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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后的青葱岁月全文阅读

作者:无惧前行     70后的青葱岁月txt下载     70后的青葱岁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五)-(三十六)

    我的心一下从嗓子眼就掉落回去了,该来的总会来的,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我停下脚步,转身来,低着头不敢看父亲。

    “抬起头来!”父亲很威严地喝到。

    我赶紧把头抬起来。“把帽子摘了!”父亲又喝到。身为警察的父亲这几句喝令基本就会让人心理放下武器,放弃抵抗了。

    我不情愿地把帽子摘下来,父亲走过来,左右端量,那么大一块白纱布扣在头顶,肯定跑不掉了。

    “你头怎么回事?”父亲继续威严地喝问,但语气明显放缓了。

    “没什么事,摔了一下。”我不在意地回答。

    “过来!”走廊灯比较暗,父亲拉我到他的房间,爸妈的房间有个吊灯,六个灯泡,亮度高。

    父亲打开吊灯的开关。拿一个木头方凳放在灯下,把我摁在凳子上。

    “别动!我看看。”父亲说别动的时侯依旧威严,但说到我看看的时候已经变得温柔起来。我好像从未听到父亲这种口吻跟我说话。

    我老实地坐着,头被父亲也轻轻摁低了一些。感觉父亲在小心翼翼的撕起胶布。

    “哎呀,轻点爸。”胶布粘的头发,拽起来疼,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伤口的疼痛。

    “好的,我轻点,你忍一下。我必须要打开看看伤口。”父亲担心地说。

    感觉伤口的撕裂痛,我咬牙忍着,嘴里哼哼了几声。棉纱布揭开了。

    “哎呀,伤口这么大,你这孩子,怎么搞的?”父亲既心疼又生气地责问。

    “骑自行车下坡,有雪滑,没刹住。”我在害怕父亲发现前的忐忑中已经想好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还一直担心做警察的父亲明察秋毫,不相信会追问。

    “怎么处理的?就这么简单包了一下?没打破伤风和消炎针吗?”可是父亲根本没有继续追问我原因,只是一味地开始担心我的伤口了。

    那次,我看到了父亲最温暖的一面。

    “哎呀,口子这么大,你这个孩子,疼不疼?怎么搞的?唉!”妈妈在厨房还没吃完饭,听见父亲的声音也赶紧赶过来。

    “不行,得赶紧去医院!几点摔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看看表,“晚上有值班大夫,必须缝针。”

    “那赶紧穿衣服,走吧,都穿上大衣,晚上冷!”妈妈着急地安排着。

    “哥,疼不疼?”小溪不知何时过来偎在我肩旁,轻声问着。

    “没事,小溪,哥体格好着呢。”

    “好了,赶紧穿衣服,走!”父亲已经在穿外套了。妈妈拿着父亲和我的大衣走过来。

    父亲的是橄榄绿的新式警用大衣,我的是蓝色的旧式警用大衣。同样的暖和,我的大衣父亲也穿了多年。

    烟墩山医院离我家很近,向北顺胡同,穿过两条街就到了。

    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地响着,路上的积雪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不那么洁白了,但增加了小巷的亮度。父亲一直牵着我的手走到医院。父亲的大手厚重而有力。

    那时烟墩山医院不是现在的临海高楼,华丽壮观。还是一座三层的简易楼,水泥地面。

    楼门前,同样昏暗的灯光。门口很安静,没人,也没现在的好多摊贩和等候的出租车。

    父亲拉着我快步走进医院,左手边有个窗口还亮着灯,有个医生在值班,“挂个号,大夫。孩子头摔伤了,伤口挺大。”父亲干脆利索地说明情况。

    “现在都是急诊,你往右拐。里面应该有医生,今天没什么病人。”窗口的医生收了钱递过挂号单。

    “好的谢谢。”父亲拉着我赶紧去了急诊室。

    “大夫,大夫,有人吗?”父亲还没到急诊室门口就开始着急地喊着。

    “进来吧!”听到急诊室有个声音不紧不慢地说。

    “快点,有大夫。”父亲一边说着又紧拽着我跑了两步,拐进急诊室。

    有个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瘦瘦的大夫坐在那里。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也没顾得抬头:“怎么回事啊?”大夫问。

    “大夫,小孩骑车摔伤了,有三个小时了,我看口子挺大,你看怎么办?是不是需要缝一下,打点针?”父亲还是一如既往,思路清晰,干脆利索地说明问题。

    “哦,坐下我看看。”听到声音大夫这才抬起头来,“咦?这不老龙吗?我说声音这么熟悉。”

    “张主任啊,看,这么巧,给你添麻烦了。”父亲也认出了那个医生,看样挺熟。

    “对了,现在应该叫龙局长了。”那个张主任笑着说。

    “什么局长?都是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父亲客气着说。

    “来来,孩子,坐下,让我看看。”大夫朝我说,“哎呀,孩子这么大了,这是老大?”

    “对啊,老大,一点不省心。”父亲叹到。

    “小的是个女孩?”大夫一边给我揭开纱布,一边跟父亲聊着。对,女孩。”父亲答到。

    哎呀,摔得挺厉害啊,我再看看,忍着点小伙子。”大夫一边说着,一边从白色的搪瓷消毒盒里拿出一把镊子。

    “哎呀,”我又感到头皮撕裂的疼痛。

    “口子挺长,需要缝一下,要打破伤风,再打点青霉素,消炎。”大夫说的跟父亲的预估一样。

    “是摔得的吗?”大夫放下镊子问我“小伙子,不是打架了吧?我怎么看着伤口像钝器打的?”

    什么钝器?不知道。是摔的啊大夫。”我有些着急。

    好吧,先缝一下,”大夫起身准备,“然后需要试敏,青霉素打过没?过敏不?”

    “应该不过敏,记得好像小时候打过一次,不过敏。不过还是试试敏,放心。”父亲一边看着我,一边回忆着说。

    “龙局长,最近不在海员俱乐部那边了。”大夫一边准备着用具,一边跟我父亲攀谈着。

    “现在很少过去了,有年轻的同志负责了,我回局里了。”父亲回到。

    “我说,这几年不见了,以前一年总得来我这里几次。”大夫笑着说。

    “对啊,外国海员有病就必须来你们医院,这是有规定的,”父亲说着“谢谢张主任一直以来对我工作的支持啊。”

    “别这么说。龙局长,咱们也算多年的老熟人了,老朋友了。”大夫回头说。

    “对,对,今天这不又来给你添麻烦了。”父亲把话题转回我身上,“张主任,你看孩子这伤口要缝几针。用不用拍个片看看脑子里边有没有事?以后会不会影响长头发?”

    爸爸像机关枪一样问了好几个问题,有些不淡定了,我从来没看到父亲这样着急,甚至有些失态。

    “没事,龙局,”大夫笑着说,“看这小子的精神头,没问题,现在就怕感染,好几个小时了,还好是冬天。”

    听见大夫这样说,父亲舒了一口气,叹道,“唉,养儿子就是操心啊,干工作没这么操心过。”

    “嗯,都一样,我那小子也快上高中了,成天也是光跑出去看录像。”大夫一边整理缝针的用具,一边跟父亲聊着。

    “来吧,小子,忍着点!”大夫在病床旁朝我招手说,“放心叔叔的技术,尽量给你缝好,不耽误长头发,不耽误以后找对象。”

    “谢谢大夫,谢谢叔叔。”我低着头硬着头皮走向病床。

    三十六

    父亲说缝了四针,还好被他发现的早,没发炎,他也自己庆幸那晚没任务。

    回家的路上,父亲没再牵我的手,自己在前面大步走着,我在后面低着头跟着,脚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嘎吱嘎吱”地更成了主旋律,又像“咚咚”的前奏鼓点声在提醒着我,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

    一路上,父亲都没跟我再说话,我也不敢出声,默默地走到楼下,父亲在楼道口停下了,等我走近,低声说了句:“楼道里没灯,小心,别再摔着。”

    然后,上楼了。我心里暖暖的,刚才看父亲停下,还以为要训我一顿。

    刚到四楼半,看见家门开着,妈妈披着棉袄在门口等着,“怎么样?还疼不疼?赶紧进屋吧。”

    不管什么时候,妈妈永远是孩子的贴心保护伞。

    “没事,妈,缝了四针,打了几针,不疼了。”我进屋一边脱大衣,一边跟妈妈说。

    听见我回来了,已经睡了的小溪也披着衣服开了一点门缝,露出脸来关心的问:“哥,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小溪,赶紧睡吧,哥体格好着呢。”我轻松地说。

    “好了,你赶紧睡觉吧!”妈妈说着小溪。

    “哥,我睡了,你小心点啊,”小溪做了个鬼脸带上门。

    我脱了大衣,回到自己房间,直直地坐在木头扶手沙发上,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道下一步父亲要如何收拾我,训我。心里倒不忐忑了,反正已经发生了,已经都知道了。

    但心里还是坚定想着“不管如何,不能说被人打的,更不能说跟美东一起,不然,妈妈以后肯定不会让我们在一起了。”

    “我自己心里想着,“一定不能说,父亲一旦报警调查起来,老四还拿刀砍了王磊,都会扯出来。”

    我心里拼命地摇着头,一边坚定内心“不说!一定不说!”

    听见妈妈在那个屋跟父亲交流着,着急地问我的情况。父亲把基本情况,干脆利索地跟妈妈说了。

    隐约听见妈妈说:“不是摔的?打的?我过去问问!”

    好像被父亲拉住了,在劝着,声音变小,听不见父亲说什么。

    少顷,听见父亲的脚步,门开了,我条件反射似的立刻从木头扶手沙发上弹了起来。

    “爸,”还没等我在说什么,毒品挥手说:“坐下吧,伤口需要养,头不是别的地方,是指挥机关,这两天别上学了,在家好好养着。”

    可是后天要期末考试了。”我着急地说到。

    我跟你们老师请假,”父亲把我写字台前的椅子搬过来,放在沙发对面,与我促膝而坐。

    “海超,可能爸爸工作忙,放松了对你的要求。”父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孩子,身体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是次要的,先养好身体吧。”

    父亲从没有这么宽待于我,一直是很威严的样子。搞得我不知所措。

    “好了,睡吧!明天还要打针,坚持打,不能感染了!”父亲又加重了语气。

    走到门口,父亲又回头说:“暂时别想考试的事了,养好身体,再追上大部队。”父亲出去了。

    我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结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么容易就过关了?我不敢相信。

    门又开了,抬头看,是妈妈进来了。妈妈用手指戳了我脑门一下,“海超,你这个孩子,一定不让我和你爸省心,我从没见你爸这么难受过。”

    我站了起来,“妈,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好了,赶紧刷牙睡觉吧,你爸说了,他明天有会,让我带着你去医院打完针再上班。”妈妈说。

    “没事,妈,我自己去就行。”

    “不行!你爸安排好了,说必须看着你把针打上,头不是开玩笑的。”

    “哦好吧。”我答应着。

    “到底怎么弄的?是打的吗?”妈妈开始追问。

    “不是,妈,真的是骑车摔的,下雪路滑,没刹住车,摔的,”我解释着,“摔在马路牙子上,可能正好马路牙子有个缺口。”我补充着。

    “好了,不说了,你这个熊孩子!还好没把脑子摔坏了!赶紧睡吧!”妈妈走了。

    爸妈说了会话,屋子里静下来,听见墙上挂的木钟“嘀嗒,嘀嗒”很清晰地响着。静下来,才感觉到伤口开始疼,木钟每嘀嗒一下,就像扯了我的头皮一下,揪得生疼。

    我把身子放松,倚在沙发后背。用手摸了摸头顶,好像纱布又厚了,一动纱布,疼得我吸了一下牙。

    转头看到那个警察棉帽子,安静的放在旁边的沙发上。我俯身伸过手去把帽子拿过来,反过来看,棉帽里面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半。已经干干硬硬的了。

(三十七)-(三十八)

    在一夜恶梦中醒来,一会儿被人追杀,一会儿又坐在教室里,梦中有时在高中,有时在初中,最后回到二十中的教室。但同学们都不理我,好像看不到我。

    我睁开眼睛,醒了醒神,伸了个懒腰,忽然感到头疼,手不由自主地去摸,摸到厚纱布,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两只手都过去了,摸了几下头,确定是纱布包的,这才回想起来,昨天真的受伤了,真的缝了四针。

    想尝试着起来,头一抬就撕裂的疼,赶紧躺好。窗外已经有阳光射了进来,应该八点多了。

    冬天,每天上学起来时,天还是黑的,看样我睡得时间真不短。

    躺在床上,开始回忆昨天的事情,又想到了宫巧静,怎么感觉她都好像有些不对劲。隐约感觉她好像太主动,说得太多了。

    头又在疼,算了不想了。右胳膊肘支着,慢慢抬起身来,把枕头竖起来,倚在枕头上。

    好了,这样感觉舒服一些,有些清醒了。

    门轻轻地推开了,看见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我半躺着,说:“起来了海超?头还疼不?”

    “妈,不太疼了。”

    “睡得时间真不短,快九点了。赶紧起来吧,吃点饭,我们去打针。”

    “哦,好的妈,不太想吃饭。”

    “不行!现在需要营养的时候,我给你煮了两个鸡蛋,冲一碗麦乳精,还有你最爱吃的蜜三刀。”

    “好的,妈。”听说有蜜三刀,我咽了口唾沫。

    “起来的时候慢点,小心头。”妈妈说着往外走了。

    我喜欢只穿着内裤,光着身子睡觉,舒服。

    但昨天是穿着毛衣就睡了,因为头顶包的厚厚的纱布。套头的毛衣和春秋衣,没法脱,一脱带的头疼。

    脖子有些扎,我用手摸了摸,脖领有些硬,可能昨天也滴上血了。

    “不行,我得脱了,太难受了。”我心里想着,“必须要换一件。不然一天都不舒服。”

    我咬着牙慢慢地把毛衣和春秋衣从头上撸下来,这才想起来没拿换的毛衣。

    我光着身子,打着哆嗦,走到大立柜,刚要打开。

    妈妈又推门进来了,看到我衣服没穿就跑下来,忙说:“你这孩子,别感冒了,怎么不穿衣服就下来?”

    “忘了跟你说,我把里外穿的都给你找出来了。在沙发上。”妈妈走到靠里那个木头扶手沙发,把毛衣,春秋衣,秋裤,一摞衣服都拿到床上。

    “换换吧,没法洗澡,先换换衣服。除除霉气。”妈妈细心地安排。

    “好的妈,”我又得得瑟瑟地回到床上。

    洗完脸刷完牙,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我洗漱完毕,也感到精神了好多,肚子也确实饿了,昨晚光喝了一碗稀饭。

    “吃完饭,我陪你去打针。打完针就快中午了,我下午再去上班吧。”妈妈安排着。

    “妈,我这么大了,自己去就行。”

    “不行!你爸交代我,必须看着你打针,头的事不能开玩笑。”妈妈坚决地说。

    “好吧,好吧。”我无奈地答应着。

    “戴这个毛线帽吧,棉帽子全是血,”妈妈拿着一顶灰白相间的毛线帽跟我说,“这是人家小溪自己织的,准备过年戴的,早上上学前跟我说给她哥戴。”

    “哦,”我答应着接过来,很漂亮的帽子,是小溪喜欢的色调。

    “你先戴着吧,你有功!”妈妈埋怨着。

    刚出楼道,正要过门前小街去对面的小巷。就听见有人在叫我。

    我扭头一看,是美东骑着车子赶过来。我一下慌了,赶紧快走了几步,迎过去。

    一边走,一边偷偷用手竖在嘴上,示意美东。

    “海超,你怎……”美东刚想问我怎么样了,看我的示意,又把后边的话咽下去了。

    “海超,你这是去哪?”美东改问。

    “哦,美东啊?我去医院打针,昨天骑车下大坡,没刹住车,把头摔了,缝了好几针。”我赶忙大声诉说着经过,好让美东能对起来话。

    看样美东是听明白了,“啊呀,这么不小心,还缝针了,摔的挺厉害。”

    这时妈妈从后边走过来了,“是美东啊?怎么没上学?”

    “哦,哦,”美东支支吾吾着,“哦,大姨,我们是技校,今天是实习课,我做得快,就早回来了。”

    “这样啊,技校也很好,毕业就有工作,还是技术工,也要好好学习啊。”妈妈嘱咐着。

    “好的,大姨。”美东看我妈没起疑心,赶紧答应着。

    “你看海超,把头摔成这样,也没法考试了,耽误学习。”妈妈又埋怨着。

    “你们这是去哪?”美东问。

    “去医院打针,需要消炎,头不是别的地方,大夫说发炎会引起好多并发症。”妈妈说到。

    “是去烟墩山医院吗?我正好没事,陪海超一起去吧。”美东说着走到我身旁,对着我耳朵小声说,“缝针了?感觉怎么样?大叔那关怎么过的?”

    “回头再说,还算顺利,一定别说昨天我们在一起。”我也小声回美东。

    “别耽误你的功课。”妈妈关心到。

    “没事大姨,我把实习课的活都干完了,打完针,我可以陪陪海超。”美东说着。

    “好,下午来家跟他说说话吧。别让他出去,帮我看看他。”妈妈尽管知道美东学习一般,但对美东印象很好,一直感觉是个老实孩子。丝毫没有怀疑上美东。

    打完针回来已经快十一点多了。

    妈妈给我们下了一大锅面条,每人两个荷包蛋,屋子里都是大白菜肉卤的香味。

    妈妈知道我最喜欢吃面条,给我和美东一人盛了一大碗。

    “你俩赶紧吃吧,一会就坨了。”

    “好的,妈。”

    “谢谢大姨。”

    我和美东答应着。

    我们边吃,妈妈边安排着:“美东来正好帮我看着海超,不能出门了。家里没人,我下午上班还担心,”妈妈自己也盛了一小碗,又端了一小碟咸菜,也坐过来一起吃。

    “放心吧,大姨,我看着海超。”你和大叔晚上下班回来我再走。

    “好,你是学校都完成实习功课了?”

    “是的阿姨,学校没事,放心吧。”

    “嗯,好的。美东是个老实孩子。”妈妈表扬着。

    妈妈收拾完厨房出门上班了。

    看着妈妈出了门,门关好后,我俩同时吁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放松下来。

    三十八

    “赶紧说说过程,”美东一激灵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我说。

    我就绘声绘色地从开始怎么躲我爸,到最后怎么发现的,怎么去医院缝的针,来来去去详细地跟美东说了一遍。

    很奇怪,跟美东说的这一大气,头居然没疼,就觉得嘴干。

    我要去倒水喝,美东说,“别,你坐着,你是病号。我去倒。”

    我接过美东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两口水,又嘱咐道,“千万不能说我们在一起,我爸知道了。以后就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玩了。”

    “对对,好,我不说,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美东叹了口气,“昨晚我也没睡好,担心你的伤口不缝长不好,今天上了一节课就赶紧请假回来了,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感谢老大,我体格好着呢。”我笑着说。

    “什么老大,”美东发自肺腑的说,“海超,咱俩这关系,没什么老大不老大的,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嗯,一定的。”

    我琢磨了一会又说:“另外,老四那边你想法说一下,这些日子千万别来找我,也别在楼下叫。让我爸知道,我们就完了。”

    “好的,我明白,”美东答应着。

    “我爸要知道,我们是打仗打的,肯定会调查的,”我说,“老四还动刀了,报警了很麻烦。别把他拘留甚至劳教了。”

    美东点点头。

    “咱们不报警,对方肯定不敢报警,”我分析着,“他们肯定也看到我出血了,不知道我头打成什么样了,报警不是自己找死?”

    “好的,你好好养着,以后再找机会报仇。”美东咬牙切齿地说,“恨的我牙根痒痒!”

    我不知他是说林娜还是说打我的王磊,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吧。

    “你考试也不用去了?”美东问到。

    “对啊,我也很奇怪啊,我爸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没怎么说我,好像很冷静。他说的不让我去考试了,先把伤养好。说身体最重要。”

    “当爹的也很心疼孩子,可能就是不愿说而已。”美东感叹着,“我爸也是这样,别看他成天批我,但我要哪天不舒服,他比我妈还着急。”

    我也点头赞成,心里想:“可能以前太不了解父亲了。”父爱的伟大,那时的我还远远没有用心去体会到。

    “这样吧,你先在家躺会,睡一会,头需要好好休息,”美东站起来穿外套,“我去趟一马路小市,看看老四在不在,赶紧跟他说一声,别不知道,再跑来叫你。”

    “好的,赶紧去说一声吧。”我答应着。

    “我一个多钟头再回来,你也睡的差不多了,”美东边走边说。

    “好的,回来敲门我就听见了。”我交代。

    美东走了,我自己坐在沙发上。左右轻晃了下脑袋,好像感觉好多了,不那么疼了。

    也确实感觉累了,刚才跟美东说了好多话。我把棉大衣拿了过来,往身上一盖,依着沙发迷糊过去了。

    隐约中听着有敲门声,我睁开了眼。

    这次迷糊得很理想,尽管半躺在沙发上,但睡得很踏实,一点也没做恶梦。

    打开门是美东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边装了像是两只鸡,但又很小。

    “看到老四了,跟他都交代明白了,”美东进门就说,“幸亏去了一趟,老四说本来打算傍晚过来看你。”

    “这不?老四上午就准备好了,跟其他摊弄了两只鸽子,说对愈合伤口特别有好处,晚上想带过来看你,”美东说。

    “哎呀,谢谢老四,还真有心。”

    “嗯,别看卫凯比我们都小”,但脑子比我们都活,考虑事也全面。”美东说,“我说给我吧,你别去了,这不,我带回来了。”

    “再见老四,替我谢谢他。”我说着要接过网兜。

    “你别动手了,放哪?我去放吧。”美东说,“放水池子里吧,晚上让大姨帮你炖炖喝汤。”

    “老四也在安排人打听王磊那帮人,我今天也跟唐晓红说了。”美东放下鸽子,从厨房往这边走着说。

    “嗯,让他们都先忙活了,”我考虑下说,“这事先告一段落,打听到是谁就行了,先撂一撂,等我好利索了再说。”

    “好的,我跟老四也说了,最近千万别惹事了。”美东答应着。

    “还有啊,老四那天怎么拿刀去了?告诉他别带要命的东西,”我又问道。

    “也幸亏,老四带的刀,不拔出刀,我们不知要吃多大的亏。”美东说。

    “嗯,也是,不过太危险了。”我说到,“一动刀就不是学生单纯打个仗了。”

    “好长时间没见刘超了,考完试见见吧,”我问美东。

    “对啊,我也挺长时间没见他了,还挺想的。”

    “唉,本来想过年放假一起去上海,我头这样,我爸也不知还让不让我去了,我也不敢提了。”我有些灰心地说。

    “别上火,海超,先养好伤这次去不了,以后也还有机会,”美东鼓励我。

    “嗯,你也要开心起来,别再郁闷了,文艺小青年。”我拍着美东的肩膀笑着说。

    “笑话我呢?我没事,早想开了,”美东故作不屑地说。

    “缘来,惜缘,缘去,随缘。”美东若有所思地说。

    “哎呀,有学问啊,真成了文艺青年了?”我竖着大拇指夸到。

    “这有什么,我是那天听我姐说的,”美东说,“我姐现在调到前台了,她说更得多学习,不然跟不上工作的节奏。”

    “我也不知啥叫工作节奏,”美东继续说着,“但我感觉,我姐说的都很有道理。”

    不知不觉,我俩这样闲聊着,天就黑了。

    “我先走吧,海超,”美东看了看墙上的木钟,“看时间,大姨和大叔也快回来了,说实话,我也挺草鸡见你爸的。”

    “我爸不对你态度挺好的?每次都有笑脸,比给我的都多。”

    “唉,有笑脸,见了大叔心里也发毛,”美东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还是趁大叔没回来,先走吧。明天再来看你。”

    “好吧,你上学就别来了,你们啥时候考试啊?”我送美东到大门口。

    “我们技校考试简单,没事,我明天去上一节课,请假就过来,省的你自己一个人在家也闷。”

    “好吧,”我开心地说“楼道没灯,下楼慢点。”

    “好嘞,对了,跟大姨说明天我陪你去打针就行了,让大姨上班吧。”美东从台阶上回头说。

    送走了美东,我带上门,感觉心里又空下来,好像没有底,总感觉父亲这事处理得出乎我的意料。

    好像有什么疾风暴雨在等着我。

(三十九)-(四十)

    小溪跟妈妈前后脚回来了,小溪回来后先过来关心地问了我的情况,看我精神状态很好,也不太疼了,就放心地回屋做作业了。

    小溪比我小一岁,今年初三了,面临中考,小溪学习很好,在班里是学霸,不光学习好,课余还能有很多时间去做她自己喜欢的事情。

    小溪喜欢绘画,喜欢织毛活,喜欢做手工。家里有一只大船,就是小溪用一分钱纸币叠成的。

    小溪长得很漂亮,双眼皮,大大的眼睛跟我差不多,喜欢笑。但不像其他女孩那样特别喜欢打扮,喜欢读书,主要心思用在了丰富内心世界上。

    小溪性格跟我不一样,喜欢安静。继承了父亲的优点,比较有内涵,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有事埋在心里。

    妈妈回来了,一进门就问我头的情况,还疼不疼了,下午怎么过的?有没有好好休息,美东啥时候走的。

    我一一作答,妈妈放心地走进厨房,准备晚餐去了。

    “海超,”妈妈从厨房叫我,“这从哪来的鸽子?”

