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风雪山河路,独往万剑宗(第二更)
深冬,新年。
青峰五宗未曾答应万剑宗要求,双方便是约战了,结果这庇护齐国之上的宗门发现即便自己发展了两百年,却还是远不如万剑宗,三战全败。
紧接着,便是太子手捧玉玺,策千里马,不远万里前往万剑宗,拜见那宗主。
这一去已过了月余了。
国都的新年张灯结彩,爆竹响彻,烟花绽放,孩子们嬉戏追逐着,人人换了新衣裳在街头行走着。
夏极十五岁了。
他已经完全地重新适应了身为人的活法,并且实力因为这些年的沉淀而越发强大,心底更是越发有了自己的坚守。
至于跑出去说自己是夫子这种事,傻子才会去做。
九大老祖现在在哪儿还不知道,世界的水这么深。
自己和苏甜可不再有血缘关系了,她态度如何自己完全不清楚。
而且你说你是夫子,别人就信么?
再说,一个被劫源拖走,消失了千年却返回的人,是什么怪物?
人心易变,须臾即变,出尔反尔的完全不在少数,何况是过了千年?
相信或是不相信或是去试图证明,同样的傻...
因为,这已是个一人之力,一人之道便可倾轧天下,覆笼寰宇的宇宙。
夏极隐约想起前世的神话故事里,三清之中,通天和元始都徒孙满天下,但实力却不如他们的大师兄,而大师兄和鸿钧却又一般,都是避开了那些俗务,而在追寻自己的道。
...
年后。
去往万剑宗的太子回来了。
依然很惨。
因为万剑宗宗主需要的不是一个人来拜见,而是大齐皇室所有人,作为惩罚,那宗主勒令大齐皇室所有人必须在十天内赶到。
众人都呆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万里之路...齐秀怕是就死在半路了。
而且十天赶一万多里路,中间还有山道崎岖,水路冰封,山匪邪修等等,这根本就是要命了。
这时候,十七皇子走了出来,说愿一人前去,定把事情解决了。
他说这话自然不可靠,但大统领居然帮他担保了。
有金大统领开口说话,这分量顿时就重了许多。
众人看着大统领那信誓旦旦的严肃模样,便是猜想这位神秘强者或是与万剑宗有故交,这才让弟子前去...
这么一想,齐国皇室便是都舒了口气。
谁也没有多想其他什么。
首先,谁也不会刻意去送死。
其次,十七皇子就不是个年少气盛的人。
再次,即便十七皇子犯傻了,大统领也不傻,他自然是有十分把握才敢如此,而且看样子他自己都不打算去,这明显是与万剑宗的关系好到一定程度了。
就算是花晓婵,看到自家儿子那平静的模样,也没多想,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让路上一定要小心,又想去恳请天子能够安排些侍卫随他一同出发,毕竟儿子第一次出远门,不知江湖险恶人心复杂。
夏极笑着说没事。
花晓婵就是不放心,而且齐秀也是打算派一千名高手随行保护的。
然后,夏极让小苏好好看着家,便直接留了书信一封,然后带了齐国玉玺,就走出了这座待了十五年的都城。
他要走,谁能追的上?
齐秀发现时,立刻让人四处寻找。
但当数千骑出城时,夏极早就不见了人影。
...
此时,皇宫之中。
太子齐恒经历了一次风莱国惨败,一次万剑宗羞辱,正在借酒浇愁。
一次失败就可以摧毁一个人,何况两次?
他能够不被摧毁,能够依然在这里喝酒,就已是心性强大了。
然而,他终究已经开始疯狂怀疑自己。
忽然,庭外有传报声,远远而来。
“皇后娘娘驾到~~~”
齐恒也不起身,只是自斟自酌,饮着苦酒。
未几。
一个裹着金丝凤袍、端庄大气的女子走入了庭院。
这是皇后。
皇后斥退了随行的公公,独自坐到了太子对面,冷冷道:“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太子即便心底有一肚子火与委屈,却也不会与亲娘去发泄,于是便长叹一声。
皇后忽然道:“是不是觉得风光都被十七抢走了?”
太子有些愕然的抬头:“母后...儿臣没有此意。”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今天娘便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了这秘密,你就如抓住了一个筹码,再也不用担心十七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极小的声音道:“你十七弟出生时有些生病,为娘让宫女去抱他看御医,结果宫女不小心把那婴儿落入了莲花池中...
为娘一时无奈,便急忙让人去在民间寻个男婴充当了你十七弟,结果刚好寻到了一个被丢弃在河边的男婴。
所以,你十七弟根本不是我齐国皇室之人,体内也未曾流我皇家之血,他不过是山野之中的一个普通弃婴罢了。”
太子目瞪口呆。
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母后的话里做了许多粉饰。
这根本就是自己母后让人淹死了真正的十七皇子,然后换了个。
原因他也大概知道,婵妃曾经狠狠地的罪过皇后,而花家也曾与皇后家族对峙过。
但他也不天真,他参与过夺嫡之战,手上也染过许多罪恶的血,自然不会去痛斥母后为何在后宫之战中如此残忍。
只不过...
他是震惊了。
十七弟居然只是个普通弃婴?
沉默数秒...
太子猛然抬头,他酒也不喝了,身子前倾,忽地凑到皇后面前,压低声音道:“母后,你错了。”
皇后满脸迷惑,“你是怪...为娘做错了?不该去找个弃婴?”
太子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儿臣是说,母后弄错了。”
皇后越发迷惑...
太子继续道:“齐愚,就是我的十七弟,是我血浓于水的兄弟,他救了我的命,如今又去往了万剑宗。
他是我的兄弟,而不是什么弃婴。
既然如此,那就一定是母后弄错了。
根本没有什么宫女不小心把婴儿丢落莲花池,也没有什么刚好捡来的男婴。”
皇后愕然。
她看着眼前自家的儿子,良久,露出了微笑,温和道:“少喝点酒,别被消磨了志气。”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
看来太子没事。
而自己,也确实该把这个秘密永远的忘记了。
皇后回到宫里,她想了想,忽然对着身侧垂首的太监道:“前些天刚到的胭脂送一半儿去给婵妃。”
老太监诧异地抬头,似乎在说“您和婵妃不是向来不对付嘛...而那胭脂可是您最喜欢的极品货色,涂抹了一点儿,那可是漂亮上天了”。
皇后道:“我不仅要送她胭脂,今后还要把她当做好妹妹,但凡我有的东西,她也要有。”
老太监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知道风向变了,而这很可能与十七子有关了,这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于是他恭敬地应了声“诺”。
...
...
“齐国十七皇子齐愚求见万剑宗宗主。”
声穿落雪,逆着山坡,顺着石阶往上方的山巅而去。
这声音到了山巅,穿过正在门坊前值守的万剑宗弟子,又一跃而起,向着那茫茫云海之中的一座耸拔而起、无上山路、无下山道、往来劫飞剑宝器的云中宗门扑去。
夏极着素衣,踏步而上。
值守的万剑宗弟子这才反应过来,直接迎了过去。
虽然震惊于这十七皇子的实力,但值守弟子只当这是具备着皇家和宗门双重身份的皇子。
为首之人冷冷道:“无论你是谁,来了我万剑宗,是龙就藏着,是虎就卧着,你这般大声,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么?愚昧!”
另一人笑道:“宗主说了,要你齐国皇室上下来拜,其他人呢?”
夏极道:“若要齐国臣服,我一人来此,就够了。”
众值守弟子愕然,旋即有些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来臣服,还敢这么说话?”
“先在山腰跪着吧,待我去禀报了宗门之后,再听发落。不过你齐国不尊我宗门命令,未曾到来,那便...”
众值守弟子正说着时,忽地从远处的五彩霓光里穿出一道人影。
那人影同样着白衣,踩踏在一方十二剑轮上,可见实力不弱。
待到面前,竟是一个仙气飘飘的少女模样的女子。
白衣女子面容灵秀,长发盘结,一双眸子水灵如洗,只不过其中却流淌着几分不可见的黑气,这是恶业之气,但由此也能知晓她乃是十三境的强者了。
她才一到,那些值守弟子急忙恭敬垂首道:“见过弄箫仙子。”
白衣女子并不理他们。
她目光在夏极身上一扫,露出几分讥诮冷漠。
“齐国皇室就你一个人么?
还是说你们不把我万剑宗宗主的话当话?
亦或是你觉得自己面子够大?”
夏极道:“都不是。”
白衣女子道:“十日期限已经到了,宗主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既然如此...你大齐皇室便都没有必要存在了。”
夏极道:“我诚心而来。”
白衣女子道:“这又如何?”
说罢,她摇摇头,如视地上尘埃一般蔑视着眼前少年,淡淡道:“刚好拿你试试我的剑阵。”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值守弟子急忙让开,同时露出期待之色,准备着看万剑宗宗主的亲孙女儿,如何的发挥,也许能够从中参悟一二,看清今后的道路呢。
宗主极强。
宗主的亲孙女儿亦是如此。
据说宗主可是从一千五百年前就存在的人,那时候万剑宗还不叫万剑宗,而叫万剑山庄,如今的宗主娶了了庄主女儿后,便是继任了庄主的位置
弄箫仙子也是活了千年的人了,
此时,她双指往上缓缓一抬。
悬浮在她背后的十二剑轮寒芒烁烁,各显法相,那堆叠而出的十二重法相迅速化一,十二剑轮如融合为一,直刺穹苍,其光芒璀璨,好似一把凝固了的闪电。
天地神威凝聚而起,压抑地此方山头如重力陡增,便是静立不动的人都觉得肩负着沉重的铁箱...
山巅值守的弟子只看得目瞪口呆。
心底直呼好强...
弄箫仙子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没看向对面的少年,而是在品鉴着、思索着自己这一剑的力量,然后她随意一推。
那静止的闪电于须臾刹那之间往前斩出,随之一同而出的,是此方的天地之力。
风呼啸,云乱卷,树木欲拔,好似一条风卷的电光魔龙从她那芊芊玉指之间狂暴地推碾而出,短短的十多丈距离,完全一念都不需,便已到了。
夏极挥手,随意地拍飞这凌厉无比,蕴藏天地之力的一剑。
一剑飞出,在空中散成十二把。
铿铿铿...
十二把飞剑凌乱地落地,插在地面。
紧接着,又是传来“咔咔”的声音。
剑碎了。
弄箫仙子呆在原地...
夏极笑看着她。
这仙子在拿他试验,他岂不是也在拿这仙子做实验?
这些年,他大概是明白了十三境名为业力境,恶业可以临时降低法身层次,善业可以临时提升法身层次。
所以,他既然已经拍飞了人家糅杂了十二境神通的飞剑,便是在等她的十三境。
弄箫仙子看着那张笑着的脸,只觉得可恶。
下一刻,她决定直接动用十三境的业力,从法身层面来临时降低面前少年的力量,让他陷入虚弱,然后再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在飞剑传来碎裂声的同时,弄箫仙子已经出手了,她周身的恶业之气飞快流淌,于身后凝聚出一团“黑色的不可形容的、没有形体的球状飘浮”。
紧接着,她抬手一点。
黑色气息便随她心意“飞射”了出去。
或者说...
这不是飞射。
因为,这气息并不是穿过了空间而抵达目标的,而是另有“维度”。
夏极感受着这恶业。
他尽力地去感受。
好像是有什么在推着自己的法身。
又好像没有。
感觉不是特别清晰。
而就在他努力地想要感受到这股力量时,对面的白衣仙子已经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瘫倒在地,如同发了疯似的,双眼翻白,双手开始狼狈的胡乱抓着地面,双腿癫狂地乱踢着。
与此同时,那缠绕于他的恶业也瞬间消失了。
夏极震惊了,他竟没感受得到这属于十三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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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六日,正常2更。
19.初心谁已改,一人镇一宗(6190字-两更合一)
亭子里,一众万剑宗值守的弟子急忙围了过来,簇拥到了弄箫仙子身侧,其中之人一看这模样,惊道:“这是被反噬了?”
其余之人看向夏极,多了些畏惧之色。
为首的弟子道:“你要一人战我万剑宗吗?你还是来代表齐国臣服的吗?”
夏极温和道:“可你们说了,我齐国皇室没有必要存在了,那还能臣服吗?”
那弟子愣了愣,他也不傻,脑子一转便道:“这是宗主的孙女,你虽伤了她,但亦可救她,救了她也许便可再进一步,去往宗门。
到时候,无论宗主接不接受,你都可以当面去谈了。”
风雪初起。
“有理。”
夏极说完两字,便是往前踏出一步,如闪烁般穿过了数十丈距离,一把抓起正在癫狂抽搐的白衣仙子,随手几道治疗性质的法相,指尖一勾,再出生符。
法相与符箓瞬间钻入了白衣仙子体内。
然而,后者却未曾恢复,依然在抽搐着。
周围的弟子也在看着他。
夏极愣了下。
这被十三境反噬之后,亦是受了十三境的伤,而自己治疗的力量远远比不过破坏力,一时间竟是无法让她恢复?
他拎着白衣仙子再往前踏出一步,远离了众人来到绝巅最高处的一个小亭子里,而在这个过程里,他一星白凰之火又度入了她体内。
这一次,白衣仙子安静了下来。
但却未曾清醒。
夏极明白了,她因业力而受伤,这伤传递到肉体,而造成了神经的紊乱,自己的白凰之火可以治疗躯体,却无法从根子上修复业力的伤,因为这治疗的力量与破坏的力量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
“业力,真是一种神秘的力量。”
虽然看了不少,甚至秒杀了不少十三境,但夏极还是忍不住感慨。
而此时,那些值守的弟子算是看明白了,这大齐的十七皇子治不好弄箫仙子,便是有两人急忙御剑往五彩霓虹云海里的绝巅宗门去了。
夏极也不阻拦他们,让弄箫仙子平躺在亭中避雪,自己坐在雪中,眺望着生灭不息、潮起潮落的云海。
万物有形而无象,象者,形而上也。
但这形却又是如此的美好。
江山又是如此的多娇。
正想着的时候,那两名值守弟子正在御剑归来,他们在引路,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个白发老者。
老者脚踏十四剑轮,转瞬便是凌空而立,俯瞰着夏极。
他眉头一扫,看到凉亭里的弄箫仙子,便也不管夏极,直接飞过去,稍稍查探,便是大吃一惊。
“反噬!!”
业力反噬比业力受伤严重。
打个比方,反噬就如免疫系统崩溃了,而受伤就如感冒发烧。
夏极起身,一踏步便走了过去道:“我治过了,只能平息她身体受到的影响,却平复不了业力层次。”
白发老者冷冷看着他:“你是谁?”
夏极道:“大齐十七皇子,带着玉玺来此臣服于万剑宗。”
说着,他取出玉玺,拨开绸布。
白发老者扫了一眼玉玺,又质问道:“她怎么受伤的?”
虽说半路已听了值守弟子的解释,但他还是无法置信,反噬是差距极大才可能产生的一种特殊情况,而这年轻的皇子显然不该具备这种能力。
夏极一眼就看出了他所想,于是也不辩解,语气平和道:“应该是走火入魔了吧。”
白发老者看了他一眼,想出手,但却又拿不准,觉得此子古怪无比,于是又问:“齐国皇室只派你一人来。”
“我诚心而来。”
白发老者更觉得古怪了,他忍不住问:“你哪儿来的胆子?”
换旁人他早就动手了,但弄箫仙子被反噬这也太古怪了...
夏极笑着看着他,平静道:“我已经来了。”
白发老者想来想去,道:“宗主虽说要所有齐国皇室来此叩拜,并给了十日期限,但既然你已来此,那便随老夫入宗门,听候宗主发落好了。你可愿来?”
夏极礼貌道:“自当如此。”
白发老者直接担起弄箫仙子,左手掐了个剑诀,十四轮剑顿时散开,化做一叶剑舟的模样。
剑舟横空,两人上了这舟。
白发老者再一掐手诀,剑舟便是呼啸着破开渐大的风雪,往远而去。
夏极看去。
此处云雾缭绕,灵气绽呈五色之华,飞雪从空纷纷扬扬。
而在群山中央,那若是刺上天阙的高峰宛如一个灰蒙蒙的荷叶模样,无上下山道,只任那灵气托着顶端的千百宫殿群,实是蔚为大观。
而这云山雪海之中,正往来着诸多的御剑之人,少年俊美,少女艳丽,显然都已是超脱了凡人之境了,说是仙人名副其实。
前世即便是方丈岛,与此处也是根本没法比。
夏极看着这景色,一时间竟沉迷于其中,感慨了声:“真美。”
白发老者更加古怪了,他很想质问一句“现在是看风景的时候吗?”
