石灰遇到水就会发生反应,释放大量的热……”

    那碗水有些热。

    “那它为何能消毒?”王忠良觉得这个说不清。

    贾平安深切怀念着那些学习的岁月,“因为许多病菌都有一种物质叫做蛋白质,生石灰遇水不但能发热,还能生成强碱……热不能消毒,而强碱却能让那些病菌的蛋白质失去活性,由此完成消毒。”

    众人一脸懵。

    贾平安苦笑道:“并非某不愿意解释,而是解释起来估摸着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某愿意听三天三夜。”一个官员看来很感兴趣。

    “但你得从头学习。”

    “可以,某好学。”

    “是新学。”贾平安微笑道,“你得从头学习……那是一整套知识体系,你确定自己做好了准备?”

    “体系?”

    这是个陌生的词。

    “对,譬如说某先前说的蛋白质,譬如说某说的病菌,还有生石灰如何生成强碱。”

    这是一个庞大的体系,那官员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这便是新学吗?”

    “对!”

    生石灰下去消毒,晚些不再取水。

    “生石灰和水混在一起可有毒?”

    “最后生成了另一种物质,井水反复冲刷数次即可。”

    三日后……

    消毒数次,清洗数次的水井再度蓄满了水。

    “味道变了!”

    王忠良尝了一口,讶然道:“虽说还有些怪味,但却有些甘甜。”

    “煮开再喝。”

    贾平安令人煮开了井水,随后煮茶,一群人在水井边喝了。

    “……贾平安喝的最多。”

    王忠良也喝了不少,“他就是吃饭般的喝汤,还让人加盐。”

    “看来新学里果然有这等学识。”李治对国子监诸学并无兴趣,但却对新学颇有些好奇。

    “贾平安说万物都有根由,水井里的水来源于地下的水,而地下水不能凭空而生,都是来自于雨水河水海水的浸透。为何有的井水甘甜,有的井水苦涩?一是要看水源,二是要看浸透的途径。”

    “那些泥土岩石?”李治想通了这个道理,“朕记得当年有人说过,在西南看着清澈的溪水,可喝一口就觉着苦涩,随即会死人。后来有人往上去,发现源头有腐烂的树叶,还有颜色绚丽的石碓……”

    这个道理一想就通。

    王忠良觉得皇帝真聪明,“陛下英明。”

    “宫中水井不少,用贾平安的法子,弄了生石灰来消毒。”

    帝王永远都是最怕死那个人,李治恨不能用生石灰把自己的住所都消毒一遍。

    宫中由此展开了一场消毒行动,生石灰丢进去,有宫人咋呼道:“好大一条鱼,翻白肚了。”

    武媚离的远远的,身后张天下禀告道:“武阳伯消毒之后,当即就有人买了宅子,其它人还在观望……”

    “陛下让人用生石灰给宫中的水井消毒,这便是出手相助。”武媚笑了笑,“他们挣了钱,要记得陛下的好才是。”

    当宫中用生石灰给水井消毒的消息传来,那些宅子马上就成了香饽饽。

    “他们抢着买,几个亲戚到了家中,说着多年的交情,阿耶说阿翁才能决断,他们就去求见阿翁,结果被阿翁骂了一顿……”

    尉迟循毓看着很得意。

    尉迟恭自从上次冒个泡后,又回去修炼了。

    “我家的都卖了。”李敬业很惆怅,“某让阿翁留两个宅子,以后某好金屋藏娇,结果……”

    他拉开衣裳,一转身,脊背上看到两条紫红色的痕迹。

    “阿翁随手就是两棍子。”李敬业唏嘘道:“可一点都不疼,某觉着阿翁怕是老了,兄长,你上次说男人越老越不行,要不某去寻几个女妓来给阿翁试试?”

    “英国公会打折你的腿。”尉迟循毓在李敬业的身上寻到了智商优越感。

    “怎地,看某不顺眼?”年轻人就是这般,一句话不对头就要干起来。

    尉迟循毓冷笑道:“某怕你不成?”

    李敬业起身,“出去。”

    “出去就出去。”

    二人出去,李元婴问道:“先生不管?”

    “不打死就成。”李敬业和尉迟循毓都是属于那等精力过剩的,打一架更好。

    呯呯呯!

    外面打作一团,王老二带着徐小鱼在观战,并给他分析了一番。

    “李郎君力气更大,尉迟郎君多些变化。”

    “那谁能赢?”

    王老二装了个老司机,“当然是李郎君。”

    话音未落,李敬业一拳捶到了尉迟循毓的肩头。

    “住手!”

    尉迟循毓蹲在地上,捂着肩头骂道:“你特娘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天生的。”李敬业一脸无敌的寂寞,唏嘘不已。

    “谁能是某的对手?谁?”

    里面的贾平安听到这话不禁莞尔。

    “某。”

    身后有人应声,李敬业一个蹦跳转身,然后挠头道:“公主莫要玩笑。”

    高阳又发财了,小皮鞭上镶嵌了几块宝石,看的贾平安有些眼馋。

    “宗室里不少亲戚都来寻我,说是那地方养老好,不卖给他们就是不尊老,我说不尊老就不尊老,怎么了?”

    高阳就是个服软不服硬的性子,当然,贾师傅除外。

    她不屑的道:“后来肖玲劝我卖了,一下挣了许多钱,这钱太多了也麻烦,看着就烦。”

    贾平安单手托腮,“知晓为何能卖的这般好吗?”

    高阳摇头,“我只要钱,其它哪管。”

    “陛下在宫中令人用生石灰给水井消毒。”

    贾平安觉得高阳不自觉,“挣钱了,记得给宫中送些好东西。”

    人要有良心呐!

    但贾平安不准备给。

    “郎君,咱们家清淤花费不少,还借了钱,这卖宅子下来填补了亏空也没挣多少。”

    杜贺很心痛,觉得自家郎君筹谋如此,竟然还落了白干,很不公平。

    “别担心。”

    贾平安压根就不担心这个。

    “武阳伯可在?”

    杜贺去开门。

    门外是个中年男子,拱手笑道:“某是梁家的管事,奉阿郎之命而来。”

    他回身,“带过来。”

    杜贺还在不解,就见几辆马车缓缓而来。

    “阿郎说了,小贾此次干得好,梁家挣钱不少,可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便是谢礼。”

    一车车的钱财被拉了进来。

    接着还有。

    “某英国公府的。”

    “某是……”

    马车络绎不绝,杜贺喜的合不拢嘴,一迭声叫曹二赶紧弄了酒食来待客,又要带着人把钱财入库,顺带登记入册,忙得不可开交。

    贾平安就是开始时出来说几句话,然后回书房。

    清理完毕,杜贺来了书房禀告,“郎君,库房堆满了,若是再来钱,咱们家还得建造库房。”

    这货得意的不行,随即清点送钱的人:“就公主没来。”

    “那边别指望了。”

    贾平安和高阳的相处方式无需如此,若是高阳送钱来,那反而落了俗套。

    “郎君,某如今回想起来,那些人为何这般迫不及待的卖宅子呢?”杜贺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

    “有人在背后撺掇。”

    贾平安吩咐道:“把那放贷的叫来。”

    晚些,放贷的男子来了。

    “贾家从不拖欠,咱们按照契约上的来,一日一日的计算利钱,连本带利今日结清。”

    那男子面色发绿。

    若是短期借贷的话,八分年利真心不算高。

    贾平安才借了没多久就还钱,他按理也挣了,可看着就像是把亵裤都亏了的绝望。

    等他走后,杜贺有些好奇,“这人竟然这般和善。”

    “他是在挖坑,本以为贾家半年内都还不清那些钱,如此利钱可观。可谁曾想某从未想过长期借贷,如此他目的落空,背后那人要哭了。”

    ……

    “王尚书,那贾平安弄了生石灰来什么消毒,那些宅子全卖出去了。”

    周醒跪坐在案几之前,面色难看。

    王琦放下针线,缓缓抬头,眼神竟然格外的冷,“生石灰可能消毒?”

