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搬家并不简单(二)
红河庄的产业是不能因为朱由栋的南下而彻底关闭的:华夏实在是太大,要想通过“新兴”产业对全国经济产生影响,这生产基地肯定不能只设置一个。而且,作为一个不到六岁的孩童,朱由栋要离开万历这么远,总是要留下点“人质”的。所以,红河庄的产业可能会因为朱由栋的南下而调整,但绝不能彻底关闭。
本来一开始,朱由栋是计划由沈鲤、英国公府和宁远伯府来共同守卫这一产业的:你不能经常去麻烦万历,毕竟他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某人的爷爷。在这个三角链中,为人方正的沈鲤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有了这位的存在,文臣这边就不能统一起来,而只要文臣们没有统一立场,单是英国公府就能摆平九成九以上的麻烦……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朱由栋到底只是历史爱好者而不是明史专家,他怎么能记得沈鲤是哪年致仕的?
长叹了一口气,送走了沈鲤后,朱由栋迎来了温体仁。
“温先生,有这么个事……”
虽然是坐着,但身体始终保持微微前倾的温体仁认真听完了朱由栋的叙述后眼睛灵活的转了转:“臣恭贺太孙,雏鹰展翅,当在今日。”
“呵~~温先生,雏鹰从悬崖上飞出,有可能就此翱翔天地,也有可能一下子就摔下山崖粉身碎骨啊。”
“殿下需要臣做什么?”
聪明人啊!朱由栋嘴角一扯:“温先生,您与孤可是有近两年的师生之宜,是孤最信任的人之一。现在,孤要去南京坐镇,很多事情可不能少了温先生。”
众所周知,南京也是有六部的。不过南京现在到底是没有皇帝的,一百多年来也没有太子这一类的储君坐镇。所以南六部的实际政治地位和等级,是要弱于北六部的。
现在的南六部,很大程度是养老院、流放所(皇帝或者权臣不喜欢某大臣,但又不好直接一撸到底,就把这样的大臣仍到南六部挂起来)。
当然,南六部里,兵部还是非常有实权的。南京户部负责收取应天府周边江南四省的赋税,这笔金额占到了大明全国收入的五成以上甚至更多。此外南京户部还捏着全国的盐引和户籍,可以说在经济上,南京户部是真正的重中之重。所以,也有部分年轻的官员,被各自身后的大佬送到了南六部:先把级别提起来!
在朱由栋原本的计划里,是想借着这次南下,把温体仁调到南京礼部担任侍郎的:江南到底还是人文荟萃之地,未来朱由栋的事业离不开大量的人才。虽说南京礼部既不能干涉北京的会试,也无法主宰应天的乡试。但是有了礼部侍郎这个头衔,温体仁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视察江南诸省的学校,联络江南诸省的学子……
不过现在沈鲤即将致仕,这个计划明显是不行了。在孙承宗、熊廷弼已经外放,沈鲤致仕后吕坤也一定会辞职的环境下。老温已经是朱由栋身边单就官场协调能力而言,最可靠的人了。
“殿下,臣身为殿下的侍讲,理所当然要为殿下所驱驰,不管是随着殿下南下,还是为殿下留守京师,臣都甘之如饴。”
“嗯……温先生,孤是这么想的……”
“臣明白了,一切但凭殿下安排。”
送走了温体仁,朱由栋先后面见了张以诚、徐光启、赵士帧、利玛窦、魏忠贤、曹三喜等人。
在老温必须留在北京的前提下,张以诚是必须要南下了。可惜这位状元郎现在官衔太低,无论朱由栋怎么活动都没法把他弄到南六部里去做侍郎。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朱由栋的计划里,是把张以诚安排到应天府。
徐光启、赵士帧当然也是要南下的:红河庄以后只是一个生产基地。研发中心是必须要跟着朱由栋走的。非但他们两人要走,红河庄里干了一年多的各个工匠连带其家属也要全部带走。
至于利玛窦,朱由栋则是好一顿坑蒙拐骗:利先生不要舍不得北京城里刚刚发展出来的几个教徒嘛。到了南京,孤划一块地给你给你建新的天主教堂好不好?你看啊,你和耶稣会的联系都是要通过澳门周转的,澳门北京之间实在是太远了。去了南京就不一样了,全程水路啊!多快捷!嗯,说起来,上次你给我找的磨镜师相当不错,我还要继续扩大规模,你直接让他们来南京吧……
至于对曹三喜,那就简单多了:孤要带你去南方会一会这个时代最会做生意的,你怕不怕?不怕啊?那就走吧!
需要留下来的,是魏忠贤。
“小爷,呜呜,照理说奴婢是小爷简拔起来的。小爷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可是奴婢实在是舍不得离开小爷啊。”
“好了好了,快四十岁的人,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忠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孤要南下,在这大内之中必须要留人。王承恩呢,年纪实在太小,孤走了,他一个人可扛不起整个兴华宫。”
“呃……小爷,就不能让小曹留下嘛?”
“……忠贤啊,你是孤直接简拔出来的。而大伴……不是啊。”
听了这话,魏忠贤的情绪一下子转悲为喜:原来如此,原来小爷最信任的是我!
“奴婢明白了,虽然奴婢舍不得小爷。但既然小爷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奴婢若是还想着跟随小爷南下就是太不知好歹了。如此,请小爷放心,奴婢便是拼了性命,也一定要在北京为小爷看好家!”
“嗯,忠贤啊,听说你最近两年都是努力识字,这很好。以后孤去了南京后,北京城这边的消息,孤只有靠你来传递了。不要怕自己的字难看就不敢写,孤以后只看你的亲笔信……”
“是,小爷!小曹前些日子给奴婢讲过君不密则……呃……总之请小爷放心,奴婢一定按照小爷的吩咐办。”
“嗯,好好做。你的未来,可不止一个太监啊……呵呵呵……”
……
万历三十四年六月,御史侯庆远上书,言我朝早有祖制,储君镇守南京。但自宣德以来,因种种原因未能施行。今我朝太子、太孙均身体康健,心智成熟。实应恢复储君镇守南京之祖制。
此书一上,顿时响应者有之,反对者更是大有人在。但在皇帝、内阁三阁老一致同意下,此议得以执行。
六月十八日,万历颁布了一系列圣旨,并迅速的得到了内阁的副署。
其一:皇太孙朱由栋,将于万历三十五年出镇南京。南京六部、都察院等各官员,南京五军都督府各将军提督以及南京守备太监具受其节制。以上诸人原本负责事宜,先奏报太孙,若太孙不能决断者再奏送北京。
其二:北京都察院御史杨廷筠加右佥都御史,任应天府府丞。
其三:河道监督李之藻入南京都察院,任御史。
其四:迁翰林院侍讲学士张以诚为应天府提学御史。
其五:翰林院庶吉士徐光启,改任南京国子监司业。
其六:北京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温体仁,迁任北京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
其七:原延绥镇总兵李如樟,迁任南京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这些旨意发出后,整个大明的官场瞬间明白了过来:皇上的决心已经定了,太孙出镇南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祖制在此,加上太孙实在不好惹。所以这一次大明的言官们虽然也反对了一阵子,但看到局势明朗了倒也不再说什么了。相反,不少官员都舔着脸往着兴华宫凑:殿下,南方好啊,带上我去吧?
对于这些人,朱由栋一概不理:一方面是为了把自己的老师们安置好就已经在万历那里花了大力气,要安置更多的人实在是力有未逮。另一方面则是:你们算什么东西?我为啥要关照你们?
这些官员在朱由栋那里碰了软钉子,当然非常的失望。可是还没等到他们把不满化为奏章再次去弹劾朱由栋的时候,更大的浪潮来了。
七月,首辅沈一贯,三辅沈鲤同时致仕。
同月,万历皇帝下诏,自万历三十五年起,全国停止征收矿税!
第七十七章 刘大刀的奋迅(一)
就在北京政坛因为朱由栋的出镇南京激起一阵涟漪的时候,同样是在这一年的六月十五日,在炎热的彩云之南。四川总兵刘率领着一万余明军已经挺进到了木邦城附近。
“报,孙大人、刘大使、大帅!前方已经探明,木邦城已经被缅贼团团包围,由于贼子人数太多,小的们没法抵近打探!”
“嗯,贼子大概有多少人能估算出来么?”
“这个……诸位大人恕罪。贼子营盘实在太大……不过粗略估计,怎么都不会少于二十万。”
“知道了,再探吧!”
“得令!”
斥候走出大帐后,刘略微思索了一下对孙承宗道:“孙大人,末将有点浅末愚见,还请大人……”
“刘帅请讲。”
“孙大人,现下战局很清楚。缅贼果然如孙大人事先所言,来得极快不说,这人数也极多。虽说缅贼的战力比之土鸡瓦狗也就是略微强了那么一点点,但是这么多贼子,确实不宜正面对敌。”
“刘帅所说不要正面对敌本官是同意的,但是刘帅对缅贼战力的评价,呃,本官第一次来这南中,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是刘帅,不要小看敌人啊。”
“呵呵呵,孙大人请放心。这缅贼嘛,每次打仗都喜欢带上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一起出动。但是这其中真正能打的,顶天也就几千人。”
按照这个时代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沐家的记载,此时的缅甸军队,主要分为四个部分。
其一是缅甸雇佣的红夷兵,这是缅甸军队里战力最强的。
十五、十六世纪,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纵横七海的世纪。根据两国《托尔德利西亚斯条约》规定,葡萄牙主要往东半球发展,西班牙主要是在西半球发展。所以,在这个十七世纪的头几年,不管是印度还是缅甸乃至泰国,都能看到不少葡萄牙人。
和西班牙拥有近两千万本土人口,面对殖民地时能够大块的鲸吞下去并建立大小不一的总督区不同。只有两三百万人口的葡萄牙,在东方扩张殖民地时,一般只能占据一个点,然后利用这个点做贸易,获取利润等。
所以,和西班牙在美洲的扩张遭遇激烈反抗不同。葡萄牙在东方的扩张,遇到的阻力相对比较小。非止如此,由于他们带来了各种新奇的物品,有时候甚至还很受当地土著的欢迎。
1579年,葡萄牙王室绝嗣,西班牙借此机会吞并了葡萄牙。然后此时此刻散落在东方各地的葡萄牙人就陷入了迷茫:祖国已经没有了,做西班牙人吧又心有不甘。所以此时在各个殖民地的葡萄牙人,与当地土著的交流突然之间变得广泛而深入了起来。
缅甸王就是在这个时期,拥有了一队大约五百人左右的西方白人雇佣兵的。这其中,就是以葡萄牙人为主。
这一支军队,虽然人数少。但是人人装备火绳枪,还配有大炮。所以,这是缅甸军队里战斗力最强的部队。
接下来,是缅王的亲卫队。人数也不是很多,大约两千人左右。这支部队的士兵都有精良的战甲和武器。对缅王的忠诚度也极高。
然后是各个邦主的亲卫队,无论是人数还是战力,都比缅王的亲卫队要差了一些。
最后则是数量极为庞大的普通士兵,他们有的承担前面三支部队以及各级贵族、军官的服务工作。有的担任军中杂役,有的负责后勤。
打仗的时候呢,各亲卫队率领部分普通士兵先出去打。局面相持住后就派出红夷雇佣兵发动雷霆一击。敌方一个点被突破后,潮水般的普通士兵就汹涌而上,一下子就把对方的防线彻底冲垮。
刘虽然不是沐家可以世镇云南,但是早年和邓子龙携手,也和缅甸的军队打过多次交道。所以,对于缅军的战力,还是非常了解的。
“所以说啊,孙大人,缅贼其实厉害的也就是那几千人。但就是这几千人里,唯一要让末将忌惮的,也就是那几百红夷罢了。至于其他的那些家伙,呵呵……”伸出一只手,翻了两翻:“易如反掌!”
说完这句话刘的手指又指向大帐角落里的一个军官:“大人,这厮叫王永进,现在是一名参将。二十一年前,他还只是个小兵,当年高国春总兵(当时是把总)率领几百个兄弟击溃过缅贼上万人的营盘。他就是其中一员!”
这个叫王永进的中年汉子听到刘的话后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孙大人,嘿嘿嘿……这缅贼,就如大帅所言,一支行伍里能打的就那么几个。所以这样的军队持久力完全不够,只要能够顶住其精锐的三板斧,缅贼那所谓庞大的兵力,最终都是累赘!”
“好!王将军说得有理!”夸奖了王永进一句后,孙承宗站了起来:“既如此,那本官在此发令。”
“我等请大人示下。”
“本官出京前太孙殿下一再告诫,本官只负责把总,具体如何作战由各位将军自行商议确定。所以,到了这木邦附近,怎么打,本官就不管了。本官只要两个结果:其一,木邦城里剩多少人不要紧,但一定不能有姓罕的(木邦土司姓罕)。其二,缅贼呢,这一次肯定要打痛,使其经过这一战后,起码十年不敢大规模侵犯我大明。但又不能打死。因为有缅贼的存在,更南面的暹罗才不会迅速坐大。如此,我大明的孟垠府(此时紧邻泰国,后世是缅甸领土)才不会受到暹罗的侵犯。只要能做到这两条。其他的事情本官一概不问,只会和刘大使一起,为各位将军和兄弟们做好后勤,让大家足衣足食,后顾无忧的为国厮杀!”
“是,我等谨遵大人命!”
……
与此同时,木邦城内。
“大明的援军还没有看到么?”
“主人,我们最近回来的斥候是三天前入城的。他报告说,北方没有看到红色。至于最近几天,我们的人根本就出不了城。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了。”
“哎,这下可真的不好了。实在是没想到这阿那华隆来得这么快,而且居然带了这么多人!他家里都不留人守卫了吗?沙廉的红夷人进犯怎么办?南边的暹罗,那个出身之时佛祖现世的罗浮屠打过来了怎么办?”
看着主位上的罕盖一个劲的帮着现任缅王阿那华隆瞎操心,下面的木邦各个头人们却是心思各异。
“来啊,传令下去,弄一些石条,把各个大门全部堵死!防止这个时候有叛徒从内部打开城门。”说完这句话后罕盖颓然的坐了下来:“接下来,我们只有等待大明的援军了。”
第七十八章 刘大刀的奋迅(二)(收藏满三千加更)
现在的缅王叫阿那华隆,他是缅甸东吁王朝最伟大的君主莽应龙的孙子。
一代雄主莽应龙打下了缅甸有史以来最大的疆土(包括今天的缅甸、泰国、老挝全境以及柬埔寨、印度东北端和孟加拉国的一部分),但也严重的透支了缅甸的国力。所以在他去世后,东边的暹罗再次独立,东南的孟族人也开始反叛。非止如此,暹罗的雄主纳黎萱甚至反杀入缅甸境内,割走了不少缅族人的固有领土。
还好,现在纳黎萱死了,暹罗的新王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所以缅甸东边的威胁是暂时解除了。剩下的敌人里,东南方向的孟族人需要的是安抚,西南沿海的红夷人多少给些好处也是能够让其消停的。现在的当务之急,乃是趁着暹罗暂时无力进犯,抓紧时间把木邦这颗钉子给拔了!