但他没问。
而是御剑来到了半空。
之后,忽然他人已消失在原地,手掌一翻,剑舟顿时随着着他远去了,化作十四剑轮载他凌空。
而原本正御剑的万剑宗弟子顿时包围了过来。
白发老者把弄箫仙子交给一个女弟子,那女弟子便带着仙子回去了。
之后,老者看向夏极,只见这齐国皇子即便脚下的飞剑被抽走了,依然可以凌风而立,岿然不动。
他站在风雪的天上,宛如站在静谧安然的大地,一声素衣随风烈烈而动。
他没有跑,也没有慌张,一如看着风景般,在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御剑者而来。
这些御剑者有不少只是来观摩的,真正出手的只是最里面的一圈。
白发老者冷哼一声:“果然不简单,但为何不听宗主的话?宗主早就下令了,若是齐国皇室不听话,那么就统统都换了。你以为凭借一人之力,能翻了天么?”
夏极居然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我还翻不了天。”
众弟子原本看他气度风流,正严阵以待着,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夏极道:“我不过替着大齐来此臣服,如今宗门在上,王朝在下,如此也无可厚非。但...各位,何以至此。”
他轻轻叹了声。
一声轻叹,叹出了百万法相。
百万法相粘附于百万风雪。
一片雪花为一法相。
而他所用的法相力量自然远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一瞬间,无论那白发长老还是御剑的诸多弟子都察觉了这种攻击。
他们急忙防御起来。
此时,只见天穹之上,
茫茫大雪,压尽仙人。
夏极往前踏出一步,单手抓着齐国玉玺已经走过了这包围圈。
这等包围何曾入过他的眼?
他才上了宗门的土地,也不转身,随手一挥长袖,那漫天雪花的力量便消弭的无影无踪。
而修士们依然还在半空乱舞着飞剑,乱用着法器。
直到夏极往前走了十多步,那白发老者以及修士们才察觉过来。
他们面容惊骇之间,便是持剑直接也冲上了宗门,从后如厚厚的半月包围了过去。
前方亦有一群弟子呈半月包围了过来。
夏极看再无可前,便是把齐国玉玺往地上一方,自己也盘膝坐下,扬声道:“齐国十七皇子齐愚,代表齐国皇室前来拜见万剑宗宗主。”
声音滚滚压覆此方。
重重包围,修士越来越多,包裹着他,却没有人敢上前,倒不是觉得不能一战,而就是一种被那宁静温润的气息压迫住的感觉。
而但凡有不开眼的,想要御剑冲上来,便是还没几步,就被一股风给弹开。
最可怕的不是弹开...
而是无论是谁上前,都会被弹开。
这里面已经包括了万剑宗的精英弟子,入室弟子,甚至是宗门长老。
但众人见这大齐皇子未曾下狠手,便也暂时维持着界限。
那白发老者也忽然明白了,弄箫仙子确实是被“反噬”了,而不是走火入魔。
他忽地问:“你与金霸天大统领什么关系?”
夏极淡淡道:“有些传艺的缘分。”
老者震惊了。
此子竟还只是金霸天大统领的弟子?
那金霸天本人该有何等恐怖??
此时,众万剑宗弟子心底都充满了古怪。
这明明是该跪着的人,却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坐在宗门殿前空地的中央,面对数千修士包围依然无动于衷。
这还是来臣服的吗?
最关键的是,从头到尾这皇子动用的力量竟似乎...可能...大概...只是法相。
这怎么可能?
区区十境的力量,弹指间便是跨越了三个大境界,进行碾压?
这怎么可能?
现场但凡有些识货的人都觉得古怪极了。
法相之力不及法身之力,神通可压法身,业力可毁法身,这些都是常识...
而法相不过是凡人还未曾超凡脱俗之时所使用的最强力量。
不过是那登天一跃的垫脚石而已。
但此时,却有人用凡人的力量压的他们无人敢上前。
那温润如玉的皇子,着一身素白长衣,手镇玉玺,盘膝坐在天上宗门的大雪里。
修士重重,境界高者不知多少。
但无一人往前。
若有人往前,不论境界高低,具是轻轻一挥长袖,那人便反弹回去。
若是剑轮连射,那少年不过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地打飞剑轮。
此时,他周身已经有了不知多少碎剑。
而忽地,四周平静了下来。
唯余风雪落声。
一个脚步声似轻还重,从远而来,飘飘渺渺,渺不可寻。
而当这千百天上宫殿的中央大殿门前显出人影时,当那人出现时,天地的无尽白雪顿时从静止变得沸腾,如失心疯般往四处乱飞乱撞,一道远胜过此处之人的气息狂暴地升腾了起来。
那身影裹着黑金长袍,躯体挺拔,待到眼前,却是个中年男子,只从面容看便知道年轻时定也是个偏偏浊世佳公子般的风流人物。
只不过此时,他双瞳之中深藏暗流,黑雾笼覆,氤氲朦胧,带着极多的邪恶之气,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心脏如被一只血色大手紧紧攥住,而忍不住要向他跪下,臣服于他,哀求于他。
“区区凡间国度,真当我万剑宗无人么?”
“原本本座只想废了你宗门,但如今不仅你需死,所有齐国皇室亦会鸡犬不留。”
冷酷无比的声音压下风雪,清晰无比的传入夏极耳中。
其中藏着蔑视之意,不可一世之意,霸道之意。
而随着他的到来,包围着夏极的诸多弟子都纷纷向那方向拜下,恭敬地齐声喊道:“拜见宗主。”
夏极看着这万剑宗的宗主,他倒是没有愤怒。
因为,他已认出了来人。
这万剑宗宗主是他一千多年前的弟子。
在七十二弟子里排行五十六。
他叫俞珑。
当年与自己辞行时,露出的血脉之身乃是三丈有余的雪豹法相。
之后,他与万剑山庄庄主之女杨芙成亲,还邀了自己假扮父亲去帮他证婚,之后又发生了不少事。
但如今一晃,却竟已至了此时此刻。
而这位弟子,为人处世显然偏离了自己当初的教导。
子不教,父之过。
教不严,师之惰。
夏极看这邪气盎然、霸道无比的万剑宗宗主,忽然轻轻道了声:“我错了。”
是的,
他错了。
他没有教好。
他教的弟子没有经得起时间检验。
有错,就要认。
不是对人去认。
而是对自己去认。
众万剑宗弟子见这神秘的可怕少年前一刻还镇压此方,下一刻看到宗主、还未交手便已认怂,便有不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万剑宗宗主冷冷道:“现在认错,又有何...”
他话音未落,那大齐的皇子已是站了起来,平静地问:“敢问宗主一句,头上三尺可有神灵?”
万剑宗宗主:???
他眼里,那齐国皇子淡然地掸了掸衣袍的风雪,又问一句:“善恶固然难辨,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以至此?”
最后一个字才刚刚落下。
齐国皇子便是消失在了原地。
等到他再出现时,他已经站在了万剑宗宗主面前。
他左手抓着玉玺,右手伸出,化作巴掌,猛然抬起。
“不知天高地厚!!”
暴怒不屑的声音里,万剑宗宗主周身威压陡然扩散,
这威压糅杂着纯粹的天地之力,加上他修行得来的凌厉剑气法相,再加那无时无刻似不在提升着他生命层次的业力,以及生命层次。
这威压宛如惶惶经天的烈日,焚尽激荡,
同时散发着强烈的侵人心智的黑气,
这黑气已然实质化,与之前的弄箫仙子全然不同,竟可落入人视线之中,可见其浓郁程度可怕无比。
宗主便是动也不动,这强大的十三境力量便是挥霍而出,宛如压缩已久的能量骤然发生了爆炸,而这爆炸又被他随心掌控,不至于扩散太过毁了宗门。
无尽光亮与翻滚的黑气炸开,淹没了那皇子,也淹没了众人的视线。
然,那中央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啪!!
光亮散去,黑气散去。
啪!!
众人看清了。
也明白了这清脆声是什么。
那皇子竟是在扇着宗主的巴掌。
万剑宗宗主自己也愣住了,这两巴掌扇的他蒙了。
“尔敢!”
“本座如今不止要齐国皇室死,整个齐国都城都要跟着陪葬。”
啪!!
第三巴掌又落了下去。
万剑宗宗主想要挡,但没挡住。
太快了。
眼见着那皇子第四巴掌又起来了。
他便是右手一扬,
凌厉剑气伴随天地神通,激荡周游,引动风雪如呼啸长龙,从四方而来,汇聚向他右手手心,
化作一把宛如实质的剑,这剑不是法相,不是假象,而是天地神通凝聚起来的杀招。
是真正蕴藏了神通巅峰九重之境的力量。
神通九境,一境一重天,
九重天阙,各有高下,
比之当初碧仙子,如今的这蕴藏了雄浑剑气的九重之力不知要强了多少。
剑,向着那巴掌刺了过去。
要从掌心一剑而穿。
但那手掌却忽地变成了灰色。
灰色...
可能是不显眼。
却也可能是混沌之色。
夏极未有混沌之色,不过认真施展的百万法相,便已浑然无相。
混沌初开,自然无相。
他非混沌,却亦无相。
九重神通的剑气与这巴掌于空间交锋。
在短到可以忽略的须臾阻碍里,剑气寸寸崩碎,九重天重重崩塌。
啪!!!
第四巴掌摧枯拉朽的撕裂了抵抗,重重地打在了万剑宗宗主的脸上。
宗主已经傻住了。
啪!!!
又是一巴掌。
虽是五巴掌落下,但宗主却没有受什么伤,这巴掌只是以刚好可以让他剧烈疼痛的方式在抽着他,而但凡这皇子真正运点力量,便是可以重创他了。
只是不知他手里蕴藏了何等力量,每一巴掌虽为让他重伤,却是极疼极疼,疼的几乎要撕裂灵魂。
扇完五巴掌,夏极问:“疼吗?”
不等回答。
夏极又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宗主可曾想过杀人时,那些人疼不疼?”
他轻声道:“既掌天下之重,必承天下之重。
云洲百姓近百亿,万剑宗执掌之地乃是云洲之北的东方,执此一方,麾下王朝有多少人?
既然如此,何不造福百姓,庇护百姓?
此事对宗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顺手为之罢了,无有损益。
何以善小而不为?”
万剑宗宗主捂着脸,他已经察觉了眼前少年的极度不凡,于是强压着心底羞辱与愤怒,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过是大齐皇室的十七皇子,我来此,只为替大齐臣服于万剑宗。”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皇子!!你不可能才十几岁!!”
万剑宗宗主吼道。
别说他了,所有在场的万剑宗弟子,上至长老,下至总部精英弟子,都是懵逼的状态,而宗主喊出了他们心底的话。
夏极问:“这与善又有何干?
是否是我强大了,你怕我,所以我让你善,你便善?
谁教你的?
你自己的风骨呢?”
万剑宗宗主愣了愣。
夏极又问:“你老师是谁?”
万剑宗宗主身子忽然颤抖起来。
他想起一千余年前的那个伟大的圣人,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人,那个被他视为父亲的人...
那个人死了。
那个人如今虽然承着香火,但他死了。
夏极再问:“你的老师是这么教你吗?”
俞珑周身抖着,似乎是想起了许多事,他已经快忘了那个男人。
因为他做了太多恶。
他早就违背了师门初衷。
他不敢去想那个男人。
他觉得自己不配。
但很多事,他有选择吗?
他没有选择。
“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善被人欺,恶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辩解。
他明明该愤怒地出手,组建宗门剑阵,启动大阵,来对付这强大可怕神秘的皇子,但他偏偏在辩解。
他好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亦是在对心底的那位老师辩解。
他没有选择!!
夏极看着他。
俞珑只觉得这少年双瞳里藏着日月星河,自己即便活了一千五百多年,在这双年轻的眸子里却宛如已被看透了。
他的所思所想,都呈现在这少年的眼里。
夏极道:“那宗主现在强大了吧?万剑宗强大了吧?既已强大,何不改变呢?
低微之时,从波云诡谲里杀出血路,从恶也许是无法选择。
但,你现在可以重新选了。”
俞珑忽问:“你真的不是十三境?”
夏极道:“这与十三境有何关系?”
俞珑道:“你若是十三境就会明白,选不了了,善恶虽是一念之间,但若你择定了善业恶业,这便是你的心,你若逆心而为,之后境界不仅无法寸进,还会倒退...”
夏极愣了愣,他真不知道这个。
业力选定,就不可改?
善恶一分,便是不变之心?
恶攻善守,若要自保,自然是选择恶业更稳妥些。
选了恶业,心变不能更改了...
夏极道:“我教你个办法,黑吃黑,不要对弱者出手,不要拿平民发泄,去对更强者挥刀,去对更邪恶者挥刀,如何?”
俞珑道:“阁下实力是强,但宗门之战,惯常比拼的虽是个人实力,但最强的却是大阵,是汇聚所有弟子实力的阵术。阁下胜了我,却也辱了我,我不是对手,却也不会听阁下所言。”
夏极道:“你如何才肯听?”
俞珑道:“我大师姐快醒了,你若能赢了她,我便听你的。”
“好。”
“那这些日子,阁下便在我万剑宗先暂居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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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随遇而安,败敌无形(6262字-两合一感谢Zed_zz的五万赏)
齐国的十七皇子便在万剑宗住了下来。
也许是觉得这少年神秘强大的缘故,万剑宗也没亏待他,给他分了一间带着雅致庭院的屋舍。
当然,这屋舍在边角地带,四周再无其他弟子,且内外看守严密。
此处修建的屋舍,原本用处便是供以看海观山,体悟自然之奥妙,此时特别拨了出来,给他暂住。
小筑后院,门朝云海。
可观千山万壑,五彩霓光。
此处灵气浓郁,便只是呼吸两口,都觉得神清气爽,而精力无穷,
若是让凡人长久居住,便真如在那当初的世家之中,可以无病无疾,活到三百岁,
而在这等修炼已成体系的世界里,岁数越长意味着突破的可能性越高,一直突破就可以一直延寿。
夏极住在这里,自然也有弟子会每日送餐过来。
门外,时而传来万剑宗弟子们议论的声音。
“这位凡间的皇子怎会如此了得?”
“是啊,我打听过了,他好像才十五岁,还是虚岁。”
“我听说齐国皇宫有一位神秘的守护者,叫金霸天,如今乃是大统领,这皇子就是他的弟子。”
“胡说,就算这样也不可能!就算高手排着队去灌顶,也灌不出这样一个人物吧?”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好外,在那最近总是失踪人的村子周边调查,没有看到。师兄师姐,讲讲吧。”
“你是没看到,否则当是道心震荡了。”说话之人用叹息的语气道,“这十五岁的皇子先从知客崖而来,弄萧仙子去战他,结果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了。
白贝长老带他到了高空,然后撤去飞剑,又和诸多师兄弟一同围攻他,结果呢,这皇子只是一挥手,漫天大雪就覆压而下,让长老和师兄弟们无暇分身,而这皇子便直接御风凌空,踏虚而上,入了我万剑宗。
之后更夸张,白贝长老带着诸多师兄弟从后而来,其他长老以及精英则是从前而来,层层包围,但却无法近那皇子的身。
那场景,可谓是一人镇压了一个宗门。
再然后,就是你知道的了,这可不能再说了。”
“明白...”
再之后,宗主亲自出手,结果被人家打了五个巴掌,还指点了一番,说是要劝宗主向善。
这若是旁人劝说向善,怕是万剑宗上下无论是谁都只会报以嗤笑,然后一剑杀了这等废话聒噪之人。
什么善恶?
宗门在上就是天,肆意操纵人间又怎么了?
这能叫善恶吗?
若是直接点儿说,这是生命层次都不同了。
他们仙人,才是人类。
凡人,不过是被淘汰的,没有跟得上时代脚步的失败者而已。
那能叫人么?
门外弟子继续讨论着。
“那这皇子是什么境界?”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他至始至终就没有用过法相之外的力量。”
“...”
