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九十六)
老黑一直说要带我去城里转转,去一中看看,一中是父亲的母校。父亲就是从一中考入大学,离开昌河县的,没想到二十年后把我给送回来了。
昌河县城离我们镇上有六七公里,隔着一条昌河,原来是一个很低矮的小桥连接着两岸,桥矮到雨水一大的时候就淹没了。断了交通。
现在刚新建了一座大桥,可以并排开过两辆大卡车,大桥的两边还有人行道,人行道高过了跑汽车桥面,这样给人以相当的安全感。
那个礼拜天,我没有回二叔家,提前一周请了假。我跟老黑骑着车子,顺着学校北边的公路往大桥方向骑去。
跟旁边几百米的小桥比起来,刚建的大桥尽管算不上雄伟壮观,但也算是鸟枪换炮。两车道已经很宽了,因为几乎没有两辆卡车同时在桥上,车还不是太多。
我和老黑几乎是骑行在桥中央过去的。过了桥还要路过几个村庄。才算接近城里。
县城不大,东西两条路,南北两条路。其中一条东西路还是国道。汽车站我送郝超的时候去过,一排平房,前边有个小停车场。
有路过的客车就在平房前停下来,司机拉开窗户,跟刚从汽车站跑出来的工作人员喊着沟通几句。
然后汽车站的工作人员一招手,打平房里出来几位旅客,手里拎着大包小裹的,匆匆忙忙上了车。司机朝车站里大喊一声,挥挥手。车屁股喷出一股黑烟,客车浑身响着就再次上路了。
汽车站往西,是条人工渠,沿着人工渠,有条南北路,算是城里的主干道了,有四个车道宽,路两边已经开始有了一些做生意的门头,来来往往的自行车和行人,不能说多了,只能说有。听老黑说叫做:干渠路。
再往西还有一条路,跟干渠路一样宽,但显得就比较偏僻了,因为除了路上晒的粮食,似乎没有车和行人。粮食都晒到马路中间了。
老黑说这条路叫共青团路。
“这是共青团路?我听堂姐说,她工作的厂子就在共青团路。”
“咱姐姐是什么厂子?”老黑骑在前边,说先领我逛逛城里,熟悉一下。
“听说是个纺织厂。”我使劲蹬了几脚,尽力赶上老黑。
“这边有个挺大的纺织厂,听说做麻袋之类的。”老黑属于万事通。
“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一中了。我先领你去县城最繁华的大棚看看,就在一中旁边不远。”
“好,都有什么好玩的?”
“什么都有,卖衣服的,卖磁带的,照相馆,对了!还有卖肉火子的!”老黑高声说。
“什么叫肉火子?”我有些纳闷。
“上次吃烩火烧,你不是说想吃带肉的吗?”老黑斜着眼问我。
“哦,肉火烧啊?怎么还肉火子?”我笑到。
“嗯,我们就叫肉火子,可能跟火烧区分吧。”
我扭头看见老黑咂摸咂摸嘴说:“可香了,一口下去,直冒油。”
说得我也开始咽口水。
“好吧,别的事是次要的,也快晌午了,我们先去吃几个肉火子,我请客!昨天刚用粮票换了点钱。”老黑装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贵不贵?”我问到。
“一毛钱一个,你能吃几个?别把我吃穷了。最多管你十个,够不够?”
“我哪能吃那么多,你以为我是饭桶啊?”
“肉火子不大,又好吃,我这小身板都能吃四、五个。”
“哦,那一会看看再说吧。”
“前边到了,看马路右边,那个就是大棚。”老黑一手扶把,一手向右前方指去。
我一看,“哦,这不是海防寨市场吗?”
“什么海防寨?”
“我们烟海,也有这样的市场,马路上搭一长溜棚子,主要是卖服装的,叫海防寨市场。”
“哦,那昌河这不跟烟海档次差不多吗?”老黑笑着说。
“嗯,差不多。就是人少点,车少点,楼少点,地方小点。”我苦笑着说。
到了大棚外边,我把车子停住,看老黑还在往里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老黑,里边人多,能骑车吗?”
“没事,骑进来吧,不赶大集没几个人。”老黑在车上回头朝我招招手。
“哦,那等等我。”我又骑上车子。
拐进大棚,放眼望去,还真没多少人。跟“海防寨”市场不同的是,大棚里面两边搭了板房,隔成一个个的小店,中间是一些摊位,放着一些钢丝床,一两张算一个摊位。基本卖啥的都有。
两边也是一样,有服装,有油盐酱醋的调料店,有小商店,有照相馆,有肉食店,当然也有肉火子店。
我们停在肉火子店门前,前边已经有两个人排队了,看样口味不错,我已经闻到香味了。
排到我们,老黑问吃几个。我伸头往里看看,有个大箩筐里装着从土制烤炉离刚用一柄长铲子铲出来肉火子,冒着香气,真是不大,好像“新北国”电影院对面店那个肉火烧的一半大,小小的。
“是不大,咱俩十个吧,不够再说。”
“来十个!”老黑气很壮。
对面的小音像店把音箱的音量放到了最大。震的棚顶嗡嗡的,好在歌曲还是我喜欢的。费翔的《故乡的云》。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的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向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漂泊
“好了,够了,拿着吧。”老板喊着,把我从震耳欲聋的歌声中抓回来。
“好嘞,多给几张纸垫着。”老黑跟店家说。
老黑拿给我两张长条的油纸,“垫着吃,烫。”
老黑用油纸包着几个肉火子快速放到车后座上,两只手赶紧甩着,“真烫!海超慢点吃,别烫着嘴,冒油。”
又回去拿了另外几个,放在自己车后座上。
“那边六个是你的,咱就在眼前吃,不够再买。”老黑咬了一口,嘴烫的说话有些走音。
“好的,闻着味真香!”我一边吹着手里的肉火子,一边回老黑。
九十六
“肉火烧,不,肉火子确实好吃!”我吃了六个,心满意足了,“放了不少酱油,我喜欢酱油味,还有大葱。”
“不错吧?我还剩一个,你吃了海超。”老黑又递给我一个。
“走,溜达溜达。”老黑在前边推着车走。
我在后边跟着,一手扶把,一手捏着最后一个肉火子。
“哎,海超,你看,那不是夏叔吗?”老黑突然停下,惊噱噱地叫着指给我看。
我顺着老黑的手指方向看去,“可不是嘛?就是夏叔,他怎么会在这儿?
夏叔在前边一个板房门口抽着烟跟人说话,大概离我们五六间板房的距离。
“过去看看吧,既然看见了,打个招呼。”老黑说。
“夏叔!”
“夏叔!”我俩老远打着招呼。
夏叔听见有人叫,向我们这边看来,应该是认出我们了,朝我俩招招手。
“海超。哦,还有老黑。你们怎么来大棚了?”
“海超想去一中看看,海超家大叔不是一中毕业的嘛,我顺便带他逛逛城里。”老黑说。
“嗯,这城里就这么大,有什么可看的?”夏叔笑着说“不过,去看看一中行,看看你爸爸当年学习过的地方,跟那时候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夏叔,你怎么在这里?”老黑问。
“哦,这不跟你二叔一起在大棚设了个门头,今天刚办利索。”
“是吗?真厉害!来城里做生意了。”老黑赞到。
“这有什么,有很多外边来的客户去咱下边不方便,我跟你二叔商量了一下,在城里设个点,也能赶个大集,批发零卖点。”夏叔是生意人,考虑很周全。
“你二叔出去接朋友了,一会也过来了。你俩进来坐会吧。”夏叔把我俩让进板房里。
板房不大,用柜台隔成两部分,柜台里面有货架,摆着各种蔬菜种子样品,外边有一张长条椅,一个长茶几,茶几上摆的茶壶,茶杯。茶杯七零八散地摆着,有残茶,看样子来过不少客人了。
“还卖罐头吗?夏叔。”老黑指着柜台里边摆的一个铁罐问。
夏叔笑着说:“咱这里光卖种子,哪有罐头?”
“哦,你说这个啊。”夏叔伸手拿过来一个像罐头似的铁罐,铁罐外面的贴画印着切开一半的大西瓜。红红的瓤,黑黑的瓜子。
“老黑,你看着这个像罐头吧?”
“对,夏叔,不是罐头?看着像,西瓜罐头?”
“哈哈,这也是种子,西瓜种。”
“我看看,夏叔。”我从夏叔手里接过来,“金钟冠龙”我念着铁罐上的印着的大大的几个字。
“对!这是西瓜种的品牌。卖的很好!”
夏叔指着铁罐说:“这金钟冠龙是从台湾引进的,肉质鲜红,质脆,甜,晚熟品种,还耐储存。”
“夏叔厉害,怪不得买卖做得好,侄子受教了。”老黑竖起大拇指。
“你们俩怎么在这?”听声音是二叔回来了。我俩回过头看,正是二叔,后边跟着两个背着旅行包的人。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朋友。
我俩赶快让地方,板房里地方太小。
“二叔,我和海超这不是想去一中看看。路过大棚,进来吃了几个肉火子,正好看见夏叔。”老黑跟二叔汇报着。
“哦,你俩吃饭了?”
“吃过了,二叔,刚吃完。”我说。
“来来,进来喝茶,这两个是我侄子,不用让他俩。”二叔往屋里让那两位客人。
我跟老黑赶紧走出屋来,把里边的地方让出来了。
二叔把两位客人让进屋,安排坐在长条椅上,开始忙活着倒茶。
“我来吧,二叔,我瘦,不占地方。”老黑说着进去帮二叔忙活着帮客人倒茶水。
“这个黑儿,别说真长眼神,眼里有活。”夏叔夸奖。
“主要是我瘦,进来不占地方。”老黑笑着说。
老黑给两位客人把眼前的杯子先涮了涮,然后添满。
“谢谢,谢谢。”
“听口音像是东北的朋友是吧?”老黑问。
“对,对,小兄弟。”两位客人跟夏叔岁数差不多,三十多,不到四十。
“这可不能叫兄弟,这是侄子。”二叔开始分烟,“你看在外边站的那个高的,那是我亲侄子,我家老大的孩子,这倒水的是侄子的同学,好朋友,这是侄子。”
“哦哦,真不错。”两位东北客人连连称道。
“我们昌河现在也有不少东北的朋友回来了,都是老家这边的,当年闯关东过去的。”老黑拉着家常。
“他真是谁都能说上话。”我在门外想着。
“对,这小兄弟说得对,哦,应该是侄子,我也是咱山东老家。”
“你家是哪里的?”二叔给客人点上烟问。
“我老家烟海的。”
“哦,那巧了,老大就在烟海。我侄子这不就从烟海回来的。”二叔指着门外的我说。
“哦”客人向我这里看了眼,“大侄子,烟海多好啊,有山有海,能吃海鲜,怎么回来了?”
我无语了。
“唉,是这么回事,我大哥这不是从老家考学出去的吗,是想让我侄子回来也受受苦,好好学学,考大学!烟海那边玩的太多,心思太多。”二叔介绍着我的情况。
“哦,怪不得,对啊,城市肯定玩的玩意多,分心啊。不过回来农村,学校条件肯定差吧?”客人不算完,继续歪着头问着门外的我。
“哦哦,也挺好的,习惯了。”我敷衍着。
说完,我向老黑看去,老黑又扭头跟夏叔聊上了。还聊的挺热乎。连比划带动作的。
“唉”我叹了口气,在门外蹲了下来。
“来来,大侄子,进来坐吧,能坐开。”东北那客人又热情地招呼我。明显想继续跟我的话题。
“不了叔,你们聊,你们谈生意。我不进去打扰了。老黑?”我忍无可忍了,叫了老黑一声。
“哎,马上。”老黑答应着,虽往外走着,偷还扭向夏叔说着什么。
“海超,来了,咋了?”老黑问。
“走吧,咱俩。你没看这么多人,又开始问我的事,我受不了挨个解释。”我有些心烦地说。
“好好,那跟叔打个招呼。”
老黑回过头去:“二叔,各位叔,不耽误你们谈事了,我们还要回学校,先走了。”
“行,行,吃饭了不是?海超?”二叔不放心,又朝我问。
“吃了,二叔,那我俩走了,你们忙吧?”
“那行,走吧。注意安全!”二叔挥了挥手。
(九十七)-(九十八)
一中就在大棚往北不远,路西。礼拜天,校园里静悄悄的。很少的学生在校园里走动,可能是一直选择住校没回家的。
一中正儿八经有大门,铁栏杆做的大门关得紧紧的,上面落着锁。旁边有个小门,虚掩着。
小门进去还有个传达室。看起来比我们镇上的中学正规很多,最起码有校门,有人看。
老黑在学校门口下了车子,回头道:“海超,咱们骑不进去了,就停门口吧。”
我把车子挨着老黑的停下。
“咱溜达进去看看吧,正好学校没什么人。”老黑说着就带着我推开了虚掩的小门,要进去。
“找谁啊?”传达室里居然有人,去了多少个学校,头一次发现有这么忠于职守的传达。
“找人。”老黑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我走在后边,正好进了小门,传达室的门也开了,出来个五十多岁的传达。
平头,白色老头衫,灯笼裤,黑布鞋,手里摇着一把蒲扇。
“干什么的?找谁?今天礼拜天,都放假了。”嗓门还挺大。
传达室的中年人出来拦住了我,我进不去了。走在前边的老黑闻声又掉头回来。
“师傅,我俩进去找个同学,在里边等的。”老黑笑着说。
“哪个班的?今天都放假回家了,有限的几个学生在学校。”中年人不算完,刨根问底,很负责任。
“四十级的,我俩进去趟说完事就出来。”老黑又商量着。
“哪个班的?”中年人举着蒲扇追问着。
“三班。”
“叫什么名字?”
“杨,杨建军。”老黑随口说着。
“没有,今天不在。”中年人稍加琢磨,肯定地回答。
“那,那我们进去找找看看,行吧?”老黑不放弃。
“没有,我说没有就是真没在。”中年人毫不让步。
“嗨,你这个师傅,怎么这么难说话?我经常来,好多同学在一中。”
“我不认识你,今天都放假,我放生人进去,丢了东西,出了事,谁负责?”中年人毫不让步。
“你怎么说话呢?谁丢东西?拿我们当小偷防呢?”老黑也有点生气,他可很少发脾气。
除了那天去青山在酒桌上,强势了一些。其他时候老黑都是很柔和。
“我没说你,是说不能放生人进去。”中年人摇着蒲扇,拿定了主意不放我俩。
“你这师傅怎么一点不通情达理?我有急事进去找人。”老黑有点生气了。
“不行!不能进!”中年人态度强硬。
“昌河县就这么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人怎么这么难说话?”老黑尝试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领导让我看门,干传达,我就得负点责任,出了事谁负责?还是得找我!”中年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好!走!海超。”老黑气得拉着我往外走。
“你哪个村的?”刚出了小门,老黑想起来,又回头问了句。
“你要干嘛?问我哪个村的,还想报复我啊?”中年人扯着嗓门也开始大声嚷。
“你吆喝什么?我就是问问,打听一下看看昌河县哪里出你这样的人,怎么啦?”老黑也毫不示弱。
“算了,算了,不值当的,走吧。”我拉着老黑走,主要考虑离大棚很近,吵吵起来,别让二叔办啥事出来再看见。
我拉着老黑,让他别再说了。
“什么事啊?吵吵什么?”身后有人高声问。
我和老黑一起回头,看见一位四十多岁,戴着黑色方框眼镜,头发向后梳的油亮,短袖的确良衬衣,上衣口袋别着两只钢笔,像是老师的人,很严肃地推着自行车站在我们身后。
“哦,是王校长啊。”传达室的中年人赶紧打开小门出来说:“这两个想进去找人,我说礼拜天都放假了,没让他们进。就在这跟我喊,还打听我家是哪个村的。”
“哦,这样啊老刘,好好,我知道了。”
“是校长啊,不是他说的那样。”老黑一听是校长,赶紧转过身来,跟校长点着头。
“我们想进去看看,确实有同学是一中的,说实话校长,我们进去找同学也主要是看看校园。”
老黑把我也拉到校长眼前,“王校长是吧?我这个同学从烟海转学回来的,他爸爸原来就是一中毕业的,他想进去看看他爸爸当年读书的地方。”
“哦?是这样吗?”王校长本来很严肃的样子,露出了笑容,转向我问。
“是的,王校长,我们没什么想法,就是想进去看看校园,这不,没让进,就想走了。真没啥事。”我赶紧解释着。
“哦?你父亲哪年在这读书?哪一级的?”校长扶了扶镜框问我。
“我爸是68年大学毕业,应该是64年高中毕业。61年上的高中吧?”我算着。
“哦?61年?你父亲叫什么名字?”王校长眼睛亮了一下,紧跟着问道。
“我爸叫龙天远。”
“哦?你是天远的孩子?”王校长惊呼道。
“王校长认识我父亲?”我纳闷地问。
“哈哈,岂止是认识啊,我和你父亲是隔着铺的兄弟啊,同班同学。”王校长大笑着说。
“这么巧?王校长和海超父亲是同班同学?”老黑也有些惊讶。
“对啊,进来吧,跟我来,我带你们看看你父亲原来上课的教室。”
王校长推着自行车往小门里走,那个干传达中年人在门外都听得清楚。赶紧帮王校长把门打开,让了进去。
又赶紧朝我俩点点头示意,“请进吧,不好意思,你看刚才我态度不太好,你们也没说清楚,早说王校长同学的孩子,我不烟让你们进去了吗?”中年人脸上也堆起了笑容。
“我们哪知道?这不正巧碰到王校长,聊起来才知道的。”老黑说到。
“行了,没事,一回生二回熟。”老黑摆摆手,“一会出来。我们再聊。”
“来吧,跟我走,我先去趟办公室。”王校长在前边回头说。
“好的,王校长,别耽误你工作,我们随便看看就行。”
“没事,我带着你们看,我还正想了解一下你父亲现在的情况,哎呀,好多没见了。”
九十八
“对了,你叫海超?听这个同学刚才叫你。”王校长推着车子回头问。
“是的,王校长,我叫龙海超。”
“嗯,好名字!现在回来读书了?在哪个班?我怎么不知道?”王校长问。
“我不是在咱一中读书。”
“刚才你说不是转学回来读书了?”王校长指着老黑说。
“对,王校长,是回来读书了,但不是一中。”老黑赶紧回答。
“在哪个学校?”
“河东镇高中。”老黑说。
“哦,去了刘校长那里了?”
“王校长,也认识我们刘校长?”
“我们当年都是同学,一中的同班同学。”王校长笑着书,“转眼二十多年了。”
王校长把车子推到一排平房的最里边有一间停下,一边掏钥匙开锁,一边招呼我俩,“来,进来坐吧。”
王校长的办公室也不大,两件房子,外面一间摆了两张办公桌,几个文件柜,桌子上有部电话。也是黑色拨号转盘的。
王校长在里间,单独一张办公桌,两张单人沙发,一张三人沙发对面靠墙摆着。中间是张茶几。上面有茶盘,一方白毛巾盖着茶壶茶杯。茶几边地上,放着几把暖瓶。绿色铁皮镂空的,还有一把竹子外壳的。
“坐,坐!海超!”王校长招呼我。
“你叫什么?这位同学?”王校长问老黑。
“报告王校长,我叫曹柯。和海超是同班同学。”
“听口音,你是咱昌河本地的吧!”
“是,王校长。昌河生人,昌河成长。”老黑回答。
“你爸爸也一中的?”
“报告王校长。我爸爸不是昌河人,是当兵来昌河的。”老黑一一作答。
“哦,好啊,军人家庭出身,错不了哪去。”王校长肯定地说。
王校长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竹筒,打开后,往手里倒了一小把茶叶。
老黑赶紧把毛巾掀开,把茶壶盖打开。备好。
“嗯嗯,谢谢,小伙子,挺长眼神,精神头不错。”
“我来吧,王校长,您坐。”老黑见王校长要亲自泡茶,赶紧抢着说。
“好,那麻烦你了。”王校长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你们先喝点水,我找份资料。咱们一会聊。”王校长在抽屉里翻找着。
“好的,王校长,您先忙。”我欠身说到。
老黑泡上茶,翻过来三个茶杯,把茶杯洗涮了一遍。先倒满一杯,端给了王校长。
“好,你们喝。”
老黑又递了一杯给我,自己也端起一杯喝了起来,“还真有点渴了。好茶,上好的茉莉花茶。”
“你这年龄还会喝茶?”王校长笑着问。
“我爸爸喜欢喝茶,我有时跟着喝点。”老黑说。
“你爸爸在哪里工作?转业了吗?”
“报告王校长,我爸爸转业到咱们县上武装部,现在河东镇武装部当部长。”
“哦,曹部长?”王校长摘下眼镜在看资料,听闻老黑的话,又戴上眼镜一边问,一边仔细地打量着老黑。
“是,王校长。是我爸爸。”
“昌河县是小,学校大门口遇到你们两个同学,你们的父亲我都认识。哈哈……”
大家笑了起来。
“海超,你父亲现在在烟海?”
“是的王校长。”
“什么单位?”
“在公安局。”我回答。
“哦,那是改行了,上大学的时候听高中同学说是读的外贸专业吧?”
“是,王校长,听父亲说,他的同学都在外贸系统。”
“你父亲是个老实、本分、比较文质彬彬的人。干公安对他性格是个挑战啊。”王校长笑着说。
“这个工作很重要,很忙吧?”王校长问。
“挺忙的,经常有任务,出差不在家。”
“你父亲负责哪块?”王校长细心地问。
“他是局长,每年大年三十我们都是陪他在办公室值班度过的。”
“哦,领导干部,认真负责啊。不容易,一定代我向你父亲问好。就说他旁边铺的王天水问他好。”
“好的,王校长。欢迎你有机会去我家做客。”
“一定,一定,哎呀,很是想念你父亲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都是青葱少年,转眼间已是中年有余了。”王校长一声叹息,低下头。
“好了,既然接上头了,以后在昌河遇到啥难事,就来找我,你王叔叔。”王校长抬起头来,用手向上抬了抬眼镜,面带微笑看着我。
“你父亲生日应该比我大点,就叫我叔叔吧。”
“好的,王校长。给您添麻烦了。”我还是感觉叫王校长比较自然。
“你父亲啥时候回昌河,一定让他来一中找我,我真是挺想他的。”
“好的。”我点点头。
“那好,咱们出去转转吧,学校有些变化,但总体变化不大。”王校长说。
“好的。”我和老黑赶紧站起来,等在一边。
“走吧,你们先走,我锁门。”王校长找到了挂锁,拿在手里。
王校长锁好门,一边向我们走来,一边朝南指着。
“前边这座教学楼以前没有,过去都是平房,现在学校招生数量增多。前几年就拆了一些平房。”
王校长边走边介绍:“这样一来,一个是扩大了校园操场面积,一个是可以建起教学楼增加教学班。”
“盖楼这事我知道。”老黑插话说,“咱们学校这个教学楼应该是昌河县学校第一个教学楼吧?王校长?”