此时的缅甸王国,所占据的地盘大多数是位于西部高山和东部高原之间的伊洛瓦底江平原。平原地区对于农业民族来说当然是极好的,但是缅族的统治者每次向东北抬头,看着位于高原之上,对着缅甸居高临下的木邦,那真是如鲠在喉。数十年来,历代缅王都渴望拿下木邦,由此给自己本土的精华伊洛瓦底江平原部分建立一道可靠的屏障。
可惜,缅甸的国力和大明比起来实在是过于悬殊,即便是莽应龙这样的雄主,对上大明的一个云南布政司都力有未逮。终莽应龙一生,不管他在中南半岛甚至印度半岛的东北端上是多么的纵横无敌。但是面对大明的正规军,还是难求一胜。
所以这一次,为了拿下木邦,阿那华隆用上了全力。
他动员了整整三十万军队出征木邦,可以说是把整个国家的适龄男子全部掏空了。其计划就是要速战速决,用狮子搏兔的架势,趁着大明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的拿下木邦。
六月初一发兵,初十抵达木邦城下,十二日全面完成合围。在大规模打造了三天攻城器械后,十五日,三十万缅军在各级军官、邦主的督促下,开始了不计伤亡的蚁附攻城。
也是在这一天,孙承宗、刘等率领的一万余明军来到了距离木邦四十余里的山谷。
在初步探明了战场情况后,刘做出的决策是:不去木邦城,全军绕道继续南下。
二十八日,在疯狂进攻十三天,付出了三万余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后。木邦城破了……
“恭贺王上踏平木邦!”
“恭贺王上成就历代先王未曾达到之伟业!”
“呵呵呵,这都是大家忠于王事的结果。”这一代的缅王虽然在军事才华上比起莽应龙来说差了不少,但在政略上或许还要稍稍好一些。所以,虽然拿下了木邦这个反复纠缠了数十年的宿敌让人成就感爆棚,但是阿那华隆此时的脑袋还是保持了清醒。
“罕盖是生是死啊?”
“回王上,罕盖已经死于乱军之中。”
“哼!真是便宜他了。其他的罕家人呢?”
“有一些战死,也有不少投降的。目前城内比较混乱,还没法清楚的计算出来。”
“传令下去,百姓秋毫无犯。罕家人一个不留!”
“是,遵命,王上。”
负责攻城的将领退下后,阿那华隆转过身来:“他泰隆,最近派出去向北查探的探子回来了么?”
“回王上,三天前派出去的探子还没有回来。”
“这么说,暂时还没有发现明军?”
“是的,迄今为止,正北方向昆明到木邦的官道上,没有发现明军。”
“嗯,那就好啊。看来我们这一次忍受着国内夏收大损的代价,动员三十万人进攻木邦是对的。”
“英明无过王上。这一次,我们只花了半个月就拿下了木邦,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半年甚至一年久拖不决,如此,大明再也没有了反应的时间。”
“嗯,木邦已下。接下来,我们要做三件事。”
“请王上吩咐。”
“第一,派出使者,携带黄金珠宝,立即赶赴昆明,向大明的云南布政司禀报我缅甸与木邦的战事。一定要重重的贿赂大明的文官,要反复说明,这只是大明的缅甸宣慰司和木邦宣慰司之间的内战。绝对不是缅甸国对大明麾下宣慰司的侵犯。没有了木邦,我缅甸也一样对大明称臣纳贡嘛……只要云南地方官员不想打,大明的皇帝多半就不会再派兵来了。
第二,让纳猜素将军率领他的兵马北上,在腊戌山附近沿着官道修筑工事……虽然我认为大明在知道木邦已经彻底覆亡的结果后应该不会再出兵,但做事情总要预防万一。
第三,加紧木邦城内及附近区域百姓的收拢。木邦这地方多山区,出产贫瘠。要尽量的把这些百姓迁到我们的伊洛瓦底平原,让他们去开垦那里肥沃的土地,恢复我们的国力!”
“是!”
在历史的本位面,阿那华隆这三招都见效了。由此也导致木邦永久性的离开了大明的版图。非止木邦,由于这块屏障的丢失,加上后面女真的崛起,导致大明再也无力守卫西南。然后,木邦东部的孟垠、西北方向的孟养,全都被缅甸拿走了。
不过在这一世,因为穿越者的原因,大明提前派出了援军。
然后……
“报~~启禀王上,在我们的后面,发现了明军!”
“什么?!”
七月三日,第一批南归的缅军压着部分木邦的百姓向南回师。结果碰上绕道到了他们前面的明军。然后猝不及防的缅军损失惨重,一个照面就丢了七八百人。连带着木邦的百姓也逃掉了不少。
“怎么回事?明军怎么跑到我们后面去了?”
木邦宣慰司所在的这个地方,后世叫做掸邦高原。(所谓掸(dan,三声)族,其实就是傣族、泰族。木邦和缅甸为什么不对付,除了地理位置外,民族原因也是一方面)。说是高原,但其海拔也就1200米上下,比云贵高原都不如。所以,这个时代的这块地盘,其实大部分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
原始森林嘛,到处都没有路,但也到处都是路。在知道木邦被三十万缅军围困后,刘明智的没有正面硬怼气势正盛的缅军,而是从茂密的森林里绕道南下,跑到了缅军的后背。
这当然是及其冒险的举动,但非如此,不能达成朱由栋的要求。
虽然掸邦高原的海拔并不高,但和海拔也就一两百米的伊洛瓦底江平原比起来,那就是巍峨耸立了。
现在问题来了:平原和高原移行处,其交通往往是极为困难的。阿那华隆这次出征,花了整整十天时间,也才开辟出一条粮道。而现在这条粮道被刘给卡住了!
第七十九章 刘大刀的奋迅(三)
“贼子又上来了!弓箭手!”
“贼子近了,弓兵退后,滚石呢,给我招呼下去!”
“贼子上墙了!兄弟们,抽刀!”
“嚯~~~!”
时间来到七月十五日,距离缅军发现后路给明军切断已经过了十二天。
十二天里,阿那华隆先是派出使者来到刘军中送礼,反复口称误会,但都被刘推给了孙承宗。至于孙大人嘛,嗯,孙大人是大明的忠臣不假,但他也是大明的文臣啊!面对缅甸的使者,孙大人云里雾里的说了一大圈,使者总之是不得要领!
使者不得要领没关系,关键是陷在木邦的二十六七万缅军和俘获的七八万木邦百姓是要吃饭的!三十四五万人加上一定数量的战马,这人吃马嚼的,每天消耗的粮食是极为惊人的!
一方面是缅甸此时的战争水平还不太高,和华夏各朝政权打仗无比重视自己的粮道比起来,他们明显对粮道的重视程度不够。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此次缅甸空国而来,其实力对于木邦是碾压级的。三十万大军把木邦围了个水泄不通。在这样的情况下,确实没必要花费太多的精力在粮道保卫上……
于是,刘成功的从旁边绕开缅军主力,并从容的在木邦城南一百三十余里的距离,找了一段狭长的山谷布阵。
这道山谷是缅军粮道的必经之路不说,更难得的是,虽说由于地理原因,这一块的地形总体是西南低、东北高。但就是这么一段,西南、东北的地势是差不多的。然后刘在这里修筑了一道矮墙,然后明军反而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在使者谈判不成后,阿那华隆无奈的开始命令麾下的将领率军冲击明军的防线。
至于说绕开刘的防线,另外找路走这个选项……没错,明军出发的时候满额一万二,一路走来因病减员后也只有一万一千多一点。这点兵力,只够守住一个点,是绝对没有能力守住一个面的。但是问题在于,在这个绝大多数地貌都还是原生态的时代,不要说平原高原移行处了,就算是平原地区,要想在官道之外另外找一条路出来也是千难万难。若是放弃这条道路,去走其他的荒山野岭……职业军人是可以的,民兵和百姓是万万不能的。如果阿那华隆真的这么做了,那么最终返回平原地带的,能够有十万人就逆天了。
三十万出去,十万人回来?那缅甸东南部的孟族人只怕会欢呼雀跃般的汹涌杀来!
所以,这个时候阿那华隆没有选择,只能是强令麾下的将领们率领那些战甲都没有,手里拿着一把巴冷刀就算士兵的炮灰们不断冲锋。
太阳开始渐渐西沉,在打退了又一次的缅军冲锋后,战场开始安静了下来。
再一次巡视防线,不厌其烦的严令守夜的士兵仔细值守后,刘回到了防线之后不过两三百米的大帐中。
“刘帅,今日斩首了多少啊?”
“不多。”刘重重的坐在了一个马札上,任凭身后的亲兵来给自己卸甲:“这十几天对面派来冲阵的都是送死的杂碎。几波弓箭,一两轮檑木下去就散了。真正冲到我军阵前逼得我军拔刀的,每次也就一两百人。所以,今天的斩首估计跟前些天差不多,也就三四百级吧。”
“嗯…....如此说来,这十几天下来,敌军的损失大概在五六千左右。”孙承宗捋了捋胡须:“刘公公,你怎么看?”
“呵呵。”没有胡须的刘时敏抚胸而笑:“孙大人这是考校咱家呢……咱家以为,缅王这是在用军中战力最弱的部队来试探我军的实力,同时消耗我军的弓箭。”
“刘帅觉得呢?”
“刘大使说得在理,不过末将以为,对面的缅王其实也在等待天日放晴。”
此时乃是七月,正是缅甸的雨季。从缅军冲击明军防线开始,十二天里,前面十天都在下雨。而且很多时候都是下的瓢泼大雨。总算是这里的山崖不是喀斯特地形,不然说不得,塌方啥的来几次,大家都不要再打了。
“孙大人、刘大使,这十几天来,缅军派来冲阵的,除了少数士兵战甲齐备外,大多数都是无甲辅兵。至于缅王麾下最精锐的红夷兵,那是一个都没有看到……最近两日,天气开始放晴,如此,对方的火器怕是能派上用场了。”
“刘帅,咱家看我军也是有鸟铳的嘛。”
“呵呵,刘大使啊。是,我军是有鸟铳,不过这鸟铳可是工部造的,末将的儿郎们可不喜欢用。”
“那该如何应对?”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嗯……”低头再次思索了一会后刘对身后的亲兵道:“王永进回来了没有?”
“王将军?属下不知。”
“速速去查,若是回来了,让他赶紧的过来!”
少顷,满头大汗的王永进在大帐外请见,被帐内三人迅速的叫了进来。
“老王,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几天出去打粮收成如何啊?”
“嘿嘿,大帅,末将也是刚刚到。至于说收成,好收成啊!前天在西南的一个河边扫了一个大寨子,得粮不下两万石!”
“好!如此,本将后顾无忧矣!”
到底是为了绕道到缅军的后面,所以这一支明军除了随身携带的干粮,是没有多少随军粮车的,全军上下满打满算不到二十日军粮。在择定阻击地点后,除了让麾下士兵修筑矮墙外,刘在第一时间派出麾下仅有的五百骑兵,带着战斗力相对较差的广南卫、洱海卫士兵南下,到缅甸的平原地区找粮。
这个找粮,那就是明抢了。不过缅甸的平原地区并不在此次明军需要征服的范围之内。加之不抢粮食来,口袋里的缅军没有饿死,本方就要先饿死。所以,对这个事情,孙承宗和刘时敏都视而不见了……
总之,这种事情,对于刘的军队来说,也算是老本行了。那效率可不是一般的高。
九日前,第一队归营的打粮队带回了三千石粮食,解了大军的燃眉之急。而当王永进这一队走得很远的打粮队带回了两万石粮食后,刘等人的心彻底的踏实了。
“孙大人、刘大使,如此一来,我军至少有两月之粮。而对面的敌军嘛,呵呵,也不知道那个罕盖破城前有没有把城里的粮食付之一炬。但就是整个木邦的存粮都落入缅军之手,要在这里对耗,末将也是不怕的!”
“呵呵,刘帅,本官听闻整个木邦的百姓不会超过十万,那木邦城里能有多少存粮?对面可是整整三十多万人啊,要多少粮食才能撑住两个月?”
“哈哈哈哈~~”刚刚抬头仰天一笑还没收声,刘敏锐的把耳朵竖了起来:“嗯?什么声音?不好!贼子夜袭!”
第八十章 刘大刀的奋迅(四)
作为个人武艺出众的猛将,刘率军作战,从来都喜欢靠前指挥。所以,这一次的他大帐离防线很近,前方稍微有一点响动,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站起身来,早有亲兵提着他的大刀递了过来,手里一握大刀,刘便要出帐。
“刘帅,还请披甲!”
“呵呵呵,贼子夜袭,看来这一仗可没前些日子那么轻松了,这点时间可耽搁不得,末将先去前面看看。孙大人尽管在帐中安坐!”
说完这话,刘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扭头就出了大帐。身后的一队亲兵迅速的跟上。
几个大步,刘便已经跑到了距离防线不远的地方。抬头一看,只见自家防线虽说厮杀声不断传来,但总体仍然井然有序。不由得心中大定!
“嘿,早就听说马宣抚的白杆兵是我大明卫所兵里难得的精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负责这一晚轮值的,不是刘的本部兵马,而是马千乘率领的石柱白杆兵。虽说白杆兵威名在外,但到底不是刘自己的手下。所以一听到防线有异动,刘连战甲都没有披挂,直接就冲了上来。待得抵近一看后,心里顿时踏实了大半。
等到再走近一些后,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见头包白布的白杆兵们或单人舞动白杆枪,或十数人联合组成枪阵,稳稳的把汹涌而来的缅军抵挡在了防线之外。
在这之中,又有一个高挑的身影,舞动起白杆枪来犹如瑞雪飞舞,梨花分飘。所过之处,尽是各种口音的惨叫,当面尽无一合之敌!
“真猛将也!”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后刘提刀就要上前亲自入阵,终归是被自己的亲兵拦了下来:“大帅!现我军战线稳如泰山,大帅尚未披甲,不必如此啊。”
“嗯。”猛将并不是都是蠢将,刘自然知道轻重缓急,略微思索了一会便道:“传令,让我们的锐锋营在防线后二十丈处列队,随时准备支援石柱司的兄弟。再让劲锋营在大帐前列队,准备替换锐锋营。其他各营,都退到大帐后面休息,严禁出营乱跑!违者斩首!”
“得令!”