    我想起了美东带来的,老四送的鸽子,刚想顺口说老四送的,但转念一想,最好还是不要提老四了,妈妈对杨卫凯印象不好,一提恐怕连吃也不让吃了。顺带着别在怀疑上我头的事跟老四有关。

    想到这儿,我回道:“哦,对了妈,忘了跟你说,那是美东去一马路市场买的,美东妈妈听说后给他的钱去买的,说对伤口愈合有好处。”我没敢说是老四送的。

    妈妈一直对美东印象很好,果然,“哎呀,美东妈妈真有心啊,改天见了,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美东也是好孩子,学习差点,但人品好就行,当然学习再好就最理想了。”妈妈又念叨着。

    “那我赶紧炖上吧,晚上喝了补补,洗得还挺干净,没大有毛。”妈妈在厨房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却无心再跟妈妈探讨鸽子了,我的心已经在担心父亲晚上回来,会不会跟我开始谈心,甚至训话。

    于是,我溜达到厨房,一边看妈妈忙着,一边打听:“妈,我爸,,我爸他没说什么吗?”

    “你爸说啥事?”妈妈忙着,根本也没用心分析我的话。

    “就是昨天的事,我头的事。”我直接挑明。

    “你爸也担心啊,别看你爸平时对你严厉,其实你爸心里真是挂念你,常说你小时候多么多么乖,尝尝回忆起小时候让你骑在他脖子上,对着大立柜镜子,你笑得咯咯的样子。”

    妈妈说的我心里暖暖的,也感觉很对不起父亲。

    “我爸咋还没回来?”我喃喃地问。

    “哦,你爸傍晚给我办公室打电话了,他临时有任务,这两天不回来了。”妈妈说。

    以前我听到父亲不回来吃饭了,而且是几天不回家,会开心的蹦起来。

    但今天好像心里有些隐隐的难受,好像盼着父亲能按时下班回来一样。虽然挨批的风险还是大概率的。

    “哦,我爸又出差了吗?”我追问到。

    “你爸没说,我也没问,你爸也不让问,老规矩,有纪律。”妈妈习以为然地说。

    “哦,好的妈,那我先回屋了。”我跟妈妈打了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间。

    坐在木头扶手沙发上,心里不舒服,堵堵的感觉,越发开始自责。

    这时,门轻轻地推开了一条小缝,小溪的脑袋挤进来,“哥,爸晚上不回来了,高兴了吧?”

    “我高兴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不用挨批了啊,嘻嘻。”小溪闪身进来,说:“哥,妈把毛线帽子给你了吗?怎么样?合适吧?暖不暖和?”

    “哦,很暖和,还轻快,也很漂亮。”提起帽子,我赶忙感谢小溪,“谢谢你小溪,你还没戴,就让哥戴了。”

    “客气啥,你是我哥啊,别人我才不会舍得给呢。”小溪笑着说。

    “嗯,美东还问呢,从哪买的,这么好看。”我又夸到。

    “嘻嘻,谢谢美东哥的赞赏,”小溪接着关心地说:“头不疼了吧?缝针的时候一定很疼吧?我缝扣子的时候让针尖扎一下,都那么疼。”

    小溪吸了两口凉气,又说:“你让大夫用针把头皮穿过去,再缝起来,哎呀,想想就疼,头皮发麻。”

    “哥没事,哥体格好着呢。”我炫耀地说。

    “吃饭啦!”门外传来妈妈的叫声,“小溪,你哪去了?吃饭了。”

    “知道了妈。我在哥哥房间,马上出去。”小溪回答。

    “吃饭了哥,今天不用我端进来了吧?”小溪挤着眼打趣到。

    “你敢笑话你哥?”我举起手作势要打。

    “好了,不敢不敢。”小溪拉开门先出去了。

    一出门就香气扑鼻,鸽子汤的香味。“赶紧坐下喝鸽子汤吧,”妈妈端了一大碗热热腾腾的汤放在我常坐的位置。

    “小溪也喝一碗,也沾沾你哥的光,好不容易的。”妈妈给小溪也盛了一碗过来。

    “谢谢妈妈,谢谢哥,沾你光能喝上鸽子汤了。”小溪又朝我挤着眼。

    “去,敢笑话我。”我小声喝道。

    坐下喝了一口汤,确实挺好喝。抬头看看,妈妈端了一碗稀饭过来自己要喝。

    我放下勺子,走到液化气炉灶前,拿勺子从砂锅里盛了两大块鸽子肉,又盛满汤,小心翼翼地端到妈妈桌子前放下。

    “妈。你也喝碗鸽子汤吧。”我说。

    “我不用,我还是喜欢喝稀饭。”妈妈推辞着。

    “喝吧。妈妈,你也喝嘛,”小溪也劝道。

    “好吧,好吧,我喝,你们都是孝顺孩子,”妈妈答应着“唉,你说我们这个家多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妈妈喝了口汤,继续说道,“我和你爸都是大学本科生,工作也都很稳定,小溪也不用我们操心,很听话。”

    “就是你,海超,”妈妈自己也感觉奇怪地说,“你小时候挺听话的,学习也挺好,小学基本都是双百,怎么上了初中,尤其转学后。越来越不听话,学习也越来越成问题了。”

    妈妈又叹了口气,“原来把你转到二十一中感觉教学条件更好,有利于你学习。现在看事与愿违了。”

    “越来越让我们操心了,这次头又摔成这样,多危险啊。”妈妈后怕地说。

    “妈,我以后好好的,不再让你和我爸担心,”我赶紧表态。

    “对啊,把心用在学习上,”妈妈放下勺子说,“我和你爸都是本科生。我们那个年代上大学很不容易的,外培养不出你一个大学生,唉……”

    我无言以对,低着头,默默地喝着汤,一小口,一小口轻轻嘬着。

    生怕弄出一点声音。

    四十

    饭后,我主动帮妈妈收拾碗筷,让妈妈先回房间看电视。妈妈还担心我的头,我说没事,已经不疼了。妈妈看我的精神状态也不错,就放心回房间了。

    我把碗筷刷了,地面扫了,炉子添了煤,开水也倒了暖瓶里了。餐桌也擦了,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松了口气,心里这才隐约感觉舒服了一些。

    回到房间,我不由自主地打开一本书。坐在写字台前看了起来。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看进去没有。

    第二天美东又来看我,还带了齐秦的《狼》,家里有双卡录音机,但基本都是妈妈喜欢的歌,像齐秦的歌父亲是不允许家里出现的。尽管这个城市的马路上都已经流行开了。

    妈妈也同意美东陪我去打针了,打完针回家我很开心地跟美东听着歌,聊着我们彼此的心事。快乐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伤口已经在悄悄地愈合了,十天的时候把线拆了,大夫说长得不错,伤口结了痂,越来越痒,想挠又不敢挠,妈妈说不能动伤口的痂,得让它自然的掉落,如果自己强行扣掉了,会留下大疤。

    虽然是男孩,但也是爱美的年纪了,每天拿着小圆镜在大立柜镜子前照来照去,盼望着痂早些掉,盼望着不留疤。

    起初还打针那几天,美东每天上午就过来了。后来不用打针了,美东就上午上完课,下午自习课请假早些赶过来看我。那段时光的相处也为我和美东成为一辈子的好兄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但我感谢美东的时候,美东总是说应该的,咱俩是兄弟,这让我很感动。

    有一次,美东也很动感情地说:“海超,不要再说感谢的话了,兄弟感情是处出来的,不是说的,”美东顿了顿又说,“说实话海超,那天要不是你赶过来得及时,钢管就砸在我头上了,而且可能不止一下。”

    美东紧握着我的手,一起做一个拳头状,“我们以后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困难,什么难事,但不管何时,不管遇到什么事,相信,你的身边都会有我。”

    美东说话都是那种不紧不慢,细水长流的感觉,很少有看到他如此动情,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清晰的记起美东那会儿的眼神和语气的坚定。

    除了打针,我没敢再出门,怕爸妈哪次半路回来,找不到我,担心。

    美东放假了。我没参加期末考试,妈妈说,父亲从外地打回两次电话问我的情况,告诉妈妈,他已经跟学校请好假了,不用去考试了。

    再就是问我的伤口怎么样了,叮嘱妈妈别让我出门。一个是不利于伤口愈合,再一个是避免跟外界再联系。父亲好像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事情,好像正在安排我的未来。

    我也一直在等待着父亲终将到来的一次谈心,但我想,如果是训话或者呵斥,甚至打我一顿。我可能心里会舒服一些。

    小溪也放假了,每天忙着画着什么,不让我看。女孩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瞒着哥了。

    我的痂已经完全掉了,留下个疤,但不严重,疤那里也长了点头发,傍边头发也可以盖住,所以看不出来。

    我照例还是每天拿着小圆镜在头后对着大立柜的大镜子看,越看越满意。渐渐不再担心,甚至忘记。

    我每天在家里开始尝试着帮妈妈做饭,看着墙上的木钟,预估妈妈下班回来前,把饭做好。每天劈柴,下楼去小棚提煤块,生炉子,把家里的所有暖瓶都灌满开水。家里是土暖气,但很暖和。

    这样,妈妈下班回来可以吃上我做的热乎饭,炉子也不会灭,还得重生,省了妈妈好多心。

    那段日子,也是妈妈表扬我最多的时候,虽然做的菜我自己吃着都没感觉好吃,但妈妈还是赞不绝口。小溪也跟着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做呕吐状。

    快过年了,已经有些急不可耐的孩子开始一个一个放着小鞭,时不时的会从窗外传来“啪啪”的声音。

    那时过年不像现在一放一大盘,都是买一百两百响的小鞭,孩子们会一个个拆下来,放在口袋里,一个一个点着放。

    初中之前,在老院里,也会跟院里的发小们一起在院子里放,点一个互相扔着,躲着,欢笑着。

    搬到楼上后,跟邻居们没有大院里的走动的那么勤了,甚至有些邻居都不太认识。

    但这样孤独着,也就这样长大了,少了很多童年的欢乐。

    跟美东,刘超原来商量的去上海的计划基本泡汤了,爸妈肯定不同意我去,我也没底气再跟家里提。明年夏天吧,暑假时间更充裕。

    父亲这次任务执行的时间比较长,妈妈有次说父亲是去南方了,去了好多地方。

    父亲那会儿也就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是单位里最年轻的干部,所以好多出差的任务都是父亲。

    记得那会儿每年大年三十都是妈妈带着我和小溪去父亲办公室陪父亲值班度过的。

    连着好几年,妈妈有时候会有些怨言。

    但父亲说,单位的老领导岁数大了,还有个副职是女同志,不方便值班,也没**换,所以每年大年三十都是我们全家陪父亲值班。

    我算了算父亲差不多二十天没回来了,我的伤口都好利索了。父亲应该快回来了吧。我竟然第一次从心里盼着出差的父亲早些回来。

(四十一)-(四十二)

    看时间差不多该做饭了,我在厨房刮土豆皮,已经洗好了大白菜,从阳台外拿了一小块肉。

    那时候的冬天比较冷,过年前后排队用票买的的年货鱼、肉、猪头、猪蹄等都可以放在北阳台外挂的铁箱子里,是个天然冰箱。

    晚上准备炖个土豆,炖个大白菜,那个年代冬天也没啥菜,就是大白菜、土豆、洋葱,大葱。

    就是大白菜也是凭票供应,每年排队买大白菜也是北方城市一景,大白菜堆得跟小山似的。

    听见大门响了,开锁声,感觉还没到妈妈下班的时间,“是小溪回来了吗?”我在厨房问。

    换鞋的声音,没回答我。我放下土豆,从坐的小板凳上站起身来,刚走两步,想出去看看。

    父亲出现在厨房门口,风尘仆仆的脸,胡子拉碴,刚摘下帽子,头发也长了很多。

    “爸,您,您回来了?”我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尽管心里已经有些盼着父亲回来,但父亲真的回来了,我感到心里马上有了负担,陡然来了很多压力。

    “伤口长得怎么样了?”父亲温声问道。

    边问边搬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身,要看我的头。

    “好了爸,都好了。痂都掉了。”我一边汇报一边顺从地转过身去。

    父亲细心地用手拨开遮盖着伤口的头发,又打开灯,仔细俯身看着,“长得不错,疤不大。”

    父亲感觉很高兴,舒了口气,又问:“你在干嘛呢?”

    “我在准备晚饭,妈和小溪回来可以吃现成的。”

    “哦?不错啊,有进步嘛。这些日子看样有些转变啊。”父亲表扬我。

    “我这些日子已经做了好多天了,学着做。”听到父亲表扬,我也很开心。

    毕竟父亲以前很少夸我,大部分时间都是批评,一边批着还会一边说“批评你就是就是帮助你!”。

    “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吧?”父亲脱下大衣和外套又问。

    “爸,你刚出差回来,一路辛苦,你休息会吧,我做就行了。”我赶紧表态。

    “那好,晚上也尝尝儿子做的饭。”父亲乐呵呵地回屋了,隐约听到茶杯和找茶叶盒的声。

    我又放下刚拿起来的土豆,走到父亲房间,“爸,我刚烧的开水,我给您沏茶吧,”说着,我从父亲手里拿过茶杯,父亲打开茶叶盒,倒了一些在手里,颠颠,就揪了一点放回茶叶盒。

    “行了,就泡这么多吧。”父亲看着我端走茶杯,在身后还担心着,“小心开水啊,别烫着。”

    “好嘞爸,没事。”

    我把开水倒进茶杯里,看飘起来一些小渣子,就吹了吹,往水池里倒出些水,茶叶渣子叶随着流出去了。

    这又重新沏满,端了过去。父亲坐在他房间的连体沙发上,那是去年春节联欢晚会,我“葛优瘫”的沙发。

    看样父亲也很疲惫,半躺在沙发后背上,闭着眼。

    我轻轻地把茶杯放下,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感觉今天做晚饭格外用心,也感觉有些紧张,炖大白菜居然忘了放盐,出锅的时候幸亏尝了尝,避免了小溪又挤眉弄眼嘲弄我。

    我在厨房忙着,两个菜都做好了,妈妈和小溪还没回来,就先关了火,热在锅里。把馒头也放蒸锅里准备热一下。

    妈妈喜欢喝稀饭,尤其是玉米面粥,我又准备烧一锅稀饭。

    门外响起小溪的声音,好像是跟妈妈一起回来了。

    小溪也放假了,今天去了同学家一起学织毛衣。

    门开了,妈妈看到了父亲的鞋和挂在走廊衣服挂上的大衣和帽子,“老龙?海超,你爸回来了吗?”

    我从厨房迎出来,总食指竖在嘴边小声说,“对啊妈,我爸回来了,正迷糊呢,好像挺累。”

    “哦,去了这么多天,奔波了好几个地方,肯定挺累的。”

    妈妈脱了外套,换了鞋进了自己房间,父亲还没发现妈妈和小溪进屋。轻微地打着鼾。

    妈妈摸了摸茶几上的水杯,端起来给我,“已经凉了,给你爸换了热的。”

    我端了茶杯去了厨房,小溪在门外,小声问,“爸爸回来了?”

    “对啊,爸回来了。”

    “你小心了,”小溪又在挤着眼。

    气得我狠狠瞪了她一眼,顾忌父亲在打盹,我也没说什么。

    尽管不愿意看小溪提醒的样子,但心里也是发毛,确实没有底。

    “加个菜吧,你爸刚回来。出去了那么多日子,很辛苦。”妈妈走进厨房说。

    那时的条件有限,还真没有太多选择。妈妈沉思了一会,高兴地说,“对了,我刚打的猪蹄冻,准备过年吃的,正好尝尝怎么样。”

    “还省了事了,”妈妈一边从阳台外面往里端一个搪瓷脸盆,一边念叨着。

    脸盆就是那种大红牡丹花的,带着绿叶,家家户户都有的。妈妈特别喜欢花,尤其是大红的牡丹。

    妈妈说,看着就喜庆。

    “再热点即墨老酒吧,让你爸喝点暖暖身子。”妈妈又在琢磨着。

    妈妈一边忙着,一边嘱咐我,“海超,你头也好了,你爸也回来了,肯定会找你谈谈。”

    “哦,知道,”我点着头。

    “不管你爸说什么,别顶嘴。好好听着,这次你爸没说你,光是担心了。知道吗。”

    “知道,妈,放心吧,”该来的终要来,妈妈的话也验证了我一直的猜测。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以后就懂了。父母也不愿意说你。批你,都是为了你好!”妈妈说起来就没完。

    “好的,妈,我知道了。”我不耐烦地回到。

    “醒了?爸爸。”听见小溪在外边撒着娇,“你可回来了爸爸,想死我了。”

    “放假了吧小溪?考的怎么样?”父亲在问。

    “您说呢?当然还是第一名啦。”小溪咯咯地笑起来。

    “好闺女,真给我争气,唉,从来不让我操心。你哥要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我哥以前学习也挺好的啊,”小溪在帮我说话。

    “是啊,你哥以前学习也没用我们操心,现在退步很大,尤其转学后。”父亲说着。

    “你爸醒了,咱们吃饭吧。”妈妈说着,朝厨房外大声喊道,“醒了老龙?来吃饭吧,都做好了,海超做的!”

    妈妈特意加重了语气。

    四十二

    吃饭时,父亲说了好多他这一路的见闻。听父亲说,他这次之所以出去时间长,是因为去了很多城市。

    去了杭州、上海、还有刚刚成立不几年的深圳特区,去了跟香港一街之隔的沙头角中英街。

    父亲感叹南方已经开始了如火如荼地经济发展,北方尤其我们这里还是行动比较慢,思想还是比较死板。

    说到这儿的时候,父亲还刻意低下声调,俯身跟妈妈小声说。好像避免被人听到,但其实我也都听见了。

    然后父亲就问,“海超,吃饱了吗?吃饱了先回屋吧,我跟你妈说点事。”

    这样,就把我和小溪都支走了。

    我回到了自己房间,听到父亲跟妈妈还在谈着什么,我已经不关心了。心思都用在时刻注备迎接父亲的谈话上了。

    父亲应该吃完饭,就该来找我谈了。

    会谈些什么呢?肯定还是追问头怎么受伤的,都跟谁一起。反证打死也不说跟谁,就是自己骑车子摔的。

    我自己在房间坚定着。

    “海超,海超,”果然,父亲吃完饭了,一边轻推我的门,一边叫我的名字。这样就等于提前敲门了。

    父亲总是如此。

    “爸,吃完了?”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嗯,”父亲端着茶杯进了门,拍了拍我肩膀,“海超啊,坐下吧,咱爷俩好好聊聊。”

    父亲说着让我坐在沙发上,他也坐在另一只沙发,我们隔着一个木头茶几这样并排坐着。

    父亲沉思了一会,“海超啊,我这趟任务急,出去的时间长,走前没来得及跟你谈。”

    父亲喝了口茶水,接着说,“咱俩好好交交心,看看什么原因让你现在落后这么大,找出原因,赶紧改正,还来得及。”

    “我平时工作忙,也有我的原因,对你的功课用心不够。”父亲先在做自我批评。

    我赶紧说:“别这么说,爸,都是我自己的错,没用心学习。”

    “对,”父亲接着我的话说,“你确实没用心在学习上,你以前学习那么好,你不是笨,现在是不学,那你心思都用到哪里了?”

    父亲不愧是做警察的,抓住我一句话就把我问到墙角了。

    我支支吾吾地开始说不出来了,我当然不能说经常跟把兄弟们一起出去玩,烫烟疤了,看录像了,还喝酒了,还去打架了……

    一边支吾着,一边在快速考虑怎么回答,没想到父亲刚还在客气地聊着,一句话就切入主题了。

    “来,你说说什么原因,我来帮你分析分析。”父亲又在追问。

    等了一会,见我还是没话,父亲就又说,“你要找不出原因,咱就说具体事,从具体事上分析。”

    “嗯嗯,”我点着头,心里想着又要问头怎么伤的事了。

    “你头伤成那样,知道我和你妈心里有多难受吗?”父亲问。

    “知道,知道,”握忙不迭地点着头。

    “我第二天一早就去了你们学校,”父亲顿了顿说,“一个是去给你请假,再一个就是了解一下你在学校的表现和伤着头的事。”

    “嗯嗯,”我继续点着头,继而耷拉着脑袋。

    “你们班主任说你在学校表现还可以,就是也感觉你心思不在学习上,但基础还是不错。有次英语考试成绩也不错,”

    父亲明显有些欣慰,又喝了口茶水,“班主任说你不是在学校伤的,落实了几个经常跟你放学一起走的同学,也没看见你摔伤。”

    父亲切入正题,我心里开始打鼓,“怎么回答?怎么回答?”

    “嗯嗯,”我还是继续点着头。

    “那不是放学摔的,到底是怎么伤的?”父亲逼问。

    我耷拉着头沉默无语。

    屋子里静得只听见墙上木钟秒针跳动的声音,外面的风呼呼地吹着,靠南阳台的门好像没关紧。发出漏风的声响。

    父亲站起身来,走到阳台门口。重新带好了房门。

    转过身来,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刚要指着我,看到我正好抬起头来怯怯地看着他,又把手放下,掐着腰的手也放送下来,口气也放缓了。

    “海超,我说过多次,我是从农村考大学出来的,有多么不容易。”父亲坐回沙发,手放在木头扶手上,手指点着木头扶手。

    “你爷爷奶奶那么困难,还支持我上了大学,我刚毕业工作没几年,”父亲有些伤心了,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还没等着享点福。就都走了。”

    “海超,人一辈子时间很短暂,尤其是青春,很快就过去了。一定要珍惜青春,不负少年啊。”

    父亲越说越激动,赶紧喝了口茶水,停了会。

    我也开始跟着难受,不时用手擦擦眼角。

    “一定要好好学习啊,海超。我听你班主任说了,你那天是请假提前走了,有几个外边的人去学校找的你,”父亲接着问,“对不对?”

