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现在开始起航(一)
“嘀~~向右刺!”
“嚯~~”
“停!王顺文,出列!”
“啪啪”两声中,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昂着头但却一脸沮丧的从整齐的横列中走了出来。
“刚才为什么要躲?”
“禀教官,都是学生的错,学生无话可说!”
“嗯,多的话本席不说了。总之,在训练的时候都如此胆怯,上了战场面对敌人如何能战而胜之?训练了这么久,看到对面的木刀还是要躲,你到底要挨军棍到什么时候?罢了!今日扣你学分1分,照例加罚军棍。看你出列的时候没有低着头,酌情减免。自己去军法处领五军棍。”
“遵命!”
方山东南侧的山脚下,是朱由栋让曹化淳买来的一千余名水灾孤儿的安置地。
这批孤儿里,男孩子大约九百余名,女孩子不到两百名。年龄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只有七岁。在朱由栋的计划里,这批孩子,以后就是他亲卫军的军官团。
大明这颗大树已经从里到外腐烂透了,朱由栋没有心思去修修补补。但是呢,在没有新的树苗成长起来之前就贸然的把这颗朽木斩断也是不行的。所以,他也只能一边挣钱往大内送以期给这颗朽木吊命。另一边则是努力的培养自己的新势力。
既然这是自己将来的倚仗,朱由栋当然是耗费了极大的心血。
在硬件设施上,朱由栋是毫不吝啬的。不管是在红河庄还是方山,这些孩子住的房舍,穿的衣服,吃的东西,都是极高的标准。绝对远胜大明这个时候的大多数小地主。
软件方面,这些孩子的日程如下:上午,由南华宫聘请的秀才、老童生们来教这些孩子识字念书。下午,由刘招孙、李世忠带着一干侍卫轮流对他们进行军训。晚上,只要朱由栋有时间,就会亲自来给他们进行洗脑,呃,不,是爱国忠君教育。
事实上,太孙殿下虽然很忙,但是真正最上心的就是方山基地。只要有时间,朱由栋是要亲自更衣下场,和这些孩子一起训练的。而且,最让刘招孙、李世忠等人佩服的是,太孙犯了错,也是一样要挨军棍的当然,负责执行的士兵只要不是傻得出奇,手里的力度还是知道看人下棍就是了。
在军训的内容上,队列训练当然是最基本的。但是男孩子们一样得学冷兵器格斗和枪阵突刺虽然由于七个穿越者的原因,这个世界将很快进入热兵器时代。但无论如何,不敢白刃作战的军队是靠不住的。而且短时间内,受限于技术瓶颈,自动枪械的研发还需要较长的时间。也就是说,可以预见的十年内,子弹的火力密度仍然无法超过战士的战场密度。故而,短时间内,白刃战仍然是不可避免的。
对于朱由栋的这一安排,刘招孙、李世忠等大为赞同。但是让这两位青年将领不太理解的是,太孙殿下对他们要慢慢教导这些孩子刀法、棍法、剑法之类的想法一概予以否决。反而是不断告诫他们:白刃战,枪阵就可以了。便是单兵作战时,也只需要教他们几下最简单的格挡、突刺便好。
至于女孩子,朱由栋可没有把她们培养成秦良玉的想法那是要天赋的。所以,下午男孩子们军训的时候,她们要么跟着吴有性等人做《明医汇总》、《新医汇编》等医学类文集的编纂,要么是跟着徐光启、赵士祯等人,做他们的试验助手。
当然,人都有勤奋懒惰聪慧愚笨之分。一千多个孤儿,一旦进入繁重的学习后,彼此之间的差距慢慢的就出来了。朱由栋又和这群孩子文化课的总教习张以诚,军训总教官刘招孙等一起制定了一套学分制度。每年达不到基本学分的要留级一年,若是留级一年还是赶不上进度的。红河庄、方山两个生产基地以及未来以崇明沙为基地的海贸,都需要大量的人手。这些多少念了几年书,懂一点军事常识的孩子,以后都可以在这些地方找到一份生计。
是的,在朱由栋的计划里,培养孤儿并不是就这么一届。最起码,在他登基为帝之前,方山学校是要一直办下去的。大明朝这个时候其他的东西可能不是太多,但流民可到处都是。要购买儿童简直不要太简单。
……
“徐先生,按照我们的计划,今年下半年开始,方山学校的第一批学生就要开始数学教学,您这边的教材编订好了没有?”
“殿下,教材不是问题。但是这教师……按照目前您要求的小班教学,就算加入数学课程后,与国文课交替进行,这一千多名孩子,至少也需要三十名教师。若是在今年下半年,曹公公再买来一千多孩子……而现在已经确定下来的教师,也就臣、仲坚(杨廷筠)、振之(李之藻)三人而已。我们三人除了自己身上的职司,还有方山山顶实验室的很多实验要做,这……”
按照朱由栋的规定,方山学校的学生全部都实行小班教学,一个班也就二十来个学生,每个秀才负责一个班的文字功课。军训的时候,也是一个侍卫负责一个班。这就造成了每个班的秀才和侍卫拼了命的想把这些孩子教好每个月都要月考,而月考排名除了排学生个人名次,也是要排班级名次的。虽说太孙殿下并没有说明月考排名最后的班级,其教师、教官会被如何处罚。但谁都要脸的是不?你那个班要是长期吊车尾,负责的两人自己都混不下去了。
至于太孙殿下晚上不定期的洗脑,呃,不,讲课的问题。那当然也不可能一千多人同时参加。而是每个班这个月月考的前三名参加。这些孩子听完课后,回到班里要负责转述,而转述的质量非常重要:月考里太孙语录的分数极重!
毫无疑问,像那种每个月都能考进班上前三名,持续的出现在太孙面前的人,以后定然会是太孙首先提拔、使用的对象。而剩下的那些,则是被这些长期占据前三名的精英们驱使的对象。
人,在任何地方都是要分等级的。好歹这方山学校还给了你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是不是?
不过说到数学老师的问题嘛。
大明的读书人还是不少的,在江南这个地方那就更多。所以,在方山学校开出每月五两银子的薪酬招聘文科老师的时候,无数久久没有考上举人的落魄秀才们为了争取一个职位简直打破了头。
南京官场不是没人对殿下兴办学校表示异议,可是皇家拿钱出来收养受灾孤儿,还让这些孤儿念书,从大义上来讲已经站到了道德至高点。
太孙殿下来南京第二天就去了黄册库,消息传开后,不光是南京,整个江南的官场都打了一个寒颤作为一个群体,士绅阶层不怕皇权。但作为个体官员,万一自己被太孙抓出来做典型呢?
结果太孙去看了一圈黄册后,两个月下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大家在长出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约而同的互相串联:除非真是被逼到墙角了,不要去招惹太孙啊!
所以,一方面是站到道德至高点,一方面是江南官场的整体默契。故而朱由栋招聘穷秀才去给孤儿们讲课,倒也没遭到什么反对当然,赞誉啥的你就别想了,皇室的人,安安静静蹲在台上做吉祥物才是明君风范,像你这样一天到晚各种折腾的。要不是你抢占了道德高地的同时没怎么触犯我们的利益,我们才不会这样轻轻放过你呢!
朱由栋在南京的所作所为,南京守备太监和南京锦衣卫是一五一十的向北京的大内进行了汇报的。但朱由栋到底是皇太孙,所以这些家伙在汇报的时候只能是客观的描写太孙殿下做的具体事情,丝毫不敢加任何的,诸如:收买人心、居心叵测的主观推测。
而在万历还能继续保持对他信任的时候,这些报告,于他没有任何损伤。
“徐先生,这样如何,孤出一道教令,发给江南四省的县衙,让他们各自推荐县内精于术算的人才前来方山任职?”
“殿下,所谓精于术算的人才,很多都是经年胥吏。这些人在算学上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臣有两点顾虑。”
“徐先生请讲?”
“其一,殿下给那些秀才发的是每月五两银子。这些胥吏来了后,至少不能超过那些秀才。而五两银子,这些胥吏在县里乡间上下其手,未必挣得比这个少。这钱少了,这些人未必肯来。其二,这些胥吏,大多品行败坏,来教这些孩子……”
“徐先生言之有理,不过孤对此事有另外的想法。”
“请殿下明示。”
“其一,各个县的胥吏往往都是世袭的。很多胥吏也会为自己两个以上的儿子的出路发愁。这次发布教令,不是让他们推荐胥吏,是推荐人才。所以,来的人,更多的是那些学好了本事,一直候着职缺的人。其二,胥吏大多奸猾,这点是没有疑问的。但孤的学生,可不能傻乎乎的只学圣人之言。其三,如果有能够放弃县衙里的差事来这里的胥吏,这样的人,要么心中有大志向,要么对靠欺压百姓发家致富心有抵触。以上三类,不管是哪一类,都是这所学校所需要的。”
第一零七章 现在开始起航(二)
“在下徽州府休宁县李国俊,是学校新聘的算术教师。在此见过张兄、黄兄了。”
“嗯。”虽然年过四十都还只是个秀才,但张文华自认为在文风最盛的苏州府中不了举不算丢人。而这位李国俊?在自称中居然连‘生员’两个字都没有。虽说徽州府也是科举强府,但既然对方不是秀才,那就有了鄙视的资格。所以,面对李国俊的恭敬,张文华也只是拱了拱手,嗯了一声。
“呵呵呵,李兄弟可算来啦!某姓黄,名志刚,北京大兴人。跟随太孙南下后,受太孙之命来此方山学校担任教官。从今以后,这二年级的三十八班,可就我们三个人搭班子哪!咱们可得好好干,争取每个月的月考综合评定都进入前三。”
“哼,虽说我大明的会试,一甲有三人。但是骑马游街的时候,只有状元才能走在最前头!”
冷冷的打断黄志刚的话后,张文华伸手递给李国俊一卷文策:“李教师,这是本学期本班的课程表以及你的教材。每教学日上午是文科、数科各半,下午是黄教师负责操课。虽说太孙建议过,二年级学生每上课六日可以休息一日。但本席的意思,本班这学期开始,这休息日全部取消了,到时候由我和李教师各无偿补课半日。”
“张兄,这个不太好吧?孩儿们辛苦了六日才能休息一日,不该让他们适当放松一下么?”
“黄教师,太孙已经说过了,除了教学日下午你的操课时间和晚上他来授课时的时间要保证以外,其他时间由我等三人自行商定。这些孩子若不是太孙仁慈,要么饿死要么去做矿奴或者娼妓。能够在这里念书,不感念太孙恩德发奋学习,还想着玩?真是岂有此理!总之,本席就是这个意思,取消休息日,全力教学。这学期一定要压过三班那个姓赵的!”
大明朝这时候的皇帝以及官员一年才十五天休假,所以李国俊对干六天休一天的日常安排是一点都不排斥的。但是听到张文华提议,整个学期都不休息,这个他就不太愿意了。
他这一年也有三十岁了,家里的父亲是休宁县户房的小吏,年纪也才五十出头。他家老头子在休宁县衙干了二十多年,在县城里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人。靠着这点资历和手里的一点权力,老头子捞了不少黑钱不说,还包养了一房小妾,所以,老头子这会根本没有退下来让他顶替的意思。
非止如此,老头子在那小狐狸的**汤下,还准备继续撑个二十年,好方便小妾的儿子接班……所以,朱由栋征召算学教师的教令一到休宁县,李国俊就主动上县衙报名了。
六月接到消息,报名。在本县选拨的时候,老头子出了死力帮了他一把,让他顺利的通过选拨到了南京。也是靠着家学渊源和天生对数字的敏感,他在南京和江南四省选送来的各路数学天才一路比拼,终于在三百多应试人员中进入前百名……到现在八月份,他终于正式上岗了。
可是这才刚刚上岗,两位同事就有了分歧,这可不太好办啊。
“这个,两位兄台,小弟的意思呢,莫如上六天半,让学生还是休息半天的好。孩童嘛,这个年纪最是贪玩好耍,完全把他们关在学舍里,也不太好啊。”
“哼,李教师,你刚来,可能还不清楚咱们方山学校的规矩。每月月考,每半年期考。期考平均分前三的班级,其所有教师除了束之外,还能各得一百两赏银。当然,我辈读书人,钱是不用看得太重的,关键是,这前三班级的教师,可是能得到太孙亲自赐宴、斟酒的荣耀啊!”
“哈哈哈,老张,我说你今年怎么要对这些孩子这么抓紧呢。原来是两个月前受了刺激啊。没事儿,我们班去年平均分排在第四,比第三也就是差了半分而已。今年稍稍努点力,就上去了。”
“嘿!”张文华狠狠的一跺脚:“黄教师,我们今年努力,其他班的教师还不是更努力?两个月前的那次夜宴你也参加了吧?南华宫啊,咱们就坐在宫门外,眼巴巴的看着那姓赵的和太孙殿下谈笑风生……殿下如此激励,这学期开始,所有的教师都会拼命的!而咱们班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十一个学生,有三个女生,操课方面天生就弱了其他班一些。若不在文科、算科方面再抓紧一些,不要说前三了,便是上学期的第四名都可能保不住!”
“哼!”到底是武人出身,脾气终究不是太好:“张教师,你这样说老黄我可就不高兴了。那三个女生的操课是差了些,但是人家在徐大人、李大人、杨大人那里做助手,表现极为优异。靠着品行分可是把这点操课分全都给补了回来不说,还有得赚。倒是你一直护着,不让老黄我体罚的那几个文弱小子!上学期考得一塌糊涂,严重拉低了本班的平均分!你当老黄我不想坐到殿里和太孙喝酒啊?不过挂念着你我上学期合作还算过得去,同僚之间不想闹得不像话,所以忍着罢了!”
“你这厮~~!”
“诶诶诶,两位兄台,你们都是前辈。一个教文科,一个教武科。这文武不和可是大忌啊。要不听小弟一句劝,先试着来六天半,然后一看学生们的反应,二看其他班都是怎么弄的。这样如何?”
“哼~~!”
且不说方山学校的普通教师们因为朱由栋有意的刺激而个个都打了鸡血,准备在新的学期摩拳擦掌大干一场。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会儿正很是无奈的听着曹三喜的数落。
“既然殿下让草民来替殿下管家,那草民就必须要对殿下的产业负责!殿下,您花钱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像您这样,不停的找草民要钱,总有一天,草民是会拿不出钱来的。”
“呃,三喜啊,吾这些年,除了皇爷爷和慈庆宫赏赐的衣服,可是没添过一件新衣啊。吾可是在长身体的年纪,你看,这袖子真的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殿下个人生活的节俭,草民是深感佩服的。”施了一礼后,曹三喜脸色一板:“草民也是跟着殿下去了黄册库的,所以对殿下的志向深感认同。莫说草民和殿下有十年之约,单在殿下中兴大明以前,便是殿下要赶草民走,草民也是不肯走的。草民知道殿下胸中的格局很大,但是很多事情,殿下走得太急了。”
“嗯,三喜你说说,我哪些地方做得不好?”
