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国家根基已朽(三)
中华帝国的任何一个朝代,其建立的地基,必然在于中央政府对全国百姓、土地的有效掌握上。中央政府对这个掌握得越牢固,其国力必然越强盛。
但是,元朝的统治实在是太粗疏、粗陋、粗暴……和以前历代开国君主比起来,老朱接的盘毫无疑问是最烂的。大明根本没有接受到元朝的户籍。这没有户籍,凭什么征税?没有征到的钱粮,怎么抚民?怎么养官?怎么养兵?怎么养活朱家那一帮子亲戚儿女?
没有办法的老朱只有自己从头干。
洪武三年,朱元璋用大白话下了一道圣旨,大概意思是:现在社会安定了,大家要过好日子了。户部的官员们,你们设计一个表格,然后交给皇帝我审阅通过后,大量印刷,交给下面的各个州县。各个州县的官员,事先要在辖区内充分宣传、动员。然后组织老百姓们认真的填写这个表格。百姓们填写好以后,各级衙门再逐级上交汇总。之后皇帝我会派军队里面能识字算数的人来进行复查。之后部队负责人把复查报告交给我本人。
这道圣旨里的表格,叫做户帖。长一尺三寸,宽一尺二寸。两折之后,分为右、中、左三块。
右边就是印刷洪武皇帝的圣旨。中间部分要写明某一户的籍贯、户主姓名、家里男子丁口,女子人数,各自的名字和年龄,以及你是属于什么户(民户、军户、匠户等),从事何种产业,在哪里居住等等。
而左边的三分之一,则是给各级官员签字之用。除了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的名字是事先印刷上去之外(必须印刷,不然两位官爷的手肯定签断),其他从郎中开始,员外郎、主事、知县、县丞、司吏、典吏……各级官员,层层画押。
这个画押可不是让你随便画的。比如说,你是知县,县丞交给你本县的户帖后,你得认真审阅。如果你及时查出问题来了,你就找县丞追责。如果你没有查出问题甚至根本看都没看稀里糊涂的签了字,呵呵,等到户部的官员查出问题来了,那就找你知县的麻烦!
每一份户帖都是一式两联,一联交官府,一联给百姓本人。两联之间盖骑缝章,而且中间还有一排竖写的字号。两联撕开之后,这字号就各有一半:如此便于勘合,最大程度防止伪造。
总之,各级官员层层监督。到了最后还有军队派来的人员进行复查甚至下到实地抽查。这户帖制度算是开始执行下去了。
从洪武三年初到洪武四年年末,明政府当时有效控制的地区全部上交了各地的户帖。经过户帖统计,全国总人口五千五百万余。
这当然肯定不是全国实际人口,但是大明刚刚立国不久,就有效的掌控了这么多人口,已经是相当了不得了。
但是,户帖只统计了人口。却没有统计人口下面的土地情况。朝廷光靠这个户帖,根本无法有效征收田税。
这当然不是老朱的疏漏,相反,这恰恰是他作为一个成熟、稳健、精明的政治家的表现!
大明刚刚建国那会,北方的蒙元还有相当的实力。而老朱手里是一个烂摊子不说,人才还超级缺乏。与此同时,明帝国的统治区内,从元末时代开始,各地豪强纷纷建立的坞堡还大量存在。也就是说,地方势力还相当强大。
谁都不傻,皇帝你要统计我们的人口、土地甚至田垄的产出想干啥?真当我们不知道吗?我们凭什么要配合呢?你的军队主力这会儿都在北方呢,要是你把我们逼急了,我们集体造反你信不信?
老朱自己都是造反起家的,如何不信?所以,在历史书上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老朱忍了。我不清丈田亩,只统计人口行不行?
老百姓和地方豪强一听,哦,这个虽然也不太舒服,但比起前朝还是好了很多的。好吧,那就让你统计下人口吧。
户帖制度开始实行后,整整十年,老朱都没提清丈田亩的事情。
在这十年里,明朝中央政府收取钱粮的时候,都用了非常粗疏的方法。
因为户帖只是单独统计人口,没有丈量土地。所以在收取田赋的时候,明朝政府只能采用民间的土办法。比如攒捻法、折亩法什么的。就是大致估算一亩地产出多少,然后你比着这个产出交税便是。
老百姓当然想方设法的把产出往低了算,面对这种局面,老朱还是忍了。
到了洪武十四年,老朱彻底拍垮了蒙元,朝廷的官制改革也完成了,科举都搞过了,国子监也有了大量的学生作为人才储备。整个社会慢慢变得安定,生产也开始恢复不说。老朱还搞了空印案和胡惟庸案,在朝廷上彻底实现了一言九鼎。
这个时候,老朱不怕老百姓造反了。于是,他出手了。
洪武十四年,全国推行里甲制!
十年前不是弄了户帖么?全国的户数基本是清楚的。那么,以此为基础,每一百一十户为一里。分为十个里长和一百户普通人家。在这一百户人家里,每十户为一甲。
有了里甲制,首先是朝廷的徭役有了保障。
里长每年更换,甲首也每年更换。每一年,每甲排一户应政府的徭役,十个甲一共排出十户。然后这十户就到当年轮值里长那里报到。由里长带着到朝廷指定地点服徭役。
在里甲制的基础上,再设立粮长。粮长的主要职责是,到京师领取文书,返回自己的辖区。督促里长、甲首筹集税粮。再带队解运到指定仓口:田赋就这么来了。
在因为古代社会交通不便,百姓居住过于分散,基层管理成本过于高昂。导致皇权往往无法下县的情况下,根植于户帖制的里甲制、粮长制,使得大明帝国开始有效的掌控基层。
到了这个时候,老朱下令,户帖升级。当然,由于是明代,自然不会有户帖2.0的称呼。老朱管升级后的户帖叫:黄册。
老朱搞户帖的时候,国家刚刚建立,人才匮乏。所以只能搞人口登记:只要派下去的人会数人头就行。等到升级搞黄册的时候,老朱的国子监都上千号学生了。这些家伙识文断字不说,口算心算也没问题。而且他们还粗略的知道分辨土地好坏,还会简单的绘画……这群青年人才再加上已经开始完备的基层政权。呵呵……黄册上的东西就多起来了。
现在呢,这户帖2.0,呃,不,黄册上的内容可就不单单统计你家的人口哪。除了你家人口多少,还清楚的记载了你家有多少自耕地,有多少外租地,以及每年该缴税多少。甚至你该哪一年出去服徭役……
封建国家的农民,对国家的负担不就是:田赋、人头税、徭役和兵役么?在大明实行卫所制度,军户世袭的情况下。黄册上统计的东西,不就是封建国家对农民索取的全部么?
再再然后,老朱一直忍到了洪武二十年。在里甲制成熟,黄册统计也进入正轨后。才正式的仿效前朝,编制鱼鳞图册。
从此,黄册和里甲制度锁住了人口的税费和徭役,鱼鳞图册和粮长掌控了田地租赋。大明帝国对全国百姓的掌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当然,鱼鳞图册还好一点,毕竟土地就在那里,变化不是特别大。但黄册就不一样了,他统计的基础是人口。而人都有生老病死,每一户的人数都是在不断变化的。
所以,老朱规定,黄册每十年更新一次。更新的内容,用四柱之法无限循坏。
所谓四柱,就是:旧管+新收开除=实在。
举个例子来说,某书友穿越到洪武十四年时,其家中有穿越者、穿越者那一世的便宜父母,一个妹妹,一个祖母。自家有田五分,租种官田一亩。那么,这一套资料,就会被知县派出小吏,在里长、甲首以及乡间三老的共同见证下,向你亲自宣读,并让你签字画押。然后写入洪武十四年的黄册。然后你家的人头税、徭役什么的,统统就按照这一份资料进行征收。
当然哪,你是穿越者嘛。随便搞几项小发明就发财了。所以,到了洪武二十四年,国家新造黄册的时候,县里的小吏再次来排查时,就会惊愕的发现:你家自有田地暴涨到了两百亩,你家父母继续建在,你妹妹嫁人了,你祖母去世了。但你除了娶了老婆外,还纳了一位小妾,生了三子二女……新增人口七人,去世一人,外嫁一人。你家净增了五口人。两百亩田减去五分,你家净增土地一百九十九亩五分……于是,小吏会再次在里长、甲首和三老的见证下,向你宣读你家现有人口、财产。你将按照新的黄册登记的资料为国家缴税、服役。
新的黄册编好后,层层政府审定,最后统一运送到南京的后湖黄册库。再由南京国子监的监生们进行复核。
为什么要监生复核?呵呵,老朱作为从最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基层的问题?
就以上面那个例子来说。穿越者都能折腾出那么多钱买那么多地了。为了少缴税,他不知道去贿赂甲首、里长甚至知县吗?他买了那么多地,但若是通过勾连地方官员,把这些增长都抹掉呢?
地方上的资料你可以抹,有本事你潜入后湖把国家收藏的黄册也抹掉?
每十年,新的黄册入库。国子监的监生们其主要工作就是进行核算:你这个里这次上报的缴税田地只有一万三千亩,比十年前上报的少了五百亩。这五百亩是什么原因没有缴税了?你得给我说出原因来!你说你这里出了举人获得免税资格是吧?但是你这里十年里就出了一个举人,而且他的土地只增加了三百亩!说!还有两百亩到底去哪里了?
你这个里十年前上报的户数是一百一十一户,其中正户一百一,还有一户孤寡。这一次你还是报上来一百一十一户,但是孤寡那一户没有了,却多了一户四口之家。说!孤寡那一户是不是死绝了?多出来的那一户是不是从附近逃亡来的军户?
好了,不用多说了。黄册以及每十年新造并清点黄册的重要性,已经不需要再多做强调了。只要这套制度能够稳定的持续下去,虽然因为基层的各种**,仍然会出一些问题。但是国家的根基是不会坏掉的。有了稳定的根基,大明无论怎么作死,最多遭受一时的挫折。像刘邦那样,被打得全军覆没后没几天就满血复活是完全可以的。
但,其实,这套制度存在极大的漏洞。而民间的智慧是无穷的,官员们因为种种原因也想方设法破坏这一制度。等到朱由栋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国家的根基,其实已经彻底腐朽了。
第九十二章 国家根基已朽(四)
“殿下,诸位,这一排房屋里面,摆放的都是洪武朝时的黄册。洪武朝,一共编了三次黄册(朱老四是不承认建文这个年号的。所以建文三年编的黄册,叫做洪武三十四年编)。合计二十五万三千七百六十六册。”
“嗯,张勇啊。洪武朝的黄册距今都有两百多年了吧?有没有纸张虫蛀粉烂,订书的棉线发霉朽断的啊?”
“回殿下的话,这种情况确实是有的。但是,洪武朝时国家纲纪严明,地方修订黄册,都严格按照朝廷的规定。在纸浆中参入了花椒、明矾。订书的棉线都是双股双订。安置黄册的房间都有石灰铺垫以防潮湿。至于这库房,本来都是修成南北向,以便阳光东西交替翻晒。而且黄册库的吏员在艳阳天还要轮流将黄册搬出室外翻晒。总之,洪武朝的黄册两百多年来,确实有纸张粉烂,棉线发霉的情况。但这种情况,最多也就一成。”
“嗯,甚好。那永乐朝的黄册呢?烂了坏了的有多少?”
“呃,殿下,小臣惭愧。或许是我们平日照拂不周,永乐朝的黄册损坏率大约接近两成。”
“孤还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说洪武、永乐两朝的黄册质地最佳,虽然历经两百余年,但多数仍可翻阅查证。号称‘铜黄册’。不过,好像也只有这两朝的黄册才是‘铜黄册’吧。”
虽说明代的大臣没有满清的大臣那样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但是听到朱由栋如此带有杀气的询问,不光是张勇,便是他后面的张士佩等人,其膝盖都差点一软。
朱元璋、朱棣,那都是狠人。一言不合就杀你全家,诛你九族甚至十族。所以,这两朝的官员相对老实,朝廷说要用什么质量的纸张,就老老实实的用什么纸张。说用什么规格的棉线,就一定用什么棉线。因此,单单就黄册的质量而言,洪武、永乐两朝的质量是最好的。这就造成虽然这两朝的黄册成册年代最为久远,但保存完好率却是最高!
永乐之后,仁熙朝只有十个月,不去说他。朱由栋等人来到了宣德朝的黄册存放屋舍。总体来说,宣德朝的质量也就马马虎虎,随机翻阅十本以内的黄册,不太容易翻到朽坏不堪的。但要找到一本完好无缺的,也着实不容易……接下来,朱由栋等人明显感到,正统、成化、弘治三朝,黄册质量稳步下降。到了正德朝,哎,哎,除了哎,已经不能说啥了。
“嘉靖朝、隆庆朝的孤都不想看了,头前带路,去看看万历十年、二十年的黄册。”
“呃……臣等遵命。”
张勇前头带路,众人鱼贯而行,很快的就来到了环洲的最东端,这里的屋舍一看墙体颜色和粉灰,便知道新建不久。
“咦?”
“大伴你想说什么?”
“殿下,奴婢刚才一路看过来,只觉得越是年代短的,黄册质量反而不如年代久远的。本来到了这万历十年的黄册,奴婢以为只会比正德朝的更烂。但是……”
“你是不是想说怎么万历十年的黄册质量突然好转了?”
“殿下恕罪,不过实情就是如此。所以奴婢心生疑惑。”
“哈哈哈,这有什么好疑惑的?万历十年,你也不想想是谁在当政!”
“万历十年,哦,原来如此……哎~~~”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朱由栋轻轻点了一下后,大家都瞬间明白了过来。但在明白过来之后,也都跟着曹化淳无奈的轻叹一声。
万历十年,是政治强人张居正生命的最后一年。其他的,就不用多解释了。
抬首看了一下屋顶,朱由栋藏在袖子里的双拳轻轻的捏了捏,似乎花了一点点时间鼓足了勇气,然后对张勇道:“带孤去万历二十年的屋舍。”
“这个,太孙……由于环洲岛上已经实在没有地方安置新的黄册,所以万历二十年及其以后的黄册,是在樱洲岛上。这又得反复登船。今日太孙操劳了一天,不如……”
“孤不累,多上下几次船而已,没关系。”
“呃,太孙殿下……”
“怎么?是怕情况太糟糕孤会发火?”