    “嗯嗯,”我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又发现了什么,赶紧说“不是社会上的人,以前的同学,朋友。”

    “什么同学?什么朋友?”父亲抓住我的话又开始追问。

    啊,我头疼,我赶紧闭上嘴,又耷拉下脑袋不说话了。

    “你们是不是一起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打架了?”父亲追问着。

    我不再说话,就是沉默。

    “唉,”父亲叹了口气,“海超。要学好啊,我是当警察的,你知道玻璃碴子吧?他爸爸是我的同事,他自己作的判了死刑,他父亲干了那么多年的警察,也不能干了。脱了警服了。”

    “你不能走那条路啊!”父亲激动地站了起来,来回跺了几步,然后稳定了一下情绪,转向我,“所以,那天我一听说这个情况,就跟老师请假不去考试了。”

    父亲坐下来,又温情地说,“海超,这样一是保证你先养好伤口,别感染。毕竟身体最重要。再一个是,一定要隔离你和那帮人的来往!”父亲不由自主地挥了一下手,以示坚决。

    叫我还是低着头不语,父亲又说,“行吧,我也不追问你了,反正不是些什么好人,以后不能来往了。”

    “我决定,今年春节带你回老家过年,好几年也没回去看看你叔了。”

    父亲顿了顿说,“你准备一下,带着你的书包和所有的课本。在家休息了挺长时间了,伤口也长好了。”

    我继续点着头。

    父亲看我态度挺好,还算满意,接着说,“伤好了,回老家也别光顾着玩,也多看看书,复习一下。期末考试都耽误地没考!”

    父亲安排着,“这几天也别出门了,省得再出什么事,也不准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家找你。”

    “不是狐朋狗友,”我小声嘟哝着表示不满。

    “什么?你说什么。”父亲看我在说话,没听清。

    “嗯嗯,好好,”我赶紧又答应着。

    “那好,先这么决定,哪天走。我再安排。”父亲满意地出去了。

(四十三)-(四十四)

    那天从学校走,没拿书包。父亲去学校请假时,顺便把书包和书桌里的所有东西都帮我领回来了。因为出差走得急,我也在家养伤。就没马上给我带回来。

    这次出差回来,我的伤也好了,父亲第二天把书包给我带回家。安排我把所有上课学习用的书重新整理好。

    他也看到有好多没用的东西。让我把用不着的,都收拾一起,该扔掉的扔掉。

    妈妈帮我收拾了不少换洗衣服,还有我喜欢吃的方便装的海带丝,用开水一冲,就可以当汤喝的。也可往里打个鸡蛋,一样可以冲熟。我最喜欢吃的。

    马上快过年了,再有两天就是小年了,父亲晚上回来说准备明早走,他已经提前买好了汽车票,妈妈吃过晚饭,赶紧等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后的《本省天气预报》。

    老家离我们这个城市大约有260公里,父亲说是早上六点的车,得下午快两点才能到。去往老家走国道,但都比较窄,车速也都比较慢。

    妈妈看完天气预报,很放心地说,“明天没有雪,放心走吧。”

    然后安排我赶紧睡觉,明天一早需要早起,又不放心地问了我一遍,所有的课本是否都带上了。

    我连连点头,妈妈放心回屋了。

    小溪推开门又露了半个头,看我还没睡,就挤了进来。

    “哥,明天你要回老家了?”

    我点点头,看着小溪眼圈有些红,“哥,你在老家要好好的,就自己,多注意安全。”

    搞得我也很难受,我拍拍小溪肩膀,“好了,哥没事,哥体格好着呢。”

    “嗯嗯,哥,”小溪没忍住。开始掉泪,抽泣起来。

    我赶紧从裤兜摸出一块手绢,给小溪擦泪,安慰说,“看你,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就是回老家过个年,关关禁闭。”

    “嗯,嗯,早,早点,回来,哥。”小溪哭地说不成句。

    “好了,好了,不哭了,回去睡觉吧。”我把小溪劝走。

    看爸妈的房间已经关上灯了,应该睡下了。

    我慢慢转回房间,坐在木头扶手沙发上,愣神,突然感觉这两天没见美东,从父亲回来就没再见美东过来。

    也没办法联络,明天一早就走了。对了,让小溪帮我传个话。

    我想到这,赶紧找了一张信纸,写了起来:

    美东,你好!

    见字如面,这几天没见你过来,没什么事吧?我明天要跟父亲回老家过年了,等过了年回来再见。多保重。

    提前给你和大叔大姨拜早年!

    海超

    一九八七年一月二十日

    我把信折好,没找到新信封,找到一个旧的,把原来的地址收信人划了划,写上:郑美东亲启。

    然后轻手轻脚走到小溪门口,还亮的灯,应该没睡,我轻轻敲了下门,轻声问,“小溪,没睡吧?”

    小溪打开门,“哥,有事?还没睡啊?”

    我用手竖放嘴边,“嘘”。闪身进屋,这才悄声跟小溪说:“这封信看见美东时给他,这两天我没见他,走之前没法跟他打招呼了。”

    “好的哥,”小溪说,“早点睡吧,明天早起。”

    “好的,我回屋了,”我转身刚要带门,又想起来,“别让爸妈知道。”

    小溪点点头。

    我这才感觉安心了,也关了灯上床躺下,瞪着眼看着隐约有些白的天花板,脑子里跟过电影一样,从二十中刚转学,到遇到美东,结拜兄弟,柳康家第一次喝酒,北京之行,四表姐,**……打架,受伤……

    一幕一幕,我想如果不转学,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我还是跟原来班的同学坐在课堂上。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中,就这样想来想去,瞪着天花板。

    不知看了多久,睡着了。

    “海超,海超,”耳边妈妈的声音把我叫醒。

    我睁开眼,灯已经打开了,有些刺眼,我用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又慢慢睁开。“妈,几点了?”

    “四点半了,起来吧,你爸骑车带着你,也得骑半个小时到汽车站。”

    “哦,好的。”我赶紧坐起来,穿好衣服。

    妈妈去厨房了,我的房门没带严,从门缝里就看到厨房已经热气腾腾了,看样,妈妈早起来了,已经在做早饭了。

    我从涂着翠绿色油漆的洗脸盆架上把搪瓷脸盆拿出来,在水池边盛了点凉水,然后从水池边地上提起一把暖瓶,拔开软木塞,往盆里倒了些开水,用手试了试,还有些凉,又倒了点,这次试试应该行了。把暖瓶盖好,放下。

    开始洗脸,“起来了海超?”父亲走过来。

    “嗯嗯,”我一边洗着一边答应着。

    “准备吃饭吧,煮了几个鸡蛋,你们吃点,路上再带几个,饿了吃。”妈妈细心地安排着。

    “洗好了?也刷牙了吧?坐下吃吧。”妈妈端了一碗玉米面稀饭过来,“喝点热乎,吃两个鸡蛋。”

    父亲这时也坐下来,“多吃点,海超,下午才到呢?半道的饭店也不干净,咱尽量不吃。”

    “对,卫生不行,都是宰过路客的,”妈妈拿了一个小网兜,里面装了一堆东西了。

    妈妈又拿了六个鸡蛋,放进网兜,“六六大顺,一路顺风。”

    “还拿了两包青岛钙奶饼干,,拿了几个苹果,路上饿了,就垫垫饥,”妈妈不断地安排着。

    “行,带着吧,饿了不怕,”父亲也赞成。

    “海超去了一定听你叔和婶子的话,”妈妈叮嘱着,“你叔好几个孩子,要搞好团结。”

    “嗯嗯,放心吧妈,?”我答应着。

    “有事,可以多和你英姐商量,她最大,考虑全面,”妈妈又嘱咐着。

    “嗯嗯,好的妈,”我一仰脖把稀饭都喝出来了。

    英姐是我叔叔家的大姐,下面还有三个兄弟,一个比我大,两个比我小的。

    小时候回老家见过,英姐比我大四岁,堂哥比我大两岁,两个堂兄弟一个比我小一岁,一个比我小四岁。

    不过好几年都没回去了,不知都长大了没有。现在啥样了。

    四十四

    客车启动了,哆嗦了一下,没有动静了,司机又开始启动。一边启动。一边不停地轰着油门。客车像个老人一样咳嗽着上路了。

    车厢里没有不响的地方,车座子也有些松了,车里的各种零件,感觉都想松了螺丝一样,叮叮当当,尤其车窗玻璃跟车窗框碰击的声音伴随了我一路。

    国道说是两条车道,对行各一条。本来不宽的路,路两边有几个骑自行车的,再加上有时会遇上马车,驴车,冒着黑烟的拖拉机,所以可供顺利通行其实的也就一条车道了。

    如果对面来了车,老远就开始减速,双方都在端量对方车的大小,车小的一方,自然会减速快一些,让得主动一些,大一些。

    车辆体格大的,自然就车速稍快,然后理所当然地依旧占据车道,狠狠的鸣着喇叭示警,直直向前开,但车速也是逐渐减慢,预防路边突然出来的自行车或者其他什么车子。

    有讲究的司机会车时会在鸣下笛,表示对让行车辆的感谢。让行的车辆小,退路一边,这样心里也会舒服一些。

    遇到乡镇驻地,正好有赶集的,那更得耐住性子,一边摁着喇叭,一边蜗牛般地挪动。

    赶集的老农们光顾着挑选自己中意的年货,帽子围巾也戴的严实,哪管你身后的车辆急不急。

    这时司机就会拉开车窗玻璃,大声喊几句,基本也没啥效果。气的又关上车窗,恨恨地骂上几句。

    开着车窗,想来是不敢骂的,赶集的都是当地人,遇到愣头青,没准就拖下去打一顿。

    就这样吵吵嚷嚷,一步一挪,走走停停,跑了快六个小时,中午时分,车子拐进了路边的一个大院。停了下来。

    司机停了车,转身吆喝起来,“旅客们,吃午饭了,各种炒菜,面条,水饺,啤酒,白酒,应有尽有啊。”

    说着话的空,就由院子里一排瓦房里走出一人,一路小跑,跑到司机门前,殷勤地帮司机打开门,“来了哥,辛苦了,里边请。”

    顺手递给司机一盒过滤嘴香烟,司机牛轰轰地接过,把烟盒正反端量了一下,揣进了上衣兜。

    “啊,来了,今天车坐满了,马上过年了。”司机昂首挺胸的在前边阔步走着,店家在后边小心陪着,请进了一个小屋。

    然后就有个中年妇女出来,招呼客车上的旅客们。

    ”旅客们,旅客同志们,下来吃饭啦,都准备好饭菜了,干净卫生,味美实惠。下来啦啊!”

    吆喝半天,下去的人也不多,大家都在吃自己带的面包、饼干、点心之类的。

    中年妇女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气哼哼地走向司机进去的小房间。

    不一会,司机敞着怀,一只手抹着嘴,嘴角还叼着根烟。

    司机来到车门口,大喊:“旅客们,旅客们,午餐时间,因为有些旅客下去吃饭,行李都在车上,请大家都下车,去饭店吃饭,我要锁车,确保安全。”

    司机念叨完,有些旅客已经开始下车了,司机又挨个催不动弹的旅客。

    “海超,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也下去看看吧。”父亲说。

    “哦,”我答应着,提着妈妈给带的装着苹果饼干的小网兜,起身往车下走去。

    一个露着棉絮的脏兮兮的棉被吊在门框上,油渍渍得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人一进去,被掀起的棉被一角掉落下来,来回晃荡着,又被后面人抓住掀起。

    我皱了下眉,停下脚步,回头跟父亲说,“爸,中午头,太阳挺好的,也不太冷,咱不进去了吧?”

    “行,外边溜达溜达,坐了一上午车也挺累。”父亲回道。

    “咱们去大院门口看看,”父亲说着往大院门口走去,我也跟着父亲走到大院门口。

    父亲站在马路边,左右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了,没啥变化,还是原来的样子。就是有些草房变成瓦房了,”

    回头看我在旁边,跟我介绍说,“这是屏里集,这里有个方圆百里出名的大集,从我小时候,你爷爷就带我来赶过集。”

    父亲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想起你爷爷推着独轮车,斗子上带着我的情景。”

    “爸,这里离老家还有多远啊?坐的屁股都疼,颠得慌,”我问到。

    “不远了,也就几十公里了,最多一个半小时,就到了,”父亲看看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说。

    “哎呀,还要坐一个多小时。”我嘟哝着。

    “你二叔肯定从家走了,到国道边接我们,”父亲眼里闪过了喜悦的亮光,“快两年没见你叔了,真挺想的。”

    “前年,我也是出差路过,匆匆见了一面,也没住下,”

    我眼里出现了一个寸头汉子形象,头发硬硬地竖着,腰板挺得直直的,说话干脆,走路带风。

    那年我二叔刚三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走南闯北的年龄。

    也有好几年没见二叔了,还记得二叔上次来,我还读小学,二叔让我带他出去逛逛,参观参观。

    我就给二叔做向导,去了烟墩山,又去了博物馆的天后行宫。在博物馆东边新世界商店门口,有很多卖糖球的。

    每次我走到那,都会多看几眼,咽几口唾沫。尤其看着那把山楂劈开一半,夹进了一片桔子瓣的高端糖球,更是拿不开眼。

    二叔见状,牵着我的手走到糖球摊前,大声说,“来,伙家,给我来一根这个带桔子瓣的糖球。”

    摊主很开心,可能一天也卖不了几根高端货。赶紧从草扎的插满了糖球的圆柱体最高端,抽下来一支夹着桔子瓣的糖球递给我。

    来,小朋友,拿着吧,你爸爸真疼你,真舍得。”

    我接过来,不舍得吃,自豪地说,“这是我叔,亲叔。”

    哦,哦,怪不得。亲的,看出来了。”摊主边笑着边接过二叔递过去的两毛五分钱。

    我把糖球伸到二叔嘴边,“叔,你先吃吧,可甜了。”

    二叔大咧咧地说:“你吃吧,海超,你叔天南海北地跑,不差这个吃!”

    小时候,二叔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最高大的。甚至有时候父亲说话,也有偷着不听的时候,但二叔一说话,我立马去照做了。

(四十五)-(四十六)

    下午两点半,我们坐的老爷车干咳了一路,终于到了,把我和父亲送到了我们下车的“天合店”国道边。

    我和父亲还没下车,在过道里,就看到车门口,翘着脚,伸着头,向里东张西望的二叔。

    “二叔,”我向二叔打招呼,“我们在这儿,马上下车。”

    “海超!”二叔看到了我们,高兴地笑了起来。

    “回来了,哥,”二叔伸手接过父亲手里的提包,“跑了几个钟头?”

    “早晨六点开的车,中午在半路停车吃饭耽误了半个多小时,这不跑到现在。”父亲抬腕看了看他的“上海牌”手表,“两点半多了,八个多小时,刨去吃饭时间也得七个多小时,跑得太慢了。”

    “行,安全到家就是好事,”二叔高兴地说。

    “这是老二吧?”父亲看着二叔身后怯怯笑着的男孩问,“上次回来没能住下,上学去了没看见。”。

    “对,男孩们排行老二,叫小义,”二叔回头拉过那男孩,“叫大爷,这是亲大爷。”

    “大爷。”小义不好意思地笑着。

    “也长这么大了,上次看见还这么高,”父亲用手比划着说。

    “应该海超大吧?”二叔算着,“对,大一岁,叫哥哥。”

    二叔又跟小义介绍我,“其实你们小时候也都在一块玩过。”

    “哥,我提着吧,”小义接过我手里的大旅行包。

    “没事,我提着吧,”我客气着。

    “还是我来吧,哥,”小义力气很大,提着大旅行包很轻松。

    “赶着驴车来的,在那边拴这呢。”二叔说着带我们往路边一颗大树走去。

    树下拴着一头大黑驴,正在仰天长啸,它身后是一辆板车。

    二叔把父亲先搀扶上去,坐好,又把提包放上去,我自己爬了上去,与父亲对面坐着。

    小义跟二叔说:“我来吧,爹?”

    “不用,你大爷回来了,我得自己赶,不放心你。”二叔坚定地说,“你也上车吧,跟你大爷和海超说说话。”

    小义很轻松地跳上车,对父亲一笑,“大爷,没坐过驴车吧?”

    “哈哈,我在家的时候,咱们家还不存头驴,捞不着坐。”父亲大笑着说。

    “以前就是小推车,都是你们爷爷推着赶集,基本都靠走着。”父亲在跟我和小义说着以前的事情。

    “坐好了,咱要往家走了。”二叔在车前边解开拴驴的绳子,牵着驴走上公路,很轻松地跳上车头,甩开鞭子,空中一声脆响,然后大喝一声“驾!”

    大黑驴收到指令,相当配合地开始迈开蹄子,阔步向前。

    穿过国道,拐入了一条更窄更安静的路,但也是柏油路。

    路上没什么车,汽车很少,半天看不到一辆,最多的就是马车、驴车、或者慢吞吞的牛车。

    “前边就是马尾街了吧?”父亲坐在我对面,向四周不停地打量着,满怀深情地看着。

    “对!到镇上了,”二叔回头说到,“往南,再往东十里路到咱家。”

    “大爷,回来住几天?”小义问父亲。

    “我住不了一两天,快过年了,我这个活越到过年越忙。”父亲解释着。

    “不过,你海超哥住的时间长,你们哥俩好好嘠伙着。”父亲又嘱咐小义。

    小义笑起来,“放心吧大爷,自己的哥哥。”

    小义比我矮一个头,瘦,但显得很强壮,一点赘肉没有那种,大大的眼睛,四方脸,轮廓分明,高高的鼻梁,额头宽宽的,小平头,很精神。

    “小义,你上几年级了?”我问到。

    “上联中,明年毕业。”小义回答。

    “联中?”我不大明白地问到。

    “联中就是初中,”父亲解释道,“上完联中,再上高中。”

    “对!说起家里的事,你爸爸就比你明白了,”二叔一边喊着驴一边说,“高不高中的,再说吧。他也不愿念了,不是咱供不起他。”

    “能上高中还是要上,”父亲跟二叔说,“孩子有要求,就得让孩子继续读啊。”

    “他能考上大学最好,我能供起他了,”二叔很认真地说,“别说他一个人,就是他们姐弟四个都能考上大学,我砸锅卖铁也能供他们!”

    “唉,不是读书的材料啊,离你差远了,老大。”二叔跟父亲打趣到。

    “是我自己不想读了,大爷,读足了,够用的了。”小义说。

    “我现在赶驴车不次于俺爹,今天俺爹不放心,非得自己赶,”小义笑着说,“其实这头驴跟我好,听我的,驴不听话,俺爹光知道往死里抽。”

    “嗯,这小子赶车是把好手,别看学习不怎么样,”二叔也了肯定小义。

    “对吧,大爷?俺爹也说了。”小义嘿嘿地笑着。

    “也行。赶好车也是工作,什么干好了都是好样的!”父亲也鼓励小义。

    父亲接着又说,“到现在就不读书了,年龄太小了,能读书还是继续读书。”

    “唉,在下边就这样,一般读到联中毕业也就行了,再往上读的少。”二叔解释着。

    “快拐了爹,别说话跑过了。”小义提醒着二叔。

    “快到了,还差点,我看着呢,”二叔自负地说。

    “都坐好了,我们要拐上下道了,不好走。全是泥。”

    眼前出现一条土路,被车压出的车辙一条一条的,坑坑洼洼,深浅不一。

    驴车一跳一跳,上去下来。确实颠得很厉害。

    所以说,我们不自觉地开始蹲马步,屁股稍稍离开车座,不至于颠下去的时候,屁股蹲得太疼。

    “快到了,快到了。过去梅城就到了,”感到二叔也很抱歉地说,“咱家就这情况,下边路一下雨,下雪就压得不像样了。”

    “进村了,俺爹今年刚盖的房子,刚搬进来不长时间。”

    村里大多数还是草房顶,间或有几户人家盖的大瓦房,一般都是四间或五间,一个院墙围起来。

    也有没有院墙的,用了些树枝子,玉米秸秆缠在一起,权当篱笆。

    天冷,村里的路没有人。驴车载着我们,一路向村东头驶去。

    四十六

    远远看到村东头有几个人影,也正在往这边张望。

    “俺娘出来等着了,”小义眼神好,抬起头来仔细看着,“还有俺大哥,那个矮的应该是小顺。”

    “这么冷,出来干什么?”父亲着急的说。

    “都盼着早见面,这是个心情。”二叔又挥起了鞭子,给大黑驴加了最后一鞭子油。

    驴车加快速度赶向家门口。

    “哎呀,可把你盼回来了,哥哥。”我二婶热情地欢迎我们,二婶四十出头,动作轻快利索,抬手就先把父亲搀下车,顺手又提起我拿的那个大旅行包。

    “别,二婶,我自己来,太沉了,”我赶忙说。

    “我来吧,娘,你赶紧和俺大爷回屋吧。”小义从二婶手里把包抢过去。

    “回来了,海超兄弟,”堂哥性格有些面,说话慢条斯理。

    “大哥,你把大爷那个小提包拿着。”小义提醒堂哥。

    “小顺,提着网兜,”小义安排着,小顺是小堂弟,看个头还在读小学。

    小义有组织领导才能,是个当班长的料,我心里想着也跟在后边进了院子。

    二叔的新房子共五间,有一间西屋。院子地还是土的,看起来刚刚竣工不久。

    “里边吧,呀,海超长这么高了!”二婶在屋门口招呼着。

    “好的二婶,一起进吧,外边冷,”我回二婶。

    “驾!”听到小义在院外吆喝驴,我又走了出去,看小义在熟练地卸车,把驴车的装备一样一样从大黑驴身上卸下来。

    把负担都卸下了,大黑驴也深感轻松,浑身抖了起来,甩了甩头,又仰天长啸:“嗷~呃啊~呃啊~呃啊~”

    “走了,超哥,一起进屋吧。”小义给大黑驴添完了草料,拍了拍手上的土,想拉我,又怕手脏。

    我一把搂住小义的肩膀,“走,一起进屋吧。”

    堂屋很大,屋子里有两个大锅,东西各有一个锅台,烟道同样东西两铺炕。二婶已经在烧大锅了,往锅底里不时地添着玉米秸秆,一手拉着风箱,我低头看了看,灶台里炉火熊熊,给了我特别温暖的感觉。

    二叔和父亲坐在靠北墙的八仙桌两旁,一边一把椅子。一人面前一杯茶,堂兄在忙着添茶倒水。

    二叔在抽着一种黄色盒子的烟,我好奇地过去拿起来看,“丰收”牌,“海超也抽烟了?”二叔问。

    “我不抽烟,没见过这烟,看看而已,”我赶紧放下。

    “不能抽烟!这是个坏毛病,我知道,但我改不了了,你们可别学!”二叔打开了话匣子,把话题转到了我们身上。

    “学习怎么样?海超?”二叔接着问。

    “还凑付吧,”我支支吾吾地。

    “唉,这也是我这趟过来的原因之一,”父亲喝了口茶水,叹口气说。

    “你们几个出去玩玩去,小义领你超哥出去转转,”二叔安排着,“我和你们大爷说说话,谈点事。”