    “不知。”

    “那些人惜命,为何会买?”

    “说是宫中也在用生石灰给水井消毒。”

    谁能有宫中的贵人们惜命?

    王琦呆呆的看着他,嘴角微微翘起,“这么说……咱们的谋划全数落空了?”

    “是!”周醒低头,那种羞辱感让他想发狂。

    “他不但反转了局势,还利用咱们的钱去买宅子大赚了一笔,也就是说,他清淤的钱全回来了,还有赚头。”

    王琦的目光下滑,看着桌子上的一根长针。

    周醒身体颤抖着,“是。某本想在他绝望时给放贷,如此他会更艰难……”

    “可你失败了。”王琦的面色渐渐发红,他喘息着,撕扯着衣襟,“某难受!”

    陈二娘就在门外,她听到了这话,但却没有回身。

    周醒赶紧过去帮忙,拉开了王琦的胸襟。

    王琦喘息着,突然抓住了周醒的手腕,死死地盯住了他,嘶声道:“某可是败给他了?”

    周醒下意识的道:“并未,咱们还没输。”

    王琦冷笑道:“他可会摇尾乞怜?”

    这人疯了!

    周醒点头,“一定会。”

    “某是王尚书!”王琦突然大笑了起来,“输了,此次某输了,他竟然想到把渠边改造为花园的手段,某不如!某不如他,哈哈哈哈!”

    这人没疯!

    周醒心中一松。

    王琦握紧他的手腕,“可你却让人去借贷给他,愚不可及。你说,某该如何处置你?”

    周醒心中一紧,“某愿受罚!”

    王琦冷冷的道:“抬头。”

    周醒抬头,王琦右手挥动。

    尖锐的刺痛从脸颊处传来,周醒不禁惨叫了起来。

    “啊!”

    王琦用长针扎着他的脸颊,喘息着道:“无能之辈,害某丢人现眼,扎死你!扎死你!”

    陈二娘听着这个声音觉得不对劲,太过癫狂,就看了一眼室内。

    周醒跪在那里,仰头近乎于铁板桥般的,王琦手持做针线活的那根针在戳着他的脸颊。他脸颊潮红,眼睛发红,一边踹息一边叫骂……

    陈二娘心中骇然,悄然躲开。

    王琦自信的近乎于狂傲,但被贾平安一次次的打击,渐渐的竟然就成了这样。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就和人说了一声,悄然出门。

    到了皇城外,她说有事求见百骑的贾平安。

    守门的军士见她身材丰腴,不禁暧昧的道:“武阳伯少年英俊,你这倒也合适。”

    什么合适?

    陈二娘不解。

    她就在外面站着,身后几个军士在闲聊。

    “寻这等才好。”

    “为何?”

    “知道疼人。”

    “就是太厉害了些。”

    “武阳伯一看就是厉害的,难道会怕她?”

    “也是啊!这女人丰腴,来寻武阳伯数次了,可见也是暗中喜欢他吧。”

    “把暗中去掉。”

    陈二娘觉得浑身发热,那种尴尬让她想寻一条地缝钻进去。

    “二娘?”

    身后传来了贾平安的声音,陈二娘回身,“贾郎。”

    这女人怎么面色绯红,一脸娇羞的模样?

    贾平安下意识的就觉得她发烧了。

    “贾郎,我有个亲戚犯病……”

    “什么症状?”

    这女人竟然来问这个,让贾平安觉得有些好笑。

    但要认真,要做出关切的模样。

    陈二娘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专注,一脸关切,心中不禁有些小内疚。

    “病人原先得意,后来失意,脾气越来越不好,还喜欢做针线,和人争执喜欢用针去扎人……他看人时,眼里冷冰冰的,只是发脾气的时候癫狂。”

    “这是变态了。”贾平安随口问道:“男的女的?”

    陈二娘犹豫了一下。

    就一下,贾平安差点笑喷了。

    病人原先得意,王琦号称尚书之才,可却无人赏识,这倨傲自信的让人无语。

    后来失意,遇到贾平安后,王琦被数次打击,所谓的尚书之才顿成笑谈。

    那货竟然开始绣花了?

    “是男的。”话一出口,陈二娘就觉得浑身轻松。

    “那是变态了。”

    贾平安很认真的道:“这等人喜怒无常,还心狠手辣,虽然是亲戚,可你要小心些。”

    王琦竟然被他弄成了变态……

    还玩针线。

    贾平安瞬间就想到了教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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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谁干的?

    “什么是变态?”

    陈二娘从未听过这等病症,有些迷惑。

    “变态……”贾平安觉得这个词有些不对,但随口也能忽悠,“一个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变态的病人没了。别人高兴他可能会愤怒,他的心思和普通人不同,他会觉着世间所有人都会害自己,都不可信……”

    王琦就是如此。

    他现在不信任任何人,来个好消息大伙儿都兴奋不已,他却会冷冰冰的看着大家欢喜。

    “你……真博学。”陈二娘真心的夸赞着贾师傅的博学多才,觉得这样的少年若是不走错路的话,以后六部有望……

    这才是真正的尚书之才!

    陈二娘恍然大悟。

    “天下学问如繁星,多不胜数,某这不叫做博学,某只是踩在了无数前辈的肩上。”

    陈二娘仔细琢磨着他的这番话,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

    站在前辈们的肩膀上,还有什么谦逊能比这个更打动人呢!

    她看了贾平安一眼,“贾郎……要谨慎些,奴是说,官场不易。”

    贾平安笑道:“某知道,你也是如此,对了,你何时能出来?”

    陈二娘霞飞双颊,“奴……那边有人盯着奴,奴不好出来太久。”

    哥不是想睡你啊!

    只是随口问你啥时候再出来见个面,你脸红什么?

    贾平安无语。

    但不能让女人下不来台,他深情的道:“某等着你。”

    陈二娘觉得麻了一瞬,然后赶紧告诫自己莫要胡思乱想。

    这是小圈子的对头,他是你的敌人、对手。

    “贾郎,你此次弄了清明渠,可是故意的?”陈二娘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本来是贾平安的事儿,怎么就把他们给坑了呢?

    “本来某无心如此。”贾平安知道要想忽悠人,就得九真一假,“可清淤花费不小,某借钱都不够。所谓穷则变,变则通。”,贾平安洒脱的道:“某就想着把那片宅子弄一弄,本想让那些人家出钱,可最后就一家人出了……”

    唯一出钱的就是秦平,贾平安就暗示他别卖宅子。

    “某从不坑人。”贾师傅一脸诚恳。

    “贾郎,奴回去了。”陈二娘有些木然。

    二人难舍难分。

    “小贾!”

    许敬宗来了。

    老许从宫中出来,一脸的春风得意。

    “那女人是谁?看着颇为丰腴。”老许多看了远去的陈二娘一眼,“先前陛下说了,老夫在雍州刺史之职上兢兢业业,让老夫去礼部。”

    “礼部侍郎?恭喜许公。”贾平安一本正经的拱手为他道贺。

    可老许这等级别,要上也是尚书,给侍郎就是羞辱。

    许敬宗指指他,“你就胡说吧,对了,回头老夫请客,都来。”

    礼部尚书是正三品,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礼部尚书能经常出现在朝堂之上。

    老许这门歪脖子炮要开火了。

    ……

    陈二娘回到了据点,王琦看着正常了,正在踱步。

    周醒就站在边上,一脸的恭谨。他的脸上有些黑点,那是被针戳了之后,鲜血凝固后的点。

    “去了哪?”王琦看似随意的问道。

    陈二娘说道:“奴去寻了贾平安。”

    王琦问道:“为何?”