“咱们一中啊,历史悠久,解放前就建校了,几十年来,为国家和地方培养了许许多多的优秀人才。他们现在分布在祖国各地,正在积极地为国家实现四个现代化建设做贡献。”
我俩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当然这里边,也包括海超你父亲。”王校长微笑着看着我。
“来,后边还有不少平房,过来看看吧,最东边那间就是我们当年的教室,你爸爸就在这里上课。”王校长领着我们往北走去。
几排青砖瓦房,浸润着年月的风霜雨雪,整齐的排列在校园北边。
我想它们依然如父亲读书的时候,年轻的父亲就在某一间教室坐着上课,或是朗读着课文,或是计算着习题。
我想起了我们宿舍顶棚上贴的发黄的老报纸。
一代一代辛勤的学子,在那么艰苦的年月,奋发努力,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读书,为了改变国家的命运而读书。
(九十九)-(一百)
我再三感谢了王校长允许我们进入校园,并带领我参观了校园,看到了父亲曾经学习过的地方。
我尝试着在父亲曾经的学校,寻找鼓舞我继续学习的动力。但时代背景的不同,使我很难有那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在河东高中待了快一年了。耳濡目染了很多农村的同学,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奋力拼搏读书。真是有“头悬梁,锥刺股”那劲头。
而我也有过奋力赶上的决心,但落下的功课太多了,已经衔接不上了。彻底脱节了,就越来越没有信心。
所以初中阶段对于一个学生真的真的十分重要,要培养孩子的自信心,一定要以鼓励为主,越鼓励越奋进。不是有句话:好孩子是夸出来的吗?
说起努力学习的典型人物,有如高两级的老姚,还有我们的班长,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了改变家庭的命运。那种动力和决心是我所感受不到的。
我告别了王校长,和老黑出了一中小门,临走,老黑海很热情地跟传达打招呼,亲热的像是多年的老友。
俩人亲热之余,老黑再次询问传达哪个村的,传达到底没跟他说。
李强要回鸢亭市了,听老黑说,李强是他父亲把他调回去,封闭复习,准备第二年考军校的。李强跟我和老黑不是一个班,他跟贺方安,张建地是一个班的。
李强的父亲是师长,上过老山前线。老家就在我们龙家庄北面隔了两个庄,离得不远。算是昌河县出去的比较大的干部。
李强是1970年的,比我大一岁。
走之前,贺方安组织了一次聚会,一起为李强送行。
李强喝得小胖脸满脸通红,拍着胸脯说,等我回了鸢亭,站稳脚跟,就过去找我玩吧,军校基本没什么问题。
李强有几个哥哥、姐姐,也都是够了岁数就上了军校,顺理成章,现在轮到了李强。
高二下学期,已经是两极分化了,立志考大学改变命运的同学,每天披星戴月,刻苦攻读。
不光上课时,吃饭、走路、甚至睡觉都在念念有词。
为了能在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冲过通往美好彼岸最后一段独木桥而最后一搏。
一部分佛系,能考上大学最好,考不上也无所谓,家里可以马上安排工作。这部分以非农业户口的同学为主。
还有一小部分,忙着度过自己的非主流青春,过早的接触了社会,心里痒痒地天天想踏上社会,感受人生。
如老黑与我。
还有贺方安、张建地,也都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踏入社会,一展身手。自我感觉良好,都认为自己已经本领爆棚。
但这部分同学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是,敢想、敢闯、敢干,甚至不计后果,孤注一郑。
事实证明,确实有一部分闯出天下,收获成功的。
但大部分还是在屡受挫折后沉寂在人海中。
在社会发展经过一段时期竞争混乱,但终归到有规矩,有法则的正常发展阶段后,有知识、有文化、有学历是通往成功之路的,最简洁明了的敲门砖。
李强有着独有的、更加简洁明了、更加锋利的武器助他踏上成功之路。
李强走了一个多月后的一个周日,我们几个约好去看李强。
鸢亭市是个地级市,离昌河县三十公里。李强父亲所在的炮师在城市的西郊,这样差不多得有四十公里。
我们从昌河汽车站坐短途客车到了鸢亭汽车站。鸢亭汽车站我几个月前来过。
那次是送郝超回兰州。不知郝超回去后怎么样了,看到了熟悉的汽车站,不由得想起那天送郝超的情景。
贺方安经常来鸢亭玩,比较轻车熟路。贺方安的父亲原来也是军人,现在年龄大了,住在军休所。贺方安上面有好几个姐姐,数他最小。
贺方安带领我们坐上了通往炮师驻地的公交车,炮师是军事驻地,为了保密,是以一个工地代号代表的。
那时鸢亭跟烟海差不多大,街上也是平房居多,而且还有很多草房。仅有的楼房也是四五层,像一个个火柴盒,马路上车也不是太多,以自行车为主。
马车、驴车、拖拉机也穿梭其中。不过跟昌河不同的是,马和驴的屁股后头都有一个布兜。
老黑说是给驴马拉屎的,有布兜,就不会拉在马路上。这一点有了城乡差别。
“九工地到了,有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售票员在提前报站,手拿拿着一个大木板夹子,上面夹着各种颜色、不同面额的车票,五分起步,两毛最多。
“到了,准备下车了。”贺方安先站了起来,吆喝大家准备下车。比你仔细的数了数人。
我们去了四个人,贺方安、张建地、老黑、我。
贺方安数对了人,一咧大嘴笑了起来,“到了啊,下车,下车,老黑跟上,别坐过了站。”
车刹住了,我们依次下车。
放眼一看,城乡结合部,马路上乱七八糟的,很多泥土纸屑卫生堪忧。
“前边不远就是了,有个大门,有站岗的。”贺方安用手往西指了指,因为马路交通比乱,我们排成纵队往前走,贺方安在最前边,老黑在最后边溜达。
站岗的战士举手示意,拦住了我们。贺方安赶紧跑到岗哨下边说,“我们来找李强,我们是他的同学。”
“哪个李强?”哨兵面无表情,严肃地问。
“他爸爸是李师长,他说住在招待所读书。”贺方安赶紧解释着。
“哦,稍等。”哨兵回到岗亭拨打电话,说了几句挂断了。
出来告诉贺方安,“你们靠边等一下,一会出来接你们。”
贺方安赶紧招呼我们过去,贴在岗亭外的大门边站着等。
不一会,看到远处一个穿着军装的胖子,从大院里边小跑过来,肚子上的肉有节奏地一坠一坠的。
“看!是李强!还穿上军装了。”老黑眼尖,先看到是李强。
“哎呀,还真是李强。李强!”
“李强!”
我们开始你一嘴我一嘴叫开了。
“小点声!不得喧哗!”哨兵大声提醒我们。
我们立马都闭嘴了,安静地等着李强跑出来。
李强跑到岗哨,先跟门岗说了几句,哨兵点点头。
然后李强朝我们喊,“你们来了!进来吧!”
我们赶紧一起跑了过去,围住李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
“吆好,厉害了!这就穿上军装了!很精神啊!”贺方安咧着大嘴笑着先夸到。
“怎么没有红领章,标志啊?”老黑父亲当兵的,比较专业。
“我还没当兵呢,就是先发套军装穿着复习。”李强笑着说。
“又胖了,看你肚子圆的。”老黑拍拍李强的肚子笑着说。
“人家一当兵就是奔着当干部去的。”张建地打着偏捶。
“别在这胡说八道的,有人听见不好。”李强轻声呵斥了张建地一句。
“进了大楼,小点声。先去我房间坐着喝会水,中午到饭点咱们出去门口吃。”李强安排着。
一百
李强领我们进去的楼是炮师的招待所。李强的父亲安排他在招待所住着,封闭复习。
军事化管理,早上跟着战士一起出早操,然后跟着一起吃饭。就是不用跟着一起训练,自己回房间复习。
房间不错,干干净净的。里边两张床,有沙发,有衣橱,还带着一个卫生间。
“挺享受啊,李师长。”老黑开着玩笑。
“别胡说八道,老黑!”贺方安喝止了老黑,贺方安跟李强关系比较好。
“坐下吧,还有几个苹果,我给你们洗洗。”李强还是很热情得招呼着我们。
“建地,你去洗洗吧。”贺方安安排张建地。
“喝不喝水?”李强又问。
“别喝了,怪麻烦,一会不就走了?饭店再喝吧。”贺方安代替大家回答。
“行!那就出去再喝,我也懒得泡,哈哈。”李强实话实说。
“怎么样,李强?让老爷子拽回来感觉挺好吧?”我问李强。
“好什么好?一点不自由,不如在河东高中的时候。”李强发着牢骚。
“早上还得跑操,累死我了。”
“你这身肉。也没给你跑下来。”老黑总是拣不好听地说。
“老黑,你今天一句正儿八经的也不说。”贺方安又说老黑。
“呵呵,没事没事。”李强性格也是不错。
“你怎么样海超?还要在河东高中待多久?待到高考?”李强问我。
“唉,我对考大学不抱期望,也早想回去了,但是,这不还有这么多兄弟嘛,舍不得啊。”
“就是,就是,别走了。”贺方安拍着我的肩膀说,”在一起多好。留下来吧。”
“在这干什么?留下来种地吗?”老黑跟我们这帮朋友说话一般都是这个口气。
“就是,海超肯定也要回去。我们解散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张建地叹了口气说。
“对啊,你看,郝超走了,回兰州了,李强这也走了,回部队了。下一个估计就是海超了。”贺方安也有些感慨。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确实很快乐,我想起来就感觉挺美的。”李强说。
我们就这样快乐地聊着,不知不觉就快晌午了。
李强抬腕看了看表,“十一点半了,走吧?喝酒去!”
“哎吆,什么表?还戴上表了,我看看。”老黑嚷到。
“认识吧?”李强把手腕伸到老黑面前。
“不认识,都是英文。”
“seiko,精工表。我大哥前两天从北京回来给我的。”李强炫着。
“对,记得电视上有广告,日本的吧?”我问李强。
“对,是小日本的,这小日本是厉害,现在好多电器也都是日本出产的。”李强接着说。
“咚咚咚!李强!”正说着,有人敲门。
“来了!”李强赶紧跑去打开门。
一位穿着军装的魁梧的军人站在门口:“怎么这么多人啊?去吃饭了,李强。”
“哦,赵参谋,我今天中午不去饭堂吃了吧?我来了几个同学。来看我的。”
“哦,那一起吧,我让饭堂多准备几个人的给你们。”赵参谋说。
“别别别!”李强赶紧说。
李强把赵参谋往离拉了拉,伸头看了看外边,小声说:“赵参谋,麻烦你个事,我中午跟同学去外边吃吧?”
“这,……”赵参谋显然有些为难。
“你放心,我肯定不到处乱跑。就在大院门口的饭店。”李强又有些央求地说。
“那好吧,别走远了。师长问起来,我不好交代。”赵参谋很严肃地说。
“千万别跟我爸爸说,我出去了。我就跟同学吃个饭就回来,谢谢啦。”李强又要求着,
赵参谋伸头往屋里看看我们,打量了一下。
“首长好!我爸爸也是当兵的。”老黑喊道。
赵参谋笑着朝我们点了点头,“好吧,早去早回,别给我惹事。别喝酒啊!”赵参谋嘱咐了一句。
“好的,好的。”李强高兴地已经开始往外送赵参谋了。
赵参谋见状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出门走了。
“你爸爸派来监视你的?”老黑问。
“什么监视?安排我学习的,不过也算吧。”李强撇了撇嘴说。
“怎么样?可以走了吧?夜长梦多。”贺方安说。
“就是,走吧,一会你爸来了,把你抓走了。我们白来一趟。”张建地说。
“就是就是,连你口酒都没喝上。赶紧走。”老黑也催促着。
“嗯,你们先下去,走到大门外朝东走,一百米。有个饭店叫“正阳餐馆”,你们先进去,跟老板说我,要个雅间,我一会过去。”李强安排贺方安带我们先走。
“行!那我们先去饭店等你。”贺方安答应着,一边招呼我们往外走。
出大门,路过岗哨时,老黑向哨兵敬礼说谢谢啦,哨兵笑笑点点头。
出了大门,我们顺路边走了百十米,看到有一家不大的饭店,老黑这次走在队伍的最前边,还特意往路中间走走,看了看门头,转头说,“就是这家,正阳餐馆。”
贺方安在后边笑着说:“老黑来的时候走在最后,现在喝酒了,来精神了,走在最前边。”
“吃饭再瞪不起眼了,干什么能行?”老黑不紧不慢地说。
老黑等我们到了饭店门口,才推门,一起进去。
“老板?”老黑进门就喊。
“来了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围着围裙跑出来,“来吧,里边请,几位?”
“认识李强吧?”贺方安问。
“哪个李强?”女人问道。
“大院里边的。”贺方安往西指指部队大院的方向。
“哦,认识认识,他经常过来,你们几位?。”
“我们五个人,给我们个雅间吧。”贺方安交代老板,“要最好的屋。”
“行,行!里边请吧,最里边的大房间,鸢飞厅。”老板往里让着。
“点菜吧现在?”老板又问。
“等李强来点吧。”贺方安说。
“先上壶茶吧,渴坏了,一上午没捞着喝水。”我提议。
(101)-(102)
饭店不大,客人也不是太多,四五个包间,大厅里有几张散座。坐了两桌,一共三个人在吃饭。
老板很热情,说是李强常来,看样平常也没闲着,经常跑出来。
“茶来了!”老板送了一把茶壶进来,“刚泡的,你们不用先点点菜?”
“什么茶啊?大把抓?”老黑问。
“那哪能?李强的朋友来。都是上好茶,上好的茉莉花茶。”老板赶紧解释。
“有什么好菜?”张建地就关心吃,问着老板。
“想吃啥都有啊,鸡啊,鱼啊,牛肉都有,想吃什么都有。”老板很套路,大包大揽。
“来盘酱牛肉吧?”张建地像是跟大家说,却瞅着贺方安。
“行啊,咱先点着些,牛肉行,李强不差钱,在家门口出点血吧。”贺方安稍加考虑同意了。
贺方安是做事比较谨慎的,考虑比较周到的人。一般我们这个圈的同学朋友,有拿不准的事都喜欢听听他的意见。
“再来个鸢亭辣皮。”老黑点了个菜。
“这个菜好吃,这个弟弟会点菜,我们鸢亭的特色菜。”老板对老黑赞不绝口。
“海超点一个!”贺方安说。
“那,那就来个我们的保留菜吧。炸花生米。”我点完,大家都有些沉默了。
我们这几个兄弟一路陪伴也不容易。一起度过了不少快乐的日子,现如今郝超已经走了,李强也离开了,下一个是谁?会是我吗?
“来来来,再点一个!”贺方安感觉出气氛有些沉闷,大声招呼着。
“该你了,你点一个!”老黑对着贺方安说。
“我点个鱼吧,年年有余,无鱼不成席,愿我们兄弟们不管将来走到哪里,混得好与不好,都能记得彼此,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贺方安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很带感情。
“好!”张建地率先鼓掌。
“说得好!”房间外也传开一声叫好,李强一掀门帘鼓着掌走了进来。
“来来,等你半天了,赶紧坐下!”贺方安招呼李强坐在主陪位置上。
“都点菜了吗兄弟们?多点点好的。今天我们吃个痛快。”李强很爽快。
“点了四个菜,你再点两个吧。凑六个菜,六六大顺!”贺方安建议。
“行!海超再点一个,数你离家远!”李强让我再点一个。
“大家还想吃什么?”我咨询大家的意思。
“你看着点吧,你点的都好吃!”老黑催我。
“那我点个拔丝地瓜吧,我爸每年过年都会做一盘。”我说。
“老板!厨师会做吧?”李强问。
“会!我们厨师是大宾馆出来的,没问题!”老板又是大包大揽。
“那行,再炒个芹菜吧,没也是我们的老菜。”李强看了看菜单说。
“行!上菜吧!”贺方安先赞成。
“喝什么酒啊?兄弟们?”李强又问。
“醉八仙!”老黑不慌不忙地说。
“鸢亭可没有醉八仙,喝鸢亭白干吧,尝尝!也很不错。”李强提议。
“行行行!”大家都没意见。
“不过先说好,我今天不喝,看你们喝。”李强突然说到。
“这哪行?我们大老远来看你,你不喝酒我们来干嘛?”老黑先不同意。
“对!老黑说得对,多少也得喝点。”贺方安这次支持老黑。
“你们也看见了,我爸安排人看的我,我喝酒怕他汇报。”李强为难地说。
“你不是都请假了吗?回去睡觉就行了。就说头疼。”张建地提议。
“人家老板都说你经常来,你跟我们装纯情。”我笑着说。
“对!不差这次了,海超远,可能下次就回烟海了,见面不那么容易了。”贺方安又劝李强。
“好吧!”李强考虑了一会说,“早上听赵参谋说我爸去军区开会了,可能今天回不来,回来也很晚了,估计不会来我这了。”
“来,上酒!上菜!”张建地向外吆喝着。
除了鱼和拔丝地瓜还在做,其它四个菜都上来了。鸢亭白干也拿上来了。
大家斟满酒,李强抬杯提议:“来!兄弟们,欢迎大家来鸢亭,谢谢来看我!”
“我先干为敬!”李强喝了,李强性格很好,不黏黏糊糊的,说好了就不再推辞了。
“李强,明年就上军校了,肯定要离开鸢亭去上学,我们离得就远了。”贺方安喝完杯中酒后,监督大家都干了。
“对啊,还有个事,没来得及跟大家说。听我妈说,我爸也可能要调动了。”
李强想了会说:“唉,所以下次以后,我们说不定要很久见不到了。”
“要往哪里调动?”老黑问。
“我也不知道,我妈没说,但肯定不会近了。”
“嗯,所以大家珍惜我们的兄弟感情。大家能认识都是缘分。”贺方安说。
“对对!”张建地喝完杯中酒也附和着,“你看,郝超是兰州的,那么远回来,海超烟海,也不近便,叔李强近点,也要去外地了。”
本来大家都很开心的说笑着,一谈起离别,也都有了感触。
尽管大家年龄还都不大,没有经历过多少离别。但自此以后,每个人的人生路上都会迎来大大小小的离别,甚至生死离别。
“我也想当兵,去年夏天跟我烟海的同学去北京玩,住在他大姨家他大姨全家都是当兵的,那会我就有了当兵的念头。”我放下杯子跟李强说。
“那在北京全家都当兵的话,干部一定不小。”李强分析。
“嗯。我没问,我同学不让问,说是军事机密。他大姨父应该是挺大的干部,自己家住的小楼。”我跟李强简单说了下去年去北京的情况。
李强频频点头“职务肯定不会小了。”
“你的眼近视,戴眼镜了。可能当兵不太好办。”李强看了看我说。
“那咋办?这样我当不了兵了?”我失望地问。
“听说现在有隐形眼镜,戴在眼睛里边的,打听打听。”贺方安说。
“对啊,听说戴在眼睛里边的一点看不出来。”张建地也补充到。
“胡说!眼镜片放在眼里边,不把眼割伤了,瞎了就。瞎了怎么当兵?”老黑不屑地说,
“哈哈……”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102
“除了当兵,海超还有什么打算?”李强问我。
“可能会做生意吧,如果真的当不了兵。”我说。
“老黑?怎么打算的?”李强又问老黑。
“我是得当兵啊,老爷子也是当兵出身,尽管没当什么大干部,但也是接受过部队大熔炉锻炼的,要求我必须当兵,我也愿意。”老黑说完夹了块酱牛肉放进嘴里。
“方安呢?”
“我也近视眼,当不了兵了,考大学也无望,找个地方干活吧。老爹可能也有安排吧。”贺方安父亲在军休所,不过已经退休了。
“你,建地?怎么打算的?”大家一起看向最后没说的张建地。
“唉,我也就在县城里混了,找个地方上班,挣个工资。以后再说以后的事。”
“咱们这么多兄弟也没出出息一个大学生,就等着你争气了,来,为李强干一杯!”我抬起杯来提议。
“好!应该喝一杯!”贺方安赞同。
“来!预祝你取得好成绩!”张建地也祝福李强。
“别考砸了!考砸了别来见我!”老黑一如平常,还是怪话连篇。
“去你的,跟我爸一个口气!”李强笑骂着。
“李强肯定没问题,有老爷子着,军校肯定能考上!干杯!”贺方安大声喊道。
李强白白胖胖的大脸,在两杯酒下腹后的作用下粉嫩嫩,红扑扑的。
“好的,谢谢兄弟们的祝福,我一定努力复习,为之奋斗!”李强显然开始有些兴奋了。
“李强,以后当了大官,别忘了这些兄弟。”张建地说了一句。
“不能!李强不是那样人!”贺方安说到。
“什么大官?没文化,那叫首长,在部队是叫首长。”老黑夹着颗花生米,咬文嚼字地纠正张建地。
“嗯嗯,不管叫什么,重点是别忘了我们就行!”张建地这句话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来,首长,敬你杯酒!”老黑抬起杯来向李强敬酒。
“别胡说八道的,咱们都是兄弟。”李强抬起杯来,伸过去跟老黑碰了杯。
“李强,我要当兵当到你手下,可一定要关照我,多给点牛肉吃,少跑操,我就发怵跑晨操。”
“李强,让他多站两班岗!”张建地笑着说。
众人大笑。
“真是没呆够,在一起的时候真是开心,李强有点好吃的都分给我们吃了。”贺方安说。
“对,对,午餐肉罐头还有你们烟海的苹果。”张建地朝我说,“别说,烟台的苹果确实好吃,又甜又脆水分还大。”
“海超以后要回去了,别忘了给我们发点烟海苹果吃!”贺方安说。
“没问题,以后我们兄弟有可能天南海北,但我们曾经一起受过的苦,相伴度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永远也忘不了!”我说着也抬起了酒杯。
“这杯酒敬李强,也是敬大家。回昌河读书确实受了不少苦,条件这么差是我没有想到的。”
“对啊,我就是受不了宿舍的条件,还有那些老鼠,才让我妈给找了个地方住。”李强插话说。
“对了,最受不了的还不是宿舍的老鼠,是宿舍北边那个厕所,说是厕所就是的大粪坑!就挖这么个大坑,四周蹲着拉,脏死了,也不怕掉进去!”李强愤愤地说。
“对啊,你们城市回去的,肯定受不了。我们尽管在城里,但小时候也在农村待过。”贺方安说。
“还是海超厉害!冬天宿舍玻璃都没有了,他和郝超拿个门堵上,就睡了一冬,也是透风撒气的。”老黑对我竖着大拇指说。
“哈哈,这还有表扬的?这算什么,”我笑着说:“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难不难,想想革命老前辈!”