    “别跑远了,门口转转,去一支玩玩,一会回来吃饭,”二叔叮嘱着。

    “好嘞,走,超哥,我领你出去玩玩去。”小义对我说。

    “我也去,我也去,”小顺也吵着。

    “走吧,一起。”小义搂着小顺的脖子向外走去。

    老家这个村子不大,听父亲说也就七十多户人家,但都是同姓同宗,二叔门前的路是村子里的主路,二叔的新屋在村子最东头,小义说,这里以前是大队的场院,现在没有大队了,早包产到户了。

    二叔院子门口栽了两棵小树,还很弱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超哥,你上高中了?”小义问我。

    “对啊,高一,”我回答。

    “我们这里上高中得去镇上,”小义介绍说,“就刚才你们下车的地方不远就是镇上的高中。”

    “哦,那每天上学放学也太远了吧?听二叔刚才说有十里路。”

    “不回来,都住校,”小义笑着说,没法天天回来,有宿舍,自己带着粮食去换馒头吃,村里有一个在镇上读高中的。”

    “学习挺好的,原来跟我大哥是同学。”小义接着说。

    “哦,住校不挺好的?”我第一次知道上学还有这种方式。

    自己心里想着,住校,这不是放鹰了?每天也不用担心父亲回不回家吃饭了,想玩就玩个够。一帮哥们儿,一个宿舍住着,一起吃食堂,挺美的事啊。

    我脑海里出现了,美东不慌不忙,拿着钢精饭盒从容走向食堂的情景。

    “超哥,你们那里上高中都离家很近吗?”小顺问。

    “哦,不说近吧,但骑自行车最多十几分钟,也不用出去十里路。”我跟小堂弟解释着,“但没有那么幸运住校啊,每天都必须回家。”

    “住校有什么好?那么冷,连个炉子都没有。”小义说到。

    “不过自由啊,没人管啊,多好。”我不屑地说,“炉子无所谓,多穿点呗。”

    “超哥,你看,那就是我们的小学。”小顺朝北指去。

    我顺着小顺手指之处望去,一排很破旧的平房,有的教室玻璃都碎了,用破纸壳和塑料布遮挡的。

    外面围着一圈土坯院墙,墙边和墙头上是已经干枯了的杂草。院子里有棵树上吊着的一个铁钟,和一个自制的破旧篮球筐,提醒我这是个有规定作息时间的学校。

    那个年代城乡差别真的很大,尤其是学校。

    “我爹当年也在这个学校当过教师,”小义说。

    “是吗?”我很惊讶地说,“这我还真没想到。”

    “村里很多现在二三十岁的当年都是俺爹的学生。”小义自豪地说。

    “我二叔还这么厉害呢?佩服佩服。”我心里想着,这一排破旧的房屋怎么也跟学校联想不到一起,我二叔怎么也跟老师联系不到一起。

    老家还有多少我想不到的?我对老家渐渐有了兴趣,产生了想去了解它的冲动。

    一支是村东头的一条乡村土路,贯通南北十几里路的多个乡村。

    我站在一支路上,看着路两边参天的大树,这条路应该有个年头了,两边的树也有岁数了。

    放眼望去,一条小路曲曲折折,高低不平的车辙,向着远方延伸。

    我眼前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父亲单薄的背影,顺着这条小路,徒步,孤独而坚定地走向远方……

(四十七)-(四十八)

    晚饭很热闹,挤了一屋子人,村里刚通了电,不过还是不稳定,二叔说,经常回电,就是停电,每天九点以后就没电了。跟部队里吹熄灯号一样。

    二叔自己准备了一个蓄电池,可以维持一盏15瓦的灯泡,另外家里还常备的用了多少年的煤油灯。

    二叔很高兴,打开一瓶白酒,给父亲倒了大半杯,然后自己咕咚咕咚地添满了杯。

    父亲没有阻止二叔给他倒酒,父亲很少喝酒,除了过年请单位同事回家里聚餐。

    二婶做了四个菜,但是摆了六个盘子,两个是重样的。

    一盘热合菜,一盘大葱炒鸡蛋,一碟炸花生米,一盘香菜炒肉丝。

    热合菜和香菜炒肉数量比较足,二婶各分了两个盘子,说“六六大顺”,图个吉利。

    另外,为了孩子们下饭,还准备了两个硬菜,一盘咸菜疙瘩条,一碟白菜萝卜豆豉,也是老家的一个特色咸菜。

    热合菜是老家的一个特色菜,以前比较穷,吃不上什么菜,一种菜凑不齐盘,就把白菜丝,香菜段,菠菜段,粉条,再根据自己家庭情况酌情放点肉丝,甚至不放。

    大蒜、葱姜爆锅,出锅前再加一遍醋,香气扑鼻,开胃下酒。也取个合而不离,合和生财的吉利。

    二叔举起酒杯,跟父亲说,“来,没别人,就咱哥俩,还有孩子们,喝杯酒,欢迎回家!”

    父亲也举起杯,这酒杯其实是个带把儿白瓷茶杯,我曾经在家见过,后来见不到了,原来跑二叔家了。

    父亲举杯转头找着,“弟妹,一起来吧,别忙了。”

    “哎,哥哥,你们先吃,我把馒头和饼子热热,”二婶还在锅台边忙着。

    “咱们来,老娘们儿不用管,她饿不着。”二叔一挥手霸气地说。

    又指着我们说,“你们孩子们赶紧吃,吃饱了睡觉去,我跟你们大爷好好唠唠。”

    又想起什么,对着我又说,“海超,使劲吃,回来别饿着,想吃什么,跟你二婶说!”

    “好的二叔,放心吧。”我回到。

    二叔这才又正经端起酒杯,向父亲抬了两下,表达敬意,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把酒杯底一亮,“哥,我先干为敬!”

    “这么着急干什么?慢点喝,你也四十岁的人了,”父亲关心地说到。

    然后父亲抬杯喝了一口,顿了顿,然后也一饮而尽。

    “好!哥,到家了,精神可以放松了,多喝点,在家也不怕人说。”

    “在哪也不能喝多,得保持清醒的头脑,周总理酒量很大,但从不喝多。”父亲还是按部就班。

    “你看你,”二叔着急地笑着说,“哥,这是到了家了,都是自家人,咱不说那些大道理。”

    二叔抬手拿起高粱酒,双手给父亲又斟满,然后给自己到满。

    “行,那第一杯咱们干了,剩下的慢慢喝,多说说话。”

    父亲拿着酒杯端量着,“这一杯最少也得二两半吧?”

    “对!你看你还挺有数,”二叔笑着说,“咱也不多喝,这一瓶咱俩分开,那边还有个酒底子,就这么多酒,”二叔往窗台上指了指说。

    我顺着二叔的手指处瞅过去,还有个半瓶的高粱酒。

    “咱不规定量,喝好为止。”父亲是不管二叔怎么说,我有一定之规。

    父亲端起杯来,“兄弟,这样,这杯酒我敬你和弟妹。”

    “别这么客气,哥哥,”二婶听到率先推辞。

    “你看你,怎么还敬我们呢?”二叔故作不满地说,“我还没敬完呢,这才刚敬了一杯酒。”

    父亲制止了二叔的话,“你们先听我说,我就敬这一酒。”

    “好,你说吧。”二叔听了父亲的话,不再坚持。

    父亲端杯站了起来,还没等说话,二叔也站起来,伸手摁着父亲,“快坐下,怎么还站起来呢?不能这样!”

    二婶也撂下手头的活,赶紧跑过来,“坐着吧,坐着吧,哥哥,”一边也拉着父亲的胳膊往下拽。

    “好好好,我坐着说,”父亲顺着大家的意坐了下来。

    “兄弟,弟妹,这杯酒敬你们,我也代表你们嫂子,”父亲很严肃地说。

    “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尤其咱爹咱娘还活着的时候,我在外地公务在身,也没法回来孝敬,多亏你们孝敬爹娘,也替我尽了孝!”

    父亲很郑重地举了举杯,两眼深情地又看了二叔和二婶一圈,抬头干了!

    “哎,哥,你慢点,”二叔着急地想拉住父亲,“你看你,又干了,还说我。”

    父亲放下杯,眼圈有些红,我们几个小的,赶紧低头吃菜。

    二婶抬起围裙,用围裙边擦了擦两个眼角,哽咽着说,“哥哥,你别这么说,这些年你也出了不少力,出了不少钱,帮这帮那。我们伺候老人不是应该的嘛。”

    二婶又擦了擦眼泪。转身把大锅盖掀开,一边吹着手,一边往盖垫上拾馒头和玉米面饼子。

    然后端上桌,“你们几个赶紧吃,吃了睡觉,大人说话,小孩别听。”

    小顺伸手就想去拿馒头,二婶打了他一下,“馒头留给你海超哥吃,来,海超,多吃,吃饱了不想家,”

    “你看你,说的话,”二叔对二婶的话不满,“这里就是家,海超!这就是到家了。使劲吃!”

    “好的,二叔,谢谢二婶,”看着小堂弟嘟着嘴,我赶紧拿了一个大馒头递给他,“吃吧,小顺。我还没吃过饼子呢?正想尝尝。”

    说话,我自己又拿起一块玉米饼子咬了一大口,“嗯,挺香。”

    “看这孩子,饼子有啥好吃的?”二婶笑了,不再阻拦小顺吃馒头了。

    “吃吧,都吃吧,想吃什么吃什么,够吃的。”二婶笑着说。

    听二婶这么说,堂兄和小义也都伸手各抓了一个馒头,大口嚼了起来。小义还手掐着两块咸菜疙瘩,津津有味地吃着。

    二叔和父亲看着孩子们都吃起来了,也欣慰地四目相对笑了起来。

    二婶这时忙完了,也坐下来,拿起一个饼子,一边用筷子不断地往我跟前的盘子夹菜,“使劲吃,海超。”

    “谢谢二婶,我自己来,吃得挺饱了,”我不断道谢。

    屋子里,灶台下炉火还闪着火星,灯光虽昏暗,亲情却融融。

    四十八

    跟二婶还有堂兄弟们在西屋炕上聊着天,二婶用通往西炕底的锅灶热的馒头,所以西炕也热乎乎的,很暖和。

    二婶询问了一些我妈和家里的事情,聊起了她们年轻时刚嫁过来的一些往事。

    我们几个兄弟东一嘴,西一句地,问着一些我们想知道的往事。

    二婶一边在煤油灯下给这个钉钉扣子,给那个缝缝补丁,一边耐心地轻声细语地回答着我们层出不穷的问题。

    二婶很能干,从我进家门,二婶就没闲着。

    二审干活也很利索,一会就缝补完了兄弟们的好几件衣服。用针往额头上密密的头发里划了几下,然后把针插入线轱辘里。

    看着二婶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鬓角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白发,二婶刚四十,听妈妈说,二婶年轻时很漂亮,而且是文艺积极分子,会唱戏。

    每当说到这里,妈妈会笑着说,“你二叔你很有本事,所以才能把你二婶娶回家门,家里那么穷,三代老贫农,”

    妈妈说完,会有意看看父亲,但父亲会装作听不见,依然威坐,看着《新闻联播》。

    时光无情,曾经年轻过的二婶脸上已经有了厚重的岁月印记。

    小顺已经睡了,小义和堂兄也打起了哈欠,只有我因为一切感到新鲜,还很精神。

    二婶下了炕,走到东屋,忙了一会,回来说,“海超,你跟你爸爸和你二叔,在东屋睡,炕底做饭做的很暖和,平常炒不了那么多菜。”

    “困了,就过去睡吧,我已经给你铺好被窝了,中午太阳好的时候晒过了。”二婶细心地说着。

    “好嘞,二婶,你也累了一天,早些睡吧。”

    我扭头看了看堂屋,父亲和二叔还在喝着茶,说得不亦乐乎,二叔的烟看样一直没断,地上满是烟头。

    我跟二婶打了招呼,走向东屋。

    二叔一边跟父亲说着话,一边朝我挥了挥手,指指东屋,算是打招呼了,意思就是赶紧睡吧。

    炕比西屋还暖和,我找了贴着炕边的一铺被窝,脱了衣服,钻了进去。

    这次没全脱了,穿的秋衣秋裤,因为不是自己熟悉的床。

    我盖严了被子,伸了个懒腰,啊,好舒服,感觉彻底放松下来。

    村子里很安静,我眼瞅着窗外,外面黑黑的,没有任何灯光,月光反而显得更加皎洁,洒落进来。

    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一只叫,引得其它狗也跟着叫起来,少顷,又恢复寂静。

    不知道美东今天去我家没,小溪有没有给他信,我躺在炕上还在兴奋中。

    想过了美东后,初中的同学又在过脑子,一帧一帧匀速过着。

    两个学霸,我想起了学霸女恨恨地看着我的样子。

    两个侃爷又在讨论着什么话题,败下阵来的自然是刘强。

    无厘头的小鬼才,好像也上了高中,我在走廊看到过他,但是上课铃声响了,也没打招呼。

    励志男不知去了哪所高中?听说,他一直对班花情有独钟,但班花好像心中另有其人。

    小虎牙班长,永远都是那么善良,透着敦厚,笑呵呵地看着我。

    拖拉着懒汉布鞋的程功走了过来,好像一边走,一边挥动着手里的破蒲扇,像济公一样。不时地从口袋里掏出咖啡豆,丟到嘴里,嚼了起来。

    有人搂着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义气的柳康笑呵呵地看着我,怎么会突然出现的?

    永超穿着国民党军装,严肃地站在那里,永超是我初中的同桌,去他家玩的时候,看到过一张老照片,永超说穿着**军装的是他的姥爷。

    叼着烟的老四不是同班同学,怎么也跑了进来,正纳闷着。唐晓红一把把老四扯走了。

    一帧熟悉的照片滑了过去,好像没注意,又好像应该注意。

    我把那帧画面倒回来,仔细看着,原来是短丝袜女同学,是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好感吗?

    为何会有意倒回来?我问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短丝袜女同学的影子。

    短丝袜女同学叫:姬雅楠,性格很好,成天笑得露出酒窝,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白皙凝脂般的肌肤。

    姬雅楠中午也回家,在校吃饭,她跟美东是仅有的两个不回家吃午饭的同学。

    我趁着父亲出差,也跟妈妈要求了几天中午在校吃饭,记得那些日子,打饭回来碰到雅楠,她就会闪着会说话的大眼睛,朝我笑笑。

    我们也有过几次同学约的一起出去玩,去过烟墩山,去过新北国电影院看过电影,好像我跟雅楠还坐在一起,对,好像肩膀还碰到过一起,手也不小心碰到过一起。

    我回想着,有种挺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初初感受到了琼瑶书中的一些意境。

    感觉雅楠尽管长得很漂亮,很女性,但性格好像也挺男孩儿,跟谁笑起来都是“咯咯”地,好像要下蛋的小母鸡。

    “海超,海超!”雅楠居然在叫我,“过得好吗?”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吞吞吐吐着。

    “已经考上了高中,好好努力呀!”雅楠鼓励着我。

    看我还是愣愣的,雅楠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雅楠转身走了,一身白色带着橙色和红色彩条的防雨绸运动服,脚踩着白色带红条的坡跟凉鞋,肉色短丝袜。

    像模特走台一样,走着猫步,顺着一条线,走几步,一回头,咯咯地笑着,然后挥挥手,又转身离去,我翘着脚,向雅楠走远的方向望去,雅楠还是边回头,边咯咯地笑着,向越走越远。

    雅楠给我的印象还是纯纯真真的感觉,想努力再回想一些雅楠的影子,却越来越模糊。

    这一帧的倒回,是因为那会儿留下的深刻印象吗?我不置可否。

    但从此,心里多了一个心思。

    这样睡着,想着,隐约听到了高亢的鸡叫声。

(四十九)-(五十)

    在鸡叫声中,又迷糊了好久,隐约中听见父亲和二叔的说话声,外面也传来拉风箱的声音。

    “超哥,”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倒着的脸,正对着我,我赶紧歪头一看,是小义。

    “早啊,小义,你早起来了?”我跟小义打了招呼。

    “嗯,超哥,我起来一阵子了,”小义说,“已经把院子都扫了,又喂了驴。”

    我赶紧坐了起来,把盖在被子外面的里外两面穿的羽绒服穿上,这是妈妈刚给我买的,走前刚穿上的。

    妈妈说,羽绒服是刚开始流行的,穿着特别挡风,暖和。昨天穿了一天,果然效果不错,一点不冷。

    穿上裤子,我转身下了炕,小义正站在门框边上笑嘻嘻地看着我。

    “睡得怎么样,超哥?”

    “不错,也不知啥时候睡了,一晚上没醒。”我伸了个懒腰,“可能昨天坐车坐累了,车太颠了。”

    “我给你打水洗脸,早上,压水井口都冻了,我现通开。”小义说着,拿起一个搪瓷脸盆走了出去。

    “早,二婶。”我走到堂屋跟二婶打招呼。

    “起来了。海超,一会饭就做中了,稍等等。”二婶一边忙着,一边说。

    “我爸呢?”

    “哦,跟你叔去坡里转转,溜达去了,一会就回来吃饭了。”

    这时,我听到院子里“咯吱,咯吱”地声音,我走到门口伸头一看,小义正在摁住一根绑在水井铁把手上的木头棒子,上下用力压着。

    压了几下,就开始出水了,水流越来越大,不几下,脸盆就快满了。

    小义端起脸盆往外又倒出点水,往屋里走来。进了屋,把脸盆放在一个旧木凳上,又拿起个暖瓶往脸盆里添了些热水,伸手搅了搅,又倒了点。

    “超哥,洗脸吧,凉热正好。”小义很细心。

    “谢谢你,小义,”我撸起袖子,伸手试了下,挺合适。

    洗漱完毕,二婶把早饭都摆满桌子了,稀饭、馒头、咸菜、还有一大盘煮鸡蛋。

    “看这两个掌柜的怎么还不回来?”二婶自言自语。

    “明理!明理?”二婶叫着堂兄。

    “咋,娘?”堂兄拿着一本书边看。边掀门帘从西屋走出来。

    “早,大哥,”我跟堂兄打了招呼。

    “啊,早,海超兄弟。”堂兄比较喜欢看书,尤其以前的老书,说话慢条斯理,文绉绉的。

    “你去坡里看看你爹和你大爷,”二婶安排着,“中回来吃饭了。”

    “哦,好,娘。”堂兄这才把书放里屋,然后拿起一件棉袄套上出门了。

    “小顺,小顺?赶紧起来吃饭了!”二婶又在叫着小堂弟。

    “哎,娘,马上出去了。”

    隔了一会,小堂弟头发睡得跟鸡窝似的,掀开门帘,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一边揉着眼,一边跟我打招呼,“超哥。”

    我向小堂弟笑了笑,算是回了招呼。

    这时院门外,传来二叔高亢有力的声音,就看见二叔和父亲由外面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聊着什么。堂兄跟在后头。

    “吃饭了,哥哥。”二婶打着招呼,小义在忙着找马扎,小顺在帮着拿筷子,我啥也没干,没参与其中,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我干点什么?二婶?”我在跟二婶要求着任务。

    “海超你坐下吃就行,啥也不用你干。”二婶笑着说,“家里不缺干活的劳力。”

    二叔走了进来,亲自端着脸盆出去压了水进来,又拿起暖瓶倒了些开水,伸手试试水温,又倒进去不少,又伸手试试。

    “行了哥,再洗洗手吧,水稍热点,洗着舒服。”

    父亲答应着过去洗手了。

    我从小义身上看到了二叔的影子,小义好多待人接物的礼节和生活习惯都如二叔。

    “坐吧哥哥,吃鸡蛋。”二婶抓了两个鸡蛋放在父亲面前。

    “好好好,我吃一个就行。”父亲接过来,放下一个,拿起一个往桌子角上磕了两下,把鸡蛋皮剥开。

    “海超也吃,别看。”二婶热情依旧。

    “海超,赶紧吃,吃完了,我和你爸爸找你谈点事。”二叔催着我吃饭。

    “哦,知道了。”我低头开始喝稀饭,也剥了一个鸡蛋。

    这时,院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三十出头,个头不高,精神干练的汉子。

    进门歪着头,手里拿着根烟,笑着说,“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嫂没一起回来?”

    “夏兄弟,我昨下午到的。你挺好吧?”父亲也笑着站起来打招呼。

    “听说成老板了?发财致富了。”父亲接着问。

    “嗨,什么发财?这不党的政策好,让做点小买卖了。”来人走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也坐下吃吧,大哥,”来人跟父亲继续唠着,“回来住几天大哥?”

    “昨天住一晚上了,一会吃了饭,就去公路坐车回去。”父亲一边喝着稀饭一边说。

    “咋不多住几天?兄弟们好容易见一面。晚上去我那里喝一杯!”

    “下次吧,我这个活,越到过年越忙。”父亲解释到。

    “嗯,是。大哥现在还在原来那里办公?”来人问道。

    “换地方了,我到局机关了。”父亲回答。

    “咱大哥现在是局长了。”二叔跟来人说。

    “这是海超吧?上次去东北路过,你还小。”

    我站了起来,不知如何称呼。

    “海超不认识了吧?这是你夏叔,都是咱一个门里的。”二叔介绍说。

    “哦,夏叔好。”我朝夏叔点了点头,哈了下腰。

    “坐,坐,继续吃。”夏叔大大咧咧地说,“你爸爸在外边是局长,回家了就是我大哥。”

    “咱小弟秋结婚时,过去添麻烦了,还多亏大哥和嫂子给买的鱼。”

    “别客气,自家兄弟。”父亲笑着说。

    “咱大哥这人,不跟别的出去在外的人一样,”二婶在旁边说,“只要自己人去找,都是热情招待,尽心尽力地帮。”

    “对对对,不亏是老大哥。”夏叔也跟着赞成。”

    “夏,你先坐会喝着茶,我跟老大找海超说点事。”二叔跟夏叔说着。

    “哦,好,你们去吧,我坐会等着送送大哥。”夏叔回到。

    “海超,咱去西偏房说点事。”

    “哦,”我站了起来,心里想,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五十

    我随父亲和二叔走进了西偏房,里面也有个简易的锅台,乱七八糟堆了一些日常用品,墙角还放了好多农具。

    锅台前有张长条凳,二叔让父亲坐下说。

    屋子里挺冷,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用坐了,”父亲说道,“这边冷,咱长话短说吧。”

    “海超,我一会就往回走了,快过年了,我工作很忙。”

    “嗯嗯,”我点着头。

    “你留下过年吧,有你二叔和二婶照顾你,我和你妈都放心。”

    “嗯嗯,”我低着头答应着。

    “你也知道,为什么让你回老家过年,我工作忙,可能有时候对你的监督和关心不到位。”父亲叹了口气。

    “嗯嗯,”我继续点着头,但又感觉不妥,于是又摇了摇头。

    “你头伤成这样,我和你妈都很心疼,更多的还是担心,不知道以后还会出什么事,再伤到哪里,”父亲顿了顿,又说,“或者说把别人伤了更麻烦,把别人伤重了,就触犯法律了,你就进去了!”

    父亲加重语气继续说道:“我不能眼看着你走向监狱,所以,没办法,才麻烦你二叔。”

    “咱都是一家人,谈不上麻烦。”二叔在旁边说,“回来住一段吧,海超。有你几个堂兄弟跟你做伴,先过个年。咱家里过年可热闹啊。”

    “嗯嗯,好。”我继续答应着。

    “今年过年,我多买点鞭、爆仗,”二叔兴奋地说,“让你们弟兄放个够,一起过个好年!”

    “好好,”我低着头笑着答应着。

    二叔看父亲不说话了,就接过话说着,我偷偷看了看父亲,看到父亲眼圈有些红。

    父亲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闭上了,自己摇了摇头。

    二叔大声说道:“大哥还是我和海超说吧。”

    父亲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海超啊,愿意跟你叔吧?相信你叔吧?”