    “奴见你生气,就想去问问他那宅子之事。”

    “他如何说的?”王琦冷笑道:“他定然得意非常。”

    “他说……”陈二娘觉得他定然不想听,但却想说出来,“那扫把星说他开始本是无心,可清淤亏了钱,就想弄宅子卖……”

    然后王琦和柴令武就上杆子让自家的关系逼迫贾平安买房,否则阻挠施工,做钉子户。

    你看,人贾平安真的没想坑你们,是你王琦主动跳了下去,还大喊坑底真舒服。

    王琦的面色平静,笑道:“有趣。此人狡黠,他的话不可信。”

    陈二娘低头,“是。”

    王琦进去,关上房门,里面随即传来嘭的一声。

    陈二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周醒也跟了进去。

    “某想问问。”在陈二娘目露警惕之色时,周醒举手,“那贾平安说这番话时是什么神情。”

    陈二娘想都不用想,“轻蔑。”

    周醒情绪崩溃了一下。

    “还有……”陈二娘回想了一下,“很是轻蔑!”

    周醒笑了笑,转身,就在陈二娘身体放松时,再度回身扑了过来。

    陈二娘被他抱住了。

    “那个所谓的尚书已经不能人道了。”周醒喘息道:“某看到了,他如今已经不行了……你从了某,某以后照拂你……”

    陈二娘深吸一口气,胸腹猛地瘪了下去。周醒的手随即松了一下。

    陈二娘提膝。

    “呃……”周醒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虚空,随即双手松开。

    不知何时,陈二娘的手中多了细绳子,她把细绳套在周醒的脖子上,反身过去就背住了他。

    周醒用双手去抓挠着,可那细绳已经陷入了他的肌肤里,无法撼动。

    咯咯咯……

    他奋力挣扎着。

    当他开始翻白眼时,细绳松开。

    噗!

    周醒扑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脖颈,喘息着。

    “你这个疯子,你和王琦都是疯子。某告诉你,跟着王琦,你会死无葬身之地,某会看着你死无葬身之地……”

    ……

    老许换职位了。

    宴请很嗨皮,老许喝多后甚至还来了一段舞蹈。

    “小贾,来!”

    许敬宗在招手。

    宾客们纷纷起舞,就贾平安一脸纠结的摇头。

    “来来来!”

    许敬宗把他拉了起来,随即宴请达到了最高潮。

    晚些散伙,贾平安上了阿宝,缓缓回去。

    天已经黑了,金吾卫的查验了他的身份,随即放行。

    远远的看到道德坊,贾平安觉得眼前有黑影闪动。

    “保护武阳伯!”

    包东习惯性的喊了一声。

    雷洪拿出盾牌,刚举起……

    叮!

    箭矢碰到了盾牌,贾平安喝道:“冲杀上去!”

    遇到对手别慌,更别静止不动,那是活靶子。

    他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黑影就像是猴子般的灵活,一下就窜了出去。

    “有刺客!”

    包东放声大喊。

    贾平安策马追杀,那黑影奔跑的速度很快,但当阿宝的速度起来后,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

    “呛啷!”

    贾平安拔出横刀,喝道:“止步跪地不杀!”

    前方有金吾卫的喊道:“不得动手!”

    这些家伙大概是想立功。

    那黑影在高速奔跑中止步。

    这个蠢货!

    贾平安几乎可以判定,这一下他的膝盖废掉了一半。

    果然,黑影回身刚想冲过来,半途就扑倒在地。

    横刀搁在了他的脖颈上,包东下马控制住了黑影,雷洪在贾平安的身边警戒。

    “是谁?”

    金吾卫的列阵过来了,雷洪说道:“百骑武阳伯。”

    对面过来一人验证身份后回身道:“是武阳伯。”

    气氛一松,金吾卫的围拢过来,为首的笑道:“这人竟然敢刺杀武阳伯,看看是谁。”

    一个军士抓住黑影的头发,猛地提起来。

    一张惨白的脸。

    “不认识!”

    这个男子谁都不认识,贾平安说道:“此事金吾卫怎么说?”

    为首的将领迟疑了一下,“我等带回去。”

    这是程序。

    贾平安说道:“若是被灭口……”

    那将领有些优柔寡断,思忖良久,“罢了,交给百骑。”

    贾平安当即令包东和雷洪把男子带回去,他自己却回家睡觉。

    这事儿是谁干的?

    贾平安想到了王琦,却觉得不可能。

    若是王琦出手,那刺杀的格局不会这么小。

    一个弓箭手就想来刺杀贾平安,这是把百骑当做是废物了。至少得有人在边上潜伏,从左右一起动手。

    难道是柴令武?

    贾平安也觉得不会。

    好歹当年平阳公主和柴绍都是征战的好手,柴令武就算是纨绔也算是家学渊博,岂会这般简单?

    那会是谁?

    一直到入睡时,贾平安依旧找不到头绪。

    ……

    “郎君,少喝些。”

    柴家,柴令武依旧在饮酒。

    几个乐师在奏乐,两个女子在舞蹈。

    他举杯仰头干了,巴陵见了叹息一声,“何苦如此?”

    柴令武放下酒杯,突然笑了起来,“某是高兴。想到这等日子终将结束,某心中就不胜欢喜。”

    巴陵给他斟酒。

    酒水淅淅沥沥的进了酒杯,溅起酒花,巴陵看着,突然眼中有水滴滴在了酒杯里。

    她抬头笑道:“妾身却是失态了。”

    “美人珠泪,便是上等美酒。”柴令武举杯,洒脱的一饮而尽。

    他出身高贵,自然有一股风流洒脱之意,巴陵见了不禁心神迷醉。

    “无需担心那些。”柴令武握住巴陵的手,含笑道:“某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你只管等着就是。”

    夜色深沉,巴陵被他看得俏脸微红,“好。”

    柴令武松开手,淡淡的道:“那贾平安本就想买了那些宅子,咱们此次算是助了他一臂之力,说来也好笑……”

    巴陵靠在他的身边,柔声道:“他只是个农夫罢了,如何能与夫君相提并论?在妾身的眼中,他连给夫君提鞋都不配。”

    王悦荣就在下首伺候,本来在打盹,听到这话后不禁精神了起来。

    农夫?

    王悦荣想起了那个少年,觉得他的气质绝不是农夫。

    在终南山时,那一夜她看的很清楚,贾平安看向巴陵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恭谨,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无知妇人。

    他靠过来那一刻,王悦荣记得那模样,从容且带着不屑之意。

    ——你竟然这般秀美!

    她神色恍惚了一下。

    “驸马!”

    有人来了,禀告道:“驸马,先前道德坊那边有动静,说是有人遇刺,某请了坊正去问了金吾卫的人,说是贾平安遇刺。”

    巴陵笑道:“可死了?”

    柴令武放下酒杯,嘴角微微翘起,“这便是报应!”

    来人说道:“那贾平安有百骑的人护卫,毫发未伤。”

    柴令武淡淡的道:“知道了。”

    巴陵说道:“晦气!王悦荣去拿了上次宫中给的好酒来,我陪夫君喝一杯。”

    王悦荣起身出去。

    行走在夜色中,她的脑海里全是刺杀两个字。

    他可无恙?

    那人都说了贾平安毫发无伤,可王悦荣依旧在想着这个问题。

    取了酒后,她提着回来。

    在拐角处突然蹦出来一个男子,却是家里的管事张显。

    张显一直在觊觎她,以往王悦荣压根就不搭理。

    可今日张显却喝了酒,上来就搂。

    王悦荣避开,“滚!”