“有觉悟!”李强大笑。
“来吧,我还没说完呢。这杯酒一是敬李强你,顺利考入军校!”
大家都鼓起掌来。
“二是敬大家,我很珍惜跟大家在一起的日子,跟你们每一个人的相处都给我带来了快乐,使我忘记了刚才李强说的那些艰难困苦。”
“海超很重感情,郝超走的时候,他一直送到泰北,在火车站睡了一宿,才回来的。”老黑说。
“对!我是个重感情的人,回昌河交了你们这些朋友算是缘分,我会永远珍惜。老天不会无缘无故让我们相识,我相信必有它的用意!必有天意!”
“来!为我们的友情干杯!”我率先干了。
“好!干杯!海超说得好!”李强举杯站起来。
“好!干杯!为我们的友情!”贺方安也站起来响应。
“认识你们几个真是缘分,我们一定好好噶活着。”张建地端杯站了起来。
老黑慢慢腾腾,举着杯说:“海超最后说得对!老天爷安排我们天南地北地聚到一起相识,必有深意,必有天意!为天意干杯!”
“干杯!”
“来,来,让让,拔丝地瓜上来了,趁热吃啊。不然就凝固一起了。”老板端着一盘金黄色的挂满了糖汁的拔丝地瓜进来了。
那天的菜是在昌河近一年,吃得最奢侈的一次。吃了大半年的咸菜疙瘩,肚子真是没油水。
“这个得赶紧趁热吃,不然就结成块了,来来。”老黑比较懂行,赶紧招呼大家吃拔丝地瓜。
“哎,怎么拔不出丝啊,倒是挺甜,好吃。”张建地吃了口说。
我吃了一块,感觉还行,但是离父亲做的差远了,糖的火候和油的比例可能没掌握好,没大有丝,糖全裹在地瓜上,成了琉璃地瓜了。
“味道还行,就是没出来丝,凑付吃吧。比吃咸菜强!”老黑也在评价。
“来来,再让一下,红烧鲤鱼。”老板又端上来一条大鱼。
“年年有余,我们一起再喝杯吃鱼酒吧?”贺方安提议。
“行!喝杯!”张建地第一个响应。
“我今天很开心,回来这些日子,每天除了三餐,就是在房间里复习,可憋死我了。挺想念大家。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干一杯!”李强说。
“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兄弟感情!干杯!”
“为了李强考上军校,干杯!”
“为了我们的缘分,为了天意,干杯!”老黑执着地说。
“年年有余!”
(103)-(104)
从鸢亭回来,心就待不住了,总是想家,想回烟海。
有几个礼拜没回二叔家了,决定这个星期天回去一趟。
天已经有些凉了,树叶开始有发黄的了,零星的,在不算太冷的秋风下从高高的树上,转着圈地飘落下来,一圈一圈的,越转降落得越快,越漂离地面越近。
太阳还是依然烤得脸疼,中午饭后。我坐在宿舍外自行车的后座上,用手遮阳,向食堂方向看去。
老黑去送饭盆了,中午又搞了一盆咸汤喝,当然还是免费的。
看见老黑逛逛悠悠地从那边走过来,像没事一样。
中午吃饭时,老黑告诉我一个不好的消息,他父亲调动工作了,去到了北边的乡镇,母亲也随之去了那个乡镇的中学。这样他父母决定把老黑也转学过去。
就是说,我跟老黑也要分开了。朋友们一个一个离开了,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
我之所以能在河东高中待了近一年,跟有这些朋友的陪伴有很大关系。如果没有朋友,我可能早就自己偷跑回烟海了。
毕竟才十六岁,自己离家那么远,条件又这么恶劣。不过这段时期的经历对我一生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包括结交的朋友,也包括受过的这些苦,此后不过经历过什么,都没有在感觉到苦,因为那些苦比起在河东高中那一年受的苦都不叫苦了。
记得今年过年了刚开学不久,有一天我的馒头票没了,那天老黑不在,跟其他人又不熟。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我实在没办法,下着大雪,大晚上冒着雪骑了十多里路,回了二叔家,就为了吃两个馒头。
吃饱了,又冒着大雪骑回宿舍,一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回去后,其实宿舍也在漂着雪花,因为窗户都没了玻璃。
“想什么呢海超?”老黑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想啥,就是也想回家了。”我无精打采地说。
“不行,你也跟我转学去北边的学校?”老黑笑着出主意。
我苦笑着摇摇头,“这毫无可能,还不如转回烟海可能性大呢。”
“海超,你要真想回烟海了,那就想想办法,给家里写封信。”老黑继续出主意。
“嗯嗯。”我点点头,“但不知怎么说好,家里成天盼着我考大学。”
“以前,我觉得大学对我来讲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从小学,我就是班里头两名,也是班干部,初中起初也还不错,那时觉得大学并不遥远。”我喃喃自语。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学变成了我的噩梦,我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会这样?。”我自己有时也有些想不通。
“没事,海超,不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嘛。不上大学,以后也可以努力做成点事情,上大学的毕竟是少数。”老黑劝着我。
“那不上大学的都是失败者吗?不能这么论吧?”老黑替我,也替他自己打气。
“说是这么说,但我受不了父母的眼神,受不了周围人的眼神。本来挺好的,怎么会连大学都考不上?”我眼神呆呆地看着地面。
“对了,海超,不如这样,你跟二叔说说你的想法,让二叔帮你说说话,让你回去?”老黑又想了个办法。
“实话实说,这个办法还比较靠谱,这是老黑最靠谱的一个主意。”我心里想着。
“本来,这个礼拜天我也想回二叔家一趟了,好几个星期没回去了。你一起去吧?你啥时候正式去北边的学校?”
“行,我也去。我那边手续老爷子已经安排人在办着了,办好了。我就负责背着书包去就行了,用不着我。”老黑同意了。
“正好,大哥应该也回去吧?去见见大哥,问下那小子再找事没有。”老黑想起大哥的事了。
“好的,那咱们就说定了。”我顿时感觉心情好了很多,看着旋转飘落着的那些发黄的树叶没有那么伤感了,看它们倒像是穿着舞裙偏偏起舞,精神抖擞的舞者了。
到了周日,有些更加凉飕了。骑着车子,风灌进脖领子里还真的有些起鸡皮疙瘩了。
老黑瘦,脖子冻得更是缩得紧紧的,只顾蹬车子,也没有心思跟我畅谈沿路形势了。
老黑不说话,我反而不习惯了,一个劲地找话跟他说,主要是怕骑过了。回来这么久了,基本上回二叔家都是跟老黑。我自己回的次数很少,从公路拐向通往村里那条土路的路口,总是记不住,自己骑过了好几次,又调头骑回来的。
主要是公路边标志物总不固定,每次都有变化,今天砌起一段院墙,下次多了个大门。
老黑说,这是哪个村的又在开厂了,个体经济如雨后春笋开始在农村发芽,蓬勃成长。
“快拐弯了,海超。”一路未语的老黑回过头来,一边向后看有没有车,一边通知我。
“好的,我正怕骑过了,你一路不说话,担心你忘了。”
“穿少了,冻得我打哆嗦,哪有心说话?昌河这里说冷很快,想走赶紧想办法,不然一冬天你又要在宿舍挨冻。”老黑边骑边跟我叨叨着。
“好的,我准备今天跟二叔提一下了,你也帮我说说话。你懂的怎么说。”我提醒老黑。
“行,咱们目标一致,定能得胜利!”老黑笑着坚定地说。
“回去吧,也没什么人陪你了,我过年验上兵,也就当兵走了。”平常嘻嘻哈哈的老黑不无伤感地说。
“不想考大学了,就早点想出路,面对现实。”老黑这句话我记了几十年,当前路不通时,一定要面对现实。而不是拖拖拉拉,优柔寡断,最后一事无成。
“海超?是海超吧?”刚进村口,路边就有人叫我,我车子停下,是一位有点上年纪的长者,看年纪应该叫大爷或是爷爷辈的。
我正犹豫着,不知咋称呼,“我不知怎么称呼您,是叫大爷还是爷爷?”我客气地问着。
长者哈哈大笑,“你回来少,不大认识我,我跟你爸爸从小一起的玩伴,我比你爸爸大六岁,你叫我哥哥就行了。你爸爸比我高一辈。”
这么大年纪,我叫哥哥还真叫不出口,“老哥好。”我琢磨半天,脑子转不过弯来,想出这么个称呼,代表我的心意。
“好好好,这是回你二叔家?”
“对啊,老哥,我先走了。”我赶紧想告辞,因为看到已经有其他几位长者也在向这边移动。
“好的,去吧,回去问你爸爸好!就说他从小的玩伴。比他小一辈的,他就知道了。”
(104)
到了二叔家门口,正看见小义在给大黑驴套车,看样子准备出去。
“去哪小义?”我刹住了车问到。
“超哥回来了?我去趟河东镇街邮局,给俺爹去发点货,一会就回来。你等着我啊,好几个礼拜没见了。”
“早回来啊,小义。”老黑在我后边说。
“哎呀,黑哥也来了,好的,我送完货就回来。”小义跟老黑笑着打了招呼。
“大哥回来了吗?”老黑问。
“回来了。在屋里看书呢。”
“好的,二叔二婶都在家吧?”
“都在呢,进去吧。”
“好了,早回来啊,等着你一起耍耍,我们先进去了。”老黑朝小义摆摆手,推车进了院门。
“二叔,婶子。”老黑在院里就打上招呼了。
“谁啊?”二叔闻声推门出来。
“哦,黑儿来了,快进来。”
“二叔。”我叫了声。
“哦,海超回来了,快进来吧,好几个礼拜没回来了吧?你婶子昨天还问你了,挺长时间没见海超了,没啥事吧。”
“没事,能有啥事,海超是个老实孩儿。”还没等我张口,老黑就抢先说。
“嗯嗯,都是好孩子!进来吧。”二叔笑着回应老黑。
“婶子,挺好的吧?”老黑进门跟在锅台边忙活着揉面的二婶问好。
“挺好,来了黑儿,中午吃大馒头,我蒸锅馒头。你去跟你叔喝水吧。”
“好的二婶,早就听海超说婶子蒸的大馒头好吃,香。今天有口福,一定尝尝。”老黑弓着腰跟二婶说话。
“对,海超喜欢吃,中午吃个够。算着今天海超能回来,我多发的面。”二婶更起劲地揉着面。
“来吧,过来坐,喝水。”二叔招呼老黑。
“老黑来了?听着像你的动静。”堂兄从西屋握着本书一掀门帘走出来。
“回来了大哥。”我和老黑一起跟大哥问好。
“嗯嗯,先喝水,一会咱旁边聊天。”堂兄朝老黑和我使着眼色。
“好好,大哥,我先跟叔喝点水。说个话,好久没见了。”老黑坐在八仙桌的一边。
二叔坐在另一边正在卷纸烟抽。
“二叔,抽开烟叶了?”老黑跟二叔找话聊。
“嗯,这不,东北来了几个朋友,给带了点关东烟,说是好抽,我试试,劲挺大。”二叔一边卷着一边笑着说。
“对!关东烟好抽,东北土质好,光照足,生长期长,长出来的烟叶,烟味香醇。”老黑聊起烟叶也是头头是道。
“你别说,你这个黑儿,什么都懂。知识面挺宽。”二叔对老黑赞到。
“二叔过奖了,我老爷子在家有时候也抽点关东大烟叶子,跟着了解了点。”
“行,什么都懂点有好处。喝水吧,明理,你倒点水喝。重新泡点茶,这壶茶和你夏叔喝了一早晨了。”二叔安排堂兄。
“二叔,今天没去城里店里?”老黑问。
“哦,那个店是我们几个兄弟合伙的,我平时不去,有个小兄弟在那负责看门,我就是赶大集的时候过去坐坐。”
“哦,你们几个叔确实挺厉害,买卖开进城里了。”老黑嘴上像吃了蜜。
“这叫什么本事?好好念书考大学。正儿八经吃皇粮,那叫本事,我们这没文化的,就做个买卖,最底层的,就是求人的事。”二叔抽了口烟,吐出来,不屑地说。
“对对!二叔说得对,能考大学还是尽量考,当然能上大学最好。”老黑没想到二叔能这么说,一是无言应对。
“来来,喝水吧,刚泡的。”堂兄把冲好水的茶壶拿上桌来,解了老黑的围。
“谢谢大哥,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老黑把话题转开了。
“自古以来,老话说得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二叔把话题又拽了回去。
“对对,二叔说得对!”老黑赶紧附和着。
“都知道什么意思吧?海超知道什么意思吧?”二叔转头突然问我。
“哦哦,知道知道。读书最好!”我回到。
“对啊,就是这么个事啊!所有的行当都是低贱的,只有读书入仕才是正途啊。”二叔又解释了一遍。
“海超,就像你爸爸,读书读出名堂来,脱离农村,上了大学,去了城市,当了干部,有头有脸。这多么好?”二叔说着站了起来,掐着腰,激动地跟我说着。
烟都烧到手指了,也没发现。直到烧痛了,赶紧把烟头甩在地上,用脚踩灭。
“对!二叔说得对!”老黑说完拿起茶杯喝起茶来,那么能说的老黑居然跟不上话了。
“有话好好说,什么事?那么大声干什么?”二婶在旁边说二叔。
“没有事,揉你的馒头吧。”二叔笑着说,“我是怕海超整不明白这事。”
“人家海超学得挺好,是吧海超?”二婶笑着问我。
“嗯嗯,挺好。”我尴尬至极。
“大哥看的什么书?”老黑见状赶紧转移话题,看见大哥经常握在手里一本书,就问到。
“《红楼梦》”大哥翻过书皮,老黑念叨着,“还是本竖版印刷的。”
“你也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看点正儿八经的。”二叔朝大哥说。
“二叔,这可不是乱七八糟,四大名著啊。”老黑感觉可算逮到二叔的破绽了。
“哦,嗯……”二叔明显也感觉不太合适,毕竟二叔也念过一些书,还当过几年小学老师。
“大男人,看什么红楼梦?娘娘们们的!”二叔又补了句。
“行行,爹,不看了行吧?”堂兄赶紧把书合起来,“我去放起来。”
堂兄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还向我俩使着眼色。
“大哥,我家在院子里种了棵葡萄总也不结果,怎么回事?”老黑扶着堂兄的肩膀出去了。
“我也去跟大哥学习学习。”我说这话,也溜出了门。
(105)-(106)
我和老黑跟着堂兄来到了小西屋。
“大哥,二叔今天怎么了?脾气这么大?”我和老黑不约而同地问堂兄。
“唉,从昨天晚上我回来,就一直说着这个好好念书的话题,昨天晚上已经把我收拾了一顿了。”堂兄叹息一声。
“你怎么回事?干嘛说你?”老黑纳闷地问。
“说我初中时没好好学,本来也应该能上高中,考大学!”堂兄无奈地说。
“嗯,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老黑低着头喃喃自语。
“对了,听我娘说,昨天收到我大爷一封信。”堂兄忽的想起来,说。
“嗯,那就对了。你大爷肯定信里又嘱咐二叔好好看着海超读书了,搞得二叔也很有压力。”老黑分析。
“嗯嗯。”我点点头跟老黑说,“看样我们今天回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能这么说呢,自己的家什么时候回来都是时候。”堂兄劝慰我俩。
“哎对了,大哥你那边怎么样?那小子再找你事了没?”老黑问。
“没事,这回真挺好的了,见了我还挺客气的,学校别的同学看纪晓波都对我很客气,也都对我刮目相看了。”堂兄很轻松地说。
“这就好!上次真让海超吓住了,一个大嘴巴子打老实了。”老黑哈哈大笑。
“那哪能,这是黑哥的功劳,黑哥的面子大,青山老大都得给面子,其他拿着小喽啰当然都不敢怎么样了。”我赶忙把功劳推向老黑,事实也是老黑的面子大,不然我们去了也很麻烦。
“哎呀,这个事我感动了挺长时间,一直到现在心里还是暖洋洋的,海超是我兄弟,自己人。还麻烦你那么远跑过去,帮我担风险处理事,真是太谢谢了。”堂兄咬文嚼字地感谢着老黑。
“大哥,别这么客气,要说感谢,你得谢谢海超,他差点自己带着军刺就去了,要不是我问得仔细,他自己去了肯定要吃亏。”老黑一本正经地跟堂兄说着利害关系。
“嗯嗯,我也想到了,确实感谢海超,帮了我这个大事。”
“遗憾的是上次如没看见大嫂什么样。”老黑摇摇头故作遗憾状。
“合适的时候我会带她回家来,到时邀请黑哥一起来家吃饭。”堂兄赶紧发出邀请。
“行,一定来。大哥,如果再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去伟强饭店找他,就是是老黑的堂兄,他肯定帮你。”老黑嘱咐大哥。
“我哪好意思直接去找伟强,人家也不认识我。”堂兄唯唯诺诺地说。
“没事,大哥,伟强人挺好。炕底不是让你提他名号吗?老黑的名字绝对管用,我是领教了。”我赶紧又跟堂兄解释打气。
“好好好,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纪晓波见了我真挺客气的。”堂兄心情放松地说。
“这样就好,没白去一趟。想起海超那个大嘴巴子就解气,一下把在坐的都打懵了。”老黑哈哈大笑。
“超哥?黑哥?”院子里传来喊声。
“像是小义回来了。”我打开小西屋的门,朝外轻声喊了句:“小义,在这儿呢。”
小义推门进来,像是一座小山进来了,带进一阵凉气,小义越长越高了,身材也魁梧起来,像是大小伙子了。
“超哥,黑哥,怎么跑小西屋来了?”小义笑呵呵看着我们。
“过来跟大哥说说话,有些不方便首长们知道的事。”老黑故作严肃。
“啥事啊?”小义好奇地问。
“嗨,能有啥事?没有事。”堂兄赶紧把话题叉开。
“小义,你知不知道,我二叔昨天收到信后都说过什么?”我问小义。
“超哥,你是说俺爹收的俺大爷的信吗?”
“对对对,昨天有没有说什么?”我赶紧接着问小义。
“哦,我想想啊。”小义低着头,挠了挠脑袋。
“哦,对了,记得俺爹跟俺娘说,咱大哥把海超放心送回来,我这压力重了,你说能考上大学还好,如果回来念了一大顿子书,再考不上我咋交代?”小义点点头,“对,大概就是这么说的。俺爹挺头疼,为超哥的事。”
“嗯,这就对了,怪不得二叔今天脾气大,都是操心你的事操心的。烟海那边又来信问情况了看样。”老黑分析着。
“嗯,那我更得想法回去了,不然在这参加高考,如果考不上,对二叔也不好。”我脑子里想的脱口而出。
“什么?超哥你想回去吗?”小义问。
“海超你想走吗?”堂兄也用急切的眼神看着我。
“没有,没有。海超就是有点着急,看给二叔添了这么多麻烦。”老黑赶紧帮我解围。
“对对,还没有什么正式的想法。”我也笑着跟他俩说。
“小义你去探探风声,看二叔怎么样了?心情好点没?”老黑安排着。
“好,我先过去看看。”小义笑着小声说着,转身拉门出去了。
“大哥,明年也毕业了吧?”老黑问堂兄。
“对啊,可念够书了,上够学了。”堂兄叹了口气。
“大哥有啥打算?”我问堂兄,
“我能有啥打算?回来种地呗,农村就这一项主要工作。”堂兄摇摇头苦笑着说。
“也可以跟着二叔,学学做生意啊。天南海北跑跑,交五湖四海的朋友,多自在。”我做无限向往状。
“我这性格做不了生意,我觉得赚人家钱,都是骗人,心里不安。”堂兄嘴里嘟囔着。
“这怎么能是骗人呢?还心不安呢?你自己不得吃饭,生活啊?不得花钱啊?”我搞不懂堂兄怎么会有这样的怪想法。
“反正,我干不了做生意这活。我倒是有去城里找个活干的想法。”堂兄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对啊,大嫂非农业户口,肯定会去城里工作,不可能跟你回来种地吧?”老黑接着堂兄的话说。
“对啊,我也正为这是头疼,不知怎么跟家里讲。”堂兄皱着眉头。
“去城里找个工作,不也挺好?二叔还能不同意吗?”我不解地问。
“海超你还是不了解俺爹,他可传统了,思想很保守。”堂兄又叹了口气。
“那大嫂啥意思?不愿意跟你回村是吗?”我慢慢地说出了堂兄的心事。
“唉,这也是我害愁的地方,那边也不敢得罪啊。”堂兄垂头丧气地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大哥,别发愁,总会有办法的。”老黑劝着堂兄。
“超哥?”小义在门外叫。
我拉开门,小声问,“也么样小义?二叔在干什么?”