    “嗯嗯,相信。”我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二叔,又点了点头。

    “这样,你先在老家过个年,好好玩玩,”二叔顿了顿,咳嗽了两声又说,“过了年么,咱镇上也有高中,教育质量也不差,也出了不少大学生。”

    “嗯嗯,我听小义说过。”我说到。

    二叔一看我没什么反感,清了下嗓子下决心一样说了:“不行,过了年留下来读书吧,你们哥几个也可以多个伴。”

    “过了年不让回去了吗?”我问到。

    听到父亲有些迟疑,刚想说话,被二叔挡下了。

    “不是不让你回去,你什么时候回去都行,那是你的家,能不让你回去吗?”二叔大声说道。

    “让你回来上学,是你爸爸妈妈下决心想培养你,想让你再努力努力,好考大学!”

    “嗯嗯,”我开始继续点头。

    “海超,你爸爸妈妈可都是大学生啊,是正经八两的大学生,你可不能给他们丢人,连个大学也考不上!”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二叔相信你海超,你起个聪明孩子,就是心思用歪了地方,回来好好学,肯定能考上!”

    “嗯嗯,”我用力地点点头。

    “能不能争口气?海超?回来好好学,考上大学!”二叔加重语气开始鼓励我。

    “行!二叔,我听你的!”我抬起头来坚决地说,“爸,你和我妈放心吧。我留在这读书,一定好好念。”

    父亲眼里闪现着喜悦的泪光,一把把着我的肩头,使劲摇了两下,“好孩子,好样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二叔也高兴地说:“我说嘛,海超是块料,肯定没问题!”一边说,一边看着父亲。

    父亲也兴奋地狠劲点点头。

    这时,我才理解并深切地相信,昨天小顺说的:我爹也当过老师。

    看样,二叔真当过老师,不但当过,而且很称职。

    “好了,这样让你爸爸走吧,放心吧。”二叔说,“准备走吧,哥?”

    “好,走,海超,有什么事就跟你二叔二婶商量,一定听话。我和你妈会找机会来看你!”

    “好的,爸,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我让父亲放心。

    出门看到,小义已经把驴车套好了,夏叔也等在门口,二婶和堂兄弟们也在院子里等着了。

    “我回去了,来一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弟妹。”父亲跟二婶道谢着。

    “大哥,自己一家人,别这么说,这样说就见外了。”二婶笑着说到。

    “接下来,海超在这里,还得给你们添麻烦。”父亲不好意思地说。

    “不麻烦,就当自己的孩子,已经好几个了,不差这一个。放心吧哥哥,回去也让俺嫂子放心。”二婶真心地说着。

    “上车吧,大哥,”二叔已经进屋把父亲的手提包拿出来放到驴车上。

    “二叔,我也想去送我爸。”我跟二叔说。

    “行,去吧,还是咱们一起去。”二叔同意了,“这回让小义赶车。”

    二叔扶着父亲上了车,自己也跳上车,说。“体验体验你二侄子的赶车水平。”

    “慢走,大哥,下次来一定到我家喝一杯!”夏叔在车后大声喊着。

    “好的,夏,回去吧,给弟妹带好。再出差走到我们那儿就联系我!”父亲跟夏叔告别着。

    “坐好了大爷,坐好了爹!”小义大声喊了声:“驾!”

    大黑驴听到指令,抬头向前,蹄子有力地向前迈去。

    “你替我解决了个大难题啊。”在车上父亲跟二叔说。

    “海超没问题,我看好海超!”二叔一直肯定着我。

    “超哥,这会留下跟我做伴了?”小义也高兴地回头看着我说,

    “嗯,留下念书了,咱兄弟们一起并肩作战!”我回小义。

    “不行啊,不准打仗!谁打仗我不饶他!听见了吗?小义你俩?”二叔大声喝道。

    “二叔,并肩作战并不是要打仗,就是说兄弟齐心,一起努力学习!”我解释着,

    “嗯。这个行!”二叔笑了,“不过小义恐怕跟你并肩不了了。”

    “爹,你瞧不起我?”小义也笑着说,“我和超哥并不了肩,我和爹你并肩行不?跟你学赶车。”

    “哈哈,你说这个,我信,”二叔大笑着,转头跟父亲说,“别看小义读书不中用,干活是把好手。什么活都干得利利索索。”

    二叔说起小义得意的心情溢于言表。

    “前边不用再过公路了吧,爹?”小义揪住驴缰绳,回头问,“大爷回去是往东走,应该在南等。”

    “对!不用过去了,就在这下车吧!”二叔说。

    父亲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二叔,“这是给我高中同学的,他现在是镇上高中的校长,大体情况,我来之前电话跟他说了说,他这边没问题。”

    “行,我收好。”二叔接过了信,仔细地揣进棉袄内兜里。

    “你带着信去找刘校长,具体转学手续他跟你说。”父亲又嘱咐二叔。

    “中!放心吧!”二叔狠劲点点头。

    父亲又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海超,照顾好自己!男人,早晚都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会独自面对未来!”

    “嗯,放心吧爸,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回去让我妈放心,替我问小溪好,”我有些哽咽,“明年放假,我回去看你们。”

    “好的,好的。”父亲也有些难受,背过了身去。

    “大爷,你看看,远处来了一辆客车,看看是不是往那跑的。”小义叫着父亲。

    “等近点看看,”父亲也放眼向西望去。

    车子越来越近,看到路边有人,车子也越开越慢,往路边靠过来。

    “是啊,大爷,”小义叫道,“我看见前边摆的牌子了,没错。”

    车停下了,有个人敞开窗户问,“去哪儿啊?”

    “到烟海市!”父亲回答。

    “对对,上来吧,还有座。”车门打开了。

    小义提着父亲的手提包先上车占了个座,然后下车对父亲说:“一路顺风,大爷,回去问俺大娘好,给小溪也带好。”

    “好的好的,你们回去吧。”父亲挥了挥手,又走下车握住站在后边看的二叔的手,使劲晃了两下。

    “我走了,兄弟,一切交给你了!”

    “放心吧,哥哥,让嫂子也放心!”

    车开了,父亲从打开的车窗向后张望着,走了好远还在往后看。

    我知道父亲是在人群中寻找我。

(五十一)-(五十二)

    车开远了,直到看不见了。

    “咱们回吧,海超以后有什么事就跟二叔说,知道吗?”二叔拉着我上了驴车。

    “驾!”小义又威风地甩开了鞭子,大黑驴也非常配合,走得很带劲。

    “哎,超哥,咱去看看你的学校吧?就在前边。”小义说。

    我看了看二叔,等二叔的意见。

    “行,天还早,明天辞灶,过小年了,咱先去镇上买点东西,正好去看看刘校长。”

    二叔琢磨了一下又坚定地说,“对,就这么办,年前先说好,年后直接开学就去上学。”

    “走,小义,先去镇上买点东西。”二叔下令。

    “得令!”小义又狠劲甩了一下响鞭。

    今天正好是镇上的集,快过年了,人很多,小义把驴车停在镇外的路边。

    二叔跳下车,跟年轻人一样利索,交代我俩,“你们哥俩在车上等着,别到处乱跑,今天赶集人多,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咱就走。”

    “好嘞爹。”

    “好的,二叔,你慢点,”我们答应着。

    二叔融入了人群,我跟小义在车上坐着晒太阳,今天的太阳真不错,晒得暖洋洋的,没有风,一点也不冷。

    我站在驴车上,往集里看过去,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超哥,没见过赶集的吧?”小义在车上坐着问我。

    “我赶过集,”我低头很小义说,“有一次帮朋友卖羊毛衫,去我们那里农村的一个籁山集,人也很多,但不如今天多,也没这么大。”

    “嗯,咱们镇上的集也远近闻名,”小义介绍着,“卖什么的都有,过年贴的对联,放的鞭,爆仗都从这买。”

    “我还赶过集,领着小顺,”小义说,“俺爹让我来卖香菜。”

    “你这么小就可以自己赶集了?挺厉害啊。”我赞赏到。

    “我十二岁那年就会赶车了,那年还没个车高,”小义自豪地说,“我就喜欢赶车,这大黑驴也听我的话,我跟它能沟通起来。”

    小义笑着说,“我懂它,还有以前那头驴,也让俺爹打草鸡了,就是不拉车。但是也听我的。”

    我向小义竖起大拇指,“你还真挺有本事!”

    说话间,二叔回来了,提着两瓶酒,两盒点心。

    “行了,小义,走吧。”二叔跳上车,“怎么走啊?从南边门进吧,这边赶集不好走。”

    “好的爹,我认识路,”小义回答。

    小义甩开鞭子,指挥着他的大黑驴,向镇上的高中驶去。

    “高中有两个门,北门应该是正门,还有个西门。”小义介绍着。

    “看,从前边那条小路拐下公路,没多远就到了。”小义指挥着路。

    驴车拐入了土路,不过这条应该是沙土路,没有压得那么厉害的车辙,路的尽头,路南有一个大门,说是大门,其实只有两个院门柱,门不知哪去了。

    小义指挥着驴车拐入学校,我四周打量着这所学校,这是我即将转入的又一所学校。

    “爹,怎么走?找谁?”小义问,学校应该也都放假了,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二叔考虑了一下说,找找办公室,教务处在哪,肯定有值班的,二叔当过老师,还挺懂。

    进门是几排平房,放眼望去,前面还有好几排,都差不多的样子。

    “哪个房子是啊?”小义停下车前后左右端量着。

    “右边有个两层楼,会不会是办公室?看来是学校内唯一的二层楼。”我说到。

    “走,过去看看,”二叔同意我的说法。

    “我先过去打听打听,”小义把车停好,“爹,校长姓什么?俺大爷的同学姓什么?”

    “姓刘,找刘校长。”二叔说。

    “好嘞,”小义答应着就朝小楼跑去。

    不一会,看到有人陪着小义一起走出来,用手好像在跟小义指点着路。

    小义跑了过来,“爹,还真找对了,有值班的,说是刘校长就在学校住,就在往东走,最北边那排平房里。”

    “好,小义你别去了,看着车,我和你超哥进去看看。”

    二叔说着提起车上的酒和点心,对我说,“走,海超,咱们去刘校长家看看。”

    “好的,二叔,”我跟着二叔,顺手帮他提过来手上的礼物。

    跟二叔走到平房门口,正好看到一个******,老师样子的人从院子里走出来。

    二叔就打招呼,“老兄,请问,刘校长住哪个房子?”

    戴眼镜的老师收住脚步,上下打量了一下二叔,然后疑惑地问,“请问,你是?恕我眼拙,我好像没见过你。”

    二叔当过老师,一听就明白了,“哦,你好,你就是刘校长吧?”

    那位老师还是疑惑地点点头。

    “你是没见过我,但你肯定认识我大哥。”二叔笑着说。

    “你大哥是?”老师问。

    “我大哥原来跟你是高中同学,现在在烟海。”

    说到这,刘校长露出笑脸,好像恍然大悟,“是天远吧?你是天远的兄弟?”

    “对!对!我叫天木,天远是我大哥。”

    “哦,好的,欢迎欢迎,快进屋吧,我就是刘进玉。”

    “哎呀,刘校长。这么巧,正好碰上你,”二叔笑着说。

    我们跟着刘校长进了屋,刘校长把我们让到长条连椅上坐下,又忙着去沏茶。

    二叔见状就站起来,说道:“刘校长,你别忙活了,我们坐坐,把事说清就走,快过年了你也忙。”

    “不忙不忙,哎呀,我跟天远上学的时候关系很好啊,一晃多少年没见了。”刘校长一边忙着,一边回忆着跟父亲的往事。

    “你一直在家?”刘校长又问二叔。

    “是,我一直在家,也当了六年小学教师,后来水平不行,家里也离不开人,就回家了。”

    “哦?咱们同行啊,失敬失敬。哈哈”刘校长和二叔都笑起来。

    刘校长放下两个泡好茶叶的水杯,分别推到我和二叔眼前,“喝茶,喝茶。”

    然后看着我说,“这是天远的儿子吧?”

    二叔说:“对对,叫海超。”然后转头跟我说,“快叫刘校长。”

    我先站起来了,向刘校长鞠了一躬,“刘校长好。”

    “哎,好好好,坐下,坐下,一表人才啊,很有天远年轻时的风采。”

    二叔坐直了,挺起腰来,说道:“刘校长,今天来这个事,可能我大哥也跟你打过招呼了,我是奉我大哥命,过来麻烦你。”

    “别说麻烦,都是自己人。”刘校长客气地说,“天远没回来?”

    “说实话,我大哥回来了。”

    “那不来见见面?”刘校长打趣地笑着说,“听说当局长了,架子大了吧?”

    “哪能啊,我大哥昨天傍晚到的,就住了一晚,今天一早就赶回去了。”

    二叔接着说,“我大哥这个活吧,是别人过年,他们忙,工作离不开。”

    “对对对,工作紧要。”刘校长点头说。

    然后,二叔把父亲的信淘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刘校长,“刘校长,这是我大哥走前给我的,说务必亲手给你,他在信里都写明白了。”

    刘校长这双手接过来,拆开,很认真地看起来。信写得挺长,我看刘校长翻看了三张信纸。

    刘校长仔仔细细地看完后,把信纸原样合好,放回到信封,然后找了个抽屉,认真地放进去。

    转身回来笑着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二叔点着头赞同地说:“是啊,刘校长,咱们都是为人父母的人了,都能理解这种心情。”

    刘校长抬了抬眼镜,低头思考了一会说,“这样吧,事情我来安排,你转告天远,请他放心,我一定安排好海超。”

    “哎呀,这太好了,”二叔长舒了一口气,“我大哥有你这个同学,真是帮上大忙了。”

    “海超,赶紧感谢刘校长。”

    我又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刘校长鞠躬致谢。

    “海超,一定别辜负父亲的嘱托和期望,好好读书!”刘校长鼓励着我。

    “谢谢刘校长,我一定好好努力,”我再次感谢。

    “好好!这样,过了年,你们再过来趟,我看看安排安排班级和宿舍。再带你们见见班主任老师,把手续走一走。”刘校长思维缜密,安排得很妥善。

    “好的,谢谢刘校长,我们就不耽误你了,告辞了,”二叔领着我出了门,刘校长又要拎着二叔买的礼物送出来。

    二叔跟刘校长又推让了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刘校长收下了。

    我们再次告辞出了院门,老远小义就喊着问,“怎么样爹?怎么样超哥?”

    “成了,”二叔上车小声说,这事不能这么声张。

    “走吧,”二叔下令。

    “得令!”小义甩开了鞭子,一声脆响,大黑驴又重新迈出了坚实的步伐。

    五十二

    一路上,小义几乎没有指挥大黑驴,但大黑驴像是自己家里的人一样,很清楚小义的意思。

    小义跟我说,驴很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就心里溜明白,也很听你的话,驴也记道。

    尤其回家的路,可有精神了,因为驴知道回家就下班了,歇着了。

    小义说话很幽默,也很通驴脾气,说二叔脾气急,驴一不听话,就狠命地抽。

    驴也有脾气,俗话说驴脾气,驴脾气,就是挺犟。

    小义接着跟我介绍驴,驴分也驴,就跟人也分人一样。有些驴也聪明,知道就坡下驴。打它听话,就不挨打了。

    说咱家这头大黑驴不行,太犟,我二叔脾气也犟,驴不听话,就狠劲抽,越抽驴越不走。

    小义瞅着二叔抽烟看风景不在意的空,示意我坐他车头旁边,悄声附我耳边说,“你说我爹犟,驴也犟,总得有个让步的吧?”

    小义又往后小心地老了二叔一眼,“总不能让俺爹让步啊,所以我就要过鞭子来,跟驴沟通了沟通,但我没打它。”

    接着小义开始大声讲,“超哥,你说怪不怪?这大黑驴它就听我的了。怎么说怎么听。”

    “对!小义说这个对!”这时二叔听见了,也表示赞同,“小义对付这驴还真有办法。”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说话间,没注意,大黑驴已经拐下了公路,上了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颠地我和二叔东倒西歪。

    小义赶紧喊:“都坐好了。”

    二叔气地说:“这黑驴又要找事!中挨揍了!”

    我和小义对视了一眼,憋住了没敢笑。

    大黑驴看见家了,蹄子迈地越来越快。不一会,就稳稳地停在家门口,纹丝不动了。

    听见驴车的声音。二婶从里面问,“回来了?把咱大哥送上车了吧?”

    二叔跳下车,用手浑身上下拍打着灰土,路上的扬尘不经意,落到别上薄薄的一层,身上自然也就灰呛呛的了。

    “爹,回来了?我给拍打拍打,”有个清脆的女声,让正兀自拍打身上灰土的我,抬起头来看去。

    一个看起来十**岁的大姑娘,从院门里出来,伸手在给二叔拍打身上的尘土。

    婶子也跟了出来,“回来了,海超?安心住,跟自己家一样。”

    “好的,二婶,就是自己的家,”我笑着回二婶。

    “对了,这是你大姐,”二叔抬起头来,指着给他拍打尘土的姐姐跟我说。

    “大姐,”我点了下头跟姐姐打招呼。

    “这是你大爷家的海超弟弟,以后就在咱们这里读书了,”二叔又跟堂姐介绍我。

    “哎呀,这就是海超呀,这么大了,欢迎欢迎!小帅哥呀。”

    让大姐说得我不好意思,光笑没说话。

    大姐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嗯,跟我大爷长得一个样,我大爷就很帅。”

    “好了,都进屋吧,我要卸车了,”小义说道。

    二叔和二婶在前边先进了院,大姐拉着我也进去了。

    “英今天不上班了?”二叔边走边问。

    “嗯,爹,明天辞灶了,没活了,放假了,”姐姐回到。

    “哦,行,回来正好,帮着你娘收拾收拾。”二叔安排着。

    “今年海超也在家过年,更热闹了。”二叔能看得出来很高兴,今天事办的结果不错。

    “中午我要喝一杯,今天事办得不错,很顺利,人家刘校长真是给咱大哥面子。”二叔跟二婶通报着上午的办事进程。

    “你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咱大哥肯定也对刘校长很掏心窝子。”

    二叔点头赞成,“你说这个对!”

    “这个待人啊,就得真诚,”二叔点上烟,狠狠抽了一口,“待人友善,人亦善之。”

    我听后,二叔的老师形象又圆满了一些,轮廓更加清晰。

    “海超,上几年级了?”大姐又问。

    “我上高一了,姐姐。”

    大姐脸盘圆圆的,慈眉善目,很福相,个头不高,像唱歌的一个女演员,我叫不上名字来。

    “呀,上高中了,那学习很不错,咱村里没几个能考上高中的,大部分能念到初中就不错了。”

    “什么意思,大姐?”小义正好卸完车,拿着鞭子走进屋来,正好听见大姐的话。

    “什么意思?”大姐笑着看了看小溪,“说你读书不中用呗,怎么你还不承认啊?”

    小义叫道:“哎,大姐,我是不愿意学,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干。”

    “什么更重要的事?”大姐诧异地问到。

    小义抬了抬刚缠起来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鞭子说,“这也是革命工作,你说对吧,爹?”

    二叔喷了口烟,笑着说,“你这革命工作,是个人就能干,你要能好好读书,我把黑驴卖了都中。”

    “别卖了啊,爹,”小义着急了,“我是读书不中用,我就喜欢赶车,行了吧?”

    “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大姐奚落着小义。

    转身朝我说,“海超,咱不学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考大学!”

    大姐又羡慕地说:“你看多好,我大爷和大娘都是大学生,是在大学校园认识的。”

    大姐一脸向往,“多么好的事,可惜,我是没机会去读大学了。”

    说完,大姐也露出失望的神情。

    “你不错了,英,有几个能进城当工人的?”二婶在锅灶边忙着,抬头说,“没你大爷,你哪能进城?还不满足?”

    “娘,你看你说的,我哪里不满足了?这不是鼓励海超好好读书,考大学嘛。”姐姐委屈地解释着。

    “嗯,这个对!”二叔肯定大姐,“听见没?海超,大家都盼着你能好好读书,考上大学。”

    我尴尬地点点头,“嗯嗯。”

    “不说了,先过年,过了年咱再去学校报到!”二叔看我不大说话,就把话题转开了。

    “中午吃什么?孩他娘?”

    “你想吃什么?”二婶打趣到。

    “留着好吃明天小年再吃,”二婶转身宣布,“明天包饺子!开始过年了!”

    “哦,哦,吃饺子喽!过年喽!”

    小顺开心地在里屋欢呼起来。

(五十三)-(五十四)

    小年一早天不亮,就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劳累一年的人们从今天起开始进入过年模式。

    我起来的时候,看到二婶和二叔已经在忙碌着了,二叔起床很早。

    二叔现在也开始做生意了,做的是蔬菜种子,二叔说,我们老家是北方著名的蔬菜种子繁殖基地。

    东北很多客商到了夏天会汇集到这个小县。购买自己所需的蔬菜良种。

    二叔关于早起有句话很形象,“人家大清早在你门口放个大元宝,你在家睡觉不起床看不到,就被别人捡走了,财神找上门也跟你没关系。”

    所以,在二叔的影响下,几个孩子起的都很早,除了岁数还小的小顺比较贪睡。

    二婶已经在制作祭品,往灶王爷前摆。灶王爷是一张木版年画,从集上请回来的。

    辞灶这天贴到家里的锅灶边最显著的位置,然后供上小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香。

    香炉后边有二婶自己做的几样祭品。

    一碗大黄米饭,中间上面插了几片青菜叶,叶子向碗外绽放着。叶子中间摆了几块糖瓜,当做果实。

    一碗肉块,基本是半熟的,供养完灶王爷,家里人可以热热再吃。

    还有一碗鱼,是不大的鲤鱼,也是煎的两面金黄,其实里面也还是生的。供养完了,也是家里人热热吃。

    摆放完毕,香也上好了,二婶很心诚地两手合十,放到额头,鞠躬拜了几拜,然后口中念念有词。

    最后一句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祭拜完毕,二婶回头看见我在好奇地看,笑着说,“海超,你们那里没这个吧?这都是些老迷信。”

    “嗯,头次看见,挺有意思。”

    “今天灶王爷上天汇报工作的日子,让灶王爷多吃点好的,还有糖瓜,嘴上甜,多说点好的。”二婶很认真地跟我介绍着。

    “老家过年规矩多,这方面跟城市不一样吧?”二叔从院子里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下雪了吗?”二婶看到二叔拍打雪花片问道。

    “嗯,是,刚开始下,”二叔答道,“下点好啊,瑞雪兆丰年!”

    “嗯,幸亏咱大哥昨天回去了,不然今天下雪,路上太危险。”二婶庆幸地说。

    “烟海不知道下不下雪,”我心里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大门口,透过窗户往外看。

    院子里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雪,麦秸草的房顶在白雪的衬映下倒有了些童话里小屋的感觉。

    雪花在与寒风共舞,越下越大,越下越密,感觉有个白衣影子在我眼前舞动着。

    时而翘起脚尖转动,时而抬腿一字跨越,脚背绷直,没有了坡跟凉鞋,只有肉色短丝袜。

    “海超,睡得怎么样。”

    我打了个冷战,醒过神来,转头一看,是堂兄在我身后。

    “大哥,我睡得挺好,挺暖和,早上放鞭时醒了,”

    “嗯,今天过小年,老家比较注重仪式,老规矩多,哪天放鞭都有讲究。”堂兄慢条斯理地解释说明。

    “城市里还都忙着上班,可能今天没有放鞭的吧?”