“...”
“...”
“这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偏偏这不可能的事发生了,无论什么境界,都被他的法相碾压了。”
“一定是在做梦...”
“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代表齐国皇室臣服。”
臣服???
呵呵...
众弟子都傻了,这是臣服的样子?
...
...
大师姐还没醒。
夏极便在这里长住了下来。
他的日常从来都很简单。
无论什么地方,对他而言,都不过是换个地方看书罢了。
逐渐的,万剑宗弟子便有了古怪的发现:这位皇子虽看似可怕神秘,但在平日相处里根本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存在。
慢慢地,那皇子便走出了原本的小筑,有时候抓着书在万剑宗的幽静小道上,边看边走,有时候也会坐在石亭之中,眺望远处风云山海一时入迷,一往而深。
门中弟子也不多管他,因为宗主也只是让警惕他,戒严他,并没有说囚禁他。
而无论是谁,都可以从这皇子身上感受到一股奇异的静气。
他举手抬足似是普通人,然姿态仪表,却藏着说不尽的风流。
这皇子看到迎路而来的弟子,还会攀谈,有时候见这些弟子遇到麻烦了,还会去帮忙,更有时候,见到一些弟子修炼出了岔子,竟还会上前指点。
指点别家的弟子,这是忌讳。
宗门的老师们想管。
但凑过去仔细听了听,竟都是愣住了,心底宛如有万马狂奔。
卧槽,讲的太有道理了。
什么叫深入浅出?
这少年讲解的东西他们都懂,但从未能这么清楚的明白过。
于是,本想着管的宗门老师们便是也跟着偷偷的去听,听完后,才如是后知后觉地出现,再去指点一下弟子。
万剑宗的弟子们,也逐渐的熟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存在。
明明才十五岁,但却犹如师长,让人如沐春风。
明明是个敌人,却与他们和睦相处。
而在这些相处里,竟然还有不少万剑宗的漂亮女修士看上了他,有关系的女修士甚至跑去悄悄问宗门长老“能不能让他加入万剑宗”...
这么一来,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追他了。
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若是和这样的皇子结成道侣,那该有多好啊。
神秘,强大,温和,无尘,似是永远不会生气...
虽是凡人的身份,但却宛如真正的天上仙人,而不只是打破了凡人寿元的仙人。
可很快,有人想起来这位皇子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在等。
他在等一场决战。
等那位禁地最深处的,最恐怖的,给历史留下了阴影与血迹的魔尊的苏醒。
于是,不少弟子都用一种惋惜的眼光看向这皇子。
因为他即便再强,也不可能是魔尊的对手。
魔尊的恐怖,那是如同噩梦般烙印在所有人心头的。
这便是从宗主平日的口头禅就可以看出一二。
谁都知道“宗主的大师姐天下无敌”。
那么,
这十五岁的少年,又如何能胜过闭关两百年、天下无敌的魔尊?
他胜不过。
他必败。
败就是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
...
万剑宗宗主也悄悄观察过这位皇子。
他的心情只能用古怪来形容。
这皇子的日常和过去的老师何其相像。
那时候,在镜湖湖心的岛屿上,自己还是个孩子,老师也是那般喜欢静坐在书斋里看书,也是在书斋编纂出了如今已被各大宗门列为人间禁法的《万法卷》。
而这皇子,亦是每天看书,波澜不动,宠辱不惊,随遇而安,
丝毫没有自己正在一个想要杀他的势力里的觉悟,
也丝毫没有去担心自己的大师姐醒来,
即便这皇子应该已经从诸多弟子口中得知了魔尊的可怕,他依然不动摇不惊慌。
万剑宗宗主自然不可能去想这皇子就是老师,他只是忍不住有些感慨,又有些犹豫,到时候要不和大师姐说个情。
大师姐知道这皇子像老师,说不定也会存心留情,而不会杀了他吧?
至于被这皇子扇了五巴掌,他心底固然有着耻辱。
若是换了旁人,他定是倾尽力量的去绞杀。
但这皇子,却让他愤怒在慢慢平息...
万剑宗宗主甚至觉得,这五巴掌是老师扇的,扇了这五巴掌,就如是对他的过往施加了的惩戒。
就如严格的老师让调皮的孩子伸手,在他掌心打了五下,算是责罚。
但责罚了,却也给了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他的心,过去曾经背负着无穷的愧疚。
如今,竟莫名地安宁了下来。
这简直是太轻太轻的惩罚了。
万剑宗宗主忍不住去想,若是老师真的还活着,看到自己这般的孽徒,怕也是会如此吧。
想到这里,他对齐国皇室的杀心已经消泯无踪了。
之后,这皇子和大师姐对战,即便他败了,死了,自己也不会再去动齐国分毫,反倒是会去施加庇护。
就当是老师在天有灵,派了这么一个少年,来打醒自己,来给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吧。
...
...
冬雪已过,初春方至,这云上天宫之下的万里山林皆已染了翠绿。
与深冬的浓雾不同,初春山雾薄如白纱,化显千层万层,缱绻于山道峰峦之间,
一到午间,天光垂落,驱散迷雾,
阳光普照大地,山中风光一览无遗。
夏极坐在一处凉亭里,研墨摊纸,于宣纸上细细写道:
万剑宗好客,宗主亦至诚之人,好生款待,
儿臣难却热情,一时不得归,望母妃万勿挂念。
写完之后,他随手折叠而起,放入信封,然后递呈给一边的万剑宗弟子道:“有劳了。”
“客气。”那弟子笑道,“我外出去往封河村周边探查信息,恰好经过齐国国都,送信不过举手之劳。”
这弟子得过夏极指点,从而突破了瓶颈,心底很是感激,正愁着没法还这人情,此时别说是顺带送信了,便是让他专门跑一趟他也是乐意的。
同时,这弟子也是万分好奇,他也想看看大齐皇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等凡间的方寸之地怎能养出这么一个人物。
在他看来,这便是鱼池跃出了金鳞,泥潭飞出了鲲鹏。
他虽看不起凡人,但在他看来,眼前这位绝非凡人了。
这弟子取了信便是离开了。
夏极又翻开桌上摆放的书,在此时刚好的春光里,静静翻阅起来。
正看着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轻微的哭泣声,若是旁人根本注意不到。
夏极放下书,侧目看向哭泣的方向,便是起了身。
灵湖溪,小拱桥。
溪源乃是一个灵泉泉眼,泉水源源不断,如是天成从这绝巅的泥土里冒出,水往低处流,便是构成了这潺潺的云上小溪。
拱桥也是应景搭造。
此时,那桥边正有一个穿着麻布衣衫的小女孩蹲在桥边,在阳光里轻轻抽泣。
穿这种衣服,通常只是万剑宗的奴仆。
只不过,也不是什么奴仆都可以过来的,和当年世家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奴仆某种程度上是有这“灵根”与“仙缘”的,换句话说,这些人若是表现好,或是展露出某种天赋,便是会收入宗门,成为宗门弟子。
而若是到了年龄,还未成长起来,便是会被送离这里。
只不过在做奴仆的时候,绝大部分的工作就是分拣灵药,浇灌灵草,负责餐饮起居之类...
而这等的“奴仆身份”,还需要凡间权贵之家挖空心思,才能过来。
小女孩左手从桥孔间伸出,悬空荡着,一双泪眼无神地看着灵溪流淌。
她面前一缕垂着的刘海,在风与阳光里来回轻舞着。
夏极蹲在她身侧,微笑道:“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要伤心呢?”
小女孩身子一颤,有些害怕紧张地侧过头,只见一个温润的白衣少年正在看她。
她显然不认识夏极,又把他当做了宗门弟子,便如触电般急忙别过头,小声道:“对...对不起...我这就去忙。”
而此时,远处一个正在四处寻找的中年女修士似乎察觉了此处,她刚看到那麻衣的小女孩,便是怒声道:“你这愚蠢的丫头,什么都做不好,分拣错了药草,现在居然还跑?
你能跑到哪里去?
明天你就下山吧,你不适合在这里。”
小女孩泪眼汪汪,却似又拙于言辞,而不知如何去说,只是双眼又红了。
夏极摸了摸她的头,起身看向那女修士道:“每个人都有不顺心的时候,走了神,便容易犯错。
但若不是大错,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吗?”
那中年女修士这才发现桥另一边还有人,她一看夏极,顿时一惊,这位可是一己之力镇压整个宗门的神秘少年,如今虽是客人,却是在等着魔尊。
她哪里敢得罪,于是便道:“既然您开口了,那这次便算了吧。”
女修又便看向小女孩道了声“早些回来”,然后就转身离去了。
夏极蹲在她身侧,陪她一同看向流淌的灵溪,一时间,他想到自己被困在孤城时的场景,许多人的起点,岂不就是牢笼。
又有多少人能从牢笼里出来呢?
跪着生,逆则死。
顺逆皆不由心,命运从不由己。
他忽然问:“喜欢吃糖葫芦么?”
他记得自己储物空间里还存放了一千多年前的糖葫芦,因为妙妙喜欢吃这个,他就一口气买了许多,储物空间里没有过期的说法,保质性很强。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
于是,夏极变戏法般的取出了糖葫芦,递给她,自己也拿了一串。
他率先啃了起来,然后笑道:“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但无论怎么样,不要迷茫。无论有没有希望,不要退缩。无论结局如何,尽心尽力。那你就不会后悔。”
女孩咬了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
她忽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是...我连真气都修行不了。我...根本没有天赋。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这里灵气充裕,连真气都修不出来,确实是问题了。
夏极微笑道,“能把手给我吗?”
女孩点点头,递出了左手。
夏极接过她的手,一缕气息度入她体内,萦绕了一下,他忽地察觉这女孩的体质很古怪,若论资质就是连普通人都不如,但却依然古怪,可能是一种特殊的体质。
他又查探了一下。
发现这种体质需得厚积薄发,以极多的真气冲破堵塞,才可继续后面的修行。
而未曾冲破时便是如同废人,可一旦破了,却应该远胜常人了。
他探查了一番后,便在心底估量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度了一抹真气进入她丹田之中,但却未曾帮她突破。
但只要这女孩今后不放弃,那么这一丝真气就足以帮她省了那“厚积”的功夫,而直接冲破阻碍了。
“您看出什么了吗?”
“我看过了,你资质很好,只需再努力,定然可以很优秀。”
“真的吗?”小女孩眼中闪烁着光芒。
夏极微笑道:“真的。”
“您不骗人?”
“我不骗你。”
小女孩露出了笑容,眼前这位应该是大人物,他都这么说了,那么自己自然是资质很好了,看来还是不够努力。
夏极忽然感到了什么,拍拍她的肩膀,“我还有些事,再见了。”
小女孩起身:“再见。”
她看着那温润的白衣少年远去,心底忽然暖暖的。
她心底忽然多了一丝希望...
她往桥那边跑去,要去捡灵药。
但才跑到一半,她又忍不住转头,想看看那少年,因为她忘了问名字,也忘了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然而,她隐约只见到远处凉亭中,除了那少年,居然还有自家宗门的宗主,以及另一个白衣冷傲、周身散发着冰寒气息的男人。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心...
因为,即便只是个小女孩,她却已经感到了那未加掩饰的杀意。
杀意笼罩那凉亭,令风至则止,令云往则住。
长草如刀山,无风刺高穹。
尘埃化火海,沸沸不得歇。
那白衣冷傲男子周身的环境已经受到了他的影响,而开始呈现出一种压抑的、却又迫不及待地战意。
夏极看着这男子,他顿时认了出来,这也是自己千年前的弟子。
在七十二个弟子里排行第十,名为杜白。
他第一本修行的玄功乃是阳神道法,可以元神破体杀人。
但他从始至终被年盈压了一头,如今却未想也在这万剑宗里。
杜白和魔尊不同,他虽也在禁地修行,但其实不过是睡了三十年,而即便是三十年的业力,也已超过了寻常人不知多少倍了。
要知道,万剑宗宗主不过沉睡了三年而已。
“废物!”
杜白冷冷呵斥了一声万剑宗宗主。
这宗主也不说话,他知道师兄就这脾气。
夏极走上前,要把石桌上看了一半的书收起来。
杜白忽地冷笑起来:“就凭你,也配像他?”
笑声之后,一股暴戾之气顿时浮出,
紧接着而起的是一团悬空的、巨大的、不可形容的黑色烟雾,
这是近乎实质的恶业之力,
当初弄萧仙子展现的背后小团恶业比起这个,简直就是泥团与山峦的区别。
夏极合上书,忽然一拍桌子。
嘭。
两颗石子顿时弹起,落入了他手中。
而他没有做任何动作,手中石子已经消失了一颗,而出现在了数里之外。
那里是万剑宗禁地。
禁地里,还坐着一个盘膝而坐,膝上放刀的白衣男子,面容竟然和此处的杜白一模一样。
石子突兀地出现在眉心,以恰当的力量砸了一下。
而此处,刚刚积蓄起恶业之力的杜白忽的痛呼一声,随后便是震惊地看向夏极。
夏极道:“我投石还有些本事的,元神快回体内吧,下一次就不是轻轻丢一下的问题了。”
杜白道:“你怎么发现的?而且怎么会这么快?”
夏极笑笑,功夫都是他教的,他怎么会发现不了?
至于速度,这是他以“刀”的手法进行的投石,也许对更强者而言还能见到轨迹,但这位弟子在法相法身的层面,并无法窥破。
同时,他也完成了一个小小的试验。
那就是,业力可以说是一种全新的力量了。
这种力量并没有增强人本身的各种属性,而是赋予了另一种维度的攻防,也许不能移山倒海,但却更近乎于一种诡秘的杀伐手段。
提升法身,降低法身,提高命格,降低命格,这种奇异的攻伐,和自身力量的关系并不大。
换句话说,一个十三境巅峰的强者只要不动用业力,那么全力出手之下和十二境没多少区别。
夏极道:“你若要元神外出,最好需得寻一个顶级的法器用来守护躯体,或是让一个善于防守的人做你助手,否则不要轻易从躯体里走出来。
也许对战普通人没什么,但对上高手,便可能被秒杀了。
至于伪装,你即便元神伪装的再好,也终究是元神,能瞒一些人,但却也注定瞒不了强者,而这又是弱点了。
回去吧。”
杜白目瞪口呆...
他想出手,但忽然,他身后数百里的一片落叶传来爆裂声。
那是飞石击打,直接粉碎了落叶。
而这过程,他再次没有看清楚,也没有感觉到。
杜白冷冷道:“好手段!但愿你对上我大师姐,还能这般从容。”
说罢,他撤去业力,随着元神,飞向了禁地。
万剑宗宗主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不战而胜?
从战略上直接识破了杜白师兄的元神伪装,元神出体,甚至在极短极短的时间里辨出了杜白师兄的真身所在?
这...
这尼玛是来臣服的大齐皇子?
这尼玛哪里看出半点“臣服”?
万剑宗宗主坦然道:“我服了,殿下和我大师姐一战,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不会再动齐国皇室了,
至于殿下说的话,我也想过了,今后也会稍稍改了这暴戾的脾气。
殿下说的对,强者愤怒,只该对更强者挥刀,而不是弱者。”
夏极道:“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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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2更,每更6000字+
21.封河古村多惊悚,山河遗迹天地动(第一更-6325字)
数日后,万剑宗的春日清晨,夏极正在云海边读书。
万剑宗宗主俞珑刚好走过。
他古怪地看着大齐皇子的背影,眼中露出恍如隔世的回忆之色。
这大齐皇子的品性与那位一千五百年前的神话人物太像了,但他也知道这少年不可能是那个人。
那么就是天道有轮回,圣人自常出。
万剑宗宗主受了夫子天大的人情,甚至视他为父,若是常人说他,打他,那么自是不死不休,但这少年却让他心甘情愿地去改变。
因为,这皇子打自己,不是为了彰显什么,而是为了善恶本身。
这皇子实力深不可测,却不卖弄,至今为止他所展示出的力量都只是第十境法相层次,他所吃的饭都与普通弟子无异,他与人相处,只令人如沐春风,甚至无法生出半点憎恶之心。
万剑宗宗主便是阅尽千年,在淌过了最初的愤怒后,也忍不住对这皇子产生了好奇。
他本是去议事厅,但此时却饶了绕路,想那皇子背影走去。
他扬声道:“云深不知处,便如这无穷无尽的过去未来,亦是让人不知所处,
即便有所掌控,有所收获,
在无人静夜细细思索,却猛然醒觉自己不过依然停驻于沧海一粟般的小岛上,从未远航,
而岛外却是茫茫无垠的黑暗,是不曾知的过去,是不可知的未来。”
夏极看着这位过去的弟子,感受到了他的微妙变化,便是笑着点点头,温谦道:“见过宗主。”
万剑宗宗主回礼道:“见过殿下。”
他走到夏极身侧,好奇道:“书中有什么?”