“呃……”很无奈的低头沉思了一会后,张勇看了看朱由栋身边身材魁梧,面带凶相,而且悬挂腰刀,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的李世忠、刘招孙两人一眼后。很是光棍的答应了:“既然如此,太孙请。”
“枝吖”声中,屋舍的房门打开了。扑面而来,是前面所有房屋都极难闻到的一股霉臭味儿。在这个场合,南京户部的官员们似乎早有认识,在开门之前就轻轻的移动脚步,占到了外围。所以,这股霉臭奇袭,毫不留情的笼罩了朱由栋及其下属。
“汝等好胆!竟敢如此对待太孙!”
发火的自然是刘招孙人家李世忠虽说也是将门,但李家封了爵后已经开始世家化了。也就刘大刀的养子还保留了军人的直脾气。
“诶,招孙,不要发火。”依然笑意盈盈的朱由栋招呼住刘招孙后,还给黄册库的管理员们解释了一句:“我们先前看到的正德朝的黄册,不一样有许多霉烂的么?不过那些东西都烂了快一百年了,霉味什么的都散得差不多了。这万历二十年的黄册,才刚刚开始霉烂嘛。味道是大了一点,正常,正常啊。”
迈步走入屋舍,朱由栋依然是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好整以暇的慢慢踱步。他身后的曹化淳、王承恩、张世泽、李怀忠等人,却已经是从惊讶迅速发展到愤怒,统统的涨红了脸颊。
这是万历二十年送进来的黄册啊!可是都成了什么样子?大面积的霉烂、虫蛀,好多书本上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小虫在那里欢快的啃噬。好多架子看上去是空的,但走近了一看,却更是触目惊心:整本册子已经完全被虫蛀光了,只在架子上留下了一道书本的印迹,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张勇,这是怎么回事?”
吼出这句的,只能是南京户部尚书张士佩了。尚书大人这会儿一定得赶在曹化淳等人之前发问:这既是为自己免责殿下,臣以前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情况是如此糟糕啊。这样就算太孙追责下来,也就是个失察之罪尚书大人事务繁多,失察是正常的,来来来,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另一方面,这也是长官对下属的保护:我提问,其实不是在责问你,而是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张大人容禀,自洪武四年国家推行户贴起,不管是户贴,还是黄册,甚至鱼鳞图册。其纸张都不由国家统一制作下发,而是由各县自行制作,黄册库只是下发纸张标准而已。自永乐后,各地交上来的黄册,其制作纸张的水准变差已经不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情了。黄册库也多次上奏通政司,朝廷也多次下发严旨要求各地严控纸张水准。但是……下官是万历二十五年被分到这黄册库来的。来的时候,万历二十年的黄册就已经开始霉变,并有虫蛀现象。下官对此虽拼尽全力挽救,但到底纸张本身不防潮,不防虫。这,下官也实在没有办法啊。而且……而且……”
朱由栋转过身来,仍然微笑而温和的说道:“而且什么?说下去。”
张勇的牙齿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而且,万历三十年刚刚入库的那批,其纸张质量,比二十年那一批,还要糟糕!”
第九十三章 国家根基已朽(五)
“嘶~~”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后,却都说不出话来了。
经过来时路上朱由栋的讲解,一行人谁都知道黄册库对于大明的意义。但是黄册库的现状却让众人感到惊恐。
万历二十年的黄册,是三十年那批黄册的基础。如果二十年那一批的黄册都坏了烂了,那三十年这批黄册送进来的意义就不大了:没有了前些年的底根,你叫监生们如何查对?复核?无法复核,那不是地方上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吗?
而且刚才张勇还说了,三十年这一批比二十年那一批还要糟糕。这说明什么?地方上已经对这事儿肆无忌惮了!可,可这是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如果这种趋势不能有效扭转,那要不了多少年,黄册将丧失一切意义。而国家失去了黄册?民不知有多少,产出不知有多少,百姓的财产不知有多少。你凭什么去征税?乱征吗?万一逼得百姓活不下去怎么办?
而且,你还要知道的是。这里的黄册,除了民黄册,其他几个岛上还有军黄册,匠黄册!简而言之,黄册失去了功效,国家就无法有效掌控百姓、军队、工匠!
那还搞个屁!国家的根基都没了,大家就等着亡国吧!真以为光凭士大夫就能撑起一个国家啊?
难堪的冷场持续了很久,终于,张世泽颤颤巍巍的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黄册库是如此的重要,这制作黄册,朝廷居然没有划拨专项的经费?”
张勇已经是一副混不吝的表情了,看着惊诧发问的张世泽。他嘲讽的笑笑:“世子可能还不清楚吧?事实上,除了制作黄册没有专项费用需要各地方负担以外。便是下官这黄册库平日的运转经费,朝廷里也是没有专项费用的。”
“啊?怎会如此?殿下?真的是这样么?”
看着张世泽等人朝自己投来的惊诧而又疑问的眼神,朱由栋也只觉得一阵头疼:自己穿越过来的是一个什么时代啊?怎么以前在起点看明穿类小说,那些穿越到崇祯年代的人都能翻盘呢?自己这会儿还是万历时代呢,看到黄册库的现状后,他都有些绝望了!
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是大英雄,也是一个精明的政治家。但他也有诸多的缺点,其中有一个便是:吝啬。
洪武十三年,大明开始推行黄册的时候,要求黄册纸张必须防虫防蛀,以便长期保存。但是大明的户部只是设计了黄册的格式,要求了黄册的质量,而黄册纸张却是不提供的。这纸张,得由各级地方政府自行负责。
对于布政司来说,可以摊派到州府,州府可以摊派到县……最终,这笔费用还是落到了老百姓头上。
洪武、永乐两朝的皇帝都是狠人。官员们一是不敢太贪,二是做事相对认真。所以,基本上各级官员找老百姓收两枚铜板,可以办出值一块铜板的事情。而到了后期,随着官风的糜烂,行政效率的降低,官员们在黄册这个事情上找老百姓摊派一两银子,却做不出来值半块铜板的黄册了。
如果说明朝刚刚立国的时候,因为户籍的缺失无法有效收取赋税,导致国家财力不足,以至于黄册的制订费用要摊派到老百姓头上还情有可原的话。老朱对于黄册库运转经费的划拨表现,那可真是将其‘吝啬’的本性体现得淋漓尽致。
黄册库建立起来后,库管官员就上书通政司:皇上,这库房的日常维护、黄册的定期翻晒以及安保,总是需要人来做吧?还有库房房间的修葺,除了人工,也是需要材料的吧?此外,每十年黄册入库的时候,虽说朝廷调派国子监的监生过来帮忙,我们不用发工资给他们,但一千多人也是要吃饭的嘛。以上这些钱从哪里来?是不是请户部给我们黄册库单列一项支出经费,方便我们以后开展工作?
老朱的回答是:这个事情不能单列经费,你们黄册库的办公经费,由国子监负责。
国子监一下子就郁闷了:作为教育部门,我们自己都穷得叮当响。每十年去打一次义务工就算了,还要我们长期承担黄册库的运转经费?不行啊皇上,我们的钱不够啊。
然后老朱一拍脑袋:这样,国子监的钱不够,就让工部把每年办公经费的结余交给黄册库。如果那一年工部不够,就让户部把当年办公经费结余交出来。这总不能有一年你们三个部门同时办公经费不够吧?
还是那句话,老朱在的时候大家做事情还比较讲规矩。贪污的少,乱发部门奖金的也没有,因此到了年底,以上三个部门每年多少都有点结余。而且在老朱的赫赫淫威下,也没有哪个部门敢推诿扯皮,所以,黄册库的运转经费还是可以保障的。
但是老朱崩了,特别是后来朱老四也崩了后。几个部门就开始互相踢皮球了。
我们绝对没有结余的办公经费!绝对没有!我们平时工作这么努力,怎么会剩下办公经费呢?只有差钱的好不好?我们非但拿不出一文钱支援黄册库,还需要朝廷给我们补发办公经费呢!
然后黄册库就傻眼了。
说起来,全国上下,从皇帝到普通百姓都承认黄册库的重要性。没有黄册库,皇帝无法了解全国具体情况。没有黄册库,百姓一旦发生不动产纠纷,就无法查证原始资料。至于大臣这一级,很多官员都公开的说:黄册库是国家万寿无疆的根本……不过,一旦到了黄册库具体要钱的时候,大家都顾左右而言他。
这很正常,这是官僚机构的共性。
是,你黄册库确实非常重要,但那是对国家很重要!你黄册库能够给我这个部门提供什么好处吗?你想我划钱给你,你能让我得到什么呢?官场之间,不都是讲究利益交换的吗?当然,兄弟我肯定是承认你黄册库对国家重要性的。也愿意为你的资金向其他部门呼吁,但是呢,兄弟我这边是真的拿不出钱来啊。
好吧,官僚们踢皮球是吧?那老子直接找皇帝行不行?这天下是你家的诶!你总得要重视吧。
可惜,老朱的子孙都继承了老朱的特性:吝啬!
凡是要新增支出的要求,朱家的皇帝都tm特别不耐烦,不想听,不想接招。
折腾到最后,黄册库的主管单位南京户部没有办法,只有找来南京城内的两个县令(上元县和江宁县):这个,黄册库的运转费用,你们两个县扛了吧。
明代皇权不下县,所以县级机构是明代最低一级的官方行政机关。两个县令没得办法,只好将黄册库需要的资金,加派到两个县的普通百姓身上。
有明一代,真正的田赋其实并不高,除了以前张士诚统治的苏州地区外,其他地方大概都是十五税一到二十税一的水准。但是,你禁不住无限制的加派、摊派啊!仅仅是黄册库一个部门,就能够衍生出这两项加派(其实不止)。其他的部门呢?
由于老朱在设计国家体制的时候,把整个国家的经济规定得太死板。以至于当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需要新增支出的时候,国家各部门往往就只有互相踢皮球。踢不下去了就层层摊派,最终,百姓们的负担就越来越重。
而且,摊派这种事情是有放大效应的。这个效应会随着官僚机构的腐化而越来越恐怖。而随着这个效应的不断延伸,他又会反过来促进官僚机构的进一步腐化,整个儿一个恶性循环。
举个例子来说,黄册库一年人员的工资、办公经费等开销。大概是五百两银子。黄册库的主官为了日子轻松一点,做账的时候做到了八百两。这是第一次放大。
负责这笔银子的上元县拿过来一看,哦,江宁县扛四百,我们扛四百。可是,我们为了这事付出了这么多,怎么就只加四百呢?于是县令大手一挥:全县百姓听好了,现在本县加征黄册税五百两。而那边的江宁县也是如此操作。结果五百两银子的需求,被放大到了一千两。这是第二次放大。
县令是没法直接收税的,他得交给户房去办,户房的主官交给下面的里长,里长交给甲首……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会放大多少次。或许,黄册库本来实际需求只是五百两,但最终摊派到老百姓身上的,是两千两。
在这个过程中,层层官吏都得了好处,唯一受害的就是老百姓。而在这个过程中吃欢了的各级官吏,如果下一次又碰到朝廷摊派的时候,他们的反应是什么呢?
这确实是当年的老朱没有想到的。他一直以为,尽力减少支出项目就是省钱。却没有想到摊派的放大效应是如此的恐怖。
试想一下,如果当年老朱直接同意,在户部的支出上,加开一项黄册库专项支出。虽然这笔钱最后还是老百姓出,但百姓们的负担最多也就五六百两而绝不会暴涨到两千两……
朱由栋穿越前看到过一篇研究明代赋税的论文。该篇文章的特点在于,他的作者是理工科出身的经济学人士。这位作者经过设计周密的公式,用大量数据反复计算后得出结论:洪武年间,每个农民身上的税负折银0.26两。永乐年间,0.31两。到了天启年间,已经是2.0两!崇祯年间,则是5.0两!
五两银子什么概念?太平时节粮价偏低的时候可以买五百公斤以上的大米!注意,这可是脱了壳的大米,不是刚刚收获的稻谷。
md,老百姓不反真的没有天理了。
长叹了一口气,朱由栋意兴阑珊的对着众人道:“这里的事情,孤都知道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吩咐下去,孤要回南华宫。”
第九十四章 国家根基已朽(六)(收藏满四千加更)
“学生吴有性,拜见老师。”
“嗯,又可辛苦了,吾拜托你去找的人,找到了么?”
“老师指点得极为明确,又给了学生调遣锦衣卫的方便,如何会找不到呢。哦,学生嗦了,老师,诸位大人,这位老先生,姓陆名凤仪,嘉靖朝时,乃是黄册库的主官。”
作为穿越者,作为穿越前因为对黄册的历史演变感兴趣而看了不少大家文章的穿越者。之所以一到南京,在祭拜孝陵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黄册库,就是因为他非常清楚黄册对于大明帝国的重要性。
同样,作为穿越者,他心里也清楚,万历年间的黄册库已经烂的不行。这次之所以带了他现在夹带里几乎所有的亲信去参观黄册库,更多的还是想让自己的手下接受教育,以方便他以后展开各种手段的时候,能够得到下面的人的理解和帮助……
不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真正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差点绝望了。
但是呢,这时候他这具身体才六岁,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将来自己的脑袋被我大清或者其他穿越者给砍下来吧?所以,绝望完了,该垂死挣扎还是要挣扎的。
在这一次从北京出发的时候,他其实耍了一点小手段。
去年他还不知道自己有机会出镇南京,所以把田尔耕和许显纯这两员干将都派得极远。等到他跟万历谈妥,下定决心去南京的时候才发现:糟了,谁来做我的情报头子?