    可张显却不依不饶的纠缠。

    王悦荣疾步而行,张显追出一段就止步了,骂道:“贱人,回头再收拾你。”

    从巴陵疏远王悦荣开始,这个漂亮的女人在府中的地位就不断下滑,否则张显哪里敢来骚扰她。

    王悦荣进了大堂,把酒坛子送过去,然后欲言又止。

    巴陵皱眉道:“有话就说。”

    王悦荣低头,“先前来的路上,张显拦住了奴,说是……夜幕沉沉,一个女子危险,你可知晓光明所在?奴不知他想说什么,就赶紧跑了。”

    巴陵微笑道:“夜幕沉沉,光明所在,夫君……”

    柴令武说道:“你处置了吧。”

    巴陵冷笑道:“拿了张显,送去乡下,嗯!”

    有人应了。

    从此世间再无张显此人。

    ……

    昨晚上贾平安想了许久刺客的来历,分析了一番局势,早上就起晚了些。

    既然起晚了,他就干脆慢腾腾的吃了早饭。

    “平安!”

    外面杨德利在喊,贾平安说道:“某晚些再去。”

    吃了早饭,然后再慢腾腾的去皇城上班,真是很惬意。

    就如同是后世上班的路上看不到一个同事,那种感觉很微妙,也很爽。

    当然,如果月底不扣钱就更爽了。

    贾平安哼着歌,阿宝的步伐渐渐跟着他的节奏在变。

    果然是一匹宝马。

    但……

    贾平安突然内疚了。

    我竟然忘记了感谢萧淑妃。

    他拍拍阿宝的脖颈,阿宝长嘶一声,很是快活。

    前方来了一人,近前后,他咦了一声,“武阳伯?”

    来人是兵部主事胡运,看他的模样,分明就是去酒坊。

    他这是去了兵部报到了?

    贾平安干咳一声,“胡主事少见啊!”

    胡运看了一眼天色,不敢相信的道:“武阳伯此刻才去百骑?”

    “是啊!”贾平安想起了上次胡运的正义之眼,不禁有些纠结。

    “武阳伯!”胡运放低了声音,正义凛然的道:“你怎能迟到呢?你迟到不打紧,可百骑许多人都得等你去安排公事,你的心不难受吗?”

    我的心好过的很!

    贾平安满头黑线,觉得自己运气不好,竟然遇到了这个较真的能让杨德利自惭形秽的家伙。

    到了百骑,邵鹏压根没有诧异他的迟到,“包东看着有些孤独。”

    贾平安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包东坐在台阶上,孤独的翻着胡饼,然后咬一口,寂寞的让人唏嘘不已。

    “老唐去了军中,咱也想他,可终究沙场才是他的归属。”

    邵鹏起身,“咱去看看那个刺客,你弄完了赶紧去禁苑看看。”

    “老邵你会刑讯?”邵鹏看着慈眉善目的,让贾师傅不禁想到了唐僧,难道老邵是以德服人?

    “嗷!”

    惨叫声让百骑的人齐齐打个寒颤。

    “啊!”

    “……”

    惨叫声延绵不绝。

    贾平安去看了一眼。

    邵鹏手中拿着一个烧红的烙铁,平静的道:“咱许久都没动过手了,先前只是熟练熟练,如今开始行刑,你可还有何要交代的吗?”

    烙铁!

    贾平安觉得老邵这个手法真心不错。

    “某说!”

    “咱还没开始动手。”邵鹏看了男子高高肿起的膝盖一眼,“那些人不懂规矩,动手就要打碎膝盖?如此不管如何松懈,人犯也逃不掉。你等可记住了?”

    几个百骑应声,“记住了。”

    邵鹏继续介绍经验,“其次便是烙铁,一旦动了烙铁,伤口容易烂掉,人犯九死一生。”

    深度烫伤容易感染,贾平安没想到老邵竟然也懂这个。

    “故此若是无需留活口,那便上烙铁,快刀斩乱麻!”

    他举起烙铁,还未近身,男子就惨叫了起来,“是谢端!是谢端!”

    “谢端是谁?”

    贾平安走了进去。

    邵鹏把烙铁放下,回身指指外面,“谢端的父亲……”

    他走了出去。

    贾平安心领神会的跟在边上。

    “那谢端的父亲曾做过陛下的先生,但毕竟是刺杀,谢端逃不过流放之罪。可他为何要对你下手?”

    我也不知道啊!

    贾平安满头雾水。

    晚些雷洪回来了,“那谢端前阵子卖了清明渠边的宅子给武阳伯。”

    邵鹏仰头望天,“你说你整日坑人,这下可好,一下坑了个胆子大的,幸而谢端家中没什么好手,否则你昨夜难逃一劫。”

    贾平安也不敢相信,“不至于吧,某想起来了,那谢家当时可是闹得最凶的,说是不买他家的宅子,他家的老人就去边上坐着,看某如何施工。”

    卧槽!

    邵鹏也傻眼了。

    既然谢老先生曾是皇帝的先生,这事儿就报了上去。

    随后就是抓捕和审讯。

    李治叫了贾平安进宫。

    “谢端嗜赌,有人拉了他去城外赌钱,一夜之间输赢十万钱只是寻常,谢端说开赌局之人还放贷,输光的赌徒都愿意去借贷……这朕不想管,可去赌钱的多有权贵。”

    贾平安明白了,“开赌局之人若是不妥,就能利用高利贷来威胁欠债的权贵,若是要钱还好说,就怕他们胁迫那些权贵干些危害大唐之事。”

    这个少年果然敏锐!

    李治心中暗自满意,“谢端就是借了钱,那利钱很高,越滚越多,他把宅子卖了,并未去还钱,而是拿去继续赌……输光了。”

    这手法很熟悉啊!

    开赌场,随后还放高利贷,这是不给人活路的节奏。

    李治淡淡的道:“百骑去查此事,朕要看看是谁的胆子这般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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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他们的眼……瞎了!

    贾平安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想过谢端竟然是输红眼了对自己下手。

    他告退,王忠良看着他远去,对身边人说道:“咱知道有人喜欢和外面传递消息,可今日的消息谁但凡传出去……打死勿论!”

    身边的内侍赶紧应了。

    “咱们也不敢呐!”

    有人觉得王忠良想多了。

    “不敢?”王忠良负手看着远去的贾平安,冷笑道:“有人想和外面的权贵们沟通,有人想用消息换钱,别问咱是如何知道的,再不收手,回头查出来全数打死!”

    众人凛然。

    稍后进去,王忠良叫了一个心腹过来,“你叫人盯着刚才那些人,看看谁急着和人联络的,记下来。”

    内侍讶然,“这是兵不厌诈!”

    王忠良笑道:“陛下英明神武,咱跟着好歹也学了些。”

    这手段,这马屁,里面的李治看了他一眼,难得的点点头。

    ……

    贾平安才将出去没多远,就看到了卫无双。

    “无双。”

    “连姓一起。”卫无双黑着脸,觉得这人的脸皮真厚。

    “那显得太生疏了。”贾平安正色道:“咱们俩何等的交情,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某的心?”

    卫无双真想一腿踢死这个不要脸的,但想到正事,就压下了火气,“谢端之事知道的人不少,都说那是个输红眼的……话说男人为何喜欢赌钱?”

    这个问题……

    “其实女人也喜欢赌钱。”

    贾平安想到了后世的麻将大军,那叫做一个嗨,打的废寝忘食,打的夫妻反目,孩子闹腾。

    “我怎么不知道?”长腿妹子昂首,一脸鄙夷的看着贾平安。

    贾平安目光扫过她的身躯,“回头某和你慢慢的说。”

    直至出宫后,贾平安依旧在回想着卫无双那一腿的惊艳。

    一腿出,贾平安避开,接着第二腿连环踢出……

    “腿真长。”

    贾平安吸溜了一下,回到百骑后,就召集人议事。

    “大唐律,在长安城中设赌是死罪,所以那些人要出城设局。”雷洪看着贾平安,目光中全是渴望。

    咳咳!