“其一,让李(如樟)提督分批次遣散长江水师里那些**、残病老弱是对的。毕竟这支水师是以后咱们能不能一统长江货运的关键。但是殿下你心也太善了,遣散一个废物居然一次就给一百两的安家费?您可知道现在我大明的田价是多少?北直隶的普通土地一亩不过二三两,上好的水浇地才五六两。江南这边数徽州府的土地最贵,但最好的水田也不过二十两一亩。您给的太多了!
其二,这方山学校,草民当然知道这是殿下未来做事的根本。可是每个教师每月的束居然达到了五两!那张以诚是状元郎,定规矩的时候当然厚待读书人,可是这五两一月真的太高了!现在学校里有了曹公公新买来的一千多孤儿后,全校班级已经达到二百一十五个。按每个班配三个教师计算,光是这个,每月支出就是3225两白银!一年就是三万八千七百两。而这,还仅仅是老师的正常束。学生、教师一日三餐学校全包,学生的衣裤、书包、课本也全包……还有各种操课用的武器。如此下去,要不了一年,方山学校每年消耗的银子就会超过十万两!
其三,方山实验室。那是真正的吞金兽!草民这里有专门的账册。从今年三月实验室开始运转,到现在不过八月,五个月间,已经消耗掉了二十三万两白银!限于权限,草民又不能查证这些银子到底干什么去了,只能是徐大人说多少就报销多少。殿下,这些支出当然不会让草民掌管的钱袋彻底变空,但是草民还要准备一笔款子给李旦、颜思齐等人。还要每年存储一部分银子,为将来殿下的币制改革做准备。殿下手缝这么宽,草民真的很难做!”
“呵呵,说完了?”看着心痛欲绝的曹三喜,朱由栋只觉得心怀大慰:后世哪个做领导的不喜欢有这样的财务科长啊。
“三喜啊,咱们做事呢,要稍微看远一点,看多一点。你看,长江水师里的那些老兵遣散,如果安置不好,就会形成动乱。一旦引发动乱,会牵扯我们很多精力不说,南京的官场也会群起而攻之。北京的皇爷爷也会对我们能不能做好事心生疑虑。所以,这是花钱买平安。
其次呢,方山学校,那是我们事业未来能否后继有人的根本保障。吾告诉你,这些孩子现在还小,从三年级开始,他们要学的东西会更多,花销会更大!但是吾不在乎,因为,他们成才的那一天,带给我们的回报将是百倍千倍万倍!
至于说实验室,徐先生有很详细的账册每月都交到我这里的。你放心,他没有贪墨的行为。且看着吧,他们很快就要出成果了!”
第一零八章 现在开始起航(三)
1607年的8月,朱由栋打着去方山避暑的名头,直接停了他和南京大员们的每旬例会。一头扎进了方山实验室。
所谓方山实验室,其实就是未来科学研究院的雏形。在这里面,分为几个大类。
第一类是基础科学,负责人是利玛窦。其主要工作是编写代数、几何教材。
在穿越以前,朱由栋从小念书都跟‘学霸’两个字无缘。当他那些天资聪颖的同学玩着玩着就考上了清华北大的时候。他只能通过自己日复一日的刻苦学习才考上了一所二本医学院校。所以,深知自己并不是天才的朱由栋在爬科技树的时候是非常老实的。他会耗费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老老实实的把基础打牢,然后再开始攀爬。
数学,并不会直接产生多少经济效益。但它是自然科学最基础的学科,朱由栋生拉硬拽的把利玛窦带到南京,就是因为中国此时在数学上的水平已经落后于西方,只有靠着外援来把这块短板补齐。
第二类是理化实验室。在玻璃制品迅速走向成熟后,特别是显微镜的使用和显微倍数的不断提高,使得这个实验室的进展极为迅速。
当然,目前方山的显微镜都是光学显微镜,限于光的波长,这一类显微镜是不可能看到原子的。但在朱由栋这个穿越者的强硬干预下,方山理化实验室直接制定出了元素周期表。并且有了简单的分子结构图。
有了这两个东西后,各种物理,特别是化学实验就有了理论指导。所以,当朱由栋来到这座实验室后,负责这个实验室的李之藻就激动的告诉他:硝酸甘油已经可以在实验室稳定生成,硝化棉也初步合成,银镜反应也可以用于大规模生产。
“哦,这不就是说我们的镜子还可以再卖二次钱?”
对于钻到钱眼里的太孙,李之藻接触久了也早就麻木了,根本就懒得谴责。再说了,这实验室里的实验做起来,要花的钱简直海了去,别的不说,前几天一小块硝化棉引发的的爆炸,直接掀翻了半个实验室。
“李先生做实验的时候千万要小心,特别是涉及到有爆炸可能的实验。你对吾很重要,吾不能失去你。”
“臣多谢殿下的关心,只是经过殿下指点,臣只觉得进入了一个广阔的新天地,有的时候,确实有些忘乎所以了。”
“嗯,总之李先生务必保重自己。哦,对了,硝酸甘油这个东西,可曾交给吴大夫的医学实验室做相关实验?”
“五天前第一批硝酸甘油合成出来后,臣就马上送了一批过去给吴大夫,吴大夫说要花点时间找体型肥胖,胸部常有绳索勒紧感的病人试药。所以到底效果如何,臣还不知。不过下一次实验室全体例会在五天后就要开了,到时候臣再问问吴大夫。”
“很好。李先生,接下来,吾交给你的课题是,与兵器实验室的赵先生合作,想办法用材料混合,做出稳定的,便于携带的炸药。”
“太孙确定这四种东西混合在一起能够产生比如今颗粒化火药更强的炸药?”
“吾很确定。只是这四种东西彼此之间的比例到底要如何才是完美,这个就要李先生多费心了。”
“是,如此,臣记下了。”
第三个实验室就是医学实验室。
“学生等拜见老师。”
“哎呀,诸位杏林前辈,你们也不看看吾的年纪,如何敢做你们的老师?”
“达者为先,殿下在医学上的造诣我等尽皆叹服不已,殿下理所当然当得起‘老师’二字。”
“不敢不敢,在新医方面,吾是有些奇思妙想。但在中医岐黄之道上,吾要向你们学习的可还很多。”
互相寒暄一阵后,朱由栋坐上主位:“又可,你开始吧。”
“是,老师。”恭敬行礼后吴有性开口道:“借助于光学实验室的显微镜和理化实验室的纯氧提取之法,本实验室的青霉培养速度大大加快。最近两个月,我们成功的在白喉病人身上提取出了白喉杆菌,在肺痈病人上提取出了金黄色葡萄球菌。近期,在使用本实验室培养出的青霉对其攻击后,均实现了完全杀灭。下一步,本实验室计划开始**动物实验。”
“嗯,动物实验什么的吾就不管了,但是诸位,人到底是这个世界上最可贵的生灵。要进行人体实验的话,务必要慎重!”
“我等谨遵师命。”
“有性啊,这理化实验室前几天送来的硝酸甘油效果如何?”
“说到这个,还是请武大夫亲自现身说法吧。”
明代儒医武之望,乃是这个时代关中地区极有名望的大医。朱由栋在给他的信件里,只是画了一副人体血液循环简图,再加上对显微镜的描述,就轻而易举的将其吸引到了南京。由于他年事已高,加之长期缺乏活动,所以在这次聚齐南京的名医中,身体状况是最不好的。其中最突出的一个症状便是经常有阵发性的胸前压榨样疼痛。
“老师,学生受此病久矣。在隔壁李大人送来这硝酸甘油后,学生就自告奋勇做了这小白鼠。当时服用下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立刻见效。迄今为止学生五天内服用了两次,没有其他问题。”
“很好。不过只有武先生一个人服用,这量本还是不足的。吾的意思,至少找一百个有相似症状的病人试药。这江南四省,富人简直不要太多,这样的病人也肯定不少。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愿不愿意以身试药啊。”
“呵呵,这个老师就不必担心了。老师到底是太孙,是不能直接行医的,所以其名头在我杏林界不显。但是学生们在杏林界还是有些虚名的,只要我等亲自下山推广……”
“呵呵呵,对啊,那就拜托诸位了。”
第四个实验室,是兵器实验室。
“臣赵士祯拜见殿下。”
“赵先生,后膛枪的制造如何了?”
“此物不难,在殿下提出击针概念后,臣已经做出了实物。”
嗯,虽说历史本位面第一把后发枪诞生于1836年,不过那时候后膛枪的发明人德莱赛在自己家里的手工作坊都能做出来,所以只要解决了思路问题,加上此时方山实验室材料学方面的支撑和帮助,后装枪并不复杂。
麻烦的是子弹和火药。
目前,不管是以前的红河庄还是现在的方山,都能制造非常优秀的燧发枪。膛线、米尼弹、颗粒化黑火药以及纸壳定装等技术的应用,至少在朱由栋这里,前装枪已经提前发展到了顶峰。
现在,后膛枪是做出来了,但是子弹和火药却拖了后腿。
“殿下,目前后膛枪的子弹主要是这么几个问题。其一,如果继续用以前的纸壳定装弹,也不是不可以,但纸壳燃烧后会留下不少灰烬,要不了多久,就把弹舱堵塞。其二,如果使用殿下所言的全铜壳定装弹,这加工难度成倍提升,子弹生产极其缓慢不说,还无法保证生产出来的东西大小完全一致。其三,使用全铜壳定装弹,对击针的质量要求极高,目前后膛枪的击针无法长期使用。其四,就算使用铜壳定装弹,但是没有殿下说过的那种无烟火药,即便使用,还是会留下许多灰烬,堵塞弹舱。其五,硝化棉燃烧后确实几乎没有灰烬,但是此物极不稳定,军队大量携带这个东西,恐怕没打到敌人,先把自己给炸了。所以,臣以为,这个后膛枪短期内不能用于实战……”
哎,看来想提前一百多年把后装枪弄出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啊。
“赵先生,这些问题吾这里也没有现成的解决方法,只能是一步步慢慢摸索。”
“是,也是臣一时着急了。不过殿下放心,臣深信,有了明确的目标,三五年之内,这些问题都能相应的得到解决。”
“嗯,吾深信不疑。赵先生,除了火枪,火炮呢?”
“殿下,利奇先生经耶稣会介绍来的那几位葡萄牙匠师确实不错。目前,我们已经完成了六磅炮、八磅炮的制作,正在锻造十二磅炮。”
“嗯,陆上作战,十二磅炮就不错了。这样,赵先生,十二磅炮造出来了之后,只要经过实验,质量过得去,就先组织人手进行量产。吾的熊先生在宽甸可急着要火炮,另外,最多还有一个月,倭国那边的李船主也该来了。”
第一零九章 现在开始起航(四)
“嘿,艾德蒙,托马斯,好久不见啊。”
“哦~~尊贵的皇太孙殿下,您的到来,使您的仆人感到无限荣光。”
第五个实验室,光学和机械实验室,这里的主持人是两个葡萄牙人。而朱由栋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也把语言学天才杨廷筠给派到了这里。
“艾德蒙,上次你送给吾的八倍望远镜很不错。吾在南京皇宫的城楼上都能很清楚的看到对面街上行人的面孔。”
“能够得到殿下的称赞,是我的光荣。当然,若是殿下因此而赐下更多的财宝,我就更加高兴了。”
“嗯,艾德蒙,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你教出一个我满意的徒弟,我就回报你一百两白银。”
“殿下请放心,我绝对没有任何藏私的想法。上帝作证,我对您派来的学生,都是毫无保留的教导。毕竟,作为一个葡萄牙人,我只希望在完成与殿下的五年合约后,带着足够的财富回到自己的家乡。”
“哈哈哈,只要你能把我的学生带出来变得像你一样,你的这个愿望,一定会得到满足的。”
磨镜师艾德蒙的信仰是朱由栋非常喜欢的:你喜欢钱啊,没问题,只要你做出来的东西带出来的徒弟让我满意,我一定满足你。但是钟表匠托马斯就让朱由栋有点头疼了:这家伙是虔诚的基督徒。
虽说为什么如此虔诚的信徒不好好的待在里斯本侍奉他的天主,而是卖掉房子卖掉土地买了一条海船出来跑生意让人无法理解。但对于托马斯的动手能力,不止朱由栋,即便是原先红河庄的几个老匠人,也是佩服不已的。
他能够一个人完成整座座钟的所有零件,并将其完整的拼装出来。就这份能力,就能够让朱由栋对他在方山向跟着他学艺的中国工匠们传教表示容忍。
忍一忍吧,反正小孩子不好说,但成年的中国人,呵呵,一般都不会成为狂信徒的。
毕竟,钟表匠说起来是造钟表,但他实际上是所有机械的集大成者。一个能够独立制造钟表的人,只要有图纸,要制造任何机械都是能够迅速上手的。
“杨先生,现在我方山这边,座钟的生产能力如何啊?”
“回禀殿下,目前我大明的匠人除了极个别的零件还无法加工外,超过九成的普通零件都能独立完成。组装更是不在话下。只要人手足够,每月生产二十座座钟不是问题。”
“嗯,那些朝鲜工匠表现得怎么样?”