这个问题困惑了他一千五百多年。
过去的老师也是这般,一刻不停地看书,行百万里路,读十万卷书。
这少年也是。
夏极道:“可观前人风骨,可察前人所得,以彼所得,成己所获,然后才能登高远眺,望尽过去未来之路。”
万剑宗宗主:......
他愕然了下,然后大笑起来。
妈的,果然是怪物。
其他人怎么看不出这些东西?
我怎么看不出?
夏极道:“愚想请教宗主一件事。”
“殿下请说。”
夏极坦然道:“愚境界不过十一法身之境末期,还想请教如何登临十二神通之境。”
此话一出,万剑宗宗主整个人已经僵住了。
“殿下十一境?”
夏极道:“虽摸到十二境门槛,但愚无法自夸已入十二境。”
万剑宗宗主:......
他看着皇子眼神坦诚如明镜,不藏半点谎言,忽然生出一种恍如梦中的感受。
他忍不住再问:“真十一境?”
“愚为何要说谎?”
万剑宗宗主问:“殿下是否是生来知之的圣人?”
“不过一个读书人罢了,哪里是什么圣人。”
万剑宗宗主见他真诚,便用古怪的语气道:“千年前,山河之劫爆发...”
他刚要讲,只觉身后不远处传来动静,便是顿了顿,回头一看,几位长老面色无比焦急,正看着他,显然是在议事厅久等宗主不至,而事情又无比急迫,火烧眉毛了,所以才来寻找。
万剑宗宗主看了一眼大齐皇子,露出歉然之色,然后翻翻手,甩袖出一只奇异的玉鸟,鸟发出轻声啼鸣。
未几,便是一个白衣女子如得了信息,而从远飘然而来,转瞬便到了眼前,
那女子白衣胜雪,凹凸曼妙山呈堆白翩如游龙,而肤色恰如新挤羊奶,俏脸带着淡远旷野般的寂寞,但眉眼却又添了几分光彩,
她身后十四把长剑摺叠成一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威势,比之之前的万剑宗长老也是不差分毫。
万剑宗宗主道:“白素,你为殿下介绍一下十二境。”
他又看向夏极道:“殿下,这是我宗门后起之秀,与殿下年龄相差不大,也许你们年轻人之间更有话题。”
他如此说着,但眉宇之间却闪过一些骄傲,因为白素的实力和天赋显然是妖孽级别的,才百年时光,便已突破到了十三境,而且前几个境界那是稳扎稳打,至于不到十三境巅峰,完全是想寻一个机会,多在噩梦里沉睡些时候,所以才在继续修炼以增强底蕴,继续筹备以增多底牌。
白素平日在宗门更是冰山仙子般的存在,是被诸多女修所羡,被诸多男修视作女神的存在。
而万剑宗宗主莫名其妙地想着这两人能够触碰出一些火花,他心底是希望这殿下能留在万剑宗。
若是可能,他甚至想把殿下和大师姐的约斗给取消了。
白素诧异地看了一眼宗主,她从不缺乏追求者,各种天才都想成为她的道侣,但过去老师从来都是帮她推了这些烦人的“苍蝇”,说是怕耽误她修行。
今天倒还是第一次把男人推到自己身边来。
而万剑宗宗主没再多说一句,便是匆匆随着几位长老离开了。
远处隐隐传来诸如“封河村”、“事件扩大”、“失踪”、“恐怖”之类的字眼,整个儿透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好似这五彩云雾里的绝巅,也被笼上了一层灰色的不祥阴影。
春日的暖也多了几分刺骨的寒。
云朵呈现出骸骨般的苍白,疏如亡者肋间,化道道鱼鳞羽翼。
“要起风了。”
夏极看着这天色随口道了声,然后看向白素,温和道:“有劳仙子了。”
白素看向这少年,他眸子澄明而干净,并无惊艳,亦无任何的波动,不觉便是多了些好感。
“我叫白素,宗主是老师。殿下随我来吧。”
“好。”
“我前几日刚从紫云峰修行返回,一回宗门,便是听到了不少关于殿下的信息。”
“见笑了。”
“殿下是大齐的皇子吧?”
“排十七,生来愚笨,皇室便是赐名为愚。愚之一字,名副其实,所以我这等愚鲁笨拙之人,才需常常看书,以解困惑。”
“我看殿下不仅不愚,反倒是惊艳绝伦,世上极其罕见的绝世天才。”
“愚从不敢如此去想,倒是姑娘年纪轻轻,却该已经突破了十三境,这才是真正的天才,不知胜过愚多少倍了。”
白素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把我师父狠狠打了一顿...
而且看如今师父这态度,似乎还被你打服了。
你这还不是天才,那谁才是?
说你愚蠢的人那才是真正瞎了眼。
两人走在宗中小径上,时有宗门弟子错身而过,时有男修士看到这两人走在一起而生出失魂落魄之色,女修士也一样...
白素白衣飘飘,周身传来融了体香的梅花味道,迎了这春日的料峭,显出几分冰骨霜肤的冷艳气息。
白素忽问:“殿下为何要了解十二境呢?”
夏极道:“因为愚才十一境。”
白素和宗主一样,陷入了震惊,这不可能的状态。
她恍恍惚惚地带着夏极走宗门后方,一掐剑诀,十四把飞剑顿时化而为轮,浮空在两人面前。
“殿下上我的飞剑吧,十二境需得到小山河遗迹里,才可领悟突破,否则便是有千种本事,也是不可能突破的。”
说着,白素便是身形盈盈一动,踩踏在了剑轮前方,她忽然心底有些稍稍的如小鹿般的撞动...
若是这皇子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腰,自己根本无法发作。
因为皇子可以说“山风颇大,担心掉落”之类的...
而若是这皇子不仅抓住了她的腰,还轻轻靠过来,不仅靠过来,还贴过来,不仅贴过来,还...那又如何是好?
到时候装作不知道,装作没感觉吗?
白素虽活了百年,但从懂事以来就一直修行,平日里虽是冰山,但于男女之事还是一片空白,此时她哪里不明白老师故意撮合的意思,心底便是胡乱的想开了。
但这注定是她胡思乱想了。
夏极稳稳地站在剑轮上。
十四轮剑起飞。
向东方的山峦更深处掠去。
云风呼啸,过耳震膜,翠绿色山尖如剑海,在两人脚下飞快倒退。
风声虽大,风流虽强,但两人交谈却无碍。
就在白素胡思乱想的时候,夏极沉吟道:“仙子可否多说说山河劫,与十二境?”
白素脸一红,从自己的乱想里钻了出来,不过这还是第一个很靠近地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她摒除杂念道:“千年前,灵气陡然以难以想象的姿态爆发,而山河劫便因此而生。
所谓山河劫,便是撕裂山河,重分天地之劫,这劫难直接导致了整个人间的地图被重组了。
若想入十二境,其实并不复杂,只需坐于灵气浓郁之处,静静感悟,使得法身于天地形成互流,从而融小我于大我,天人合一。
正因为合一了,才可以一定程度地调动天地之力。
而这合一并不是真正的合一,而是人与天之间产生了‘桥梁’,这‘桥梁’就是灵气。
灵气越是充沛,提升境界的速度越快,便也越是稳固。
而你可调动的灵气越多,能借用的天地之力就越多,力量便越强,就好像对凡人而言,真气越多便是越强,一个道理。
而十二境分九重境,一境便是称为一重天。”
夏极忽然想到之前自己虐杀碧仙子,明明自己速度极快了,却还是被碧仙子进行了有效的抵抗,按理说,她的反应速度不该这么快,于是他好奇地问道:“同是调动天地之力,为何有境界之分?难道调动的多,就是境界高?”
白素这才信了,这怪物般的皇子是真的不知十二境。
她压下古怪心情,继续道:“眉心往里一寸,称之为上丹田,又名紫府。
上丹田与下丹田对应,下丹田乃是凡人储存真气之所。
而紫府便是储存灵气之所。
下丹田的真气跨越了第五至八境,区分境界的也就是丹田的容量。
同样,紫府亦是如此。
灵气入体后,会储存于紫府,这里的力量是可以瞬发的,而无需通过天地媒介。
而每多一重天,紫府储存的灵气就会多上一分。”
夏极明白了。
他大概可以想象,紫府灵气是应急使用,是出其不意地使用。
而平日里对战,大多还是调动天地之力进行攻伐,自然,境界高的能调动的天地之力就多。
自己现在这境界,应该是初入十二境,便是连一重天都没有。
他继续问:“那劫妖呢?”
“山河劫的劫妖,也是因灵气而生...可以说这些劫妖就是山河本身。”
“这是何意?”
“山河虽未孕育出灵智,但在极其浓郁的冲击之下,便是短暂地有了能够自我活动的力量,它们遵从生物最基本的猎食本能。
第一,是进食。
第二,便是弱肉强食。”
白素侃侃而谈,“所以,山河会去吞并有着浓郁灵气的人,以获得更多灵气。
而山会去吞并其他山,河会去吞并其他河...
而这种只有着生物最基本本能的山河就成了噩梦,也成了劫。
如今灵气虽已趋于平缓,但不少小山河遗迹却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逐渐滋生,
这就与火劫的余烬区域产生火种与零星的火妖是一个道理,
当然,宗门也会调查清楚这些地方,然后列为凡人禁地,再供弟子入内修行。
而恰好这山峦东方的眠月谷里,便有一处小山河遗迹,我可带殿下入内一观,殿下自然便都清楚了。”
“多谢仙子了。”
...
...
“什么?前往调查封河村的弟子一个都没回来?我若没记错,这其中还是有着十三境界的内门精英的吧?
章柏子来年便是可以成为长老了,这次他也没回来?”
“启禀宗主,章柏子也失踪了。”那禀报的修士眼中无比凝重,“除此之外,调查封河村的宗门非常多,但只要进入封河村周边十里,便会失踪,如今这范围好似还在扩大。”
“刚刚得到消息,剑雨宗距离封河村足有两百多里路,但却...满门失踪。”
“剑雨宗...”万剑宗宗主俞珑手敲打着桌子,他记得这个宗门。
这虽不是掌控着凡间王朝的大宗门,但其宗主实力是稳稳的十三境巅峰,而且当年可是在梦境里沉睡了足足两年,这等强者若不是潜心修行,支配一个小些的国度也是没问题的,但他也一起失踪了。
失踪,这最早的都失踪了十多年了。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失踪,而是应该不仅死了,还尸骨无存。
也许被埋了。
也许从人间抹去了。
也许被...吃了。
俞珑问:“这会否和新的杀劫有关呢?”
“不知,所有关于封河村的信息一概不知,因为所有探查者都失踪了。”
“宗主,可要继续探查?”
“再等等看,若是没有波及到我们,便是先行收敛,化为禁地,不许任何人进入封河村范围。”
俞珑思索着,忽然又道:“白贝长老,程域长老,你们随我去剑雨宗外围稍作调查,此行凶险,若派弟子前去,怕是又多折损。
我们三人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此事或许就是杀劫开端,若在最初不能掌控信息,便会如瞎子般两眼一抹黑,落于被动,而若是因此被后来宗门翻身而上,那可就不好了。”
“是,宗主!”
“是。”
俞珑继续道:“山郭子长老,我稍后留信一封,若是我天下无敌的大师姐醒了,你把信交给她。
齐愚此子,乃是惊艳绝伦的绝世天才,今后未必不能成为...”
他顿了顿,笑着摇摇头,然后道,“总之他若就这么死在大师姐手里,太可惜了。”
他说出这句话,便是舒了口气。
他未曾说出的话是“未必不能成为圣人”,但话到口边便觉得荒唐,只不过无论如何,他终于学会了用权力去保护别人,而不是杀戮。
他这话一落,诸多长老只觉得古怪。
宗主过往暴虐不已,现在怎么好像是改了脾气?
但一名蓝衣长老还是出列,恭敬道:“是,宗主。”
俞珑想了想又道:“过些日子,让公羊长取火种去齐国开设道场,只收品性上佳者,同时传诸玄功之类,不限人数。”
一言落定,周围人更是惊住了。
“宗主,这...”
收徒哪里只收品性上佳的?
或者说,品性在收徒里占比并不高。
俞珑笑道:“公羊长不是一直不喜欢宗门这种作风嘛,心心念念地对那些普通人施以同情。
让他去,刚好合了他的心意,他也乐意。”
说罢,他便是道:“让公羊长来。”
而在这空着的功夫,俞珑心底思绪万千。
老师,您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孽徒如此,也该是没给您老人家再添抹耻辱了吧?
如此,珑便是死了,去到黄泉边上见了您,也终可说一句
“珑错了,愧对了老师的教导,
但珑...改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多谢那打醒他,又如老师般的皇子了,也不知他也白素相处的如何了。
...
...
“小山河遗迹已化小世界,这一处山谷的沟壑就是入口,殿下随我来。”
“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沟壑踏去。
空气波动。
如石入静水,扩开空间涟漪。
风景顿时变了。
从沟壑变成了悬崖。
两人是从悬崖上方的虚空踏出的。
夏极扫了扫四周,只见青山绿水,说不出的写意。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灵气浓郁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一阵风吹来,有一种奇异的古怪感,
那就是风里,竟然有着不同的灵气含量,
因而也造成了躯体细微的多层次的变化,虽然舒服,但一瞬竟会生出十多种不同的感觉,便是无比古怪了。
白素道:“这里的灵气极度浓郁,但极不均匀,劫妖的存在让这种不均匀会一直持续下去。
而不知什么缘故,这些小世界的灵气会始终维持在一种远超外在的浓郁程度。”
夏极看着远处,下一刻,静蛰的山谷忽然如巨龙起身,大地“嘭嘭嘭”地响了起来,
震波如爆炸般扩散而开,带动着惊心的气息横切着,碾爆了四周,
这震波极快,一个瞬间便是跨越了十余千米,比之人间的地震强了不知多少。
而下一刻,他只见无数巨山化作的恐怖“生物”,向着此处悬崖“跑”来。
万雷齐鸣之间,一切树木开始震飞,崩断。
而这巨山的奔跑,又只如一个引子,唤醒了其他的“沉睡者”。
那奔跑的巨山才跑了千余米,大地忽然显出一个黑色巨嘴,那巨嘴从地面凸出,以撕裂地壳,完全无视规则的方式,如腾龙出深渊,一口吞了那巨山。
继而,周边大地如是被玄奇的力量所拍压,而飞快下陷。
那吞了巨山的黑色巨嘴则是对应地耸拔而起,带着惶惶的伟力,强横无比地再一次掀飞了地壳,山峦飞天,天地颠倒,壮观瑰丽,无以名状。
这一动,便如水落油锅,顿时之间,夏极入目的世界便是沸腾了起来。
那无尽无边的小世界,呈现出让想象所不能及的剧变,而紧接着,一条不可名状、无法估量长度、覆盖着山峦森林、甚至还流淌着河流的恐怖“巨兽”向悬崖扑撞而来。
夏极还要看。
白素却急忙拉着他退出了这小山河遗迹。
风景变幻。
空间波动。
两人又回到了眠月谷的沟壑前。
夏极问:“怎么了?”
白素奇道:“你不怕?”
夏极笑道:“不是有你嘛...”
白素没好气道:“有我也没用。”
“为什么?”
“小山河遗迹只能供应未满十二境巅峰的人进入。”
“这是什么原因?”
“因为十二境巅峰之后的修士,紫府九重天的灵气已经很浓了,这足以让遗迹里的劫妖生出贪婪,想要吞噬以获得这灵气。
所以刚刚我一进入,其中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若是普通的弟子进入,则不会如此。
那么,他们就可以在其中安心修炼,而一旦突破了,才可能被劫妖盯上,而被袭击。”
“如何修炼呢?”