他这边刚刚下令,再一抬头,却看见孙承宗和刘时敏已经披挂整齐,来到了他身边。
“孙大人、刘大使。”一路行来,刘对这两位监军早就无比满意:他刘打了一辈子的仗,接触过的文官、宦官监军至少有一打。就没见过像这两位能够与厮杀汉们如此同甘共苦的。所以这时候,虽然距离前线只有几十米,但刘一点都没有说要对方去后方暂避的话。
“战况如何?”
“贼子这次应该是出动了缅王的亲军了,这战力比十几天的炮灰可强了不少。而且这时机也挑的很好,到底是打了十几天,一次都没有发动过夜袭。所以这一次贼子成功的摸到了我们的矮墙下。不过……”刘很是感叹的说道:“马宣抚带的好兵啊!临危不惧,还能迅速的组织起来对贼子进行反杀。便是末将的家丁队,也不过如此了吧。”
感叹完后刘手指一扬:“孙大人、刘大使请看,石柱兵人人奋勇,配合默契便不用多说了。那位无人可挡的大将,真让人有千军辟易之感!”
就在孙承宗、刘时敏顺着刘的手指,手搭凉棚遥遥探寻的时候。一个满脸血污,身材高大的汉子匆匆的跑了过来:“末将马千乘,拜见诸位大人!未能提防贼子夜袭,致使其抵近矮墙,死罪死罪!”
“呵呵呵,马宣抚,这有什么?十几天下来,我们都被贼子麻痹了。倒是你的兵,真的好啊!看得本将都艳羡不已啊!”
感激的看了刘一眼,马千乘又转过头来看向孙承宗。
“呵呵呵,马宣抚,那位猛将是谁?”
“哪位?呃……孙大人,那是拙荆!”
“啊?!”
时间慢慢的来到了辰时,太阳跃升出了云层,厮杀了一夜的战场慢慢的安静了下来。缅军在丢下了两千多具尸体后再一次退了下去。
“计算我军伤亡,把阵亡兄弟的尸首拉下来。受伤的兄弟赶紧下去救治。锐锋营接管矮墙,让后面的辅兵上来,补休坏了的墙体……”
这边刘开始指挥四川镇的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替换厮杀了一夜的石柱兵。那边孙承宗、刘时敏却面对着秦良玉啧啧称奇。
“哎,本官小时候听老家的人说书,说到杨家将里的穆桂英,只觉得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心说这女人怎么就能如此厉害,让一众名将都不是对手呢!哈哈!今日一见马夫人,才知穆桂英未必就是虚构之人啊!”
“是啊是啊。”刘时敏也抚胸而笑:“今儿咱家可是涨了见识了,以后回了宫里,可是能吹上两三年呢!”
华夏之外皆蛮夷,但蛮夷里也是有能打的。具体到今晚这一仗,缅军为了这次夜袭成功,真的是下了血本。
连续十几天派了数万炮灰前来送死,当场战死的就超过五千人。更有部分精锐,在昨天白天的冲锋中,借着炮灰的掩护,在矮墙附近挖坑把自己半埋了起来,以便打掉晚上明军撒出的暗哨……如此种种,就是为了不断麻痹明军,为了今晚的雷霆一击!
可惜,虽然他们成功的摸到了矮墙之下。但是面对骁勇善战的白杆兵,最终还是没有讨到好。
在这个过程中,个人武力出众的秦良玉大放异彩。这一场野战,光是死在她手下的缅军精锐,至少也有三五十之数。正是因为她的骁勇无敌,导致缅军的将领只要敢站出来组织本方士兵就被她击杀,由此使得缅军的这场夜袭,始终未能形成重点攻击。从而有效的保护了明军整体防线的蔚然不动!
但不管怎么说,让敌人摸到己方矮墙之下才反应过来。这在军事上是严重的失误,所以马千乘才见到孙承宗等人后就赶紧请罪。
不过孙承宗也好,刘时敏也罢,都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借着夸奖秦良玉,把这事轻轻的揭过了。
就在马千乘大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个刘的亲兵匆匆进帐:“诸位大人,我家大帅命在下前来禀报,贼子的红夷人,出动了!”
第八十一章 刘大刀的奋迅(五)
“~~~~~~”
由稀稀拉拉到逐渐绵密,缅军一方的火绳枪,终于随着天气的晴好而响了起来。
火绳枪的射程在100至200米之间,而弓箭的射程虽说也有百多米。但是弓箭的有效杀伤射程可就比火绳枪少了太多。所以一时之间,明军的士兵们都被迫把头挤在了矮墙之下。
“没事。”一个老兵面色轻松的向对面一个神色紧张的新兵道:“这鸟铳的装填速度很慢,就算是有人专门负责装填,三五轮之后也是要缓下来的,到了那时……嗯?不好!”说到这里老兵再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拉过新兵朝着矮墙后面跑了两三步,然后迅速的带着新兵卧倒在地面上。
“轰~~!轰轰~~!”“咔擦~!”几发炮弹呼啸着破空而来,其中一枚掉到了矮墙后面,砸起了很大一块尘土后,又跳跃起来朝着前面的明军碾压而去……
“贼子居然还有大炮?!”
“他娘诶!这么烂的路,缅贼居然把大炮拉到前面去了?我说木邦怎么破城这么快呢!”
此时明军负责防御的是四川镇的锐锋营,营官姓程,名才勇。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冒险的把脑袋伸出矮墙,然后迅速的拉开值守军官轮流使用的那挺望远镜粗粗的观察一下后,程才勇赶紧的把头缩了回来。就在他的脑袋缩回矮墙下的一瞬间,他明显的听到头上的空气中有小弹丸飞过的嗖嗖声。
“狗日的红夷鬼,这鸟铳打得真准!咦?大帅,你怎么上来了?这里危险得很!”
“哼,贼子出最后手段了,老子怎么能不上来?下面有几门炮?是不是红夷鬼?”
“是,狗日的果然是红夷鬼!还好,大炮不多,也就五门而已。”
“嘶~~~”呲了呲牙,刘深吸了一口气:“戳嫩娘,五门大炮还不多?这么烂的路,我们可是一门炮都没敢带!”骂完这一句,听着又一轮火炮呼啸而来,刘眉头皱的更紧了:“这队红夷鬼果然厉害,这才两轮啊,就有炮弹落到矮墙上了。程才勇!”
“请大帅发令!”
“第一、选两百个刀法好的兄弟,贴着矮墙躲起来。第二、剩下的兄弟,让他们退后三十丈。第三,让他们退走的时候,把矮墙上的所有旗号全部撤下来!第四,通知其他各营,准备营内作战!”
“遵命!”
随着命令的下达,大队明军潮水般从矮墙上退了下去,开始紧张的在墙后一百多米处列阵。
在程才勇跑出去发令的小半刻时间里,墙下的缅军火炮又齐射了两轮。这两次,有更多的炮弹直接击中了矮墙。起码有两段矮墙被砸开了口子。在这两段矮墙下的明军士兵,瞬间就被活埋了。而在看到矮墙上的明军旗号迅速减少后,缅军开始向前推进。
“呼~呼~”传完大帅令,程才勇根本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跑回了矮墙,但仔细一看之后:“大帅?您怎么不走?”
“嘿嘿,老子哪次打仗不是如此。不要多说了,炮停了,贼子开始上来了。”
果然,待得程才勇找到一个矮墙上的缺口,把望远镜伸过去后一看,重重叠叠的人影正在迅速的靠近。
“唔~~大帅,这次缅贼是下血本了,冲在前面的都是披了全甲的精锐不说,还有几百个红夷鬼。”
“嘿嘿,这就是决战了!老子打了十几天也是烦了,就在今日跟这缅贼做个了断。”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觉得头顶上一黑,一个缅军士兵已经从矮墙上一跃而下。待得第二个缅军士兵从矮墙上腾空而起的时候,刘一声暴喝,手中的偃月刀白光一闪,一条大腿瞬间离开了主人的身体,伴随着大蓬的血花飞在了空中。
“兄弟们,起身,杀敌!”
“嚯~~!”
随着矮墙下的明军暴起发难,矮墙后方不远处的明军也齐齐发出一声喊,在各自营官的带领下,向着矮墙冲了过来。
“安闹下密,dua比~~!”
“呃必砍密叠~~”
“por favor!~~”
“兄弟们,干死这群蛮夷!”
一时之间,缅甸语、葡萄牙语、汉语交替响起,汉人、土家族人、缅族人、葡萄牙人,挥舞着不同的武器,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殿下送来的宝刀,果然不是凡品!”微微的侧身,避开朝着自己胸前捅来的一支竹枪后,刘用左手的大盾抵住左侧砍来的巴冷刀,右手一抖,偃月刀再次划出一道白光,其正面这个缅军的手臂又被齐齐的砍掉了。
刘大刀武艺确实高强,作战也足够身先士卒。关键是他还穿着明晃晃的将军铠。自然而然的成了缅军攻击的集火目标。还好此时明军和缅军已经完全纠缠在了一起,前方缅军阵地上的火炮已经停止了发射。不然的话,说不得他就要享受多炮伺候了。
不过战阵之上,个人武艺虽然很重要,但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在陆陆续续击杀数十人之后,刘也开始挂彩了。
“嘿~!”再次击杀一个鼻梁高耸、金发碧眼的白人士兵后,刘却被身后一个不到一米五的缅甸士兵将手中的巴冷刀插在了自己的小腿上。虽说他飞快的转身,迅速的一刀将其枭首。但挂彩就是挂彩了。
“大帅!你怎么样?”
“戳嫩娘诶,居然被这样的三寸丁谷树皮给伤了。”和程才勇迅速的背贴背后,刘终于有了骂人的功夫。虽说嘴上骂着,但手里的动作可是不慢,左手的大盾直接砸在了一个缅军士兵的脑袋上,原本就血迹斑斑的盾牌,又多了一层白森森的脑浆子。
“大帅,现在战场全乱了,双方士兵全都混在了一起,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乱了好啊!我们就……咦!乖乖,上次隔远了点,这次贴近了看,真的了不得啊!”
能让刘在重重围困之中还有心情发出赞叹的,当然是从后方赶来的秦良玉了。一杆白杆枪上下翻飞,朵朵梨花周围,又溅洒出一蓬一蓬的血花。
“马夫人英姿,老夫拜服不已!敢问马夫人斩杀了多少贼子?”
“乱军之中哪有心情计数,刘帅,贼子火炮厉害。现在我军和贼子纠缠一处,贼子的火炮无法发威。刘帅还请下令,让我军士兵始终缠住贼子,一路杀到贼军火炮处!”
“哎,这婆娘一点风情都没有,马千乘那厮真是可怜。”嘀咕完这句后刘也不迟疑:“全军将士,挨个传话!贴着这群蛮夷,追杀到他们的大阵去!”
“嚯~~~!”
“老程,想办法到后面去把老子的帅旗扛过来!”
“哈哈哈,得令!”
随着程才勇的离开,刘有意识的向着秦良玉靠近,随着两个战力最强的明军将领合流,整个明军就有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箭头。在这个箭头的指引下,特别是不久之后刘字帅旗抵达最前线后。整个明军的士气达到了最高点。
渐渐的,缅军被明军压下了矮墙,然后顺着低缓的坡道慢慢的向下后退。到了这一天的午时三刻,只听见缅军阵营里突然发出一声喊,整个缅军部队彻底崩溃了!
“不要放过他们,紧追残敌,贴着他们继续追杀!大明威武!”
“嚯~~~!”
“大明威武!”
“大明万岁!”
第八十二章 大丈夫当如是
“下官大明缅甸宣慰司宣慰使阿那华隆,拜见孙大人、刘大使、刘大帅。”
七月十六日这天,明军与缅军展开了大规模的惨烈白刃战。得益于统帅的勇猛和单兵战力的胜出。明军不但获得了这次战斗的胜利,还把战线从本方的矮墙处反推入缅军阵地。将缅军的五门火炮悉数破坏……
虽然光是这一天的战斗,缅军的阵亡人数没有超过三千人。但是形成三十万缅军骨架的精锐力量,却是丧失了大半。
不能再打了,缅甸这个时候到底还是一个落后国家,蓄奴制在国内还是主流。所以这三十万缅军,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农奴身份。失去了精锐骨干的有效压制,这些平时苦哈哈的农奴,不需要明军来打,自己都可能起来造反!
所以阿那华隆在集中全军最精锐力量突击仍然失败后,非常光棍的自己打了白旗,来到明军阵前请降。
“呵呵,那个,阿什么?”
“回孙大人的话,下官阿那华隆。”
“嗯,你这厮什么时候是我大明的官了?”
“缅甸宣慰司乃是永乐元年成祖陛下亲自设立,世世代代都是天朝藩属啊,大人!”
“你既然是我大明藩属,为什么擅自兴兵,侵犯我大明的其他藩属?”
“孙大人容禀!嘉靖五年(1526),木邦为首,联合孟养、孟密宣慰司偷袭我缅甸。杀我祖上,夺我百姓,割占我之土地。下官的曾祖莽端体当年因为年幼才侥幸逃脱……之后卧薪尝胆八十余年,历四代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三邦。大人,说到这里下官倒是想问了,缅甸自永乐元年以来一直对天朝恭顺不已,朝贡不绝。为何昔年木邦等宣慰司攻伐我缅甸时不闻不问?而我缅甸今日攻木邦天朝却要横加干涉?”
这就是祸水南引了嘛。木邦三司全都是在高原和山地上,产出极少。要生存,必须要夺取适合农耕的土地……不让他们来抢你们的地盘,难不成还让他们来侵犯我大明不成?
当然,外交场合,话是不能这么说的。
“大明一贯对西南六大宣慰司(木邦、孟养、孟密、缅甸、八百大甸、老挝)一视同仁,对你们各家的内政从不干涉,也一直提倡你们彼此之间和睦相处……当然哪,我大明言出法随,说了不干涉你们的内政就是不干涉你们的内政……不过呢,五个月前,木邦宣慰司罕盖上书吾皇,要求举全司内附,由宣慰司变为我大明的直辖州。吾皇仁慈,一开始并未同意。但架不住木邦使者的泣血恳请,吾皇感念木邦军民生计艰难,遂勉为其难准了这一请求……所以,你们缅甸这一次不是土司之间的互相仇杀,而是兴兵侵犯我大明的直辖州!”