田、许两人当然可以收回来,但到底才派出去一年多一点。人家这一年的时间可能刚刚搭好天地线,正准备收获的时候你把人家收回来?不要说田、许二人心里会有不满,便是朱由栋自己也觉得可惜。
谁让形式赶不上变化呢?将错就错吧。
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现在对自己绝对崇拜和服从的吴有性身上。
吴大夫现在因为天花牛痘法成为了全国名人,不过得益于这年代照相技术没有发明。吴大夫名满天下,但认识他的却没有几个。所以,让吴大夫兼职搞搞情报工作是可以的。
此次南下,朱由栋非常清楚,江南的士绅并不欢迎他。他的手下也会被盯得很紧。而吴有性的优势就在这时候体现出来了:没有官身,职务调动跟他无关。早年做过江湖游医,一个人在荒郊野外都活得很好,可以单独行动。以上种种,让朱由栋下定决心:这一次南下,让吴有性偷偷提前走,并且通过北京锦衣卫北镇抚司,给他临时安排了一个千户的身份。
所以,朱由栋这次去后湖。一方面是让自己的手下接受教育认清现实。另一方面则是以自己这么一大队人吸引注意力,为吴有性的行动提供掩护。
至于这位陆凤仪为什么穿越者记得这么清楚。这当然得益于后世研究明代黄册时绝对绕不过去的一本书:《后湖志》。
正德六年,重庆合川人赵官考中了进士。后来他被任命为南京户科给事中,主管后湖黄册库。他在这一任上,前后花了两年的时间,编写了一部《后湖志》,记载了黄册库从洪武到正德年间的历史。
在他之后,历任黄册库主官前赴后继,不断补修《后湖志》,并一直延续到了崇祯朝。
而这位陆凤仪,就是嘉靖时代的黄册库主官。他也曾经补修《后湖志》,把嘉靖朝在黄册库发生的事情给补上了。不光如此,这位陆凤仪晚年致仕后,还定居在南京的聚宝门附近……
“草民陆凤仪,拜见太孙殿下,拜见诸位大人。”
“呵呵呵,陆老先生免礼。哎呀,深夜请陆老先生过来,吾深感歉意,敢问老先生今年高寿啊?”
“草民生于嘉靖三年,今年八十三了。”
“原来是耄耋寿星,嗯,老先生身体如此康健,说不得当有期颐之寿。”
“草民托太孙吉言了,哎,只是国家衰败至此,草民只想着快点离世,免得将来还要做亡国之民啊。”
照理,这么混账的话当着大明皇太孙的面说出来,应该有刘招孙、李世忠什么的抽出腰刀来大吼一声‘大胆’什么的。可是经历了今天白昼的事情后。这时候聚集在朱由栋南华宫内的一众人,听了陆凤仪的这段话,居然心有戚戚焉。
果然!我的记忆没有错!当时之所以读了《后湖志》后对陆凤仪印象极为深刻,连他家门牌号都记下了了。就是因为《后湖志》的历任作者里,数这位言辞最为激烈、大胆。
也是哦,人家当南京户科给事中的时候,连当时的东南总督胡宗宪都敢狂喷,有什么不敢说的?再说大明朝又不是大清朝,话还是准人说的嘛。
“吾大概知道老先生说的我大明有亡国之忧是什么原因,嗯,黄册失序,确实是动摇国家根基的大事。老先生,吾也不满你,这次吾来南京,祭拜了孝陵之后马上就去了黄册库。就是充分认识到了黄册库的重要,今日白昼,也见识了黄册库的诸多问题。今夜请老先生来,就是要请教老先生,要挽救黄册库,并以此挽救我大明国祚,该当如何着手?”
“呵呵呵……”捋了捋白胡子,陆凤仪脖子一仰:“老夫口渴了。”
“哎呀!这是吾的不是,来,老先生请上坐。来,老先生,您坐吾的位置,滚滚滚,你们都滚,吾亲自给老先生上茶。”
“呼~~~”大咧咧的坐上朱由栋刚才坐着的主位后,毫无顾忌的喝下朱由栋亲自奉上的热茶,很是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后。老头子麻利的起身,然后对着朱由栋大礼参拜:“太孙昨日在孝陵所言,确实让草民心生希冀。不过,正所谓听其言、观其行。故而草民刚才故意无礼,就是想看看太孙的气度。
果然,太孙能屈能伸,真正雄主之资。草民至此,方对太孙有所信心也。太孙请放心,后湖之事,无论大小,草民均了如指掌。只要太孙询问,草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草民已经痴活了八十三岁,家里的拙荆、儿子都走得比草民还要早。所以,草民已是心无挂念,无所畏惧!定当舍此残躯,为太孙所驱驰!”
是的,要整顿黄册,要面对的敌人是无比庞大而凶残的。没有豁出命的劲头,就不要去想整顿黄册的事情。没有这种知根知底的带路党,也不要去想这些事情。
“老先生,吾要整顿黄册,首先需要明白,吾需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
“殿下这个问题提得好,嗯,为了让殿下及诸位真正的清楚整顿黄册意味着什么,老夫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第九十五章 国家根基已朽(七)
“殿下,诸位。黄册存在的意义,是让天下户口清晰明了,以此为凭,国家可以正确的收取到各种赋税,可以合理的抽调农夫接受徭役。如此,国家运作便能持续,国祚才能永存。”
这是老生常谈的大道理,曹化淳等人只是轻轻的点头。
深吸一口气,陆凤仪继续道:“这么一来,谁最不喜欢黄册的,就非常清晰了。便是那些想要逃避赋税和徭役的刁民,那些想要在其中上下其手的胥吏和贪官!嗯~~为了便于大家理解,老夫以吴大夫来举个例子吧。”
看来这老头子对自己带着锦衣卫上门惊吓了他多少还有点不满啊。吴有性苦笑一下,抬手向陆凤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们假设吴大夫在太孙这里得了赏银,回了老家买了二百亩上好的水田。但是吴大夫不是举人,无法免税不说,还要去应徭役。而且因为吴大夫手里的好田太多,说不得还要当粮长……这粮长可不好当啊。要是其辖区里缴纳赋税不足额,粮长可是要自己全部扛起差额的。吴大夫可是愁坏了,但又不敢为了这么点小事去求太孙,那该怎么办呢?”
“这个嘛……”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徐光启:“当然是去贿赂甲首和里长。”
“咦?看来徐大人也是这里面的高手,不如请徐大人接着讲?”
“不敢不敢,在下小时候是深受其害,但一直不清楚里面具体是怎样操作的。所以还请老先生指点。”
“嗯。那老夫接着讲。吴大夫去贿赂了甲首和里长,说我名下的土地实在太多了,要承担的赋税也很重,你们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这拿了别人银钱的里长就大笔一挥,把吴大夫名下的五十亩田,分别记录在了五十户贫困少地人家的头上。这种操作,叫做活洒,或者飞洒。嗯?小公子举手可是有问题?”
“老先生。”李纯忠怯生生的问道:“别人的田到了我的头上,岂不是收益他拿,赋税我交?那五十户贫户就答应?”
“哈哈哈,怎么会不答应呢?那五十户都是贫户嘛!根本念不起书,也不识字,怎么看的懂里长那里文书的变化?至于来年收税的时候,这五十户肯定能感觉到比去年多收了一些。但一方面我朝每年的田赋其实并不多,一亩田赋的增加这五十户可以承受。另一方面是,我朝很喜欢各种临时加派,百姓们也习以为常。到时候若是这五十户有疑问,里长完全可以说,朝廷又加派了嘛。”
“可恶!居然为了自己的私利,残害百姓不说,还拿朝廷去背负恶名。”
“诶,这位小将军不要生气,老夫才刚刚开了个头呢。”按住刘招孙后,陆凤仪风轻云淡的讲了下去:“这吴大夫不是有两百亩地么?这才转移了五十亩的负担出去怎么行?老子给了你里长五两银子呢,你得继续给我想办法减免赋税。于是,里长又想了一个办法:过去十年里,本里有四家人全家死绝了。然后里长就把剩下一百五十亩里的四十亩转移到这四家绝户的名下。这个,这四家人都死绝了,名下的地自然成了荒地。那就不用交税了。这种方法,叫做死寄。”
看着已经陷入沉寂的众人,陆凤仪虽然心情沉重,但为了让朱由栋真正的搞清楚基层的状况,还是说了下去:“我朝里甲制规定,每里一百一十户为正户,正户之外,那些老弱孤寡,分别挂靠在每一里。这个叫畸零带管。这种人家,因为劳力缺乏,太祖说过是不用缴税的。然后里长就让吴大夫指使其小儿子,带了十亩田地,挂靠在本里的一个只剩下一个老头的户头上。这种方法,叫做花分子户。
于是,整整一百亩地,吴大夫都不用缴纳赋税了。再然后,如果吴大夫还想把剩下的一百亩土地免税,那就不是里长能够办得下来的了。于是,在里长的介绍下,他见到了本县户房的主事。拿出二十两银子行贿后,这位主事终于答应出手帮忙。
说到这里老夫我要先跟诸位说明一下,我朝允许土地买卖,如果是两人私下买卖,签的契约叫‘白契’。‘白契’官府是不认的。只有把这个契约交给县衙,盖章之后才会生效。生效的叫做‘红契’。
这位主事告诉吴大夫,你不是刚从刘将军那里买了十亩地么?你们先签白契,不要来办手续。这样衙门里面没有记录,黄册和鱼鳞图册也不会改。如此,这十亩地的收益是你的,但赋税还是刘将军交。这种手段,叫做‘全不过割’。”
“岂有此理!我是傻的么?我都惨到要卖地了,还要替他缴纳赋税?”
“哎,刘将军你刚才自己都说已经惨到卖地了,看来家里已经是不行了。而这位吴大夫可是有两百亩水田啊,家里钱一定不少。到时候雇佣几个壮汉到你家门口来一站,你要如何?不服啊?打到你服为止!”
“这,这官府都不管么?哎,我怎么这么傻。官府不都被他贿赂了么。”
“官府?刘将军你想多了。我大明祖制,乡民之间发生纠纷,只要不是命案,必须先要里长、甲首、乡间三老进行调解。调解不下去的,里长和乡老都同意上交县衙的,县衙才接案子。官府?你根本就见不到县令好么?!”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还道乡民淳朴,谁知竟是如此的鲜血淋漓!”
“呵呵,吴大夫干嘛发怒?老夫说的可是你呢。”陆凤仪继续道:“说起来,乡间那些奸猾无耻之人,不都是这么发家的么?温和点的,买了人家地,永远佃给卖地的人种。然后说明,这地,白契一半,红契一半。也就是说,我把地卖给你了,除租种你的田,给你交租外,还得再替你承担一半的赋税。这个,叫做‘包纳’。此外,还有‘有总无撒’、‘虚悬’、‘埋没’等多种手段。总之是刁民勾连胥吏甚至一县主管,各种强取豪夺。最终便是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当然,这几下折腾,是把田赋全转嫁出去了。但是吴大夫到底还是白身,是要服徭役的。按照我大明的规矩,家里人多的是上户,服徭役时要多派人,人少的是中户、下户,服役时少派人。吴大夫再次贿赂里长,把自己家从上户硬改成了中户。
但是到了这里问题来了,本里的丁口是一定的。你家户级下调,出去应役的人少了,本里就少了一人服役啊。于是,里长看了看本里,选了家中只有两个男丁的李公子家,把李公子家由下户改为中户。
李公子家两个男丁,是下户。一次服役只出一个人,所以,不管是朝廷十年一次的徭役还是地方州府县的临时加役。总之,一个出去服役,一个在家耕田,本来日子勉强过得去。这改成中户了,出去服役就要出两个人,那土地不是荒了么。李公子自然不答应,然后,呵呵……
便是到了这里也是没完的,吴大夫趁此机会找到李公子,说你家没男人种田了,不如把田全都卖给我吧。看,吴家的土地又扩张了。然后吴家又用前面的手段免去田赋。又有更多的钱贿赂里长,然后,再然后……总之,刁民发家致富,良善之家被欺压得失去一切。这便是:‘田连阡陌者诸科不与,室如悬罄者无差不至!’
当然,这也不算完。这吴大夫家本来就有田有钱了,又通过各种手段免去了赋税和差役。这家里的财富要不了几年就滚起来了。这时候,吴家一方面可以出点钱修桥铺路,遇到灾年可以搭建粥棚。由此,原先被他欺压得家破人亡的,反而要去依附他,成为他的狗腿子。这时候,他就可以彻底把甲首、里长抛在一边,直接和县令打交道。成为县令也必须客气对待的乡绅。
更可怕的是,吴家有钱了。可以毫无顾忌的全力支持家里的孩子读书参考。十年二十年,若是家里有人中了进士,那吴家更可以把大把的钱粮砸下去,让这位进士去贿赂上官,加速升官。若是操作得当,万一这位进士青云直上,甚至入阁担任了阁老呢?”
“诸位。”环顾了一圈,看着周围脸色发白的众人,陆凤仪也一改刚才调侃的语调,萧索而又沉重的说道:“你们现在明白,若要整顿黄册,需要面对的是什么敌人了吧?”
第九十六章 国家根基已朽(八)(收藏满五千加更)
“刚才老夫所讲的这一切民间巧取豪夺的手段,只要黄册健全,复核得力,这些都无法实现!比如说,刚才所讲的飞洒。只要我们复查的监生稍微有点常识就会发现问题:贫户积蓄多年,买入一两亩良田是可能的,但怎么可能五十户贫户集体购田,还这么巧的每户都同时购买一亩?只要监生提出置疑,然后要求当地县衙提供红契。这个飞洒就无所遁形!
再比如死寄。假设这死寄发生在万历二十八年,监生们审核万历三十年这个县送进来的黄册时。只要手里有健全的万历二十年的黄册,两相对照之下就会发现。那四户绝户,其中有两户在万历十八年就已经死绝。他们怎么可能在万历二十八年再出来买田?
又比如强行上户改中户,下户改中户。只要黄册健在就会发现,那下户两兄弟确实都已经娶妻,但十年前的黄册显示,一个刚刚有了一个女儿,一个还没有子嗣。十年后怎么可能家里突然多出来五六口壮丁……
所以,昔年太祖皇帝煞费苦心的编制黄册,除了便于国家收取赋税以支国用外,也切实保护了老实为国家缴税服役的良民。只要历年黄册在,复查又得力,那些宵小便无法肆意妄为!”
粗粗的喘了一口气,坐下来喝上一口茶缓一缓,陆凤仪再次起身:“贪官国蠹、奸猾胥吏、刁民恶霸,人人皆视黄册为仇雠。在官场之上,南京国子监屡次上奏,要求提高入湖监生的待遇,结果衮衮诸公置之不理。黄册库多次苦求,要求单列支出,却无人响应。近百年来,黄册质量不断下降,各地交送黄册的时间越拖越迟,皇上虽然屡下严令要求对涉事官员加以严惩,但朝廷却始终拿不出昔年太祖般的手段加以震慑……俗话说,取法乎上方能得乎其中。朝廷对主管黄册的官员,对复核的监生都是如此待遇。地方上的各级官员便对黄册开始怠慢起来。逐渐的,各级官员更把主意打到了黄册身上……更有丧心病狂的地方官员,为了方便自己以后好贪贿,干脆用米浆、蜂蜜混入纸浆中来制作黄册!这样的黄册,入库之后不到半年就全部被啃噬掉。如此,当地官员在做下一个十年的黄册时便能肆无忌惮,而乡间的胥吏、恶霸便能随意欺压良民!”