    我想了想说:“好像也有,但小年没有这么整齐划一,好像每家每户都约定好了,此起彼伏。”

    “第一次回来过年吧?”堂兄笑着问,“没记得你以前过年回来过。”

    “对了,大哥,咱们家没电视,没法看春节联欢晚会吧?”我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

    “咱家没电视,不过夏叔家里有,我们可以去他家看。”堂兄跟我介绍。

    “夏叔跟咱家啥关系?看着跟我二叔和我爸都很亲。”

    “这个你就不懂了,我们这个村从祖上说,都是一家人,不过得推上去十几代。”

    堂兄沉思了一下继续说:“我算了算,夏叔应该跟咱家老人,就是我们的父辈正好在五服上。”

    “五服是个什么意思?”我不解。

    “你一点不懂,这解释起来就复杂了,我想想怎么跟你说。”堂兄琢磨着。

    “爹,怎么算一服?”堂兄转头求助坐在八仙桌旁抽烟的二叔。

    二叔抽了口烟,徐徐吐出来,胸有成竹地说,“说起这个。你们就不懂了。”

    “这个服啊,就是一代人,亲兄弟就算一服,叔伯兄弟算二服,堂叔兄弟全三服。”

    二叔说起来滔滔不绝,“你和海超就算二服,仅次于亲兄弟。”

    “那我们离五服还远着呢,”我笑着对大哥说。

    “你和俺大爷跟夏叔是五服上吧?”堂兄继续问着。

    “我想想啊,上岁数了,”二叔考虑了一会说,“对,是五服。正好在五服上,所以说还是自己门里人。出了五服就远了。”

    我还说对了,”堂兄笑着对我说。

    “我还是稀里糊涂,”我摇摇头说。

    “嗯,你不在家,不明白这些,其实也无所谓,你知道你大哥,小义,小顺他们是你自己兄弟就行了。”二叔干脆地说到。

    “海超,你真想搞明白,等三十俺爹把家堂请好,对着上边的祖先讲给你听,一看就明白了。”堂兄想了个好办法。

    “对,到时照着家堂找,就找清楚了。”二叔也赞同。

    “什么是家堂?”我第一次回老家过年,对老家的风俗习惯丝毫不懂,问题太多,自己都感觉跟个二百五似的。

    “嗯,家堂呢,就是过年家家户户要挂在堂屋的,上面写着自己家里故去的老人和上去多少倍的祖先,意思是请祖先们一起回家过年。”堂兄还是很耐心地跟我解释。

    “对!就是你大哥说得这个意思。”二叔赞同着补充,“就是把老头子们都请回家来一起过年。”

    “三十往回请得放鞭放爆仗,吃饺子,过了初二就跑过完年了,往出送也得放鞭放爆仗。”二叔也接着说。

    “以前到了年三十,我那小时候,你爷爷一晚上都不睡,不能睡,就坐在我现在做的这个位置,每两个小时,升升香,烧钱纸。”

    “我爷爷怎么不睡觉啊?”我纳闷地问道。

    “请老头子们回来过年,得陪着过年,不能睡。所以说,得坐一晚上。”二叔说。

    “唉,以前过年也不容易。”我叹到。

    “现在规矩少了,困了就睡了,我也不是太讲究。心里有就行了。”二叔大大咧咧地说。

    “等到了三十再好好跟你讲!”二叔加了句。

    我心里开始期盼起大年三十了,等着过一个与以往不一样的年。

    五十四

    年迈着踏实的脚步一天天走近了,辞灶过后,每天家里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二叔开始和小义忙着赶不同的集,准备鱼、肉、鞭炮、蜡烛、香纸,春联等各种年货。

    二婶跟英姐在家坐镇,忙着炸鱼、炸藕盒,炸茄盒、蒸馒头……

    堂兄和我打扫家里内外卫生,扫尘,小顺给我们打水递抹布,打下手。

    阴历年历翻到了最后一页,大年三十醒目地展现着,提示着人们,中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就要到来了。

    通红的大年初一就要挣脱着一年的束缚,喷涌而来。恨不得把整个世界染成红色。

    大红的对联昨天已经贴好了,过年的喜气越来越浓了。连猪圈的门和门楣上都贴上了“六畜兴旺”和一个大大的“福字”。

    真是普天同庆了。

    今天三十了,二叔和小义没再出门,都安心在家等着过年了。

    二婶和英姐一早就在忙着切菜、剁肉,准备下午包饺子。

    我正和小义说着话,堂兄在里屋看书,二叔在东屋戴着眼镜,拨打着算盘,正在结账,结算一年的收入。

    看样收入不错,令二叔满意,二叔满脸带笑,一边摘下眼镜一边掀开门帘走出来,手里掐了两盒看长短是过滤嘴的红盒香烟。

    “过年了,抽盒好的”二叔高兴地说,“这还是你爸爸给我的。”

    二叔把香烟放在桌子上,很仔细地拆封,抽出一支,小义已经拿出一根火柴做好划火的准备了。

    看二叔把香烟放嘴上了,小义的火也到位了。

    二叔点着,深吸一口,“这好烟就是好抽,是香!”

    二叔吐出一口烟,叹道,“但就是不抗抽啊,劲太小了。”

    我从桌上拿起香烟一看,“牡丹”,国营上海卷烟厂出品。

    “老大,明理?”二叔想起什么,叫着堂兄。

    “爹,啥事?”堂兄拿着书从西屋走出来。

    “准备准备上坟的东西吧,多卡点纸钱,”二叔安排着,“你是老大。这活应该你办,今年海超也在家过年,多准备点,孝敬祖先的也有他的一份心意。”

    “好,爹,我马上办。”堂兄答应着,转头跟我说,“海超,来长长见识,帮我一起准备。”

    “好,大哥,我正想看看。”我回答。

    我跟着大哥走到院子的南屋,南屋是大黑驴的卧室兼起居室。大黑驴正在悠闲地嚼着草,看见我们进来好像愣了一下神。

    估计也是在想,都大年三十,还要出去干活吗?

    我抬手跟大黑驴打了个招呼。,大黑驴好像懂了,仰天长啸:嗷~呃啊,呃啊,呃啊……

    南屋有三间大小,西半截归大黑驴,东边堆了些草料,麻袋,农具之类。还有一些鞭炮,香纸。

    堂兄伸手提了一捆,说,“海超这算你的孝心。”

    我伸手接过来,堂兄自己又拿了一捆。

    直到回了堂屋,还听见大黑驴在南屋欢快地叫。

    堂兄把香纸放在地上,把绳子解开,从东屋二叔的旧写字台柜子里找出来一块旧布包着的东西。

    打开看,是两个很硬的木头做的圆柱体木卡子,一大一小。

    我拿过小的放在手上,很光滑,不知用了多少年了。木制很硬。

    倒过来,看底部,刻着一个方口圆铜钱的模子。

    另一个大的有点像棒槌,堂兄已经拿着大的了,然后跟我示意要过去那个小的。

    见堂兄从那一摞纸的最上面拿出一小摞,放在地上,然后用带铜钱模子那个块木头,竖放在烧纸的一个角上,然后用另一个棒槌开始很认真地敲打。

    一边敲打,一边挪位,一个接一个的铜钱就印在了纸上,直到整摞烧纸都印满了。

    然后,堂兄又把卡子横放在纸上,开始摁着转。

    也奇怪,烧纸很听话地转着圈地分开了均等的距离,堂兄转了几下后,上边的一半基本转成了几个螺旋的圆圈。

    堂兄一边做着,一边说,“海超,好好学着,下边换你。”

    “好,”我答应着,一边目不转睛地学习着。

    “我们是在现场印钞,给老头子准备过年资金。”堂兄幽默地说。

    看转得差不多了,堂兄放下卡子,开始四五张一小打,对角折起来,放一边,知道把转成圈的都叠完。

    然后又开始印制下边的,“学会了吗?海超,这是绝密造币技术,一般人我不教给他。”堂兄尽管说话慢条斯理,但很幽默。

    “让我来吧,大哥,我试试。”我感觉看得差不多了,就接过来,自己开始印。

    但看起来容易,做起来真是个技术活,不是棒槌砸在手上,生疼,就是把卡子打歪了,没印好。

    然后转圈的时候,烧纸也不那么听我话,转不起来,就算转了一些,也不是均匀的距离。

    堂兄笑着说,“这技术不好掌握吧?”

    我尴尬地笑着。

    “行了,我来吧海超,你有这份心就好了,老祖宗们都收到了。”堂兄笑着说。

    “好吧好吧,”我双手合十,也学着二婶的样子念叨了几句,向祖先们表示歉意。

    堂兄干活是利索,熟练地卡着。转着,叠着,不一会就把两捆烧纸都叠好了。

    二叔这时拿过来一个带盖子的木头盒子,我看里面放了一个小酒壶,对堂兄说,“别忘了拿香,再拿个篮子都装一起吧。”

    二叔笑着对我说:“怎么样海超?学到东西了吧?老家过年有意思吧?”

    “嗯嗯,挺好的,有过年的气氛,感到了历史的厚重和文化的传承。”我回答。

    “对!老家过年规矩多,咱们中国人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年的,就是这么传承下来的,里面确实蕴含着很多传统文化。”

    我赞同地看着眼前的二叔,教师形象更加清晰起来。

(五十五)-(五十六)

    半下午的时候,村里就开始陆续响起急促的鞭炮声,间或响起几声炸雷般的大爆仗声。

    二叔坐在八仙桌旁抽烟,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你夏叔他们也该过来了。”

    “我出去看看,”小义戴上帽子,拉开门踩着越来越厚的积雪“咯嘎吱,嘎吱”地向院门外走去。

    不一会,小义小跑着回来,开门就说,“爹,走吧?俺夏叔他们几家都到了,门外等着呢。”

    “你看这人,怎么不进来?”二叔埋怨了夏叔一句,“好,走了!把东西都拿好。”

    大家开始各自忙活,堂兄提着香纸和木盒,小义拿着两大挂鞭,口袋里还揣着几个粗粗的大爆仗。

    然后小义满脸堆笑跟二叔说,“爹,我得点鞭,拿两根烟吧?”

    二叔扭头看见,正要挺胸呵斥,顿了一下,又咽了回去,“中,拿着吧,不过不能不学好,开始抽烟!”

    “好,爹,明白。”小义高兴地抽出两根香烟,仔细地放入上衣口袋,又把扣子系上。

    朝我挤了下眼,得逞的喜悦溢于言表。

    小义一挤眼让我不禁想起了小溪,过年了,也不知她敢不敢下去放鞭,往年都是我带着小溪吃饺子前,下楼放鞭,看着小溪捂着耳朵欢笑着躲得老远。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迎来我们全家的每一个年,今年缺了我,爸妈和小溪过得好吗?他们在开始包饺子了吗?

    我想着,小义叫我,“超哥,走了,想什么呢?”

    “哦,来了,”我答应着,把羽绒服拉锁拉紧,帽子沿翻下来盖住耳朵,也融进了漫天飞雪。

    二叔院门外的路上很热闹,三三两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站了二十多口人,都是男的。

    上坟,请祖先回家过年,必须是家里的男人去,女人不能去的。

    下午堂兄教我印钞技术的时候顺便跟我说了好多老家过年得传统习俗。

    我两手空空,感觉不太好,就伸手要过堂兄手里装着香纸的提篮,堂兄会意的朝我一笑。

    “这么多人都是干嘛的?”我好奇地问。

    “哦,这些都是我们的本家,一个门里的,简单说,就是上去几辈一个老祖宗。”堂兄跟我解释着。

    “哦,这是到咱们这儿集合来了?”

    “对,俺大爷不在家,咱们的上一辈就是俺爹,你二叔最年长,所以说,每年上坟,都先集中在咱家一起行动。”

    “哦,明白了,还挺有组织性的。”我说到。

    “对啊,要分出长幼,大小啊,”堂兄接着说,“咱还有爷爷辈,这不先在这集合好,一起去六爷爷家,然后六爷爷再带着大家一起去墓田。”

    村子里的胡同,小巷里不时走出三五成群的男人们,也是奔着同一方向去的,看队伍,数我们这支壮观。

    二叔,夏叔和其他叔叔辈分的走在前边,堂兄、我、小义、小顺以及其他几个我不认识的叔伯堂兄弟,走在中间,小顺后边还跟着一群不大的,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兄弟。

    走到一所破旧的老房子前,隔着小院看到一位老人站在屋檐下抽着烟,一杆长长的烟杆下面吊着一个黑色的布袋。

    老人戴着一个瓜皮帽似的棉帽子,裹得黑色棉袄,穿的棉裤,脚上是穿了很多年,掉了色的解放棉鞋。

    “六叔!”二叔感道,“咱走吧?”

    老人听见声音,抬起一只脚,把烟杆头往鞋底使劲磕了两下,用下边吊着的黑布袋把烟杆胡乱卷了几下,揣进上衣下口袋。

    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天木啊,都到齐了?”

    外边的男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叫着,“六叔”,“六爷爷好”……

    “哎哎,好,都好!过年了,能不好吗?”六爷爷也跟大家逗着乐。

    “这个是谁家的?”六爷爷显然不认识我。

    “哦,海超啊,这是你六爷爷,叫爷爷。”二叔转头找到我。

    “六爷爷好?”我鞠躬致意。

    “好好,”六爷爷显然有些反应过来了,“天木,这是天远,你大哥家里的吧?”

    “对!你看六叔你脑子还真挺清楚,小时候抱着回来过,叫海超。”

    “海超,回来过年啊?你爸爸没回来?看这模样还真跟天远小的时候长得一样。”六爷爷端量着我说。

    “六爷爷,我爸回去了,他还上班,让我代表,”我回六爷爷。

    “好!这么大了,中代表了!”六爷爷和大家一起笑起来。

    村里的公共墓地在村子西头外面的一片地里,老家叫墓田。

    举目望去,几十座大小不一的坟头,已经被白雪大部分覆盖了,枯枝还是从雪中静静地伸出了枝子,荒草也在寒风中摇曳着,给我一种凄凉肃穆的感觉。

    人们一边各自找着自家的祖先,一边收拾着枯枝,从坟头揪着清理着枯黄的野草。

    找到祖先的,已经开始率先放鞭放炮,迎接祖先回家过年。

    堂兄悄声跟我说,“那座最大的坟就是咱爷爷奶奶的,当年很多坟头都平了,咱家的,俺爹誓死保下了,没给平。”

    “如果不平坟头,不止这么多,很多平了不好找的。”小义插话说。

    二叔在忙着给自己门里没坟头的指点位置,大家也各自在用脚步测量着位置。

    然后陆续也点燃了鞭炮,小义已经在爷爷坟头旁的柏树上挂好了鞭炮。

    抽了两口烟,把烟灰弹掉,用燃着火的烟头小心地伸到引信前,点着了,转身就跑。

    身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了墓田。

    其他本家的孩子们也在燃放着鞭炮,和炸雷似的大爆仗。

    我跟着二叔后边,二叔抽着烟和六爷爷站在一起大声聊着什么,看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得差不多了。

    听到二叔就跟六爷爷说:“差不多了六叔,领着磕头吧?”

    六爷爷点点头,清清嗓子,大喊:“磕头啦!请老头子们回家过年啦!”

    然后率先跪在地上,朝自己祖先的坟头磕了三个头。

    大家随后跟着六爷爷,也纷纷面对自己老人的坟,跪倒在地。

    五十六

    上坟之前,二叔已经跟小义把家堂挂了起来,挂在堂屋正中,家堂是一个手绘的卷轴,画得很传神,很仔细。挂轴最上端画的是一个祠堂,两旁有松柏,有仙鹤。

    再往下就是一个个牌位,最上面是始祖,再往下一代比一代人多,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直到写到自己过世的老人。

    堂兄跟我说,上坟前,要先把家堂请好,安放好了,祖先们请回来就自己找自己的位置,各自归位。

    “然后,就可以祭拜,上饺子了。过年供养水饺就是最高礼节。”堂兄笑着说。

    我们上坟回来,二婶已经跟英姐在包水饺了,摆满了好几个盖垫,二婶说,“今年多包点,海超回来了,一定要吃饱。”

    二婶一直担心我吃不饱,困难的日子刚过去,好日子刚开始没几年,心有余悸。

    饺子包得差不多了,外面天也黑了。这时已经开始陆续传来鞭炮声,人们正式开始吃饺子过年了。

    二叔在忙着准备几道菜,喝一杯。

    二婶搬了一个旧木凳出去放到院子里,然后在木凳上摆上小香炉。

    让英姐把第一锅水饺盛出两盘,一盘供在家堂前,一盘自己端到院子里,摆在小香炉前。

    二婶把木凳前的积雪扫了扫,露出土地,回屋拿了香纸,还有叠的金银元宝。

    燃香插入香炉,点燃纸钱和元宝,一边燃着,二婶一边跪下磕头,念念有词。

    我想应该是在向上天祈祷保佑全家人来年平安顺利。这也是老家过年,一家之女主人的重要工作。

    雪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没有风。木凳和香炉前的空地,也渐渐地被白雪重新覆盖。

    袅袅香烟和点点火光,在铺满院子的白雪中,更加的圣洁。

    二婶忙完大事,回屋就大声吆喝着孩子们,“吃饭了,吃饺子了,过年了!”

    在旁边眼馋多时的小顺呼喊着第一个坐下,堂兄打里屋掀开门帘,握着本书,不慌不忙地走出来。

    小义在帮着二叔往外端菜,我在帮着摆筷子和酒杯了。

    英姐在锅台旁又下熟了一锅水饺,白白的饺子在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翻滚着,整个家里,一幅红火喜庆,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义,出去放鞭,准备吃饺子了!”二叔边炒菜边安排。

    “得令!”小义带上帽子跑了出去,小顺也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噼里啪啦,脆响的鞭炮声。

    二叔炒完菜,洗了把手,先坐在正中位置。二叔的背后是列祖列宗。

    “来,都坐下吧,海超,过来坐,”二叔指着自己身边的座位说。

    “好,来了二叔,”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拉着小义,叫着堂兄一起坐下。

    坐下前,我又向锅台边的二婶和英姐说,“二婶,大姐别忙了,坐下一起吃吧。”

    “你们男人先吃,我们收拾完就过去。”二婶一边忙着盛饺子一边说。

    “海超,你们先吃,尝尝饺子咸淡,我调的馅。”大姐说。

    “娘,挣了好几个,”大姐跟二婶说着。

    “嗯,就得挣啊,来年都狠挣。”二婶笑着说。

    “挣是什么意思?”我不太理解,

    “饺子下得露了馅就是挣了,”二婶笑着解释,“有些时候,包的结实,得故意捅碎一两个,图个吉利。”

    我恍然大悟,劳动人民的语言智慧无处不在。

    小义拿了高粱酒,先给二叔满上,然后看看我,我不置可否,眼神往二叔那边瞟了一下。

    小义满脸堆笑,“爹,谁陪你喝杯?”

    “你们都太小了,让你大哥喝点吧,”二叔点将。

    “让海超喝吧,我这个酒不行。”大哥谦辞着。

    “你喝酒吗?海超?”二叔问我。

    “我,……”我一时说不出来了,“在家从来没喝,跟同学喝过一两次。”我跟二叔说话还是比跟父亲说话心理负担少得多。

    “嗯,不能喝酒,酒不是个好东西。”二叔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杯,刚想找人让让酒,干杯酒,发现就自己在喝。

    “今天过年高兴!小义你们几个都少添一点,那边有啤酒,你大爷拿来的易拉罐,不能多喝!”二叔下令。

    “好嘞,”小义拿过来两罐啤酒,先给大哥和我倒了一杯,大哥推辞着,就让倒了半杯,然后自己也倒上一杯。

    二叔重新举杯,“来,孩子们,今天过年了,你们都是我们老龙家的希望,自己弟兄,好好噶活着,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二叔说完,自己喝了一大口白酒,我和小义互相看看,一起答应着,“好嘞,爹”。

    “好嘞,二叔。”

    “大哥,来,一起喝吧?”我叫着大哥,大哥连杯还没端,看来真是与酒无缘。

    大哥见二叔和我都说了,勉强端起杯来,“我稍喝一口。”

    然后用嘴抿了抿。

    “大哥,喝着了吗?”小义打趣着。

    “来,超哥,欢迎你回老家!”小义说话干脆,豪爽。

    “谢谢兄弟,”我抬杯喝了一大口,又看了看啤酒罐,“青岛啤酒”,不由得想起了柳康和他的大虾。

    “好!吃菜,吃菜!”二叔领着开吃了。

    “吃饺子喽,一起吃就行,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大姐开始往桌上端饺子。

    二婶也摘下围裙,端着一碗饺子汤过来,坐在二叔另一侧。

    “怎么样。海超,在这过年习惯吧?”二婶关心地问。

    “挺好,挺好,二婶,习惯。”我赶忙回答。

    “往那边挪挪,”大姐跟小义说。

    “好嘞,姐姐,我就喜欢守着你坐,”小义一边挪着自己的凳子,一边帮大姐从桌上找筷子。

    “海超,赶紧尝尝饺子。”大姐坐下就招呼我。

    “好的大姐,看着就好吃。”我用筷子夹着一个饺子先送在二叔眼前的盘子边。

    刚要给二婶,二婶一边自己夹着饺子,一边说,“海超,好孩子,自己人,别客气,赶紧吃。”

    我这才夹进嘴里一个饺子,“白菜馅的吧?很香。”

    我对二婶和大姐说,“好吃,真好吃!”

    大姐放心地笑了,“一直担心咸淡。”

    我看二婶和大姐也都坐下了,我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二叔,二婶,大姐,哥哥兄弟们,感谢大家。”

    二叔忙拉我坐下,“坐下说,海超,坐下说。”

    “我非常开心在老家过年,也很高兴跟大家在一起。”我坐下后继续说着,“感谢大家的照顾。”

    二叔搂着我的肩膀动情地说,“海超,你是我唯一的侄子。不说外话!”

    大年夜,外面白雪飘飘,屋里亲情融融。

(五十七)-(五十八)

    夏叔家隔着村里的主路住在二叔家路南边。

    一溜十间大瓦房,据堂兄说,夏叔现在是村里的首富。从房子看确实如此。

    夏叔思想比较活跃,敢想敢为,为人十分精明。

    夏叔是村里有限的两家有电视机的其中之一。

    吃过饺子,小义问我要不要去夏叔家看春节联欢晚会,我考虑了一下说:“不过去了吧,不太习惯在别人家看电视了,头次在老家过年,在家跟二叔聊聊天挺好。”

    “不是要守岁吗?今晚我陪二叔一起吧?”我跟二叔说。

    二叔哈哈笑了起来,“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没有守岁坐到天亮的了,困了就睡。”

    二婶收拾着饭桌在旁边插话说,“也有很多不睡吧,等到半夜12点,发码子,再放上一阵子鞭。”

    二婶收拾妥当,喊着小义和堂兄一起出去帮她抱了不少玉米秸和豆秸,然后洒落在院子各处,尤其是从大门到堂屋的路上。

    我诧异地问二婶,“这是为什么,显得院子里脏兮兮的?”