看着孙承宗一脸正气的信口雌黄,他身后的刘时敏和刘忍得很辛苦不说。便是这会儿跪在孙承宗面前的阿那华隆也一脸古怪。
不过形势比人强,作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阿那华隆这会儿也只有低头认罪:“下官惶恐,下官不知木邦还能如此,呃,如此仰慕天朝。说起来是下官的不是了。但是大人,错已铸成,还望大人饶恕下官不知之罪。”
“呵呵呵,阿……呃,阿宣慰使,我大明最是关爱藩属。虽说宣慰使犯了错,但只要坦诚认错,老实悔改。我大明也不是不给机会的。”
“下官多谢大人体谅,请大人示下,缅甸应如何对自己的错误进行悔改?只要天朝还让缅甸宣慰司继续做天朝的藩属,便是要让下官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呵呵呵,言重了言重了,来来来,宣慰使请起,本官来跟你说道说道。”
……
一六零六年九月初四,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四十三岁生日。这一天,整个北京城张灯结彩,文武百官、军民百姓,都用各种形式对万历皇帝进行朝拜和恭贺。
在忙碌了整整一个白天,与各级官员、耆老、百姓代表共同完成各项祝寿礼仪后。按照朱由栋的提议,李太后、万历、王皇后、郑贵妃、王贵妃、太子朱常洛一家,以及万历尚未成年就封的三个儿子和尚未出嫁的几个女儿。还有大内里有头有脸的宦官,以及部分高品级的朝臣等共计七八百人,按照一定的顺序,依次登上了承天门。
时间来到戌时两刻(晚上八点),虽说从承天门上看去,整个北京城已经是万家灯火。但到底是没有后世霓虹灯的闪耀,整个夜空虽然有点点繁星点缀,却总体是漆黑如墨了。
朱由栋朝着魏忠贤点了点头,老魏激动的越众而出:“启禀皇上,今日皇上万寿,太孙殿下为皇上准备了烟火表演以表庆贺。请皇上下旨,准许表演开始。”
微微的点了点头,万历道:“准了,开始吧。”
“遵旨!”
老魏起身,再次向万历告罪后来到承天门城楼上,点燃了一根烟花。
瞬间,只听一声巨响,在承天门的上空,一蓬硕大无比的赤红色烟花猛的炸开,顿时让城楼上的人们纷纷举头观望。
随着这一声巨响和天空中这巨大的烟花出现,整个北京城里其他各处烟花燃放点遂得到了集体的命令。开始整齐划一的统一燃放。
刹那之间,先是承天门正前方,无数的礼花弹腾空而起,在空中发出巨大的声响后迅速炸开。然后在夜空中显现为红之牡丹、黄之菊花、绿之垂柳等各种形态。一瞬间便把整个夜空渲染得五光十色起来。
密集的礼花弹持续燃放了一刻钟之后,各种火箭烟花开始升空。在礼花弹的衬托下,火箭烟花虽然散发出的火花范围偏小,但是升空过程中拉拽出长长的光纹,却又给夜空中朵朵绽放的火花增加了诸多金黄色的丝线。
不要说此刻承天门上的大内诸人、文武百官已经个个陷入惊讶震撼。便是整个北京城的百万军民,此刻也纷纷走出自己的房屋,不约而同的尽可能仰起自己的头颅,观看着前所未见的盛大烟火表演!
“栋儿,这就是你给皇爷爷说过的火药改良带来的好处了吧?”
“是的,皇爷爷。烟火表演只是其一,火药改良后,除了能让烟花升得更高,也能让我大明军队的火器打得更远。”
“嗯,此乃国之利器啊。”
“皇爷爷,孙儿已经将完整的配方抄写了一份,稍后就交给您。由您亲自保管。”
“好,你去了南京之后,只管大胆的去做,爷爷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
祖孙俩此刻说话,其实都是相互吼着说的,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且不说此刻城楼上的诸人此时的思绪已经完全被天空中的景象所吸引,便是有心人想听一听祖孙二人的谈话。在巨大的背景音下,除非也把耳朵贴近,否则是根本听不清的。
祖孙的谈话在继续,烟花的燃放却是一刻未停。除了礼花弹和火箭烟花,珠光烟花、喷花、组合烟花和架子烟花等先后登场。所有人、每个人,无不发出啧啧的赞叹。宫内的女眷们,年纪大的还好一点,如万历的公主,朱由栋的妹妹这样的年轻女孩子,无一不拍红了双手。
“太孙这个事情办得好,明年本宫过生的时候,也可以来上这么一场。”
“曾祖nainai恕罪,这烟花也是最近才告成功,所以今年曾祖nainai的生日未能赶上。明年,明年孙儿一定给曾祖nainai办一个更大的烟花表演。”
“大哥,我生日的时候你也要给我办一个。”
“徽娟,怎么说话的,简直就是胡闹。”
“诶。”轻轻的朝着朱常洛摆摆手,万历俯下身:“娟儿哪,这个不难的。皇爷爷准了哦。”
祖孙俩正说话间,九个巨大无比的霹雳在天空中一叠声的炸响。却是在更高的夜空中,出现了九个大字:“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这九个大字的出现,百万北京军民,乃至承天门城楼上的文武百官,大内内侍妃嫔等,无一不俯首朝着万历所在的位置下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哈~~~”开怀大笑之后,万历挥了挥袖摆让众人起身。然后拉起了朱由栋走到城楼最前方,手指朝着正前方指出:“栋儿,今晚可能还有更好的事情哦。”
顺着万历的手指,朱由栋看到一个身背三面红色靠旗的骑士正从承天门外的御道上疾驰而来。
“大捷!大捷!王师于七月十六日在木邦与犯我大明之缅甸贼子大战,大破之!斩首一万七千余级。缅甸贼酋自缚请降!”
在短暂的寂静后,更大的欢呼冲天而起:“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看着身边以及楼下一张张充满了光荣与自豪的脸庞,朱由栋心里不可抑制的迸发出了巨大的成就感:自己这只小蝴蝶,终于开始扭转历史的趋势了!西南暂时安静下来了,接下来,自己就要去东南,从经济层面上扭转大明的颓势。
为了取得今天的成绩,我是多么的辛苦,又是承受了多少的非难。而且,虽然今天取得了一点成绩,抬头望向前路,却是注定更加艰难坎坷,但是看着今夜的荣光,一切的一切,又是那么的值得。我何其有幸,能够来到这个时代,站到这个位置,一展胸中抱负!大丈夫,当如是也!
第八十三章 哈布斯堡家族(一)
“嘿,菲利普,好久不见了。”
“嘿,鲁道夫,见到你真高兴。你不知道,这两年我是多么的想念你。”
就在东方大明帝国的皇太孙殿下忙着搬家准备的时候。西方,西班牙王国。作为穿越者的菲利普和鲁道夫,在时隔两年之后,再一次相聚于这个国家的新首都:马德里。
作为只进不出的饕餮,哈布斯堡家族为了防止本族领地外流。极力提倡族内通婚。最流行的便是叔叔娶侄女。由此带来的后果便是:遗传病在这个家族内非常普遍。而这个家族的成员,其外貌特征也越来越趋同。当然,最最典型的,便是这个家族的成员,几乎都有极长并且向外突出的下颌骨。
而这两位穿越者,虽然身体素质都是极好。但至少相貌上,全都是典型的哈布斯堡子嗣的容貌。而两根很长的下颌骨凑在一起说话的样子,呃,很有喜感。
“鲁道夫,这两年在德意志的游学进行得怎样?”
“非常好,菲利普。你相不相信?我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熟练的掌握了日耳曼语。哦,我想这一定是上帝赐予我的祝福。”
呵呵,你穿越前本来就是西班牙驻德国的武官啊。不像我就是个单纯的西班牙人……不过你也别得意,这场游戏的全部规则,至少我们两个人里,可是只有我才掌握。
被称呼为菲利普的穿越者虽然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但是脸上却挂着温煦的笑容:“当然,鲁道夫是天才啊。”
两个六岁的孩童边说着亲密的话,边拉着手开始迅速的往前走。他们的近卫和侍女们都非常自觉的放缓了脚步:西班牙这样宗教氛围浓厚的国家到底与东方国家不同。这两位带有神迹的双生子从降生开始,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拥有各种特权不说。当他们两人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经常都被称为“神子”的交流,普通人是不敢靠近去偷听的。
待得周围人都和两人拉开一定距离后,菲利普环顾了空旷的房间一眼,确定无人可以偷听后,双目炯炯有神的望向鲁道夫:“奥地利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哦,这个问题太大了,我是说,经济方面的情况。”
“非常糟糕,比西班牙这边还要穷。王室和贵族的财富大都转换成了土地、金银器具、各种大型舞会的开销、给教宗的奉纳,甚至是给音乐家们的赏赐。耶稣啊,那些音乐家家族的财富连我这个巴斯克大公都嫉妒了……资金都跑到这些无用的地方去了,手工业和农业的发展自然都受到了抑制。便是军队的军费……哎……”
“哎,西班牙这边不也是一样么?说起来,我们的主神在这个时候肯定无比痛恨我们这一世的曾祖父吧?如果不是他那混蛋的决定,我们在这个位面的事业可是要顺利得多。”
为什么这位菲利普的穿越者会这么说呢?这得从此时统治西班牙、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的源头说起。
十三世纪中期(中国宋元对峙时期),神圣罗马帝国很长时间都没有君主。以至于中欧地区秩序混乱,严重影响了教皇的权威和利益。所以,那时候的教皇格里高利十世就发文给德意志诸侯:你们赶紧的给我选一个新的德意志国王或者神罗帝国皇帝出来恢复这块地区的秩序!如果你们选不出来,我就直接给你们任命一个!
在那个时期,德意志诸邦国中,声望最高、实力最强的乃是波西米亚国王鄂图卡二世:波西米亚、巴伐利亚甚至匈牙利都是他的……对于德意志诸侯来说,教皇影响力是极大的,各邦国诸侯被迫臣服于教皇之下已经是很难受了。要是再让这样的强力诸侯登上王位那还得了?
不行!你这厮绝不能上位,我们得找个弱鸡来当王。
于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就落到了当时的哈布斯堡伯爵鲁道夫一世身上。
这位鲁道夫一世据说身高两米一,身材是个麻杆(可以参考某著名nba球星,仅限身材,非相貌和肤色)。
此人在上位之前,除了鼻子特别大以外,没看出来有啥了不起的地方。而且哈布斯堡当时的领地也小得可怜。
嗯,本人没本事,直辖领地又小。好了,就是你了,大家一致选举你为德意志国王!
然而,这位瘦麻杆上位之后表现出来的政治才能和军事才能,让那些自以为得计的德意志诸侯们悔青了肠子:这厮是个天才!太tm厉害了,完全扛不住。
有了大义名分,加上历代统治者的励精图治。这个起源于法国,长期蜗居于瑞士山区的家族迅速的膨胀了起来。并逐渐掌控了奥地利。
到了十五世纪中后期,这个家族迎来了新的掌舵者:号称以下半身征服半个欧洲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
这位马克西米利安在欧洲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通过自己的婚姻,精心的为子女们安排婚姻这一手段。迅速的将大量的土地置于本家族的统治之下。
1477年,马克西米利安娶了勃艮第公爵的独生女。待得勃艮第公爵去世后,法国南部、东部乃至荷兰、比利时等大片土地被纳入哈布斯堡家族统治范围。
1496年,马克西米利安让自己的儿子菲利普迎娶西班牙国王的女***安娜(这位菲利普是当时全欧赫赫有名的帅哥,外号就叫美男子。而这位胡安娜则有‘疯女’的外号。俗话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所以从这方面来说,马克西米利安投入的本钱不算小)。等到1516年,西班牙国王去世后,整个西班牙王国的庞大产业,全部被哈布斯堡家族笑纳。
1521年,马克西米利安的孙子费迪南迎娶波西米亚公主。1522年,马克西米利安又把一个孙女嫁给匈牙利和波西米亚国王拉约什二世……等到1526年,拉约什二世在抗击奥斯曼苏丹苏莱曼大帝的战役中战死后,匈牙利和波西米亚也是哈布斯堡的了。
所有的一切联姻手段,其成果最终集中展现在了他的孙子,查理五世身上。
这位大帝由于集中了整个哈布斯堡几百年努力的所有成果,所以具体到他身上的头衔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德意志国王、尼德兰(现在的荷兰和比利时)君主、西班牙国王(在西班牙称为卡洛斯一世)。
其统治的领土如果换成21世纪的地图来看,则是包括了奥地利、匈牙利、捷克、德国南部一部分、法国东北部一部分、荷兰、比利时、卢森堡、西班牙、意大利半岛南部、米兰、西西里岛、撒丁岛、北非的突尼斯、奥兰等等……以上都是他能实际掌控的。同时,他在名义上是所有德意志诸邦的共主。
他资助了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派出荷兰多*科尔特斯征服了阿兹特克帝国,派出弗朗西斯科*皮萨洛征服了印加帝国。在美洲大陆建立了西班牙总督区(含墨西哥、中美洲诸国、西印度群岛)、新格林纳达总督区(哥伦比亚、巴拿马、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秘鲁总督区(秘鲁、智利北部)、拉普拉塔总督区(阿根廷北部、玻利维亚、巴拉圭、乌拉圭)……
哈布斯堡家族在这位大帝(查理五世)的统治下,达到了鼎盛。
不过,到了鼎盛后,也就该走下坡路了。查理五世统治期间,虽说西班牙在美洲的四大总督区每年从美洲向本土运回5000公斤黄金和24.6万公斤白银。但是巨大的财富,除了满足贵族和王室的奢侈生活外,更多的用在了战争上。
自恃为天主教保护者的他和奥斯曼帝国在北非、意大利、匈牙利、巴尔干全面交战。为了争夺北部意大利的控制权,他和法国反复交战。为了镇压德意志的新教运动,他在德意志反复作战……虽然他获得了大多数战斗的胜利,但整个国家却在慢慢的透支。
1555年,长期饱受痛风折磨,耗尽全身力气仍然无法彻底平息新教运动的查理五世筋疲力尽、心灰意冷。于是宣布退位。退位之前,他把西班牙王国(含意大利半岛南部、突尼斯等地)及其殖民地,还有尼德兰的统治权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菲利普二世(法国称腓力二世,本书以后都称菲利普)。把神罗帝国皇帝的头衔以及奥地利、匈牙利、波西米亚等地的统治权,交给了他的弟弟:费迪南一世。
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是如此宽广而又分散,仿效当年的罗马帝国将其一分为二不失为一种策略。但是让两个穿越者抓狂的是:查理五世在分割自己的产业时明确规定:从此之后哈布斯堡家族一分为二。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没有对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领地的继承权!反之,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也对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没有继承权。
这对于急需整合整个哈布斯堡家族的力量,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全欧战争(历史本位面的三十年战争)的两个穿越者来说,真是一个让人郁闷到不行的决定。
第八十四章 哈布斯堡家族(二)
查理五世在西班牙的继承人是他的儿子,在西班牙被称为菲利普二世。
这位国王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有着杰出的军事能力以及非常糟糕的经济头脑。
作为天主教的保护者,菲利普二世在位时期,与奥斯曼帝国在欧洲多个地方多次爆发大规模战争。虽然这些战争大多数他都获得了胜利,并且取得了地中海的制海权,把曾经强盛一时的奥斯曼海军压制在了地中海东岸。但是连年的战争,导致西班牙本就负债累累的国库更是不堪重负。
与此同时,他还派出无敌舰队远征英格兰,屡败屡战。虽说最终让英格兰筋疲力尽,使得西班牙继续掌控大西洋的海权。但除了加重国库负担外,还使得当时世界最强的西班牙海军走向了衰落。
为了镇压尼德兰北方七省的独立运动,他在这里数十年如一日的投入重兵。
为了和法国争夺意大利北部控制权,西班牙和法国反复交战……
为了镇压美洲土著的反抗,持续在美洲投入重兵……
他是狂热的天主教徒,新教徒和异教徒对于他而言只有两个字:敌人。除了耗费大量资金和人力在欧洲各地扑灭新教徒的反抗,兴建大量宗教裁判所,让很多新教徒化为灰烬外。他还在国内强制迁徙摩尔人(西班牙和葡萄牙所在的伊比利亚半岛曾经被阿拉伯帝国征服,这里说的摩尔人是柏柏尔人和伊比利亚半岛土著居民结合后的后裔。他们在阿拉伯帝国统治伊比利亚半岛时期信仰星月教。后来随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崛起而逐渐改宗天主教)。由此导致国内爆发大规模叛乱和内战不说,还让西班牙失去了国内最好的农民。
总之,对于反抗和不同意见,这位统治者的第一反应就是:镇压!