“反了这群王八蛋了!小爷,咱们向皇爷请旨,把黄册库和监生的支出全部扛起来吧。顶天一年也就一万两,咱们兴华宫完全负担得起!如果皇爷准了,奴婢愿意捐一半的年俸。”
“王承恩你先坐。”挥挥手让王承恩坐下后,朱由栋起身,再次为陆凤仪续水后道:“老先生,黄册的敌人是谁,我们已经清楚了。黄册失控,对小民的伤害我们也懂了。能不能请您从大局上,讲讲黄册失控对国家的伤害?”
“是,草民遵命。”恭敬的行礼后,陆凤仪清了清嗓子:“草民举几个例子给殿下听吧。嘉靖三十一年,扬州府兴化县递交的黄册,里面有一万一千余户,其中有三千七百余户,户主年龄各个超过一百岁。诸位信么?”
惨笑一声后,陆凤仪又道:“草民在黄册库供职多年,曾经将同一地区的不同年份的黄册拿出来比较。这里面的问题更大。比如说,隆庆六年的军黄册显示,福建省福宁州的户数,比洪武年间少了三分之二,丁口少了五分之三。嘉靖四十一年的民黄册显示,就是咱们现在所在的应天府,其人口比正德年间少了整整一半。哈哈,真是奇也怪哉,这两个地方,尤其是应天府,那可是膏腴之地。近百年来除了倭寇闹腾过一下子之外,又没有遭遇其他什么灾祸。怎么可能人口减少这么多?还不是黄册失控后,地方豪族通过包荫、冒合、逃户、隐匿、篡改等手段,把大量的人口给私吞罢了。
这国家掌握的户数越来越少,可是每个县的赋税可不会减少。如此,官府便变本加厉的压迫剩下的良民,之后这些良民,要么脱寄于豪门之下,要么就只有丢弃一切成为流民。”
说到这里,就不用再接着讲下去了。因为这种局面一旦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出现,任何一个对历史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标准的亡国之像!
陆凤仪一开始说的,若是他再活久一点,怕是要当亡国之民。这可真的没有乱说:黄册库的官员对于国家的兴衰,是最敏感的。
房间内静得可怕,特别是王承恩、张世泽和李纯忠三个小孩子。虽说作为太孙伴读,他们接触到了很多高层次的东西。但是面对这样残酷的景象,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早了。
不光是这三个小孩子怕,便是徐光启、赵士祯这样的成年人,这时候也在竭力控制身体的发抖:作为官僚,他们如何不知道国家出了很多问题。但是直到今天,他们才知道这问题是多么的恐怖。
至于李世忠、刘招孙这样的武将。这时候也没有站出来说杀光一切的昏话:户籍都乱了,便是你军神无敌,难道还强的过项羽?
“陆先生。”到底还是穿越者,明朝灭亡的惨烈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却无数次的读过。所以,朱由栋此时的情绪还算稳定:“孤愿不顾一切,整顿黄册。哪怕前面有千万凶顽之敌,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哪怕会因此失去储位而死无葬身之地。只要一息尚存,绝不退却。先生,有以教我?”
“殿下!”规规矩矩的大礼参拜后,陆凤仪在张世泽、李纯忠的搀扶下起身:“殿下,欲整顿黄册。首先需要整顿黄册库的人员。多年来,由于始终不受待见,黄册库的官员、小吏乃至入湖监生,早已失去了当年为国家捍卫根基的气势。已经堕落为比乡间小吏还要不堪的蠹虫!”
“此话怎讲?”
“殿下,黄册库的各种耗费自宣德后多年来全靠江宁、上元两县摊派。由于黄册库的黄册越来越多,需要的费用也越来越高。以至于江宁、上元两县也苦不堪言。于是相关费用经常不能及时送达,黄册库官员、监生经常挨冻受饿。迫不得已之下,黄册库想了一个生财的法子。”
“嗯,是不是黄册库复核时,发现地方上送来的黄册有误时,除了责令地方复审重做之外,还要罚款?”
“聪慧无过殿下。但是此例一开,地方上非但没有不满,还非常高兴的故意把黄册做错。”
“哎,是了,他们又可以以此向百姓摊派了嘛。”
“殿下,一个主要是清理审核保管的衙门,若是因为手中的那点微末权力居然可以生发。那这个衙门,将不可避免的朽烂。再也没有国朝开国那会为国守根的气节了。所以,现在的黄册库……草民不知道殿下今天去了黄册库对那里的官员观感如何。至少草民在任上的时候,那里具体管理的官员,其操守,真的不堪一提。”
“孤明白了。整顿黄册,先从整顿黄册库这个衙门的风气开始。”
“正是如此。”说到这里陆凤仪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一咬牙:“殿下,草民斗胆,再给殿下说点隐秘之事。”
“隐秘?无妨,就在这里讲。”
“这……好吧。殿下,黄册库说起来是为国家守护根本。但其实权力很小。殿下想想,我大明近百年北京户部经常入不敷出。现在黄册库这个小衙门因为罚错有了一大笔收入。各个有实权的部门还不前来索要?”
“陆先生是想说,孤一动黄册库,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止如此。”陆凤仪说到这里干脆由跪了下来:“殿下,这笔钱不要说各大实权的部门了,就是皇室也盯上了。嘉靖三十五年,世宗皇帝下旨给黄册库,让黄册库出银一万七千八百七十八两,转给南京织造太监,以便南京织造为世宗皇帝购买帝服、后服以及其他物品。此事发生时,正好是草民担任南京户科给事中,主管黄册库。而草民清楚的记得,那时候黄册库内刚好有罚银一万七千八百七十八两零二钱八分。”
朱厚!你大爷的!
其他衙门打黄册库的主意就算了,你这个皇帝怎么能打黄册库的主意?这是国家根本,也是朱家子孙能不能继续当这个皇帝的依仗啊!
后世满清编《明史》,说什么明实亡于万历。那其实是在给万历扣屎盆子。明朝踏上亡国之路,在朱由栋看来,根子还是在明世宗朱厚身上。
这位自私到极致,只想着怎么修仙成功以便万寿无疆的王八蛋。弄坏了明代稳定的皇帝、内阁、司礼监三角平衡。弄坏了明代一百多年来稳健的财政。东南让倭寇肆虐,西北让俺答汗做大……这厮居然还做出如此没有立场没有下限的事情?
事实就是这样,嘉靖把大明开上了亡国的方向,在这之后,除了张居正费尽力气把明朝这架破车往回拉了一截之外。历代皇帝,隆庆、万历、天启……都没能扭转方向,只能是尽力的往已经失灵的刹车上猛踩。而崇祯皇帝,不过是把油门当成刹车来踩罢了。
哎,什么穿越者的竞争先暂时缓缓,我得先把刹车修好,然后才能有时间把定死了的方向盘修好。
第九十七章 枪杆子出政权
到底是年纪大了,陆凤仪在坚持着说完后已经表现出明显的力不能支。朱由栋遂吩咐吴有性趁着夜色赶紧的把老先生送回去:虽说老头子八十多了,但是能够让人家的晚年少点烦恼还是应该做的。
在吴有性离开后,看着大厅里跃跃欲言的众人,朱由栋一甩衣袖:“今日之会,其一,内容不得外传。其二,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然后三日内向孤提交如何整顿黄册库的意见。今日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是……我等恭送太孙。”
回到后面的寝宫,在宫女的服侍下更衣、沐浴后,吃了一点夜宵,又让王承恩去找了一个擅长按摩的宫女来给自己按头。这么折腾一番后,郁闷的心情和疲倦的身体总算都好了一点。然后他让所有人都离开,自己再一次陷入了双肘靠膝,双手撑额的长考状态。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作为阴差阳错被选中的穿越者,朱由栋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一个人全知全能可以包打天下。从他转生到这个时代后,已经反复思考过自己的路要如何走。而且多次思考的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大明拥有这个时代最多的人口,最勤劳聪慧的人民。只要能够充分发动他们,能够安心的依靠他们。在未来与其他穿越者的战斗中,朱由栋或许会有失败,但绝对能够迅速的重新站起来!
可是这已经基本崩溃的黄册库,让他非但不能去依靠百姓,还得面对全国到处汹涌的流民潮。
而且,从黄册库的瘫痪便可以看出,整个大明的官僚机构,从上到下,已经全部烂完了。如果不把百姓安居乐业和官僚机构清廉高效这两个目标达成,呵呵,不要说和其他穿越者竞争了,恐怕自己都要做亡国之君了!
看来自己的皇爷爷看得还是比自己深远啊。当自己还执着于搞点科技发明,赚点小钱,或者在木邦、宽甸这样的小地方小打小闹的时候。这位爷爷已经强行把自己推到了更高的位置,只是为了让他看得更多、更远!
大明的官场从整体上来看,确实是烂完了。但就个体而言,确实有很多有理想的官员为了挽救这个国家而付出了实际的努力。
比如海瑞。
海刚峰做应天巡抚的时候,深知黄册库的问题。也清楚由于黄册的失控导致民间出现富者愈富、贫者愈贫。为了扭转这一局面,他采用了一个很笨,但确实有效的方法:一件一件的慢慢捋。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能有多少呢?就是你海瑞不要命的干到死,又能捋清楚多少?而且,他这边刚开了一个头,近乎满朝文武都齐齐对他施压。最后他也只能黯然去职。
真正做出了成绩的,是张居正。
一条鞭法的核心,就是化繁为简。什么田赋、徭役、加派,统统合而为一,统一折算成银两。农民以后交税什么都不用算,就单交一笔钱就行了。
作为穿越者,朱由栋是非常赞同这个想法的:这个时代,百姓识字率低,由于统治成本的原因,皇权又无法下县。你税种越多,各级小吏和乡里的村霸便容易上下其手。最终的结果是朝廷没收到多少钱,普通农民纷纷破产。而税种化繁为简后,各级官吏想要上下其手,这难度就增大了太多。
尤其是允许徭役折银这一政策,那是大大的善政。一个农夫要出去服徭役,家里缺乏劳力容易导致家里的人饿死不说,还得自带干粮,搞得不好死在外面。这对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来说,徭役就是双重乃至多重伤害,一个不小心就家破人亡。而当允许徭役折银后,小农的利益就得到了有效保护。而只要普通小农不大量破产,国家的根基就还是稳定的。
可是小农不破产,士绅们怎么扩张呢?
所以,一条鞭法毫无疑问的触动了官僚士绅阶级的利益,但在张居正在世的时候,有政治强人强行施压,一条鞭法还是有效推行了下去。但是当张居正死了之后……
对张居正的身后,朱由栋是很惋惜的。但在短暂的惋惜之后,他陷入了一个新的长考:为什么海瑞刚刚开了个头就被迫辞职,而张居正却能强硬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两者对比,那当然是张居正比海瑞有更大的权力,当朝活太师,有明一朝唯一一人!
可是问题又来了,张居正再怎么权力大,就算像他自己说的‘我非相,乃摄也’,是摄政王吧。但他的权力还能大过皇帝?可为什么后来皇帝却无法保护一条鞭法,以至于在张居正死后不到二十年,一条鞭法就近乎名存实亡了呢?
反复思考后,朱由栋眼光一亮:张居正不光是内阁首辅,文臣之首。在他执政的时代,他还有军队的支持!
其他的不说,戚继光、李成梁,那个时候都唯张居正马首是瞻。而那两位的部队是当时明帝国最能打的。所以,管你官僚士绅有再大的不满,真要撕破了脸皮往死里整的话。你们只能不断的用奏章、舆论来批判张太师的灵魂,而张太师却可以用武器来批判你的身体。
张居正之后,惊魂未定的文臣们迅速隔绝了武将和皇帝的联系。从此之后,皇帝再想振作,也是没有办法了。
想到这里,思路似乎清晰起来了。
天朝太祖一语道破的真谛,我怎么就忘了呢?这句话,不光适用于打天下,更适用于守天下!只要我有足够的力量,管你什么豺狼虎豹、魑魅魍魉,统统一刀砍下去……这个世界就清净了。
哼!等小爷掌握了足够的力量后,你们这些大明躯体上的蛀虫就会发现,张太岳对你们算是温柔的了。在当前生产力不够发达,农业税确实没法免除的情况下。小爷的学习目标可是历史本位面上我大清里的雍正。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火耗归公。
虽说雍正推出这三条,其最根本的目的是割汉族地主官绅的肉去养那几百万不事生产的八旗子弟,但这三条政策真的很好,是不是?
一条鞭法你们都不喜欢了,这三项政策你们肯定更不喜欢是不是?可是在历史本位面上,面对雍正的赫赫屠刀,你们最后不都捏着鼻子认了么?
雍正能够办成的事情,我这个穿越者没有理由办不成。只要,只要能有一支绝对忠诚于我,并且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军队。
当然,光有军队还不行,还需要其他很多配套的东西。比如说,后世研究就发现,一条鞭法就算张居正能多活几十年一样会失败,因为这个政策受限于明代政权体制,天生的在技术操作上存在较大的隐患。
但是这些,对于穿越者而言都不是问题。
“哈哈哈哈哈~~~”随着南京皇城里的更夫敲响五更钟的时候,南华宫的书房里,响起了一阵孩童畅快的笑声。
“王承恩!”
“小爷,奴婢……哎哟,小爷,您的头发?”
“嗯?吾的头发怎么了?哎,没事,快点,扑纸磨墨,趁着这会脑子里的念头还算清晰,吾要给皇爷爷写信!”
第九十八章 千万人吾往矣
“皇爷爷膝前:孙臣于二月初五抵南京,当日于神烈山上祭拜孝陵……次日登后湖入黄册库,所见所闻,触目惊心……呜呼!若不能痛加整顿,孙臣深恐不忍言之事,当在不远矣!孙臣身为朱家子孙,不敢为一己荣辱顾虑太多,当为太祖创立之基业,国祚之延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孙臣立志整顿黄册,牢固国家之根基。无论前方何等强敌,无论事中遭遇何等辱骂、污蔑、阴谋诡计及至暗杀、背叛……虽千万人吾往矣!”