“很好,非常服从,非常吃苦耐劳。臣把这个实验室的二十名大明工匠任命为工头,分配到本实验室的两百名朝鲜工匠都在这些工头的指挥下做事。随着彼此的配合越来越熟练,以后座钟的产量还要提高。”
“好,等座钟的产能提高到每月六十座的时候,吾就要让曹三喜来找你了。”
“请殿下放心,最多三个月后就能达到殿下的要求。”
“嗯,这座钟生产,要注意分开档次。木邦那边不是运来了很多玉石么?镶一些上去,或者干脆做少量的全玉石外壳座钟什么的。”
“是,臣明白了。”
“座钟稳定量产后,机械实验室的任务有两个,其一,努力将座钟小型化。”说到这里朱由栋翻了翻自己的手腕:“能够缩小到栓到人的手臂上。其二,帮助徐先生那边解决一些问题。”
“呃……要将座钟缩小这么多,这齿轮的精度……臣知道了,明年开始,就以此方向去努力。”
至于朱由栋说的要帮徐光启解决一些问题,那当然是因为,方山的第六个实验室,研究的是划时代的东西:蒸汽机。
蒸汽机的原理很简单,公元纪年前的希腊人就已经根据这个原理做出了最原始的蒸汽机。但真要造出能够作为工业生产动力的蒸汽机,那需要解决的问题就太多了。
历史本位面,詹姆斯*瓦特在塞维利、纽科、富尔顿等诸多前人的成果基础上,又花了整整二十五年,才逐渐的解决了蒸汽机的诸多问题,造出了真正的工业蒸汽机。
至于说在蒸汽机的发展里程上,到底需要解决哪些问题。抱歉,作为医学生的朱由栋不知道。他能做的,只能是把蒸汽机的原理告诉徐光启,然后直接说明成熟的蒸汽机应该达到什么效果。剩下的事情,他就管不了了。
而第七个实验室则是材料学实验室。在理化实验室的指导下,来自景德镇的老匠人们更多的只是具体负责动手操作。而理论研究,则交给了老匠人们的后辈只有他们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学习物理学、化学的相关知识。
如果说蒸汽机实验室投入巨大,而一旦成功就会带来社会巨大变革的话。那材料学这种基础科学,至少在现在阶段,就只有持续不断的净投入了。
所以,不要怪曹三喜没有见识,说方山这边花钱太夸张。实在是因为朱由栋迈的步子太大,一下子就把数理化、医学、工学乃至前沿科学等诸多学科全部进行了布局。
可是不这样全面布局,单爬某一系的科技树是不行的。人类科技的进步,需要的是各个学科的相辅相成。单以目前的火枪来说,火药卡在了无烟火药上,而一旦火药威力提升,就会对冶金学提出更高的要求,冶金学达到要求后,又会对生产机械的动力提出新的要求……总之,若是基础不打得扎实一点,到了一定程度后,单一系的科技树是无法再向上发展的。
所以呢,笨人笨办法,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基础打牢实一点吧。
在方山,除了这七个实验室和一个学校之外,还有两个机构。
其一是杂交水稻研究基地,负责的还是徐光启:这位的农学造诣也是极高的。不过农学研究需要耗费的时间极长,大多数时间都是静静的等待。所以徐光启倒是能够身兼两职。而且实话实说,大明这会儿北方的农业是有减产的问题,但在全国这个范围来说,大明的粮食产量是足够的。所以,这个东西不着急。
而另一个机构嘛。
“张先生,你昨天送来的版面设计吾看了,相当不错,就这么固定下来吧。”
“臣遵命。那么殿下,我们何时开始正式发行?”
“嗯,这会儿都八月了,再准备妥当一些,时间多一点,如樟那边能够把长江水师掌控得更加牢实,将来运输起来才更方便。而吾的稿子也要积累得多一点。这样吧,十月初一正式发行创刊号!”
是的,作为一个穿越者,尤其是看到东边那位穿越者拿出漫画这样的东西后,朱由栋怎么会不想办报纸呢?这可是和士绅阶级争夺舆论并开启民智的大杀器啊!
……
在方山待了一个多月后,在守备太监王坤对朱由栋不出席旬会,由此有了万历皇帝‘懒政’苗头,并因此提出强烈抗议下,朱由栋不得不回到南京皇宫坐镇了。
下得山来,踏上自己的坐舰。徐徐的秋风沿着秦淮河温和的吹了过来,鼓起了船只的风帆。朱由栋回首望了一眼充满了希望的方山。信心满满的大吼了一句:了!
第一一零章 金陵日报创刊
“卖报啊,卖报哪,金陵日报创刊号,整整八版,只要一个铜板啊!”
“卖报卖报,朝廷大事,秦淮风月,乡间哩事,诗词小说,尽在金陵日报!”
“卖报卖报,金陵日报编辑部发布公告,欢迎各路才子佳人向本报投稿,一旦取用,稿费从优!”
1607年的十月一日,数十个的十来岁孩童,穿着统一的制服,斜跨统一的挎包。突然之间涌现在南京城的各个大街小巷……
朱由栋策划已久的报纸创刊,报名定为《金陵日报》,终于问世了。
状元郎张以诚当然是总编了,不过此时这个总编更多的是挂名,在背后实际操刀的,肯定是朱由栋这个没吃过猪肉但见过很多猪跑的穿越者。
限于这个时代的印刷技术和纸张生产技术,这时候的金陵日报每期只有两张a2纸大小,一共四开八个版面。
按照后世的经验,第一、二版当然是朝廷大事和地方政坛新闻。这个东西对于朱由栋这个皇太孙来说,其信息来源简直不要太方便。随便指缝里露点出来就足够满足街头升斗小民们对政治的兴趣。
第三版是固定的简明中国通史,在这里面当然加了朱由栋的不少私货进去,比如在说到春秋百家争鸣的时候,自然会用隐晦的笔法引导读者或者听众思考。总之,悄悄的抬高墨家、法家,同时对孔孟的言论进行重新解读:以德报怨这话就肯定是重中之重。民可使由之这话也必定会重新的解释。
当然,这是创刊号,所以今天这一版主要讲的是盘古开天地至少目前,不会引起士绅们和道学先生的反感。
第四版,是介绍世界地理和历史。
大明千不好万不好,但是比起后世的我大清有一点要好得多:不管是官员、士绅、普通百姓,其思想或许有保守的,但绝对不封闭。所以朱由栋在创刊号的第四版上,直接挂出了后世的世界地图!当然,这一版的世界地图,除了大明还是在世界中央之外,大明的版图也和后世不一样:凡是什么宣慰司啥的,统统算是大明的领土如此一来,大明在东北的领土直接到了外兴安岭之外,西南的领土更是伸到了印度洋东岸。
前面四版,档次都还是稍微高端了一点。对这四版感兴趣的,往往是有钱有闲有文化的人。而这样的人在现在的大明不会超过一成。作为立志要靠报纸掌控整个大明舆论的人,朱由栋必须要让普通百姓也对这份报纸感兴趣只要你感兴趣了,我就能对你输出我的价值观。
所以,第五版是小说。创刊号的这一版,是文抄公朱由栋直接以“王栋”之名发表的《射雕英雄传》前几章其实别说他穿过来这么多年了,就算他没穿越之前,射雕啥的他也是背不下来的。实际上他只能提供故事大概,然后由张以诚率领方山学校的一众秀才们来加以润色。
总之,在未来不久就要对建奴展开战争的大背景下,射雕是最应景的。至于提倡民族和解的《天龙八部》嘛,可以在征服建奴以后再发表嘛。
但是,小说仍然不够俗!所以第六版,无耻的朱由栋直接上了《秦淮风月》专版。里面介绍的全是应天府及其周边秦楼楚馆里各个头牌擅长书画的状元郎被皇太孙殿下半是诱导半是胁迫的画起了仕女图……
第七版,诗词评话版。该版直接用大白话说明:这一版是以文会友。欢迎大家来稿!稿件一旦选用,除了详细刊登作者的姓名籍贯外,还给予一定润笔费用。诗词无论长短,一首两分银子。评话小说什么的,一旦选用,每千字两分银子。
创刊号的这一版上,除了刊出状元郎和方山学校一些老师的诗词外,朱由栋为了震慑其他文人,又一次发挥文抄公的优势,直接上了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
来啊!小爷就不相信,你们这些文人看到这个版面不会兽血沸腾。
第八版,广告。
创刊号的这一版,是给方山光学实验室的眼镜打了一个整版广告。被后世诸多广告商的文案教育过多次的穿越者,亲自撰写了方山牌眼镜的广告词:有了它,我可以再次看清所有的真像!
然后在这一版的空白部分,朱由栋还非常贴心的给本版广告的刊登费做了列表:单一整版广告,每期五百两纹银,连续购买三期的,一千两。然后是半版、四分之一版乃至豆腐块等等。都详细的列出了价格。
当然,对于大明的文人们来说,这八版当然足够震撼。但是最最让他们震撼的,是朱由栋在这一期的头版弄了一个凡例。这个凡例推出的,是现代社会普遍应用的标点符号!
整个创刊号,朱由栋让张以诚安排人手印刷了十万份!
“殿下,一下子印刷十万份是不是太多了一点?需知这些报童来我们这里领报纸是没有花钱的。也就是说,除了未来的广告收入之外,我们印多少亏多少。殿下将来要做的事是极耗银子的。这要是在此事上亏欠太多,臣……”
“呵呵,张先生不必担心。吾来问你,自今年上半年我们筹办这份报纸开始,您手里前后花出去多少银子?”
“招揽工人,准备油墨纸张,刻板,场地……截止到今日,一共花出去了一万七千两。”
“哈哈哈哈,扣除场地、屋舍、设备、工人安家费这些东西后是多少?”
“一万两千余两。”
“嗯,若是再把分给锦衣卫、长江水师的那一部分也划掉呢?”
“这个,好像就只有不到五千两了。”
“若是把前期召集方山学校的秀才们来帮忙产生的补贴去掉呢?若是把给这些报童定制的衣服挎包去掉呢?若是把我们事先准备了数百万张专用报纸纸张的成本去掉呢?”
“如此算下来,那每天还是得亏损两百两左右的白银,一个月还是六千两啊。”
“这个都不是事。吾不是第一期就拨了十万两银子给你么?吾深信,不到这十万两花光,这金陵日报非但不会再亏损。反而会多少挣到一些钱呢。”
“殿下如此有把握?”
怎么会没有把握呢?靠着皇太孙镇守南京的大义名分在,朱由栋可以直接下教令,让南方各省的所有官衙门口都弄一个读报栏。如若不然,太孙殿下就会亲自来你的衙门检查工作!
靠着锦衣卫,整个江南四省的所有餐饮娱乐场所都必须要有《金陵日报》,不然的话锦衣卫就要上门打砸抢,呃,不,是检查涉及国家安全的相关工作。
靠着长江水师,这报纸的传播速度会变得极快。江南四省之外,大运河沿线,甚至长江上游的四川都会受到辐射。
掌控了衙门外的空地,报纸的合法性和可信度就有了倚仗。掌控了娱乐场所,这每一份报纸可以影响的人口,就会成倍的提升。掌控了物流渠道,报纸的传播范围只会越来越大……
精明的商人怎么会看不到这里巨大的商机?怎么会觉得五百两银子的广告专版价格贵呢?
所以,这报纸一办,除了慢慢的拿到舆论阵地以外。非但不会亏钱,反而多少还会有些进项呢。
第一一一章 射雕英雄火爆
“啪~~那包惜弱站起身来,抱住铁枪,泪如雨下。哭到:‘孩子,你不知道实情,也怪不得你。这……这便是你亲生爹爹当年用的铁枪。’然后指着铁枪上的名字道:‘这才是你亲生爹爹的名字!’
那完颜康浑身颤抖,只说道:‘娘,你神智糊涂哪,我请太医去……’包惜弱却从橱柜里拉出了杨铁心:‘孩子,这才是你亲生爹爹……’”
“颜老板,下面呢?继续念啊!”
“呃……各位客官告罪,下面,下面没有了。”
这颜老板此话一出,原先整个酒楼大堂里虽然黑压压一片人头,但却异常寂静的气氛一下子就消散不见。众人不约而同的齐齐发出一声:“哎~~!”
“哎,这太孙殿下怎么回回都这样断章呢?这不让我今天晚上又抓心挠肺的睡不着嘛。诶,你们说,那完颜康后来到底认了杨铁心没有?”
“嗯!我看够呛!你们都听了前面比武招亲那一段了吧?这完颜康完全就是个轻佻的纨绔子弟。这种人,如何能够舍弃荣华富贵,好好的王子不当,去跟着一个江湖卖艺的?”
“诶,王兄,你这话就说得太过于武断了。小孩子嘛,从小身份尊贵衣食无忧,为人处世是轻佻了一些。但只要心中有大义在,在明白了事情真像后,未必不能幡然悔悟嘛。”
“呵呵,李兄,在下也不跟你争。明日,明日午时,我们继续在这里听颜老板说书。到时候输了的付茶水钱如何?”
“呵呵呵,好啊,一言为定!”
在众人议论了一番后,说书台上的颜老板又把案尺拍了拍:“各位客官,各路朋友。按本书的作者王栋先生的要求,在下还得在每次说完新章节后再说明一次:各位在这里听了《射雕英雄传》的说书先生,你们要在各自的堂口讲这部书是没问题的,但是绝对要忠实原著,不得胡编乱造。如有违反,作者可是要来找你们麻烦的!”
“是是,颜老板放心。我们决然忠实原著,虽说不能完整的背下来,但大致情节是绝不会乱的。”
“嗯,各位先生心里也都明白这部书的作者真正姓甚名谁,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
“多谢颜老板提醒。”
时间来到了1607年的十二月,金陵日报已经连续出刊六十多期了。
这一段时间,报纸的八版受众也逐渐的开始分化。
朝廷各级官员当然喜欢看前两版,普通读书人除了喜欢看三、四版之外,理所当然的对第七版(诗词)情有独钟。市井小民的兴趣当然在第六版秦淮风月。但整个大明江南四省上下,无论何等阶层,都对第五版上连载的射雕英雄传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并且经常展开各种各样的大讨论。
明代是中国小说的黄金时代,《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以及一本无法显示书名的四大名著就不必说了。各种评话、剧本、杂剧也层出不穷。加之明代的经济发达,有了广泛的市民阶级。所以评书是一种很流行的东西。整个社会对小说、评书的接受度本来就极高。
等到朱由栋把金大师的经典作品拿上台面后,洗练的文字,辗转的剧情,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字里行间的家国情怀、儿女情长。每一个受众都能在这部故事里找到自己的共鸣点。于是,这部小说不出朱由栋意料的,爆了。
十月初一,金陵日报创刊。当天南京城里就有目光敏锐的酒店老板雇了说书先生在中午和晚上于大堂之上朗读当天报纸上的《射雕英雄传》章节。到了十月中旬,整个南京城的酒楼,若是不安排说书先生朗读《射雕英雄传》,那这个酒楼的人气也就完全垮了!
江南地区,水网密布交通快捷。南京城出现这样的新事物后,很快的,应天府其他各县,临近的镇江府、扬州府、滁州府、常州府、苏州府等,纷纷迅速跟上。进入十一月后,东南的浙江司、西南的宁国府、西北的凤阳府、东北的淮安府等,都开始全民热追《射雕英雄传》!