    二婶笑着说,“这也是老规矩了,现在年轻的都不放了。”

    “一般过年大门都不关,方便初一早上本家,街坊四邻的晚辈们来拜年,踩上苞米秸和豆秸就会嘎巴嘎巴响,屋里听见,就知道来人了。”二婶我怕我不懂,解释得很详细。

    “哦,明白了,防盗功能,”我若有所悟。

    “也有这个作用,最初的含义也是祈福,求个来年五谷丰登的好兆头,”二叔从八仙桌旁站起来说到。

    “再就是,有些晚辈还没进门就磕头,垫着点,别脏了新衣服。”二婶补充着。

    “哦,这么多讲究。老祖宗们考虑得真周到。”我点着头。

    “又学了不少知识吧?是不是不白回老家过年?”堂兄慢悠悠地背着手围着我说。

    “是的,真是又学到很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

    “还是要先把书本上的知识学好,这些东西考试也不考,知道点就行了。”二叔发话了。

    我一看,又要往学习上引了,赶紧不说话了。心里想着,新班级会是什么样,同学都是什么样的?

    这已经是我转学的第二个学校了。感觉自己越转学好像离班里主流越远,参与不到其中,找不到归属感。

    家堂前,桌案两边各有一支粗粗高高的红蜡烛,二叔数了三支香用红蜡烛点燃了,拜了拜,把三炷香续上香炉里即将燃尽的。

    然后点燃一支香烟,抽着烟,站在家堂前默默地看着,像是在跟祖先们对话,亦像是在汇报全家一年的情况。

    我安静地走到二叔旁,也随着二叔一起看起来,二叔又抽了口烟,咳嗽了起来。

    “少抽点,从吃了饭没闲着,一根接一根,”二婶埋怨到。

    “嗯嗯,抽得急了点,呛了一口。”二叔解释着,“烟这东西,不是好东西。”

    二叔一边说,一边又抽着。

    我去八仙桌倒了点茶水,端给二叔,“喝点水润润嗓子吧,二叔。”

    “好,好,我没事。就是呛了口。”二叔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

    端着茶杯跟我说起来,“你看,海超,你不是不明白五服吗?看着家堂你就清楚了。”

    二叔把茶杯放下,伸手指着家堂跟我讲解着,“你看,最上边是咱们村所有人的老祖宗,往下就开始分支了,分成弟兄两个了,”

    “这弟兄俩是亲弟兄,就是一服了,”二叔扭头笑着说,“这么说,能清楚了吧。”

    “嗯嗯,清楚。”

    “看见没有?再往下又分出三支来,就说明是弟兄三个,”二叔接着说。

    “那上一代的亲弟兄,怎么就分了一支,另一支没填?”我不解的问到。

    “嗯,这就出来差别了,”二叔笑着说,“这下边分出支的是咱们家的老祖宗,另一支是咱们祖宗的兄弟,自己单独分出去另一支了,就跟我们远了。”

    “哦,”我多少有一点明白了。

    “他下边也有自己的孩子,咱不填,别人家有填的。”二叔接着说。

    “咱这边这支下边的三兄弟跟他那边支下的孩子就是亲叔兄弟,”二叔看着我说,“就像你和你大哥,小义、小顺他们的关系,就是两服了。”

    “这么说,我就懂了。”我点点头。

    “你看,海超,咱这边一支继续往下,越来越多,越分越多。”二叔指着说。

    “嗯,人丁兴旺,”我附和这二叔。

    “你再看,三弟兄三个的孩子和另一支的第三代就是堂叔兄弟了,就是你以后有孩子,跟小义他们的孩子就是堂叔兄弟,是三服了。”

    “这回明白了,二叔。”我痛快地答道,“挺复杂,但看着家堂,就很清楚自己的来处了。”

    “嗯,这也是过年挂家堂的一个重要原因,追思溯源。”

    二叔从香案上拿起茶杯,端回八仙桌旁,坐下。又点燃一根烟,悠悠地说道:“咱中国人就是这样一辈一辈传下来的。”

    我给二叔添上茶水,“对二叔,不能忘本,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你爸爸,我大哥就做得很好,”二叔很严肃地说,“你爸爸从出去读大学,也二十多年了。只要时间允许每年都回来一趟,尤其你爷爷奶奶在的时候,经常往回打钱,寄东西。回来看望老人。”

    “嗯嗯。”我点着头。

    “村里的老少爷们也竖大拇指,不管谁去烟海,只要找到他,他都热情接待。”说到这,二叔有些埋怨,“有些人就是不自觉,去找你爸爸也不跟我说,平时跟咱家都没什么来往的,也好意思去找。”

    “对,我记得家里经常来一些老家的人,”我跟二叔说这一件事,“有一次,还是让我送到汽车站,给买的车票。”

    “但当天车票的没了,我给买的第二天的,又给找的旅馆住下,我爸还给了一箱鱼。”我向二叔汇报。

    “就是有些不自觉的,自己去麻烦咱大哥的。”二婶在旁边接话。

    二婶在忙着把全家人的新衣服一一准备好,放在炕头热着。

    大年初一就要到了,衣服在等着更新,日历在等着更新,生活更在等待更新。

    五十八

    正在做着梦,感觉没睡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鞭炮声把我炸醒,感觉很近,就在窗户下边似的。

    鞭炮声还没响完,另一挂鞭声又响起,跟着,远处的,近处的,陆续响起,不绝于耳了。

    “醒了,超哥?”小义睡在我旁边。

    “嗯,炸醒了,”我回到。

    “起来吧,拜年啦,不能太晚了,天亮了再出去拜年,就让人笑话了。”小义说着坐起来穿衣服了。

    “哦,好吧,我们那没这么早拜年的,不礼貌,都是天亮以后。”

    “嘻嘻,这不是老家嘛,”小义说到。

    “有道理啊,入乡随俗。”我心里想着,也坐起来了。

    “醒了?同志们?”堂兄掀门帘从堂屋走进来。

    “你早醒了大哥?”我和小义异口同声。

    “我已经给老人们都磕过头了。”堂兄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说到。

    “老大威武!”小义赞道,“我这就起来给爹娘磕头!”

    小义说着,穿衣服的动作更快了,

    “娘昨天给准备的新衣服在炕头上,”堂兄说完背着手出去了。

    我这才发现堂兄穿着新衣服的背影。

    “小义,慢点,等等我。”我叫住小义,“等我一起,我不会磕头,你带着我。”

    “超哥,你也磕头,你不用。你们城市也不讲究这个。”

    “必须的,必须给二叔二婶磕头拜年。”我态度很坚决。

    一边抓紧穿衣服,一边想起了在烟墩山下,跟美东他们几个拜把兄弟那次。

    那是我此前唯一次磕头。

    我的新衣服已经穿了好几天了,走前妈妈就让我穿上了,可以反正两面穿的羽绒服。

    我看看一面灰白色的有些脏了,又反了过来,是天蓝色的,我最喜欢的颜色,我也很郑重地穿上。也算是新衣服。

    掀开门帘一看,二叔已经坐在八仙桌旁抽烟了,二婶和大姐在锅灶边忙着。

    小义拉了拉我的衣角,使了个眼色,我点了点头。

    我跟着小义走到堂屋中央,面朝家堂跪下,学着小义的样子一边磕头,嘴里一边给二叔二婶拜年。

    二婶赶紧过来扶我,“你看你,海超,你不用。怎么也磕头呢?”

    “应该的二婶,感谢你和二叔收留照顾我。”我磕完头站了起来。

    “别这么说,这里就是你的家。”二婶动情地说。

    “对,海超。出门不准再磕头了光在家里磕一个行了。”二叔严肃说道。

    “你不在家,不必拘礼。”

    “行,二叔。”我答应着。

    “放心,爹,我跟着超哥。”小义说到。

    “嗯,”二叔很满意。

    “赶紧吃饺子吧,”大姐端饺子上来了,“赶紧吃,一会该有来拜年的了,就没法吃了。”

    “来来来,都坐下吃饭。”二叔把烟摁灭。

    “我洗脸刷牙,”我笑着说,还没顾得洗漱呢。

    吃完饺子,刚撤了桌子。就听见门外嘎吱嘎吱的声音,有人来了。

    堂兄往门外迎去,门打开,进来七八个年轻人,都跟小义差不多大。

    进门就各自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念叨“给大爷拜年,给大娘拜年。”

    “哎呀,起来起来,来看看就行,还磕头,坐吧,坐吧,喝杯水,吃糖。”二叔和二婶笑着回答。

    寒暄几句,回问了这帮小兄弟父母好。

    小弟兄们,也有个头,就起身说,“走吧,兄弟们,再走走。”

    于是都起身跟二叔二婶告辞。

    堂兄刚送出门去,又迎进来一帮。

    “这就热闹不断了,超哥,咱也走吧,出去给老人拜年。”小义对我耳边说。

    “好,跟你出去转转,”我答应着。

    “咱得一起跟着大哥,大哥率领,”小义笑着说。

    “老大?大哥?”小义喊着堂兄。

    “咋?”堂兄刚又送走一拨。

    “咱们也走吧?出去磕头啊。”小义提议。

    “中走了,跟咱爹,咱娘打个招呼。”

    “记住!海超,咱出门不磕头。你大哥小义他们磕他们的。”二叔追出来又严肃地交代一遍。

    “好的,二叔,明白。我跟着去看看,给老人拜个年。”我回答。

    “那行了,走吧,走吧。”

    村里已经人来人往了,男人们跟男人一帮,大姑娘,小媳妇们穿的花枝招展。扎着围巾,裹着纱巾,三三两两嬉笑着,东家出,西家进的。

    小小的村落,热闹非凡。街上全是问好,拜年的吉利话。

    “今天是文明礼貌日。”堂兄习惯于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地说着搞笑话。

    “对,咱大哥说得对,但就是半上午,过了晌午就不行了,就开始有骂有打的了,”小义跟着堂兄的话说着。

    “这是为啥?”我不解的问到。

    “哈哈,中午两杯酒下肚,就都显原型了。”小义笑着说。

    堂兄在一边也憋不住地笑起来。

    我恍然大悟,也跟着大笑起来。

    “大哥,还从夏叔家开始?”小义请示老大。

    堂兄稳重地点点头,“请随我来,贤弟们。”

    “给夏叔磕头,给婶子磕头。”堂兄带着我们进屋就跪下磕头。

    把我自己闪在一边站着,感觉还挺尴尬。还好,他们很快就在夏叔夏婶的拉拽中站起来了。

    “坐吧,坐吧,大侄子们。”夏叔热情招呼着,“抽烟,抽烟。”

    我一看是“良友”烟,夏叔真是走南闯北过的。

    “海超,没见过这个阵势吧?你们城市里不兴这一套是吧?”夏叔招呼我坐下。

    “嗯,挺开眼界,这样热闹,感觉,有感情。”

    “对!这点你说得对,讲过年热闹还得回老家。”夏叔笑着说。

    “这就是咱大哥家里的海超?是一表人才,跟咱大哥年轻时一个样。”夏婶过来端量着我说。

    我赶紧又站起来,问好。

    “走吧?再出去拜拜年!”堂兄招呼着。

    “不坐会了?揣两颗糖,”夏婶抓给小顺几块糖。

    “娘,我也想去,”一个童声在一边说。

    “去吧,跟你哥哥们出去转转吧。”夏叔转头跟我说,“这是你小老弟,小闯。”

    “这是你烟海大爷家的海超哥,”夏叔跟小闯介绍我。

    “超哥。”我点了点头,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小兄弟抬头看着我,虎头虎脑的,很可爱。

    “走吧,小闯,跟我一起,哥罩着你。”小义牵起了小闯的手。

(五十九)-(六十)

    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年飞快地过去了。

    该是考虑入学报到的时候了。

    堂兄在南边一个镇上读农技中专,也是住校。二婶就按照堂兄的住校标准也给我准备了一套铺盖。

    床单,被套和枕巾是从家里就带来了,妈妈给我准备的。

    贴身的铺盖是妈妈准备的,让我感觉到家的温暖,从未走远。

    报到的日子,学校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跟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感受到的寂静有了天壤之别。

    学生们骑着自行车,后座上都捆着铺盖,另外还有一个麻袋或是编织袋。

    卸车的时候很沉的样子,我问同来的小义,小义说,“这是从家里带的麦子,来换馒头吃。”

    小义用鞭子指指驴车上一个麻袋,“俺爹也给你准备好了。咱大哥也有,早上自己带走的。”

    “哦,明白,果然跟城市不同。”我点着头心里想着。

    刘校长已经把班级帮我安排好了,今天,刘校长办公室也是跟赶集一样,人来人往。

    看到我们来,很歉意地说,“今天报到人多,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安排人把班主任叫来。你们直接跟班主任联系就行了。”

    二叔和我赶紧感谢,刘校长把二叔拉到门外,轻声俯二叔耳边说了几句话。

    二叔边听,边连连点头。

    还没说完,办公室就有人叫,“刘校长,县教育局电话。”

    刘校长匆匆打了招呼,赶紧回屋接电话去了。

    一位穿着深蓝色中山装,梳着整齐的分头,看样子像是老师的人敲门进了办公室。

    不一会,刘校长带着他出来了,跟我们介绍,“这是张老师。”

    “是班主任,海超就到张老师的班级,”刘校长对二叔说。

    “张老师好!”我鞠躬致意。

    “好的,好的,跟我来吧。”张老师说到。

    “你们跟张老师去吧,听张老师安排,有事再找我。”刘校长安排着。

    “多谢啦,刘校长,给你添麻烦了。”二叔双手紧紧握住刘校长的手道谢。

    “别客气了,老龙,赶紧和孩子去吧。”

    我们跟刘校长道别,跟着张老师后边来到校园。

    “教室在最南边第一排,第二行的最西边那个屋。”张老师介绍着。

    “宿舍呢,咱们班宿舍暂时满着,刘校长想法协调了,先住在上两级三班的宿舍吧,就在我们班宿舍后边一排,不远。”

    “行行,行,”二叔连连答应,“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

    张老师四十左右,中山装尽管洗得有些发白了,但很整洁。风纪扣都系得紧紧的。

    头发像是很久没洗了,亦或是打的发蜡。油光光的分头梳得很利索。两支钢笔并排插在左上衣兜里,证明着主人的身份。

    先带我把行李送到了宿舍,宿舍是红砖,红瓦房。从外边看起来比其它的房子都要新。

    但里边就一片狼藉,红砖铺的地面,沙子填的缝,满地垃圾,各种饭盒,瓷碗,搪瓷茶杯,堆的各处都是。

    上下铺的铁管双人床,大部分被褥都没叠,胡乱扔在床上。但也有一个床铺收拾的很干净。

    在收拾得很干净的那个床铺旁边。靠墙的下铺是空着的,只有木头床板。

    张老师,边往屋里走,边解释着,“这是个毕业班,学习任务重,都顾不上收拾宿舍了。”

    一边说着,张老师一边躬身把一床已经掉落在地上的被子一角,捡起来,扔回到床上。

    “吱吱,”有两只老鼠叫着从我脚下飞奔而去,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哦,没事,老鼠常见。”张老师很平常地说了句,“学生们吃剩的馒头,放在宿舍招老鼠。”

    我已经对宿舍条件皱了眉头,我不怕艰苦,但如此不卫生确实是受不了的。

    但我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后来才知道这间宿舍是我住的条件最好的,或是说是全校条件最好的。

    后来我搬去自己班的宿舍,那才是地狱的感觉。

    我们走到窗外时,就听到教室里同学们叽叽喳喳,张老师一推门,就像摁下了暂停键,顿时鸦雀无声。

    “这威力,”我心里暗暗掂量着。

    刚才还跟二叔有说有笑的张老师铁青着脸走进教室,站在砖土垒成的讲台,边上还掉落了两块砖,散落着一些泥土。

    张老师在讲台上严厉地批评了全班,又点名了一两个看样是捣蛋学生的名字。

    然后想起了门外的我们,赶紧又走出来,“海超,跟我进来吧。”

    然后跟二叔说,“你就回去吧,孩子都高中了,自己能应付了,放心回吧。”

    “好的,那谢谢张老师了,”二叔说些感激的话,然后对我认真地交代,“海超,一定好好学,听老师的话,跟同学搞好团结,礼拜天回家。”

    我跟着张老师走进教室,全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脸上了。

    我若无其事,眼神漫无目的,听张老师介绍我,“这是龙海超同学,刚从烟海市转学过来的,大家欢迎一下。”

    掌声如雷,张老师挥手向下按了按,掌声戛然而止。

    “龙海超同学初来乍到,大家多团结,多关照他,多帮助,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然后,张老师把班长叫起来,王自强,是个很文气的男同学,介绍我们认识。团支部书记王丽,一个长头发,扎马尾,挺漂亮的,虽但穿着土气但感觉很文艺的女同学。

    张老师介绍完毕,站在讲台上,环顾四周,最后把眼神定在最后倒数第二排空着的一个座位。

    “曹柯?你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吧?”

    “报告张老师,暂时是空的。”被喊做曹柯的同学软绵绵地站起来回答。

    “什么叫暂时的?还有同学?”张老师有些纳闷地问。

    “是,张老师,我估计可能一会儿就有人坐了。”曹柯不紧不慢地回答。

    教室里的同学有反应快的已经“扑哧”一下捂嘴笑了,继而全班都开始笑起来。

    “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张老师感觉被耍了,有些发怒,下不来台的感觉。

    “严肃点,曹柯!”然后转头对我说,“龙海超,你先坐过去吧,回头有需要我再调整。”

    “好的,张老师,”我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中,走向座位。

    六十

    我走到曹柯身边,里边的位置是空的,曹柯下意识地往前俯了一下身体。

    其实他不让地方也能过去,曹柯黑黑瘦瘦的,感觉跟小义的鞭子杆一样。

    我侧身进了座位,把书包放桌上,找了下凳子,凳子是单人的,就是家里很常见的木头方凳。

    真正实木做的,很沉,多少级学生坐得凳子面已经光滑透亮。

    张老师看我已经坐下了,开始在讲台讲话,大体是开学第一天的注意事项,新学期的学习计划和任务等等。

    曹柯用胳膊肘轻轻碰了我一下,右手从桌子下边伸过来,轻声说,“你好,海超。”

    我愣了一下,也把手伸了过去,我握住了一只干瘦的手,如鸡爪般感觉。

    “你好,曹柯。”

    “不用客气,以后有事找我就行,都叫我老黑。”曹柯说。

    “谢谢。”我悄声回答。

    “你住宿舍?”曹柯问道。

    我点点头,没说话,我看见张老师已经往我们这里瞅了几眼。

    报到头一天,一切还没走入正轨,我在观察着,适应着。这个教室有个年数了,没有顶棚,直接可以看到已经成黑色的房梁和铺在房顶的草,看着就年头久远了。

    脚底是土地,连红砖也没有铺,感觉潮乎乎的。我坐的位置靠墙,课桌下边已经掉了一大块墙皮,露出砖土,没有水泥。

    木头窗框,有一两块玻璃已经没了,用塑料布钉的,不知谁的权宜之计。

    课桌也都是破旧不堪,四条腿好像怎么也找不准平衡的位置。

    桌面上刻的乱七八糟,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研究。

    讲台上的黑板,被历代老师同学写完擦,擦完了写,已经快成白板了,如果粉笔字不用力写,会模糊不清。

    教室门也是透风撒气的,一脚就能踹碎。也是前后两个门,后门半掩着,往里透着风,坐在门口的同学紧捂着棉袄,打着哆嗦。墙角堆了几把没了毛的扫帚和破铁锨。

    课间,曹柯拉我去操场。往外走时,有些同学友好地朝我一笑,我也报以微笑。

    教室外就是一块操场,有两个篮球场,四个篮球架子也是年久失修。

    篮板露着几条很大的缝隙,篮筐统统没有篮网,每当篮球打到篮板,我都担心会掉下来一块。

    曹柯一出门,旁边教室外就有同学喊他,“老黑,老黑。”

    曹柯抬了抬手,挥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

    不断的有人叫“老黑”,曹柯不断地打着招呼。举起的胳膊,从出教室就没放下过。

    一边打招呼,曹柯一边不停地给我介绍,这个是谁,那个是几班的。

    然后,我们找了个太阳地,蹲了下来。

    “烟海多好,怎么跑我们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曹柯问到。

    “我老家也是这里的,”我解释着,“我爸是从这里考大学走的。”

    “哦,怪不得,”曹柯点头说,“这是老头子让你回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吧?”

    “算是吧,”我看了眼曹柯冷冷地说,心里话,“你怎么看得那么准。”

    “咱班还有两个外地回来的,一个兰州的,一个青海的,有时间给你介绍一下。”看样曹柯对班里情况了如指掌。

    曹柯穿了一条黄军裤,一双农村不常见人穿的旅游鞋。上身穿了一件武警军装上衣,外面一件军风衣。

    “你家里是军队的?”我也对曹柯的背景开始好奇。

    “我爸爸原来当兵来的,后来在镇上武装部干,现在转业到粮管所了。”曹柯说话是我喜欢的类型。

    干脆不遮遮掩掩。

    “哦,怪不得,一身军装。你们这里也流行一套黄,一套蓝?”我问到。

    “嗯,算是刚刚开始吧,目前学校就我穿。临近那个大城市里已经流行了,我上次去看到过好多穿的,”

    曹柯说的那个临近的大城市是“鸢亭”市,离我老家这个小县城很近,三十公里。

    上课铃响了,我和曹柯也赶紧往教室走去。等我俩到教室门口,基本上是最后两位了。

    曹柯一进教室门,就抬起手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惹的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跟在后边感觉很尴尬,笑也不是,躲也不是。

    我用手轻推了一把曹柯,“”赶紧的,老师来了。”

    曹柯这才加快脚步,回到座位。我们刚坐下,老师真的进来了。

    一位很严肃的中年女老师,整齐的齐肩短发,两只严厉的眼神从镜片后面射出光芒。

    “刚才笑什么?谁在笑?”老师严厉地责问。

    班里鸦雀无声,没人回答。

    “班长!班长!怎么回事?”老师看样不算完。

    那个文气的班长无奈的站起来,叫了一声老师,就没话了。

    “说!怎么回事?”老师继续质问着。

    “报告老师,是我不小心摔了个仰歪蹬。”曹柯此时站了起来。

    “又是你,曹柯!”老师气得鼓鼓的,但这事又没法发作,

    考虑了一会,也没找出合适的话批曹柯,狠狠地说,“下次注意,不准再惹同学们哄笑,注意课堂纪律!”

    “坐下吧!”老师朝曹柯说。

    老师注意到了曹柯身边的我,说了句,“咱们班有新同学啊,叫什么名字?”

    我站起来回答,“老师好,我叫龙海超。”

    “哦,好,好好听讲,认真做笔记。”老师还算和善,“坐下吧,”

    老师刚要讲课,眼一撇看到另一边靠墙的班长还在站着,又语气和缓许多地说,“班长也坐下吧。”

    我又领教了曹柯,好像还挺有担当。

    我打开书,翻好了作业本,歪头看了眼曹柯,曹柯也正在写着什么。

    我伸头一看,见老黑在认真地伏案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解放军。

    已经写到了最后的“军”字,我惊讶得发现,曹柯的字写得相当漂亮,像是钢笔字帖里示范字。

    曹柯隽秀的钢笔字,跟他的外形和刚才的所作所为丝毫对不上号。

    我开始感觉曹柯身上可能真的有些我看不到的东西,看样真不能以外表取人。

(六十一)-(六十二)

    午饭和晚饭都是都是班长去食堂领的馒头,提前交的饭票,饭票是用粮食换的。

    午餐时,我拿了馒头,在等菜,等了一会还不见菜。

    曹柯出去不知干嘛刚跑回教室,看我书桌上摆了两个馒头,问我,“怎么没吃馒头,海超?”

    我没好气地回道,“到现在都没有菜,怎么吃?”