在详尽的向万历报告了黄册库近乎崩溃的现状并且慷慨陈词的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后,朱由栋笔锋一转,开始向万历分析到底要如何才能整顿好黄册,由此稳固国家根基。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整顿黄册,动的是天下所有贪官污吏、豪绅恶霸,而且是动则牵全身。所以,在手里没有绝对的力量之前,万万不可整顿黄册。
总之,他朱由栋不怕死(黄册整不好他未来也一定不得好死),但是他也不愿意傻乎乎的就这么直接冲阵白死。所以,他在信的后段很直白的的告诉万历:我要弄一支军队出来,这支军队不需要你调拨给我(话说万历也做不到),我自己从无到有的慢慢建设出来。
总之,兵源我自己找,兵器火枪我自己造,士兵的薪俸我自己去挣。我要打造一支这个时代绝对听命与我并且战无不胜的强军!
“孙臣蒙皇爷爷厚爱,于襁褓之中册立为皇太孙。四岁开蒙,府中老师皆是各方俊杰。若孙臣真有心怀不轨,理当留于京师,故作伪善,于皇爷爷膝下承欢。若孙臣真为大逆不道之狂徒,又何苦如此冒险?静待数十年有何不可?然,国家根基已朽,万民被国蠹残害过多,孙臣不过至南京两三日,竟有摇摇欲坠之感。若不以壮士断腕之决心,下除疴猛药,数十年后,我等皆愧为太祖之子孙矣!孙臣一点赤子之心,伏祈皇爷爷明察!”
写完这封信,朱由栋的脑门儿在晚冬的天气里已经是出了一头的大汗。他认真的反复阅读,确定信中没有明显的疏漏后。颓然的倒在了靠椅上。
稍稍缓了一口气,他再一次起身,一手拿起信纸,一手找到信封。然后不再犹豫的装入,封口、滴蜡、盖印。
“呼~~”再一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行了,若是皇帝信不过我,要废了我的太孙储位,那我就彻底认命,到时候找个地方胡吃海喝的享受十几二十年,等着别人来取我的性命吧。”
没得办法,大明朝这会儿虽然对基层的掌控基本完蛋了,但朝纲这会儿还是严整的。没有皇帝的允准,朱由栋只要敢自己私自练兵,说不得,兵没有练好,剿灭他的各军镇、各卫所全都在来的路上了。
但是,也正得益于这会儿朝纲基本严整。所以,文臣们虽然隔绝了皇帝和武将的直接联系。但文臣要收拾武将,必须要经过皇帝本人。要调动士兵,也必须要经过皇帝本人。因此,只要万历能够支持自己,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流言蜚语再多,无论弹本奏章有多少,他都能坚持的把事情做下去。
所以,必须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在不能自曝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把一切问题掰开了跟万历讲清楚。你支持最好,你不支持我认命就是。
这种把命运完全交给别人裁夺的感觉,当然让人非常不爽。可是人活于世间,真正的、完全的逍遥自在哪里有呢?
想好了这些,朱由栋把蜡封已经干透的信件贴身放好,然后抬头朝着屋外喊了一声。
“王承恩!”
“奴婢在。”
“吴又可回来了么?”
“吴先生昨夜送陆老先生回家后,已经于三更时分回来了。”
“嗯,他起来了之后让他来见我。”
“奴婢领命。呃……”
“呃什么呃,没其他事情就快点去御厨那里搞几块生姜来,吾一夜未眠,都有斑秃了!生姜拿来后,你亲自来给吾擦一擦。”
昨天一整天的现场教育,到今天早上就已经有了明显的收获。那便是朱由栋身边的人,再也不会劝说朱由栋不要如此操劳了。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明白了朱由栋作为皇太孙,作为一个六岁的孩童,为何一直如此忙碌。而且,朱由栋能够从王承恩身上感觉到:这个**岁大的孩子,都明显有了紧迫感。
当然,收获还不止这么一点。
“小爷,其实从昨晚四更开始,曹公公就已经在外殿等着小爷了。”
“大伴?他又有什么事?让他进来吧。你…….”
“奴婢这就去御厨给小爷准备生姜。”
疲倦的转身,回到书桌后的靠椅上一趟。曹化淳低着头进来了。
“大伴,有什么事情?”
“奴婢是来向小爷认罪领死的。”
“嗯?嗯!”
低着头的曹化淳只听到“嗖”的一声,然后就感到眼前一黑。朱由栋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前。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吾的事情?为何要认罪领死?”
“小爷……呜呜呜……奴婢,奴婢其实是受王安老师的差遣,到小爷身边,来记录小爷一言一行的。”
“王安?”金属般残忍的声音在曹化淳脑袋上空响起:“这是他的意思呢还是我父亲的意思?”
“奴婢,奴婢不知。不过从头到尾,都是王安老师给奴婢做交待,至于事后有没有禀报千岁爷,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嗯……”这个声音听起来比刚才那个语调就要温和多了。“你起来说话吧。”
“奴婢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
“滚起来,去把门关上!”
待得曹化淳把门关上后,朱由栋已经再一次躺在了靠椅上:“说吧,为什么这会又向吾坦白?”
“其实奴婢自从到了小爷身边后,就一直对小爷的种种所为叹服不已,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挣扎。但王安,到底是奴婢的恩人,若不是他提拔奴婢进内书堂,只怕奴婢也没有福分来伺候小爷……但是昨日在后湖,在南华宫内,奴婢才真正明白了小爷究竟是为何操劳。奴婢真正明白了我大明国祚要千秋万载,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明君。真正明白了奴婢一家以前为何辛苦耕作却仍然不得不让奴婢入宫……小爷!奴婢虽然背着小爷把小爷的很多行止都报送给了慈庆。但奴婢敢对天发誓,除此之外,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小爷的事情啊!”
“嗯……”萧索的站起身来,看了曹化淳很久。朱由栋道:“大伴。”
这一声大伴,直让曹化淳浑身清透:“奴婢在。”
“自此之后,吾能完全信任你么?”
“奴婢绝不辜负小爷的信任!”
“自此之后,吾的任何命令,你都能坚定不移的执行么?”
“只要是小爷所命,奴婢绝不含糊!便是,便是前面是奴婢的老师,奴婢,奴婢……”
“呵呵呵,怎么会让你去杀王安呢。”深邃的眼洞中,一抹杀机一闪而过,朱由栋温和的笑道:“不过呢,若是吾让你骗一骗王安呢?”
对于朱由栋的问题,曹化淳沉默了一会后答道:“奴婢自今日起,唯小爷之命是从。莫说骗了,便是真要奴婢对王安动手……”
“吾说过了,不会逼你弑师的。但是,昨天的事情,你给王安写报告的时候,一定要这么写……”
“奴婢明白了。”
“嗯,你就在这里写吧,写完了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遵命。”
曹化淳坐到书桌旁边磨墨去了,朱由栋打开房门,让外面干冷的空气涌了进来,早已昏昏欲睡的脑袋,一下子再次变得清醒。
“有趣,这还没开始发动呢,就有可能和自己的父亲为敌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不是说了么,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九十九章 我们的海贼王(一)
“哎,又可,你终于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学生幸不辱命。”
四月初三,心情忐忑在南京翘首以盼的朱由栋,终于等到了从北京再次南返的吴有性。
接过吴有性从怀中取出还带着体温的信封,仔细检查了一遍封口后,朱由栋擦的一声撕开,然后迅速的将其中的信纸拿出。
嗯?不对,这信纸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我写给皇帝的亲笔信原件么?嗯,这就是我送出去的原件。
虽然狐疑,但朱由栋还是仔细的翻了一会,然后,他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万历是把他的原件还给了他,但是在每一章信纸的背后,都亲笔书写了“可”、“皆可”、“允准”之类的字样。非止如此,还每个字的旁边都盖了印章。
这是万历对朱由栋最大支持和信任的表现: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吧,我亲自给你背书。而且我把原件都还给你了,你要是中途坚持不下去了想放弃也是可以的。
“到了北京可算顺利,老魏现在在宫里地位如何?这玩意不会是从通政司走的吧?”
“呵呵,老师小看魏公公了。学生在北京找到魏公公后,魏公公就给学生刮了胡须,套了一件宦官的衣服就大摇大摆的进宫了。进宫之后,学生仔细观察,只觉得魏公公在大内人缘极好啊。一路之上畅通无阻不说,问候招呼的简直络绎不绝。”
哈哈,老魏这个时候还是个看起来很老实忠厚的傻大个,本身并不招人讨厌。当然,最关键的是,老魏现在很有钱啊。
“哎,这一趟真是委屈又可了,所谓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可轻毁。又可为了吾的事情……”
“老师不必如此。学生虽然只醉心于医道。但也是大明的子民,国家若是出现不忍言之事,学生又如何能置之事外?”
“哎,总是委屈你了。嗯,你们就这样就见到了皇爷爷?”
“是啊,魏公公说,自从陈矩公公去世后,现在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和厂督都在操守上不怎么样。所以……”
“哎。人才匮乏啊。不光是大臣,连监才都不够了。”意兴阑珊的叹了一口气后,朱由栋很快又高兴了起来:“好!有了这个东西,吾就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
吴有性作为一名医生,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专业技术人员。这一类人是最不喜欢做跟政治有关的事情了。实在是因为朱由栋是他认定了的老师,所以朱由栋拜托的事情他也只能尽力完成。但是,当做完了这些之后……
“为老师做事,此乃学生的本分。不过老师啊,学生到底是大夫啊。”
“哈哈哈,岂不知又可的本性。放心吧,你来回奔忙的这两个月,我们留在南京的这些人可没闲着。你的实验室,我已经给你建好了。全套玻璃器皿实验用具,酒精灯、四倍显微镜、隔离室、地下解剖室等一应俱全。地方嘛,吾的南华宫是在皇城的东南角,你的实验室暂时就在西北角。待会你去找曹化淳,他会给你安排好的。等以后方山那边彻底安稳下来了,你再搬到方山去。”
“学生多谢老师!”说完这话吴有性拔腿就走,但走了两步后就退了回来:“呵呵,老师恕罪,学生一时激动,都忘了规矩了。请老师示下近期的研究课题。”
“两个,第一,磺胺的生产要在半年内实现量产。第二,青霉素的预研工作要开始准备。”
“是!学生领命。”
“又可啊,我们从江淮买来的那一千多个孤儿,这两年还需要学习识字,所以暂时无法抽调给你学医。不过我已经去信给会稽张景岳、金坛王肯堂、南通陈实功、华亭李中梓、陕西临潼武之望等人。吾可是在信里给他们讲了一点这显微镜的妙用,相信这些大医接到信后都会纷纷赶来吧。到时候,你可得给吾招呼好了。”
“这……老师是要把我大明现在存活于世的名医一网打尽啊!这,这真是我杏林界了不得的壮举。学生能够参与其中,真是三生有幸。”
“所以啊,好好去做吧。医学发达与否,事关我大明百姓能否延年益寿,事关我大明的士兵受伤之后能否尽快返回战场。所以,他同样事关国计民生。”
“是,老师请放心。学生定然不负老师厚望。”
吴有性退下后,王承恩赶紧的走了进来:“小爷,王公求见。”
“嗯,让他进来吧。”
所谓王公,就是南京镇守太监王坤。这一位在朱由栋没有南下的时候,那可是清闲得很。现在储君南下,他是彻底的忙了起来。不过,虽然忙,但心里却很痛快:他这一年才五十二岁,若是把太孙伺候好了,以后,是有可能跟着太孙回北京去的。
“小爷,您交代老奴的事情,老奴已经办妥了。苏州府那边的红契也办妥了。”
“嗯,王公辛苦了。”
“不敢,给小爷办事,是老奴的本分。不过小爷啊,老奴斗胆,还请小爷……”
“吾初来南京,茫然无措,一切都要仰仗王公。所以,王公但请直言。”
“是,小爷。这皇庄置换,拿高淳县的沿湖良田去换方山也就罢了,毕竟方山的风景还是不错的。可是拿太湖里的膏腴之地去换崇明沙的那些每年都要被海浸,几乎完全没有产出的盐碱地。这个,老奴实在是想不明白啊。”
“呵呵呵,王公,让你费心了。现在想不明白不要紧,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
大明皇室在北直隶和南直隶范围内是不会分封亲王的。在这两个地区,更多的是直辖于皇室的各种皇庄。
大明首都北迁后,南京附近的皇庄由于缺少皇族就近照应,所以两百多年下来,早就被地方豪强官绅给吞得差不多了。待得朱由栋准备南下时,万历皇帝叫来内官监的太监让其清查皇家在南直隶还有多少皇庄的时候,发现只剩下了七个皇庄,总共土地面积不到一万亩。
长叹了一口气的万历大手一挥:孙儿,这七个皇庄都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朱由栋来到南京后,首先需要解决的是生产基地和研发中心的问题。
医学研发中心暂时设在皇城里是可以的,但是火药、枪械、钢材、机械、化学、光学等诸多研发中心就必须要找远离城市的地方。但是呢,这些研发中心又不能离南京城太远,如此,朱由栋才能充分发挥穿越者的优势,时时亲临指导:具体操作他是做不了什么的,但至少可以保证大方向不会出错,科技树不会点歪。
所以,他的目光就定在了南京城南三十里的方山。
这山不高,海拔也就两百多米。但幅员较广,整个山体面积大约8.6平方公里。而且此山山顶是平顶不说,还紧靠秦淮河,交通也很方便。所以,朱由栋的计划是,山顶、半山腰做研发中心。山脚下作生产基地。
然后朱由栋就派曹化淳去和应天府谈,应天府一听?啊?上好的沿湖皇庄置换方山?这种好事不答应简直就是傻瓜嘛!成交!然后应天府以极高的效率责成下面的江宁县和高淳县完成了相关土地契约的办理。结果就是,二月初七曹化淳提出申请,二月十三全部手续就办理完成了。
而现在,四月初,方山生产研发中心已经拉出了第一批玻璃制品。再次扩大的磨镜师队伍,也按照朱由栋的要求,制作出了更好的望远镜和第一代显微镜。
至于崇明沙,就是后世的上海市崇明县。当然,现在是没有上海市的,未来面积达到1000平方公里,成为我国第三大岛的崇明岛也是没有的。现在长江口处,是以四个面积超过30平方公里的主要岛屿为主,并带诸多小沙岛的一串群岛。这四个主要岛屿,分别叫崇明沙、三沙、长沙、南沙。从行政区域来讲,此时的他们都属于苏州府管辖。
而朱家的皇庄,在苏州府只有一座,它位于太湖的湖心小岛内,土壤最是肥沃不过。
可是朱由栋眼皮眨都不眨一下,给了!作为代价,你苏州府要把整个崇明沙及其附近岛屿全部给我,而且以后长江口的泥沙冲刷出来的新土地,只要没有连上陆地,那就都是我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崇明沙,那是因为,在这一年的三月初,田尔耕从日本回来了。非但他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两个人,一个叫李国助,一个叫颜思齐。
第一零零章 我们的海贼王(二)
时间倒回这一年的三月初。
“臣田尔耕拜见太孙殿下。”
“哎呀!田百户,真是想杀吾了,快快免礼。”
“得殿下挂念,臣激动莫名!”