虽说他在1580年吞并了葡萄牙,并将葡萄牙在非洲、亚洲的殖民地一并笑纳。使得西班牙王国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但无论怎样的赫赫武功,都无法掩饰其经济的失败:1557、1575、1598年,西班牙三次宣布国家破产。
待到1598年,这位征战一生的帝王去世的时候,留给他的继承人菲利普三世的,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威风八面战无不胜,其实内部千疮百孔,随时都可能到处起火的,外强中干的国家。
而更不幸的是,这位日不落帝国的继承人菲利普三世,有着比他的父亲更狂热的宗教信仰,却毫无他父亲的治国能力。
在菲利普二世统治的晚期,已经认识到国力的严重透支。强势了一辈子的老头子其实已经开始注意收缩力量。比如与英国、法国和解。但是这样的举动,却让当时的王太子菲利普三世及其近臣们无法接受。在1598年成为西班牙国王后,菲利普三世一改老国王缓慢收缩的国策,在对外政策上,比其父早年更加的强硬。
硬就硬吧,只要你有本事就行。但很遗憾的是,这位菲利普三世,空有一番雄心壮志。却没有为了实现雄心壮志而甘愿吃苦耐劳、艰辛付出的品质。他上位之后,一心玩乐享受,把所有的国家大事全部拜托给了他的宠臣莱尔马公爵。
而这位莱尔马公爵及其诸多的同僚,那是一群大贪污犯……
在历史本位面,西班牙无可挽回的衰败就是发生在菲利普三世统治时期。
而在这个位面,1600年十月十八日,菲利普三世的王后玛格丽特诞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由大天使长米迦勒亲自护卫的双胞胎。
而且,和其他王室只有一个孩童不同。在西班牙王室得到的这两个新生儿里,一个的肚子上有着“王者”的字样,一个的肚子上则是“守卫”……
这对于整个欧洲的震撼,可比朱由栋对大明的震撼强了太多太多。
外号“虔诚者”的菲利普三世当时就想退位,然后把王位让给肚子上有“王者”字样的儿子。
这个想法虽然迅速的被莱马尔公爵等一众宠臣给打消了,但菲利普三世还是在两个孩子接受洗礼的时候。亲自册封其中一个儿子为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并且取名为菲利普这是标准的西班牙王国王位继承人头衔。
另一个孩子则被受封为巴斯克大公这个地区的巴斯克人以性格彪悍、勇猛顽强著称。是这个时代西班牙王国著名的兵源地。在起名的时候,来自奥地利的王后玛格丽特发表了意见:这样两个受到主的祝福的孩子,若是没有当年查理五世的规定的话,就应该送一个去奥地利,继承哈布斯堡家族在奥地利的产业。虽然现在无法去继承了,但这样的神子,不能都取带有西班牙风格的名字。于是,这个孩子就有了一个典型的日耳曼名字:鲁道夫。
1604年,在朱由栋开蒙这一年。阿斯图里亚斯亲王菲利普离开马德里,来到了他的封地。开始低调的建设穿越者的基地。而巴斯克大公鲁道夫则是以游学的名义从马德里出发,走遍了西班牙国内,然后去了米兰(此时米兰属于西班牙王国掌控)、两西西里,之后进入奥地利。再由德意志诸邦、法兰西,回到马德里。
这是穿越者在为了即将爆发的全欧大战做实地调研了。
“菲利普,以上就是我这两年游历欧洲的大致情况。哎,作为穿越前的西班牙国防军军官,我知道这个时代的西班牙,甚至整个哈布斯堡家族都在走下坡路。但实在没想到颓势是如此的明显。嘿,菲利普,你穿越前不是马德里大学的历史学教授嘛?怎么感觉出发前你的态度比我还乐观啊?”
“嗯。纸面上的东西,终究不及现实的调查。我们欧洲史学界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过于重视历史中的帝王、名臣、将军,而忽视了普通民众的情况。所以,我们在21世纪的研究,和这个时代的真实情况有距离,实属正常。”
“好吧,其他的不说了。我离开的这两年,你在你的封地干得怎样了?”
“还行吧。我已经把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学者们想方设法邀请到了阿斯图里亚斯,至少,伽利略、开普勒、斯蒂文(荷兰工程学家)等诸多学者现在在那里过得很舒服。笛卡尔的年纪这会还太小,过些年我也会把他请来……我的封地里,工业方面,各个大型铁矿已经完成全部勘探,部分铁矿已经开始出产。炼钢高炉已经建完二十座,三年之内,国内钢铁产量可以实现翻倍,同时我也组织学者们探索各种特性的钢种……军事方面,按照你事先给我的图纸,仿毛瑟1871后装步枪已经有了成品。不过水力机械的输出不稳定,由此生产出来的东西误差很大。因此要保证质量,只能是手工生产。而且没有无烟火药,后装枪的实用价值并不大,机关枪更是无法用于实战。在这些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在未来的全欧大战里,我建议还是以前装燧发枪为步兵主要武器……此外,我已经开始着手蒸汽机的改良了,一旦有了可以投入实用的工业用蒸汽机,真正的工业革命就会到来。”
“很不错啊!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引爆全欧大战?”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根据这几年你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是不行的。”虽然没有眼镜,但学者气息浓厚的菲利普还是习惯性的抵了抵自己的鼻梁:“西班牙这个时代的繁荣,是建立在美洲不断输入的金银上的。但是现在中南美洲的金银产出已经开始枯竭。这么大的摊子如果一下子没有了金银做支撑,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我现在的想法是,暂时不要引爆全欧大战,而是静待时机。毕竟,我们的敌人,其实并不是新教徒。”
“是嘞!我穿越前娶的德国妻子就是新教徒啊!嗯,菲利普,咱们说好了啊,全欧大战后,你可要实现宗教和解啊。”
“这是当然,鲁道夫,我保证。”
“好吧,那我们暂时不动。嗯,不对,我们除了积累实力,也得做点其他事情吧?”
“我有一个想法,现在,随着中南美洲金银矿的逐渐枯竭。我除了写信告知西班牙总督区的总督,向着加利福利亚进发寻找新的金矿外,我还想着去联系东亚三位穿越者除中国之外的另外两位。”
“按照我们共同感应定位,那两位,一位应该是在日本,另一位应该是在东南亚吧?”
“不是应该,而是肯定。耶稣会的情报网可是遍布全世界的。东南亚的那位是降生在泰国……鲁道夫,我始终觉得,最终能对我们的事业造成威胁的,只能是中国的那位。毕竟,我们穿越前所处的那个时代,中国的崛起已经是全世界都看得到的。如此勤劳坚韧聪慧的民族,只要中国的那位穿越者资质稍微高出平均水准一点,就足够逆转这个时代中国中央政权的灭亡并使这个国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所以,我有意撮合日本和泰国的两位联合起来对抗中国的那位。否则我们还没有整合欧洲,打垮奥斯曼,中国的那位先把东亚统一了,那我们的压力就太大了。”
“有道理,这种事情,还是你们学者比较擅长,这个我就不管了。接下来,我要去我的封地编练我们的亲卫军了。哦,在此之前,菲利普,我要跟你通报一件事。”
“通报?鲁道夫,你说的不是商量而是通报?”
“是的,通报。两年多的全欧之旅,让我非常的焦躁和不安。看到国内悲惨的人民,使我对莱尔马公爵及其党羽更加的痛恨。我要到我的封地上去培养刺客!莱尔马及其儿子,我不会让他们活多久的!”
“呃……好吧。”脸上依然一副温和笑容的菲利普道:“亲爱的鲁道夫,你的所有决定我都会支持的。巴斯克历来出产全伊比利亚最杰出的战士,你一定会找到合适人选的。”
第八十五章 丁未的进士们
大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正月十六。
在这一天的凌晨,随着昨晚元宵节上再一次大规模的烟花表演后京城归于寂静,普通百姓纷纷入睡后。大内的宦官,以及锦衣卫、三大营等诸多公务人员,纷纷走上街头。打扫的打扫,插旗的插旗,又或者,连着大内的大汉将军们,也在寅时左右就从皇城里开出,在御道上开始站岗。
任何一个国家的首都居民,对于政治都有着天然的敏感。更不用说皇太孙出镇南京已经是邸报明发天下的事情。所以当京师的老百姓们随着天明陆续的起床外出,看到这么一个阵仗后。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太孙这是在今日南下了!
那还有什么说的呢?反正今天是十六,就当多放一天假了。太孙出行的仪仗,那可是必须得看啊。
然后,从皇城的承天门一直到外城的永定门,长长的御道周围,一下子就挤满了从北京城各处涌来的人群。
这一年是大比之年,所以,在今天观礼的人群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全国各地入京的举子。他们都在等待着二月上旬的丁末科会试。
“哎,太孙这一南下,我江南可就多事了。”
“稚文兄,你又在说这个了。声音小点,今天这场合,可不是咱们私下里谈论。谨防隔墙有耳!”
“怕什么?我辈读书人,何事不可明言?”这个表字稚文的年轻人,听到同伴的劝说,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把头高高的仰起:“诸位看看,这太孙的仪仗可是铺张得紧啊,这正主还没出场呢,前面的旌旗就已经铺满了整个御道了。哎,也不知这位殿下去了江南后,会怎样的搅动风云啊。”
“呵呵,这位兄台,你这么说可就有失偏颇了。太孙殿下今年虽不过六岁,却是为天下苍生做了好多事情。只是在下听兄台所言,好像不太乐见太孙殿下南下?呵呵,不知兄台以为,殿下出镇南京,会如何让江南多事?”
旁边传来一口较为标准的官话,表字稚文的年轻人眉头一挑:“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好说,在下北直隶顺天府高邑李标,字汝立。去年顺天府乡试第七。”
“在下南直隶松江府华亭钱龙锡,字稚文。去年应天府乡试第十五。”
“呵,稚文兄在应天府都能拿到十五,真是厉害得紧啊。”
“惭愧,虽说我大明的科举,多年来确实是南强北弱。但顺天府到底是京师所在,府内才俊那也是极多的。汝立兄能在顺天府拿到第七,也是了不得。”
读书人之间交流,当然是相互先攀比一下成绩。确认对方和自己都是普通学霸级别后,这对话就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了。
“汝立兄,你既然是顺天府人士,那可是离太孙很近的。怎么?太孙殿下出生时的异像你没看到吗?便是圣贤有言,敬鬼神而远之吧。这太孙开蒙的两年多来做出这么多事情,难道你都视而不见?”
“太孙殿下出生时的天地异像,在下也只是听说而已。”淡淡的回了一句后李标道:“至于殿下这两年做的事情,嗯,天花种痘法惠及天下万民,推广红薯土豆玉米,亦是泽被苍生。这次殿下出镇南京,恢复国朝祖制是一,这二嘛,以在下的一点浅末愚见,只怕是对江南有好处的吧?”
“呵呵……汝立兄所言,只怕不尽不实。天花种痘法、杂粮推广等,即便对殿下再有成见的人也不能对殿下说半个不字。但是!”钱龙锡正色道:“太孙殿下千好万好,但有一点不好!太爱阿堵之物!兄请看这香皂、玻璃、镜子、牙膏牙刷、蜡烛、骨瓷等诸多物事,皆是由殿下的皇庄出产。而且这些涉及到民生的物品,至今不肯开放生产技术。以此独家经营获取暴利!汝立兄可知?民间一普通百姓,想要一块香皂而不可得?若是殿下肯将这技术明发天下,岂不是又能惠及苍生?”
“这位兄台此言大善!”
正在交谈的李标和钱龙锡两人本来都是在低声交流,在这个声音响起后,不啻于在两个人的头顶炸起了一道惊雷。所以两人不由同时皱了皱眉头,对这位突兀的插话进来的家伙稍稍有些不满。但不管怎样,这个时候操着外地口音,说话文绉绉的中青年人,应该都是来进京应试的举子,说不得以后大家还可能是同年。所以,便是再不满,两个人也只有转过头来拱手:“这位是?”
“在下是湖广德安府应城人,姓杨名涟,字文孺。万历三十二年湖广乡试第四十六名。”
“哦~~幸会幸会。”tmd,湖广这些年的科举还是不错滴,但是和江南比起来仍是多有不足的。你在一个科举总体实力很一般的省份都只考了四十六名,而且三年前的会试还落了榜。嗯,看你这面相,也是三十好几了吧。呵呵呵……
无怪李标和钱龙锡对杨涟提不起兴趣:他们两人这时候一个二十五岁,一个二十八岁。又都是从竞争极其惨烈的科举强区以较高的名次出线。两个青年普通级学霸面对一个中年(杨涟此时三十五岁)差生,这优越感,自是油然而生。
所以,草草的打过招呼后,两人又把脑袋转了回来。李标接着道:“稚文兄,太孙殿下曾经说过,推广天花种痘,推广杂粮种植,都是需要花钱的。而这些钱又不从国库走,总得要找点地方生发吧?太孙推出的这些圈钱的东西,其实并不是民生必需品。万历三十二年前,何曾有过香皂,何曾有过玻璃?我大明不一样国富民强?所以,殿下所作所为,并无不妥啊。”
“呵呵呵,所以说汝立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嗯?”看着钱龙锡一副“你还太嫩”的表情,李标也不着恼:“请稚文兄赐教?”