    曹柯笑了,“海超,你刚来,还不知道。都没有菜。”

    “那怎么吃?干吃馒头?”

    “你等着,海超,我帮你搞点菜。”曹柯说着去了教室前边,嘈杂了一会后,曹柯手里掐着一个玻璃罐头瓶回来。

    曹柯打开瓶盖,“吃吧,好菜啊,炒咸菜丝,”然后挺了挺单薄的胸,“我面子还是有的。”

    我看了看罐头瓶,又看了看馒头。

    “我这有筷子,赶紧吃,”曹柯说着开始翻他的书桌洞,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找到最后,分别找到两根筷子。

    曹柯用风衣角擦了擦,递给了我,“吃吧,炒咸菜疙瘩可好吃了。”

    见我没动,他哦了一声,把罐头瓶盖反过来,里面朝上,用筷子夹出来些疙瘩丝,然后把筷子递给我。

    “行了,这回一起吃,我用手。”说完,率先吃了起来,一大口馒头,一口炒咸菜。

    我拿起筷子,也开始犹豫着吃开了,咸菜丝挺咸,但确实挺香的,用葱花,干辣椒,八角炒的。

    我一边吃,一边看班里的同学,原来大部分同学都是自己拿了一个罐头瓶在吃咸菜。

    曹柯问道,“也么样海超?第一次吃吧?谈谈感受。”

    “不错,挺好吃的,就是咸点。”我赞到。

    “这你就不懂了,就得咸点,不咸一是容易坏,二是不抗吃,这一瓶子要吃一个星期的,中午晚上两顿,”曹柯解释给我听。

    尽管那个年代,我家里生活都很一般。但是一瓶咸菜吃一个礼拜还是让我挺震撼的。

    “炒咸菜疙瘩还是条件好的,还有不少直接就是带个咸菜疙瘩,一顿饭咬几口就解决了。”曹柯继续跟我介绍。

    “哦哦,”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开始刻意地少夹咸菜丝了。

    第一天迷迷糊糊地很快就天黑了。跟中午饭不同的是,晚饭,曹柯又帮我从食堂搞来一饭盒咸汤。

    所谓咸汤,也就是用白面做的面糊,里面有点葱花咸盐。不过也让我感觉伙食标准提高了不少。

    晚饭后,还有两节自习课,老家学校的学习强度和学风确实令我惊叹。

    艰苦的生活环境更是令我意想不到。

    自习课没有老师在,全凭自觉了,有专心学习的同学,也有聊一晚上的,还有出去玩的。

    曹柯就不知去哪里窜联了,自习课快结束才回教室。

    “走吧,海超?回宿舍了,我送你回去。”

    “好,第一天我也正好迷糊,还真怕找不着宿舍,”我答应着。

    “你不是说咱班后边的宿舍吗?应该是毕业班的,比咱高两级,老姚他们班。”

    听曹柯的口气,他都熟,哪个班都了如指掌。而且还跨着年级。

    我随曹柯往宿舍走着,尽管天黑了,校园内也没路灯,但在手电的照耀指挥下,还是能感觉出曹柯轻车熟路。

    走到白天我放行李那个宿舍门口,曹柯停下脚步,回头问我,“海超?是这个宿舍吧?”

    “好像眼熟,但晚上了也分不清,反正张老师说是咱班宿舍后边就是。”

    “那就没错,”曹柯自信地上去就把们推开了,里边已经有几个同学回来了。

    “老黑?你怎么来了?检查工作?”有人认识曹柯。

    “啊,我们班刚转来一个同学,住在你们宿舍,我送他回来。”

    曹柯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跟后边的我说,“海超,哪个铺?”

    “靠墙,在窗户边那个,下铺。”我进屋后朝我上午放铺盖的床铺走去。

    “哦,看见行李了,赶紧铺铺吧。”

    曹柯在宿舍转了一圈,好像找人,“兄弟们,老姚还没回来?”

    “哦,还在教室吧,也该回来了。”有人回答。

    “好,我等等他,”曹柯说话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床上。

    这个宿舍有三间屋大,通开的,没有隔断。按照空间比例,很紧凑地摆了十二张上下床,可以住二十四个人。除了床,几乎只有走路的空档了。

    也是直接可以看到房梁,不过房子要新很多,房梁木头还是原色。

    已经有躺下的了,鞋子横七竖八地扔在床边,鞋子上都粘满了泥。

    冬天,窗都关的,通风不好,屋子里明显气味不对,臭脚丫子味弥漫。

    但好像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这时又回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高高壮壮的。

    “老姚,回来了?”曹柯听见脚步声,站起来探头看,“看着学习这劲头,北大清华得打起来啊。”

    “哎吆,老黑来啦?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来人看样跟曹柯很熟。

    “跟你说个事,老姚,”曹柯把那位叫老姚的同学喊过来,指着我说,“这是我同桌海超,刚从烟海转学过来的,老家也是要这边,老头子考大学出去的。”

    曹柯长话短说,一口气把我的情况介绍个底朝天。

    “哦哦,你好,你好,”老姚伸过手来。

    我也赶紧伸手过去,我俩很热烈地握在一起。

    “老姚,海超暂时住你们班宿舍,麻烦你多关照,”曹柯跟老姚交代。

    “放心吧,你老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老姚听说话也是很豪爽的人。

    “老姚是我的好哥们,也是我妈的学生,”曹柯向我介绍老姚。

    我笑了笑,拱拱手,“有劳姚兄。”

    “别客气,自己兄弟。”老姚摆摆手说。

    “你们这边上茅房也是北边那个大坑吧?”曹柯问道。

    “是啊,不过晚上没灯,别去了。基本就在房前屋后解决。上大号去南边操场上的,”老姚介绍说。

    “听见吗海超,这边厕所不比城市,比较窝囊,你晚上就在门口树底下解决就行,大号就跑咱们教室东边那个,你知道。”

    曹柯考虑事很细致,样样数数都帮我安排到了,我心里感觉暖和和的,开始有些不那么孤单的感觉了。

    六十二

    “怎么样?准备考哪?”说完我的事,曹柯开始问老姚。

    “还有几个月,还在考虑中。基本来说,山大吧。离家近,也有点把握,老名牌。”老姚说到。

    “咋?不稀罕去清华?”曹柯一本正经地问。

    “哎呀,别笑话我了,清华在全省也招不了几个人,别冒险了。”老姚笑着说。

    “你这水平,没问题,”曹柯笑着拍拍老姚肩膀说,“好了,我走了,海超交给你了。”

    “放心吧,”老姚送曹柯出门。

    “谢谢啦,曹柯,”我跟在后边感谢着。

    “以后叫我老黑,你看他们都这么叫。”曹柯扭头纠正我。

    “好的,老黑。”我笑着说。

    送走老黑,老姚很真诚地跟我说,“我和老黑也是好朋友,有事就跟我说。”

    我点头道谢。

    “你们烟海也有几所大学不错,不过都算不上重点。”老姚很了解的样子。

    “嗯,是的,都是二本,”我回答。

    “不过,有一所海军院校分也挺高的,”老姚说。

    “这屋有个哥们想考你们那个海军院校,”老姚回头找着。

    “那个海军学校就在我原来学校的对面。”我跟老姚介绍着,“原来叫海军炮校。”

    “你看,还是城市方便,对面就是大学。”老姚叹到。

    “对了,我们是毕业班,有些同学睡得晚,可能影响你休息。”老姚笑着说。

    “哦,没事,我换地方也不一定能睡着,慢慢适应吧,”我回答。

    “早上,起来跑早操,你知道吧?”老姚又想起来。

    “知道,老师跟我说过。”

    “你们那里没这样吧?”老姚问到。

    “嗯,没有跑操,我们没有住校,都回家。也没有早晚自习。”我跟老姚介绍说。

    “哦,这样啊,”老姚听完明显挺纳闷。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跑操。”老姚跟大家说,也冲我笑笑,回她自己的铺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我也脱了衣服,穿着秋衣秋裤钻进被窝。

    屋子里温度有些低,没有炉子,还好门窗玻璃还都有。

    我盖了两床被,还有些瑟瑟发抖,又起身把挂在墙上的羽绒服拿下来,盖在被上。

    这回感觉好些了,没有睡意,瞪着眼看着上铺的床板,上铺还没回来。得有多努力好学。

    床底下,开始有“吱吱”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厉害,互相追着,从床底下窜过来,窜过去。

    这老鼠如此不怕人,如此嚣张。我刚这样想着,“就这样在老鼠窝里生活了吗?”

    两只老鼠飞奔跳跃着从我的被上窜了过去。

    “父亲原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读书的吗?”我躺在床上想着,“不,二十多年前,农村的条件应该更差。”

    还能差到哪里去呢?还能多艰苦呢?我想象不出来了。

    学校的夜晚,更加安静,连狗叫声都没有。突然,听到窗外有走路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了窗外有人接连撒尿的声音。

    幸好,老黑晚上跟我说过了,我有了思想准备,见怪不怪了。

    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了。

    连续几声响亮的哨音惊醒了我,朦胧的双眼勉强张开看看窗外,天还黑着。

    “谁他妈这么讨厌,半夜吹哨?”我在心里骂着。

    听有人打开房门,大喊几声:“起来啦啊,起来了!跑操了!”

    “哦,好的,老师,”听着像老姚的声音在回答。

    “都起来了,跑操了!”这次是老姚在喊大家。

    然后,屋里的灯亮了,我也睁开了眼,灯光刺的我眼睛合上又勉强睁开。

    看见前面几个床铺的同学都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打着哈欠,唉声叹气着,“这鬼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快了?快了!再坚持四个月,我们就解放了!”老姚的声音很具鼓惑力。

    “对啊,再坚持最后四个月!一辈子就看这四个月了!”开始有人接话互相鼓着劲。

    “加油!加油!”

    “好了,都赶紧的!起来吧!”

    我也坐起来,开始穿衣服。这时老姚走过来,看我已经起来了,“早啊,兄弟,起来了?还适应吧?”

    “早,”我苦笑着无言以对。

    老姚也笑笑走了。

    “海超?海超!”门外有人叫我的声音。

    “谁啊?来了!”我回到。

    我赶紧穿上鞋,套上羽绒服跑了出去,看见老黑在门口跟老姚聊着。

    见我出来了,老黑跟老姚说,“好了,你追你班的去吧。”

    转头跟我说,“睡得怎么样海超?还适应吧。”

    门外刮着小北风,嗖嗖地往脖领子里灌,冰冷刺骨。我紧紧地裹紧羽绒服,把拉链往上拉得严丝合缝。

    “唉,不适应也要适应啊,没办法,都已经来了。”我无奈地回答。

    “走,去找咱班的队伍。”老黑前边跑着,我在后边跟着,一边跑,一边看着老黑摇曳的身影担心着,担心老黑跑散架了。

    “老黑,你多少斤?”我问到

    “怎么?快一百斤了,”老黑扭头严肃地问,“中减肥了,看出胖来了是吧?”

    “嗯,再减连皮也没有了,光剩骨头了。”我苦笑着说。

    来到前边自己班宿舍,门前已经集合好队伍了,有个体格挺强壮的同学正在喊着口令整队。

    “这是体委,贺方超。”老黑跟我介绍说,“也是挺好的哥们。”

    “稍息,同志们早!”老黑故技重施,抬着手从队伍前面走过去。

    “谁?”老师在不远处吼道,因为天海半黑着,稍远点就看不清是谁了。

    老黑也赶紧进了队伍,不说话了。我跟再老黑后边也进了队伍站好。

    “同学们早!”看见个人影站到队伍前面跟大家说着。

    “老师早!”大家回答得还挺齐。

    “同学们,我们今天还是围着学校外围的街道跑一圈,从西门出去,从北门跑回来。”这回听出来了,应该是班主任张老师。

    “回来以后,洗漱一下,上早自习。好了,开始吧。”人影往旁边让了一下。

    体委又走上前,“全体都有了!向右看齐!”

    “向前看!”

    “向右转!跑步,走!”

(六十三)-(六十四)

    从班里的穿装打扮很快能辨认出另外两个转学过来的同学,来自青海西宁的是位女同学,高挑的个子,长长的腿,穿了一条牛仔裤,很好地把身材展现了出来。

    新班级选班花的话,非她莫属。

    兰州转学回来的是位男同学,长相清秀,大大的眼睛,头发也有些自来卷,感觉跟美东有些神似,不过比美东话多。

    比我早进班里宿舍不几天,已经跟全班同学打成一片了,社交能力明显比我强一大截。

    很巧,他也叫超,叫郝超,跟其他同学一样,郝超也很快跟我熟悉了。但跟我的关系明显,因为差不多的背景,很快超过了其他同学。

    郝超是投奔的舅舅家。他母亲的老家是这个县北边的一个乡镇,从我们学校顺着公路向北十里路。跟我的老家方向正好相反。

    郝超也对这里的条件吐槽不已,他已经住到自己班里的宿舍了。我跟他去看过,条件更加无语。

    班里的宿舍感觉比教室的历史还要悠久,也是三间,但是有墙隔开的,进门中间一间,两边各有一个门,里面各是一间。

    宿舍门已经少了两块玻璃,也是塑料布遮挡的,但塑料布也是勉强站岗,看到一个角已经在随风飞扬,感觉塑料布的心已经不在宿舍了。

    进门三张上下床,做有两间已经数不清几张床了,进门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窗户上都贴的报纸,挡住了外面的光,昏暗潮湿。

    跟郝超去宿舍拿东西的时候是白天,没什么人。一进屋也是臭烘烘的味道。

    中间房梁也都是天长日久熏成乌黑色的了。里屋居然有顶棚,都已经成古旧的黄色了。从下边站着仰头就能看到大大的标题。

    其中一张整版套红的报纸,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把下铺的铺盖掀了一角,踩着下铺的床板边,把着上铺的把手,仰头看。

    套红标题,《伟大领袖***和他的亲密战友**副主席同首都五十万革命群众和国际友人欢庆“五一国际劳动节”》。

    我又往上爬,站到上铺仰头找日期,居然是一九七一年五月二日的《人民日报》。

    看着这一顶棚上一个年代的报纸。感觉这宿舍确实是有些故事和历史了。

    “看什么呢?海超?”郝超拿了东西在外屋叫我,“走吧?”

    “哎,来了,在看顶棚上的报纸呢。”我小心翼翼地从上铺下来,第一次爬上铺,显得比较笨拙。

    “对了海超,刚搬来一张床,你也搬回来吧。一个班的多热闹,”郝超跟我说。

    “哦哦,是吗?”我答应着,心里想,“原来还很盼着回自己班宿舍的,但一看这条件还不如现在的宿舍。”

    我和郝超走到教室门口,正好碰到张老师,“龙海超!”张老师叫住了我,“班级宿舍刚又争取一张床,今天应该就搬进去了。”

    “是吗?张老师。”我和郝超停下脚步。

    “正好,郝超也在,下午上完课,你去帮龙海超把他行李一起搬到咱们宿舍。”

    “好的,张老师,”郝超很开心地说。

    张老师赶去邻班上语文课了,我和郝超进了教室,郝超坐在我前边一排。

    坐下后,郝超悄悄跟我说,”我现在住在里屋,太脏了,你搬回来,我们一起在外屋吧?”

    “行啊,也好有个伴。”我很高兴地答应了。

    “不过外屋,人少就是冷点,又没有玻璃。”郝超说。

    “没事,多盖一床被,我还有一床被,我二婶给了我三床被。”我若无其事地说。

    “冷不怕,就怕脏,怕臭烘烘的味。”我心里想着,“这次我得住上铺,老鼠不容易爬上来。”

    这堂是音乐课,音乐老师是位个头不高,白净的男老师,留着分头,鬓角稍长,有些盖住耳朵。穿着一件灰色的小翻领半大呢子大衣。

    这穿着打扮在那个年代乡镇,已经是很另类了,很前卫了。

    “起立!”班长喊口令。

    “同学们,好!”

    “老-师-好!”

    “坐下!”班长结束口令。

    “同学们,今天我们学唱一首描写乡村黄昏美景的歌曲。”

    “这首歌词非常美,作者通过很简练的语言,将一幅农村写意的水墨画轻松地勾勒了出来,饱含着对乡村生活的浓情蜜意。”

    “乡村生活能有什么浓情蜜意?”我坐在座位不屑地想着。

    “同学们,我们都来自农村,”音乐老师低头沉思片刻,猛地抬头甩了一下头发,又用手向耳后别了别没甩过去的几根。

    接着眼睛直视着教室后面黑板的某个位置,像是在深情地看着远方,“大家都知道,农村的生活很有规律,最明显的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师又用手别了别从耳后掉落的一绺长发,“我们的农民都是用大锅柴火做饭,所以一到中午或晚上,就可以看到村落的上空飘满了炊烟。”

    “老师,我们这里都是烧苞米秸!”曹柯来了一句,打破了老师的意境,也影响了老师那凝视远方的眼神。

    “苞米秸也可以,也是有炊烟的,这个不影响乡村本身的美景。”音乐老师是有涵养,不紧不慢地说。

    “袅袅的炊烟在村落里低矮的房屋上空随微风飘荡,远处的青山和近处的村落,让人感觉安宁而悠然。”

    “老师,我们这里没有山。”曹柯又来了。

    班里同学哄堂大笑。

    “没有山也不要紧,不影响我们的意境,我们村里都有湾,湾里三三两两游水的鸭子,岸边翻着八字脚溜达的大白鹅,这也是很美的嘛。”

    音乐老师用自己的学识和思想,尽量想把同学们带入他心目中的美丽乡村。

    我竟然有些随他的思路去了。我用胳膊肘捅了老黑一下,轻声说,“别闹了,好好听听。”

    “好了,咱们下面学唱一下这首歌,在越唱过程中体会作者所描述的那种乡村炊烟袅袅,抛却烦恼,拥抱生活的淡然意境。”

    音乐老师继续说着:“当然,咱们同学们现在年龄还小,可能还没经过生活的磨砺,没经历过生活的风吹雨打,和坎坷痛苦,理解不到这种淡然,悠远的意境。”

    音乐老师叹了口气,又低头沉思片刻,然后又猛地一甩头,用手抿着发丝,笑着说,“不过不要紧,就算这样,同学们也可以从歌曲优美的旋律中感受到这种美好的意境!”

    六十四

    “下面,由团支部书记,也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王丽同学,带领大家学唱这首《又见炊烟》。”音乐老师,伸出手去,做邀请状。不知怎么,我想起了“大美”舞厅的那几个杨柳腰的绅士舞者。

    团支部书记,那位挺文艺的女同学站了起来,走上了讲台。拿着一个粉红色塑料皮的日记本,站定后,翻看,“同学们,我唱一句,大家跟我唱一句。”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预备,唱!”

    “又见~炊烟,生气!暮色找嗒嘀。”

    说实话,文艺委员唱得真不错,嗓音很干净,纯情。

    班里一起唱得就没法听了,好多同学用着方言,而且拖腔拉调,好好的歌唱得一塌糊涂。

    看见音乐老师也开始皱起眉头,他抬起手,示意文艺文员暂停。

    然后走到讲台中央说道,“同学们。这首歌是非常优美的一首歌曲,但让大家一唱好像在集体念经!”

    有些同学又开始笑,但大部分同学感受到了音乐老师的不快,憋住没敢笑。

    “这样,我们让王丽同学先给大家完整演唱一遍,大家感受一下这首歌的优美好不好?”

    “好好!”老黑率先叫好,其他同学也一起喊好。

    “好吧,大家注意,不要出声音,一定认真倾听,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音乐老师强调。

    下面开始鸦雀无声了。

    音乐老师很满意,头一甩,抬手示意王丽可以开始唱了,然后很自信地又抿了一下头发。

    王丽脸红红的,牙齿咬着嘴唇。刚想唱又扭头看看老师,音乐老师肯定地点了点头。

    王丽深深呼了一口气,定了一下神,把日记本又按了一下。然后两手手指拉住,放在腹前,开口唱了起来。

    又见炊烟升起

    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

    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又见炊烟升起

    勾起我回忆

    愿你变作彩霞

    飞到我梦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一曲唱毕,全班同学不由自主地一起鼓起掌来。

    王丽感动地不断鞠躬,音乐老师用手捋着头发走到讲台中央,向王丽欠了一下身,“谢谢王丽同学。”

    然后直起腰来大声问:“同学们说王丽同学唱的好不好?”

    “好!”回答整齐划一。

    “这首歌好不好听?”音乐老师又跟着问到。

    “好听!”又是整齐划一,连曹柯也不出怪声音了。

    “大家想不想学?”

    “想!”

    “好吧,下边让王丽同学教大家唱,”音乐老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大家认真点,时间有限了,争取晚一点学会,好吧?”

    “好!”

    老师示意王丽可以开始了。

    王丽这次胸挺了起来,明显自信了许多。“同学们还是跟我唱,我唱一句,大家唱一句。”

    “又见炊烟升起,慕色罩大地。”

    这次大家都饱含感情地在学唱了,虽然还是有些同学走调,拖腔,但总体已经可以听了。

    我歪头看看曹柯,居然也在认真地学唱,很少见他这么认真正经。

    这首歌成了接下来好长一段时期,班级里哼唱的主旋律。自习课,复习复习着,就听见有同学不由自主地哼唱,然后就会有跟唱的。

    唱了一句后,大家反应过来在自习,又偷偷地笑起来。

    王丽本来就是团支部书记,文艺委员,这下更成了女生的中心,成了男生们心目中的太阳。

    我搬回了自己班的宿舍,跟郝超的床贴在一起,在外屋。

    搬进去才发现,外屋不光门上缺了两块玻璃。后面的窗也缺了好几块玻璃。下雪,风带着雪花就窜进了被窝。

    我跟郝超想了个办法,找了一个破门,用铁丝和麻绳把门固定在窗的位置,虽然不那么严丝合缝,但毕竟可以挡住以前往里灌时毫无阻挡的风。

    但屋子里的温度确实低,我穿着毛衣戴着棉帽子,盖了三床被睡。郝超也差不多的装备。

    打一脸盆水,准备第二天洗漱,但早上起来一看成冰疙瘩了。

    尽管条件艰苦,但毕竟没有臭烘烘的味了,透风撒气的空气流通好。睡着觉,也没有老鼠从被上,从脸上跑了。因为睡上铺。

    天太冷了,中间屋睡的其他几个同学,受不了,全冻跑了,不知去哪里找窝凑付了。

    这样外屋就等于我和郝超的双人间了。心里感觉更舒适了。

    说实话,真的是每天都在想法抵抗恶劣的环境了,读书的劲头也没感觉多么足。

    从心气上我感觉,那个年代城市的孩子无法与农村的孩子相抗衡。

    身边农村的同学每天晚上学到半夜十一,二点才回宿舍睡觉,早上五点半又起来跑操。一学一天,吃着咸菜疙瘩,上着大粪坑那样的厕所。

    他们每天都在咬着牙努力坚持,发誓要离开农村,逃离这个环境,我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动力驱使我去很他们相争。

    他们每个人都像在搏命,为自己黑暗的人生找一扇透着光亮和温暖的窗。

    但曹柯不一样,他依旧是不急不慢,因为他是非农业户口,吃商品粮的城里人,考不上大学,大不了就业,还是吃皇粮领工资,衣食无忧。

    所以每天过着悠哉悠哉的生活,他每天都在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的宿舍下榻,没有不熟的班。曹柯,学校时期就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看见远处有个麻杆举着手过来,就知道是曹柯来了。

    曹柯的母亲是初级中学的老师,父亲是老军人,家教还是挺严的,但也是管不住他那颗不受束缚,四处晃荡的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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