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都不傻,朱由栋这会儿看到田尔耕后,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到这种真情流露,田尔耕只觉得无比欣慰,顿时感觉这一年多的出生入死怎么都值得了。
“尔耕啊,吾在来南京的路上就想着是不是要提前把你从福建召回来。但是想到你刚去福建不过才一年,说不定很多事情才刚刚有了点头绪。这时候把你召回来,会让你这一年多白辛苦了,所以就暂时忍住了。没想到……”
“臣多谢殿下体谅,不过殿下,今年二月的时候,臣也不在福建,而是在倭国。”
“倭国?”
说起来,田尔耕和许显纯在后世能有那么大的名气,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两个人做事情真的很拼,有的时候能够不顾一切的拼到极致。
此时福建的漳州府下属的海澄县,正是当年隆庆皇帝开海时设定的明朝唯一官方海关月港所在地,海贸最是兴盛不过。在去年被朱由栋派到福建后,田尔耕当然是直奔月港。
靠着手里充盈的银两,以及他本人豪爽的性格、手下过硬的拳头,迅速的在福建漳州府打响了名头。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就组建了一个名为“海昌会”的组织,手下居然聚集了三五百号汉子。甚至还有了两条自己的海船。至此,朱由栋安排的第一个任务:熟悉并了解大明此时海贸的情况,他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但是另一个任务:寻找李旦、颜思齐、郑芝龙却是始终没有头绪。
到了去年的十月,田尔耕的一个手下前来禀报,说是听闻有些从倭国跑来走私的海商,嘴里说过李旦的名字。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田尔耕才知道:原来这个李旦这会儿还在倭国!
然后老田一拍大腿:出海,去倭国。
自从1592到1598年间,中日韩三国在朝鲜半岛大战一场后。中日之间一直没有签署和平协议,两国的官方交往也是彻底断绝。明朝中央政府也明确规定:虽然月港出海的海商可以自由的在各地进行海贸,但唯独不能去倭国贸易。一旦发现,统统以通倭罪名论处。
不过,大海这么大,我出了海你怎么知道我往哪里跑了?再说现在大明的官场到处漏风,很多事情还不是一点钱就能搞定?总之,田尔耕的队伍很是顺利的从月港出发,于1606年的十一月抵达日本的平户。
到了平户根本就不需要打听了,因为这一带的中国人很多,而且都奉李旦为首。田尔耕等人的船只还没靠岸,就直接有李旦的手下前来盘问。然后田尔耕在手下们惊讶的眼光中,亮明了自己锦衣卫的身份。
虽然很快的就见到了李旦,不过此时的李旦已经是家大业大。一个多月下来,李旦只是对田尔耕好酒好肉的招待,但是对田尔耕邀约其去见皇太孙的建议,李旦却是顾虑重重。
到了1607年的元旦,田尔耕实在不愿等下去了,直接跟李旦说:既然甲必丹(captain的音译,李旦被葡萄牙人称为中国船长)不愿去见太孙,那我就只能这样回去跟太孙覆命了。
到了这里,李旦总算是说出了心里的顾虑:“田大人,你我相处也有月余。你是个豪爽汉子,老夫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我李旦虽然受了洗礼入了天主教,而且还常住在这日本。但是我根子里却是中国人,在船上也拜的是妈祖。我们中国人,哪个不想闯出一番天地后衣锦还乡呢?所以呢,本来太孙见招,老夫理当亲自前往拜见。可是这一想起当年五峰船主的遭遇,老夫心里还是有些怕啊。”
说到这个田尔耕也是一阵无语:昔年胡宗宪东南抗倭,当时中国海面最大的海盗头子就是号称五峰船主的王直。胡宗宪及其幕僚徐渭的意思是:直接招安王直,倭患就能减少一大半。
经过反复的协商,各方大佬基本上同意招安王直。而王直也相信了胡宗宪,带着自己的船队上了岸。结果,浙江巡按王本固却偏执的背着胡宗宪抓捕了王直,并直接将其斩首。
也不知道这位王巡按到底是正义感太多,觉得政治不能妥协呢,还是因为王直的走私和海盗行为触犯了江浙士大夫们自己的走私利益而为了本阶层出手。总之,王直死后,失去了约束的海盗们掀起了更大的倭患,给东南沿海一代带来了极大的损失。
1607年的李旦,在日本已经有了很大的产业。现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康在其统一日本的过程中都得到了李旦的资助。李旦的船队往返于日本、朝鲜、中国、菲律宾等地。亦商亦盗,其资财不知多少。
虽说中国人骨子里对于家乡的依恋是难以磨灭的,但要人家听你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话,直接就舍弃一切跟你去北京(当时两人都不知道朱由栋要南下),真当李旦是个智障啊?
智障能够闯下这么大的产业么?
所以,在听了李旦的话后,田尔耕也是长叹一声:“既然甲必丹心有顾虑,那在下也不勉强。不过甲必丹,在下在平户一个多月,认识了一位好兄弟,他也是太孙殿下想要见的人。能让我把他带走么?”
“何人?”
“一个裁缝,大明人,颜思齐。”
“呵呵呵,百户大人这话说的不尽不实,颜思齐确实做过裁缝,但他也是这块海面的一只猛禽。罢了,六年多前,德川家到处派人散布消息,说是他们家老九诞生那天,须佐能乎现身。一开始老夫还不相信,可后来这个竹千代做的事情,真是让人感到惊艳。老夫作为大明子民,心里未尝不无担忧。但是后来听说我大明太孙降生的时候,一样也是天地异像,而且这些年做得事情也很厉害。这心里就放下了一大半。这样吧,颜思齐只要自己愿意去见太孙,老夫绝不阻拦。此外,为了表明老夫的诚意,国助?”
“父亲?”
“你跟这位田大人走一趟。”
“是,孩儿领命!”
第一零一章 我们的海贼王(三)
“在下……呃……不,草民李国助,拜见,不……叩见太孙殿下。”
如果说,这一年的二月从日本出发的时候,李国助的心里还一片悲凉,觉得自家老头子果然老了昏聩得不行。一个区区锦衣卫百户的话都相信,并且派了他这个做儿子的来送死,进而充满绝望的话。那么一路行来,那就是不断的惊喜加震撼。
他们这支船队,从平户出发后先是抵达济州岛:这个岛屿在17世纪的时候还没有具体的名字,只是中日韩三国的海商(海盗)们歇息、补充淡水和交换情报的公共补给站。
正是在这个岛上,田尔耕、李国助一行知道了朱由栋已经南下南京的消息(大明的任何重大决策都会发给朝鲜知晓)。
喜出望外的田尔耕立即命令船队调整航线:不去北京了,去南京!
接近南京的时候,在长江出海口附近,他们这支船队被大明镇海卫的水师战舰给拦了下来。当李国助紧张的命令自己兄弟准备作战的时候,那田尔耕到了对方船上去了一会后,对方马上客客气气的把他送来回来,并且全程派出战船进行护送。
到了这里,李国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看来这个锦衣卫百户,真的是太孙的人。
李旦出去得很早,多年来都是在国外打拼,李国助作为其儿子,更是出生在日本。虽然李旦聘请流落在日本的中国文人对其进行了基本的中华文化教育,但是李国助的脑海里,对自己的母国始终缺乏直观印象。
就比如说,他小时候的老师教他学习《滕王阁序》和《岳阳楼记》,他就难以想象什么是烟波浩渺。只能是问自己的老师:这鄱阳湖、洞庭湖,与日本近江国的琵琶湖比起来如何?又比如说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他也无法想象内河河流的奔涌澎湃。只会问自己的老师:长江比美浓的长良川如何?
而这一次真正的回国,一路之上所见所闻,只觉得大明沿江两岸,比起日本不知道繁荣了多少倍。中国本土的景色,比起日本精致有余,雄浑远逊的山水,不知壮美了多少倍。他在震惊之余,内心深处的自豪感理所当然的爆棚了。
待得进入南京皇宫,虽然这只是当年明朝刚刚开国,国力极为有限的情况下修筑的简陋皇宫。但对于顶天也就看过七重天守阁的李国助而言,一样让他的心灵受到了无比的震撼和冲击。
然后,在日本平户人人敬畏的少当家,面对大明皇太孙殿下的时候,自然便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了。
“呵呵呵。”头顶上响起一阵温和的笑声,然后肩膀上就多了一双娇小但却有力的双手,把李国助扶了起来。
朱由栋现在快要七岁了,得益于这具躯体被始祖加强过,所以这时候大概有一米四多一些。而李国助这一年二十六岁,其身高是这个时代中国人的普通身高,大约一米六多一些,不足一米七的样子。因此,两个人站在一起后,身高差距不算太大。
“李壮士,以后见到吾,不用跪。普通百姓见到吾,是要自称草民。不过你们是一般的百姓么?就自称‘在下’吧。还有,叫太孙或者殿下都可以,吾不是那么讲究的人。”
“是,多谢太孙指点。”
“嗯。”稍稍垫了一下脚,拍了拍李国助的肩膀,然后朱由栋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位。
浑厚有力并带有磁性的男中音迅速的响起:“罪民颜思齐,拜见殿下。”
挥了挥手,自有王承恩指挥其他的宦官来引导三人入座。朱由栋也回到自己的上位,看着这位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体格雄健,面相沉稳的青年道:“颜壮士怎么就是罪人了?说来吾听听?”
“是。”颜思齐毫不作伪的站了起来:“罪民原籍福建布政司漳州府海澄县,家中有父母姐姐和一个妹妹,有六亩三分经常被海浸而减产的薄田。五年前,县中户房小吏不知何故,硬将我家的薄田改为上田。然后我家需要缴纳的田赋就多了整整一倍!虽然父母更加辛劳的种田捕鱼,还将家姐提早嫁出以减轻负担。但终归是无力承受……四年前,小妹饿死,父母绝望之中上吊自尽。罪民实在气不过这口气,便在当夜潜入那户房小吏的家中,将其斩首。然后,罪民便在朋友的帮助下,潜逃到了日本……故而,罪民乃是杀人潜逃,这回到大明,见到殿下,当然只能自称罪民。”
“嗯……”看了一眼周边,除了田、李、颜三人外,就只有曹化淳和王承恩在旁边伺候着,其他人早就退出去后。朱由栋道:“颜壮士,刚才所言,没有什么隐瞒、编造吧?”
“罪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期满。”
“好,如果此事属实,吾只会叫一声,杀得好!”
“殿下!”很是激动的站起来,雄壮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的大礼参拜了下去:“殿下,当初田大人到平户时,四处探访罪民所在。罪民还惊诧的以为,海澄的捕快居然这么厉害,都追捕罪民到日本来了?后来听闻甲必丹见招,才知是殿下要见罪民。罪民不知何德何能,贱名竟然传入了殿下耳中……”
“这个嘛……”有点尴尬啊,我总不能说你颜思齐开台王的大名在后世不说家喻户晓,也是耳熟能详吧?没得办法,只有转换话题了。
“颜壮士,你还没有告诉吾你的年纪呢?”
“罪民生于万历十七年,今年十八岁。”
“什么?”发出这一声惊呼的,是田尔耕。他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颜思齐身边仔细打量后道:“这么说,你杀人的那年,才十四岁?”
“罪民惭愧。”
“哈哈哈,惭愧什么?殿下!”田尔耕转过身来:“殿下,这可是好苗子啊!一定要拨给我们锦衣卫!臣只需要两年,不,一年时间,就能还您一个干员!”
“呵呵呵,田百户,你也忒小看颜壮士了。他的本事,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总旗什么的可以打发的。”
说完这句话后,朱由栋对曹化淳道:“大伴,刚才的事情你都听到了,替吾跑一趟刑部,查一查四年前福建按察司交过来的卷宗。”
“奴婢领命。”
“颜壮士。”
“罪民在。”
“吾身为大明皇太孙,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无视国家法度。所以,你刚才说的事情,吾是一定要查一下的。当然,那个小吏是不是改了你家田地的等级,这个估计很难查到。但吾只要查到,四年前你确实只是杀了这个小吏,而没有伤及无辜,这件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但是,若是你伤及无辜,抱歉,吾不会为难你,但也无法再用你!”
“是,罪民愿在此等待这位公公的消息。若是罪民刚才所言有一点不实之处,罪民不需殿下降罪,到时请田大人借刀一把,罪民愿意自刎于殿下面前!”
第一零二章 我们的海贼王(四)
让曹化淳去刑部调卷宗,其实就是走个样子。但是这个样子不得不走。
颜思齐一见朱由栋就没有丝毫隐瞒,那是他的坦诚。但朱由栋身为国家政权的储君,绝对不能大手一挥说这事就这么揭过了:如此一来,以后这些家伙心中就会没有法纪。时间长了,就无法掌控。
至于南京刑部有没有这件案子的卷宗,照理,命案是应该交到刑部备案的。但是现在大明各级官员的操守……
总之,第二天曹化淳的答复是,经查,颜思齐所言属实。
于是朱由栋就愉快的表示,以后颜思齐就不用在自己面前称罪民了。
到了此时,朱由栋和两位海商(海盗)的谈话才有了进一步深入的可能。
“尔耕呀,你在月港这几个月,做得很不错嘛。那你给吾说说,月港一个月该给朝廷挣多少钱?”