和明代小说节奏进展相对缓慢,暂时听了一段,对下一段没听到不会很急切的想知道后续情节不同。现代社会的小说,在情节方面的吸引力绝对完爆这个时代的任意一部作品。因此,从未有过每天等着更新经验的大明百姓,纷纷对各家经常去的酒楼提出了要求:你们能不能把最新的报纸尽快的送过来?
于是便有一些生意不太好,但魄力惊人的酒楼老板,为了吸引人气让本酒楼半死不活的生意实现翻身。便下了血本雇佣专门的人手守在南京皇城附近的金陵日报编辑部,每天清晨当日报纸出来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往着酒楼所在的县城送!
他们这样做了,其他酒楼人气大滑的老板们自然有样学样。于是,原本就算快捷的江南物流渠道,其速度又明显的提升了几分。现在,应天府及镇江府各县,都可以实现当日报纸当日送达。而邻近的常州府,长江沿岸各县是当日送达,其他各县至少也是次日送达……而有些稍稍隔得远的县城,昨日或者当日报纸要晚上才能送达的。甚至出现了各大酒楼中午门可罗雀,晚间门庭若市的极度反差!
这射雕英雄传是如此的火爆,连带着这部书的作者‘王栋’也成了风云人物。更有不少南京市民跑到金陵日报编辑部要求见王栋本人:快点说,下面的情节是什么?
但是在南京锦衣卫有力的弹压了几次后,有心人就砸吧出味道来了:王栋?那不就是皇太孙嘛!不然谁敢在栋字前面加王?也是啊,太孙殿下白鹤护卫,苍龙转世。什么样的东西拿不出来?没看见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么?署名还不是王栋!没错,一定是太孙本人无疑了!
对于这样的猜疑,特别是每十天的南京六部旬会上各级官员的公开询问,朱由栋都是一脸正气的回答: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虽说他祭出了强大的‘否认三连’,但这个时代的大明百姓可不认这套。所以,在各个说书场合里,有些家大业大有官方背景的酒楼还稳重一点,只说作者王栋先生云云。在一些小县城的酒楼里,大家干脆就是:太孙殿下教令!
总之,《射雕英雄传》是彻底的爆了。到了十二月初五的时候,张以诚兴奋的跑来告诉他:《金陵日报》每日发行量已经超过十五万!而且还有湖广、浙江、福建、河南、山东各个布政司的许多商家,除了要求订购后续报纸外,还要求购买前面所有六十多期的报纸!
“殿下!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不少商家要求在我们的第八版做广告。有些商家更是直接放下数千两的银票,要求直接包下本报第八版一个月!还有应天、常州等地的秦楼楚馆,也陆续派人来要求在第六版刊登各类广告,只说价钱随便我们开!”
“哈哈哈哈~~~吾以前怎么跟张先生你说的?现在,我们可以考虑报纸扩版的问题了。”
第一一二章 东林也要办报(一)
“席之兄,席之兄!”
十二月的无锡,东林书院。
此时无锡的气温已经在零度左右徘徊,书院里的先生、学生们,也都穿上了厚厚的绸缎或者棉服。就是在如此情况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虽然穿得极为笨重,但却跑得飞快,一路之上,遇到台阶、花坛什么的,都是一跃而过,显得极为的轻盈。
“贤弟,何事急寻愚兄啊?”
“席之兄,恭喜恭喜啊,你的大作,上了昨天的金陵日报!”
“什么?”绕是这位席之兄刚才还稳如泰山,这会儿却是再也没有半点稳重的样儿。他的脸庞迅速的涨红,然后闪电般的伸出一只手:“报纸呢?”
“咯。”年轻人从自己的衣袖里拿出报纸:“报纸是方山杂货铺无锡分店的伙计送来的,说是作品被刊载的,其作者都赠送当日报纸一份。伙计还送来了二钱银子……”
“银子什么的无所谓,贤弟拿去买杯茶喝吧。”很是随意的挥挥手,这位席之兄迅速的接过报纸,然后飞快的打开报纸的第七版,精准的找到了自己的作品:那是一首七言诗。
别说,这油墨印刷的铅字,就是比自己写在纸上的看起来舒服一百倍。不!一千倍!一万倍!
这位席之兄在反复的看了几遍自己的作品后,猛的抬起头:“贤弟,多谢了。愚兄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把这份报纸珍而重之的叠好,放进自己的衣袖。然后飞一般的跑向了书院大门。
他是这么飞快的跑掉了,但是刚才那位少年郎满书院的大喊“席之兄”,早已惹得书院里多少学生瞩目。他这么一走,其他的学生们迅速的把留在原地的少年郎给围了起来。
“侯恂,方才你们说的是真的么?张玮的诗词真的在金陵日报上发表了?”
“什么真的假的,我今天来书院晚了点,刚好在书院门口碰上被拦在门外进不来的方山杂货铺伙计。签收单都是我亲自填的!”
“嘿……”随着这一声轻哼,一股怡柠檬的气息,顿时充斥在了书院的天井里。
无锡的东林书院,目前正处于它的鼎盛期。在这里讲学的先生,顾宪成、高攀龙、顾允成、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等东林八君子此时全部健在。巨大的学术声望,使得整个江南,甚至四川、河南、山东、广东的部分学子都南下到此就学。
具体到刚才那两个人,在历史本位面都不是普通人。
这叫侯恂的就不必多说了。在历史本位面上,他做到了户部尚书。还曾经主持围剿李自成农民军,吼出了:你们为什么不在家老老实实的饿死,起来造什么反的无耻名言。
当然,此时的侯恂,还只是个少年郎(生于1590,此时的时间点是1607)。由于其父侯执蒲此时在南京太常寺任职,所以他就到了东林书院就学。
而那位席之兄,则是常州府武进县的大才子张玮。此人在历史本位面,乃是应天乡试(南直隶没有巡抚或者布政使,南直隶十府都由应天府代管。所以应天乡试就是南直隶乡试)的解元。此人在政坛上建树不多,但其诗词却是有极高的水准。
“哎,席之兄的诗都登报了,我等,真的还要好好努力啊。”
“是啊是啊,侯恂,席之兄没什么大碍吧?方才怎么一下子就跑出去了?”
“呵呵,还用问?肯定是出去找报童把昨天的金陵日报买个几百份到处散发呗!”
这话虽然揭露了事情的真相,但是却也太不厚道了。一时之间,柠檬精们都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起来。
放下这些尴尬的学生们不讲,在书院的后院,顾宪成等人也在谈论昨日的金陵日报。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动,一种清孤不等闲……好诗,既有动静相对,也有志向表露。国端兄(东林八君子之一的钱一本,和张玮同为武进人),你教的好学生啊。”
“呵呵呵,席之的天分是极出众的,自身也很努力。叔时(顾宪成)谬赞了。”
“哪里哪里,以愚弟在吏部干了那么些年,看过无数青年才俊的经验来看。席之这样的好孩子,只要继续这么用功下去。三元及第不敢说,但解元、会元、状元,三元必有其一啊!”
“嗯,这一点,我也是极为赞同的。”当顾宪成和钱一本在谈论张玮诗词的时候,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却是东林书院另一个灵魂人物高攀龙到了。他用力摇了摇手里的报纸:“两位,今天的射雕看了没?那完颜康果然认贼作父,非但如此,还要谋害自己的师叔啊!”
“看了的看了的,呵呵,我们哪天收到金陵日报后不是先看射雕再看其他?便是今日,也是把射雕看完后才注意到席之的咏梅诗上了金陵日报啊。”
“是嘞是嘞,这太孙殿下的文笔真是了不得!虽说文字过于浅白,几乎没有文采。但这情节的辗转起伏,整部小说架构的精妙,真是让人叹服不已!”
“存之(高攀龙),怎么你也觉得这射雕是太孙写的么?”
“难道叔时(顾宪成)还不相信?这可是南京户部尚书张士佩亲自证实的啊。”
“张士佩因为黄册的事情并不得太孙信任,他说出来的话未必准确,此其一。其二,这射雕的作者署名是王栋。在金陵日报的创刊号上,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作者署名也是王栋。呵呵,便是太孙真的天资聪颖吧,但是初见这样的诗,岂是一个孩童写得出来的?”
“这倒也是,那这些东西到底出于何人之手呢?莫非是状元郎?”
“呵呵呵,张以诚是松江人。我与其父早就相识,对此子也多有了解。总的来说,张以诚的字画是很不错的,但是诗词嘛,距离这首初见还是有些距离的。他应当是写不出来的。”
“嗯……看来这位太孙背后,还有高人啊。”
“叔时,叔时,哦,存之与国端兄也在啊。今天的金陵日报看了么?”
“看了看了,怎么,小范(安希范)也要来和我们讨论今日的射雕么?”
“唔,这射雕是好看,但是昨日的第三版,讲到了春秋战国呢。这其中可是大有名堂!”
“怎么回事?待我等看看。”
众人仔仔细细的把昨天的金陵日报第三版反复阅览后,个个脸色都很不好看。
这一天的金陵日报,刊登了韩非的《五蠹》部分原文不说,还用大白话进行了翻译。
在20世纪初期,民国的大家们为了开启民智,提倡使用白话文。但是那时候的大家们早年都是之乎者也这么过来的。咋然使用白话文,还是多少有些文绉绉。但是这对于穿越者来说,就完全不是问题。他用大白话翻译《五蠹》,那绝对能做到浅显直白。
如此浅白的语句,再加上标点符号的应用,只要你识字,你就能看懂。只要你智商正常,你就能听懂!
法家和儒家是彼此的大敌!即便中华帝国几千年来都是实行的荀子‘隆礼重法’(表皮是儒家,骨子里是法家)那一套。但至少表面上,儒家子弟面对纯粹的法家观点,那就必须否认和批判!
更不用说,五蠹里有这么一句话了: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混账!是何等无耻幸进之徒,居然如此蛊惑太孙?《韩非子》这样的书,也是皇家子弟该看的么?”
“金陵日报竟然敢刊登这种文章,那张以诚到底还是不是我孔孟子弟?”
“呵呵,存之不要发火,发火也没用。你没看到这个编者按?人家可是说了,只原文摘抄,不发表任何观点。”
“哼,不过是掩耳盗铃之计!无耻!什么叫摘抄?所谓五蠹,商人和匠人也是其中之一,为何就恰好是这一类人的段落被抄掉了?”
由不得东林诸君们生气,甚至有些慌乱。他们在东林书院里不管怎么玩,顶天也就是大明的读书人以及周边县府的百姓知道他们。距离稍远一些的普通百姓们绝对不知道他们东林书院是干啥的。
但是金陵日报不一样啊,据闻,现在连长江上游的四川布政司,北方的北直隶都有人前来订购报纸了。
而且东林诸君们都很清楚,靠着射雕积累起来的巨大人气,现在无锡的酒楼里,诸多食客在听完了当日的射雕章节后。若是还没有下席,也是要继续坐着听第三版中华历史和第四版世界历史的!
如此一来,如《五蠹》这样的文章,迟早会传入千家万户!
《五蠹》还算好的,毕竟韩非的攻击火力比较分散。要是哪天这金陵日报的主编丧心病狂到了极致,把墨翟那个孔圣头号敌人的《非儒》也刊登出来呢?
第一一三章 东林也要办报(二)
在被万历削职为民前,顾宪成在吏部干过很长一段时间。还曾经担任文选司的郎中一年多。这个部门管什么呢?文职官员的升迁、调任等手续的具体办理。这就是组织部里的组织部。
靠着这一经历,顾宪成在官场积累了大量的人脉。所以在他被削职为民后,仍然在大明官场保持了相当的影响力。
加之南直隶诸府几乎都是科举强府,读书人很多就不必说了,每三年中进士的人也不要太多。因此,东林书院一经重建开学,就具备了极其强大的影响力。
真正的想要求学上进的学子,一心想通过书院发出自己的声音以便致君尧舜上的谦谦君子,心怀叵测想要通过结党来提升自己官位的小人,又或者政争的失败者……都不约而同的向着东林书院齐聚。到了朱由栋南下的时候,东林书院已经成了气候,成了大明政坛在野士绅对朝廷发表各种批评意见的主要阵地。
储君出镇南京乃是祖制,大明的文官们一天到晚用祖制来钳制皇帝,当皇帝用祖制来欺负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拦不住。再加上北方相当部分士绅对皇太孙南下乐见其成。所以,对朱由栋的到来,江南士绅们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你来,我们确实拦不住。但也绝不会欢迎,更不用说配合了。
事实上,从朱由栋即将南下的消息传开开始,江南诸省就已经陆陆续续的传出谣言:太孙殿下南下,是来对我们江南人敲骨吸髓的。看着吧,到时候赋税肯定还要加重。
等到朱由栋一到南京就去了黄册库后,江南的士绅们嘴上说太孙忧国忧民,但心里却都是暗暗高兴:来啊!清理黄册库啊!只要你敢清理黄册,我们就能让整个江南四省全都发生民变。到时候你这个太孙灰溜溜的滚回北京都是轻的,搞得不好储位都保不住。
可是太孙殿下去了黄册库后回来就悄无声息了。这让大家憋足了一身力气的拳头没能打出去,多少都有点内伤。
太孙不去搞黄册就算了,连一项加派都没有,让大家完全无法发挥地头蛇的力量。非但如此,太孙还搞起了方山产业基地,玻璃、镜子、眼镜、座钟、骨瓷、绿玉……各种产品层出不穷。士绅们虽然嘴上说着殿下老毛病发作,又钻到钱眼里去了。但身体却在不断的表示:嗯,真香!
而且这事你还不能弹劾太孙及其手下:牛痘的推广已经在全国都看到了效果,玉米红薯土豆的推广也养活了很多贫民,总之,太孙自带一层道德光环。而且太孙赚了钱还干嘛去了呢?每年收养上千名孤儿!你敢弹劾太孙?那你也来收养几千个孤儿?
所以,江南士绅们郁闷的发现,他们用极高的道德标准苛求皇帝很多年后。这位皇太孙殿下也用道德标准堵住了他们的嘴!
好吧,你也就是赚钱而已。也没来动我们的切身利益,我们忍了。
但是,现在这金陵日报出现的苗头,那可真真的不能忍了啊!
“吾自从看到这金陵日报开始,心里就在思考,我们东林书院是否也能办一份报纸呢?”