“赐教不敢当。”到底人家乡试名次比自己好,所以钱龙锡也不敢太过于托大:“汝立兄,你注意到没有?去年皇上下了一道圣旨。再次明确宣布,全国停征矿税。并且把商税转交给地方有司,不再由宫内的太监征收。而且和三十三年停征矿税但是不收回矿监的旨意不同,去年那道圣旨,是明确的点名,所有矿监全部回宫的。”
“不错!确实有这道旨意。哎,皇上终于接受了天下臣民的恳请,不失为明君啊!”
不用问,这么慷慨激昂的咆哮,又是杨涟来插嘴了。两个人也懒得去搭理,李标笑道:“稚文兄是不是想说,皇上爱钱的本性其实没有改。只不过是收取矿税搞得天下骚然。所以不得已停了矿税。而在这个时间点上皇上提起储君镇守南京的祖制,其实是想派太孙去南边挣钱,把矿税的损失给补回来?之所以派太孙去,是因为太孙这两年已经表现出了,呃,极强的经济能力?”
“呃……汝立兄一语中的。在下是江南人……我大明两京十三省里,光是南直隶和浙江、江西、湖广这四省,就已经承担了国朝税赋的五成甚至六成。江南百姓其实早就不堪重负,现在太孙还要南下,哎……”
“怎么回事?太孙南下,恢复祖制是名?催收赋税才是实么?这位兄台,能不能麻烦你说得清楚点?”
话讲到这里已经很过分了,再说下去怕是连会试都没法参加了!谁tm有心情再来跟你这个大龄差生叽叽歪歪?
虽然心里很不爽,但钱龙锡还是温润的一笑:“汝立兄,文孺兄,且随在下向前。刚才在下看到了福建布政司的黄士俊、张瑞图两位。这两位的文风可是称雄于我江南啊,说不得今年的状元会出自这两位之中。”
“哦?竟有如此人物在附近?请稚文兄一定为我们引见!”
第八十六章 大明直辖木邦(一)
朱由栋于一月十六日出京,由于当日观礼人数太多,前来送别的人员也太多。以至于他这支不大的队伍,一直折腾到了十八日,才到了通州上了船。
说不大,还真不是客气。
作为一百多年后大明再次派出储君镇守南京,朱由栋的这支队伍,只有三大营凑出来的一共一千名士兵,锦衣卫两百人,宦官、宫女一共五十余人而已。
他的几位老师早已南下任职,便是他的大伴曹化淳也在去年九月间南下:大明在南京一样是有皇宫的。太孙殿下南下,当然不会住到南京皇宫的宫城里,但在皇城里找一处院落居住,也是应有之意。可是南京皇宫已经闲置一百多年,不提前派人去清理修葺可不行。
他在红河庄的产业,什么香皂、蜡烛、牙膏牙刷啥的都留下来了。红河庄本地的庄民除了少数几个已经成长为技术骨干的后生外,也大多留了下来。走的,是当年朱常洛给他调拨的几十个工匠,以及辽东送来的朝鲜工匠、辽东本地工匠。还有一千多曹化淳陆续买来的黄河、淮河水灾产生的孤儿。
曹化淳办事还是很得力的,十月下旬抵达南京,当月就在南京附近的方山拿下了一大块地盘。并且大撒银弹,迅速的修建了不少房屋。于是红河庄这一支队伍在去年十二月就已经南下了。领头的李世忠以及李家的三百名家丁。
所以,这会儿他的身边,除了万历给他配的随行人员以外,就只有王承恩、李纯忠、张世泽三个伴读,以及利玛窦这位被他近乎于强制的拉出来的传教士。
哦,对了,还有一位:刘的养子,刘招孙。
“招孙哪。”
“殿下有何吩咐?”
“来来来,坐。你都来我兴华宫住了快半年了,还不清楚吾是什么样的人么?”
“不敢,殿下对下面的人随和那是殿下的恩德。但下面做事的可不能因此乱了分寸。”
“哎,你这人啊。来,把这个接着。”话音中,一块碧绿色的石头从朱由栋手中抛出,准确的扔到了刘招孙的怀里。
“还有你们几个。”又是一阵抛投,三块大小差不多的绿色石头,分别来到了王承恩等三个侍读的身边。
“呀!殿下,这绿玉是?难不成这就是家父前些日子写信来提到的木邦玉石?”
“不错。”朱由栋这会儿脸上也是笑意盈盈:“你父亲和孙恺阳办事果然得力,七月下旬击败缅甸,十月就在木邦找到了玉矿。送给你们的,乃是木邦挖掘出来的第一批玉石。”
王承恩三人倒还好,拿住这绿玉后好一阵把玩。张世泽更是对这玉石进行了各种引经据典的点评。而这刘招孙拿到这玩意后随手掂了掂却道:“殿下,这东西好不好臣不关心,臣是厮杀汉嘛,佩戴这些干嘛。臣现在念兹在兹的,是那一千多个刚刚开始训练的臭小子,他们提前一个月去了南京,不知道世忠会把这群家伙放纵到什么程度。”
听到这家伙又在说自己兄长的坏话,李纯忠微微瘪了下嘴,不过没有说什么:姓刘的虽然性格让人很不讨喜,来了红河庄后老是和自己的大哥对着干。但是这家伙手里的功夫是真硬啊!李世忠已经是李家三代里最能打的,但在刘招孙手下,走不到十个回合!
“哼!这个粗坯!”朱由栋从船头走了过来:“这玩意你用不上不知道拿这个去讨媳妇儿欢心吗?你父亲给你起名刘招孙,那意思是什么你还不懂?快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婆娘都没有。刘帅不着急,吾都要替他着急了!”
“嘿嘿,父亲招了俺做养子后不久不是有了儿子了嘛?这传宗接代的事情,交给彦叔去做就是(刘的儿子刘俊)。我嘛,还是等跟着太孙立了大功之后再考虑娶妻的事情吧。”
“吾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啥,不就是想学你父亲,以后娶兵部尚书的女儿么?吾跟你讲,你这样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你要看看啊,吾才六岁诶,你要等吾派你出去建功立业,起码十年之后了。”
“嘿嘿,那时候我才三十八岁,不急,不急。”
“哼,懒得说你。”朝着刘招孙摆摆手,朱由栋走到张世泽的跟前:“怎样?这玉不错吧?”
“殿下,岂止是不错啊。简直就是玉中极品啊!殿下,和田玉自哈密卫失守后来源一下子缩减了九成九,南阳独玉是好,但是颜色斑驳较多。蓝田玉和蚰岩玉已经开采多年,矿脉枯竭(仅以明代技术而言)……总之,我大明这些年的玉石界,是爱者愈众而矿源愈少。这木邦的新玉,晶莹剔透质地坚硬,本就惹人喜爱了。若是能够大量入市……呵呵呵,殿下,臣恭喜殿下再开一新财源。”
“嗯,就你聪明。实话告诉你,这木邦的玉矿,孙先生来信说,三年之内,产量能够稳定在每年输入内地玉石两吨以上。”
“嘶~~这么多!”张世泽眼睛转了转后马上出言道:“殿下,可要给孙先生去信讲清楚,不要一下子入市太多。不然全国的玉价就被冲垮了。”
我也知道这一点啊,可是没办法啊。木邦那边一定要尽快形成产出,不然无法在那里长期驻军,更无法顺势把木邦西北方向的孟养宣慰司也一并纳入直辖州啊。
去年七月,孙承宗代表大明政府和缅甸王阿华那隆达成的协议是:
一、双方共同确认,缅甸仍然属于大明的藩属。是云南布政司统辖的诸多宣慰司之一。
二、缅甸承认木邦属于大明的直辖州,以后绝不进犯。
三、大明理解缅甸位于平原之上,面对高原上的木邦始终不能安卧的心情。同意割木邦一小部分土地赠予缅甸:即平原地区向高原移行处地区。
四、虽然木邦土司罕家全家被屠,但鉴于缅甸一方面不知道木邦已经内附。另一方面是缅甸宣慰使家也有先祖死于罕家之手。所以此事大明不予追究。
这四条协议达成后,被围困的剩下的二十三万缅军放弃所有武器,得以撤回伊洛瓦底江平原。
这确实是妥协,但却不得不执行:大明现在无力在西南地区进一步发展。而且还需要一个较有力量的缅甸来牵制即将爆发的暹罗。所以,必须要让缅甸对大明安心,让缅甸在东北方向获得一定的山区地盘后,缅甸才能一心一意的应对东南方向暹罗的威胁。
孙承宗的奏折进入通政司后,朝廷里也是有一定争议的。主要的争议点倒不是说割了木邦的土地喂了缅甸。大明的士大夫并不迂腐:拿别人的土地喂第三方,于大明有什么损失?
大家争议的,反而是木邦那么偏僻的地方,救什么救?好吧,你们救了就救了吧。可是木邦土司罕家绝后了啊!你们居然说把木邦拿来做直辖州?那我们大明一年得亏多少钱?
君不见,永乐年间,大明收入交趾。结果那地方的刁民一天到晚都造反,逼得朝廷不得不在那里大量驻军。每年的开销多的时候折银上百万两。而交趾那地方的收入呢?最多的一年才折银七万多两。结果大明在那里坚持了几十年,最后不得已完全放弃。
现在国朝的实力可比不上永乐那会啊,又把木邦收进来?这一年得亏多少?皇上,太孙殿下,这个万万不行啊!
第八十七章 大明直辖木邦(二)
虽然朝廷里争议很大,但是得到朱由栋反复保证的万历皇帝还是下旨:鉴于木邦土司家绝嗣,故而设立大明云南布政司木邦府,下辖三县。同时增设木邦所。由孙承宗担任第一任木邦知府,程才勇担任木邦所千户。
这时候内阁里沈一贯和沈鲤均已去职,朱赓成了独相。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这么大一个帝国如此纷繁复杂的事情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所以这会儿朱阁老正忙着和万历打官司:皇上,老臣都七十二岁了,一个人怎么行?麻烦给内阁加点人。
本来万历也没准备累死这位和事佬。先后让大臣们廷推了于慎行和李廷机入阁。结果前者身体不好,没法上班。后者东林党人不喜欢(他们想要的是李三才入阁),任命刚发下来各种弹劾就没停过,只好闭门不理事…...总之,年迈而孤独的朱阁老根本没心思在这点小事上和皇帝墨迹。在皇帝派太监来暗示后,朱阁老很快就弄好了票拟,然后顺利的批红。至此,木邦由宣慰司变为云南直辖府遂成为定案。
在这个过程里,最不爽的就是云南布政司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木邦到底离缅甸近离昆明远。以前是宣慰司,出了事情云南的地方官没责任。现在成了直辖府,这木邦的所有事情都跟云南布政司牵扯上了关系。云南的官员高兴得起来才怪!
当官嘛,除了少数脑袋有病一天到晚想建功立业的傻瓜。谁不想平平安安的做官?把木邦拿进来直辖,万一缅甸又打来了呢?丢失国家直辖领土,一个布政使的脑袋估计是不够的!
所以,面对皇帝和内阁的一致意见,云南的官员们没法硬顶。但是软对抗是少不了的:那个,孙大人,我们云南的财政从来都是不够的,多年来一直都靠四川接济。所以,这新增的木邦府,办公经费啊,官员薪俸啊,驻军费用啊啥的,都得你们自己想办法。还有,我们云南本来就是荒僻之地,很多县城的知县都是举人担任,进士担任县官的比例在大明两京十三省里是极低的……总之,这官我们也是派不出来的。
总之呢,朝廷说了,木邦新入,三年免税。这个我们云南司是绝对支持的。但是其他的,抱歉抱歉,没有了。
孙承宗在昆明受了这样的奚落一点都不生气。相反,他高高兴兴的和云南布政司签了个省府协议。其大致意思就是,云南布政司不派官员到木邦府,也不承担木邦府的所有开销。但是,木邦府以后的产出,直接缴纳到北京的内承运库,与云南布政司无关!
十一月初,在北京接到这份荒唐协议的朱由栋不由得笑出了声。然后他飞快的跑入皇宫里,让万历对这份协议盖了印……之后万历根据这份协议,再次颁发圣旨:既然你们云南布政司不想接纳木邦。那好吧,木邦以后不是普通的府,改用军民府编制!
在云贵川这些地方,布政司以下,府和军民府是同级的行政单位。其不同之处在于,府的官员是流官,由朝廷任命。军民府的知府是当地的土司,不仅是终身制,而且军民府的知府集民政、财政、军事权力于一身!
军民府与宣慰司的区别则在于:前者要像普通府一样按期向朝廷纳税。而宣慰司嘛,朝贡就行了。
总之,军民府这个编制,适用于靠近汉族聚居区,生活习惯有一定汉化,但和普通汉民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少数民族聚居区。这个军民府内部出了任何问题,都是由军民府自己负责搞定。只要军民府内部的混乱没有波及到其他地方,搞破天了上级的布政司也不用担责任。
所以,得到这道旨意的云南布政司高兴坏了,全司上下,甚至连同世镇云南的黔国公府都大呼皇上英明。
这么两拨操作搞下来,时间就拖到了十一月底。然后,十二月份开始,刚刚挂牌不足十天的木邦军民府就公开宣称,找到了大型玉矿,有稳定玉石产出了……
“哈哈哈~~殿下,如您这么说,云南那些蠢官这会儿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
“嘿嘿,吾在京师,怎么能看到云南布政司那些家伙的表情。不过呢,好歹人家云南是木邦的大后方,刘帅和马宣抚回镇四川后,可是只留了两千人马在木邦的。所以吾已经去信孙先生,这云南的玉矿,还是要分些股份给云南布政司和黔国公府的。”
“殿下,此事具体是怎么做的?”
“张世泽,你就别替你家想了。这事隔着你们家毕竟太远,还是不要去碰的好。”
“殿下。臣可不会乱想,臣的父亲也不会乱想。到底云南那边是黔国公啊,那可是开国公爵之一,比起我们靖难公爵,历史更久远一点。”
“靖难未必比开国轻松多少。”说了句场面话后,朱由栋正色道:“吾给孙先生的建议是,整个木邦,以及后面的孟养玉矿,其开采、售卖甚至将来直接输送原生玉石进入内地进行赌石什么,都由一家公司来全盘操作。公司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大明南中翡翠股份有限公司。在这里面,大内占股三成,兴华宫两成,黔国公府一成,云南布政司一成,木邦军民府两成,孟养宣慰司一成。”
“这样好,如此,木邦、孟养的玉石要想运出来可就不会受到任何阻拦,而且民间的盗掘、盗卖现象,自然会有各地官府用心捉拿。毕竟,走私玉石,就是偷大家的钱。”
“不错,世泽,你越来越市侩了。”
“哈哈哈,这不是跟着殿下久了,被熏黑了么?殿下,如此算下来,咱们兴华宫每年能从南中那边分到多少银子?”