    那个贺娘子一直在贾家帮忙干活,竟然乐此不疲,贾平安也忘记了雷洪这一茬,此刻不禁有些内疚。

    “民间设赌,抓到充军。”包东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那些人神出鬼没的……”

    “盯住那些赌徒就是了。”这都不是事,后世那些人为了赌钱,跑荒山野岭去设局,那才叫做锲而不舍。

    随后就是第一次行动。

    为了稳妥,贾平安出动了三十余百骑,准备来个包抄。

    “就在前面!”跟踪的百骑指着前方喊道。

    “上马!”

    战马在疾驰,很快围住了几间茅屋。

    “出来!”

    雷洪提着横刀走了进去。

    “武阳伯,没人。”

    贾平安进去一看,屋里竟然颇为考究,案几,凳子,还有煮茶的工具,甚至还有些精致的点心。

    那茶水还在冒着热气,桌子上还有一张纸,贾平安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记的赌账。”

    “他们发现了咱们之后就逃了。”

    “谁在给他们通风报信?”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回城后,贾平安去禀告了此事,李治虽然并未呵斥,但明显的能看出来不大高兴。

    搞砸了。

    贾平安过几日又蹲到了机会,带着人突袭。

    “武阳伯,人才走没多久。”

    “追!”

    百骑奋力追赶,很轻松的追上了一群权贵有钱人。

    “呵呵!这阳光明媚,多好的日子,出来散散心,心情大好啊!”

    “是啊!某看着这天气,就想吟诗一首。”

    贾平安木然和这些人擦肩而过。

    “哈哈哈哈!贱狗奴!”

    有人在叫骂,但没有指名道姓。

    百骑丢人了,大伙儿没精打采的,士气低落。

    连续两次抓赌失败,李治的脸也挂不住了。

    “就是简单的抓人,为何抓不到?百骑行动如此缓慢,这是故意通风报信?”

    “朕再给百骑十日,若是查不到,便让千牛卫去。”

    贾平安没有解释,回到百骑后,叫来了邵鹏商议事情。

    “此事不对劲。”

    邵鹏琢磨了许久,“那些人定然在附近安排了人手,一旦发现咱们的人就会通风报信。”

    这个推理真不错,但依旧错了。

    “可咱们是突袭!”

    贾平安一句话就让邵鹏陷入了沉思,“战马疾驰,难道还比不过人的双腿奔跑?”

    “是啊!”邵鹏觉得这事儿越发的诡秘了。

    “陛下就给了十日,太短。”邵鹏皱眉,“要不……咱们直接抓人?”

    “太冒险。”

    贾平安起身道:“此事无需担心,某有法子。”

    随后贾平安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外面沸沸扬扬的说着百骑抓赌失败的事儿,关键是,有当事人酒后炫耀……

    “说百骑是狗,总是抓不到他们。”

    许敬宗也闻讯来了,“若是不行,老夫让廖全弄些人手来帮你一把。”

    你这话啥意思?

    邵鹏怒了。

    可他不了解老许的性子。

    许敬宗看看那些百骑,一脸的纠结,“就这样的,能办成什么事?”

    打人不打脸啊!

    贾平安觉得老许天生就有作死的基因。

    但他却没管。

    等老许走后,包东来禀告了下面的情绪,“武阳伯,下面的兄弟们群情激昂啊!都说许尚书过分了。”

    “刺激一下也好。”

    “刺激一下?”包东不解。

    贾平安说道:“一个机构,一个团体,若是长期波澜不惊,就会渐渐腐烂。你自家想想,原先的百骑可是如此?”

    “是啊!原先的百骑懒懒散散的,陛下甚至想把百骑编为军队。”那事儿包东想起来依旧刻骨铭心。

    “人皆有惰性,一个群体人人都懒懒散散的,新来的人也会被带动,最后和光同尘。”

    包东觉得不对,“可武阳伯你却并未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这个词用的……

    贾平安淡淡的道:“某与旁人不同。”

    前世他在铁饭碗单位待过些年头,从一个积极向上的青年,渐渐变成了一个懒懒散散的老油条。他自家也反思过,发现根源就在于带动。

    整个群体都是懒懒散散的,能坐绝不站,能躺着绝不坐着,有活能不干就不干,干活不讲究效率和质量,完成数量就好……

    这便是圈子文化,也就是酱缸文化,你跳进去了,要么和光同尘,要么就成为异类……

    也有人反抗过,他的勤奋成为大家口中的笑料,说起来就是‘那个撒比以为这样能抢表现。’,‘他这是做给谁看的?’

    一句话,在这种地方你若是想来个积极向上,马上就会成为异端。

    后来那人直接就走了,毫不留恋的换了地方。

    “都出去打探消息!”

    贾平安一声令下,整个百骑都动了。

    长安城内鸡飞狗跳,李治得知后却颇为赞许,“干得好。”

    皇帝不喜欢死水一潭,但臣子们却希望按部就班。

    于是在某一天早上,柳奭就拦住了贾平安,很正式的对他说道:“百骑闹腾的太过了些。”

    贾平安微笑道:“柳相要不和陛下说说?”

    这是不给面子!

    皇城中人来人往,大伙儿都看到了二人之间的不对劲。

    柳奭否袖而去,晚些在朝堂上就发飙了。

    “陛下,百骑在东西市四处闹腾,弄的鸡犬不宁。臣以为当约束。”

    李治知道柳奭的意思,最近他在谋划让皇后过继陈王之事,在小圈子里上蹿下跳,想争取长孙无忌等人的支持。

    要想小圈子支持,柳奭就得给出好处,也就是投名状。

    百骑始终是小圈子的眼中钉,从李治登基以后,就不断有人在说百骑的坏话,建议把百骑解散了。

    李治曾经心动过,后来恍然大悟,知晓这是削弱自己的举措,就此不提。

    柳奭此刻冲着百骑开火,就是给小圈子看的。

    这人……钻营的手段不错,只是找错了人。

    李治眸色微冷,刚想发话,却见一个人起身。

    咳咳!

    今日礼部有事要禀告,所以许敬宗也参加了小朝会。

    李治不禁乐了。

    朕怎么就忘记了这个心腹呢?

    许敬宗看柳奭一眼,觉得这人赌性不小,明知小圈子是皇帝的对头,却一心往那边靠。

    小人!

    老许瞬间代入了自己的人设,“敢问柳相可知道百骑为何闹腾?”

    柳奭淡淡的道:“说是什么……查找赌徒。老夫听闻那些赌徒都在城外聚赌,为何去东西市?”

    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这个话说得好。

    奸臣许要哑口无言了吧?

    许敬宗嗤笑一声,“柳相可会查案?”

    呃!

    柳奭很想说会,宇文节都在给他使眼色,暗示他先吹嘘了再说。

    可一旦他说会,以许敬宗的尿性,多半要喷。

    老宇文,你这是想看老夫的笑话?

    这个仇老夫记下了。

    柳奭冷笑道:“不会。”

    宇文节心中失望,他是想让柳奭说会,小圈子这等人才也有,回头给柳奭两个帮衬,许敬宗怎么刁难都无用。

    “既然不会,那柳相怎知百骑在东西市查案是闹腾?”许敬宗此刻想到了那些因为赌博而倾家荡产的百姓,眼睛都红了,“柳相这般鸡蛋里挑骨头,莫非是同情那些设赌之人?”

    柳奭板着脸,“许尚书孟浪了,老夫何曾说过这等话?”

    许敬宗怒道:“那你刁难百骑作甚?”

    柳奭冷笑道:“陛下给了百骑十日,可百骑做了什么?在东西市四处闹腾抓人,可设赌之人何在?这便是百骑的查案?若是如此,老夫家中的下人也能去查探一番。”

    许敬宗拱手坐下。

    好像是不对啊!