毫无疑问,太孙不是不想整顿黄册库。而是清楚的看到了,若没有掌控舆论权就直接去动黄册库,肯定是到处民变。所以,《金陵日报》到底意味着什么,顾宪成很清楚。
不光是他清楚,他在东林书院的同事们也很清楚,他们背后站着的江南士绅,只要智商正常,都非常清楚。
所以,作为江南士绅的喉舌,东林入局报业,是迟早的事情。
“叔时此议极好!我辈在这书院讲学,本身便是为了将大义宣扬于天下。但书院重开三年来,我们教了多少学生?便是算上那些来参加过书院一两次活动的,也不过两三千人。而这报纸可不一样啊,一期发行量动辄数万份,十数万份。再加上口口传播,能够影响的,只怕不下百万人!要我说,我们东林早就该办报了!”
“国端兄说的有理。叔时,诸位,我们在此东林聚齐,教导学生,针砭时弊。本就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要救苍生,办报效果来得最快!”
“正是如此,办报!我们东林也要办报!那张以诚手下的所谓编辑都是些什么东西?全是几十年都没法中举的不成器!更有连府试都通不过的白首老童生,听说最近连胥吏之子都进入报社做编辑了。而我东林呢?长期在此学习的三五百学子,未来十年起码能出五十名进士!我就不信了,我们还办不过那群孙山之后!”
“存之高见,我们若是办报,一定办得比金陵日报要好!”
几个老愤青高声嚷嚷一阵之后,迅速的将办报这事给定了下来。紧接着众人开始热情的进入细节磋商阶段。
报名倒是很快就定了下来:东林日报。接下来场地、工人、纸张、版面的设计、主编、普通编辑啥的也都好说。
但最最紧要的问题是:办报是要花钱的!钱从哪里来?
朱由栋的金陵日报在创刊之前就投进去一万多两白银。创刊之后相当一段时间每天净亏二百两白银。一直到销量稳定后,才陆续的通过秦楼楚馆,普通酒店商家等交来的广告费开始盈利。而且这种盈利在减掉成本后,仍然极薄。在未来扩版到十六版后,还是可能会微微亏损。
当然,太孙殿下办报要的是争夺舆论控制权,些许亏损他不在乎。但你让东林的这些家伙不在乎钱?
不在乎钱就不会那么起劲的抨击朝政了。不在乎钱就不会那么紧张朱由栋去了黄册库了。
照理,这些家伙各个都是进士出身,而且很多都是累世官宦。有的人家里甚至还兼职做海商走私。每家拿个一两万银子出来,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但,大家都是道德楷模,怎么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呢?君子不言利嘛,老师你一天到晚教育我们不要谈钱,怎么你家里那么多钱?
不要说办报了,就说这东林书院的修复吧,总共也就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但就是这么点银子,也必须要数十位士绅共同集资:不是谁家拿不出这一千多两,而是为了道德名声,不能拿这么多。
但是办报纸和修复书院需要的资金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没有五六万打底,想都不要想。更何况,以东林君子们的高尚节操,便是未来这东林日报销量过亿了,也是绝对不能打广告,更不能在上面刊登什么秦淮风月的君子不言利嘛。
所以,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办报,这亏钱是肯定的,而且还是持续性的亏。
“嘿!可恨那太孙,竟然把一份报纸的售价拉低到了一枚铜板。这可真是花钱赚吆喝啊。他就不知道这一分一文,都是民脂民膏么?”
“哼,所以太孙才那么喜欢在方山待着,连南京的旬会都不参加呢。”
“好了,诸位,我们先不说这些。”到底顾宪成还是领袖,还是有一定的胸襟的:“办报的事情,定下来了就必须做。银子呢,确实是差,但我们可以向各路朋友,士绅求援。在此之前,我先回去把家里的地卖一些……呃,我个人先捐资二百两。”
“叔时高义!如此,我捐资一百五十两。”
“诸君高义,我自当追随,我捐资七十两……”
“好啊,诸位,你们看,现在不就有快五百两了么?让我写信给李三才和华亭的徐家,请他们资助一些。”
“呵呵……”众人听到顾宪成如此说,一下子就宽心了不少。
李三才这会儿是漕运总督,手里捏着的是明朝南北经济动脉大运河,其身后站着的是淮扬盐商。作为东林的盟友,其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也不得了。
至于华亭徐家,甘草国老徐阶家的土地将近二十万亩,乃是这个时代大明帝国数一数二的超级大地主。他们送来的钱,难道还会少么?
除了两个大金主做赞助主力外,东林书院在整个江南的士绅中也是极有影响力的。而且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清楚的是:太孙殿下已经开始放出《五蠹》这样的文章试探(其实是朱由栋看他们东林还不入局故意刺激)了,聪明的士绅应该知道会怎么办。只要书院肯牵头出来办报,大家都还是愿意拿钱的。如此七七八八的算下来,第一期款子怎么也不会少于二十万两。足够和金陵日报扳一扳手腕了。
“如此,我们办报的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存之(高攀龙),我们这群人里数你正当盛年,所以就多劳烦你多担待一些。这责任编辑之职,就拜托你了。”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报纸的责编是多好的职务?顾宪成说要拿给高攀龙去做,其他几位刚才还义薄云天的君子,这会都有些讪讪然不自在。
还好,钱一本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是呢,存之。叔时(顾宪成)今年五十有七,我更是六十有一。我们当中诸人,就你四十出头,还望好好做。我们一定竭力支持!”
“诸位兄长放心,小弟一定竭尽全力的去做。定不让金陵日报专美于前。”
“嗯~~~说到金陵日报。”顾宪成拉了拉他那很长,很硬,但又极为稀疏,而且长得很不规范的胡子:“那金陵日报的总编张以诚,居然在他的报纸上允许广告,允许广告也就罢了,居然还允许秦楼楚馆的姐儿们在上面挠首弄姿,真是斯文败类!吾准备亲自往南京一行,见见南京都察院的各位大人,这种人都不群起而弹劾,那我大明数百年养士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一一四章 东林也要办报(三)
“殿下,这是南京通政司最近收到的奏本。”
“咦?怎么有这么多?”
时间来到1608年的二月初五,南京六部本年度第一次旬会。
朱由栋于去年的十二月五日从南京启程北返,在北京陪着万历、朱常洛等人过完大年十五后才从北京返回。所以,二月初五的南京六部旬会,是万历三十六年的第一次。
在北京的这段时间,万历很是欣慰的听取了朱由栋的工作汇报,然后勉励他好好的去做。当然,对朱由栋送来的红河庄、木邦玉矿、方山等各处产业合计达一百八十万两的分红,万历也是欣然笑纳了。
非止如此,万历还让朱由栋把射雕英雄传所有的存稿全部交了出来。
也就这样了。虽然朱由栋向万历保证,以后每年分红不低于两百万。但当他听到万历从去年年底开始,对已经明发天下的圣旨视而不见,又开始向全国各地派出税监收取矿税、榷税之后,也有点无语。
但是没得办法啊,矿税先不去说他。就说这榷税吧,市场就在那里,变化并不大。但是宦官们管的时候每年还有个三五十万两,这文臣们才去管了不到一年,就直线下降到三万两不到…….
所以,对万历这样的行为,朱由栋也只有表示了理解。
至于慈庆宫这边,自己的弟弟朱由校这会儿都两岁了,已经能够叫哥哥了。朱常洛又和选侍王氏给自己添了一个弟弟,和其他的选侍给自己添了两个妹妹而这仅仅只是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已。
母亲郭氏更加的幽怨了,在和朱由栋独处的过程中,多次表露出想要南下南京和朱由栋一起生活的意思。但是,您是太子妃啊!国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父亲的眼袋更深了,陪着朱由栋回北京的吴有性、张景岳等人去给慈庆宫诸人进行体检后都一脸凝重。大家都或直接,或隐晦的向朱由栋表示:殿下,您可要劝劝太子,纵欲过度是不好的!
可是,这一次回来,朱由栋明显感觉到,朱常洛对他的态度变得非常的陌生和过度的礼遇。父子俩相处的时候,彼此都很不自在。
想想也是:储君坐镇南京,去的是太孙而不是太子。这本来就让朱常洛的脸被打得啪啪响。而朱由栋去了南京这一年,虽说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但无论如何,跟脚是站稳了。
朱常洛不是笨蛋,他非常清楚,朱由栋要做到这一点,是如何的不容易。但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是不平衡。
好吧,老子居然嫉妒起儿子来了,哎,天家无情,这也是一个体现吧。
总之,在北京前后折腾了二十来天,朱由栋又紧赶慢赶的回到了南京。
然后他就被无数的奏章淹没了。
看着微笑不语的六部尚书,以及愤怒的王坤,一直在旁边尬笑的柳懋勋。朱由栋皱着眉头打开了一本奏章。
哦?弹劾张以诚品德败坏,公然狎妓?
第二本,弹劾张以诚接受商人贿赂,利用职务之便给行贿商人在金陵日报上免费做广告。
第三本,弹劾张以诚斯文扫地……第四本……
朱由栋看一本,发出呵呵两声。看一本,又是呵呵一下。他耐着性子一共看了七十多本弹章,终于把这一堆东西全部翻完了。
“孤方才花了整整近两个时辰,看了七十多本奏章,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怎么?我大明南方诸省这一个多月就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了么?或者说,张以诚此人身上担的事情,就比大明所有的军国大事都要重要了?”
明代御史因为老朱定的规矩实在太好,可以风闻言事,哪怕没有真凭实据也可以乱喷,关键是喷了还不用负责。这就造成一个很大的问题:一个官员被御史喷了,得自己去证明自己没有错。
而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情你要证明他有,那是相对简单的,有个孤例就行。而一件事情你要证明他没有?如何证明?
所以,对这些弹本,根本没法去争辩,只能是转移话题。
“殿下,张以诚官职虽然不高,但却是关系国家未来的提学御史,是应天十府所有学子的老师。其一言一行,莫不是学子们模仿的对象。如果这样的人言行举止不端,那毁坏的,都是国家的未来。”
“嗯……安远侯这些年看来也读了不少书嘛,都能说出如此的大道理了。嗯,你们家的人是不是想以后参加科举啊?”
“殿下!”大胖子柳懋勋听着朱由栋如此带有金属般冰冷质感的语言,大冬天里脑门子上一下子就涌了一堆汗珠出来:“臣也就是顺口一说,顺口一说。”
“嗯,还有哪位臣工要说什么的么?”
“殿下……”
轻轻的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兵部尚书许弘纲的发言后朱由栋道:“孤在北京的时候,就接到锦衣卫传来的消息,说是云南武定府和曲土司阿克叛乱,已经打下武定,率众逼近昆明,焚烧百姓房屋,要挟云南巡抚交出武定府知府官印。孤在接到此消息后,赶紧南返。结果回来之后,你们不给孤看云南事件的处置情况,却拿来一堆弹章?许尚书,你就是这么做南京守备,这么参赞机务的?”
“殿下。”听到如此诛心之言,许弘纲也只有站起来告罪:“殿下,云南的事情已经平息,剩下的只是后续扫尾。不算什么很急了。”
“呵呵……”朱由栋也站了起来:“怎么解决的?你给孤说说?怎么?不说话了?那孤来给你说!”
历史本位面上,1607年,云南武定土司阿克叛乱,当地知府无力弹压,就带着知府官印逃进了昆明省城。然后阿克率军追到昆明,昆明的守军和黔国公府的亲卫们居然不敢出城作战!代替其生病卧床的父亲行使黔国公职能的黔国公世子沐睿,在城墙上远远看到看到阿克的叛军后居然逃跑了!
于是数千昆明卫所兵,上千黔国公府亲兵,只能是放任阿克焚烧昆明城外的民居,抢劫城郊的百姓。
阿克放出话来,说我只反知府,不反大明。所以你云南的官员们只要把武进府的知府大印交给我,任命我做知府这个事情就算了。于是昆明的各级官员、士绅纷纷发动百姓,胁迫当时城内的最高长官,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云南的陈用宾:大人哪,把那印把子给了反贼吧。等反贼退走后,我们再调兵去把他们给弄死!
然后陈用宾就这么做了。
这次叛乱,在阿克退走后不久,陈用宾调来云南的军镇兵后就迅速平息了。但是这种严重违反政治规定,极度有损政府形象的行为,也是必须要追责的!
“这个事情,充分反应出云南卫所兵的无用!黔国公府的无能!陈用宾的无胆!此例一开,各地土司还不是有样学样?动不动就起来胁迫地方官员?此例一开,各地土司还会相信朝廷?以后朝廷再想取信各地土司,其难度不知道增加多少倍!如此大事,孤返回南京后的第一次旬会你们居然没有提交上来讨论。反而去纠结于一个学政的私德!”
“臣等有罪,请殿下责罚。”
“孤只是坐镇南京的储君,没法对你们责罚。不过南京兵部到底掌管南方诸省的兵事,云南出了如此大事,南京是有责任的。这样吧,南京锦衣卫和南京吏部、兵部马上派出人手,去昆明将那陈用宾,以及黔国公世子沐睿锁拿到南京来。到时候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锦衣卫旁听。”
“臣等遵令。”
结束了会议,回到南华宫后,田尔耕匆匆走了进来。
“殿下。”
“尔耕,都是吾的错。吾回到南京后应该先见你一面听你说说南京最近一两月的消息再去开会。只是云南的事情实在是让吾着急得紧,于是就先开了旬会。”
在联系上李旦、颜思齐后就留在南京的田尔耕,此时已经是南京锦衣卫的千户,由于这年月南京锦衣卫没有实任指挥使,也没有同知这一类高官。有的只是一些事务性官员。所以,田尔耕这个千户,实际上就是大明南方锦衣卫的总头子。
在朱由栋主动坦诚错误后,田尔耕只觉得心里一阵舒畅:“殿下言重了,臣没有抱怨的意思。殿下,臣也是前几天才接到的消息,说是东林书院也准备办报。”
“东林书院?”一道杀机在朱由栋的眼角一闪而过:“嗯,吾明白了。”
第一一五章 东林也要办报(四)
虽说在后世的网络上,东林党的声誉极差。但必须要承认的是,此时的东林书院也好,正在成形的东林党也罢。并不完全都是坏人。
但是这个政治党派,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就沾染上了一个极招人厌的毛病:自己没有做实事的能力,也不喜欢做实事,却对做实事的人各种吹毛求疵。喜欢拿极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别人,对自己却又不能做到严格要求。
简而言之,这就是17世纪中国政坛上的一群喷子!
而让这群喷子成形的始作俑者顾宪成顾叔时嘛,那是相当的不简单。
作为这个时代的意见领袖,顾宪成虽然在野,但能量极大。他从无锡往南京走了一圈之后,南京的御史言官们就纷纷上书弹劾张以诚:报纸这个东西不错,我看上了,也想办。但最好我们东林办报纸之前,先把竞争对手给废掉!