“我已经跟孙先生说了,十年之内,木邦也好,以后的木邦孟养也罢,每年最多只能售入内地两吨南中玉,赌石什么的可以另算。当然,世泽你是世家子,应该明白和田玉啊,独玉什么的也是分等级的。我让孙先生找那些玉石大家,给南中玉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玉呢,不是日用消耗品,所以是没有固定价格的。喜欢的人千金散尽都可以,不喜欢的人再好的玉也视而不见……总之,两吨玉石,若是操作得好,获利当不下三百万两。如此算下来,兴华宫每年大概有六十万两的收入吧。”
“臣等谨为殿下贺,如此,东北宽甸更有保障。我等去了南京,也能更方便的大展拳脚。”
……
夜深了,大家都去睡了。朱由栋一个人站在船头,静静的看着大运河缓慢流动的河水,沉默不语。
左手习惯性的将食指和中指放到了嘴前:穿越过来六年多了,前世的烟瘾在这一世当然是没有了。但是,当他需要深思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做出抽烟的动作。
从开蒙到现在,两年多的时间,他是做了不少的事情,让大明也有了一些改变。但是限于年龄、身份、自身的力量和时间。他做的,距离自己的目标还很不够。
帝国缺钱!缺到了极致!自己这一世的这位皇爷爷,如何不知道把太监派出去收取矿税会激化社会矛盾?但真的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啊!
现在,文臣们的集体反对,地方乡绅怂恿普通百姓用各种手段对抗。导致矿税的来源越来越少,需要投入的成本和付出的代价越来越大。以至于自己的皇爷爷再也无法坚持。
万历三十三年,大内被迫下旨,停止征收矿税。但心怀侥幸的皇帝却没有召回各地税监。结果,云南的军民杀了当地的税监杨荣,陕西这边若不是朱由栋出手,那就不是一个陈时济被罢免的问题了。
于是,在去年,也就是万历三十四年,皇帝不得已明确下令,全国所有外派税监全部回宫。停止征收矿税,各地市场的榷税、商税转交给各地文官。
哈!转交给文官,朱由栋和朱翊钧都可以预见到,这一靠宦官每年还有三四十万两收入的税种,要不了几年,就会变得近似于无。
于是,万历把他派了出来。临行前,万历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太监出去收税有先天不足,而太孙出镇南京,要挣钱就要方便许多。朱由栋至今记得,在送他上船前,万历对他说的话。
“栋儿,爷爷老了,便是现在什么都不做,也能舒舒服服的活到去见太祖、成祖。可是我朱家的子孙呢?我大明的国运呢?这些,都只有靠你了!好好去做吧,不要担心众口铄金的典故。你是皇太孙,这国家迟早都是你的,难道爷爷还会怀疑你自己造自己的反?”
当然,市侩的老头子最后还是暴露了他的本性:“栋儿啊,红河庄每年分给爷爷六十万,玉矿那边以后每年大概有九十万两。你去了南边,想办法每年给爷爷再挣五十万两。如此,爷爷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五十万两?我的爷爷诶,你也太小看我了!
第八十八章 神烈山祭孝陵
“臣(奴婢)等恭请天安。”
“圣躬安。”
“臣(奴婢)等叩见太孙殿下。”
“众卿免礼。”
二月初五,朱由栋一行抵达南京。南京的守备太监、守备勋臣、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国子监等陪都机构官员,以及应天府各级官员,齐齐来到正阳门跪迎。
君臣简单唱和后,南京守备太监王坤道:“小爷,去年万岁爷发下太孙要到南京镇守的旨意后,老奴已经派人将皇宫打扫干净。今年年初,曹公公来了后,已经定下小爷今后的住处。就在宫城东南侧的五进院子,此地乃是当年太祖爷爷在世时,皇家未成年皇子学习念书的地方。按照小爷的意思,老奴已经将‘南华宫’的殿名挂上去了。”
“嗯,辛苦你了。”
“不敢,为小爷办事,便是为万岁爷办事。”面相看起来颇为忠厚老实的王坤轻轻的走了两步轻声道:“小爷,老奴斗胆,想更靠近小爷说话。”
朱由栋很是主动的把耳朵贴了过去:“来,王公,对着孤耳朵说。”
“多谢小爷。小爷,一会儿若是其他大臣请小爷入宫安歇,小爷万万不可去。小爷一定要说,先去孝陵祭拜。”
看来这个王坤在南京时间太久了,都不知道我在北京是如何的名声。这点常识,对于皇家子弟而言,不要说自己这个躯体有着成年人的灵魂了。便是一个真正的六岁孩童,只要他不是傻到一定程度,都知道来了南京后,首先得去祭拜孝陵啊!
不过,你这家伙一来就跟我说这个。到底是表忠心呢?还是借此机会邀宠甚至陷害同僚呢?
按照大明祖制,南京作为留都,是有一整套作为首都该有的班子的。除了从宣宗皇帝开始,南京再也没有储君坐镇之外。其他的各种衙门,应有尽有。
在这些诸多官员中,最有实权的是三个人:南京守备太监、南京提督军务勋臣、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
从皇帝信任程度上来排次序是:太监、勋臣、兵部尚书。但是大明到了这个时候,文臣已经对勋贵和宦官形成了压倒性优势。所以,真要讲到实权,太监和勋臣都要排到南京兵部尚书之后。
不过,今天是迎接太孙殿下,按照礼法,守备太监之后,还得勋臣出来接驾。
“臣南京提督军务勋臣,安远侯柳懋勋叩见殿下。”
是的,徐达开创的魏国公家确实世镇南京。但徐家世袭的只是公爵,可没世袭南京提督军务勋臣这个职务。这一世的魏国公徐弘基,现在只是佥书南京军府,算是南京三大营的副职。
而大明第一任安远侯,乃是明成祖的爱将柳升。传到这柳懋勋的手里,算是第七代了。
看着肥头大耳、腹部膨隆,身为南京提督却只穿了朝服而不披甲的柳懋勋。朱由栋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笑意盈盈的将其扶了起来。
“殿下,御道之上静街事项已经完毕。殿下远来辛苦,稍后接见完群臣后,可以先去宫城里休息。”
嗯……
“臣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许弘纲叩见太孙殿下。殿下,御道虽已静街,但南京百姓多年不见储君,故而早早已经沿街等候。南京三大营士兵也是从今日寅时起就已经沿街站岗守卫……晚冬时节,寒风凛冽,殿下莫如早些入宫……”
嘶~~怎么感觉你很不待见小爷呢?
接下来,自然是南京的其他五部尚书以及都察院什么的各级官员挨个拜见。朱由栋也是少不了好一阵抚慰。
总的来说,南京六部里,由于兵部要负责整个大明南方的军备,所以地位很高。而其他五部,也并不是常人所想象的那般都是养老院。
兵部之外,地位最高的是户部。南京户部负责收取南直隶、江西、浙江和湖广四省的赋税。这笔收入,随着南北经济差距的不断拉大,已经占到了大明财政收入的五成多甚至六成。
而且南京户部还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以及大明政权最根本的东西:黄册的管理。
剩下的四部嘛,吏部只负责南京官员的京察,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大事。刑部只负责南京地区的司法,也很闲。工部也只负责南京附近涉及到中央一级的工程。而礼部更是几乎没有事了:教育、祭祀、外交是礼部的主要职责。在皇帝都没有的南京,在会试已经整体集中到北方的南京。南京礼部确实是养老院……
不管是有实权的兵部、户部,还是权力很小近乎养老院的其他四部。至少在今天,朱由栋明显的感觉到,南京六部也好,勋臣也罢。都对自己的到来不是很热情。
也是!和南京守备太监不同:太监的一身所有都来自于皇室。被踢到南京的守备太监,虽说名义上是司礼监第三号人物。但权势比起司礼监普通的秉笔太监可是差远了。现在皇家储君来了,守备太监的地位和权势自然就重要了起来。所以王坤高兴、殷勤。而文官老爷们呢,大家都自嗨一般的懒散许多年了:虽然权势不如北京六部,但是胜在自在啊!这突然来了一个皇太孙架在大家头顶,能高兴得起来才是真怪了呢!
“诸位。自宣宗皇帝后,大明已经很久没有储君镇守南京了,自然,也就没有储君主持祭拜孝陵。孤今日初临南京,若是不先去祭拜孝陵就直接入宫歇息。哈哈哈哈……”说完这句话,朱由栋神色一肃:“传令,让观礼百姓全部各归其家,三大营士兵皆可收队回营。孤不会从御道入宫,孤要先去孝陵!”
诸多官僚互相对视了眼神后,齐齐俯身:“臣等遵命。”
南京城和北京不同。
北京地处大平原之上,可以修建得四四方方。宫城、皇城都可以修在城市的正中。而南京则不同,由于水系、湖泊众多。所以南京宫城、皇城都被挤到了整个城区的最东侧。
而在皇城的东北方,则是神烈山,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就在神烈山上。
现任皇太孙祭奠开国太祖,可不是一件小事。在这个事情上,朱由栋有意的没有事先和南京官场沟通,就是想看看南京官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而南京官场的表现,呵呵……
不过,终究得益于王坤事先的安排,相应的礼仪仪仗、祭品很快就安排好了按照大明祖制,孝陵每年由国家官方固定祭祀三次。朱由栋的这次祭祀,是在三次固定祭祀之外的临时加祭,需要讲究的本来不必太多。
“呼~~”到底这副身躯只有六岁,一步一步爬上神烈山后,朱由栋已经是气喘吁吁。
轻轻松开曹化淳搀扶的手,朱由栋深吸了一口气,对身边的王坤点点头:“开始吧。”
“遵太孙命。”
南京守备太监身上还有一个职务:孝陵神宫监。而孝陵周围还有专门的孝陵卫。加之每年三次祭拜孝陵,南京守备太监都必须亲自主持。所以,王坤对这一套本就是轻车熟路。
迅速的,赞礼、读祝、初献、亚献、终献、执事、赞引等纷纷就位。各项流程也熟练的开展起来。
轮到朱由栋亲自宣读祭文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叠文稿,稳步的走了上去。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重开日月,复我衣冠。肇建制度,安抚黎民。太祖之功,千古流芳。岁月如梭,白驹过隙。洪武以降,国祚延绵。自开国计,二百三九。人口日繁,沉珂渐显。蒙元虽残,女真却兴。西北日蹇,西南有乱。东倭虽退,红夷却至。国朝之势,兴中有危。不孝子孙,莫不忧患。于此当时,追思先祖。定奋余烈,身奉此局。百官士绅,黔首军民。亿兆一心,无难不克。再兴大明,超汉迈唐。此物此志,永矢勿谖。实鉴临之,皇天后土。尚飨!”
第八十九章 国家根基已朽(一)
虽然只是临时加祭,但一整套繁琐的流程搞下来,也是到了酉时中段,天色已经变得灰暗了。
南京诸多官员在听完朱由栋的祭文后,表情多少都有些古怪。
没人在乎这篇祭文的文采,朱家皇帝说话从来都喜欢用大白话。昔年太祖爷当过几十年蒙元的顺民,而成祖爷又在北方待得太久。两人都沾染了蒙元将蒙古语硬译成汉语的那种语调。发布的圣旨是大白话就算了,那个语调读起来才是真的叫人难受。相比起来,太孙这篇祭文,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大家在意的是其中的内容!
太孙殿下毫不忌讳的在祭文里向太祖汇报说,国家现在出了很大的问题!而且毫不掩饰的展现出他要纠正、解决这些问题的决心!这才是大家关心的。
对于一位君主来说,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那是很有讲究的。
在北京的时候,朱由栋更多的时候是埋头做事。只有被弹得受不了的时候才稍稍反击一下。而到了南京,你已经是金陵第一人了,那就必须要公开的表达你的志向和观点。只有如此,才有人愿意追随。太孙殿下在南方才能施展开手脚。
什么?你说要低调?拜托,这个位面可不止一个穿越者啊!而且其他的穿越者可都是敌人!
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南京皇宫后,朱由栋当晚下了一道命令:明天辰时,由南京三大守备领路,他要去后湖上视察。
所谓后湖,就是玄武湖。一千多年来,自从孙权定都建业开始,因为事关一国首都的安全,他曾遭遇了多次人为的改造。而且由于南京往往是中国南北对峙时南朝的首都,而在老朱横空出世之前,中国南北对峙南方就从来没有赢过。所以大一统的时候南京往往是被征服的一方,作为被征服一方的皇家湖泊,征服者自然也不会多待见。玄武湖甚至在历史上还被王安石将其泄干,变成了老百姓的良田……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湖泊。
到了老朱在南京开国后,由于玄武湖正好处于明皇宫的正北方向。为了皇宫的安全,老朱在玄武湖建了围墙不说,还把他的水源也给切断了一部分。整个湖面的自然景观顿时丧失殆尽。明代的玄武湖,水域面积比起三国时小了大半不说,而且整个都套在围墙里,完全失去了中国古代山水的一切意境。
所以,朱由栋要去后湖,并不是去观赏那里的景色。
有明一代,从洪武十四年一直到南明弘光元年,这里都是明朝全国户籍档案的存放地。这才是朱由栋要来这里的目的。
二月初六,辰时。王坤、柳懋勋、许弘纲、曹化淳、王承恩、张世泽、李世忠、李纯忠、刘招孙、张以诚、徐光启、赵士祯、杨廷筠、李之藻、曹三喜等人,齐齐准时在后湖边上的太平门等候。待得朱由栋到了之后,许弘纲发下令来,早就准备好了的渡船有条不紊的装载上众人,开始朝着湖心的几座小岛进发。
在平缓的水流中,朱由栋在座舱里站起身来:“张世泽、李纯忠,觉得这后湖的风景如何啊?”
张世泽跟着起身:“太孙,说实话,不好。”
“嗯,孤也觉得不好。”
听到太孙殿下自称孤而不是吾后,在座众人都清楚今天太孙的用意肯定不简单,都纷纷起身。
“一千八百多年前,还只是沛公的汉太祖抢先进了咸阳城。那时候,自沛公以降,其麾下各级将领乃至士兵,都被咸阳皇宫的各种珠宝、美姬震惊到了极致。短暂的迷茫后,这些家伙开始把皇宫里的东西甚至人,都大量的往着自己的军营里搬运。而沛公当晚更是直接留宿在了咸阳皇宫之内。”
六岁多的孩童站在船舱中心侃侃而谈,张世泽等人也很自然的再次坐了下来:两年多的时间里,太孙这样长篇大论的次数很少。而一旦开始,肯定是有重要的东西要讲。更多的,是对他们几个伴读的提点。
“在这群因为咋然见识到皇家富贵而迷乱了双眼的土鳖中,只有萧相国保持了冷静。当大家都在哄抢各种金银珠宝的时候,他却率领自己的亲卫,来到了秦国的丞相府、御史大夫府。然后组织老实可靠的人,把两座府邸里全国的户籍典册、地图、法令等,全部的搬走……”
如果说,一开始许弘纲等人还把朱由栋当成小孩子的话。听到这里后,这位饱读诗书的两榜进士已经知道太孙接下来会讲什么了。
果然……
“接下来,当然就是项王入咸阳,鸿门宴、大分天下。沛公被封为汉王,封地在汉中。非止如此,项王还分封章邯等三位秦国降将王关中,彻底堵死了汉王北上的道路。
诸位可以想见。在这个时候,汉王心中的憋屈自是不用多讲。据说,汉王曾经动过趁着还没去汉中,手下部队军心未散。干脆当场起兵与项王决一死战的念头。”
“呃……”
“张世泽你要说什么?”