“没事,我刚帮他发了货,俺爹在里屋算账呢。”小义通报着情况。
“哦,那暂时警报解除了。”老黑松了口气说。
“那咱也别过去了,就在这说说话也挺好的,还自由。”我赶紧说。
“在这也没有个水给老黑喝。”堂兄说着看向小义。
“我去拿水,各位哥哥稍安勿躁。”小义也能整点个别词。
“好!烦劳贤弟。”堂兄又开始咬文拽字。
“小义这个兄弟真不错,跑腿干活勤快,真懂事。”老黑赞道。
“小义能是个做生意的料,待人和善,跟你差不多,跟谁都能说上话,不像我,太各色。”我看着小义的背影说。
“嗯,小义兄弟不错。”老黑又说,“大哥不愿做生意,也瞧不起做生意的,小顺还小,看来你们弟兄几个只有小义能接上二叔的班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
“凑付坐会吧,站着怪累的。”堂兄从墙角的杂物堆里找出几个不太结实的马扎。
“好,我体重轻,问题不大,海超小心点。”老黑接过堂兄递过来的马扎一边朝我说着。
“我不坐了,坐塌了。”我一看马扎的样子,估计负重就不太行。
“开下门,超哥。”小义一只手端着茶盘,一只手提了一把暖瓶,用脚轻轻踢了一下门,轻声说。
“来了,你看小义做事是全面,把暖瓶也拿过来了。”我一边开门一边夸着。
小义进了门,左右打量着,看往哪放茶盘。
“放锅台上吧,我划拉划拉东西。”堂兄说着,把锅台边上放的不常用的一些盆盆罐罐往旁边挪开,整理出来一块地方。
“来来,哥哥们喝茶。”小义放下茶盘,拿起茶壶,倒了三杯茶水。
“小义已经不上学了是吧?”老黑突然问。
“对啊,下学有几个月了。”小义笑着说。
“哎,你说,二叔怎么同意你不读书的?”老黑问。
“同意什么?也挨了好几顿打。我就是不想念了,也确实考不上高中,书包都念没有了。”小义笑着回忆。
“你厉害,念书念的把书包都吃了。”我打趣到。
“俺爹也是想让我们出息个大学生,可是我们几个都不是那块料,就老大读书还强点,这不也没考大学?”小义看着堂兄说。
“下来感觉怎么样?这几个月有什么收获?”我采访小义。
“有什么收获,学习不好,就得烟下来干活,不过我也喜欢赶车。再跟俺爹慢慢学着做点种子生意。也不错。”小义说得很朴实。
“以后赚了钱买汽车,再赶汽车。”老黑笑着说。
“那不敢想,买车的多少钱啊,以后跟俺爹能买个摩托车我就满意了。”小义说这话时羡慕渴望的样子是我现在还记忆犹新。
“放心吧,以后有一天买车也跟买自行车似的,家家户户都有,便宜得很。”老黑喝了口茶水大气地说。
“你真能开玩笑,不可能的,就算能有,那得到哪年了?咱们活着是看不见了。”堂兄摆摆手对老黑的话不屑一顾。
“你得敢想啊,大哥,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啊。国家的发展也是一样。”老黑很认真地跟堂兄说明着。
“我赞成老黑说的。一切皆有可能,就像考大学一样,并不是不上大学,此生就完结了。世上的路千万条,只要够努力,必定会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成功之路。”
我可能心里憋的东西太久了,一股脑的说了一大套。
“还是超哥有水平,我就说不出这么多有思想的话,佩服佩服。”小义朝我拱拱手说到。
“嗯,说是这么说啊,还是能上大学好,看俺大爷上了大学,当了干部。生活的路就是不一样,完全改变了。如果当初不上大学,不跟咱爹一样在家种地?”堂兄也说出了他的一番见解。
说实话,尽管我不完全同意,但确实不知从何处反驳。
于是,场面又冷了下来。
“大哥?超哥?”外面小顺在喊。
“怎么了?小顺,我和大哥,超哥在这喝茶。”小义开了门问小顺。
“吃饭了,咱娘蒸的大馒头出锅了,可香了。咱爹让我找你们吃饭。”小顺今天也放假,可能在屋里写作业,来的时候没看见他。
“好的,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小义告诉小顺。
“走吧,哥哥们,吃大馒头了,别的是假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小义打着哈哈说。
“好的,走,茶水放着吧,一会吃完饭,咱们再回来聊聊。”堂兄说。
“行,吃了饭再过来,别在那边又被二叔教育上了。”老黑笑着说。
“你们几个干什么去了?刚才都不见人了,吃饭了,赶紧坐下吧。”
二叔已经坐在小饭桌主位上了,面前摆了个小酒盅,面前有两碟小咸菜。
“我们刚才跟大哥小义在外边说说话,二叔。”老黑笑着跟二叔点着头。
“来,黑儿,喝点吧?”二叔招呼老黑。
“不喝了,二叔。我下午还有事,不敢喝酒,怕耽误了。”吓得老黑赶紧解释。
“那行,不喝不喝吧,还年轻。那吃馒头吧,你婶子刚蒸出来,趁热吃。有咸菜。”二叔招呼老黑坐下。
“来,黑哥,喝碗汤。”小义端着一碗粥过来,我们老家管喝粥叫喝汤。
“好好,谢谢小义,让兄弟跟着忙活,嗯,好喝!”老黑,吹了吹,喝了一口说。
“我也来一碗。”说着我站起来要去锅台盛粥。
“你坐着,超哥。我来,马上就好。”小义把我按住。
“那谢谢兄弟了。”我觉得不太好意思。
“还有老大的,兄弟来,你们都坐好了。”小义把我们每个人的汤都端了上来。
然后问二叔:“爹,你现在喝不喝汤?”
“喝,来一碗吧,黑儿不喝酒,我也不多喝了,就这一盅就行了”二叔说着仰脖把酒喝了,酒盅被吸出了声音,听着就是一滴不剩。
(107)-(108)
馒头是真香,真好吃。大锅蒸的,笼屉上垫的麦秸,下面炉膛里烧的玉米秸。馒头靠着大锅边的一侧,还烙出了金黄色的硬饹,最好吃的就是硬饹。
到现在还怀念那个味道,那个年代尽管生活条件有限,但真的有很多美食在味蕾里记忆至今,无可比拟的。
老黑吃完也赞不绝口,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说得二婶笑得合不拢嘴。
吃过午餐,正好有客人来找二叔打听种子行情,这样我们几个就正好又移师小西屋了。
下午,小义也没啥事,也跟着过来了,这样,本来就不大的小西屋,显得更成了立锥之地。
但老黑说,这样兄弟们挤在一起,更加显得团结温暖。
老黑还叹到:“一定要珍惜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以后大了,成家了,有孩了,可能没有时间和精力聚在一起了。也许没现在这份浓郁的感情了。”
“感情肯定会有的,而且会越来越深!”小义表示反对,“咱们永远都会是兄弟。”
“明理?明理?”院子里传来二叔的喊声。
“是叫你,大哥。”我和小义同时听出来,提醒着老大。
“哦?找我干什么?”堂兄脸上抽动了一下,“我没有什么事,我又没什么事。”
堂兄明显心里发虚,嘴上念叨着给自己壮胆,不情愿地起身拉开门。
“咋?爹?找我啥事?”听见堂兄在门外答应着二叔。
“上哪去了?找不到你。刚才我上茅房,看了看栏快满了,你下午和小义一起用小推车往外推推,清理清理。”二叔安排着活。
“没事,让清理清理栏。”小义笑着说,“把老大吓一跳。”
我们老家,每家每户都有个猪圈,人畜共用,称之为栏。
下边是个大坑,隔几天撒进去一些泥土,冬天就撒炉渣,盖住排泄物,显得卫生。
猪没事就在大坑里玩,吃饱玩够了,坑的里端石条做的台阶,算是有个小楼梯吧。
猪会顺着台阶上到上面台子上趴着晒太阳,睡觉,美好的生活。
人需要解大手的时候,要拿个小木棍或是树枝子赶着猪,态度要和蔼,猪要一动弹,作势吓唬一下就好,不要真打。真打急了,猪一头把你拱下去可就麻烦了。
我回老家最犯怵的就是去猪栏,好在后期二叔家不养猪了。还有学校北边那个大坑厕所,以至于此后很多年经常晚上做噩梦,掉进大坑,已经有了阴影。
那个年代没有干净的厕所,农村如此,城市亦然。
“小义?小义啊?”堂兄在院子里叫。
“我得出去了,老大叫我。”小义跟我和黑哥打完招呼推门出去了。
“听见了吧?咱爹让咱俩把栏清理出来。”堂兄跟小义通报。
“开始?怎么办?我先挖吧,你找小推车往外推。”小义干活从来不偷懒,先挑脏活累活。
“行,累了再换我。”堂兄看样同意,没啥意见。
“老黑,你去堂屋跟二叔喝茶吧,我也出去帮把手,人家兄弟干活,我躲在屋里不好。”我跟老黑商量。
“行,悠着点,你干不了这活,反正我这小体格是干不了我帮不上手,也不坐着喝茶了,我在院子里给你们鼓劲中不?”
老黑吐露出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的意思,看样子态度还挺端正。
小义去换了双长筒雨靴,顺着台阶小心翼翼地下到了栏里。向上一伸手,堂兄把一把铁锹递给了小义。
小义挺直腰。用力把铁锹插到泥里,用脚向下使劲蹬了蹬,然后用手握紧铁锹用力晃了晃,让铁锹下的土松散一些,然后一用力铲出来一铲,“嘿”的一声,用力铲上台子。
这时堂兄从大黑驴的睡房推出来一个独轮小推车,上面带了个铁制斗子,斗子里也有一把铁锹,推到猪圈门口,把车子停稳。
堂兄拿起车上的铁锹,从台子上把小义已经铲上来的淤泥,再铲到小推车上。
经此两道程序,一阵恶臭已经弥漫了小院。我不禁用手捏了下鼻子,然后扭头看了眼老黑。
老黑像没事的人一样,感觉啥也没闻到,手里还端着杯茶,一边喝,一边跟小义说,“悠着点小义,别闪着腰。”
“没事,黑哥,这活儿小意思,念书不行,干这个咱第一。”小义笑着说。
我放下了捏着鼻子的手。
“老黑,你不觉得臭啊?”我靠近老黑,轻声问他。
“习惯了这事,家家户户都有。村里经常的。学校也经常的,习惯成自然了。”老黑还是那种无所谓的淡然态度。
我放下捏着鼻子的手。
眼看着小推车快要装满了,我走了过去,“大哥让我来吧,我试一下。”
说着,我蹲下身子,两手握住小车的两个把手。
“慢点,别,你不行海超,这活不是你干的。”堂兄大叫。
“没事!大哥!嘿!”的一声,我学着小义猛地用力抬起了车把手,可是因为没掌握好平衡,力道又用得过猛,车子向一边偏去。
我赶紧用左手使劲扳住车把手,阻止了车子往左倾倒。
但是左手用力猛了,小推车又向右边偏倒过来。于是又赶紧右手用力,让小推车重量带动的我,脚下也不稳,步履蹒跚。
如此这般,手忙脚乱了两个来回,算是多少摸准了点小推车的脾气。
我像是喝多了的醉汉,推着小推车,歪歪扭扭,东倒西晃地好歹推到大门外。
我把小推车上的淤泥倒在墙根处,算是成功了一回。
往回推,没了负重就简单了,我迈着轻快的步伐,吹着口哨,把小推车推到猪圈门口。
“这活怎么样?超哥?比念书如何?”小义在栏下笑着问我。
“嗯,这活还行,我觉得有可能读书的话,还是要努力一下。”我苦笑着说。
“哈哈……”堂兄和小义还有老黑都大笑起来。
“笑什么呢?”二叔闻声从堂屋里出来朝我们喊了一声。
“嘘……!”我赶紧阻止大家,“没事二叔,我在跟着大哥和小义体验生活,小义说我干得还行。”
“行什么行?好样的没有干这活的!不好好读书,就只能干这个!”二叔抽着烟,说着耐人寻味的话。
(108)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兄弟三个,一个多小时就把猪栏清理地干干净净,又往猪栏里垫上了新土。上面台子也用铁锨,扫帚打扫得一干二净。
“行了超哥,你也跟着受累了,体验了一下生活。”小义走上来对我说。
“去洗洗吧,太脏了这活。”堂兄招呼我。
奇怪,刚开始时,捏着鼻子躲不了的臭味,我身在其中干了一个多小时,反而没注意到臭味,但是出了一身臭汗。
“我得好好洗洗,擦一擦,出了一身汗。”我说着朝水井走去。
“海超,别脱光脊梁了,天凉了,感冒着。”老黑看我想把上衣都脱了,阻止并嘱咐我。
“好吧,我用毛巾擦擦脖子和脸。”我说着撸起了胳膊,放弃了脱光上身的打算。
我仔仔细细地用肥皂洗了胳膊,洗了脸喝脖子。前后打了三四遍肥皂,尽管参与干了,但心理上还是有反应的。
“进来喝水吧超哥,好样的,什么活都能下手干!”小义赞到。
我好容易洗干净了,其实是在过心理关,总也感觉没洗干净。
“咱不进去喝水了吧?出去转转吧?”我跟兄弟们提议。
其实我是想出去在外面散散自己身上的臭气。
“好!出去转转看看我们这个大庄。”小义打趣地说。
其实我们这个村庄很小,只有六七十户人家。尽管小,村里却有两个湾,庄北边那个湾较大,也较繁华,因为身处村庄的东西交通要道。
所以村里鸡鸭鹅们都喜欢来此聚堆,鸡们在岸上转悠着追逐嬉闹,捉虫吃。鸭子和鹅就各自踱着方步,或翻着外八字脚,扑棱棱地急三火四地冲下了水。
别看在岸上走得不好看,略显凌乱。但鸭子们一下了水,就显得的那么高冷淡然,就那么悠然漂浮在水面上,没有了岸上的慌乱。
其实两只脚在水里狠忙活着,但外界都看不到它们的辛苦努力,只看到了鸭子们的坦然。
大鹅是湾里的老大,翻着外八字。左歪右晃,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像是在视察自己的领地。甚至有一两只大黄狗侵犯过来,大鹅也敢把长长脖子贴近地面,摆出一副厮杀的架势,要决一死战。
黄狗也是没事来溜溜弯,没必要跟大鹅斗个你死我活,悻悻然一步三回头的逃走了。
看着湾边有些着急的人家冒出的袅袅炊烟,我此刻真的体会到了音乐老师那天描述的农家与世无争,悠闲淡然的生活。
耳边像是荡起了团支书那首悠扬动听的《又见炊烟》。
“超哥,黑哥,去一支路看看吧。”小义把我从思绪中拉回。
一支路是老家村东头的一条南北向土路。
“好的好的,第一次发现农村真的很美。”我走在出村的路上和老黑说着。
“有些感触了吧?”老黑笑着说,“生活需要用心去体会。”
“农村能有什么好?还是城市里好,啥都有,人多,车多,热闹。”小义走在前面回头插了一句。
“你现在还年轻,不懂你超哥刚才理解的东西。”老黑慢悠悠地跟小义说到。
“嗯,我是挺想去城里,等很俺爹学两年种子,过上两年,我也去城里打打天下。”小义看样子心存高远。
“我支持你的想法,小义,人是应该多出去看看,多出门闯闯,尤其我们男人。”我赞同着小义。
“说不定还能去烟海,超哥到时要罩着我啊。”小义往回走了两步,搂着我的肩膀说。
“没问题!兄弟。我们男人就算读不了万卷书,也必定要行万里路!”我也搂过小义,拍着他的肩膀说。
“对!男人来讲,增长见识是很必要的见多识广嘛。做人做事,看问题就不会那么小家子气了。”老黑也赞同我的看法。
“老大怎么没跟出来?”我这时发现堂兄没在。
“大哥可能又自己看书去了,大哥性格比较怪,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小义说。
“你小孩,不懂。大哥是心里有心事了。自己在跟自己对话呢。”我笑着跟小义说。
现在一支路向东望去,金秋时节,快要成熟的玉米个个饱满,在微风中晃动着自己丰腴的身姿,传来了整齐的刷啦啦的响声。
路上已经有早落的黄叶了,预示着金秋时节即将到来。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我反而心里空荡荡的,我不知道我的收获在哪里,没有那种收获果实的踏实感。更谈不上什么喜悦感。
“老黑,看样子我要想别的办法了。”我把头贴近老黑的耳朵小声说。
“嗯嗯。”老黑点点头,“看样,二叔这里是走不通了。咱俩再合计合计。”
“在这样沉甸甸的收获季节里,我反而感到空落落的。老黑,你有过这种感觉吗?”我眼望着远方,问着老黑。
“曾经有过,也慌乱过,但当我想好了,我要什么,自己到底能干什么后,心里就踏实多了。”老黑还是不改他一贯的淡然风格。
我看着脚下这条小土路,依稀又看到了父亲独自走向远方的背影。
这一路,田里摇晃着的玉米秸,沉甸甸的玉米穗,倒像是压在我心上的巨石,让我喘不上气来,躲又躲不了,起又起不来。
看着父亲的背影越走越远,身影越来越伛偻,步履越来越蹒跚。
我本来是有能力随父亲前行的,有能力搀扶起他的臂膀,支撑住他老去的背影。可现在我再如何努力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了。
我错过了什么?我还能追上父亲阔步向前的那刻吗?这会是我的永生遗憾吗?
我自己狠劲的摇摇头。
“怎么了海超?”老黑问我。
“你现在对未来就那么明确吗?不感到迷茫吗?”我又追问他。
“顺其自然,一切随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其实老黑读的书不少,嘴里经常会整出一些超出我们年龄的词。
我那会还不是太理解老黑的话,虽然知道什么意思,但心里没有任何这方面的领悟,中年以后,回想老黑当年的很多话,做的很多事,真的感觉他是有些不凡。
包括,许多年后老黑救了我一命。我才领会到什么叫缘分,才真正理解到当年我们兄弟几个在酒桌时,老黑说的那句:“我们兄弟的相识,老天必有安排。”
(109)-(110)
天说冷真快,树叶已经快掉没了,剩了几片比较倔强的树叶仍挂在枝头承受着秋风的无情蹂躏。
地上已经一堆一堆枯黄的落叶了,在随着秋风不停地打转,与之进行着最后的狂欢。
我已经转学过来快一年了,老黑也已经转学走了,去了北边那个乡镇高中,离了大约有十公里。顺着学校东边那条南北公路一直向北走。
老黑走后,我真成了孤家寡人,不过还有班长经常可以说说话。但是明年要高考了,班长正在全力冲刺,所以我也很少跟他闲聊。
班长其实也没有知心朋友,在班里他要保持尊严,端着架子,不会跟同学们流露出任何心事,更不要说展示自己内心中最软弱的地方。
在这一点来说,班长是真心拿我当朋友了。也许我们比较有缘分,也许是我离得比较远吧。
老黑也回来一次,专程过来看我。天冷了,又穿上了他那件军风衣,竖着领子,戴着一副墨镜,晚饭前的自习课站在教室门口,从窗户上往里看。
因为我座位比较靠后,没有看到他。前边靠门口的几排同学先看到了,最先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后来老黑见教室没老师,就推门走了进来,一步迈上讲台,站定后,慢悠悠地把墨镜摘了下来。
“哇……”同学们纷纷尖叫,尤其几个平常没事就大呼小叫,无病呻吟的女同学,更是不停地感叹,但听来听去也没有听到什么合适的词表达她们的心思。
其实现在有个词是最适合那个场景的,就是“cool”,酷,就一个字,简单明了。所以,有些外来词语还真的丰富了中华语言的语库。
我其实在老黑踏进教室那刻就认出他了,那件风衣我太熟悉了,他那小身条我太熟悉了。尽管大脑反应也是让他的墨镜迟钝了一下。
“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老黑站在讲台上,扮成首长状,向下面的同学们摆了摆手。
又惹的大家哄堂大笑,班长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大声维持着秩序:“都别笑了!自习课时间!”
然后向讲台上的老黑说:“曹柯,你先回宿舍,我们自习课完了再聊。”
老黑还是很会看火候,知道给班长面子。于是马上借坡下驴,“是!班长!”
然后,冲我摆摆手,做口型,意思是,我先回宿舍等你。
我看懂了,朝老黑摆了摆手。老黑带上门走了。
老黑走了有一会了,同学们还在小声,三个两个的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班长也没再过问,整体局面掌控了就好。过了没多久,下课铃就响了。
我赶紧把书简单整理一下,塞进课桌。然后出了教室,小跑着往宿舍去了。
宿舍的灯开着,昏暗的灯光也是我心中的明亮。天冷了,门关着,但门上依旧没有玻璃。
“老黑,你怎么回来了?”推开门就看到老黑坐在我的床下铺,正在翻着一本小电话本。
我曾经看过他的小电话本,说是电话本,其实多记录的是人名和地址,少有电话。那个年代,尤其在乡村,很少有电话。
这个小电话本就是老黑的朋友圈,就是老黑的社交世界。
“啊,回来了海超?”老黑闻声抬头,笑着站起来,向我走了几步。伸手拍在我的肩膀。
“有没有想兄弟啊?”老黑笑着问道。
“这才几天?走了有一个月没?”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老黑。
“到今天整整28天。”老黑认真地说。
“算得这么仔细?”我问了句。
于是,我真的数着手指头,算着老黑转学走的日子,还真是28天。
看样老黑比我有心,“嗯嗯,对对,是28天,你厉害!”
“我转学过去每天没什么事,也有些无聊。也想看看你怎么样了,今天琢磨了一下,就骑车过来了。”老黑说。
“我也是每天无聊,坐在教室里看书,但看不进去,好多东西不明白,问别人吧,都在复习自己的,一下子也讲不清楚,还耽误别人学习。落下的功课太多了,赶不上了。”我有些垂头丧气。
“那早想办法回去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老黑不紧不慢地说。
“我就是等着验兵了,学不学的也无所谓了。”老黑看我不说话,又说了句。
“哦哦,我现在脑子也乱乱的。不甘心就这样了,但又确实无从下手,落下的功课不是一天的,从高一就开始了,甚至有些初中的。”我跟老黑念叨着。
“你是挺可惜的,父母都是大学生,你自己其实也挺聪明,不是那种读不进书的料。”老黑也在替我感叹遗憾。
“我已经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的,不如赶紧回去找个工作干,换换环境,换换脑子。”我跟老黑发着牢骚。
“二叔那条路是走不通了,看看还有别的好办法吗?”老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我商量。
“就是不知道如何跟家里说,父母可能还在一心等着我高考呢,唉,但我确实跟不上了,掉队太远了,太久了。”我喃喃自语。
曾经的我也是那么自信,对学习、对功课也是所向披靡。还参加过全市的智力竞赛,数学竞赛之类的。
在小学时不光功课,各方面在学校都算是拔尖的学生。体校,少年宫,航海学校都曾经参加过选拔。曾经还在全校大会上扮演过《中国少年报》的小记者“小灵通”。
挺顺利的升入初中,也还是班干部,我在回想究竟在哪个时间段出了问题?怎么会逐渐掉队的?