这里说的不是‘能’,而是‘该’,如田尔耕这样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殿下,月港那边朝廷抽税每个月都是有清晰账目的,南京户部这边应该也有相应的账册。臣想说的是,就现在朝廷每年只给100张贸易通行证,这点证件,根本就无法满足我大明和海外诸国大量的贸易需求,以至于走私仍然很猖獗。若是我大明能够多开几个港口,多发放一些通行证。臣觉得,通过海贸,每年给朝廷缴税一百万两都不是问题。”
“嗯。”听完田尔耕的话,朱由栋缓缓的点了点头看来田尔耕在月港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发现此时大明的海贸存在极大的问题。
自宣德起,明帝国逐渐实行闭关政策。但是,此时明帝国的经济,尤其是南方经济,其产出早就大过了需求。而这个时候的日本、葡萄牙人又有贸易的需求。所以,民间的走私应运而生。
在任何一个时代,真正能够把走私生意做长的,那都不是一般人。也必然会出现权钱交易、官商勾结。嘉靖年间,走私做得最大的一些东南沿海大族,联合日本的流浪武士,掀起了规模惊人的倭乱。
隆庆皇帝继位后,深刻认识到东南倭寇问题滋生的本源,其实是国内外商人彼此都需要的海外贸易需求与朝廷顽固执行闭关锁国政策的矛盾。因此,隆庆元年,朝廷开放了月港作为海贸通商地点。这就是著名的隆庆开关。
从地理环境上来讲,月港完全被厦门岛堵在了里面,并不适合做通商港口。而且福建漳州府的陆上官道设施也很差,并不利于大明内陆的货物运输到这里集中。但是,就这么一个条件很差的港口能够开放,就已经是隆庆皇帝竭尽全力才办到的。
这是皇权和江浙士绅的角力。
试想一下:如果大明帝国仍然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而海外贸易的需求又持续存在。那么,走私必然仍将持续。而能够主导走私的,必然是一手掌握了大量生产资料,一手拥有地方权力机构的江浙士绅们。
而明帝国从政策层面开关,允许普通百姓、商人参加海外贸易。以前这些靠走私发了大财的江浙士绅,将会面对来自民间的激烈竞争。到时候,这些靠着国家政策的错误赚得坛满钵满的腐朽阶层,其利润必然大减甚至破产!
所以,这些家伙是最反对开关的。双方角力的结果,就是在月港这个完全不具备优势的地方,开了一个小窗口。
然而,勤劳的中国人,你只要给他一点点机会,他就会拼搏出极大的价值。自月港开关后,这个地方迅速成为整个西太平洋地区最繁华的港口,大量的货物运出去,大量的白银流进来。在万历三十一年的时候,这个港口给皇室贡献了三十六万两的商税。而当年,全国的商税一共也就四十五万七千两。
但这点收入,和大明的整个海贸(含走私)产生的价值比起来,仍然微不足道。
朱由栋穿越前看过很多关于隆庆开关的研究文章。这些文章不约而同的指出:在整个十六世纪晚期到十七世纪前期,七十年间,海外流入中国的白银,至少三亿三千万两以上。平均每年流入四百七十万两。需要明确的是,这仅仅是出超。如果按照后世我大清在关税能够自主的年代对进出口物资全部施加至少百分之四十的关税,啧啧啧,每年朝廷的海关收入怎么也该有四、五百万两以上。
所以,田尔耕说的若是能全面开放海贸,朝廷每年至少获利一百万两,确实没有乱说。
“两位壮士,这位田百户说得可有道理?”
李国助和颜思齐对视一眼后,颜思齐起身道:“殿下,在下当年从漳州府出海时只是个普通农家子弟,不知道国家在月港的具体操作。但就在下在日本这些年的所见来说,虽说朝廷命令我大明商人不得与日本贸易,但我大明需要日本的红铜、白银、黄金、硫磺,日本需要我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铁器。所以海面上的商船不说络绎不绝,但每天在平户停靠的商船总是有那么几艘的。如此算下来,光是我大明与日本的海贸量,一年都不会小于三百万两白银。若是两国各自逢十抽一,只是两国贸易,一年都能抽到十五万两白银。”
“殿下。”李国助起身道:“我李家现有商船六十艘,其中两千料(一料大约150公斤,两千料就是300吨)以上的大海船有四十艘。基本上这四十艘每年都不得空闲,不停的往返在大海上。所以,田大人和颜兄弟的估算,大致是没错的。”
“嗯。”微微点头后,朱由栋看了三人,然后对王承恩道:“曹三喜来了么?”
“曹掌柜已经在外面等候有一会了。”
“叫他进来吧。”
趁着王承恩出去叫人的空挡,朱由栋起身从后方的书柜上抽出了一卷地图。待得曹三喜也进来后,朱由栋让王承恩把这卷地图铺开,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这是吾根据古书记载,以及近年来利玛窦先生的教导,亲自所画的一副世界地图。结合这幅地图,吾给大家讲一讲吾对我大明海贸的想法。
首先,我们必须要知道,我大明虽然也有一些银矿,但这点产量,和我大明目前市面上流通的白银比起来,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至少在我大明嘉靖朝以前,市面上交易,银子从来都不是主流。
那么,为什么现在银子成了市面上交易的主流了呢?朝廷虽然从未明确确认银子是我大明的官方货币,为什么现在给官员士兵发放薪俸都是用银子了呢?那当然是大量海外的白银流进来了。
说到海外白银内流,这银子是从哪里产出的呢?主要是两个地方。其一,倭国的石见银山。其二,西班牙人在美洲的银矿。倭人的银矿先不必去说他,到底是他国内自己的银矿。这西班牙人在美洲的银矿,就很有意思了。
……总之,因为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独步天下,所以红夷人也好,倭人也罢,都只能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来购买我大明的产品。而他们能卖给我们的东西却是不多,因此,这银子就一年又一年的沉积在了我大明国内。待得我大明有了足够的白银储备后,银子,自然就成了交易的主体。”
“嘶~~~殿下,如您所言,这什么西班牙人可是厉害得紧啊。几百人的小军队就敢朝着有几百万人口的国家发动进攻?关键是他们还赢了?”
“是啊,阿兹特克人一来武器落后,二来嘛,美洲大陆和我们这几块大陆隔绝了几千年,那里的人从未得过天花,对天花完全无法抵抗……”
“殿下,如此说来,吕宋那个地方不产白银?”
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旁听的曹三喜。
“怎么,曹老板也听说,吾的皇爷爷当年听说吕宋产白银后,动过那里的主意么?这吕宋呢,也产白银。但是这量很小的。吕宋的白银,主要还是来自美洲。”
“殿下。”站起来提问的是颜思齐:“这西班牙人是傻的么?从殿下刚刚展示的世界地图上来看,美洲离欧洲明显更近嘛。为什么他们在美洲产出白银后,不直接运回欧洲,却要先运到吕宋呢?”
“呵呵,是这样的。这西班牙呢,因为有广袤的殖民地,而各个殖民地的产出又不一样。所以他们常设了两支珍宝舰队。一支称为马尼拉舰队,从吕宋的马尼拉启程,船上装的都是来自我大明的瓷器、茶叶、丝绸以及暹罗等国的香料。这支船队横穿太平洋,抵达墨西哥西岸。之后又有一支舰队唤作加勒比舰队,从墨西哥东岸出发,将马尼拉舰队运来的货物和在美洲上搜刮到的东西,运回西班牙本土。
当然哪,这马尼拉舰队上的东西可都是要花钱从我大明买的。所以马尼拉舰队在从墨西哥西岸回来的时候,必定装载有美洲产的金银。”
“原来如此!”颜思齐狠狠的将一个拳头拍在了另一只手掌上:“国助兄,听闻李船主当年也在吕宋待过,若是我们能够趁着西班牙的这支马尼拉舰队即将达到吕宋的时候干他一票…….哦哦,殿下恕罪,在下贼性不改,冒犯了。”
“无妨啊,你要抢的又不是我大明的子民,不过话说起来,颜壮士刚才说的这个事情,已经有人干了很多年了。”
“啊?这附近的海面上竟然还有如此好汉?我等怎么不知道?”
“哈哈哈,那些家伙抢的不是马尼拉舰队,而是加勒比舰队。其抢劫的地点……”朱由栋手指在桌上的世界地图上慢慢移动,然后指向了西班牙和法兰西的西海岸:“这些好汉打劫的地方,在这里!”
第一零三章 我们的海贼王(五)
“壮哉!这位德雷克爵爷真是我辈楷模啊!”
“是啊,是啊!如殿下所言,这位爵爷两次完成环球航行,多次成功劫掠西班牙人的珍宝舰队。收获的金银数以吨计!哎,颜老弟,愚兄以前还觉得我父子二人在东海上创下的基业足以傲人,但在听了殿下所讲这位爵爷的故事后,真是感到羞愧!嘿!不能早生数十年,与这位爵爷在大海之上扳扳手腕,真是人生憾事!”
“国助兄,这位爵爷最让颜某佩服的是,虽说他以私掠舰队发家并已经积累起足够多的财富。但当国家有难时,却能勇敢的挺身而出。如殿下所言,那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何等强大。但当这支舰队开向自己的母国时,他却义无反顾的率领自己的舰队站了出来。这样的好汉,端的称得上一声了不起!”
弗朗西斯德雷克,海盗、航海家、政治家,英格兰勋爵。他的成就,乃是海盗这一职业的巅峰。在朱由栋向着颜思齐、李国助两人娓娓道来其人的一生后。这两个体内本就充满了杰出海盗因子的年轻人,顿时感到热血沸腾。
看着两个年轻人大发感慨后,朱由栋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呵呵呵,在吾看来。德雷克虽然也算一世枭雄。但是,若是没有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便是德雷克再厉害十倍,也是难以成事的。”
“殿下说得极是!这位德爵爷也不是战无不胜的,尤其是面对如此强大的西班牙,也曾经好几次就全军覆没,若不是这英格兰的女王多次庇护、资助。德爵爷根本不可能东山再起,更不用说建功立业了。”
颜思齐说完这句话,顺势下拜:“在下愿做殿下的德雷克,愿殿下将来比这位英格兰的女王做得更好!”
李国助看到颜思齐这样的举动,稍稍犹豫了一下后,也大礼参拜:“殿下,在下回了平户后,一定将今日所见所闻完完整整的转告家父。不管家父如何决断,在下也愿意做殿下的德雷克!”
伊丽莎白都铎(1533-1603),于1558年登上英格兰女王之位。她接手的,是一个贫穷、分裂而且充满宗教仇杀的国家。当她逝世的时候,她交给继任者詹姆士一世的,是一个宗教问题基本得以解决,经济开始振作,科技即将开始腾飞的国家。
这样一位杰出的女王,其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的重要手段,便是资助德雷克、雷利、吉尔伯特等本国航海家(海盗)。为他们提供陆地上的国家庇护,并靠他们去豁取海洋上的财富……
现在,中国东边的大海上,其财富含量是如此的巨大。朱由栋作为穿越者,如果还不知道伸手的话,那就真是愚不可及了。
皇太孙殿下直接出面做海盗,咳咳,做航海家是不合适的。专业的事情就需要专业人士来做。本来在朱由栋的计划里,如果他生命里的前二十年都不得不在北京度过的话。那估计以后得重点培养郑芝龙或者重新培养一个纯粹的自己人。但是现在既然外放南京了,而颜思齐和李旦又都联系上了。那这个计划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两位,吾是这么想的。”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幅应天府周边的地图后,朱由栋的手指从南京沿着长江慢慢东划到了长江的出海口:“这个地方,若是两位壮士有意,吾马上行文南京户部,把这里划为吾直接管辖的皇庄。”
做生意,在确定了供需两端之后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物流!而崇明岛的位置之优越,那是稍微有点生意头脑的人都可以看出来的:海外的货物在这里卸载,可以靠着长江、大运河迅速的销售到大半个中国。同理,大半个中国的货物,也可以全程水运到这里,登船出海!
“殿下!在下还是刚才那句话,愿做殿下的德雷克,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颜壮士,现在孤只是太孙,多的话不太好讲。但是孤敢保证,只要你对孤绝对忠诚,孤对你,只会比伊丽莎白一世对待德雷克爵士更好。”
这样的暗示和诱惑太明显不过了:过些年,孤成了朕,你也一样有爵位!
中国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中国人。骨子里都是希望能够在自己的母国建功立业并且光宗耀祖的。当朱由栋做出暗示后,颜思齐马上毫不犹豫的再次大礼参拜:“得遇明主,人生大幸也!颜思齐此生,必定永远唯殿下之命马首是瞻,如违此誓,出海定然全舰翻覆而死!”
“哈哈哈哈~~颜壮士真有古人之风!”
看着朱由栋和颜思齐在那里一阵君臣相得,李国助只觉得牙酸酸的。
你颜思齐来日本讨生活不过四年,手里一条海船都没有。靠的无非是为人豪爽,拳头硬,帮着那些大明的海商做些事情罢了。现在太孙邀约你入伙,你当然可以毫无顾忌的纳头便拜。但是我家不同啊!在我之下,靠着我家这几十条海船吃饭的可是好几千兄弟。不要说我这个少当家了,便是我那老父亲,也不能说投效就投效的。
不过,我们李家孜孜以求的,不就是一个出路么?难得太孙主动见招,而且两天接触下来,只觉得这位殿下比起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大明的小官不知道亲和了多少。最最关键的是,这位殿下是发自内心的不歧视我们这些海商……若是能够靠上太孙这颗大树,李家未来的成就,未尝就不能超过那位德雷克爵爷了。
想到这里李国助也大礼参拜:“殿下,在下这一次毕竟是代替家父前来问候殿下。故而殿下的提议,在下本人是极为赞成并向往的。也愿意做殿下的鹰犬。但是,我家毕竟还是家父做主,所以……”
“嗯,此事孤是非常理解的,国助也不用马上回复。这样吧,孤给李船主备好了一封亲笔信,到时候你回去交给他。”
朱由栋在给李旦的亲笔信里,主要提了几个问题:
其一,德川幕府已经建立,日本分裂局面得以结束。在如此背景下,以大明子民为主的李家船队如何自处?德川家又会如何对待李家?
其二,据闻德川家的少主乃是身负天地异象之人。这样的人若是将来上位,日本国内是否还能继续安身?
其三,李家若是信不过大明,是否信得过日本?是否要全员改籍,做日本人?
其四,李家的未来在何方?李家未来的事业能够发展到何等高度?
整封信件,朱由栋并没有做过多的阐述,他只是引导式的把问题列出来。他深信,如中国船长这样的人物,任何说服、利诱都是没有用的。让他自己想明白了,他就会下定决心,坚定的靠过来了。
来吧,李旦,中国船长。你,还有你的儿子李国助,还有那颜思齐。来孤的身边吧,孤要让你们做大明自己的海贼王!