“冥想呼吸,与天地灵气进行交流,以生成法身和天地的互流,那就可以了。
而若是天赋上佳的人,则是可以借用此时机,对过往所学进行归纳总结,从而结合天地之力,而领悟出独属于自己的神通。”
“多谢仙子了,那我可否独自入内看看?”
“现在不行。”白素直接果决道,“现在入内,你定会被那山河劫妖给撕了。”
她看向眼前皇子,依然宁静,双眸里似只有星辰大海般的平和深邃,不动不摇不惊不惶的决意,而未曾有半点惧怕。
她陷入了这双眸子,又好似被这眸子给折服了。
于是,白素低下头道:“也不是不可以,但需要等上三天,三天之后,齐愚你可以直接进去,我在外面接应你。”
“那便是等上三日吧。”
“好。”
白素瞥了一眼他,心底忽然又胡乱想开了,孤男寡女共处峡谷,万一他晚上说害怕而跑过来要靠着自己呢,自己究竟能不能拒绝他?
而这一想着的功夫,却见那皇子已经取了书,取了酒,靠着一个生着些微苔藓的大青石,悠然于天光之下,开始读书了。
22.念经地藏,第四杀劫(第二更-6197字)
万剑宗的白素仙子忍不住无语。
他还在喝酒?
是不是想借着酒兴那个?
然而,这注定是她想多了。
夏极并没有任何心思。
如果说样貌,这白素仙子也是极美了,毕竟是屹立于凡间国度之上的万剑宗宗花,艳压一宗。
若论恋爱史,这白素仙子就没谈过恋爱。
若论身材气质,也是上上之选,甚至在外人眼里,这白素比之妙妙也没差多少,而论及身材则是更胜一筹了。
但夏极还是没有心思。
他偶然会想起的,只有亡妻,那个陪了他五百年,又让他想了一千年的女人,其余女人再好再美又与自己何干?
很快,白素也发现是自己想多了,随着相处,她算是明白了这十七皇子是比君子还君子,甚至白素怀疑就算自己脱光了于半夜钻入他的帐篷里,他也会用毛毯把自己裹好,而不会触碰自己分毫。
略作熟悉后,两人的相处也没那么多局促了。
三天时间一晃便过。
按照以往,小山河遗迹里也该平复下来了。
白素取了一个小瓶子,里面装了七颗“辟谷丹”,每颗能撑一个月。
一把飞剑级别的名刀,斩杀砍伐不会存在动不动就刀口卷刃的问题。
一颗指尖大小的血红色金属球,这球名为“藏丹”,这里面据说有着魔尊两百年前的全力一击,使用时,只需要将此丹糅杂自己力量轰砸出去,便可以附加魔尊加上自己的双重力量。
藏丹是灵气时代新出现的玩意儿,这东西夏极也是没见过,也不清楚上限之类的。
不过,白素给他,他便暂收着了,等出来再还给这姑娘就是了。
之后...
白素便是在外接应。
同时,她再三交代了几点。
“若是你感到不对,必须第一时间外出,千万不可逞强。”
“如果你感受到劫妖觊觎,必须立刻出来,不可尝试和劫妖对抗。
千年前,劫妖是处于时常的对抗之战,被打的崩碎之后就会有人一直盯着打,使得它们灵气分散,无法组合出强大的怪物。
但是,这种密闭的小世界里,劫妖通过彼此吞并而变强,虽时常有门中弟子在其中修行,但绝大部分都只是在那悬崖上取天地之气进行感悟而已,并不是与劫妖交锋。
所以,这般未过了五百多年的小世界,已根本不知是孕育出什么程度的山河劫妖了。
总之,一旦达到十二境巅峰,就没人愿意再进去了。”
“无论如何,你半年后必须出来一次,半年时间足够完成一次天人灵气的连接,若是天赋足够的话,甚至有可能突破十二境。
外出后,我再带你去往万剑宗,宗主可能另有安排。”
“宗门还藏着许多前人修行的感悟以及应对劫妖的手段,你参阅之后,则可以事半功倍,节约时间。”
夏极答应了,便是直接踏入了小山河遗迹之中。
白素看着眼前的空间涟漪逐渐平复,便盘膝坐下,开始入梦修行业力。
事实上,她之所以带夏极来此,也是万剑宗宗主的暗中授意。
...
...
夏极来到悬崖,看着远处已经平复的莽莽山河,这与三天前进来看到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更有甚者,这里根本看不出半点曾发生过山河裂变的情景,所有树木都繁茂无比,从高处俯瞰,只见一片安宁静谧、从未受过破坏的场景。
他便是盘膝坐下。
进入了某种冥想禅定的状态。
许久后,他已沉浸入了这灵气的世界里,天人合一。
天地之气,缓缓向他毛孔之中钻入。
一丝一缕。
万丝万缕。
如潺潺溪流,开始在他肌肤皮骨之间,顺着血液而流淌。
水往低处流,气往高处走。
所以,这诸多灵气又通过血液的搬运,而逐渐向着眉心的紫府而去,起初根本无法储存,而只是构建。
灵气冲击着还未开发的荒芜紫府之处,将隶属于凡夫俗子的堵塞统统冲去。
就如水滴穿石,气的每一次融合,都会捎带着一些“杂质”。
夏极只觉身心舒畅,逐渐而彻底融入了这天地里。
而之所以需要达到法身境,是因为法身的血液会强大,只有这样的血液才能搬运足够的灵气...
夏极虽然无法将整个劫地降临此处,但躯体依然可以呈现出弱化版的法身状态。
他的法身就是他自己。
在经过起初的短暂试验后。
他展露出法身,血液的强大开始搬动更多的灵气,这使得他成了一个“地漏”。
灵气如水向着他慢慢旋来,化作漩涡。
逐渐的,灵气漩涡的旋臂逐渐变长,转速逐渐变快。
夏极沉浸其中,静静感受着灵气的洗涤。
而他身外那越发急促的漩涡,却在这时光流逝之间,越来越大...
逐渐地覆笼百米,千米,万米,十万米...
甚至还在增多。
时光在这等修炼里过得极快。
夏极除了每个月醒来吞下一颗辟谷丹,便是一直在修炼之中,但古怪的是,明明灵气量极大,但别说一重天了,他眉心紫府竟是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开辟好的模样。
而只有开辟好了,进入紫府的灵气才会积蓄,从而在日积月累里达到一重天之境。
四周的山河呈现出奇异的寂静,如是在窥视着悬崖上的少年。
因为此时恐怖数量的灵气正在向他汇聚而去,但劫妖们却没有动,因为虽有灵气汇聚,但却似乎未曾能够堆积起来,以至于那少年就如一个无底洞,灵气有去无回。
而劫妖对没有灵气的东西不感兴趣...
所以,那未曾开化出灵智的劫妖们,虽然“好奇”,但没有劫妖愿意出动,以至于山河静静悄悄,岁月静好。
半年之后,夏极发现别说一重天了,便是紫府都还未开辟而出...
“难道我资质实在极差?但吸收的灵气明明不少了...神通境竟是这般的难以突破吗?”
夏极古怪地摇摇头,无论如何,辟谷丹只剩最后一粒了,时间到了。
他便是转身出了这小山河遗迹。
风景变幻。
空间波动。
夏极踏出。
白素仙子却不在外面。
但帐篷前的石头下却压着一份信。
夏极取出信。
信上就两段话。
第一段:门中生了变故,我先回万剑宗,殿下出来后也直接过来吧。
第二段似乎是犹豫着后补上去的:殿下切忌乱逛,这个世界可能开始变得危险起来了。
落款是白素。
“是新的杀劫到了吗?不知是什么...”
夏极神识扫过山林,山林已转深秋,寂静无声,但一阵风吹过,便又恢复了沙沙的叶海之声,黄叶为山风所卷,化为黄龙横贯长空。
夏极返回到万剑宗时,整个宗门竟沉浸在一种沉重、压抑的氛围里。
有弟子认出了夏极,便是去通知了白素。
白素便很快来接了夏极。
夏极问:“怎么了?”
白素不说话,只是在前面走。
夏极跟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宫殿。
宫殿里很空旷,但除了长老却再无他人,夏极之前排行第十的弟子杜白也在其中。
两人对视了一眼。
杜白眸子里也少了些敌意,只是道:“他在等你。”
夏极走入殿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一个“人”。
隐约还能辨出是万剑宗宗主俞珑。
但,之前风光无限的万剑宗宗主,此时却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除了脑袋之外,整个人正在萎缩,干瘪,风化,体内的一切力量正在流逝,好似是一个活了一千五百年多的人,正在逐渐地变成一千四百多年的骸骨。
夏极走上前,抬手直接向着万剑宗宗主手腕抓去。
一旁的长老急忙制止:“不可以碰他,你会死的。”
夏极不管。
但,俞珑却开口了:“殿下,不要碰我。”
“发生什么事了?”
俞珑看了一眼其他人,道:“你们下去吧。”
长老们沉重的垂首而出,白素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然后猛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继而冲出了此处。
除了白素,又有不少弟子走到床边,向着俞珑跪下磕头,然后快速走出。
屋里只剩下两人。
俞珑道:“殿下会念经的话,念地藏经为我超度...我想听着殿下的诵经声死去。”
他双臂上的肉已经腐烂风化不见了,只剩下白骨,而那白骨也在逐渐的失去一切色泽,好似是在空气里存放了极久的模样。
夏极随手一画,生符糅杂着白凰之火落下,但却是无法抑止这“衰败风化”的速度,这不仅是业力的力量,甚至还有了一重超越,这与躯体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
白凰之火便是效果超过生符,但亦是无法逆转。
夏极问:“谁伤的你?”
俞珑不回答,他露出笑容,喃喃道:“像...真像...”
他痴痴地看着面前年轻的皇子,仿若看到那垂垂老矣的白发先生撑杖站在他身前,循循善诱,耐心教导。
似是看到那一年深冬,大雪里,他在镜湖亭外,长跪不起,说着有了心上人,说着不想失去机会,而那先生便在亭中续续书写,将一则适合他的玄法交予了他,让他为善。
又似看到先生来到了万剑山庄,为了他展露身份,使得他不再需要在人世的世态炎凉中低着头、弓着背、咬着牙,而可以与心爱的人好好成婚,甚至之后还能够继任万剑山庄庄主的位置。
他知道老师其实没有死于百年之寿。
他知道老师其实就是黑皇帝,大师姐和他说过了。
但他也知道老师还是未曾能够避过命运,而随着火劫一同消失在了人间。
那么,自己终于要去黄泉陪亡妻了吗?
“请殿下为我念经。”
夏极闭目,用深藏慈悲的声音,轻声诵道:“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
“爸爸......”
俞珑似乎是呢喃出了这么两个字,脸上露出平静之色,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但他再也支撑不住了,那诡秘的力量终于攀爬到了他的头颅。
一经才诵几句,他已身死。
一篇地藏诵半,他已化成千年骷髅,极脆风干。
空气稍稍一个震荡,他便是成了尘埃,覆了被单一层煞白的灰。
夏极继续静诵着,直到整篇送完,他才深吸一口气,心中百味陈杂。
此谓白发人送黑发人乎?
当他走出时,杜白道:“谢谢。”
“到底怎么了?”
白素道:“齐愚,你和我来,我与你说。”
两人走在压抑的宗门里。
白素道:“这些年封河村一直发生失踪事件,不少弟子都失踪了。
而半年前距离封河村两百余里的剑雨宗竟然满门失踪。
于是宗主与两位长老便去了剑雨宗外围调查,然后只有宗主逃了回来...
宗主说那是无法形容的潮水,潮水里有很多骸骨,而这些骸骨却是只杀超凡者,但我们却无法杀伤这骸骨,它们体表有一层奇异的黑膜,无论什么攻击都无法打破那黑膜...
宗主说可能这就是新的杀劫,但是他不知道机会在哪儿,只说让我们避开黑潮,同时寻找这一劫的机会。
因为,若是找不到机会,所有人都会死,所有宗门都会被灭。
修行之路,长生久视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天让你身为凡人便永久为凡人,凡人遇难尚且可躲,但修士却躲不了...
这就是劫,是老师的劫,也是我们的劫。”
白素说完,便是哭了起来。
夏极没有顺势把她搂入怀中安慰,他也没手帕,于是便和白素坐在一边,等到她哭完才忽道:“下次探查,我与你们一起。”
“可这是万剑宗的探查...不过,应该没事,我和长老们说一下。”白素擦干眼泪,“至于宗主现在肯定是先不选了,谁能解决这个问题,让万剑宗在新的杀劫里立足,谁就是宗主了。
可惜大师姑还没从噩梦里醒来,否则有她在主持大局,那该多好。
对了,你这半年在小山河遗迹修炼的如何?”
夏极道:“没进展。”
白素露出些愕然之色,她隐约记得自己当初半年时间直接破了一重天。
...
...
入夜。
夏极没看书。
他坐在悬崖前,仰头星海,低头云海,远处剑轮往来不息,是万剑宗弟子在进进出出。
他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殿下真是重情重义之人,杜某为初见时的无礼道歉。”
一个白衣男人走到崖边,坐在他身侧。
“喝酒吗?”
“喝。”
杜白抓出两坛酒。
他虽之前骂着这位师弟是废物,但他也就是嘴上暴躁一些,真等师弟出事了、死去了,他心底非常难受。
杜白拍开封泥,畅饮烈酒,然后放下,双眼微红地问道:“殿下是否好奇,师弟为何要你念经?”
也不等这十五的皇子说话,他便是直接道:“因为殿下像一个人。”
说着,杜白又哂然叹了口气笑道:“不说这个了...”
夏极忽道:“那杜先生可曾想过,那人若是还活着,也希望你们可以为善,可以自强不息呢?”
杜白愕然地看了他一眼,眉头慢慢皱起,却终平复。
两人饮酒一夜。
...
...
过了几日,万剑宗便是真正的如临大敌,分出了诸多的小队。
每个小队各有任务。
基本路数是去往下属的凡间国度,通过皇权分派出极多的暗探,广撒网从而获得信息,进而分析并且选择信息点,再针对调查的。
当然,也有自由行事,独自搜索的。
这是外出的小队。
但宗门也需人镇守。
尤其是在知道万剑宗宗主死去后,不少散修或是其他宗门可能会联手,趁你病要你命,在这个时候侵略上山。
于是,杜白便是坐镇在山上,有他在,宗门便是安稳如山。
此时,弄箫仙子已经恢复了。
而夏极便是彻底地不被视作敌人了,本身大齐皇室和万剑宗就没有太多的纠葛,加上俞珑死前交代了一些事,夏极便在某种程度上被万剑宗视作了自己人,除了宗门开放之外,甚至小山河遗迹也可以任由其进入。
夏极组了一支小队,去对这杀劫进行探查,万剑宗的信息对他会有帮助。
而就在出发前,之前在拱桥上见过的小女孩找到了领队。
这小女孩名叫戴萌,也是出生在权贵之家,而家住在封河村附近的城里,因为那一代她比较熟悉的缘故,万剑宗便是带上了她。
五人一队,而夏极这一队还有白素,戴萌,弄萧仙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则是可驭使十二剑轮的名为春山君的男修。
春山君亦是俞珑的弟子,看起来异常沉稳,且剑轮颇为特别,极细,而若要去看,便能察觉出每一把剑居然都是无数剑丝构成的,想来是某种绝杀的秘法。
弄萧仙子也知道这皇子神秘强大,且宗主死前因他诵经而得安眠,加上当初也是她先动手的,此时便没了敌意,只不过却也不与夏极在一处,只是御剑轮带着那小女孩。
夏极则是与之前一样,站在白素的剑轮上,御空而行。
短短数日后,五人就抵达了水岸城。
这是一座濒临淡水湖的内陆城市,距离剑雨宗有两百余里。
戴家在这里显然很有地位,但当看到白素等人时,戴家家主便是领着一干核心的家族人物要来叩拜。
因为夏极在,这些礼倒是免了。
正常的接风洗尘宴后。
戴家便是召集了所有核心人物端坐一堂,坐成两排。
夏极等人在后厅。
春山君则是大马金刀,高坐于大堂尽头的中央位置上。
春山君也不客套,直接道:“我需要戴家派出人手,越多越好,去调查周边发生的诡异事件,尤其是失踪,若有了便是来报。”
戴家家主直接道:“是,一切皆从宗门安排。”
之后则是细节方面的商谈。
商谈一直到了夜幕降临。
夏极独自在戴家厢房院落里,点燃一盏老式油灯,在秋风与落叶里一边读书,一边思索后续境界的突破问题。
虽说对他来说,力量和境界并不等同,但境界却也不可拉下。
只不过看着情形,十二境的突破那是旷日持久,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修炼出来的,这一闭关若又是百年过去,那可真是要错过许多东西了。
何况如今是劫初,他也需要看清楚这劫究竟是什么。
秋风萧索。
黄叶沙沙而响。
昏黄的烛光照出墙壁蜕皮般的斑驳。
而,凡尘的街头远远传来敲更的锣声。
更敲三下,是午夜到了。
夏极循声而起,抬头看了一眼远处,他心绪忽然一动。
很多时候,劫妖是不针对凡人的,不是说善心,而是凡人对它们就如泥土,它们若是猜到了泥土,凡人就会遭殃,但它们却绝不会为了踩泥土而去踩泥土,不会刻意而为。
但是超凡者对于劫妖,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自己因为有着夹层心脏的缘故,从表面根本看不出实力,但是白素,弄箫仙子,春山君则不同了,她们都是十三境的强者。
某种程度上,她们也是自己前世身份的徒孙,这是有渊源的,若是可以救,他绝不会不救,何况前几日俞珑在他眼前死去,也让他心底有了些黯然。
而此时,这水岸城距离剑雨宗两百余里,距离祸事的源头封河村有约莫四百里,可以说极远了...但谁知道如今情形到了何等地步呢?