“海超?想什么呢?半天不说话。”老给叫着我,把我的思绪带了回来。
“我在想从哪个时间段出了问题,导致自己掉队,落下功课的。”我跟老黑简单谈了我的想法。
“嗨,就别想那一段了。已经这样了,后悔也没用,我们才十七八岁,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读书不行,不代表别的不行!”老黑的话算是多少给我打了点气,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
“嗯,对,现在开始努力,做点别的事,不一定比上大学差!”我也回应着老黑刚才的话,也是在暗暗给自己鼓劲。
(110)
“海超,听我的,既然你感觉真的考大学无望,就别再纠结了。开辟另一片天地吧!”老黑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声说到。
“嗯嗯。”我答应着。
“这个世界上,没上过大学的多了,难道都没有出路了?别钻死胡同海超!你现在就有点像前些日子的班长。”老黑又帮我分析。
“知道了,我不会钻死胡同的。我觉得我还不是个废物!”我挺了挺胸,跟老黑表达着我还没有被现实击溃。
“嗯,对!这才是男人!好样的!”老黑赞到。
“咱俩去镇街上转转,吃点饭?”老黑提议。
“怎么?又发财了?”我问到。
“算是吧,小财,小财。”老黑“嘿嘿”地笑着,故作神秘。
“说来听听,我就受不了你这种笑,出这种神态。”我着急地问。
“还记得那天我坐吉普车回来那次吧?”老黑问。
我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有这么一次,怎么了?”
“那辆车是我初中同学刚民他爹的,他家不是开了个做火腿的肉联厂吗?”老黑开始滔滔不绝了。
“前些日子,去看李强,听他说部队上中秋节都给战士们改善生活,我就跟他推荐了刚民的火腿。”
“我咋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你那会光顾着敬酒去了,跟贺方安喝酒。”老黑说。
“那又怎样了?发财从何而来?”我问到。
“我回来就去了一趟刚民家,告诉刚民了,正好他爹在家,就要了地址,给李强送去不少火腿。”
“啥时候去的?不带我?”我又问。
“我经常到处窜,你还得上课。又不能跟着我。”老黑说。
“哦,继续说。”
“李强也挺办事,看样火腿吃着也确实好吃。就跟赵参谋推荐了,赵参谋吃了也不错,中秋节就进了一卡车火腿。”
“哇,那真是发财了!”我惊叹到。
“我没发财,是刚民爸爸发财了,这不也给了我点。”老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大团结,朝左手心里摔打了几下。
“哇,这么多!”我看得眼都直了。
“给了我三百元,我给了我妈一百,给了玲子五十,给我姐邮了五十。”老黑嘴里数着。
“这一百元咱哥俩有福同享。”老黑笑着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了吧?”
“够意思!好哥们!”我感动地直竖大拇指。
“准备请我吃点啥?”我开始算计着镇街上什么好吃了。
“听你的,你想吃什么,咱就去!”老黑大气地说。
“想吃炒鸡了,但都没你做的好吃。”我咂摸着嘴提议。
“那咱们去电影院东边那家夫妻店吧,他家的炒鸡做的还算不错,尽管离我做的还有不小差距。”老黑想了想说。
“对了,去了现做,你可以掌勺啊,指点指点他。”我笑着说。
“我的看家本领,哪能随便教给别人?但可以指点一二。”老黑故作神秘地说。
“去你的吧,说你胖你就喘。”我推了老黑一把。
“这你就错了,还从来没人说过我胖!”
“哈哈,哈哈……”我俩在宿舍大笑起来。
“笑啥呢?你俩?”班长推门进来了。
“班长,回来了。今天这么早?”老黑问到。
“哎,班长,你吃饭没?”我问班长。
“还没呢,正要去拿馒头,这不让他们先去了,我回宿舍看看老黑。”班长说。
“哎呀,感谢班长还记得我,挂念着我。”老黑高兴地搂住了班长的肩膀。
“对了,班长,今晚别在学校吃咸菜了,跟我和老黑出去吃饭吧,正好我们好久也没聊聊了。”我一边提议一边用眼看着老黑。
“对!班长,好久不见,今晚给我个面子?”老黑又用劲搂了下班长。
“我不去了吧,我还要给同学拿馒头,晚上还要复习功课。”班长尽管说不去,但能感觉出来在犹豫着。
“班长,休息好,才能学习好!我好容易回来趟,海超也快回烟海了,一起吃个饭吧!”老黑在劝着班长。
“什么?海超要走吗?”班长诧异地看着我问。
“嗯,有这个想法了,但还没决定。所以也想听听班长的建议。一起去吧!”我在诚心邀请着。
“好!我去。”班长听闻我要走,下了决心,“不过要等我一会,我先把馒头给同学们送回去。
“好的,太好了!那我们在宿舍等你。”老黑高兴地说。
“嗯,好的,你们在宿舍等我会。我很快就回来。”班长说着拉开门出去了。
“我没跟你商量,就要班长去,不好意思啊,老黑。”我跟老黑解释。
“挺好,我也正想邀请班长一起吃个饭,班长人不错,也值得交往。”
“嗯,班长也不容易。”我说到。
“嗯,一起坐坐吧,说不定你哪天突然就回烟海了,来不及再聚了,是吧?”老黑说。
“我对班长印象挺好的,聊得也挺投机。算是有些共同语言吧。”
“海超,老黑?”门外传来班长的声音。
“来了!”我答应着拉开门和老黑一起出了宿舍。
“可以走了,我都安排好了。让团支书帮我维持一下班里秩序。”班长说。
“运筹帷幄!大将风度!”老黑赞到。
“班长你以后能成大干部!”我朝班长笑着说。
“嗨,什么大干部,干个班长都干不好,这么吃力。”班长谦辞着。
“咱们走吧?就去镇街。这么近,不用骑车子了吧?”我问。
“骑着车子吧,这样还能快点,节约时间。”班长说。
“好的,我也懒得走,都骑着吧。”老黑也赞同。
“那你在前边带路,我和班长在后边跟着。”我跟老黑说,“就去你说的那家吧。”
“炒鸡那家?”老黑再落实一边。
“对!目标炒鸡店!进发!”我向前使劲一挥手。
“是!首长!”老黑跨上自行车走了。
“走,班长!我带着你?”我跟班长说。
“行!那我就不骑车了。”班长答应了,“你先骑,我跳上去。”
“好的,那我先骑了。”我一边骑上车子,一边回头跟班长说,“可以了,上来吧班长。”
“不急,我等你拐过去宿舍前边的弯,直路时再上。”班长扶着车后座跟着我跑了起来。
我骑车拐过了宿舍前头上了学校主路。
“把好了啊,我上来了。”班长说了一声,跳上车来。
(111)-(112)
镇街上没有路灯,只有电影院门前有两盏瓦数比较大的灯,充当了路灯的作用。电影院平常也是这个小镇的中心闹市区。
尤其有电影上映的日子或是有草台班子表演歌舞的时候。小镇的电影院,不是每天都有电影上映,一个礼拜也就一两次。
入夜,电影院前也没什么人了,在不演电影的日子了,闹市区也在享受孤独,再就是几个小饭店和小商店门头前,会各自安装有一个电灯泡,起到现如今的霓虹灯广告牌的作用。
有心的饭店老板,会用一盏红色灯泡营造出一个富有浪漫色彩的氛围。
除了几个小饭店会传来一阵嘈杂声,镇街上其它地方静悄悄的,偶尔,从镇街后边的村子里会传来狗叫声。
老黑说的炒鸡店就在电影院东邻,应该说是小镇上的黄金地角。老板的眼光确实值得可以称道。
老黑已经支好自行车,在饭店门口等着我们了,旁边站着饭店老板,在跟老黑说着什么,估计是老黑在指点迷津。
“来了,班长?”老黑拍手做欢迎状,转身跟老板介绍,“这是我们的班首长,今天亲自视察你们的饭店,一定要露脸啊。”
“没问题,欢迎欢迎。”老板两口子笑脸相迎。
“别这么说,不好,再让学校知道了。”班长用手推了一把老黑,小声提醒。
我哥班长随老黑走进饭店,左右看了下,没什么人,一桌也没有。饭店不大,没有雅间,屋子里面摆了四张小方桌。
“你看,知道班首长来,提前清场了。”老黑一如平常的搞笑。
“哈哈,……”这次把紧张的班长也逗笑了,看到饭店没有人,班长应该也放松了不少。
“各位,点什么菜?”老板问道。
“刚才不是说了,炒个鸡,然后,班长,你还想吃什么?”老黑问。
“别吃鸡了,那么贵,吃了炒菜就行了。”班长客气到。
“没事,班长,老黑发财了,让他请客吧。”我跟班长说。
“班长喜欢吃什么?”老板又问。
“哎呀,我好说,只要不是咸菜都行。”班长笑着说,“吃够咸菜了。”
“那我们再炒个热合菜行不?”老黑问。
“行!我最喜欢吃的。”班长高兴地说。
“再来个炸花生米,我们的保留菜。”我说。
“行!不能三个菜啊,再来一个。”老黑说。
“够吃了,炒鸡就不少了。”我提醒老黑。
“能吃了,请班长得隆重,再凑一个。”老黑态度挺坚决。
“我这今天有小炸鱼,朋友刚从北海带过来的,很新鲜。”老板突然说到。
“行!吃个小炸鱼!”老黑表示同意。我也没意见,好久没闻到海腥味了。
我们一起看向班长,班长也在很自然的点头。
菜单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老黑吩咐老板赶紧去忙活菜,而且已经帮他排好顺序了,先炸花生米,快!上来一盘菜,我们先吃着,就不那么着急了。然后开始炸鱼,炸鱼的间歇,可以准备着炒鸡的材料。
这样炸好了小鱼,就可以马上下锅炒鸡,等待鸡熟的功夫,当玩就把热合菜炒出来了。
然后,大菜隆重登场。
老板听得直点头,老黑说完,他就转身去落地执行去了。
“老黑,我看你可以自己开个饭店了,比老板还熟练。”班长张口就开始表扬老黑。
“我正有此意,我喜欢交朋友,饭店是个不错的买卖,我也喜欢做菜。等我当完兵回来就开一个!”老黑原来还真的有这心思。
后厨传来噼里啪啦的炸花生米的声音。
“同志们,炸花生米快上来了,我们先倒上酒吧,班长喝杯吧!”老黑问班长。
“我可从来没喝过酒,喝不了,但我今天想试试。”班长很坦诚,很痛快。
“海超可能要走了,跟你也分开快一个月了吧,我们同学一场,尽管来时和未来的路途不同。但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我很开心能认识你们。”班长动情地说。
“哎呀,看样今天班长有备而来,临走跟团支书安排好了工作,这说起喝酒,也是来而不拒。好!班长,你是条汉子!”老黑打开一瓶四棱状瓶形的“醉八仙”。
我已经排好了三个小酒盅,老黑一一添满。
“炸花生米,来啦!各位先吃着,小炸鱼马上就好!”老板执行力还真的不错,真是按照老黑的排序来的。
“班长,先吃个花生米垫吧垫吧,一会炸小鱼上来,咱凑两个菜就开始喝。”老黑又安排着。
“呵呵,老黑,我看你有当班长的潜质啊。去了部队肯定有发展。”班长对着老黑夸赞不停。
“来,尝尝吧,班长。”我握起筷子示意邀请班长。
“好的,海超,还真饿了。”班长不再推辞,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班长持花生米的劲头很帅气啊,有大将风范。我看班长内心并不像外表这般平和,是吧?班长你是个很有抱负的人!”老黑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说了一大套。
“来老黑,海超,我敬你们一杯,感谢你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站在我身边,这份情,我永世难忘!”别看班长平时好像很文气,优柔寡断的样子,但他的骨子里还真是挺刚的,说话干脆,办事利索,说完,一仰脖把酒干了。
班长喝下去就开始咳嗽,看来真是从来没喝过酒,没有准备,被强烈的白酒刺激的,咳嗽得脸憋的通红。
我赶紧跟老板娘要了一杯茶水摸了摸不烫,递给班长。
班长喝下去这杯茶水,渐渐地好多了,舒缓过来。
“哎呀,不好意思,我说过以前没喝过酒,这么辣,呛到嗓子眼。”班长解释了一番。
“没事吧?班长?”我又关心地问了下。
“没事,好多了,海超。什么事都有头一次,经历了就好了。”班长轻松地笑着说。
“班长好样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老黑你可别瞎说了,我哪有那本事,不准笑话我。”
(112)
班长又让老黑给满上酒,这时,小炸鱼上来了,久违的鲜香味。
“看起来炸得金黄酥脆,一定好吃。来来,都尝尝。”老黑招呼着。
“嗯,好吃!这个菜点的好!”班长尝了一条,赞不绝口。
“可惜了这么好吃的小炸鱼,咱们是不是得喝一盅啊?”老黑提议。
“行!我感觉舒服多了,这次慢点咽。”我没想到班长这么痛快,跟他平时好像不是一个人。
“这是正儿八经的渤海湾小黄花鱼,肉质鲜嫩,你们看,蒜瓣肉,分层也很细腻。”老黑确实是很懂鱼,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老黑,你很专业啊,研究过鱼?”班长对老黑的知识面之宽也是很惊讶。
“我姥娘家是左营的,守着海,我从小在姥娘家长大的,跟着那些靠海吃海的大人学的。”
“哦,怪不得,咱昌河就北边左营那边靠海,其它地方都离海太远,像我们村离着海快有一百里路了。”班长一边吃着小炸鱼,一边跟老黑探讨着。
“班长,我和海超可能都与大学无缘了,你一定努力考上大学,以后有个好的发展!”
老黑又端起酒盅,看了看我,“这杯酒呢,算是我和海超的祝福酒,祝你顺利考上心目中的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
“老黑说得好,也代表了我的心声,真切地盼望你的好消息,班长。”我也端起酒盅。
“谢谢你们,我一定会努力争取的,我下了决心要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班长郑重地双手端杯,一饮而尽。
这次班长居然一点也没咳嗽,只是脸越来越红了,班长本来脸就白,这下显得格外红。
老黑看着班长的脸大笑起来,“哎呀,班长,你这脸红的。”
我也跟着笑起来,老黑对我说:“海超,你有文采,你形容一下班长的脸。”
然后老黑又补充了一句:“不准用猴屁股形容啊。”
我和班长都大笑起来,班长一边笑,一边找镜子,“我没喝过酒,脸真的那么红吗?摸起来是挺烫的。”
“老板?有镜子没有?”我问到。
“有,有。”老板娘从柜台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我,我直接把镜子面亮给了班长。
班长伸头一看,“哇,这么红。我不能再喝了。
“没事,班长。喝酒不能小瞧喝酒脸红的人,可能更能喝。”老黑摆摆手,不同意班长的说法。
“来,让一下,炒鸡好了!”老板娘过来把桌面帮我们收拾了一下,这时老板把满满一大碗炒鸡端了上来。
“你尝尝怎么样,按你的办法做的。”老板跟老黑说。
“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味!”老黑尝了尝,聊聊称赞。
“班长开始,上油水啦!狠劲吃,多补补。来,海超!”老黑招呼班长和我吃鸡。
鸡炒的确实不错,肉质鲜嫩,也入了味,酱油色也够,最重要,老板还放了点干辣椒,轻微的辣味,很开胃。
我们三个顾不上说话了,头不抬眼不睁地吃了好半天。眼看一大碗炒鸡吃得快剩底了,才纷纷放下筷子,真是大快朵颐。
“海超,你打算啥时候回去?”班长开始问我正事了。
“我也在害愁,本来转学回来是要考大学的,但我落下的功课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赶不上了。”我回答班长。
“唉,海超真是挺可惜的,我也看出来了。你底子很不错。可能在哪一个阶段掉队了,确实现在发力很难了。”班长摸着酒盅也叹息着。
“来,老黑,帮我们添点酒,我想跟海超喝一杯。”班长抬起头来跟老黑说。
“海超,不要气馁,对我来说,考大学就是选择命运,而对你来说,可能不是那么至关紧要,可能是锦上添花而已,所以在某个阶段松懈了,不要紧,你能行!就算上不了大学,我相信你以后也会是很优秀的!”班长端着添满的酒盅安慰着我。
“谢谢班长,我会好好记得你的话,说实话我很感动,也很后悔在前边没用劲,没能跟你一起在不远的明天迈入大学的校门。”我低着头跟班长诉说着。
“记住!海超,别放弃自己!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班长一字一句地说。
“谢谢班长!我永远记得今天你说的话!”我俩一口喝尽,放下酒盅,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久久也没分开。
“好!”老黑在旁边鼓起掌来。
“我也是这个想法,也跟海超说过,千万别受打击,感觉没能考大学,这辈子就是灰暗的了,加油!海超!”老黑也在给我鼓劲。
“人生的魅力就是不能重来,好在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未来可以期待。虽然大学离我远去,但我在河东高中收获了很多,也交到了几个好朋友,班长你,还有老黑。也不算白来!”
“很好,海超,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我也会永远为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好同学而感到自豪。”班长依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又使劲晃了晃。
“这顿酒没白喝,这顿鸡吃得好!”老黑大笑着又使劲鼓了两下掌。
“来!以后这样的机会难找了,班长,再喝几杯!”
“行!我感觉越来越好了,脸好像也不那么烫了。”班长说着摸了摸脸。
“来吧,喝个痛快!”我把酒盅往老黑面前推了推。
“热合菜!热合菜!”老板一边提醒着一边端上桌。
“菜点多了。”班长皱着眉头说。
“不怕,班长,吃不了,带回去,明天也不用再吃咸菜了。”看样老黑早有安排。
“你这有饭盒吧老板?”老黑问。
“有有有!吃不完都可以给你们装饭盒里。”老板娘说着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饭盒递给老板,“去厨房好好刷一下。”
“放心了吧班长?尽情的吃,吃不完带回去,明天中午吃。现在这个天,一晚上坏不了。”老黑安排周到。
“谢谢老黑,考虑的这么周到。”班长说着放开我的手,又把手伸向了老黑。
老黑握住了班长伸过来的手,“咱先说好了班长,考上大学,以后当了大官,不准忘了我和海超。别到时去找你,你装着不认识!”
“不会,不会,就算当了什么官,你俩也是我永远的朋友!”
“你如果忘了,以后去找你,我就提着一饭盒炒鸡去找你!”老黑故作发狠的样子说。
“行!一言为定!”班长哈哈大笑。
在那个深秋的夜里,班长、我、老黑在那个等于包场的小饭店,喝了个痛快。
(113)-(114)
喝完酒,已经挺晚了,班长居然没有什么事,脸也不红了,恢复了正常。老黑反而有些晃悠了。
班长跟我商量不能让老黑骑车走了,天已经冷了,别再半路睡着出事。老黑没有回北边小镇的学校,在我们宿舍里睡了一宿。
早上,班长依然起来跑早操,昨天的酒对他没有丝毫影响。真是人不可貌相,班长的内在有些时候跟他表露出来的外在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最起码,我开始感觉出班长并不像他展现出来得那般柔弱了,他有些骨子里的东西还是很倔强的。多少年后,我再见班长,也印证了我那晚酒后对班长的看法。
跑完早操,班长去教室上自习课了,我回了宿舍,推开门,听见老黑还在打呼噜。
老黑睡在我的下铺,深秋时节,屋子里也冷飕飕的,有小风从破碎了玻璃的窗户吹进来。
老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我看老黑的军风衣胡乱扔在床尾,我拾起风衣,给他盖在被子上面。
我起身站在宿舍中间,环顾四周,又去到里间,仰望棚顶那些发黄的旧报纸。
不知道有多少级曾经的学子,躺在这间破烂不堪的宿舍,也仰望过那些发黄的旧报纸。
我手把着一张破旧的上下床栏杆,看着床上扔的横七竖八的枕头和被子,枕头已经黑又亮了。被头的白色也已成乌黑。想着这些床上曾经睡过的莘莘学子。
当他们身处明亮宽敞的大学讲堂,坐在政府机关威严的办公桌后面,视察行走在各大企业的营业厅时,还能否想起曾经蜷缩在这张小破床上的自己。
我从心里是敬佩这些曾经的学长和当下的同学,亦包括老姚、班长在内。我没有他们那种背水一战之决心,也无改变自己命运的迫切需求。
我已经决定换种方式证明自己了。
“海超?是你吗?”老黑醒了。
“对啊,我在宿舍等你半天了。睡足了?”我走到老黑床前。
“班长呢?”老黑睡眼惺忪,稍稍起身,一只胳膊支在脑袋下边,抬起头半睁着眼找着。
“还找呢?班长跑完步已经去上早自习了。”
“你咋没去?”老黑哦了一声又问。
“我不是在给未来的首长站岗,保证首长的睡眠质量嘛。”我笑呵呵地低头看着老黑。
“嗨,这酒喝的,学习没学过人家,喝酒也没喝过人家,太受打击了。”老黑故作垂头丧气状。
“明白自己的实力了?”我与其说是在挖苦老黑,不如说是在狠狠地挖苦自己。
“嗯嗯,明白了,所以我已经准备不跟他们玩了,要保家卫国去了,在部队大熔炉里继续锻炼。”老黑依然选择笑对人生。
“嗯,我也准备换场地了,重新找一条起跑线。”我也下意识地说。
“快吃早饭了吧?我得赶紧起来,去食堂溜一圈。”老黑说着,动作迅速地穿上了衣服,下了床。
“昨晚睡的这是谁的床?”老黑才想起来。
“猴子的,天冷了,受不了,上镇街南边村他姐姐家睡去了。”我跟老黑说。
“给我条毛巾,我去洗把脸。”
我把我的毛巾和肥皂盒找给老黑,“没有新牙刷,给你牙膏,自己用手指头办一办吧。”
“行”老黑接过去拉开门走了。
不一会宿舍门就又开了,“洗得这么快?”我回头问。
只见是班长推门进来了,轻声问我:“老黑呢?他怎么样?”
“哦,班长啊,我还以为是老黑呢,他起来了,去洗脸了。”
“哦,没事吧?不难受吧?看昨天有些晃了。”班长关心地问。
“嗯,睡了一觉没事了,精神头十足,刚才还在打算去食堂溜一圈呢。”我跟班长摆摆手说老黑没事。
“对了,海超,有你一封信,昨天晚自习班主任张老师送到教室的,咱们都不在,团支书今早给我的。”
班长说着递给我一封信,“是烟海来的。”
我伸手接过信,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龙海超亲启。
下边落款:烟海市电子科技技校。
“应该是美东来的信。”我心里想着。
“谢谢班长,是我烟海的一个老同学,也是好哥们写给我的,我们快一年没见了。”
“真为你有那么多好朋友而感到高兴。”班长羡慕的说。
“班长,凭你的为人,以后朋友会更多。”老黑边说便推开门进来了。
“偷听我们说话!”班长故作生气。
“什么偷听?正好走到门口。班长吃早饭没?我去食堂溜一圈,看看有没有汤。”老黑把毛巾牙膏和肥皂盒递给我。
“昨晚还剩的热合菜,很多,我拿来一起吃了吧。”班长说。
“好的,我去食堂了。”老黑走了。班长去里间宿舍拿饭盒了。
我对着门外的明亮处看了看信封里面信纸的位置,然后捏着信封的一边把信封往下甩了甩。把里面的信纸甩到一边,然后顺着信封口撕开。
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久违了,美东那像螃蟹腿爬过的字。勉强可以看懂。
海超:你好!见字如面。
好久没见了,十分想念。应该快一年了吧?走的时候,你也没跟我说。我第二天去你家,家里就没人开门了,我敲了半天。
第二天,我又去,还是没人。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很着急。后来有天晚上我下决心去你家,主要是怕见到大叔,一直不敢晚上去。
小溪帮我开的门,偷偷告诉我,你回老家了,把你的信给了我。我问小溪,她也不知道你学校的地址。知道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你在那边怎么样?前几天我在路上又遇到小溪,她给了我你的学校地址,这才给你写信。
我们几个兄弟都挺想你的,过年能回来吗?期待你能回来聚一聚。
对了,老四打了一仗进去了,劳教一年。刘超挺好的,要考军校了。我还那样,早点回来,啥时候能回来,先给我写信。
好了,先写这么多吧。没写过信,凑付着看吧。
此致
敬礼!