“殿下恕罪,臣是想说,那时候的项王如日中天,汉王要跟项王打,不是以卵击石么?”
“是啊,可是汉王当时想,本来当年义帝说的好好的,先入关中者为王。结果老子先进关中,你后脚跟来捡现成也就罢了。还把老子赶到汉中那个旮旯去。老子要是去了,看不到希望的手下们不知道会逃跑多少。与其后来困顿而亡,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算求了。”
“可是汉王终究没有这么做。”
“是的,因为萧相国劝住了他。萧相国说,大王啊,臣已经拿到了这个天下最厉害的武器,以后我们一定可以胜利,不必急于这一时。”
“殿下,这最厉害的武器,就是萧相国从秦国丞相府、御史大夫府里搬出来的书简?”
“是嘞。这些书简可不简单。萧相国说,全国的户籍资料都在咱们手里了,哪个地方有多少人,多少田。哪家能出多少丁,那块田能出产多少,征税多少。这些户籍资料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有了这套资料,全天下都在我们的指掌之间。萧相国还说,从户籍资料上看,汉中人口是不多,但是它南边的巴蜀可是人口众多物产富饶啊!有了这套户籍资料,我们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征收大量的钱粮和无数的士兵!”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栋继续道:“后来长达四年的楚汉之争也证明了萧相国所言。汉王在战场上被项王击败了无数次,但每次大败后要不了多久就能全师再返。而项王呢?呵呵,失去了秦国的户籍资料,他自己那块封地里到底有多少人,多少产出都不清楚。如何能够和汉王反复拉锯?所以,汉王屡败屡战,却越战越强。项王连战连胜,最后却虚弱不堪……到了垓下一战,汉室由此定鼎天下!”
“原来如此!”王承恩、张世泽、李世忠、李纯忠、刘招孙等人纷纷整齐的拍了大腿:“我等看《史记》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怎么项王胜着胜着就突然败了呢。而汉王败了那么多次可以复起,项王败一次就万劫不复呢?原来户籍是如此的重要啊。”
“所以说,后来的历朝历代,无论是两汉,魏晋,隋唐,两宋。都无比的重视全国户籍资料的修订、维护。”轻轻的换了一口气后,朱由栋肃穆说道:“一个国家,需要皇帝和大臣来治理,需要武人来保护。但是!供养皇室、大臣、武人的钱粮从哪里来?当然是从百姓中来。如何从百姓中来?以户籍为凭尔!”
“殿下说的好!”
“殿下,老臣激动莫名!殿下能够在如此年纪就认识到户籍的重要性,臣这个户部尚书,只觉得无比欣慰。”
“呵呵,”微微笑了笑,朱由栋示意大家继续坐下:“崖山之后,蒙元入主中原。他们对户籍重要性的认识就不足了。”
“嘿嘿!那些鞑子粗鄙不堪,哪里懂得治国的精髓!”
“嗯,招孙说的好。”朱由栋竖起一根手指:“在忽必烈在世的时候,曾经有个红夷人,换作马可波罗的来到杭州。他在他的游记里记下这么一段话:‘每家每户的门口都贴有一张白纸,上面写明家里有几口人,性别年龄是什么,若是家里有人去世或者新生儿降生,就由这家的家长对门口的这张白纸进行修改。’”
说到这里朱由栋鄙夷的笑道:“说起来,蛮夷到底是蛮夷。这马可波罗在写这段话的时候,充满了惊讶赞叹的语气。可这样的场景,若是让秦汉、魏晋、隋唐、两宋任何一个朝代的小吏们看到了,恐怕都会被气出一口老血:户籍管理居然敢这样搞?那国家能否掌控全国真实情况,岂不是全靠百姓的自觉?!而且忽必烈时期,算是蒙元国力最为鼎盛的时期,再往后,蒙元的国势如何?还用猜吗?”
“哈哈哈哈哈~~蛮夷到底就是蛮夷嘛。”
“不过呢,虽说蒙元这样乱搞,导致国家有事时无法充分动员全国力量。使得我朝太祖起兵时受到的阻力小了不少。但是,和隋继北周,宋继后周时,都能拿到完整详细的全国户籍不同。本朝立国后,太祖皇帝最头疼的便是,蒙元根本没有详细真实的户籍资料!”
“啊?那可怎么办?”
“这个嘛。”微微一笑后,朱由栋指了指户部尚书张士佩。
张士佩此时早就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脸颊,看着朱由栋指向他后,他心悦诚服的朝着朱由栋恭敬行礼,然后对着众人道:“诸位,本朝太祖定鼎天下后,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才理清了全国户籍。之后太祖下令,将全国户籍资料定名为黄册,每十年清理更新一次。我大明立国至今已有二百三十九年,修订黄册已有二十二次。前后累计黄册数量数百万册。现在。”张士佩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他们就统一存放在后湖的小岛上!那里,就是我大明立国的根基之所在!”
第九十章 国家根基已朽(二)
“铎铎”的钝响声中,朱由栋等人乘坐的官船靠在了后湖湖心中最大的环洲岸边。
下得船来,早有收到消息的南京户部官员前来迎接。为首的一只黄鹂和两只鹌鹑。跟在这三个八、九品小官后面的,还有十多个身着百姓常服窄袖,一看气质就是书生模样的人。
“臣(学生)等拜见太孙殿下。”
“免礼免礼,诸位辛苦了。”
到底是刚才在船上对自己的手下进行了一番教育,曹化淳等人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个地方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所以,看到太孙殿下深深弯腰对这些低级官吏乃至布衣还礼后。曹化淳等人也齐齐深弯腰,对着岛上诸人行礼。
“这……”一众高官对着自己这些卑微小人物行如此大礼,着实让这些官员和布衣们感到了惶恐。
“这位卿家怎么称呼啊?”
“小臣当不得殿下‘卿家’称呼。小臣张勇,现在忝任南京户部照磨所照磨。这两位是小臣的副手,户部检校。”
“嗯,那些后面的,便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了吧?”
“殿下明见万里。”
老朱是一个大英雄,但也有普通老农常有的毛病:对自己家人极好,对臣下极为苛刻。
亲王郡王的俸禄极高,普通官员的待遇极差这个就不多说了。具体到国家户籍统计、复核、清理入库、日常保管这件事来说,全国各地每十年清理、新造一次黄册,然后逐级上报,最后全国黄册统一送到后湖集中。总的来说,每次新造黄册到了后湖的时候,其数量接近十万册。这么多的户籍资料,要逐一审阅、复核……
如此庞大的工作量,当然不是户部日常工作人员能够完成的。但是吝啬的老朱又不愿意加发办公经费雇人来弄。闹到后来没有办法,老朱一拍脑袋:让南京国子监的学生们去弄!既省下了办公经费,还给学生们提供了实践工作经验……于是,每年新造黄册入库后,由国子监监生上岛进行审阅复核就成了定例。
“诸位监生且近前来。孤虽然是太孙,但其实这会还不到七岁,看起来没那么可怕吧。”
后面白身的监生们听到太孙这样的话,其紧张感顿时减缓了不少。几个胆大的也敢于贴近了上来。
“学生严兴文……等见过太孙殿下。”
“好好好,嗯?严监生,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随着朱由栋的提问,他身后众人齐齐的把眼光集中在了严兴文的双手上。哎哟,这是手吗?满手的冻疮,有的冻疮已经溃烂流脓了。
更有曹化淳这样嗅觉异于常人的宦官,隐隐的闻到了一股臭气:出身贫寒的曹化淳知道,这是一个人在许久没有洗澡的情况下不可抑制的散发出来的体味儿。
再仔细看这位严监生的衣着,厚棉衣已经多有板结,毫无疑问,这样的衣服其御寒能力是严重不足的。
这个,反差有点大啊。刚才太孙不是说,这里是国家根基所在吗?怎么替国家维护根基的工作人员,就是这个待遇?
一想到这里,曹化淳这样已经十八岁的少年还勉强沉得住气。而他身后的只有八、九岁的王承恩、李怀忠、张世泽等人,纷纷的变了脸色。转过身来对着户部尚书张士佩怒目而视!
“呃……殿下,诸位容禀。”讪讪的扯了扯嘴角,张士佩满脸苦涩的说道:“环洲这里,存放黄册的架子是木头做的。而黄册本身全都是纸张。所以,整个环洲都是不准生火的。因此,便是冬天,这里也是不能用火盆取暖的,也因此……”
穿越前,朱由栋是一名历史爱好者。阅读过很多关于明代黄册的文章。在这些诸多的文章里,所有的作者都不约而同的指出:虽然明代黄册管理也存在各种问题。但是他们也创造了一个奇迹:从黄册第一次入库到明朝灭亡,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以木材和纸张为主的黄册仓库从未失火!
天朝太祖曾经说过,历史,是由人民来书写的。而今天,朱由栋站在这个地方,真实的感受到了伟人这句话深刻的内涵。
他就站在活生生的历史面前,面对着创造了举世都难得一见奇迹的,却又付出了极度艰辛甚至生命的这一群普通人!
“诸位为国家根基操劳,辛苦了。”再一次深深俯身行礼后,朱由栋起身:“张司徒。”
“臣在。”
“为了避免火灾,环洲岛上不能生火取暖,这个孤是理解并赞同的。但是,你看看这些监生穿的都是些什么衣服?户部让人帮忙做事,就不能给他们更换新衣吗?就不能给他们做几副手套吗?还有!你闻闻他们身上的味儿,这都多久没有沐浴了?这可是冬天啊!嗯,不用问你孤也知道,他们晚上入睡,估计也是没有热水泡脚的吧?”
“臣……臣惶恐。只是国朝自开国以来,征调监生上岛清理黄册,从未开列此项经费啊。臣,臣也不敢违背祖制啊。”
我tm……哎,我的大明太祖啊!您老人家是有多抠门?不过这张士佩说祖制?哼,大明立国两百多年,公开的,变通的,不知道多少祖制被改掉了。为什么这么一条小小的祖制却不愿去动?
“严监生,你们在岛上,可能吃到热食?”
严兴文苦笑了一下:“殿下,环洲不能生火。每日吃食,都是伙房在其他岛上做好,再由船只运送过来,到了这里,早就冷了。”
“张司徒,难道不能让这些人每日到其他岛上去吃点热食,泡个热水澡么?”
“殿下,国朝早有成例。黄册统计事关国家大计,一旦开始,除非有极特殊的情况,进岛人员不得离岛。”
“哎……那孤再问,他们在岛上要如此辛苦多久?”
“这个,殿下,确实没有定数的。”
“什么叫没有定数?哦,对了,孤记得最近一次新造黄册,是在万历三十年,也就是五年前。怎么现在还有监生在岛上做事?这都快五年了啊!再有五年,新的黄册又要入库了!”
看到朱由栋已经要暴走,张士佩干脆的跪了下来:“臣就此事有详情奏上。”
“起来讲!”
“谢殿下。殿下,国朝开国之初,定都于南京。那个时候,南京国子监有监生一千五到数千不等。后来成祖迁都北京,南京国子监虽然保留,但监生数量已经不足八百。洪武时,国朝新立,黄册虽多,但较之今日,却是不足七成。而如今这万历朝,每年新造黄册数量越来越多不说,历年来所造黄册均需定期翻晒,维护……总之,做事的人越来越少,需要做的事情却越来越多。故而,洪武朝时,新造黄册入库,复核、验校的时间一般不超过三月。而现在的时间却是难以确定,臣听闻,在正德年间的新造黄册入库,整整花了八年时间才完成验校。”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张士佩再道:“臣忝为南京户部尚书,身上职责之一便是管理黄册这一天下根本。如何不知道这些监生的辛苦。事实上,便是洪武朝时,监生们只需在岛上工作三月。一样有累死、病死之人。臣还记得昔年洪武朝时的户部尚书郁新上奏太祖曰:‘后湖监生,患病者十有七八,病亡者百中一二。’至于臣接任此职后,深感监生们在岛上太过辛苦,已经冒着极大的风险改了规矩:监生们分为两班。每班负责一个布政司的黄册。审核完之后,这一班监生就可下岛修养。然后换另一班监生上岛做另一个布政司的黄册。如此轮流,监生们辛苦是辛苦了一点,但至少病死、累死的是没有了。至于说到监生们的御寒衣物,这个,国朝成例在此,臣也没有办法啊。”
听完张士佩的解释,朱由栋嘴角抽了抽:这个老家伙说的全是废话。老子穿越前看过这方面的书籍可是太多的,知道的可不一定比你这现任的管理者少!
洪武年间,大明首都在南京。而且由于那时候科举制度不完善,所以通过国子监出仕是主流。因此,那时候的国子监,聚集了整个社会的精英。加上那时候新朝初立,国子监的学生们充满了热情和朝气,因而工作效率极高。十万册黄册,一千多国子监生齐齐动手,三个月内漂漂亮亮的完成审核、入库。
到了现在,科举入仕才是主流。北京国子监都成了冷门,更遑论南京国子监了。
现在的南京国子监里的监生,大致分为三类人:其一,贡生。这是由江南各省推荐入学的学生。这一类学生的共性是:功课不错,普遍家贫。在考上举人、进士前,必须仰仗国子监每月发放的粮食过活。这一类监生,是对国子监的各项安排依从度最好的。也是黄册清点的主力。
其二,捐生。顾名思义,拿钱就入校。这一类学生就是来混的,对于上岛清查黄册这事,这些大爷都是一句话:老子不念了行不行?
其三,举监生。这些人已经获得举人资格,但为了考中进士,遂进入国子监打磨文章。这些家伙的依从性介于前两者之间。
所以,真正做事的,都是穷学生。穷学生本来就穷了,国家还如此的吝啬……
作为穿越者,朱由栋深信:一个工作人员,工作时心里的愉悦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的工作细致程度。而现在这些监生的工作态度是什么?不问可知!
这些人的工作,是在维护国家的根本啊!维护者的态度都烂完了,那国家的根本还能不出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