而且这个意见领袖的粉丝真的还不少,面对压力纷纷迎难而上。在皇太孙殿下已经表明态度,并指责南京官员们把军国大事放在一边不管,反而纠结于一些莫须有的问题,是典型的不知轻重的情况下。这些家伙仍然厚着脸皮继续各种上本,于是,在二月十五日的旬会上,朱由栋又被一堆弹本给淹没了。
明代官场惯例,官员一旦被弹劾了,就要自觉的不上班,在家反躬自省。张以诚作为这个体制内的官员,此时虽然满心恼火和委屈,但也不得不暂时停了自己应天府提学御史的差事,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一封一封的写自辩。
对张以诚这样的态度,朱由栋长叹一口气后也不好多说什么:一个人的转变是需要时间和过程的,张以诚当了朱由栋两年的老师,又接受了黄册库的现实教育。能够从书海里走出来,帮朱由栋办报。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是不能奢求他现在就能够毫不在意任何弹劾。
分化、转变文臣之路,真的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长征啊。
不过呢,虽然张以诚这样的典型文臣还没有实现彻底转变,但方山学校里的老师们,其立场却明显转变了。
李国俊到方山学校担任算学老师已经大半年了,完整的执教了一个学期。
在去年年底的期末考里,他和张文华、黄志刚搭档的三十八班,在五十二个班级里总成绩、平均分都排到了第三位。而他负责的算学课单科成绩,则是全校第一!
如此骄人的成绩,他除了顺利的拿到了一百两赏银不说,也理所当然的得到了皇太孙殿下的赐宴,以及太孙的亲自斟酒。而且,由于他的算学教的极好,学生们也喜欢他。所以太孙殿下还亲笔给他的父母写了一封感谢信。感谢他们为大明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儿子!
这是何等的荣耀!一时之间,李国俊只觉得自己前面三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以前整个眼界就是县城那么巴掌大一块地,一天到晚想的便是老头子什么时候让他顶班……现在回过头来看,他都一个劲的摇头:这格局,哎,想起来都可笑。
太孙赐宴结束后,学校放了寒假。他带着赏银、殿下赐予的感谢状,以及在方山杂货铺以极优惠的价格买到的落地穿衣镜、大座钟等一众新奇货物,包了一辆大车,风风光光的回了休宁老家。
在老家接受了一众家人、亲戚、朋友的艳羡和如潮的阿谀后。李国俊志得意满的再次来到南京。
来吧,这学期,一定要和老张、老黄紧密合作。力争这一期的期末考拿到全年级第一!
自己班上二十多名学生里,大多数都是足够努力的。但还有两三个孩子成绩可以再提高不少,这几个孩子倒也不是顽劣不堪。而是李国俊觉得,这样玩着玩着都能考出不错成绩的,才是真正的好苗子。算学就是要这种人才能真正的学好。所以,这学期,自己得给这几个孩子补点课!
当然,来了方山之后,李国俊眼界宽了,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这点本事多有不足。金陵日报极大的开拓了他的眼界,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丰富多彩的国家和文明。
人,一旦眼界拓宽,心里的想法自然就多了起来。他主动报名做了利玛窦的学生,开始学习更高深的西洋数学。
不光是他,整个方山学校目前近五百名各类教师,都陆续的开始想办法提高自己。有的拜张以诚为师,跟着状元郎学习怎样把八股文打磨得更好,以便来年的应天乡试能够中举。有的拜吴有性等人为师,精研医道。还有的则是学习物理、化学、火器等,当然也有不少人跟随徐光启研究杂交水稻或者是蒸汽机……
总之,在李国俊们的心里,方山的一切都很好:孩子们总体是上进好学的,看着他们一天天的成长,这种成就感对于他们这些带第一届的老师们来说特别欣慰。
方山的环境也很好,束给得很足只是一方面。其他的无论是居住、教学等硬件环境,还是内部同事之间的氛围。都相当的纯粹干净:你看不惯我啊?把你的孩子教好了便是。其他的那些下三滥手段都没用!
而最为关键的是,这里能够继续提高!不管你是对中举、中进士始终不能释怀想要进一步打磨文章,还是你对各种格物之学感兴趣。在这里都能找到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先生做指导。就凭这一点,李国俊估计,若是那些举人们知道方山这里的奥妙后,怕是也愿意来此地做这些小孩子的教师了。
总之,这里一切都很美好,李国俊经常都在想,以后若是在方山待个十来年,有了自己的子嗣不怕绝后了,而且积蓄也够了后。他就去买一条船,出海去看看金陵日报上所描述的环球世界!
可是!现在居然有人想来破坏这个自己心目中完美的桃花源!
从一月底回到学校开始,学校里的老师们就在私下里谈论,说是东林书院眼红金陵日报的火热,也想着要办报。
这个事情,李国俊清楚:是真的。
徽州府是科举强府,每三年一次的应天乡试,肯定有至少五人以上中举。之后的会试,至少有一人中进士。几百年积累下来,那些当了大官后致仕回乡的乡绅不知道有多少。东林书院要办报,说不得需要这些乡绅集资、呐喊、站台甚至是以后的帮忙推销。而这些事情,肯定是要事先招呼到位的。而一旦打招呼,自己在县里的那位老父亲还不知道?
说起来,方山学校的这些老师,和东林书院的君子、学员们,其实互相都看不惯!
东林书院的老师清一色的进士就不说了,学生当中,举人很多。也有相当一部分的秀才、童生。
但是和方山学校的那些秀才、童生都是三四十岁甚至五六十岁不同。东林的秀才一般不会超过二十岁,童生不会超过十五岁!
这也很正常,东林的学术活动参加的人很多,但是能够在东林长期学习的,全部都是官宦、士绅子弟!这些子弟有自己的父兄做指导,加之家里经济优渥,可以心无旁骛的念书。再加上科举场上或多或少存在的猫腻。这些子弟中秀才、中举乃至中进士的年纪,比方山的那群老师起码早二十年以上!
在东林看来,你们方山的所谓教师,不过是群怎么念都念不出窍的老蠢狗,加上一群无耻的胥吏之子,以及一群粗鄙不文的臭丘八!就这样的人还敢为人师?这不是误人子弟吗?所以你们也就只能去教教那些难民饿殍了。
而在方山的教师们看来,东林的这群贵公子们一天到晚纵论天下大事,一副要不完的样子。可是你们对这个国家到底做出了多少贡献呢?世界各国的发展你们了解多少呢?你们知道水的学名是叫一氧化二氢吗?这些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摆出那副臭架子?我们的学生是难民后裔怎么了?待得他们身体再长个一两年,一个打你们十个!
最近这大半年来,方山的教师和东林的学子虽说各种看不惯,但一个在南京,一个在无锡。所以倒也总体相安无事。但是在听到东林也要办报,而且对金陵日报的总编张以诚发动集体弹劾后。这群教师们先不干了!
第一一六章 东林也要办报(五)
“国俊贤弟,全校师生正在串联签名,准备到南京都察院抗议,我们三十八班参不参加?”
“参加,当然应该参加。不过愚弟觉得,孩子们还小,这种事情我们做老师的出面也就是了。”
“国俊兄弟这话说得在理。现在全校两个年级,两千多学生,要是一起上街,万一拥挤受伤了一个可不心痛?”
“嗯,黄兄弟所言,愚兄也深表赞同。那这样,签名就让学生们签吧。待会我去校务部一下,提议本次去都察院的事情,学生就不参与了。”
张以诚是应天提学御史,同时也是方山学校的祭酒(山长当然是朱由栋,不过这个山长并不具体管事)。他为人和蔼,做事精细。作为书香世家子弟,他天然的对办学有不一样的热情。所以近一年来,他在方山学校付出在心血,是朱由栋这个团体,人人都看在眼里并佩服不已的。
同时他又是状元郎,一手八股文写得最是精妙不过。对于方山学校的老师向其请教八股文写作,那是来者不拒,悉心教导。最后干脆定期针对学校教师开展讲座……所以,对于方山学校里那些限于家世,始终得不到名师指点,以至于在科举场上蹉跎数十年不得寸进的老秀才、老童生们来说。张祭酒不光是工作上的领导,也是学业上的恩师。
他被迫在家写自辩后,方山学校的师生们顿时群情激愤:太过分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什么好处占尽了也就罢了。连我们这些苦命人唯一寄托的所在也不放过!
好啊!你们不让我们好过是吧?那咱们就来拼命吧!于是一人起头,千人呼应。方山学校的师生们开始自发的组织起来,写请愿书,组织全校师生签名。更有激进的,鼓动全校师生上南京城围攻都察院!
就在整个学校群情激愤,乱做一团的时候。学校里的更夫等工勤人员齐齐的拿着铜锣走了出来:“太孙殿下教令,殿下教令,全校所有教师,留一人陪伴学生在各自班级里静坐,其余两人,到学校礼堂集会!殿下亲自训话!殿下教令、殿下教令……”
方山,半山腰以上是各类实验室,山下,朝向南京方向的是各种生产厂房。另一个方向就是方山学校。从学校师生自发串联开始,在学校实验室的杨廷筠就赶紧的派出信使急报朱由栋。朱由栋接到消息后,马上登船往着方山赶:这里是他的根本,由不得半点疏忽!
……
“各位教师,以上便是张先生的现状。总之,张先生现在没有任何大碍,只是因为弹劾太多,不得已在家写自辩。所以,要不了多久,张先生就会回来的。请大家稍安勿躁,更不要做出组织学生上街的事情!”
“殿下!本朝因为弹劾过多而不得不递交辞呈的大臣还少么?张先生不会也被迫致仕吧?”
“诸位放心,张先生没有向孤递交辞呈。就算交了,孤也绝不答应!”
“殿下英明。可若是那群吃饱了撑的王八蛋始终纠缠不放呢?张先生那么好的人,总不能一直在家写自辩吧?”
“诸位且稍安勿躁,孤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说到这里朱由栋把手一番,用手背的近端指间关节敲了敲桌子:“方山学校,孤是山长。你们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与孤脱不了关系!孤听说你们在私下串联,要去都察院请愿声援张先生。可是,你们一旦这么做了,接下来必然会是君上逼迫臣子的谣言喧嚣尘上。你们是要让孤也限于困境么?”
“……殿下,我等绝无此意。”
“这个世上,好心办坏事的多了!孤当然知道你们不想害孤,便是那些都察院的御史们也知道你们的本心是什么。可你们一旦这么做了,其结果必然是满朝文臣争相上本对孤进行弹劾!说不得,孤只有灰溜溜的回到北京,甚至于被废掉储位。你们想见到那一幕发生么?”
“……殿下,我等不敢。殿下是我等以及学校两千多孩子的再生父母,我们如何愿意殿下前途受损。”
“那便是了,所以,孤在这里拜托大家,安抚好学生。此时此刻,一定要忍耐!”说完这句话,朱由栋站起身来,深深弯腰行礼:“拜托诸位了。”
“殿下严重了,我等唯殿下之命是从!决然不给殿下添乱。唯愿殿下早日平息此事,让张祭酒早日回校。”
散会了,刚才还群情激愤的众教师个个出了一身冷汗:tmd,东林这群家伙到底是当过官的,玩起手段来是和我们不一样啊。原来这些家伙的目标根本不是张先生,而是太孙!要是我们没被太孙吼住,到时候太孙被调回北京?
想明白这一点后,这心里的怒火就更是熊熊的燃烧了起来:md你们这是真的要赶尽杀绝啊!张祭酒暂时不能做事我们无非是在八股文方面得不到指导。但一方面老子们都几十大岁了,这科举实在不行也就不行吧。另一方面则是:没有张状元,我们还有好几个进士先生。紧急情况下一样可以来指导我们啊。
但要是太孙没了?这学校就会彻底完蛋!这可是大家伙现在安身立命的地方。再说了,若是学校没有了,这些孩子怎么办?再次流浪街头去做饿殍么?
狗日的这些东林书院的人太坏了!
在可怕的沉默中,李国俊和张文华阴沉着脸往着自己班级所在的教室走。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后,张文华开口道:“若是太孙被调回北京,我就提刀去都察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文华兄去都察院,兄弟我就去东林书院!”
两人对视一眼后,都哈哈大笑起来,原先的郁闷似乎也一扫而空。
“李教师,李国俊教师。”
“在下便是李国俊,这位公公叫我何事?”
“咳咳,太孙殿下已经下山了,但是曹化淳曹公公还没有走。这会想请李教师、张教师聚一聚。”
……
两人返回刚才的会场,被引路的小宦官领进了大会堂旁边的一间小屋里。进去一看,呵,都是去年年底全年级综合排名前三班级的老师。
“诸位请坐。事情紧急,情势恶劣,咱家也不讲那些繁文缛节了。”
“是,公公有事请吩咐。”
“咱家需要拜托诸位去做一些事情,嗯,咱家要先说清楚,这些事情,都是咱家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跟太孙毫无关系。若是将来出了事,诸位尽可把责任往咱家身上推!咱家便是被万岁爷叫回北京城,被杖毙了也是毫无怨言。但,若是哪个不要脸的狂徒非要说这是太孙的主意,咱家被杖毙之前,一定先请东厂的幡子杀了你们全家!”
“公公请尽管吩咐!若是能够为张祭酒,为学校尽一份心力。便是杖毙我等,我们也只会说一声,领教了!”
“好!果然是我方山的教师!诸位教师,此事我们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第一一七章 东林也要办报(六)
“那黄蓉轻轻的道:‘我那日见你大师傅的神色,已觉到你我终难有善果。你要杀我,就下手吧。我娘就在这里,你把我葬在她身边。葬我之后,你快快离岛,莫让我爹爹撞见了……’。”
“啪~!”说书的颜老板有气无力的拍了一下桌案:“各位客官,今日的射雕就到这里了。”
“哎~~殿下的断章技巧越来越熟练了。”
“是啊是啊,这江南七怪死了六个,靖哥哥和蓉儿的关系看起来也要走到尽头了。居然在这个时候断章……哎,只有明天赶个大早去买报纸咯。我可等不到中午再来听说书了。”
“是极是极,这会儿兄弟的心啊,比什么都急。都想今晚干脆睡到金陵日报出版社门口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颜老板朗声道:“诸位客官,在下还有噩耗要宣布……金陵日报报社声明,因诸御史弹劾本报主编张以诚贪赃枉法,接受贿赂……斯文败类,有失臣格……故而张以诚闭门谢罪。本报群龙无首。遂在今日,也就是万历三十六年二月十七日后,暂时停刊。何时恢复,视本报总编何时重新复职为准。”
“啊?!这,这算什么事啊!”