    柳奭心中一个咯噔,肠子都悔青了。

    他刚才被许敬宗气得够呛,不小心就失言了。

    “陛下,臣孟浪了。”

    柳奭不该说什么家中的下人都能去查探一番,这话把百骑比作是柳家的下人,李治顺势收拾他都没人敢说话。

    “柳卿无心之过,无碍。”李治看着很和气。

    但柳奭还是失分了。

    李勣在边上看得分明,从开始柳奭就错了。

    宰相们的言行受到了职务的影响,必须要彰显出自己稳重的一面,所以言行谨慎。

    可许敬宗却不同,什么话都敢往外蹦,仗着是皇帝的心腹,经常开地图炮。

    一件事本是按照稳重的风格在进行,被许敬宗这么一掺和,这事儿马上就变味了。

    李勣看了李治一眼,见他神色轻松,突然就醒悟了过来。

    许敬宗能成为皇帝的心腹,忠心耿耿是一回事,更要紧的是许敬宗能打乱朝堂的节奏……

    朝堂的节奏一乱,皇帝就能见机行事。

    啧!

    谁说许敬宗无用?

    李勣有些牙痛,觉得皇帝的心思有些偏了。

    但看看长孙无忌等人,李勣知道,皇帝若还是按部就班的玩什么堂堂正正,不是成为隋炀帝第二,就是被架空,成为傀儡。

    李治心情大好,晚些留下了许敬宗。

    问了礼部的一些事后,许敬宗有些疑惑,“陛下先前为何不呵斥柳奭?”

    那么好的机会,李治若是呵斥柳奭,就能让他威风扫地。

    “太小。”李治淡淡的道。

    许敬宗出去,许久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呵斥柳奭没用,作用太小,要动手就得雷霆万钧。

    这个皇帝,果真外圆内方。

    许敬宗觉得自己作为皇帝的心腹,迟早也能青史留名,心情大快。

    “小贾。”他去了百骑,逮着贾平安就吹嘘了一番自己舌战群雄的英勇,最后催促他赶紧出手。

    “若是人手不够只管说,老夫想办法。”

    连李勣都派了李敬业来表达了关切之意。

    贾平安依旧平静。

    “武阳伯!”

    十日期限的第八日,消息来了。

    “那些赌徒出城了。”

    包东忧心忡忡的道:“此次怕是难以避开对方的眼线。”

    贾平安起身,把横刀挂上,“你可知晓军中的斥候?”

    “知道。”包东也曾厮杀过。

    “百骑去查,每每晚了一步,咱们是骑马,也就是说,除非对方能飞天遁地,否则也只能骑马去通风报信,那么……他们就在周围。”

    贾平安走了出去,院子里站着一排排百骑。

    “武阳伯!”

    众人一声高呼。

    贾平安按着刀柄,看了一眼麾下,“有人说百骑无用,连几个赌徒都抓不到,那些设赌之人甚至还放出风声,说哪日哪日开赌,这视我百骑为无物。连朝中的宰相也说百骑是在混饭吃。”

    那些百骑面色涨红,鼻息咻咻。

    “可某知道你等这段时日的辛苦。”贾平安亲手布置的天罗地网,他自己最清楚,“你等把长安城的几个城门外都清查了一遍,每日蹲在大太阳底下,吃着干饼,水喝完了也只能忍着,为的是什么?”

    他突然怒吼道:“为的便是让那些看低我百骑的人看看,他们的眼……瞎了!”

    瞬间,所有人面色通红。

    百骑出动了。

    “今日那些赌徒出了延平门,雷洪。”

    “下官在!”雷洪出来。

    “你带着十余兄弟乔装在延平门外盯着,但凡有骑马之人往设局的方向去,拿下再说话!”

    雷洪大声应诺。

    贾平安对邵鹏说道:“还请邵中官进宫给陛下说一声,百骑今日将会扣押些人。另外,若是发现有官吏或是将士涉足此事,某将马上拿人。”

    这话杀气腾腾的,邵鹏心中一惊,“此事该提早说。”

    “某前日就和陛下说过了。”

    贾平安让邵鹏去只是打个招呼,提个醒。

    这小子……手段果然了得。

    邵鹏不禁苦笑着。

    “包东带着三十人跟着某。其他人……”

    贾平安的眼中突然多了杀机,“今日弄不好将会见血,你等是何人?”

    百骑众人一怔,然后喊道:“元从禁军!”

    这是百骑的骄傲!

    他们是皇室最信赖的军队。

    “晚些若是有令,对面哪怕是军中的同袍,也得动手!”

    贾平安的话让人心中一凛。

    半个时辰后,贾平安当先出了百骑。

    数十百骑跟在他的身后,人人带着横刀,杀气腾腾的。

    “这是……要去抓设赌之人了?”

    “估摸着还得跑。”

    在那些目光中,百骑出了皇城。

    城外。

    雷洪带着人散在周围。

    “注意周围。”

    雷洪漫不经心的说着。

    有百骑说道:“咱们在此守候作甚?既然乔装,那干脆直接乔装去抓人就是了,守着这里何意?”

    雷洪摇头,“某也不知道,不过武阳伯的交代,做了就是。”

    “有人出来了。”

    一骑出来,却是走了官道,不是往左边去今日设局的地方。

    晚些,骑马的人三三两两的出来,但去左边的只有一骑。

    “跟上,拿下!”

    晚些那人在更远处被拿下,简单问话后,消息传了回来,“是回家的。”

    “先扣着。”雷洪依旧在盯着城门处。

    他不知道贾平安这般布置是为何,但依旧深信不疑。

    城内再出来一骑,这人先看看左右,这个动作让雷洪心中微动。

    “盯着他。”

    此人沿着官道而行,突然说道:“好热!”

    他拿出了一块手绢擦汗,然后还把手绢甩了甩。

    雷洪心中一动,目光在周围梭巡,“让咱们在后面的人盯着,但凡往赌局去的人,一律拿下!”

    擦汗的男子缓缓沿着官道去了,雷洪令人去盯着。

    晚些,贾平安带着人马来了。

    “如何?”

    雷洪说道:“一骑说是归家,如今扣下了,刚才有人出来,拿着手帕擦汗,动作有些夸张,下官令人去跟着。”

    “这是分段报信,如此很难查出来。”

    贾平安回身,“赌场那边暂缓……”

    “为何?”

    程达也来了,“此刻去抓,定然十拿九稳!”

    “若是真想抓那些赌徒,第二次他们就逃不掉。”贾平安狞笑道:“某要抓的是通风报信的那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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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被李治上了一课

    那个擦汗的男子一路慢悠悠的策马而行,等半个时辰后,回身看看身后没有异常,就策马掉头。

    两辆马车就在不远处,车上带着大包大包的货物,一辆大车两个男子,不时笑骂几句。

    人有贫富,有人富可敌国却郁郁寡欢,有人整日忙碌只能果腹,却乐观欢喜。

    男子觉得这等人就是乐观的一类,让他很是艳羡。

    路过前面一辆马车时,他多看了其中一个老人一眼。

    只是因为多看了这一眼……

    这特娘的……皱纹呢?

    那须发斑白,可皱纹呢?

    男子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老人就突然暴起,把他拉下马来。接着另一个男子打个呼哨,后面来了两骑。

    “你等……”男子看看这些人,惶然道:“这里乃是长安城外,你等要作甚?”

    老人狞笑道:“百骑拿人。你可知晓自家犯下了大事?等着剥皮抽筋吧!”

    “可拿住了?”

    贾平安来了。

    “武阳伯,拿住了。”

    贾平安下马走过来,微笑道:“报上你的身份。”

    男子愕然,“你是……”

    贾平安冷笑道:“你眼中的惊愕慌张告诉某,你慌了。不认识贾某,你慌什么?不做亏心事,你慌什么?”