他想到这里,便直接起身,身形一动便是到了隔壁。
夏极迅速欺身过去,凑到门前敲门道:“白素仙子,睡了吗?”
未几,慵懒而带了几分柔意的声音响起。
“睡了。”
夏极神色动了动,“好的。”
他转身离去,才出大门,便深吸一口气,直接发动七十二变,身体化作一只秋蚊子,震动羽翼直接从门扉里飞射了进去。
屋内...
一片黑暗。
而更黑暗的是,一滩诡异的黑色“液体”正落在白素仙子的房间里。
细细去看,那黑色“液体”并非是水构成的,而是一具具尸体,
这尸体不限于人,还有各色动物植物,
人面往外,眼白大翻,张嘴作哀嚎之状,却又寂静无声。
这一滩黑池,让夏极想起了一千五百多年前在地府里见过的黑色瀑布。
他再一看白素,似乎是陷入了奇异的昏睡状态,但好像还未出事。
于是,他想也不想,拍动着蚊子的羽翼,向着白素飞去,然后落在她手臂上的那一刹那,
他直接显出人形,双手一勾这位前世徒孙辈的仙子,
踏足虚空,轰然爆裂之间,他已带着白素宛如山巅,冲出了那诡异的屋子。
23.劫妖难灭,西宗东来(第一更-6240字)
水岸城,戴家,古式内宅。
白素昏迷着。
夏极左手担着她,往外飞射。
那宛如墓地的寝室依然死寂。
但一只黑色的大手已是从窗隙流淌了出来。
你见过闪电一般速度的流淌么?
过去也许没有,但现在你见到了。
那大手一挥,
天地便浓稠如墨色水银又被巨力碾压在一起,
手面有着一层黑色的膜,厚重如深海一望而不见底,又似寂静的深渊。
若是一般武者,只是低头看上一眼,就会无法承受其中蕴藏的业力,而瞬间发疯。
这让人窒息的,让人心脏都欲爆裂的大手向着夏极抓来。
它要留住他。
但夏极的右手已经压了出去。
往下一寸。
法相尽出。
好似钢铁铸造的山峰,破空呼啸,激荡这夜色里的风流宛如万万的狂蛇乱舞。
旋即,那山峰悍然地一落到底,强横力量带动着那整个宅院周边的空地都往下沉了三丈!周边的树木假山都因这地面移动而被轰击地歪斜破碎。
墨色的手也被打了回去,沉在空地低端,化作了原本骨骸黑潭的模样。
“没有受伤。”
夏极瞬间分析了出来,他眼睛微微眯起,左手夹住白素,右手双指竖起。
他才准备继续攻击,那黑池便是渗透入了泥土之中,消失不见了。
夏极撤去右手力量,拍打着夹着的白衣仙子的脸,喊着:“白素,白素。”
白衣仙子似只是昏迷着,被他这么一折腾便是醒了过来,嘤咛一声,“头好疼。”
她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一只大手拦腰抱住,如同熟了的大虾勾着。
“齐愚?我...我怎么了?”
夏极问:“能用力量吗?”
白素稍稍感知:“可以。”
“什么都别问,现在很危险,你不要离开我周边,现在我要去弄萧仙子与春山君的房间。”
“好...”白素有点愕然。
明明她才是十三境的强者好吧?
为什么刚刚好像是被这十一境的皇子给救了的模样?
她再低头一扫那下陷三丈的空地,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入了神通境,搬山移海都可以,何况只让地面下沉?
那么自己刚刚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知不觉里就着了道?
是什么秘药吧?
正想着的时候,远处已经传来嘈杂声。
黑暗里,戴家的护卫、仆人已经抓着火把走出了屋门。
夜色里,火把燃烧,昂昂着黑烟,为这深秋寂静的寒夜平添了几分冷意。
但护卫,仆人很快便被叫了回去,显然戴家知道这等仙人层次的较量,他们根本不能参入,否则哪怕是被波及了,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夏极直接来到了弄萧仙子的宅院。
他还未落地,便是感受到了一股诡异的寂静气氛。
话不多说,他手指一抬,弄萧仙子的整个屋子就被掀飞了。
屋后,是一个卧在床上的白花花的躯体,显然这位仙子是个娇生惯养的脾气,睡眠太好,而睡眠习惯却不太好,出门在外也能这么踏实,以至于此时在月光里直接走了个光...
像白素,睡觉还会穿着衣服,就是为了眼睛一睁就可以出动。
夏极没看那躯体,因为他看到了一道黑光流淌而来。
那黑光半路分叉,一向他而来,一向白素而去。
白素抬手一指,神通之力爆发,撞击在那流淌的黑光上。
黑光被震的退了一尺,但如同不受重力一般,半空里一个扭转继续扑来。
白素惊了,自己刚刚这一指可是随意拍飞一座山峰的,怎么会就让这黑光只震退了一尺?
那么,刚刚这十七殿下是如何做到压出那三丈塌陷的?
难不成是打空了?
但下一刻,她就看到了。
夏极右手一压,黑光弹飞而出,飞入云霄。
白素:...
...
夏极道:“你带弄萧走,不,不要走,就在我旁边,不要离我太元。”
他担心外边还有这种鬼东西,若是白素她们碰到了,十有八九会死。
毕竟俞珑都不曾幸免,何况白素她们呢?
白素:...
我为啥要听你的?
你身家清白,才十五岁吧,就算你击败了老师,但你也才十一境吧?
想是这么想,话到嘴边,她便是“哦”了一声。
毕竟刚刚她与这鬼东西的交锋,已是感受到了其中的诡异与恐怖。
两人商定完毕,白素也不抬手吸弄萧上来,生怕被截了胡,而是身形飞射而下,一抓毛毯裹住正昏睡的白花花的娇躯,然后如卷黄瓜般的卷了起来,抱在怀里。
她才做完这个动作,远处那一滩黑光又飞了过来。
这一次,白素看清了。
这是一个浮空的“水”潭,黑色的潭约莫丈许,其中蕴藏着诡谲的人尸、植物、兽尸。
尸骨如同煮沸的锅子,腾波鼓浪,涌墨连珠,翻滚不息。
只不过,这过程里却是寂静无声,偶得一见的人面,却是翻着眼白,嘴巴以非人的尺度大张着,作哀嚎之状。
白素看的呆了呆,她只觉灵魂深处一阵刺痛,好似被定住了一般。
黑潭如电,直接向她流淌而去。
夏极亦如电,向白素与弄萧射去。
夏极人在半空,手掌一拨,已经让白素飞了出去。
白素飞到了半空,距离那黑潭远了,这才恢复了些回到了人间的暖意。
她心底无比后怕,此时往下看去,只见那皇子已与黑潭撞在了一起。
黑潭被撞飞了出去。
然而,诡异的是,那黑潭外的一层浓郁黑膜却根本不破裂,不仅不破裂,而且甚至连些微的涟漪都未曾产生,好像是没有被攻击到似的。
而这黑潭之所以被撞开,是因为它存在于空间里,它承受了一股整体的力量而做了移动,仅此而已。
夏极忽道:“用业力攻击它。”
白素露出苦笑,“我的是善业,无法攻击...”
而此时弄萧仙子醒了。
她一睁眼,就发出尖叫,但发现自己是被白素抱在怀里的,便奇道:“怎么了?”
白素道:“别多问,用恶业攻击那黑潭。”
弄萧仙子:???
“快。”
弄萧仙子一念,体后浮现出一个小火炉大小的墨色“球”,不可名状,无有形状,宛有实质。
她皱眉看着那黑潭。
黑潭也在盯着她。
弄萧仙子心底一慌,恶业便是“射”了出去,宛如弯弓射箭,恶业向那黑潭而去。
黑潭猛然抬高。
弄萧仙子的“恶业箭”也跟着抬高。
显然,业的攻击是自带锁定的,换句话说,一旦锁定,一旦出手,除了逃离到一定范围之外,否则必定会被命中。
“恶业箭”落在了黑潭上。
夏极清晰地看到那黑膜出现了甚至不能被称为涟漪的波动。
可这确是攻击到了,哪怕伤害只有零点零零一,但终究有了攻击。
这就证明,这黑膜是以难以想象的业力为基础构建的。
这就是新的杀劫么?
而此时,又是一道黑光从另一个角度流淌而来,白素与弄萧仙子急忙出手,双重力量击打在那黑光上,却只是震退了黑光尺余。
夏极随手一拍,浩大的力量继续拍飞了黑光。
黑光落地,化作黑潭。
这是第二个黑潭了。
夏极也不多想了,直接闪身抓住白素,白素抱着弄萧。
三人飞了起来。
而在飞的过程之中,夏极双手指头并拢于胸前,一重蕴藏着恐怖力量的无相之罩,包笼了三人,这是四百四十四万法相构成的纯粹力量。
其色灰蒙。
其形无相。
其状难言。
只是一重不起眼的灰色,宁静混沌。
夏极左手抓紧白素和弄萧,化作灰色流星直接砸在了春山君的屋舍里,
即便他已尽力收敛,但这恐怖的力量依然如陨石临地,恐怖的气压让四周尘土如焰沸腾,巨石树木房屋摧裂成齑粉。
春山君屋中的墙壁上正有一个黑潭,而春山君显然比较沉稳,他在假寐,当夏极左手抓住他时,他便是顺势冲入了灰色气罩里。
此时,夏极再一撇头,只见黑潭都沉寂了下来,没有扑上来的架势,而是在地如生了根似的。
白素道:“我有种不妙的感觉。”
春山君:“先离开这里。”
两人说着这话的同时,夏极一屈指,已是“拖家带口”,拉着一串儿人,向极远处飞射而去。
他还未完成这个动作,地面便是有黑手拔地而起,宛如水草,扭曲摆动,上长千丈,巨大的巴掌化作近乎百丈的魔手,向着那灰球抓去。
夏极心念一动,灰球便是露了个口子,带着众人激射的同时,露口直接爆出一把镀染着黑皇帝火焰的千丈长刀。
千丈长刀粉碎,又化作刀。
漫天的刀。
但刀与那魔手交错,就如两个不同平行世界的力量,彼此重叠,彼此经过,却又彼此未曾触碰到,黑手未有任何阻拦,继续向着夏极四人抓来。
夏极右手维持着无相法罩,左手一压。
巨大的压力化作实质的手印镇压长空,压到黑手,但这一次黑手却根本没有受到影响,而夏极也未曾攻击到目标。
三只黑手从三个不同方向,以极快速度抓来。
白素,弄萧,春山君三人也拼尽全力,直接动用业力。
一时间,白素身后浮起一团三米多直径的“白球”。
弄萧是一米多的“黑球”。
春山君竟是丈八,约莫六米直径的“黑球”。
刹那,白球在灰色无相罩里再构建出了第二重防护。
黑球则是向着抓来的黑手狠狠撞去。
同时,这三人也如溺水之人,拼了命的驱动力量,以让此时的“四人共同体”撤退速度能快一点。
黑球如泡沫,撞击到黑手便粉碎了。
而夏极速度无比之快,他的攻击方向不是这三只黑手,而是三只黑手的根源——那镀染着黑膜的黑潭。
因为攻击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的原因,他无法破开黑膜,但可以撞开黑膜于空间存在的“躯体”。
间隔千丈之处,三道厚重雄浑如山峦的无刃之刀浮现而出,贴脸地轰然夯撞在那诡秘流淌似深渊魔峰的黑潭上。
轰!!
轰!!
轰!!
三声怪异巨响如破磬烂钟,漏风轰鸣,只如三声尖叫撕裂夜色,让整个水岸城的百姓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但三声之后,便是又归平静。
而三个黑潭往远飞出。
黑潭拉伸出的黑手,也被带着拉长,扭曲,越来越难抓到“四人共同体”的黑球。
而到了某个极限后,黑手随着黑潭一起飞了出去,被拖离了。
而就趁着这功夫,夏极等四人已经飞离了戴家。
此时...
戴家宅院里也是人心惶惶,但便是寻常里强大的武者也不敢去窥探这战斗,生怕被卷入,又生怕无法承受这匪夷所思的战斗。
有一个人除外。
戴萌站在古式的院落里,仰望着远处。
她全身的皮肤如被“激活”了一般,开始呈现出奇异的黑光,似要形成一道黑膜......
...
...
四人飞离了水岸城后,连飞一晚,直到次日黎明浮于天边时,才稍稍顿歇。
“殿下此恩,春山君必铭记于心。”
“我...殿下...谢谢你啦。”之前蛮横跋扈的弄萧仙子现在也乖巧了许多,她早从毛毯里钻出,悄悄地穿上了衣服,可是想起被人看光了,心底又有些古怪。
白素更是美目连连,看着眼前这皇子,她本就有着老师的暗暗撮合,此时见到这皇子如此强大,她的冰山早就融化了,而她也已经明白这皇子本身就是个奇迹。
是个不可估量,不可揣度的奇迹。
他能为人所不能为。
自己一点神通,虽未秒发紫府的九重境,但却竟只让那扑撞而来的黑潭弹开了一尺。
那么,这皇子一挥便是挥飞了黑潭,这该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啊。
白素看向他问:“齐愚,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知不觉这十一境的少年已经成了主心骨。
夏极道:“若是没看错,刚刚那东西应该便是劫妖了。
劫妖出世,必随契机,关键是现在的升境契机在何处?
这黑膜之所以无法打破,也许便是新境界的缘故了。
你们三人速速返回万剑宗吧,把此处情况与宗门说清楚了,之后探查清楚曾有修士失踪的地点,标注于地图,外延五百里,切忌直接靠近探查。
之后以赏罚之道而非强迫之道,让未曾突破凡人寿元,十一境以下的武者小心查探,若有发现,再行商议后续行动。”
白素道:“好,那你呢?”
夏极道:“我...自有计较。去吧。”
白素只觉的这少年话语之间竟有说不出的力量,便是轻描淡写,都如让人无法拒绝。
弄萧仙子手指哒哒地互相敲着,她走到夏极面前道:“殿下,我认个错...
我那天不该对你贸然出手,也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去对凡间国度...
爷爷死前留下遗愿,说今后的万剑宗不可欺压凡间国度,亦需开设道场,甄选品性上佳者传以玄法,再选资质上佳者围火种修行,入山河遗迹...”
“去吧。”
“哦...”
白素拉着弄萧仙子,与春山君一同向他道别,临走前又给了他一块万剑宗的金色古朴令牌,有这令牌,夏极可出入万剑宗而无阻。
之后,三道剑轮飞离此处。
夏极望着此时黎明天的金红色。
朝阳如新血。
垂悬天末。
染尽人间。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亦有所食。
在这世道里,谁都是强者,谁亦是弱者。
谁都需面对更强者,亦需面对更弱者。
你欺负人,亦被人欺负。
人间,宗门,天地自都是弱肉强食的大争之世,便是星辰也是轻者为重者所获,重者又为更重着所捕...