美东
1987年11月26日
(114)
老黑就是有能力,端着一小盆汤回来了,我一看还是小米稀饭。正好养养胃。
从老黑转学走了,就再没喝过汤,一是要去排队打,去晚了就没了。二是要另外花钱,没有预算。
还是每天馒头+咸菜的常规配置。
“来,班长,海超,喝汤。”老黑用脚把门踹开,双手端着盆进来。
“班长去拿馒头了,这一饭盒是昨晚的热合菜。”
“正好!吃个馒头就着热合菜,喝着小米汤。这小生活,美吧?”老黑挺满足地说。
“来。吃馒头。”班长用筷子插了六个馒头推门进来,“老黑回来了?”
“老黑就是有本事,只要去食堂从来没有空手回来的时候。”班长赞到。
“唉,我这些叫什么本事?投机取巧罢了,朋友们都给点面子。”
中年以后才明白,当年班长,我,还有包括老黑都不知道,他自己具备的这种接近于天然的社交本能,和维护朋友圈的优秀能力,是人一生取得成功的最重要元素之一。
不管是做生意,是做学问,还是为官从政,没有一个强大的朋友圈子,没有多年累积的人脉支持,没有好的为人口碑。是很难在自己那个领域做出成绩的。
当然,本人也不能不学无术,得具备最基本的行业优秀品质和能力,那就万事俱备了。
许多年后的班长肯定当年从老黑身上学到了很多学校学不到的东西。
我们又一起在宿舍吃了一顿在那个年代算是大快朵颐的早餐。
馒头+热合菜+咸菜+小米稀饭。
早饭后,老黑骑车回学校了,约好了周六傍晚再过来找我。
我和班长一起往教室走,背后有人叫我俩。回头一看,竟然是班主任。
班主任看样刚从食堂打饭回来,端着饭盒。穿着灰色的中山装,风纪扣系得紧紧的,头发梳的很整齐,油亮地分向脑后。两只钢笔依旧忠实地插在上衣左面口袋里。
“早,张老师。”我俩跟班主任问好。
“海超,跟班长在一起,不错。就要多跟先进同学学习,争取自己也有提高!”班主任看样子心情不错。
“张老师吃饭了?”班长问。
“嗯嗯,正要回宿舍吃。”
张老师快走了几步,跟上我们,转头跟我俩说:“现在学习任务重,自强在学习和班里工作之余多帮助一下海超,海超一个人这么远也不容易。”
“明白,张老师,我和海超经常在一起学习。”班长赶紧回班主任。
“海超来了快一年了吧?怎么样?上次考试是不太理想,再用把力气?”
“好的张老师。我加油!”
“好的!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加油!”张老师向我挥了挥握紧的拳头。
我也勉强笑着,向班主任展示了一下我握得不太紧拳头。
告别了班主任,班长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我的肩上,我们就这样搭着肩回到了教室。
老黑走后,我的座位调整了,调整到了于佳慧后面,就是那个长得很漂亮,从西宁回来的女同学。
她的长发每天都会散放到了我的书桌上,漂着淡淡的香味。于佳慧个头很高,差不多得有1米7以上,所以个头矮的男生在她后面会影响到看黑板。
我个头够高,她挡不住我,再说我已经对黑板不感兴趣了,看到看不到已经影响不大了。
于佳慧因为打扮在小镇来看,比较超前,尤其是穿着紧身牛仔裤的时候,身材得到了最佳的展示。
又穿了一双半高跟皮鞋,在这那个年代的小镇已经属于另类。所以不光在校内吸引了好多目光和注意。也吸引了小镇上的不少男青年。
于佳慧不住校,是住在学校南边的纺织厂,从镇街路口往南过了一个小桥公路东就是。
所以于佳慧每天是汽车自行车上学放学。天冷后,路上人少,她就会每天找同学送送她,以免不安全。那时的同学感情很单纯,男同学也都很愿意做护花使者。
不知为啥,于佳慧从来没找过我送她,也许以前我们坐得比较远。其实我跟玩几节鞭那小子打架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现在,我坐到她的身后也一个月了。班长现在是我的同桌,可能也算班主任关照于我。
下晚自习前,于佳慧回头找班长,问班长能否今晚去送送她,说昨晚就想找班长没找到。
昨晚班长没在,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了。
班长小声跟我商量说,“我昨天出去了,积攒了不少题没做,今晚再不做完,加上今天的,两天的了,越集越多,你能不能去送送于佳慧?”
“可以吧,为何不可以?我没有那么重的负担,我已经卸下了。”我笑着回班长。
班长用尺子轻轻地捅了于佳慧后背一下,于佳慧猛地回过头来,吓了我一跳。
“是我,佳慧。”班长赶紧说。
“哦,是班长啊,我以为……”不知为何于佳慧脸上有了红晕。
“佳慧,跟你商量下,我昨天晚上好多功课都没做,加上今天的,想今晚抓紧补一补。晚上让海超去送你好不好?”
“这,”于佳慧好像有些意料之外,犹豫了一下,羞涩的笑了下,“好吧,那谢谢海超了。”
“没事,愿意为班长效劳。”我漫不经心地说到。
“于佳慧,下了自习课,我去送你,放心吧,保证安全送回家。”我又跟于佳慧说。
“嗯,谢谢。”于佳慧轻声答应着回过头去,飘逸的长发又甩过来,我不自觉地轻轻吸吸鼻子,嗅了下,还真挺香的。
于佳慧平时在班里话也不多,尽管很多男生都有意无意地找茬跟她说话。
外班的男生也有意无意地往我们班串门,眼神却都有意识地瞟向于佳慧的位置。
在操场上,也是总有几个学校那种说混社会还不算的二流子学生没事跟她后边吹口哨,撩她。
有些女生有时也会聚在一起议论她,故意奚落她。
但于佳慧气质依然,保持得还不错,没有受他们影响,失了水准,失去了气场。
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只可远观的气质,最起码对我而言是这样的。我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
其实我也很喜欢从后边看她穿着紧身牛仔裤一扭一扭走过的样子。
(115)-(116)
下了晚自习,于佳慧一直在低头收拾东西,我也没啥准备的,就把一直放在桌子下边的板凳腿准备好了,搁在腿边。
我用钢笔帽轻轻捅了下于佳慧,于佳慧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埋头做题的班长,又把眼神滑向了我。
“这次是我,我准备好了,咱们可以随时走。”我微笑着对于佳慧说。
“嗯,我马上就好。”于佳慧点点头。
于佳慧慢慢站起身来,回头跟班长说:“班长,我回去了。”
“好的,佳慧,真不好意思,今天让海超送送你,有海超送,更安全!”班长抬头说完又埋头做题了。
“咱们走吧?”佳慧低着头没看我,柔声地说。
“好好!你车子在哪放的?”我问。
“我停在女生宿舍门口。”于佳慧还是那么柔声回答。
“好的,走吧,我先陪你去女生宿舍赶自行车,我车子停在我们宿舍门口。”我安排着。
“嗯嗯。”于佳慧赶紧点点头。
“你先走吧,我跟着你。”我向于佳慧提议。
“好。”于佳慧把书包背在肩上,向教室外边走去。
我也离开课桌,顺手把板凳腿抽出来,握在手中。
女生宿舍在男生宿舍东南方向,隔着一条甬路,食堂往南隔了一排房子。
于佳慧走到女生宿舍胡同口,向后看了一眼,我就在离她四五步远,紧跟着她。
我朝她挥挥手,“去赶车子吧,我在这等你。”
于佳慧放心地转身走向女生宿舍。
好多女生已经陆续往宿舍走了,看见我站在女生宿舍的胡同口,都诧异地看我一眼,然后嘻嘻哈哈地议论着走向宿舍。
于佳慧推着自行车出来了,在女生宿舍透出来的灯光映照下,我发现她的车子竟然是“26”的坤车,那种车把是平的,侧面一个支腿的,这在那个年代是非常时尚的,尤其在小乡镇几乎看不到。
看她快走出胡同口了,我用手向她示意我去宿舍赶车子,让她跟着我。
看于佳慧点点头,我朝男生宿舍走去。
我骑着自行车到了甬路边,于佳慧推着车子安静地在路边等我。
我一只脚支着车子,坐在车上。
“哎,你头前带路,我跟着你。”我跟于佳慧说。
“我不叫哎,我叫于佳慧。”于佳慧不太高兴地说。
然后又柔声说,“你也可以叫我佳慧,班长他们也是这么叫的。”
“哦。”于佳慧冷不丁的一句怼得我愣了一下。
“好吧,佳慧同志,你前边引领方向,我在后边跟上组织。”我笑着说。
“哼!好吧。”于佳慧上车向学校北门骑去。
我在后边离着一个车距紧跟着,板凳腿用绳子简单别在后车座上。
出了校门,就是漆黑一片了。我在后边一手扶把,一手打开了刚回宿舍拿的手电。
登时,前方一片明亮。
明亮中,于佳慧猛地回过头来,“是你吗?”
“是我,别害怕,我在呢,就跟在你后边。”我赶紧回答她。
“吓我一跳,班长他们都没拿过手电。”于佳慧感觉松了一口气,语气很舒缓。
“那是他们没我负责任,服务不到位。”我随口说到。
“有亮光,心里感觉安全多了。”于佳慧说话间感觉出放松了很多。
“难道是手电筒让你感觉到安全感吗?不是我?”我逗于佳慧。
于佳慧不语了,没有回答我。
“哎,咋不说话?”我不算完,快蹬了几下,追上于佳慧,与她并行。
“当然是你重要,比手电筒重要行了吧?”于佳慧转头瞥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到。
“这还差不多,到公路了,是不是往南走?”我问她。
“对,往南拐,然后一直走,过了镇街路口,再过个小桥,就到了。”于佳慧又恢复柔声状态。
下了晚自习,再加上骑车出门,现在应该九点多了,公路上静悄悄的,一辆车也没有。
公路边村庄传来犬吠声,前边不远的镇街边还有几家门头亮着灯,算是在这个漆黑的环境下增添了点人气。
“每天都有同学送吗?有没有自己走过?”一阵寒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感到确实挺阴冷,转头问于佳慧。
“也有自己走过的时候,不过是夏天,现在路上几乎没有人了,就都是找同学送的。”于佳慧轻声跟我说着。
那刻确实激起了我的呵护之心,“我不知道你每天这么晚还要回家,你怎么从来也没找过我送你。”我脱口而出,像是有了些责备的意思。
“我,我,”于佳慧犹豫了一下说:“一般都是班长,或是班长帮我找同学送。”
“哦,我怎么也没听班长说过。”我自言自语。
“想找你,能找到你吗?晚上一般都不见你在教室。”于佳慧突然又有些埋怨地说。
“哦,呵呵,也是。”我笑着说,“不过,不要紧,以后我可以送你,保证你安全。”我骑着车,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大气地说。
“好吧,不会耽误你的事吗?感觉你好忙。”于佳慧幽幽地说到。
“不会,不会。”我连声应到。
“好吧,你可别嫌烦呀。”于佳慧终于笑着说。
“前边要过路口了。”于佳慧提醒我。
镇街路口有几家饭店,最大的那个供销社饭店就在镇街路口的西北角。我往供销社饭店看了一眼,还亮着灯,有几个喝的东倒西歪食客互相搀扶着,大声唱着,喊着出了门口。
“每次走到这里,就特别怕。就赶紧地骑过去。”于佳慧声音明显有些颤。
“有啥可怕的?喝多了他们。”我不在意地说。
“有些时候,饭店出来的醉汉看到我一个人就开始大声喊,吹口哨,吓死了。”于佳慧心有余悸地说。
“咱们还是快点骑吧。”于佳慧加快了骑行的速度。
“好的,没事,今晚有我跟着呢,不用怕。”我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手向后摸了一把别在后座的板凳腿。
“前边到小桥了,桥面高一块,有一点颠,你小心点海超。”于佳慧回头提醒我。
“好的,佳慧。”我们俩不知不觉间都改变了对对方的称呼。
(116)
“佳慧,你有多高?”我跟佳慧并行着问。
“干嘛?”佳慧挺警惕地反问。
“你是不是对男生都这么有警惕心?不干嘛,就是觉得你挺高的,没事随口问问。”我又反问回她。
“哦,不是这样的,我有吗?我自己都感觉不出来。”佳慧经我提醒可能也有些发觉,不禁也笑了起来。
“我一米七二。”佳慧回答我。
“怪不得,再穿个高跟鞋差不多一米七五、六了。快赶上我了。”
“你有多高?海超?感觉你高高大大的。”佳慧也好奇地问我。
“我一米八四点五。”我很认真地回答。
“好高哦。”于佳慧惊呼。
光说话忘了过去桥后,跟路面还有些高低差,一下子颠得我屁股疼。
“是不是快到了,佳慧?”过了桥后我问到。
“嗯,前边要往左转了,在公路东边。”佳慧指挥着。
“好的,我们过去吧,没有车。”我看了下,前后都没有灯光,也没有听见车的声音。
“好的。”佳慧随我一起穿过公路转向了路东边。
“到了,前边亮着灯的那个大门就是镇纺织厂,我家就住在里边。”佳慧松了口气说。
“我送你进去吧,送你到家门口。”我说到。
“那,那好吧。”佳慧犹豫了一下说。
大门口只有一盏灯亮着,不过看瓦数还挺大的,亮度还可以,另一只灯泡外面的大罩子昏暗着的,不亮了。
大铁门锁着,边上有个小门开着,佳慧在小门口停下了车,回头看我。我正好也刚停在她的身后。
“走吧,进去吧。”我扬扬下巴,说到。
“嗯。”佳慧答应着,提起车子小心翼翼地迈过小门。
我把车子停在校门口,支好了。
“里面不大了吧?我就不骑车进去了,走进去吧。”我问佳慧。
“不用了,你回去吧海超,我自己能行了。”佳慧回头说。
“里边挺黑的,我看也挺大,我还是送你进去吧。”我坚持着。
“那,好吧,不算大,我们走着吧,你锁好车子。”佳慧提醒我。
“没事,哪有人啊?”我前后看看。
“不一定的,也许有人路过给你骑走了,还是锁上吧。”佳慧关心地说。
“那好吧。”我又回头走了两步,把车子锁好,靠到大门口的灯光下,把板凳腿抽下来,手提着,把手背在身后。
“放在灯下边,安全点。”我拍了拍车座,然后跨过小门,小跑着追上佳慧。
“再怎么走?佳慧?”
“我家在最里面,东南角那一片房子里。”佳慧犹豫了一下说,“海超,你一会自己往回走,不害怕吗。”
我哈哈大笑,“我害怕什么?我又没你那么漂亮。”我随口说了一句。
“小点声,院子里都听到了。”佳慧嘘了一声。
“可能会有坏人的,一个人骑那么远回去,你怕不?”佳慧又问。
“不怕,可能我比坏人还坏,怕他们做甚?”我无所谓的说到。
“唉,你说话总是这么没正经。”佳慧小声娇嗔到。
“我是说真的,你看!”我抽出背在身后的右手。
“啊,这是什么?”佳慧吓了一大跳。
我又往她眼前递了递,让她看清楚。
“你说我还怕不怕?”我笑着小声问。
“嗯,那也要小心点。”佳慧的言语中能感觉出来她发自内心的关心。
“好的,没事,你看是应该我怕,还是他们怕?”我依旧无所谓地笑着说。
走过了一个门口亮着灯的大车间,佳慧放慢了脚步。
“到了吗?”我问到。
“快了,从这里再往南,走到头往东最里面那家就是了。”
“哦,那走吧,我送你进去。”我说着迈步要走。
佳慧拉住了我的衣角,“海超。”
“啊?怎么了佳慧?”我转头问。
佳慧看了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慢吞吞地说,“谢谢你海超,这么晚了送我。”
“这有什么,班长他们不都送过你吗?应该的。”我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可是……”佳慧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热切地看着我,“你却是第一个坚持送我到家门口的。”
“哦,是吗?他们送你到哪?大门口?”我有些意想不到地问。
“嗯,他们都送到大门口,我就让他们回去了,没用他们进来送。”佳慧低着头说。
“哦,哦,那谢谢你信任我。”我在随便找着词,好像也有些紧张了,这不是我的风格。
“应该谢谢你,你可能是真的在担心我。”佳慧低着头犹豫了好一会才抬起头说。
“没事,你别放在心上。明天还需要我送你吗?愿意效劳。”我又恢复我的说话语境,微笑着看着佳慧。
“嗯嗯。”佳慧使劲点着头,好像又感觉不太对,接着又说:“如果不给你添麻烦的话。”
“不麻烦,我也闲着没事。”我无所谓地说。
“怎么?你不需要复习吗?看你好像不太在乎功课。”佳慧恢复了平常语速和状态。
“唉,说来话长,改天有空再好好跟你聊,今天太晚了。”我一声叹息。
“有啥事别上火,总有解决的办法。”佳慧细心地柔声说。
“对了,还有上次,外班那个学生讨厌的事。多亏了你,一直还没谢谢你。谢谢你海超。这句话我憋了很久了,一直找不到机会。”佳慧又提起上次外班那小子调戏她的事。
“没事,他再没骚扰你吧?”我追问了一句。
“没没,再没有。”佳慧答到。
“哦,还不错,那小子答应我的事还照办了。”我自言自语。
“你们又有过什么事吗?”佳慧着急地问。
“没事,没事,就是谈了谈心。”我赶紧说。
“谈了谈心?你跟他?”佳慧疑惑地问。
“嗯,你女孩不懂,改天有空跟你说。回去吧,挺晚了,家里人等急了。”
“嗯,没事,我是住在我姑姑家。她们都睡了。”佳慧低下头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
“嗯,有啥事咱明天再说吧。天冷,站在这,别感冒了。”我使劲裹了裹外套。
“嗯,那我进去了,往回走你小心点。”佳慧柔声说道。
“行,我没事,我陪你走进去。”我坚持着送佳慧走到她们家院门口。
看她开了门锁,扭头看我,我挥挥手,轻声说:“进去吧,明天见。我明天还送你。”
“嗯嗯,一定小心。”佳慧点点头,有些不舍地开门推着车子进去了。
我看她把门关上,等到屋子里面亮了灯,才转头抡着板凳腿,吹着口哨走了。
(117)-(118)
我回到工厂大门口,我的“大金鹿”静静地停在灯光下,在忠实等待着我。
我开了锁,拍拍座子,把板凳腿又别回到后车座上长期捆绑的绳子里,跨上车子,往学校慢悠悠地骑去。
边骑边回想今晚的事情,不知不觉回到了学校北门,我发现我竟然第一次没有冥思苦想,如何回烟海。
我回到宿舍,轻轻开了里间的门,用手电一照,发现班长的床还空着。
我决定先去教室,跟班长说一下。果然班长,还有几个学霸仍然在埋头写着什么。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班长位置,班长抬头看见了我。
“班长,还没回宿舍呢。我把佳慧送回家了,汇报一下。”我看班长的眼已经有些血红。
“哦哦”班长反应过来,从算式中把思路抽了出来,“谢谢你海超,帮了同学,也帮我节约了时间。”
“别客气,班长,这都是应该的,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嘛。”我摆摆手,告诉班长不必客气。
“我先回去了,班长。”我转身要回宿舍。
“好的海超,早些睡吧。”班长又埋头疾书。
我走了两步,考虑了一下,又回来,“哦,班长,我看你这么辛苦,考虑了一下,反正我晚上没啥事,以后我晚上送佳慧吧。”
“哦”班长随口答应着。
“你也早睡班长,眼都红了。”说完我转身走了。
“哎,海超,你刚才说什么?”听见班长在后边又喊我,我装作没听见,头也没回,快步出了教室。
不知道班长几点回的宿舍,第二天早上早操,班长依旧起来了,有目标的人就是有激情,有精神。
不过看着班长眼里的血丝明显没有消除。
“注意休息啊,钢铁战士!”我一边跑着一边靠近班长说。
“嗯,没事,比上坡兄弟轻快多了。再坚持一年!”班长喘着气说。
“加油班长!以你为傲!”我给班长鼓劲。
每天早上从学校西门出去,向南进入镇街,再向东,从镇街和公路的交叉口,就是供销社饭店那里,再向北。
路过供销社饭店,我特意看了一眼,大门锁得紧紧的,上着门板,窗板。门前一片狼藉,我想,大概率是昨晚送于佳慧时看见那几个醉汉吐的。
从镇街路口再向北,到了学校北边的东西土路,拐向西,然后在土路尽头,从学校北门跑回。差不多两公里的样子。
然后回教室上早自习,自习课后早餐,其实早中晚餐都一样了,都是馒头+咸菜。
早晚有可能会有粥或者咸汤,但那是紧俏商品,需要抢,不是每个学生都有的。
刚回到教室,准备早自习,于佳慧背着书包进来了。
走到座位前,没有看我,低着头轻声说了句:“早。”
然后抬头朝班长说:“班长早。”
“哦,来了佳慧,早。”班长又进入埋头苦学模式,抬头回了一句,继续低头写着。
我用钢笔帽轻轻捅了一下佳慧,她怔了一下,转过头来。这次没犹豫,直接看向我。
两只大眼睛眨了两下,水汪汪地看着我,没说话。意思是等我的解释。
“你进来时那声早是问我吗?”我用手摆弄着钢笔帽问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呢?”