第一零四章 真是时不我待
说完了招揽的事情后,朱由栋回到自己书桌的座位上,很是没有形象的一躺,然后自称也从刚才官方的‘孤’变成了普通场合的‘吾’:“好了,诸位,正事我们就先说到这里。接下来,你们谁来跟吾聊一聊倭国那个九殿下?”
“说到此人,殿下,臣在倭国待了几个月,倒是有一件物事,引起了臣的兴趣。据说这物事便是德川家那个九殿下搞出来的。”
“哦?是什么东西?”
田尔耕交上来的,便是那位德川竹千代搞出来的漫画。朱由栋拿到手后翻了翻,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虽说限于这个时代的印刷水平,这本漫画的清晰度当然不能和后世相比,但是这本漫画上浓厚的原哲夫一般的阳刚画风,还是让朱由栋心里一震。
这毫无疑问是穿越者的手笔了,难不成,日本的那位,穿越前是一位漫画家?
诗经汉赋骈文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京剧话剧电影电视剧直播抖音……中国主流媒体传播方式的发展史,生动的反应了一个定律:要想传播得广泛,通俗易懂是最根本的要求。
漫画这个东西,不光孩子爱看,便是没什么文化修养的成年人,也能轻易的看懂。毕竟光看小说的话还得读者去理解、去思考,去想象,这看漫画可就轻松多了。虽说成年人长期看漫画,会导致自身的理解力、表达力、想象力严重受损。但毫无疑问,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宣传手段,那真的是大杀器!
“国助、思齐,这东西你们在倭国看过没?”
“看过。”
“感觉如何?”
“好看啊,殿下,在下看完了第一本就会很是期待第二本。哦,对了,现在日本,呃,不,倭国那边有了一个新词,叫做追番。”
“嗯,吾刚才翻了一下这一本。讲的是织田信长在桶狭间突袭今川义元。嘿,这今川义元明明是骁勇善战的名箭手,却在书里被画成了脑满肠肥的死胖子……这今川家的后人能答应?”
“呵呵,殿下。不答应又能如何?这画画的人惹不起啊。不过话说回来,今川义元原来这么厉害吗?唔~~在下好像抓到了什么。”
看着茫然无措的李国助,以及若有所思的颜思齐。朱由栋暗暗点了点头:前者最多是个将才,而后者真是天生的统帅!
“思齐刚才说好像抓到了什么,吾来给你们说明吧。”摇了摇手里的漫画,朱由栋道:“倭国近千年来,武士都是这个国家的主宰。而这些家伙最看重的是什么呢?便是自己的武名能不能流传于后世。那么,还有什么方式,比这样的漫画更能方便的传颂各个著名武士的武名呢?毫无疑问,和德川家亲近的,在这本漫画上形象就会好一点。敌对的,就会遭到各种丑化和污蔑。德川家用这种方式,足以在思想上抓住绝大部分武士。这就是这本漫画的厉害之处!”
“原来如此,多谢殿下解惑。我等以前还觉得此物就是那位九殿下小孩子脾气发作,纯属玩闹。现在看来,这里面的深意……”
“所以那位竹千代不简单啊。嗯,你们再说说,那倭国近六七年还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殿下,说到这个,在下倒是想到一件事。就是以前给德川家打理一切财税的大久保长安一家,于去年年底被勒令集体切腹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朱由栋再也无法像刚才拿到漫画书时那样伪装淡定,而是一下子跳了起来。
大久保长安这个人,喜欢暗荣游戏的人不用多解释。简单的说,他在德川幕府里的地位,就是分管经济的副总理。
这个人出身低贱,但是对数字有着天生的敏感。在德川家康数十年的征战中,他总是能够让德川家的军队足衣足食,并且在德川家遭遇大败后能够迅速的提供新兵、钱粮让德川家康得以恢复。从这点上,他和汉初的萧何很像。
但这家伙和萧何比起来问题就多了太多: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信仰天主教,当德川家开始镇压本国天主教徒后心怀愤懑……在历史本位面,他于1613年去世。同年,他被开棺戳尸,七个儿子全部被杀。
而在这个位面,这一切,提前了七年发生。
“然后呢?德川家的财税现在就是那位九殿下主管了么?”
“太孙殿下明见万里。”
“啧~~”砸吧了一下嘴,很是不爽的摇摇头,朱由栋道:“还有吗?”
“据闻,德川幕府宣布,将于今年开始自行铸造钱币。”
“嘶~~”深吸了一口气后,朱由栋烦躁的站起身来:“时不我待啊,时不我待矣!”
日本这个国家,在十六、十七世纪的时候,本国官方是不发行货币的。其使用的货币,流通最广泛的是明朝的永乐通宝。在十六世纪的时候,中日之间的民间贸易,最常见的就是中国商人在日本买入大量红铜、白银,然后用明朝的铜钱结算。
日本的石见银山,在十六、十七世纪出产的白银,占到了当时世界白银产量的三分之一。但是由于没有铸币,结果导致了大量白银外流一块铸造的银币,是比一块等重的白银要值钱得多的。
明代中国,在对外贸易中是一个出超的国家。每年都有大量的白银流入国内。但明朝政府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给官员士兵发俸禄也好,民间大宗的交易也罢,都是在用白银做等价物了。但官方就是不考虑用白银进行铸币。
在朱由栋的计划里,等他将来登上皇位,是要进行币制改革的。在那之前,虽然国内已经沉淀了大量白银。但首先,他,或者说皇室要有足够的白银储备。否则这币制改革就很容易失败。
而白银储备从哪里来?西班牙,日本尔。
但是现在日本就要开始币制改革了……嗯?不对!此时的日本,还有一场惨烈的大战尚在酝酿中。
嘿!老子不趁着这个机会给你德川家下点眼药,施点绊子,怎么对得起我穿越前曾经没日没夜玩暗荣游戏的经历呢。
“思齐,吾有一件事情,拜托你去办。”
“请殿下示下。”
“这件事情,可是极度危险,一不小心就要丢掉性命的哦。”
“在下既然已经身许殿下,就一定唯殿下之命是从。”
“嗯,思齐啊,你在倭国四年,这倭语都精熟了吧?”
“这点请殿下放心,在下的倭语很是熟练了。”
“呵呵呵,很好,吾要你去潜入大阪城,想办法联系上丰臣秀吉的儿子,丰臣秀赖!”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定不辱使命。”
“嗯,国助,这个事情也要请你,和李船主帮忙。”
“请殿下放心,我们都是华夏子孙,在这个事情上,义不容辞!”
第一零五章 全面进行布局
送走了颜思齐和李国助后,南华宫的运转开始明显加速。
首先是朱由栋下了一道太孙教令给南京诸官员:皇帝派孤来此地坐镇,不是只坐不镇的。但是呢,孤毕竟年幼,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学习。所以,孤在此定下规矩,以后南京这边,每十天召开一次旬会。参会人员为南京守备太监、守备勋臣、六部尚书、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等。在会上,各级官员对难以裁决的,或者需要其他部门协助的事务进行通报。由皇太孙进行裁决。如果对裁决不满意的,可以直接向北京通政司报送。
总之,小爷要做的事情很多,也懒得跟你们争权夺利。每十天来露个面也就是了。
此令一出,南京诸多官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来太孙殿下并不准备蛮横的插手南京官场啊。
其次便是派出曹化淳到应天府和苏州府进行皇庄置换。两个府尹对太孙殿下提出的如此要求可是高兴坏了,忙不迭的迅速办理完成。
第三则是朱由栋亲自找到许弘纲,要求将刚刚从延绥调来的李如樟,从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改任为操江提督。
明代的操江提督,可以理解为长江下游内河舰队司令。当大明定都在南京的时候,这个位置极为重要。而在帝国首都北迁后,这支内河舰队就迅速的退化成了一队水匪。
唔,说水匪还是过分了。他们只是仗着武力和朝廷身份,以稽查走私的名义在长江上找过境商船收保护费而已,一般是不杀人的。
总之,这支舰队的战斗力现在是稀烂,装备也老得掉牙。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挣钱。
当朱由栋向许弘纲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许弘纲心里还在想:太孙果然还是和传闻中的一样,非常的喜欢钱。连这点敲诈勒索的好处都不放过。
不过南京兵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每年都是要从操江提督手里分钱的!
所以,在君臣二人一阵市侩的讨价还价后。在朱由栋承诺,在李如樟就任操江提督之后,把每年分成给南京兵部的一万两白银提升到两万两后,许弘纲点头同意了。
哎,君权不振啊,想安排个人去某个位置还要和臣子们讨价还价。这些文臣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们给小爷等着!
“殿下,臣一辈子都是骑马作战,从来不擅水军啊。这个,这次南下,在渡江船上都差点吐了,这做操江提督?”
“没事儿,李四叔,多吐吐,习惯了就好。”
怎么办?太孙都自居晚辈了,李如樟再苦的脸,这时候也只有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孤让你去做操江提督,是有深意的。”
“请殿下明示。”
“嗯……你这些年虽然在延绥,但是应该也听说孤的红河庄出产的东西了吧?”
“这是当然,臣现在手里的望远镜,都还是世忠送过来的。”
“孤已经让大伴去把方山给圈下来了,以前红河庄有的东西,今后方山也要出产。以前没有的,方山也要研制。所有产出,还是按老规矩,你们李家一成的股份。”
“臣明白了,臣一定牢牢掌控长江水师。定然不让这群**给太孙的商队添麻烦。”
“这只是其一。”
“太孙请讲,臣洗耳恭听。”
“嗯……”朱由栋在座椅上活动了一下身子,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
待得李如樟贴近后,朱由栋低声道:“孤已经联系了这会在倭国流浪的我大明海商。到时候,孤要掌控整个长江三角洲的丝绸、茶叶、瓷器贸易。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嘶~~”埋头沉思了许久后,李如樟不自禁的抽了一口冷气。抬起头来看着朱由栋的眼神,也充满了畏惧。
虽说做了一辈子的厮杀汉,但李家现在实乃大明第一将门。正所谓树大招风,如此荣耀,由不得他们埋下头做一个单纯的武人。所以,这官场的弯弯绕绕,李家的男人们都多少明白一些。但正是因为想明白了,所以李如樟有点发抖。
朱由栋的这段话展开了讲其实是这么几个意思:
第一,我请了一群海盗来当恶人。以后凡是靠着长江这一带玩丝绸、茶叶、瓷器贸易的。统统都要被这群海盗杀死当然,他们也是罪有应得,朝廷现在只允许在月港进行合法海外贸易。你们在长江口一带玩这个,那就是走私。总之,以后这一带只允许我皇太孙自己走私,或者说贴过来和太孙勾结成一个利益集团的人走私。其他的都应该去跟东海龙王汇报工作。
第二,把你弄到操江提督这个位置上来,保障方山的各种货物顺利的沿着长江和大运河散发到全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你要给这群海盗提供一个合法的身份。必要的时候,还要给这群海盗提供保护毕竟,现在福建福宁镇的大明海军舰队,在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的指挥下,那是相当有战斗力的。这万一太孙殿下手下的海盗团伙一不小心玩脱了,被俞咨皋给盯上了,你得负责擦屁股。
第三,必要的时候,把那些毫无战斗力只会敲诈勒索的**统统丢出去,让海盗集团里的优秀干部在长江舰队里面上岗。
好狠的太孙啊,这是要杀多少人?
不过这样搞,似乎,很刺激?
“殿下放心,从世忠和纯忠到了殿下身边开始,我李家就与太孙成为一体了。臣知道该如何去办了,请殿下放心,两月之内,臣一定把崇明沙等四个沙洲的相关收尾全部办理清楚。”
李如樟退下后,朱由栋又叫来了曹三喜。
“孤对颜思齐、李国助见招的时候,让你在一旁旁听,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属下明白。太孙不光要挣国内的钱,也要挣海外的银子。”
“嗯,以后和颜、李二人的联系,军事上以李如樟为主,经济上以你为主。孤的意思是,成立一个大明海贸公司。孤占四成,李国助家占三成,颜思齐一成,李如樟一成,你一成。”
“属下明白了,一定把账目搞清楚。殿下放下,这笔单子只要做好了,南华宫每年光是从这里的收益起码超过一百万两!”
“很好,不过说到银子,我们现在还有多少老本儿?”
“这次殿下从北京南下,属下准备了四十万两银子。老魏那边说了,由于殿下已经决定玻璃产业不在红河庄生产,所以他那边每年现在只能提供三十万两银子。我们到了南边快两个月了,先期十万两已经到账。此外,孙大人那边说的是每年提供六十万两。先期十万两也已经到账。扣掉我们到了南京一些花销之后,现在属下手里还有五十九万四千三百两。”
“嗯……三喜,这样安排。二十万两砸到方山去,尽快把各种作坊弄起来,尽快恢复生产。”
“是,最近两个月方山已经开始有产出了。只是限于工坊修建不完全,所以产能还没上来。属下估计,最迟今年年底,方山就能每年给殿下提供五十万两以上的白银。”
“还是太缓,香皂、蜡烛、骨瓷利润现在已经很薄了,方山基地有一点产能就够了,这些东西的主要生产地点,还是应该在红河庄。我们这边主要是生产各种玻璃和镜子。”
“属下本来也是这么安排的。不过太孙,这些都是小打小闹,若是迅速积累白银,以便几年后上奏皇上进行铸币,终归还是得靠海上挣钱。毕竟,无论红河庄和方山怎么努力,其产能和全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比起来,还是远远不足的。”
“这个吾清楚。给方山的那二十万两白银,真要说修建工坊能花多少?主要是投给徐光启和赵士祯他们的。这李国助和颜思齐以后若是要纵横海上,没有坚船利炮可不行!”
“属下明白了。”
“等李如樟把崇明沙洲那几个地方清理干净后,雇一批人,去那里修建坞堡,改建码头。预算先造个十万两吧。”
“是,属下记下了。”
“再安排十万两给方山北侧童子营的刘招孙,那里是吾的根本。”
“是,属下遵命。”
“再准备十万两,交给张以诚张先生。”
“呃……殿下,前面的属下都明白,也认为该做。但是张先生那里领那么多银子去干什么?”
“嘿嘿,张先生那里的事情是很重要的。虽然很长时间里,明面上我们都要往里面投钱,但是终究有一天我们是能看到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