然而,有方圆,有规矩,有赏罚;
弱者能自强不息、不以卑鄙,不以嘲讽追求变强之弱者,不以落井下石失败之弱者;
强者能勇闯新高、不施欺压,不施高高在上不仁之态;
先达者能为后来者之师,而非过河断桥,沾沾自喜;
人人如龙,不互妒忌,方为可兴万世之浩然盛景。
然...
万古以来,何有此景?岂有此景?
夏极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叹的是世事不能从心,但此心光明无愧于己。
他沿着路途,一路走去,到暮色时分走到了一座山下。
山上似乎有庙宇,香火鼎盛。
庙宇依山而设,九阶一层,往前五步又是一阶,如此似卧龙往上,约莫千米之高,逶迤而下,又铺不知多少距离。
夏极拾阶而上,往来不少人,男女老少,权贵商人武者公子才女,有些刚上山,有些则是已在下山。
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路边竟然有叫卖的商贩。
他随意看了一眼,发现那小店里竟是挂了一些黑猫白猫的带兜斗篷,便是好奇地走了过去,问道:“为何会卖这些衣物?”
那商贩是个年轻人,他见夏极装扮,猜测乃是富家子弟,有着消费能力,于是便笑着介绍:“公子怕是第一回来夫子祠吧?”
“夫子祠?”夏极愕然了下。
那年轻的商人愈发确信了,便是笑道:“那我可得为公子说道说道,你别看这黑猫白猫的斗篷款式奇怪,不入大雅之堂,但这确是夫子与他夫人曾经穿过的衣服,这可是有着史实考究的,千真万确。
而来此祭拜夫子之人,若是碰上了情侣,便是会各买一件,据说穿了这情侣斗篷去烧香祭拜,会更显灵验。”
夏极呆在原地,他愣愣的看着那黑猫白猫的斗篷,闭目之间,千年之前的往事、笑颜便都在了眼前。
红尘深,白发重,天命难违,歧路难逢。
“公子,要不要买两件?这可是内夹了上好的白棉花,刚好要过冬了,等大雪来了,穿着也能保暖,一件三两银子,一套只需五两。”
夏极摸了摸怀里,他还真没带银子的习惯。
而那年轻商人的面色也跟着变得古怪,但却也没口吐芬芳,只是眼睛拐向旁边,不再看他。
夏极笑笑,便是走开了,未曾多远,身后忽然传来女子声音。
“老板,我要一套斗篷。”
夏极微微侧头,只见一对情侣正跑到那店面前,开始购买黑猫白猫的斗篷。
他看着两人套上那斗篷,思绪便是飞开了...
一时间飞到穿暖花开,一时间飞到寒冬酷寒,春夏秋冬,劫地噩兆,都如印着那如同精灵般的身影,那是会学着小鸟说话,会学着小动物发声的善良精灵,她忽然出现,又无法阻拦地赴了那必死的命运,而引出了自己千年的思念。
吕婵说每五百年,她都会出现一次,因为她是自己的果,是至少三位存在的意志,是注定会来到自己身边的。
他忽然想起火劫里看到的那两道黑影,黑影远远看着自己,不像火妖,然只是看了自己一眼,黑影便是焚烧殆尽了。
会否...
那黑影其实就是妙妙?
她等了五百年,只是看了自己一眼?
夏极心底有了波动,这世上只有这“果”能让自己心动。
他拾阶走到尽头,看到夫子祠里的夫子。
那就是他。
夫子玉像沐浴于烟火之中。
此乃人教业力信仰之形象,故而能千年长盛,而未曾湮灭于时间长河。
这也多亏了夏极当初传道天下,万法之卷影响深远,也多亏了他的形象未曾和黑皇帝重叠起来,亦多亏了他已“死去”。
以上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他远远看着。
那浩荡的业力凝结在外,但似乎因为有所间隔,而无法入体。
夏极知道,这是神通境未破,故而无法承这属于自己的香火业力。
...
...
远处。
飞辇破空,有黑蛟拉车,吞吐风流,排开流云,一个纵越就在十数里外。
飞辇之上,一个魁梧无比的金袍男子大马金刀地张腿而坐,他左腿右腿上各有个绝色美人。
左侧妖艳,右侧清纯。
两者被他搂在怀里,任这男子肆意享用着。
这男子享用的不仅是这娇躯,更是两女的身份。
右侧的清纯女子乃是留国的皇后,说是皇后也不对,因为天子早死,她可是垂帘听政的幕后女人。
但这般在凡间高高在上的女子,却可以被他随意玩弄。
左侧的妖艳女子乃是他的弟媳,他早就垂涎这女子,便是随意玩死了他那不成器的弟弟,而将这女人纳入房中。
他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机缘无限,如今到了宗门高处,自然可以快意人间,做想做之事,随心所欲,喝最烈的酒,享最美的女人。
留国乃是在北地的西方,在齐国更西边,与这东边的地境是相离甚远,留国之上的宗门平日里是根本不会来此。
如今,这坐拥着留国皇后的金袍男子,显然是不是猛龙不过江,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金袍男子问:“沉雀山的夫子祠,还有多远?”
飞辇后,一个驾驭着飞剑的宗门弟子忙道:“主上,近了。”
24.人前显圣,轰杀十四境(第二更-6156字-求订阅)
深秋的沉雀山,黄叶卷天,腾空而起,宛如黄潮缱绻,游过这龙蛇般的千峦万山。
拜山焚香者,需沐浴更衣,静心宁气,以入夫子祠堂。
夫子何人?
人教信仰凝聚者。
无可亵渎,无可诋毁。
便是外来的宗门,也需得先焚上三柱清香以示恭敬,随后才是在当地开始宗门之争。
那坐于黑蛟飞辇之上的金袍男子名为赵北诚,乃是风华王宗的三王之一的“诚王”,在过去,他的实力乃是十三境巅峰,且在其中是佼佼者,比之万剑宗宗主亦不差多少。
万剑宗之所以能强势伫立在东方,大多还是依仗着魔尊于两百年前杀出的威势。
只不过,如今风华王宗似是有所依仗,这才从西而东,决定入侵。
而入侵虽分了几路,但其中一路必定是要来夫子祠的。
拜夫子是必须之事。
...
...
此时。
依然是云洲东境之内。
西风萧索。
卷着一道气息苍茫的身影,御剑飞向了某个山庄。
那身影走到门前,从飞剑上落下,左手一抓飞剑,仰头看了看。
庄门的牌匾刻绘着“北斗山庄”四个大字。
庄中仙鹤昂首,池鱼游动,云影舒卷从河面游过,还有男女攀谈之声,雾气如纱轻飘而过,千般菊花傲然怒放,衬出此处只如在仙境之中。
这山庄显然是一个世外桃源。
而除此之外,北斗山庄在这云洲大陆的东方更是知名的散修聚集之所。
庄中往来,皆是修士。
而庄主更是十三境里的极强者,若非如此,也不能以一己之力庇护散修,而得到的一方净土。
只可惜,这净土今日便要污秽。
这世外桃源今后便要再无安宁。
因为那身影已经踏入了山庄。
他一踏入山庄,就有不少人看了过来,亦有不少人气息锁定过来。
因为这是一道陌生的气息。
“道友这般面生?乃是何人?”
那身影扫了一眼诸般道人,微笑道:“风华王宗,真王。”
一言落定,问话的修士就愣了下,随后又道:“风华王宗当是西方留国的宗门吧,宗有地域,不告而来者谓之入侵,道友可有告知此处的万剑宗?”
真王笑道:“没有。”
也不待那修士再问,他只是道:“今日本座既然来此,万剑宗就不该存在了。”
“哦?何出如此狂言?”
“狂言?”
真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他看向胆敢反问他的那名修士。
那修士倒也有些风骨,不惧不怕,背后负着一把长枪,有些人类王朝武将的模样。
真王往前踏出一步,右手随意一点,始终悬浮于他背后的飞剑就出鞘了,也不多说,直接向那修士射去。
威势不强,速度不快,只不过却有几分古怪。
那修士也浑然不怕,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长枪激荡起尖锐的气流,破贯长空,向着那飞剑呼啸而去。
下一幕。
哧~~
飞剑直接削开了长枪,去速竟没有丝毫减少。
那运枪修士一惊,反应速度无比之快,便是往后急退,紫府之中藏着的九重天地之力随着一指轰然点出。
既点向那剑,亦点向剑后的真王。
此方天地里风顿如凝固了起来,转瞬化作一座巍峨大山,向着那真王轰击而去。
下一刻。
“啊!!”
一声惊呼,那运枪修士大惊失色。
只因九重天地之力竟然直接被飞剑撕裂,好似是浑然没有起到阻碍作用。
这根本是不可思议的。
也难怪运枪修士大惊失色。
飞剑越来越近。
他这才注意到那飞剑上有一层奇异的黑膜,而有这黑膜在,便似是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说时迟那时快,运枪修士脑海里只闪过几念,便是心中生出一念长叹。
但就在此时,一道极为可怕的天地力量冲天而起,宛如巨手,方才形成,天空气流便是极尽粘稠欲滴,大地尘埃便是飞腾而起欲似冲天。
而这远超了运枪修士神通力量的气息化作大手,直接抓向飞剑。
轰!!!
力量如漩涡,从四方塌陷着夯击到那飞剑上。
飞剑未有损毁,甚至表面那层黑膜都没有出现半点波动,前后不过略顿了半秒,飞剑便挣脱束缚,继续维持原速,直接贯穿了运枪修士的头颅。
这从头到尾不过刹那光景。
剑上沾染一点血,震荡开后,又绕空回到了真王身后。
而那运枪修士万万未曾想到一句“狂言”便是惹来了杀身之祸。
他头颅从中裂开,紫府破碎,神魂俱散,往轮回台去了,躯体重重摔倒在地。
此时远处一处幽静竹林中央,石桌方圆布满黑白子,东西两方各有一人端坐。
坐于东方的是一名老者,这和老者正是北斗山庄庄主,此时他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眼中有几分惊色。
怎么可能?
他刚刚的力量便是摧毁数十把飞剑都不在话下了,但却为何不过阻了那飞剑半秒?
“庄主?你怎么了?”
坐于西方的一名中年模样的男子喊道。
老者被这么一喊,便是回过神来,他神色转了几转,然后道:“韩兄弟,你速速离庄,此人来者不善,你莫要被卷入其中。”
“庄主当韩某是什么人?”
“韩兄弟,你可是绿霞宗宗主之子,千金之子不做垂堂,你且速速离去。”
中年人见这老者说的严肃,这才点头,御剑离开。
老者见他远去,这才御风而起,凌空向着庄门而去。
待见到门前的两分躯体后,他轻叹一声,然后抬头看向来人,冷冷道:“西方宗门来我东方,意欲何为?”
“从今往后,东西两方宗门合一,谈何东西?”真王说罢,直接甩出一瓶丹药,“吃了,就可以不死。”
北斗山庄庄主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疯了吗?”
真王未曾说话,只是往前踏出一步,他周身呈现出一股黑色的膜,这膜厚重而无光,若是寂静的深海,在他并不掩藏的展露下显出骇人与诡秘的味道。
北斗山庄庄主笑声戛然而止,他已经感受到了黑膜中蕴藏的可怕力量。
他隐约有了一些猜测,但却还是无法置信。
他声音有些嘶哑道:“这是什么?”
真王微笑道:“十四境。”
老者愣在原地。
这是他意想中的答案,也是最可怕的答案!
新的境界,意味着势力的重组。
当初十一境的存在,便是直接掀翻了王朝制。
之后十二境,王朝轮回宗门下属。
十三境,宗门地位更加牢固。
如今...
十四境到了。
又会发生什么事?
老者只觉心中冰凉,仿如眼前已映入了汪洋恣肆的血海。
杀劫到了!!
而此时,那原本与他下棋的绿霞宗宗主之子竟是御剑折返。
老者与庄中众人都仰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山庄上空寒光烁烁,细看去,却是御剑列阵的修士。
这些修士穿着风华王宗衣衫的弟子、
显然,北斗山庄已被包围了。
真王看着返回的中年人,也不多说,抬手一指,一滴附着着黑膜的“液体”就直接冲向了那中年人。
中年人自然进行了抵抗,但却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防御,转瞬便被“液体”触碰到了。
这才一碰到,他痛苦地目眦欲裂,继而露出无穷的恐惧之色。
他如是被剥夺去了一切力量,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苍老,
黑发转白,牙齿掉落,皮肤枯皱,继而消弭,几个眨眼的功夫,已化成了一具森然的白骨。
这白骨从高空掉落下来,还未到底,便是在萧索山风里被吹出了粉齑,随风而逝,再不复存。
北斗山庄众人鸦雀无声。
而风华王宗弟子,向真王遥遥拜了拜,然后继续守在周围。
真王扬声道:“逃者死!!”
继而,他又道:“想活命的,自己来取了这丹药吃,我时间不多,一炷香之后,还未吃下的人,便死。
吃完之后,十二境以上的人都随我一起。
东方万剑宗,横亘此方五百余年,如今也该覆灭了。”
...
...
夏极独自坐在夕阳里。
他不自禁地开始思念那个女人。
他不知道这是那所谓的“因果”,以及吕婵所谓的“三个意志”导致的思念,还是他自己对亡妻的思念。
他知道妙妙就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可能已经化生了,然后她会一如既往地再如精灵闯入自己的世界,为自己这仿已看遍红尘的人带来几分人间的色彩。
他趴在大理石栏杆上,暮色里,沉雀山夫子祠里香客犹多,便是此时还停留了不少。
各色各样的话如潮般钻入他而耳中,有交谈,有欢笑,有忧愁,有怒意,喜怒哀乐人间事,便在这世界的一角折射出了人间的模样。
他明明才十五岁,却已经感到了寂寞与苍凉。
而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声浪从远而来,伴随着香客的惊呼声。
夏极循声看去,只见三条黑蛟矫健而行,拉着一架飞辇经天而来,飞辇巨大沉重,威武无比,其上中央端坐的是一个左拥右抱的金袍男子。
飞辇之后,更是有不少修士御剑而行。
风咆哮,云排开,声势浩大。
飞辇还未至,修士便已如电激射而前,驾临了此处上空,居高临下,俯瞰这上香的香客若蝼蚁。
为首之人扬声道:“限所有人,半柱香时间离开此处。”
声音覆盖此处...
香客们愣了愣,下一刻便是开始转身疯狂逃跑。
修士老爷们发布了命令,怎么能不遵守呢?
然而,沉雀山何其之大,此时香客犹然极多。
半柱香时间很快过去,年轻些的少年少女,靠近山门的一些人是离去了,但还有些人则是才跑到夫子祠前,还未来得及下山。
浮空的修士也不多说,直接落地。
在他们之后,则是那飞辇落地。
修士们看着犹然从对面在低头跑动的香客们,脸露不耐烦的冷酷之色,但所有人还是稍稍侧头看向飞辇上的男人。
诚王双手抱着两女,皱眉吐出一句:“这山道不干净啊,让本座怎么上香?”
风华王宗的弟子们自然会意。
不干净那是因为有尘埃。
尘埃就是那些还未离开的蝼蚁们。
既然如此,清扫干净便是了,省的这些尘埃再浪费主上宝贵的时间。
如何清扫?
山道两侧既是悬崖,便是把这些障眼的尘埃统统扫下去好了。
想罢,修士们也不曾多想,为首几名修士抬手一点,狂风从他们袖中卷出,如风龙涌上山道,一左一右,又即刻便是一个摆尾。
狂暴的风将两侧还在奔跑的香客带动着向悬崖扫去。
香客里有不少老人,孩子,还有一对穿着黑猫白猫斗篷的情侣。
惊惧的惨叫声,求饶声便是响起了。
眼见着,这些人便是要扫落悬崖,摔下山谷而粉身碎骨。
忽然之间,一道对抗的力量镇压而下,飓风便停止了,那力量柔和地一带,便是止住了香客们往悬崖跌落的惯性,使得他们重新稳住了身体。
香客里,一名少年坐在石阶上,对峙着远方,遥遥问:“既来烧香,便是与众人一起好了。
既不愿一起,那便是静等众人离去便是了。何以杀人?”