“我就是想求证一下,没事。”
“早~,海超,可以了吧?”佳慧又柔声说了遍。
“嗯嗯,谢谢,早。”我估计班长也能听到佳慧这么柔声地跟我说话了,我反而有些慌乱,想赶紧结束话题。
“讨厌。”佳慧又柔声补了句,回过头去。
不知班长是用功真没听见,还是故意装的奋笔疾书,反正班长的头是离桌面越来越低了。
早餐时间了。班长去拿馒头了,我正想也出去教室溜溜,放放风。
佳慧回过头来,叫住我。
“嗯?啥事。”我问到。
佳慧用眼睛余光两边看看,我也奇怪地随她的眼光两边看了看,近座位的同学都出去了,其他同学也没有注意我们这边的。
“给你,拿着。”佳慧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封好口的塑料袋给我。
我下意识地接过来,问:“啥?”
“尝尝就知道了,我们青海的特产。”佳慧说完,站起来一甩秀发向教室外走去,没给我再说话的机会。
留下一缕淡淡的香气飘散过来,我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我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黑黑的,干干的,摸摸硬硬的,不知啥东西。
反过袋子正面看了看,上面写着:青海特产,高原牦牛肉干。
牛肉干在烟海时吃过,都是小纸袋包装,一个小纸袋里装了很少的几块,但也是不便宜,几毛钱一小袋。佳慧给的这一大包牛肉干显然价值不菲。
老黑转学走后,我一般吃饭都是自己回宿舍吃。我把牛肉干往怀里一揣,用手裹了裹衣服,双手在衣襟处兜着,往宿舍走去。
路上正好碰上班长跟两个同学拿馒头往回走,把我的馒头顺手拿回宿舍。
宿舍没有人,同学们都在教室吃饭。推开宿舍门,把馒头放在饭盒,坐在我的下铺。
自己静静地坐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衣服里的塑料袋,赶紧掏出来,正反又看了看。
往门口望了眼,没有人。把塑料袋靠近鼻尖,深深地嗅了下。
香香的味道,不知是牛肉干的味道,还是佳慧的味道。
我用牙撕开一个角,牛肉干块挺大,拿不出来,又把口子撕大了一些。
硬硬的,肉干一绺一绺的分层,我用牙齿咬住一绺,手拽着撕下来了一小条。
越嚼越香,五香口味的,越嚼越有味道。好吃!我自己点点头。稍微有点咸,我咬了口馒头,不一会,这一大块牛肉干就着两个馒头就下肚了。
省了咸菜了我想着,抬头看看找着位置,手里把剩下的牛肉干袋口拧紧封好。
对了,我脱了鞋,爬上上铺,把放在房梁上的旅行包拖下来,拉开拉锁,把里面的衣服扒开一个缝,然后把牛肉干藏进了我认为的最隐蔽之处。
(118)
一上午的课,都在恍惚中度过的。
中午,班长终于坚持不住了,跟我说:“海超,吃完饭我要回宿舍眯一会,实在睁不开眼了,头也疼得厉害,你帮我带猴子他俩去拿馒头吧。”
我说:“班长你早该睡一会了,眼里的血丝很重,别熬出毛病来。头疼,没感冒发烧吧?”
我用手背放在班长额头上试了试,有些烫。
“可能有些发烧啊,班长。赶紧回去睡吧,我那有药,一会试试再热,就吃上一片。”
“好吧,我先回去了。”班长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了。
“好的,我看去哪儿找个体温计给你测一下,你先回宿舍吧。”我嘱咐班长。
“班长怎么了?我看他脸色不好。”这时佳慧从教室外走进来,手里拿着刚洗过的饭盒。
“班长可能有些发烧,一会我帮班长拿完馒头回来,找个体温计给他测测。”我说着要走。
“团支书那里应该有,我上次去宿舍看她用过,我去帮班长借用一下。”佳慧说。
“好吧,谢谢你,佳慧,一会回来说。”
我带着猴子,拿了大箩筐,去了食堂。看到了老黑认识地食堂师傅在给学生盛小米粥。
看见我去了,朝我笑笑点点头,我也赶紧打了招呼。
“老黑呢?经常看你跟他一起,好久没见他了。”师傅问。
“哦,他转学走了,没跟你说过吗?”
“唉,这个家伙转学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不过他经常回来,这个周六还能回来。”我又说了句。
“哦,见了他让他过来趟,好久没见还挺想的。”师傅笑着说。
“好的,一定。”我回答。
“你来拿班里馒头啊今天?”师傅随口问着。
“对啊,我们班长发烧了。”我回答。
“哦?给你盆小米粥趁热喝,老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师傅说着盛了一小盆小米粥给我。
“啊,谢谢,太好了。班长喝了应该大有好处。”我高兴的接过来端着。
“猴子,你俩等着拿馒头吧,我先把粥给班长端回去。一会宿舍门口叫我。”我安排完猴子,端着小米粥先走了。
推开里间门,见班长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躺在床上我轻手轻脚走过去,俯下身又伸手试了试班长的额头,好像又烫了。
“班长,班长?”我推了推班长。
班长哦了一声,眼也没睁。
“起来吧,班长。我给你端了一小盆小米粥,趁热喝了。然后吃一片扑热息痛,睡一觉,很快就退烧了。”
班长这才睁开眼,两只眼睛无神地看着我。
“扑热息痛可管用了,在家时,我一发烧,我妈就给我吃一片,很快退烧。”
“那好吧,不过感觉吃不下去什么东西。”班长有气无力地说。
“有了班长,我给你点好吃的,长力气的,跟小米粥一起喝了。保证有劲了。”
“什么东西?谢谢你海超。”班长半睁着眼说。
“班长,你等着。”我出去了外间。
“海超,海超?”门外猴子叫我。
“哎,猴子?进来吧,给我留四个馒头,我和班长的。”我大声向外喊着。
“放哪?海超?”猴子拿了四个馒头推门进来问。
我正爬到上铺,我站在上铺说,“放下边窗台上那个饭盒里吧。”
等猴子带上门出去后,我才赶紧把行李包拿下来,打开,把手伸到最里端,拽出塑料袋。一把撕开。抓了一把。
“班长?来了,馒头,小米稀饭,还有神秘美食,赶紧起来尝尝吧。”
班长掀开被,我见他也没脱衣服,就赶紧说,“披着点被子吧,别受凉再加重了。”
我拿了一个馒头,用饭盒盛了半饭盒小米粥,看见床边有个小方凳,就一起放在上边。
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牛肉干,递给班长。
“这是什么?”班长问。
“可好吃了,赶紧吃吧。”
班长疑惑的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这么硬?”
“你咬一块下来,别整块填嘴里,嚼不动。”
班长用牙撕了一小块,嚼了起来。越嚼越快,越嚼越有力量。
“好吃吧?”我笑着说。
“味道真不错,没吃过。”班长露出笑容。
“有牛肉的味道。”班长继续嚼了会又仔细地咂摸了一下滋味说。
“嗯,牛肉长劲,还有呢,多吃点。”我把手里的牛肉干都放在班长手里。
“张嘴,趁热喝点小米粥。”我端着饭盒喂班长喝粥。
班长喝了粥,又吃了半个馒头,吃了牛肉干,感觉说话有劲了。
“海超,这东西不错,好吃,谢谢啊。”
“别客气,这是~,这是一个朋友给的,吃吧。”我差点说出佳慧的名字,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海超?海超在里边吗?”有人在敲宿舍门,女孩的声音。
“是佳慧!”我脑子里反应过来。
“你等会班长,再吃点,我去看看。”
我拉开宿舍门,见佳慧站在台阶下。
“海超,班长怎么样了?”
“刚吃了点饭,好点了。我给他搞了一盆小米粥,对了还有你的牛肉干。”我小声说。
“你告诉班长是我的了?”佳慧悄声急切地问。
“没有,没有,我说一个朋友送我的。”我赶紧摇摇头。
看到佳慧吁了一声,松了一口气。
“跟谁也别说啊。”佳慧靠近我柔声说道。
“嗯嗯,知道,明白。”我忙点头。
“你明白啥?”佳慧脸有些红。
“给,这是跟团支书王丽借的,小心别打了。用完了给我。”佳慧把手里的体温计递给我。
“好的,谢谢,我赶紧给班长量量体温。”
“好了,我回教室了。”佳慧说完要走。
“佳慧。”我叫住了她。
“啥事海超?”刚要走的佳慧又转身回来。
我左右看看没人,一字一句地对口型说道:“谢-谢-你。”
佳慧的脸更红了,“讨厌,我走了。”
“班长,测测体温吧。”我走到班长床前,看到饭盒里的小米粥已经喝完了。
班长倚着床头闭着眼。听见我的声音,班长睁开眼,“哦,海超,谁啊?”
“哦,是佳慧,知道你发烧了,跟王丽借的体温计,来吧,测一下体温。”
“哎呀,谢谢佳慧了,这么有心。也谢谢团支书。”
班长接过体温计塞到腋下。这时我又去找了扑热息痛。
“没有热水,用小米粥送服吧,还有点,还温乎。”我跟班长说。
(119)-(120)
量了体温38c,不算高,但也不低。我帮班长吃了药,嘱咐班长好好睡一觉。
班长原来还想挣扎着去教室,我劝他说,好好休息,可能就是一下午或是一晚上就好了。
明天该怎么学不耽误,但今天发烧还不休息明天严重了,可能就是一个礼拜甚至更久的事了。你学习好,算算账,哪个合算?
班长不说话了,明显会算账。让我帮他跟班主任请个假,班里有事烦请团支书帮他照应一下。
我一一答应,说肯定照办。班长这才安心地睡下了。
跟班主任请完假,回到教室。佳慧看见我回来了,赶紧转头问我班长咋样了?我如实叙述一遍,知道吃了药睡下了,佳慧也舒了一口气。
团支书王丽也从前面隔了几排的座位跑过来问我班长咋样了。
我又叙述一遍,看出王丽也挺担心的,学霸惜学霸。团支书不光学习好,文艺方面也很不错,尤其唱歌,也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
我刚转学过去时,音乐课上团支书教唱的那首《又见炊烟》,令我印象深刻。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这首歌是红遍华语乐坛的邓丽君演唱的。后来,如日中天的歌后王菲也翻唱了这首经典的歌曲。
年轻的朋友感觉王菲唱得更好听,更时尚一些。但很多上年纪的朋友还是喜欢邓丽君的歌声。
而我每当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三十多年前,镇上高中那位衣着朴素,挺有文艺气质的团支书。
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又见炊烟》的原唱。
下午自习课时,于佳慧的同桌也不知干嘛去了,只剩她自己,后面也是我自己。
我用钢笔帽,轻轻捅了下佳慧。“嗯?啥事?”佳慧没有回头,而是将身体又往回靠了靠,头偏向我。
我也探头过去,尽量贴近她的耳边轻声说:“看样注定今晚我送你。”
“好吧,谢谢。班长身体不舒服。”佳慧点点头柔声说。
“还有,香味更浓了。”我又俯身过去,轻声在佳慧的耳边说。
佳慧低下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隔了一会,用手向后撩了两边的长发,把长发别在耳后那个年代,然后用双手抻了抻自己的秀发,又一起向后一撩。
我被弥漫的发香包围了。那个年代的乡镇高中,女同学头上不长虱子已属干净卫生了,而佳慧居然头发还能有香味。
不合群即另类,佳慧除了跟团支书等有限的几个女同学还比较谈得来,跟其他女同学几乎没有互动,只有单方面的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佳慧的气质是比较吸引我的,也自带气场,她从不在乎别的同学议论她什么,除了衣着和发香,其它的在班里也属低调,少言寡语。
但越是女同学们议论纷纷,不被融合的,反而却是男同学心目中的女神,班里、班外的男生,只要有佳慧在的地方,眼神都会像得到指令一样,统一集中在她身上。
晚饭前我又跑回宿舍看班长,屋里很冷了。班长头靠墙,侧着身子还在呼呼大睡。被子蹬开了一截,胳膊露在外边。
我伸手摸了一下班长额头,不烫了,应该是不烧了。额头上全是汗,班长的头发和枕头也都湿漉漉的。
看样吃过药后,效果不错,发出汗来,就好多了。我给班长掖了掖被子,准备去食堂再帮班长搞点热水或者热粥喝,出那么多汗,应该补补水。
出门看到佳慧在离男生宿舍不远的地方,朝这边张望着。
我走过去,佳慧看我出来了,也向我走来。
“班长怎么样了?”
“班长退烧了。”
我俩几乎同时说出口,我知道她想问什么。
“呀,太好了。”佳慧跳了下脚,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班长退烧了,今晚也送不了你了。”我故意装作难受的样子说。
“哼!那我自己走!”佳慧生气到。
“我跟你开玩笑呢,昨天不说好了我送你。”我赶紧安慰佳慧。
“那你还总是说这事,想让我求着你送吗?”说完佳慧咬着嘴唇低下头。
“不是,别误会,我就是开玩笑。班长可以天天送你,我有些吃醋。”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跟班长没什么的!”佳慧闻听我言,猛地抬起头来着急地说。
“我好像越说越多了?我还是开玩笑,你太当真了。”
佳慧恨恨地狠瞅了我一眼,“你这是要干嘛去?”
“哦对了,我去食堂帮班长搞点热粥,你等等我,一起喝点粥吧,等着我啊。”一边说着,我一边向食堂小跑过去。
去到食堂,打饭已经进入尾声,只有一两个同学在拿馒头。
“今天怎么这么晚?”师傅看到我笑着问。
“我们班长发烧,我在宿舍照顾了他一会,耽误了。”我赶紧回答。
“还有小米粥吗?师傅?”
“哎呀,这么晚了,都没了。”师傅看看锅里说。
“唉,班长出了好多汗。我想打点小米粥给他补补水。”我着急地说。
“别急!你也是个够义气的孩子,这样吧,我给你打几个鸡蛋,做个鸡蛋汤。”师傅大气地说。
“那太谢谢啦。多少钱啊?”我担心地问。
“不用了,让老黑下次回来给我鸡蛋就行了。最好是茶叶和酒!”师傅说到酒字哈哈大笑。
“太感谢了,我跟老黑说。”
不一会汤就做好了,打了三个鸡蛋,放了些葱花酱油。盛到小盆里后,师傅还细心地还点了些香油。
“感谢师傅!”我端着鸡蛋汤小心地往宿舍走。
“海超?弄到小米粥了?”佳慧在食堂外边甬路边等的我。
“比小米粥更高级的。”说着我把小盆往佳慧跟前一端。稍稍抬高,“鸡蛋汤!香吧?”
“哎呀,真不错,有你的!班长可以补补了。”佳慧也很开心。
“我宿舍有饭盒,给你倒一饭盒,你也喝点。”我高兴地跟佳慧说。
“我不要,你们喝吧。”佳慧推辞着。
“不行!有福同享嘛,是不是朋友啊?”我笑着问佳慧,正好宿舍没人,你也进去看看班长吧。
“好吧,真的没人吗?”听到可以进去看班长,佳慧很高兴但又担心地问。
“嗯,没人。晚饭都在教室,不回宿舍。”我肯定地说。
(120)
“进来吧,没人。”我用脚轻轻踢开宿舍的门,端着鸡蛋汤进了宿舍,转头跟佳慧说。
“佳慧,帮我把这床上的褥子掀一下。”佳慧帮我掀开褥子,露出床板。
我把鸡蛋汤盆放在我下铺的铺板上,回头看见佳慧正用手捏着鼻子,皱着眉头。
“哈哈,受不了了?”我坏笑着问。
“臭死了,班长在哪?”佳慧问。
我推开里间门,看见班长还在睡,不过翻了个身,脸朝外了。
“外间的味算好的了,里面你更受不了。”我小声在佳慧耳边说。
佳慧用手轻轻打了我一拳。
“班长?班长?佳慧来看你了。”我进去推了推班长。
“哦,哦……”班长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我,“谁来了?几点了?”
“佳慧来了!鸡蛋汤也来了!晚饭时间了!”我大声说道:“班长,你不发烧了,起来吃点东西精神精神吧。”
“哦,佳慧啊。”班长这会儿听明白了,赶紧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
“班长,你好点了吗?”佳慧闪身进来,在我身后问。
“好多了,好多了,多亏海超。谢谢你佳慧。哎呀,这里这么脏,快回去吧。”班长听声音真是好多了,说话有底气了。
“嗯,好的,没事。”佳慧在我身后说。
我闪开身子,让坐在床上的班长能看到佳慧。
佳慧也看到了班长,没想到我能闪开,佳慧的手依旧捏她鼻子上,赶紧不好意思地放下了。
“班长不烧了就好,海超给你打的鸡蛋汤,赶紧喝点吧。”佳慧赶紧转移话题。
“对啊,班长吃点吧。我再给你回教室去拿两个馒头。”说着我出去端鸡蛋汤。
“我来吧。”佳慧先出去了,端着鸡蛋汤进来,放在班长床边的方凳上。
“哎呀,谢谢佳慧了,谢谢海超。”班长的声音有些哽咽。
“没事呀班长,赶紧吃吧。”佳慧轻声跟班长说。
然后转回头跟我说,“今晚再给班长测一下,如果不烧了,明天再把体温计给我,我好还给团支书。”
“好的,遵命!”我答应着。
佳慧又要准备伸手打我,想起班长还在。就收了回去。
“班长,我走了,赶紧吃点吧,晚上再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完全好了。”佳慧跟班长挥手说。
“好的,谢谢啦。那晚上,海超。还是你去送送佳慧吧?”班长跟我商量。
“好的,没问题,佳慧以后包给我了。”我回班长。
“什么包给你了!”这次佳慧一拳又打在我的后背上。
“嗯嗯,好的,海超送,肯定没问题,都放心。”班长笑着说。
出了宿舍,我把盛着鸡蛋汤的饭盒盖上盖子,递给佳慧。
“这是我的饭盒,刷得很干净,还温乎。回教室喝吧。”我细心地说明。
“嗯,好的,谢谢了。”佳慧没再推辞。
“咱们一起走吧,我回教室给班长拿馒头。”我说着带上了宿舍门。
“来这边读书习惯吗?”路上一起并肩走着有些冷场,我问了一句。
“嗯,刚来的时候肯定不习惯,但是,有些事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佳慧看着前方,柔声地说到。
“是啊,我们现在还没有自己的选择权和自主权。”我回佳慧。
“哎,你多大了佳慧?”
“不能问女人年龄的!”佳慧轻声喝到。
“为什么啊?不问,我咋知道你多大?”我继续傻乎乎地问着。
佳慧“噗嗤”一声笑了,“看你那个傻样,女孩子的年龄都保密,不能随便问。”
“哦,还有这规矩呢?”我点点头说。
“我70年的,你呢?”佳慧犹豫了一下说。
“是吗?居然比我大一岁?”我歪头不相信地看着佳慧。
“快叫姐!”佳慧转过脸来,故作厉害状。
“什么啊?就姐。还是妹子吧,也好罩着你。”我不服气地说。
心里想:“怎么会比我大呢?一点英雄主义感都没了。”
“快到教室了,不说了啊,我先进去了。”佳慧面朝前小声跟我说。
“好吧,晚上再说。”我也小声回答。
“嗯。”佳慧目无表情地点点头进了教室。
我找到猴子,拿了班长和我的馒头,又转回头,回宿舍。
班长已经自己端着汤盆在喝汤了,看样真的好多了。
“来,班长,再吃个馒头。”我把馒头找了张卫生纸垫着,放在方凳上。
又到外屋,脱鞋爬上上铺,掏了一把牛肉干下来。
“班长,给,就着馒头吃。”
“留着自己吃吧,海超,已经吃过了。”班长推辞着。
“班长,吃吧,你现在需要营养。吃了好得快!”我哄班长吃。
“唉,这次又得谢谢你了海超,每次我在困难的时候,都是你在我身边。”班长说着又有些动情。
“班长,咱们不是好朋友,好哥们吗,还说这些客气话?我还等着你以后升官发财了,跟你沾光呢!”我逗班长。
“嗯嗯,咱们是永远的朋友,永远的哥们!”班长坚定地答到。
“唯一可惜的是咱们如果早是同学就好了!我一定会努力跟你一起进步,一起考入大学!”班长遗憾地说。
“嗯,谢谢班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上大学,以后还有别的事可以一起进步。”我跟班长说。
“快点吃吧,吃完再好好睡一觉。如果晚上不在发烧,明天就会好了。”我装作很有经验的样子说。
我在家里发烧时,妈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记忆犹新。
“好的,海超。明天一定要好起来,一天没看书了。”班长着急地说。
“磨刀不误砍柴工!先休息好,你平时睡得太少了,太拼了。以后中午回宿舍补一觉吧,中午没人,睡得安稳。”我建议班长。
“嗯嗯,以后要注意了。这要是高考时这样就麻烦了。我真得注意了。”看样子班长听进去劝了。
“班长想考哪里的大学?”我随口问班长。
班长放下了鸡蛋汤盆,倚着床头,嘴里嚼着牛肉干,使劲咽了下去说:“我要去北京!”
(121)-(122)
又给班长量了下体温,还好,37c了,不太烧了。
“班长,一定好好睡一晚上,今晚不发烧,明天就好了。”我嘱咐班长。
“好的,海超,我听你的。班长仰头看着我,眼里饱含感激。
“好的班长,你躺下睡吧,我再去帮你找个暖瓶,倒点热水,留着晚上喝。出汗容易脱水。”
出了门,暖瓶去哪找?宿舍没有,班里也没有。平时都是去食堂打开水,我伸头往东看看,食堂也黑灯了,关门了。
对了,班主任住宿舍,又喜欢喝茶,一定有暖水瓶,去找找张老师。
班主任的宿舍在教室后边一排平房的西端,老远就看到房间里亮着灯。
走近了,透过窗户看到一个人影在桌子前伏案忙着什么,应该是班主任。
“咚咚咚”我敲了几下门,“谁啊?”是张老师的声音,随后看到影子站了起来。
“是我,张老师,龙海超。”
门开了,张老师开着风纪扣。
“进来说吧,海超,有啥事?”张老师见是我,笑着让我进去。
“不进去了,张老师,马上自习课了,是这样,班长发烧,出了不少汗,我想给他倒点开水喝。”
“哦,没有暖瓶是吧?我这好几把,晚上刚从食堂打的水,你拿一把走吧。”张老师回身找暖瓶。
“自强怎么样了?好些了吗?唉,这孩子很优秀,就是太拼了,不注意休息。”班主任叹到。
“班长好多了,已经不太烧了,也吃饭了。”我赶紧把情况跟班主任汇报了一下。
“好的,这样就好,让自强好好休息,希望他明天能好起来,海超应该多跟班长接近,多向他学习,你也不错。”班主任把暖瓶递给了我。
“谢谢张老师,我走了。”
班主任笑着朝我摆摆手。
回到宿舍,轻轻推开门,向里间探头一看,班长已经睡着了。
我找了我的杯子,倒了一杯开水放在班长床前的方凳上,估计班长醒了也就凉了。
回到教室,自习课已经开始,大部分同学都在,还是常态,有的埋头学习,有的聚堆漫谈。
佳慧在低着头写着什么,我回到座位她都没发现。
坐下后我故意咳嗽了一声,吓得佳慧一哆嗦,猛地回过头来。
一看是我,赶紧用手拍了拍胸口,然后责怪着我:“吓死我了,啥时候回来的?怎么没看见你进来?”