    男子看看左右,“某所犯何事?百骑……百骑何时能拿人了。”

    “一开口就露出了官气。”贾平安觉得所谓的镇定大多是假的,没有经过那等反侦讯的训练,能一直保持镇定很难得,心理素质远超常人。

    “你不是喊冤,而是质问百骑为何能拿人,这不是普通人的反应,说出你的身份。”

    男子猛地挣扎了一下,身后控制他的百骑狞笑道:“耶耶擒人的本事乃是祖传,有本事你挣脱一个试试。”

    “为何拿某?”男子面色潮红,这是紧张的表现。

    “说,谁让你给那些开赌局的人通风报信?”贾平安指指边上,一行人偏离了官道,渐渐远去。

    “不说?”几番询问男子都摇头,贾平安说道:“堵住他的嘴。”

    “谁带了布团?”雷洪回身问道。

    “某!”

    “等等。”包东来了,见状说道:“某正好想换一双袜子。”

    瞬间所有人都如中箭的兔子,往包东的反方向跳。

    男子不知为何,但却知道有极大的危险在逼近自己,他嘶喊道:“某只是出城转转。”

    “那便说了身份!”贾平安选择了上风处。

    包东坐下,把一双袜子脱了下来。

    男子吸吸鼻子,面色大变。

    “来,张开嘴!”包东笑的很是惬意。

    男子干呕了一下,“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某说了!”

    男子喘息道:“某是金吾卫的小吏彭欢。”

    包东心中一凛,“金吾卫?这是……这是勾结啊!”

    雷洪却欢喜的道:“难怪咱们一出来就跑空,原来是金吾卫的人在庇护他们。咱们从百骑多出来些人,金吾卫的马上就知道了,随即令人通风报信……好手段!好手段!”

    有人说道:“若是直接抓赌,怕是也查不出金吾卫之事。”

    没有贾平安的隐忍,就抓不到幕后黑手。

    “看好彭欢,其余的,和某去抓赌。”

    贾平安一马当先,百骑纷纷跟上。

    “武阳伯果真是目光敏锐,一眼就看出这等赌局的背后有人庇护。某还说怎地两次都抓不到,为何不乔装出去,原来如此啊!”

    包东这几日频繁琢磨此事,给了不少建议,其中就有乔装分批出去,随后在半路聚集,突袭聚赌窝点的好建议,可贾平安不置可否,让他颇受打击。

    雷洪扯扯脸上的胡须,“估摸着陛下都没想到金吾卫的人竟然是幕后黑手,这一下咱们百骑可算是露脸了,前阵子说什么……百骑无用。咦!先前武阳伯说要让那些人知道自己眼瞎了,那些人可不就是眼瞎了?哈哈哈哈!”

    笑声中,众人一路疾驰,半路上遇到了拦截贼人的百骑。

    “武阳伯,我等拿住了通风报信之人!”

    贾平安点头,“干得好!”

    阿宝许久未曾这般狂奔过来,一马当先,跑的酣畅淋漓。

    当看到一片树林时,外面坐着两个男子,他们刚起身想叫喊。

    “放箭!”

    箭矢落在二人的身前。

    阿宝从他们的身边冲了进去。

    “跪下!”随后的百骑看住了他们。

    树林的中间有一片空地,此刻这里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

    边上是一队歌姬在舞蹈,中间摆放了几张案几,一群有钱人权贵正在聚赌。

    马蹄声压下了乐声,有人诧异回头。

    “是百骑!”

    “百骑来了!”

    歌姬们动都不敢动,这事儿也和她们没关系。

    十余名赌徒四散而逃。

    “回去!”

    百骑的人把长刀连鞘解下来,就这么抽打。

    那些赌徒惨叫着跑回来,被驱赶着聚作一团。

    周围渐渐被百骑围住了。

    “是百骑!”

    那个上次骂百骑是贱狗奴的赌徒面色惨白,“为何无人报信?你的人何在?”

    开赌局的男子跪在那里,眼珠子乱转。

    一骑出来,有人说道:“是贾平安!”

    贾平安策马出来,目光锐利的盯住了那个赌徒,“上次可是你说百骑是贱狗奴?”

    赌徒身体一颤,骂道:“你欲如何?”

    “赌徒一律杖一百,没收浮财。”贾平安策马过去,猛地挥鞭。

    “啊!”

    赌徒惨叫着。

    所谓浮财,就是指动产,比如说家中的各种值钱东西,实际上没收浮财类似于抄家。

    所以赌徒抬头,不顾脸上的鞭痕,“没收浮财?”

    一群赌鬼,竟然也不研究政策法规,被抓之后才知晓要被抄家。

    一百杖下去这人就去了大半条命,再抄家,这人基本上就毁了。

    这便是大唐版本的禁赌手段。

    “武阳伯,有话好说,某这里有话要说。”

    “武阳伯,某知晓是谁设赌!”

    “武阳伯……”

    赌徒们丑态百出,贾平安策马回去,“某并非想抓赌,只是有人骂百骑贱狗奴,某若是不来,百骑的名声谁来维护?尊严何以彰显?”

    原来是这样?

    一群猪脑壳此刻要疯了,方寸大乱。

    包东使个眼色,众人不解,包东大怒,然后往后退……

    还不懂?

    有人恍然大悟,松开了手,他控制的赌徒就扑向了咒骂百骑的那人。

    于是人人松手,顷刻间那人就被淹没了。

    包东给雷洪挑挑眉,“这便是察言观色。”

    雷洪骂道:“你迟早是个奸臣。”

    包东得意的道:“奸臣也比你好,你还得等贺娘子出嫁呢!哈哈哈哈!”

    想到贺娘子,雷洪精神头就上来了,上马追去,“武阳伯,等等某。”

    贾平安带着人回到了皇城外,三十余骑下马整齐划一,他走在最前方,那气势当真是犀利。

    “这是何意?”

    有人觉得味道不对。

    贾平安一路到了金吾卫,“百骑奉命拿人。”

    门子纳闷,“百骑拿人?”

    百骑啥时候能拿人了?

    门子捂嘴想笑,贾平安眼神锐利,“陛下有令,你想抗命?”

    他推开门子进去,三十余人行走在金吾卫里,那气势……

    “百骑的来了!”

    右边有人在喊,贾平安指着他,“拿下!”

    两个百骑拔刀避过去,一脚就踹倒了喊话的人。

    “凭什么?”

    有人打抱不平,贾平安森然道:“百骑奉命抓人,此人通风报信。”

    那人面色惨白,“某只是……”

    包东用刀脊抽了他的脸颊一下,把下面的话堵住了。

    贾平安看着前方那些面色难看的人,“把彭欢带来。”

    彭欢带路到了一处值房外。

    “程浩!”

    里面有人问道:“谁?”

    贾平安说道:“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贱狗奴!”

    一声叫骂后,一个将领冲了出来。在看到百骑和彭欢时,他的脚软了,靠着门边强笑道:“某只是想挣点钱。”

    “人人都想挣钱,所以才要用律法来限定能挣钱的范畴,程浩,你越界了!”

    两个百骑过去带人,可程浩却瘫软成了一滩烂泥,竟然带不动。

    “架走!”

    换了两个力气大的,贾平安回身,依旧一马当先出去。

    那些百骑何曾想到过能在金吾卫拿人,那种得意啊!

    他们看向贾平安的目光中多了崇敬。

    宫中,许敬宗正在舌战群雄。

    “……国子监不思进取,老夫觉着就该少拨钱!”

    礼部有管理学校的职责,老许一上任就冲着国子监开火。

    长孙无忌看了他一眼,知道许敬宗这是在为贾平安张目,堪称是狼子野心,狼狈为奸。

    但这等事儿用不着他出马,否则他支持柳奭等人作甚?所谓首领,必然不会是赤膊上阵的那人。首领就该运筹帷幄,麾下众将领命冲杀。

    现在就到了柳奭等人冲阵的时刻了。

    柳奭说道:“国子监乃是大唐教授学子之地,诸多功勋之后呐!”

    你许敬宗哔哔,可国子监的学生大多是权贵高官之子,削减国子监的拨款,你这是想得罪天下的高官权贵吗?