“就是啊,这张总编到底犯了什么事情嘛?就算是犯了事,难道不能换一个总编吗?”
“哈哈哈哈~~”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站了起来。在成功的吸引到酒楼大堂众人的注意力后,这个男子朗声说道:“方才这位兄台可就想差了。人家根本就不是冲着张总编来的,而是冲着金陵日报来的。”
“咦?竟然是这样的事情。这位仁兄,看来你也是个有消息的人,能跟我们说道说道吗?”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便是李国俊了。在曹化淳的指点下,他们私下串联了两百多位方山学校的教师,潜行到南京城的各个酒楼,集体散播谣言,呃,不,是集体拨乱反正!
“诸位,这金陵日报创刊到现在可谓火爆吧?从十一月起,这八版上刊登的广告也越来越多了吧?这金陵日报的收入多了起来,自然就引起了一些人的眼红啊……”
“这倒是真的,金陵日报以前是八版,一版广告是五百两。现在扩版到了十六版,有两版是广告,那每天光是这个就是一千两。如此算下来,啧啧,一个月就是三万两啊。”
“是嘞,虽说排版要钱,给投稿作者发润笔费要钱,印刷、纸张、油墨都要钱,但无论怎么算,一个月下来都不会超过一万两吧?这就是两万两的净利润啊。不得了不得了……”
“呵呵呵,我说两位,你们可是算漏了第六版的秦淮风月啊。现在江南四省的各家秦楼楚馆,哪里还有耐性等着金陵日报慢慢的介绍过来?全都拿着大把的银子侯在编辑部门口要求插队呢。”
“确实有这么回事,看来,金陵日报每个月起码能赚个三万两以上吧?”
“这么来钱的行当,也难怪有些人眼热了。”
“哼,要我说,这些人还是太不要脸了。人家凭本事挣的钱,你眼热,你自己也来办一份报纸呗。若是上面的故事好听,我们一样买账嘛。这正道不行,偏要去搞一些邪门歪道。”
“就是,我大明的御史都不是好玩意儿。”
若说乡间的愚夫愚妇,听到“御史”两个字会觉得非常厉害。但在南京城里的居民们面前,御史真不是个玩意儿。
北京城的御史都闲得没事只有想办法刺激皇帝骗庭杖了,这南京的御史那就更是闲得慌。南京城里的居民天天和这些御史近距离接触,对这些家伙的观感可比乡间的普通百姓清楚得多。
“哈哈哈哈~~”待得众人渐渐认同了金陵日报确实是因为赚钱太多被人盯上,而且御史们弹劾张以诚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钱这一立论后。李国俊再次长身而起:“诸位,要说这金陵日报赚钱呢,倒也是事实。但是我们得看看这报社赚来了钱花到哪里去了嘛。据在下所知,报社这几个月,可是从来没有去乡间买过一亩地啊!”
“啊?那他们把这些钱拿到哪里去了?难不成去买海船做海商?又或者跟织造太监勾连起来买织机入场?”
“嗯,看来这位老板是精于商道的人啊。”朝着捧哏的方山学校同事举了举大拇指后,李国俊道:“诸位难道没注意到前几期金陵日报上刊登的方山学校介绍吗?这所学校每年收养一千名左右的孤儿,聘请老师来教他们读书认字。倒也不指望他们以后在科举上能有什么大成就,而是想教他们一点技能,以后不至于向他的父辈那样流离失所……”
“哦,这个事情我知道,也看到的。怎么?这位兄台,这金陵日报还和这方山学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诸位想想啊。每年一千左右的孤儿,每天要吃、要穿,还要念书。诸位老板家里都养过读书人的吧?这养读书人的费用可不低啊!而这方山学校的运转,可就全靠着金陵日报的支持,才撑下来了啊!”
“原来如此!这报社可真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是啊,真不愧是以我们金陵为名的报社!”
“张总编真的是个大好人!万家生佛啊!”
“嘿!这样的好人这些御史还要去弹劾,真的不当人子!”
“就是,老爷的射雕没得听了已经很难受了。这会儿却又想到若是报社倒闭了,那些在方山才刚刚安顿下来的孩子怎么办?造孽啊!”
……
“曹公公,现在整个南京的气氛已经起来了。百姓们现在不用我们引导,聚在一起的时候都能自发的大骂那些御史。昨天的最新消息,有位南京都察院的御史在酒楼办宴的时候,听到大厅里的百姓们咒骂他们,就出去和百姓们争辩了几句,结果被打了!”
“嗯,打人的不是我们的人吧?”
“绝对不是!”
“好,田千户,传下话去,准备真正的发动!”
“呃……曹公公,这个事情要不要请示一下殿下?”
“请示殿下干嘛?这个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咱家一个人自己做的,就是将来事败,也只是咱家一个人去领杖毙之刑。小爷对这个事情,是完全不知情的!”
“在下明白了,曹公公的一片忠心,在下深感佩服。如此,那在下就安排下去了。”
“嗯,田千户。咱家只叮嘱一句:千万不要出人命!”
……
二月二十日,金陵日报宣布暂时停刊。一时之间,江南四省的乡里坊间顿时骚然。
二月二十日至二十五日,是曹化淳、田尔耕等以方山学校的老师们为依仗,在南京城内各大酒楼进行舆论准备的时间。
二十五日的下午,有南京市民出于义愤,自发的围殴了都察院的一位御史。然后,曹化淳们知道,是时候行动了。
当然晚间,朱由栋带来的部分亲军,方山学校部分教师齐齐出动。在南京城里的都察院衙门以及各个御史的家宅附近搞事情。
太孙殿下穿越前是个diao丝,做事情从来不讲究什么风度格调。这次办事,他麾下的文臣们全都没有参与。打主力的都是些多年无法中举的穷酸秀才、各方胥吏的子弟以及名为教师,实为丘八的大头兵们这做出来的事情就很精彩了。
南京都察院的大门被粪便彻底掩埋了,看门的老兵直接被拉了出来。大家倒也没有为难他,而是从他的门房开始,一直到都察院内各个门厅,全部悬挂上了死狗、死猫的尸体……
有十多名御史在漆黑的夜里,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拉了出来。毒打一顿是免不了的,说些狠话恐吓也是应有之意。最最让这些御史受不了的是,他们的家人也跟着遭了秧:家里的其他成年男子一样被毒打,小男孩和家里的女子则被剃掉了半边头发……
还有十来名御史或者给事中更惨,除了上述待遇之外。他们在外面的秦楼楚馆各种风流的时间、地点以及叫的姑娘。又或者他们收受别人的贿赂(未必是真)什么的,都被人用鲜红的红漆给刷在了大门和墙壁上!
南京到底是留都,各类衙门齐全。除了都察院的御史,六科给事中之外。南京城里还有应天府的各类御史,巡按等。所以广义上的言官,南京城里起码不下百人。
但是曹化淳和田尔耕只狠狠的搞了二十来人。而且这二十来人也并不一定都是弹劾张以诚言辞最恶毒的,甚至于这些人里,有那么四五位御史根本就没参合这件事!
第一一八章 东林也要办报(七)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我大明的朗朗乾坤下,居然有如此暴民!如此暴行!王府尹,此事若是你不能给我们都察院一个交待,老夫定与你不死不休!”
“斯文扫地啊!真是奇耻大辱!彻查!一定要彻查!”
虽说到了这会儿的大明朝,顺天府才是真正的首都所在,是政治中心。但应天府到底掌管的是朝廷除了浙江之外赋税最多的地方,所以,应天府其实是大明的经济中心。因而应天府尹的品级也极高,仅次于六部尚书而高于侍郎。一般情况来说,除了都察院的两个主官左右都御史外,其他的御史见到应天府尹,都得自称下官。
但是这会儿疯了一般的诸多御史们可管不了什么官场规矩了,从锦鸡到鹌鹑,甚至还有几只练鹊,一个个涨红了脸,齐齐的围住应天府尹王绍徵一阵狂吼!
没得办法啊,实在是太惨了!
御史们本来进项就不是很多,南京的御史们更是穷得叮当响。也就是图御史这个名头清贵,一旦有人提携,转入亲民官体系后,有了御史这段资历,升起来会快不少。所以,虽然穷了点,但大家总算是有盼头……
可是现在……
别说什么这是暴民做的。大明朝到了这会早就在道德治国的邪路上一去不回头了。身为御史,只要有了这段黑历史,以后的提拔几乎都完蛋了能捞钱的位置就那么几个,想去的人又那么多。一旦进入竞争,对手直接把你这段黑历史拿出来一刷:大粪御史、半发御史……你还想啥呢?
所以,昨晚的事情,不是简单的打了几个人,泼了几瓢粪的问题。而是毁了一群人的仕途!
不是没有人想到这是太孙的手笔。毕竟昨晚这一切,和前些年太孙废掉杨应文的风格很是相似:不按套路出牌,搞事情没有下限。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然把对方往死里整!
你们这些家伙不怕庭杖是吧?我也没法打你们的屁股!但是,我一定要让你们身败名裂,仕途尽毁!
像,实在是太像了!不,这根本就是太孙的手笔啊!
但是,苦无证据啊!别说太孙本人了,便是方山学校那边都抓不到一点关联学生们全都被关在学校里,这段时间休息日都不准外出呢。至于金陵日报?人家都停刊了,你还要我怎么办?
而且在经过了昨晚的事情后,那些弹劾过张以诚,但幸运的没有受到冲击的言官们。在暗暗大呼幸运的同时,也几乎破了胆:别说这会没证据了,就是有证据,谁又敢去弹劾太孙?真的想学杨应文黯然回乡,接受四邻八舍甚至宗族内的亲戚们整齐鄙视啊?
这些家伙大呼侥幸,那些明明没有上本却被揪出来暴打一顿的御史看着这些幸运儿,那是想杀人的心都有:要不是这么这群王八蛋听了顾宪成的话,各种无中生有的去弹劾人家张以诚。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你老子我又怎么会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金陵日报人家办得好好的,射雕英雄传也连载得好好的。大家都爱看,爱读!就你们这群疯子要上去狂吠!真当我们不知道你们的想法么?弹劾张以诚,一方面是给顾宪成一个交待。另一方面,若是那张以诚去职,这金陵日报的总编啊,责编什么的,你们这群家伙不就有了机会么?
结果呢?结果把我们给害惨了!
我们是御史啊!职责是为国家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能不能不要为自己的私利想得太多?就算要想私利,麻烦你们动手之前先过过脑子啊!太孙殿下那样的狠人,是能够招惹的么?
总之,在到应天府之前,都察院的御史们先在虽然经过大水冲洗,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清新米田共气味的本方衙门里,先内部大吵了一架。
两个都御史一看:这怎么行?不管都察院内部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整个衙门都被大粪淹过一次了。这要是不统一发声,将来可怎么得了?
所以,两个都御史赶紧的压制住了手下小弟的内讧。然后带上众人,齐齐的跑到了应天府衙门在这个地方出了事情,当然首先还是得找地方官报案嘛。
此时的应天府尹王绍徵,在历史本位面,此人曾经在天启年间做到过吏部尚书那时候正是九千岁权势最盛的时候。在东林党人被九千岁屠戮一空后,他被九千岁从都察院左都御史直接调到了吏部做尚书好吧,在历史本位面,他是阉党。
总之,即便是现在,这位老爷也对东林书院没有好感。对前段时间南京的诸多御史们齐齐弹劾张以诚也很是不满老爷的射雕没得看了,这会儿也一肚子恼火呢!
他板着一张脸,虽然表面很严肃,但内心其实乐呵呵的听完了都察院众人一阵狂喷后。立刻义正言辞的道:“诸位大人说得极有道理,确实太不像话了!请诸位大人放心,本官一定下令,整个应天府都要进行彻查!一定要给诸位大人一个交待!”
“多久?”
“呃,这个嘛。诸位大人,若是限定时限,很容易导致下面办事的人随便找人顶罪,也难免屈打成招啊。”
“王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官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哦,对了,昨晚是哪些大人家宅被人侵犯的?待会请留下来,本官要派人来做笔录。诸位大人最好是把昨晚的事情描述得清楚一些,以便本官发文上元、江宁两县方便调查。”
王绍徵这话一说,刚才还群情激愤,闹哄哄一片的应天府衙大堂顿时鸦雀无声:描述得清楚一些?要多清楚?大门的左侧被抛了三泡粪,右侧是两泡吗?
这要是留了案底,那就是妥妥的黑材料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多吗?
于是事情到了这里,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而在应天府衙之外,南京街头,这天清晨,百姓们起来之后。自有各种消息迅速的传播开来。
南京人说话,开头喜欢带“唉”音。所以这一大早,无数的南京百姓起来,纷纷就是唉来唉去。
“唉晓得阿?昨晚好几十位御史家都被各路好汉给砸门了。”
“唉知道诶,岂止砸门呢,都察院的门口都被泼粪了呢。”
“要我说,砸得好!谁让他们一天无事生非,看吧,老爷我的射雕没得听了。前些时候交给金陵日报报社的一千两银子也被退回来了。老爷是稀罕那一千两银子的人么?广告啊!老爷的铺子需要广告啊!”
“要我说啊,这群家伙便是被打死也活该。但是把这些家伙的女眷剃了半边头还是过分了,罪不及妻儿嘛。”
“这倒也是,可是,不如此做,如何震慑得住这群没事就各种狂吠的王八蛋?”
“有理有理啊。”
从应天府衙门出来,垂头丧气的御史们在听到百姓们如此评价此事后。原本就耷拉下来的脑袋,自然是放得更低了。
二月二十六日上午,应天府尹行文江宁、上元两县:全城搜拿昨夜犯事之暴徒!
之后的七八天,两县陆陆续续的抓了一些人进来。但全都查无实据。
三月五日,在新一轮旬会中正式接到这一事件报告的朱由栋大发雷霆,狠狠的拍了桌子:彻查!全力彻查!一定要维护大明御史的尊严!