“看你学习得那么认真,没打扰到你吧?”我坏笑着问。
“都吓死我了,当然打扰到了。”佳慧没好气地说。
“哎,班长怎么样了?”
“好多了,37c了,看今晚上怎么样了,如果不再发烧,明天应该就没事了。”我长吁了一口气说。
“哦哦,好的。”佳慧回过头去。
看了会书,看不进去,闲着无聊。看到佳慧的秀发披散在我的课桌上,有些甚至随意地搭在我的铅笔盒上,随着她的头动来动去。
一会在铅笔盒上,一会跑到铅笔盒旁边去了。像是一只调皮的小猫在挑逗着我。
我尝试着去整理了一下铅笔盒,当然也接触到了佳慧的头发丝。在我的手背上扫来扫去,我的心痒痒的。
终于下决心,用手指抓住一丝最调皮的,轻轻地绕在手指上,佳慧也没发觉,可能女孩头发多了,反应也不敏感了吧。
我放心地绕来绕去,忽然佳慧身子一下俯向课桌,可能要写什么东西。
“哎呀”一声,佳慧回过头来,用手摸着头发,然后用手指挠了挠。
吓得我面若呆鸡,眼直直地看着她。
“你干嘛呢?”佳慧又低头找了半天。我已经把手握成拳头了。
“我开铅笔盒,拿钢笔。”我大脑快速转动。
“哦。”佳慧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去,这次把头发用手捋了捋,全捋到肩膀一侧的胸前了。
我等了会,看佳慧不会回头了,偷偷地打开右手,手掌里面蜷缩着一丝秀发,我赶紧把手收回来,放在课桌下。
把秀发捋开,成长长的一丝,我又赶紧握起来,握得紧紧的,然后紧张地左右看看。
还好,没人注意到我,从书包里找到一本不常看的书,打开,翻到中间的位置,把佳慧的秀发铺在书里,然后合上书,放进书包的最底层。
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我长吁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开始数起自己的心跳。
“海超?”佳慧又把背靠在我的课桌前,没回头,稍稍侧着小声叫我。
“嗯?啥事?”我把头靠近佳慧的秀发。
“你们那儿有个烟海大学?”佳慧问。
“有啊,刚成立没几年,还在建设中吧。”我回佳慧。
“哦,明白了,听说离海边很近,校园一定是美的让人心醉。”佳慧充满憧憬地说。
“嗯,是的,出了校门就是大海,是北大和清华一起援建的,我初中班里几个同学就是随父母从北京来的。”
我想起了字正腔圆的北京话,“对了,佳慧,你也在北京待过吗?怎么说话也是北京味的普通话?”
“我妈妈是北京人。”佳慧轻声说。
“哦,怪不得。很喜欢听你说话,柔柔的,软软的。”我又放低声音,尽量贴近佳慧耳边悄悄地说。
佳慧又不说话了。我狠嗅了一下,也抬起头来,直起了身子。
我随便抽出一本书,翻着看起来。
“海超。”一个绵柔的女声。
“嗯?”我抬起头来,是团支书。我赶紧站了起来。
“坐吧海超,你站起来这么高。”团支书微笑着说。
“啥事?团支书?”我对团支书一直很尊重,尤其听她唱过《又见炊烟》后。
“我就是想问问班长的情况,咋样了?我听佳慧说你照顾的班长很周到。”
“班长,好多了,不太发烧了。37c,看今晚怎么样吧。如果不再发烧。明天就能来上课了。”
“哦,那太好了!海超你也辛苦了。”团支书跟佳慧拉着手,一边表扬着我。
“哦,都是应该的,下课了吗?”我看同学们都动起来了,团支书也跟佳慧拉着手一起笑着看我,把我看的不好意思了,赶紧岔开话题。
(122)
“我先回宿舍看看班长吧,然后……”我看了看佳慧,因为团支书在,我没再说下去。
佳慧点了点头,转头跟团支书说:“这样就好了,你不用担心了。”
团支书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脸腾的红了,捶打了佳慧一下笑骂道:“你瞎说什么呀?”
把我看愣了,我挤出个微笑,朝她俩笑了笑,侧身跟团支书擦身而过回宿舍了。
进了宿舍,已经有几个同学回来了,开始有些嘈杂了。
我探头往里间看了看,见班长已经醒了,坐在床上,靠在床头。跟两个同学在说话。
“班长?怎么样了?被你们吵醒了吧?”握指着那俩同学没好气地说。
“不是,海超。他们回来前我就渴醒了,是你帮我放的水吧?喝完好舒服,渴坏了。”班长精神状态明显好转。
“我试试”,我伸手试了一下班长的额头,感觉是不烧了。
“好像不烧了班长,不过你也别下床了,再接再厉,巩固一下。”
“好的,海超,多谢你了,真的很细心。”班长笑着对我说。
“嗯,那我先去送那谁,回来再说。”我看宿舍有不少同学了,就隐晦地跟班长说。
“好的去吧。”班长听懂了,点点头,向我挥了一下手。
我出了宿舍,向东刚走到甬路,就看到于佳慧在南边不远的路边扶着自行车。
“你在这稍等我会,我去趟教室。”我跟佳慧说。
“嗯嗯。”佳慧点点头。
我小跑回宿舍,还好没关门,还有三两个同学在。我跑回座位,从课桌下面抽出板凳腿。
我又小跑回宿舍,路过佳慧身边,边跑边说:“我去赶车子。”然后朝她挥了挥手里的板凳腿。
佳慧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朝我点头。
“走吧?”我用脚支住地,把自行车停在佳慧身边说。
“好的,你还特意回去拿的棒子啊?”佳慧笑着说,“本来我还不害怕,现在反而开始担心了。”
“不怕不怕。”我笑着先往前骑行了。骑过男宿舍西头的拐弯,佳慧赶了上来,我们一起并行了。
“海超,我看你真是个热心肠。”佳慧今天明显话比昨天多了。
“嗯,我这人是这样,能说上话的把心掏给人家看,说不上话的一句话都多余。”说完我打开了手电,往佳慧车子前边照去。
“那你跟我算能说上话还是说不上话的呀?”佳慧跟我故意装糊涂。
“嗯,你是说不上话的。”我也故意说到。
“什么?哼!那你跟谁能说上话?”
“我跟于佳慧能说上话。哈哈”我大笑着。
“嘘,小点声,这么安静,你这么大声笑!”佳慧在怪我。
“怕我把狼召来?没事,咱有板凳腿。”
“我喜欢安静一些的。”佳慧幽幽地说。
“你是说文雅吧?好吧,我其实原来也挺文质彬彬的。”我叹了口气。
“那你现在怎么回事?以前看你好像是总不开心的样子,所以也不敢跟你说话。”佳慧柔声说道。
“想听我的故事?”说完我故意咳嗽一声。
“假如,你愿意讲给我听的话。”佳慧是很懂男孩心思的那种女孩。
“哎呀,说来话长啊,一时半会讲不完,还没开头,你就到家了。”我开始卖关子了。
“那就开一半头,明天再开另一半。”佳慧好奇心开始爆棚了。
“从何说起呢?你想听什么吧?你提问,我回答。”我问佳慧。
“好吧,那,我想想呀,怎么会转学来河东高中的?”佳慧问。
“哦,怎么说呢,很突然。高一时,期中考试前,我出去帮兄弟打了一架,把头打破了……”
我把那次跟美东去城建技校的事前后经过跟佳慧说了一遍。
“女孩不愿跟你朋友谈了,那就算了呗,还用跑人家学校去找呀?”
“这……”佳慧把我问住了。
“美东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去问一下。”我解释到。
“感情是很奥妙的,来的时候可能始料不及,也许轰轰烈烈,但走时一定要让它云淡风轻。”
“佳慧,你好像很有经验?”我诧异的问。
“没有,嘻嘻,我是在琼瑶小说上看的。”
“你也喜欢看琼瑶的小说?”我不屑地问。
“对呀,女孩子都会喜欢那种美好的爱情。”佳慧既有着西部女孩的豪爽、大气,也有着山东女孩的柔顺、安静。
“那你看琼瑶书上的爱情环境跟我们镇上的环境相比怎么样?是否能融入现实?”
“唉,不能这样相比的,有空气的地方就会有爱情。哪里有贫穷,哪里就会有爱情。”佳慧坚定地说。
“你是城市女孩,你回来后能受得了吗?”我开始问佳慧问题了。
“刚开始肯定是不习惯的,条件这么差。但这里的同学都很纯朴、友好、善良,生活条件反而成了其次了。我也渐渐地安下心来。尤其有了些朋友以后,王丽、班长、现在还有你。”
佳慧娓娓地说着,我想她一定是发自内心了。
“佳慧,咱们是朋友了吗?”我犹豫着问到。
“当然呀,咱们当然是朋友了。”佳慧心无旁骛地说。
“是跟班长一样的朋友吗?”我不满意地又问了句。
“什么呀?你当然不如班长了,我们认识的比较晚。”佳慧这次好像有些明白了,故意娇嗔到。
“好吧。苍天啊,你睁睁眼吧,看看我这个苦命的人啊。”我故意喊道。
“别,别,海超你小声点,你和班长不一样,好了吧?”佳慧柔声劝我。
“这还差不多,那你说咱俩啥朋友?”我更进一步。
“不说,不告诉你!”佳慧使小性的时候更加可爱。
“前面到桥了,小心点海超。”还是佳慧路熟,及时提醒了我。
过了桥,我开始前后看,没有车,黑漆漆的,“咱们过去吧,佳慧。”说着,我们一起骑向路东。
“还没问完呢,就到了。”感觉佳慧像是在嘟着嘴说。
“没事,还有明天呢,接着问。”我笑着说。
“你要不要告诉我,跟我是什么朋友啊?”我尝试着又要诱惑佳慧说出来。
“就-不-告-诉-你!”佳慧一字一句地蹦出来。
“好!算你狠!”我把车子锁在厂门口的大灯泡下面。
(123)-(124)
我帮佳慧把自行车搬进了小门。然后一直我帮她推的,佳慧静静地跟在我旁边。
我转过头看着佳慧,佳慧低着头走着,我把手电的灯光照在她的脚前。
佳慧抬起头转向我,用手把两边垂下的长发往上捋了捋,然后看着我。
“佳慧,你的样子好乖。”
佳慧羞涩的又低下头,天黑看不到脸红,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脸一定是羞红了。
“海超,你怎么从来也没问过我的事情?”佳慧突然转头问我。
“哦,我是想,如果你想跟我说,一定会找合适的机会跟我说的。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想问你,让你为难。”我对佳慧笑了笑。
佳慧停下脚步,到了大车间前的明亮处,一个挺大瓦数的灯泡在照亮着我俩。
我能看到佳慧眼角隐约有泪光。“我哪里说错了吗?”我着急地问。
佳慧不停地摇着头,“没有,挺好的。”
“海超,我很喜欢跟你聊天,跟你说话很放松,一点不累。”佳慧反复翘着脚尖说到。
“谢谢,佳慧,我也很喜欢听你说话。柔柔的,感觉很舒服。”
我俩隔着自行车就这样站着,一阵风吹来,佳慧打了个冷战。
我赶紧支好车子,脱下外套,一件上蓝下黑的冲锋衣,披在佳慧身上,裹住了她。
“嗯。”佳慧轻轻挣扎了一下,我坚持了一会,放开了她。
重新推起自行车,“回去吧佳慧,别感冒了。”
“嗯,你把衣服给我了,你别感冒了。”佳慧说着要脱给我。
我用手按住了她,“马上到家了,进去前给我,听话。”
我声音很小,但具命令力。佳慧不再挣扎,我们就这样沉默着,走着。
车子转过最前排屋角,向东一步步走近佳慧的家。
“我到了,你回去吧。”佳慧脱下我的外套,翘着脚帮我穿上。她的秀发在我的鼻尖处转来转去。
我一把搂住了她,这次她没有挣扎,将头靠在我的胸口。
“你的心跳很有力。”佳慧说。
“为你而激动。”贴近她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
佳慧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腰,少顷,推开了我。
“回去吧,海超。”佳慧一边回头一边推起自行车走向家门。
我朝她摆摆手,用手电给她照着门锁。
“对了,回去看看班长还发烧不。”佳慧把车子搬进院前又回过头来嘱咐我。
“好的,放心吧,好好睡,进去吧。”我晃了下手电,催促她进屋。
门带上了,一会,里边传来灯光。
我紧了紧衣服,回头,向大门口小跑过去。
一路跑到大门口,兴奋地跳上自行车。一路骑行,一路的力量。这真是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忘却寒冷,忘却疲惫,忘却了困扰自己很久的大学。
我甚至于忘记了前不久还在处心积虑地想着如何回烟海,也感到河东高中越来越眉清目秀了。
什么床底奔跑撕咬的老鼠,还是往里灌着寒风的宿舍,还有那个粪坑。都已不再成问题,都不再是困难。
年少的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种伟大的力量,美妙的体验。
我想起了佳慧的那丝秀发。已让我从书中取出,用信纸包好,放在我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想到这儿,我单手握把,右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放在衬衣口袋里的信纸。她好好地贴在我的胸口上,想来已经安睡。
我抽出手来,握紧车把,两脚生风,不停地猛蹬,感觉车子像箭一样在寒夜里向前飞奔。
我扭头侧视,恍惚中仿佛有个小男孩持弓箭与我同奔,我并不孤单。
兴奋劲持续到宿舍门口,我停下车子。大口呼吸了几次,平复一下心情。
宿舍很安静,黑着灯。应该都睡了。我打开手电,轻手轻脚地进去。
我把手电照向里间班长的床铺,班长侧身向里睡着。我又避开脚下扔的乱七八糟的鞋,摸到班长床边,伸手试了一下班长的额头,体温应该很正常。
方凳上的水杯已经空了,我拿出来给班长倒满水,放回去。
又回到外间,放心的爬上了自己的上铺。
夜里已经很冷了,寒风从门板挡着的窗户缝隙灌进来,冷飕飕的。我把三床被子裹得紧紧的,右手伸进衬衣口袋,摸出了信纸包,用手电照着打开,一丝秀发躺在那里。
贴近鼻尖,轻轻嗅着,脑海里出现了佳慧双手摆弄着头发,向后甩去的样子。用信纸重新包好,放进枕头下面。
幸福地睡去。梦中我和她相依在未名湖畔,结伴读书;又在波涛汹涌的海岸边跑着,笑着,躲闪着撞击岸边飞溅上来的浪花。
画面突转,深夜里,几个醉汉把佳慧围堵在桥头,两只粗糙污秽的手正在伸向她的胸前。
佳慧不停地哭喊着我的名字,“不要!不要”的叫着,眼看那双恶爪马上就要抓住佳慧了。
“放开她!”我一脚踹倒一个,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外面天还黑着的。
脚好疼,原来踹在护栏上,我用手揉着,疼地嘴里吸着凉气。
我想起了什么,赶紧伸手摸摸枕头下边,还好,还在。
安心地躺下了,却再睡不着了。眼前全是佳慧的身影,课桌前排她披洒着的秀发,走在路上,她穿着紧身牛仔裤扭动的身影。还有她被我拥进怀里的那刻。
“吱呀”,听见里间门开了,我抬头一看,有人走出来。
“谁起来了?”我小声问。
“是我,海超。”是班长的声音。
“班长?你好了?”我赶紧坐了起来。
“好了,一点也不难受了。躺不下了,睡了一天一夜。”班长靠在我的床边说。
“多穿点,早上挺冷的。”我嘱咐班长。
“好的,没事,我感觉好利索了,一会去跑跑操。”班长说话恢复以往的轻松语气。
“太好了。昨天团支书还问你那样了,都担心你。”我悄悄地说。
“哦”班长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喝水了吗班长?”我又问。
“喝了,刚才醒了摸到方凳上杯里有水,就都喝了,一定是你给我留的吧?谢谢你了海超。”黑暗中看不到班长的脸,但我能感受到班长的真诚。
睡不着了,我也穿衣起床。同学们也有陆续起来的了。看到班长好了,大家也都围过来嘘寒问暖。我看到班长被同学们包围了。就退了出来,走出宿舍洗漱。
与勤奋的人在一起,我意识到了自己有很大的差距,更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
班长尽管已经好了,但躺了一天一夜,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没能如以前般生龙活虎地配合体育委员跑在最前面。
班长有些气喘吁吁,慢跑在男生队伍最后,我也伴随着班长。
“班长,坚持不住就停下走走。”我边跑边劝。
“没,没事,我还能坚持,拐过,前面的弯,就到学校的土路了,快,快到了。”班长在咬着牙坚持。
“加油!班长!”我转而开始给班长鼓劲,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加油。
后边的女生队伍赶上来了。大家看到班长能跑步了,一边超过我们,一边也都在嘻嘻哈哈地各种问好,喊班长加油,搞得班长大红脸。
团支书跑在女生队伍的最后。跑到我们身边时,特意转到班长内测。歪头问;“班长,也么样?好利索了?”
班长正在低着头气喘吁吁地运劲,抬头一看是团支书王丽,再也坚持不住了,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大口喘着气。
团支书见状也停下来,扶住班长。着急地问:“也么样?自强?”
“没事,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班长喘了一会,直起腰来。
我本来也停下了,看到班长没事,有团支书照顾。我就说了句:“班长,我先跟上队伍了,你慢慢溜达吧。别跑了,休息会。”
班长点点头,我朝王丽也示意我先走了。
团支书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也点了点头。
男生队伍已经跑远了,我跟在女生队伍后边跑着,这样轻松一点。
今天可能赶集,公路两边已经有早到的摊主在整理货物,摆放商品。
我想起了第一次来学校找刘校长,那天也正好赶集,二叔去买礼品,我跟小义在驴车上等。
那时的河东高中对我而言是个陌生且恶劣的环境,而现在已经成为寄托着我许多情感的所在,结交了许多朋友的地方。
感情是个奇妙的东西,当陌生的地方变作有了感情融入,就感觉哪儿哪儿都顺眼了,就算不好,都会主动给它找理由了。
譬如馒头+咸菜,现在怎么看,怎么品都是绝配!咸菜咸滋滋的,相当下饭,不然两个四两的大馒头很难那么顺利下肚。当然,如果再来碗小米粥,那就更加锦上添花了。
早饭,就是这么解决的。接下去午饭、晚饭还都是同样的套餐。
每每想到这儿,我的眼前就浮现出老黑挥勺显露厨艺和勺口的潇洒身影。身条也强壮了,形象亦高大了。
明天周六了,老黑约好的过来,快来了。
离上课还有挺长一段时间。
班长回到了教室,像回到了战场,斗志昂扬。等我溜溜哒哒进了教室,班长又如往常一样伏案疾书了。
但我的眼神瞬间就转移到前一排的佳慧身上,今天佳慧换了发型,用发绳把秀发扎起来,形成一个马尾,马尾根部夹着一个好看的发夹,粉红色,蝴蝶形状的。
我坐在座位上,看着佳慧的蝴蝶结,不禁用口哨吹起去年春晚郑绪岚和牟玄甫合唱的千古爱情故事《化蝶》。
《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一首小提琴协奏曲,后来闫肃老师填词,经郑绪岚,牟玄甫在春晚的演唱,成功演绎了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上过春晚的歌曲,第二年会响彻大街小巷一整年。
佳慧闻声回头,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你会的东西还不少呢。”
“嗯,我也是有一点点文艺细胞的人。”
“并且随身还携带着一种乐器。”我看着佳慧笑着说。
“啥乐器呀?”佳慧傻傻地问。
“哈哈,口哨呗。”连埋头苦学的班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班长的话,佳慧才反应过来,笑着说:“讨厌!”
“说真的,这首歌很好听,我也很喜欢。”佳慧轻声说。
“那好,那这首《化蝶》我一定要学唱好。”我盯着佳慧的眼睛说到。
碧草青青花盛开
彩蝶双双久徘徊
千古传颂生生爱
山伯永恋祝英台
……
趁老师还没来,我已经开始轻轻哼唱起来了。
“对了,王丽的体温计别忘了给我。”佳慧转回头来跟我说。
“哦,好的,我记得放在班长枕头旁边了。”我转头问班长。
“我不知道,我自己没再用。”班长抬起头无辜地说。
“好吧。下课我回去看看,拿给你。”我看着佳慧,眼角瞟向班长又说,“其实应该班长亲自还回去才对。”
班长怔了一下,疾书的笔停了下来,少顷,又开始继续写,装作没听见。
我跟佳慧相视一笑,佳慧又深情地看了我一眼,回过头去。
这时,老师进来了。
课间,我小跑回宿舍,在班长枕头下边找到体温计。
带上宿舍门,刚要走,听见猴子在远处叫我。
“啥事猴子?”
“海,海超,刚才班主任送过来的包裹,说是你的。”猴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谢猴子,慢慢说。”我接过包裹。
猴子是班里长的个头最小的,但是最勤快,经常跟着班长去食堂拿馒头。
猴子喘了几口气,平复下来,说:“班长说你回宿舍了,所以我赶紧跑回来送给你。”
“哦,谢谢你了猴子,赶紧回去吧。”我亲热地拍了拍猴子的肩膀。
看包裹上粘的标签,是烟海来的,妈妈发给我的,一个白色粗布缝制成的包裹。
我拿回宿舍,用小刀割断缝制的线,拆开了包裹。
里面基本都是吃的,我平常喜欢吃的东西。
两包月饼,应该是我最喜欢吃的枣泥馅的,尽管中秋节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一大包烤鱼片,里面是许多小包装的。还有一大包海带丝,可以速食,也可以冲汤喝的。
最底下是一封信,看字迹是妈妈写的。
我把信揣进衬衣口袋,拿了些烤鱼片和海带丝,正好中午可以冲汤喝。
早上还在思念老黑挥勺下厨的身影,没到中午妈妈的爱心就到了。
母子连心实实在在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