    他觉得许敬宗会转进。

    可许敬宗却目光炯炯的道:“老夫这几日一直在国子监暗访,上课期间学生玩闹,下课后三五成群去青楼吃喝玩乐,称兄道弟,这是学什么?老夫看这是在国子监里互相勾结!”

    长孙无忌嘴角抽搐,觉得自己不和此人计较是对的。

    这话直指国子监的弊端:因为那些学生的父祖地位太高,学里压根就不敢较真去管理他们,以至于乱作一团。

    而所谓互相勾结,这个也确有其事。

    但有的事可做不可说,那些学子的父祖听到这番话,许敬宗回头就得上了无数人家的黑名单。

    但老许不怕啊!

    柳奭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竟然嘴角微微翘起,心中不禁一凛。

    难道皇帝赞同许敬宗的建议?

    那老夫岂不是站错了队!

    许敬宗见他退缩,不禁大快,“老夫看把算学弄出来最好。”

    这个过分了,把算学独立出来,国子监就成了权贵子弟学校,怎么标榜有教无类?

    李治干咳一声,许敬宗瞬间就顺毛了,“可老夫却觉着不妥,还是留着吧。”

    这人变换脸色之快,让柳奭也不禁瞠目结舌。

    这特娘的分明就是变色龙啊!

    “陛下,武阳伯求见。”

    关键时刻,贾平安来了。

    晚些他被带了进来,见老许嘴角还残留着白沫,不禁倍感敬佩。

    一人独挑小圈子数名大佬,就凭着这份胆略和忠心,李治和阿姐也得给老许一个善终。

    柳奭正在憋屈,见他进来,想到他和奸臣许是一伙儿的,就忍不住说道:“陛下许了你十日期限,这是第八日了。”

    贾平安说道:“陛下,臣先前带人去查了聚赌之事,在城外设伏,抓获了传信之人,随后顺势拿获聚赌之人……”

    干得漂亮!

    许敬宗冲着贾平安挑眉,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让柳奭觉得有些恶心。

    “随后臣讯问得知幕后人的消息,就去了金吾卫……”

    李治微笑道:“朕一直在想,为何抓不到那些赌徒,赌徒也就罢了,可那些赌徒里有许多权贵,那些人曾是大唐的栋梁,朕看着曾经的栋梁迷失于赌博,心疼呐!”

    贾平安觉得不对劲。

    这事儿不是我查出来的吗?

    和你有啥关系?

    李治含笑看了他一眼,“于是朕便给了百骑十日期限,这十日本就是朕给那些人的告诫,十日内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可终究有人不肯回头,如此,朕也算不得不教而诛。”

    漂亮!

    这脸皮厚的让贾平安暗呼漂亮。

    关键的是不但脸皮厚,李治的心还黑,明明想借机弄些人立威,偏生要说的这般的悲天悯人……

    这又厚又黑的手法,让贾平安觉得自己远远不及。

    李治见他不说话,心中满意,“金吾卫能庇护这等人的,少说是街使吧。”

    “陛下英明。”这一点李治确实厉害,“是街使程浩。”

    李治叹息一声,摆手道:“程浩死有余辜,可那些赌徒中却有不少人才,朕心何忍?”

    许敬宗起身道:“陛下,那等人输红了眼,什么事都敢做,哪里值当陛下垂怜?臣以为该严惩!”

    李治神色黯然,“朕虽想宽容,可却知律法无情,如此,按律如何?”

    宇文节说道:“陛下,赌博者杖一百,抄没浮财。在长安设赌者极刑,不过那些人是在城外。”

    大唐的律法实际上也是人治大于法治,比如说主人不通过官府而杀有罪的奴婢,杖一百;杀无罪奴婢,徒一年。

    但在实际操作中,奴婢类同于畜生,打死了也无人管。

    李治叹息一声,“如此,杖八十,抄没一半浮财。至于城外……那也是长安!”

    “陛下仁慈!”

    众人都觉得皇帝真是不错。

    可贾平安却知晓李治的心狠手辣。

    那么这一系列都是表演?

    李治主演,许敬宗倾情出演。

    君臣二人你唱我和就把此事处置了,李治得了个仁慈重才的好名声,许敬宗继续在奸臣的大道上一路狂奔。

    嘶!

    贾平安发现自己小看了老许。

    晚些,贾平安正准备去感业寺转转,刚出皇城,就看到了数十男女跪在外面。

    “多谢陛下!”

    “陛下仁慈,杨家上下感激不尽。”

    这是什么意思?

    包东问了守门的军士,回来说道:“是那些赌徒的家人,听闻陛下仁慈,减了二十杖,更是少抄没了一半浮财,都感动不已,来此谢恩。”

    看看周围的人,少说数百,这数百人再散播出去,没多久整个长安城,甚至是整个天下都知晓了皇帝的仁慈。

    晚些,那些赌徒被收监,准备杖责,有小吏漫不经心的道:“这杖责的轻重可是看人来,正好今日在的胥吏都是膀大腰圆之人,你等……危险呐!”

    不谈力量说杖责的数目就是耍流氓。

    有赌徒颤声道:“那可别打死了!”

    小吏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这生死有命,福贵……在天呐!”

    那赌徒一个激灵,“某愿意出钱赎罪!”

    小吏骂道:“某是那等贪婪之人吗?来人,拉出去,杖责!”

    有人把此人拖了出去,马上外面传来了打板子的声音。

    八十杖打完,此人竟然还能进来转个圈。

    “屁股疼!”他本是个机灵了,转一圈后,甚至还蹦跳了一下。

    这是打了八十板子的模样?

    这分明就是假打!

    此人拱手说道:“陛下这般仁慈,可某的赌瘾很大。”

    他痛苦的道:“若是留下浮财,依旧会成为赌注。若是没收了,某还能得了善终,恳请禀告陛下,把那些浮财都收了去吧。”

    这样也行?

    这些赌徒都明白了,这时外面有人说道:“这八十杖打下来,某浑身依旧是力气,下面是谁?”

    这就是催命符。

    一个赌徒喊道:“某要戒赌,请收了某的浮财去!”

    “某也愿意戒赌!”

    一群赌徒痛哭流涕的在忏悔,纷纷表示愿意将家中剩下的浮财全数交出来,以免自己还有赌资。

    贾平安是第二天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就是皇帝?

    前面仁慈的说只没收一半浮财,后面却用别的手段把剩下的一半浮财给全都拿到了手中。

    仁慈之名依旧响亮,但钱财已然收入囊中。

    贾平安明白了。

    那些权贵的死活李治压根就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钱。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我好浅薄!

    贾平安觉得自己被李治上了一课,浑身冰凉的缩在值房里发呆。

    “武阳伯,陛下赏赐。”

    李治赏赐了贾平安一匹小金马。

    送来赏赐的内侍饶有深意的道:“陛下说了,要奋蹄扬鞭。”

    ——少年,要好好干啊!

    贾平安笑道:“多谢陛下,臣定然兢兢业业,死而后己。”

    回过头,包东看了一眼金马,说道:“咦!这不是抄没赌徒浮财中的那匹金马吗?某当时还说果真漂亮。”

    卧槽!

    贾平安傻眼了。

    李治竟然连赏赐都是借花献佛,直接把抄没的财物赏赐给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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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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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扫把星介绍:
贾平安出生时李渊驾崩,重病时李世民驾崩。他穿越在即将被村民们活埋的那一刻,自爆……不,自救成功。李治继位、接着二圣临朝、武妹妹称帝、最后老李家再度翻身。这么多变的局面怎么搞?顶着一个扫把星的名头,他脚踩三只鸡蛋辗转腾挪。今日挖坑,明日忽悠…………书友群:624065836,群名:大唐扫把星。若是全订,进去后可联系群主,验证进全订群。大唐扫把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扫把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扫把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