三月八日,王绍徵上了一道报告:经查,二月二十五日夜间袭击都察院衙门以及各御史家宅的暴徒前后抓获一百三十七人。个个供认不讳。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金陵日报停刊,导致他们听不到射雕所致……
至于为什么这些人都是以前南京城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呃,巧合,这都是巧合。
太孙殿下批示:为首的,斩监候,报送北京刑部转呈皇帝御批核准死刑。其余的人,充军。
不管怎么样,纷纷扰扰一时的南京都察院泼粪事件至此算是平息了。而针对张以诚的各种弹劾自然也消失无踪。在最后一次自辩后,由于没有新的弹劾,张以诚也顺利的复职,金陵日报自然也再次复刊。
而就在三月十一日,无锡的东林书院也正式宣布:东林日报创刊了!
第一一九章 扶上马送一程(一)
“嗯,这报纸的纸张质量不错,比咱们的好。可是这么好的纸张,这成本?”
三月十一日,东林日报创刊。早就盯着东林书院动静的无锡锦衣卫在报纸出来后便买了十份,当天下午就送到了朱由栋的案头。
然后朱由栋便将曹化淳、张以诚、王承恩、张世泽、李纯忠、田尔耕等人召集起来,一起来观赏东林日报的创刊号。
这份报纸目前只有两页八版,看得出来,顾宪成等人还是比较慎重的:宁肯版面少一点,但一定要把内容做瓷实。
具体来说,八版内容的分配是:
第一版,国内大事,也夹带一些无锡县内的琐事。第二版,儒学圣人生平介绍,这创刊号上刊载的是周公。第三版,是杂文,主要是东林书院的大佬们对朝政发表点评。第四版,文物考据,历史上一些有趣的小故事。第五、六版,小说。这一期刊载的是以唐代虬髯客的生平为基础,加以发挥出来的类似于志怪类的东西。第七、八版,诗词歌赋专版。
“殿下。”在翻来覆去的把东林日报翻了几遍后,张世泽抬头:“这报纸,没有广告啊。他们要把这报纸卖到多少钱一份才能回本?”
张世泽这一年也十岁多了,除了继续跟着张以诚、徐光启等人学习外,他的主要精力就是协助张以诚办报。所以,虽然年纪小,但对报社经营已经是很有经验了。
“世子,据下官的无锡同行们报告说,这东林的报纸,是每三份一个铜板。”
“啊?那不亏死了么?就算他们得到江南诸多士绅的支持,这么持续的亏下去,又能坚持多久?”
说江南士绅支持,那还真不是说着玩的。在这期创刊号,东林书院明确的说明:本报主编是高攀龙,责编是钱一本等东林诸君子。在创刊词里,光是为了感谢那些出资赞助的士绅,将其一一列名,就用了将近一半的版面。和金陵日报的创刊号根本就没有感谢赞助商比起来,人家的支持者可不是一般的多。
“嗯,东林这样做下去,无非三种可能。”朱由栋微微一笑:“其一,报纸办得好,江南的士绅们觉得可以靠着报纸获得好名声,便愿意一直持续不断的投钱支持。其二,士绅们的支持不能持久,最后东林便开始在自己的报纸上做广告。你们看,这创刊词可没有说本报绝不做广告之类的话是吧?其三,办不下去,又拉不下脸做广告。或者说销量太差,连普通商人都不愿意在东林做广告。最后不得已倒闭……”
“那殿下以为那种可能比较大呢?”
“这个嘛,吾也不知道啊。毕竟人家才刚刚开始嘛。”
“殿下。”
“张先生何事?”
“你看到第七版没有?东林在挑战我们呢。”
“嗯?还有这样的事,吾来看看。”
在东林的第七版上,该版的责任编辑薛敷教在致词中说明,本版欢迎各路才子又或者佳人投稿,投稿种类诗词歌赋均不限。一旦采用刊载,一律给予稿酬二分银子。
本来这样的致词没什么毛病,但讨厌的东西在后面。
薛敷教在致词的后半部分特意说到,本版除了他这个号称“藏书家”的书虫做责编外,协助他工作的几个编辑,全都是十五岁以前就中了秀才的少年才俊。其思路最是敏捷不过,其前程也无比远大这就是在影射金陵日报的普通编辑都是几十岁还无法中举甚至无法过童子试的学渣。
如果这还只是隐晦攻击的话,那么接下来,薛敷教又说:文学作品,要互相借鉴。最好在某一期或者某几期的报纸上,刊载的都是同一主题的作品。千万不要像金陵日报的那所谓‘文学版’,每一期都没有固定的主题。结果同一天的报纸上,咏梅的,咏荷的,赞花的,写菊的,乱麻麻的挤在一起。这就根本无从比较,无从彼此借鉴嘛。我们东林日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近期,冬去春来,诸位朋友如果要来投稿,不管写花鸟虫鱼或者景色人物都可以,但一定要以春天为主题。
话说到这里虽然已经是红果果的挑衅了,但薛敷教似乎还没过瘾。他在最后直白的说明:写春天的诗词,要有生机。不要把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样的靡靡之词拿出来这会儿季节不合适!
“呵呵,有意思。”
仔细的看完薛敷教的宣战书后,朱由栋略微思索,然后朗声道:“王承恩,笔墨伺候。”
经过张以诚几年的教导,朱由栋的一手毛笔字已经很有章法了。吸饱了墨汁的狼毫在宣纸上运笔如飞,很快就是一首七绝完成。
众人迅速的凑上前去,李纯忠干脆就读了起来: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发声。
“大气!”
“殿下,霸气侧漏,真是人君之像啊!”
“呵呵,惭愧,惭愧。”文抄公朱由栋这会儿讪讪一笑:主席的诗词都没霸气,那就真的找不出有霸气的了。这首诗是主席的第一首七绝,但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在那个时代,志向最高绝,胸襟最伟大的,非他莫属。
虽说这是主席16岁时的作品,文字浅白,几乎没啥典故在里面。但朱由栋深信,就凭这首诗,就足够吊打东林的那群所谓的天才。
“田尔耕,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是,臣一定要让东林书院的那些腐儒在他们自己的报纸上刊登太孙殿下的大作。”
“你去了东林可以跟顾宪成讲,我们金陵日报欢迎东林日报加入报业市场,若是他们在报纸销售渠道方面有困难。我们的方山杂货铺已经遍布江南四省各个县城,他们可以用我们杂货铺的渠道进行销售、收取各地稿件以及支付稿酬。”
“啊?殿下,这样做,岂不是……”
“呵呵呵,你们啊。”朱由栋站起身来:“在吾看来,东林的这群书呆子办报,完全就是脑袋发热的胡闹之举。最简单的,不打广告,还把价钱搞得这么低,完全赔本赚吆喝,这样的事情是无法持久的。其次呢,报纸办出来了,这销售渠道呢?吾不知道江南士绅们给了东林多少银子,但不管多少,要重新铺设遍布江南甚至全国的销售渠道,没有几十万两银子是不行的。而且这东西不光是银子的问题,需要的时间也是海量。毕竟,现在大明没有任何一家商铺可以像我们方山杂货铺那样在各个县城都设分店。可以说,没有我们帮他们一把,这东林日报要不了多久就会退化成无锡的地方报纸。甚至于它会和现在东林书院小范围内的自娱自乐一样,成为一群书呆子们的内部刊物。”
“那殿下为何还要……”
“就是要帮他们啊,有竞争是好事嘛。再说了,如果东林日报在短时间内借助我们的网络铺开到江南四省,但是四省的百姓们却更喜欢我们的报纸呢?”
“哈哈哈哈~~殿下说的极是。要想把人摔疼,得先把他捧上去!”
“李纯忠,有你这么说殿下的吗?这叫扶上马,再送一程!”
“哈哈哈,张世泽,你才叫阴险呢。送一程?送到哪儿?”
众人一起大笑一阵后,朱由栋拍拍手:“所以说,帮东林是有必要的。不过,既然多了一个竞争对手,接下来,我们自己更要好好做事了。张先生,吾的意思,近期的报纸,要多给射雕一个版面,力争七日之内将射雕结尾。”
“殿下,射雕要是完结了,我们的报纸销量?”
“呵呵呵,射雕本来就进入尾声了嘛。最后的结局很多猜都猜得到了,这样的射雕无法凝聚更多人气了。必须得推出新的主角,新的故事。”
“新的主角?”
“是啊,这次的主角是杨康的儿子。”
第一二零章 扶上马送一程(二)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发声……霸气啊,殿下还不到八岁吧?就写出如此诗句,这是王者之风啊!”
“哈哈哈~~谁不知道东林搞这个征文是想挑战金陵日报?可是结果呢?满满两个版面,数十首诗词,都在殿下这首七绝面前黯然失色。”
“这位兄台,你用词不当啊。这不叫黯然失色,而是尽皆臣服。”
“唔?有道理有道理。这两个版面的其他诗词,在殿下这首七绝面前,不都是如同看到一代英主后瑟瑟发抖的臣子么?哈哈哈,我大明真是苍天庇佑啊!”
时间来到三月十五日,大明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省八成以上的州县,都出现了东林日报的身影。
这当然是方山杂货铺各个分店的功劳。
镜子、玻璃、眼镜、座钟、各类烟花爆竹以及香皂、蜡烛、果酒等商品都有极高或者较高的利润。而且由于得到了各地锦衣卫的大力支持和保护,大明这个时代经商最大的成本:打点各路好汉官爷这一项,对于各个县城的方山杂货铺是不存在的。所以,一方面是利润高,一方面是支出减少。故而方山产业园可以承受在各个县城开设分店的成本。
事实上,现在各个县城的方山杂货铺,除了卖东西赚取利润之外。也拥有着江南四省最大、最快捷乃至最安全的物流、通讯渠道锦衣卫的消息渠道,比普通的驿站是不是要可靠得多?
这也是东林书院不得不捏着鼻子和太孙殿下合作的原因。
文人好名,这是古今中外相当一部分文人的通病。这东林书院里的文人们,那就更是全都如此,无一例外。
要求名,在这个时代,办报是最快见到成效的了。可是这报纸办出来了,要想卖的广,让更多的人看到。抛开报纸的质量和售价不说,这物流渠道才是最根本的东西啊。就譬如说现在大明这两份报纸的头版吧,都是刊载国家大事。本来东林在这方面比起皇太孙就缺乏消息渠道了,若是物流还跟不上,你报道的都是人家半个月前刊载过的。那谁还鸟你?
所以,虽然知道完全依赖竞争对手的物流渠道是个极大的隐患,但顾宪成、高攀龙等人还是捏着鼻子认了。非止如此,他们还得恭恭敬敬的把朱由栋抄来的那首七绝给安排在七版的正中间位置。这一版的责编薛敷教还舔着脸做了一番点评,很是柠檬味的赞赏了一番。
看到这一切的朱由栋也有点吃惊:谁说东林党人都是一根筋的?涉及到他们自身利益的时候,也是很灵活的嘛。谁说东林党人都是道德洁癖患者的?跟小爷这样的大魔王合作他们也是能做到的嘛。
就这样,双方一起共用发行渠道,相安无事的和平到了这一年的六月。
东林书院。
“存之(高攀龙),这不是真的吧?”
“哎,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就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三月报纸的销量还有一万三千份,怎么到了五月就只有五千八百份了?”
“叔时(顾宪成),总之一切都是愚弟这个总编做得不好。愚弟愿意辞去这个职务,把责任担起来。”
“存之稍安勿躁。你这几个月的辛苦,我们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该不会是方山杂货铺对两家报纸的销售区别对待吧?”
这话说出口后,顾宪成的老脸也禁不住红了一下:其他州县不好说,至少在无锡,方山杂货铺对两类报纸都是放在一个地方统一销售不做任何诱导性推荐,凭君自行选择。
至于其他州县。呵呵,东林日报是江南士绅与太孙殿下争夺舆论的重要阵地,各地士绅嘴上不说,其实关注得很。若是方山杂货铺真的对两种报纸区别对待,那这些各地的地头蛇还不马上抓住这一点对金陵日报大肆攻击?
可是这几个月来,哪怕最挑剔的士绅,也对方山这边的公平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东林日报在这几个月的竞争中逐渐的败下阵来,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一个:内容不接地气。
应该说,东林书院的这些君子们都不笨,都从金陵日报当中看到了很多东西。为了和金陵日报争夺销量,他们皱着眉头的去写志怪类小说,咬牙切齿的学着用白话文发表时评和杂文。可以说,为了让更多的人接受他们的观点,他们真的是做了很多在以前他们自己看来都有辱斯文的事情。
但,到底是官宦、士绅和一众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的结合体。这样的群体,无论怎样努力,比起朱由栋以及他手下的落榜秀才、白首老童生、在民间摸爬滚打多年的胥吏之子们来说。在接地气方面,东林是绝对比不上的。
金陵日报最大的优势当然是有朱由栋这个穿越者,现代而成熟的营销、管理方式,让金陵日报的成长过程完全没有适应期,直接拥有了成熟的办报理念和销售方式。
而且朱由栋可没有东林那群君子们又要什么什么,也要什么什么的扭捏。都办报了,还不让登广告?而且这是大明啊,秦楼楚馆是合法而公开的存在,为啥不能让她们也来登广告?广告这玩意儿是报纸生存的主要资金来源不说。而且老百姓确实也有要看广告的需求啊。
至于说射雕也好,神雕也罢。那是迅速积累人气的加速器。有,金陵日报的发展速度会加快。没有,在当前娱乐方式极为落后的明代,金陵日报也会缓慢的达到很高的程度。
总之,在这场报业竞争里,拼销量?东林本来就没有赢的可能。
在今年三月的时候,很多背后站着当地士绅的酒楼、秦楼楚馆什么的,还要组织本酒楼供养的说书先生先读东林日报,再来读金陵日报。很多州县的地方官,除了按照太孙教令在本衙门外的报刊栏张贴金陵日报之外,主动的贴上了东林日报。可是三个多月下来,还坚持每日朗读东林日报的酒楼已经不多了:人气全垮了啊,在到底是维系与顾宪成这样退休官员的友情、为本群体争夺舆论权和自己产业赚钱上。绝大多数士绅诚实的选择了后者。
各地州县的报刊栏也慢慢的把东林日报给取了下来:酒楼里的市井小民不爱听东林日报倒也罢了。便是能够独立识字的读书人也不爱看!他们在给本地主官的意见里非常清楚的说明:明府大人,与其张贴东林日报,不如多贴一份当日的金陵日报,方便更多的人观看!
这样的窘境,直让各地士绅们对东林书院这群君子们,有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感觉。渐渐的,各地士绅每月的资助也明显减少,不少士绅干脆说家中贫寒,前次的赞助已经是倾尽所有云云……
总之,这场报业竞争,只花了不到四个月,就要彻底见分晓了。
这就让东林诸君子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