远处飞辇上诚王根本不理他,只是不耐道:“怎么还有尘埃?”
他话音一落。
为首的三名风华王宗修士便是御剑飞扑而出。
伴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神通之力,修士对战,便是入了十三境,起手一般也不会动用业力。
这三人合并的天地之力,化作一方大印,整个儿盖压而来,将整片区域里的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老人已经吓得跌坐在地,嘴唇频频嚅动,瞪眼望着这无形的力量,
小孩已经吓得忘了啼哭,手里的棒棒糖摔落在地,粉碎成大小不一的瓣儿,
那一对儿黑猫白猫的情侣只是紧紧抱在一起,颤抖着等死。
夏极闭着眼。
这一瞬。
许多念在他脑海经过。
一千五百年前,我以世家为恶,我便教化苍生,编纂书册,欲人人成龙可抗世家,这没错。
错的是这恶。
然而,恶的不是世家,是这人性。
人性便如天命。
天命让你不可违抗,人性让你不可更改。
何其悲哀。
夏极想着的时候,站起了身。
他托起手,手掌灰蒙蒙一片。
那神通之力化作的大印拍到那手掌,便是再无法往下分毫。
而便在此时,诚王怀里那清纯的女子好奇地看了一眼对面,目光在那石阶上托手抵抗的少年身上停了停。
妖艳女子也是瞥了一眼。
诚王便是扫眼过去,忽地冷哼一声:“是不是觉得这少年俊俏?”
那清纯女子急忙摇头,然后曲意道:“比不上主上您...”
妖艳女子直接舒展柔荑,勾上了诚王的脖子,轻轻呵气道:“主上您吃醋了?嘻嘻嘻...”
诚王环视左右,忽道:“我这蛟龙有几日未曾吃肉了,抓他来。”
“是,主上。”
“是。”
诸多风华王宗修士便是掐指御剑。
铿铿声响之后,诸多飞剑便是纵上天穹。
未曾逃离的香客只觉得心脏都快停止了,
此时或匍匐或瘫倒在石阶上,看着这神仙打斗,全身僵硬,如坠冰窟而失去了一切知觉,
心底麻木,只恨着当初未曾能够跑的快一些。
是的。
不敢怒。
只敢恨自己。
何其懦弱。
飞剑腾空,附着着十二境的神通之力,便如整个天穹都已经被吸取干净,而充满了杀戮之意,欲向夏极等人碾来。
而就在这时。
整座沉雀山发出轻微颤鸣,初之刹那只如鱼目微有声、幼鸟轻啼鸣,紧接着便是山林树木沙沙之声顿起,继而风声水声,山孔鸣声便是一同而起。
诸多声响如百川汇海,化之为一道清亮且压下一切的声音,腾宵而起。
此时,天穹被剑光充斥,对人间蕴藏冷然杀意。
而那逐渐高鸣的声音终于化作了一个字:“恶。”
一字落下。
天穹的一切剑光被粉碎了,那数百名十二境及以上修士的联合力量被破了。
夏极站双手垂落。
他背后那夫子祠在这巨大声响里,异变忽生,磅礴的圣洁白气氤氲而起,腾空直上,显化圣像,
不知几万丈之高,参入茫茫白云之间。
这一丝一毫的白气皆是善业,皆是香火浇灌而成。
善业可守恶业可攻,但对于此等远超凡人理解的存在,便已不适用了。
圣像感受到了夏极的愤怒,
与他之间产生了一种玄妙的联系,
祂本就是夏极,夏极本就是祂,
既然夏极来了此山,那么祂便是有了心,而不再是浸润在焚香之中的玉像死物。
在这里...
夏极的心就是祂的心。
祂的力量就是夏极的力量。
此时,这力量随着夏极的心意而转而动,而于人前显圣。
夫子之象遥看那拦山的修士,以及高坐黑蛟飞辇上的诚王。
第二字落下。
“即。”
一瞬间。
浩大的威压仿如神山镇压在众修士心头,反倒是匍匐在地的普通人未有感觉。
诚王一念反应了过来,他双手抛开怀里的两女,冷笑一声:“假扮夫子!装神弄鬼!!”
他双手环抱,一柄幽蓝长剑便忽于双掌中央凝聚,这剑才方出现,四周空气便已显结冰晶,显然当是神兵之属。
下一刹那,深寂如渊的无光黑膜便是覆盖于诚王体表,继而覆盖于那神兵体表,散发出一股冷冽而令人折服的可怕感。
诚王哼笑着摇摇头,往前踏步而出,“人教只佑强者,夫子只有强者,所以,定是有人弄虚作假,虽不知道你如何做到的,但你还是去死吧。”
他的死字才刚刚出口。
夫子圣像第三字已然落下。
“罚。”
三字连贯,便是——恶即罚。
三字既出,那氤氲圣洁却宁和的善业白气,便是化作了一把云端的刀,刀光静谧,跟着夫子圣像轻描淡写地一挥往大地斩落。
这一刀,不扰苍生,不扰百姓,不惊山中雀,不断林中木...
这一刀绝不浩大,却亦不渺小,绝不盛气凌人,却亦不曲意卑微...
这一刀以一种神迹手段,同时落在了十四境的诚王,以及诚王所有带来的人身上。
一刀,斩所有。
凡人无法理解,无法想象。
但此时却发生了。
一刀斩下,夫子圣像便不再看远处,不再观成败,而是对着夏极微微一躬身,算是拜过,继而弥散消失。
大地上,所有承受了夫子那一刀的修士都化作了尘埃。
业力消抹了生命,当生命层次不再,那不过是凡人,不过是一具存放了数百上千年,早该风化里的骸骨。
夏极走到那空荡荡的飞辇边,此时满地骨灰早随山风逝尽,唯落了一地的飞剑。
他轻声道:“你错了,人教庇佑的不是强者,而是心存良善者,是自强不息者。”
说完这些,他便是拾阶而下。
当他脱离了沉雀山范围时,刚刚那一股因他心意波动而忽然生出的香火连接之感,便是消失了。
显然,夫子显圣之地只限于他去到了祠堂所立之山。
离开了这山,他便是无法借用这恐怖的力量。
此时,远处,周围传来了众多的哗然之声。
“夫子显圣了。”
“夫子是真的存在的!!”
而那些在石阶上匍匐、吓得瘫倒的人则是与身边人相拥恸哭。
“夫子救了我们。”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夫子,参入云端,显化圣像。”
那一对裹着黑猫白猫斗篷的情侣转身,狂热地扑入了祠堂,跪倒在玉像前。
玉像面庞柔和,正沐浴在浓郁香火里,静默无言,仿如刚刚显圣的不是他一般。
那一对情侣连连叩首,感谢这恩情,两人忽然想到刚刚石阶上那少年...
他似乎在夫子到来之前帮大家挡住了一击。
他是谁呢?
他为什么一个人呢?
深秋苦寒,万物凋零,他为何要独自去承受呢?
裹着黑猫斗篷的男子与裹着白猫斗篷的女子相视一眼,眼角犹然存着泪痕,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而孤独的山道,夏极正孤独地行走着。
他听了一路的震惊与狂热,但却没有半点开心。
他看了一眼满山黄叶卷叠成龙,秋风萧索勾魂夺魄,
他忽然有些怀念大齐国都小苏煮的羊肉汤了,
这般的天气里该是可以去喝了,放上葱段儿,加上胡椒,当是极暖极暖的,
暖的就如春日的姹紫嫣红都已绽开了,暖的就如妙妙已经回来了。
他搓了搓手,在冷风里哈了一口热气,却转道继续向着水岸城的戴家而去。
他虽归心似箭,却犹有必行之事,不得归去。
25.有教无类,二相一帝一后(第一更-6174字)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敌人里怀有异心者也是朋友。
至交好友,床榻夫妻,从外观之还不是热热闹闹把酒言欢,恩恩爱爱你侬我侬,
但是有二心的还少么?
好友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宗门?
世上哪有铁板一块?
说到底还是平衡,还是没来那一场引燃大火的东风。
如今五百年过了,我们拥有了新的力量,达到了新的境界,我们就是东风。
对我们而言,时间就是一切,在更多人掌握了这新的力量之前,我们必须将权势的平衡彻底打翻,重改一切,哪怕血流成海,骨堆如山,亦无妨。”
“启禀帝君,三王已出,但诚王死于夫子祠...”
“他怎么死的?”黑暗里,那声音多了些情绪波动。
十四境与之前的境界完全不同,也许十四境之前还存在着越级挑战,但十四境就是一个天地之间的隔阂。
未入十四境者便是连十四境的“防御”也无法击破,更别谈伤害了。
除非,对方也是十四境,如此才又重新拉到了同一战场。
“启禀帝君,夫子显圣,秒杀了诚王。”说话之人亦有些不敢置信。
“夫子显圣?夫子如何会显圣?诚王做了什么?”
“属下查过了...不过是欲扫去些障眼挡路的蝼蚁,都是些凡人...”
黑暗里沉默了下来。
“夫子如何显圣,如何杀的?”
“白气善业,圣像万丈,云端摘刀。
一斩,
便是杀了包括诚王在内的所有弟子。
这些信息还是属下让人从周边凡人处打听来的。”
黑暗里,传来轻微敲打着桌面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思索。
禀奏的属下长跪于台阶外,不敢起身,不敢看他。
世人只知风华王宗有“三王”,却不知这“三王”之后还有“二相一帝一后”。
这二相,并不属于风华王宗,而是在这宗门幕后,与王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至于帝与后,更是在二相之上了。
帝临天下,统御着十万里半天山以北西方的所有凡间国度,一封书信可驱令西方所有宗门,所有散人。
要谁生,谁便生,要谁死,谁便死。
这便是“帝”。
这便是此时坐在黑暗高台上的人。
这便是这一次入侵东方的幕后。
宗门传言,两百年前,若非“帝”与“后”刚好在噩梦里修炼,刚好错过了魔尊屠戮的那个年代,那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后一梦两百余年。
帝大梦一场,竟却是四百年过了。
如今醒来,更是天赐机缘,直破十四境。
所以,帝从西而来,欲在这新杀劫之初,携天地不当之威,统一云洲。
“圣像万丈,云端摘刀?”
那帝君沉吟良久,道了声,“起驾,由我亲自去拜一拜。”
“可帝君不是要去...”
“无妨,不耽误,若是见到了,那也是幸甚之至。
平生一恨,便是恨孤不曾生于一千五百年前,与夫子过一过手。”
...
...
沉雀山,深秋更深,黄叶卷天的天气里,一名紫红绣金华服男子坐于帝辇,身后仅仅随了两名修士,那两名修士都如傀儡一般,面无表情,只是一者御矛,一者御盾,在他身后。
帝辇落于大地。
男子从辇上走下,他双眉狭长刺入鬓中,一双眸子宛如照耀大地的明灯,带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行走之间,气魄雄伟,如魔似神,
衣衫无染,不沾尘埃,
让人忍不住心悸而折服,便是不用多言一字一句,都知自己与此人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帝君,夫子祠便在前面了。”
“嗯。”
那男子应了声。
然后他往前踏出一步,狂风卷动,将一切面前的浮尘全然拨开,但却未曾推人落下至死,只不过他觉得这些人不该与他站在一处罢了。
他没有鄙视任何人的意思,因为他眼里根本没有这些人。
所以不是不配,而是不该。
他拾阶而上,每一步,周身的一切便被力量推开,待他走到那香火鼎盛的祠堂时,祠堂里所有人都已急忙离开了,而徒留空荡荡的一座大殿,
一个温和看着人间的夫子玉像。
男子于虚空一抓,取出三株香,
香尖自燃,香火袅袅而起。
男子拜了一拜,沉声道:“死者为大,我拜你。
你若活着,我杀你。
你既是一千五百年前的神话,何以未曾活过这一千五百年,惹我笑话?
化祠呈像,不过时者命也,假使易地而处,我当......取而代之。”
说罢,男子又恭敬地拜了两拜,仿佛他拜的不是夫子,而是他自己。
拜完之后,他便负手静静等待。
一座空殿。
一尊玉像。
一个男子。
如此静滞了两柱香时间。
男子转身大笑着离去,上帝辇后,环顾左右道:“传令下去,让他们该杀谁杀谁,但若逢了夫子庙,便是步行上山,烧香礼敬,让人三分。
若他们问为什么,告诉他们,这天下,只有孤才能驭辇凌空,去见这一千五百年前的神话,这夫子祠里,只有孤才能一分不让,其他人,都放尊重点。”
...
...
“先生,先生,你要走了吗?”
小女孩跑到石桌边,半跪在少年对面的石椅上以升高点儿身体,从而可以去平视对面的皇子。
“为什么叫我先生?”
“你...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教书的先生,天天看书,也一定能教人吧?”
“哪有,不过是个普通的读书人罢了。”
夏极来到水岸城戴家已经停留好几天了,四处寻找,却没有什么关于那黑潭的后续发现。
如今便是准备离去了。
小女孩道:“先生才不是普通的读书人呢。”
夏极温和笑道:“那我教的了你吗?”
“教的了,前几天我看先生走了没带我,我可是伤心了。”
“那我还能教你吗?”
两人说的话外人听来定是莫名其妙,但实则却是合理无比。
“先生给了我一缕真气,帮我突破了,我很开心,先生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先生是第一个帮助我的人。”
“萌萌,那我教你一个善字,你可愿承着?”
小女孩愕然地瞪大眼,看着对面的皇子。
那温润的少年双瞳仿如可以看穿一切,无论如何的遮掩,如何的秘密,在那一双眸子里仿佛都可以倒映出真实。
那眸子注视之下,令人只觉仿是未曾穿衣,甚至未有皮囊,直见人心。
“我...我能被你教吗?”
“师者,岂会分类而教之?你若愿意,我便可以。”
“你真的知道我...”小女孩忽然情绪有些激动,有些古怪的波动。
但她还未继续说下去,对面的皇子已然起身。
这不过十五岁的少年站在她身侧,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温和道:“我知道。”
小女孩忽然发出奇诡的低笑。
桀桀...
桀桀桀...
笑声阴森恐怖。
一瞬间,这戴家古宅里呈现出刺骨的深寒,浮动着令人心悸的渗人。
诡谲的声音响起:“我本来是想...”
她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了。
“别说,话未出口,事情未做,放在心中,便不是错。”
“你真的知道?”
小女孩忽然侧头,仰望那少年的脸庞,她拨开覆脸的长发,露出的不是脸庞,而是令人悚然的黑潭。
那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有的是一张张被缩小里的在无声哀嚎的人面,是流动的尸骸残肢,是无光的寂静深渊,是穷极凡人类想象与理解的画面。
她以为自己会吓到这先生。
而先生会与所有曾经看到她脸庞而发了疯的人一样,哭喊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外爬去,然后胡言乱语,在癫狂里不治而亡。
她以为先生即便强大,也会立刻露出警戒,然后变脸般的翻脸,大喊一声“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她以为先生会愤怒,会质问,会责备,会恐惧,会害怕,会......
她见惯了,她习惯了。
但并没有。
夏极露出微笑,温柔地拥抱了她,轻声道:“做我弟子吧。”
...
...
西宗东来,诸多的事情正在一一落实。
真实的宗门入侵并不是如想象里,直接做过一场就足够了。
黑暗里,显然有人以云洲十万里半天山以北为棋盘,正在安然落子,宫子,吃子。
压散人,因为散人散漫,不用强权无以凝聚。
收宗门之心,扶持对原宗门怀有异心者上位,然后加以控制。
直接介入宗门的统治,固然可以凭借着一时之力去镇压,但镇压之人终究要走,如何臻至十四境终究会慢慢地揭开面纱,那时候又如何?
除了杀,脑子里就没其他的了吗?
所以,用宗门原本的人去控制宗门,即便有暴动,却完全在掌控之中。
西方宗门的入侵按部就班,却因为十四境的存在,呈现出席卷之势,宛如汪洋恣肆的洪流,拍打这块两百多年未曾大规模战乱的版图。
而鬼祟四起,吞噬着倒霉的修士们。
死了,也就死了。
此时...
东方,
万剑宗正联合着其他六个主宰凡间势力的大宗门在商议。
“西方入侵,还击便是了,真当我们怕了不成?”
“看来两百年前,魔尊还未杀的他们害怕,这一次若是魔尊醒来,定再为他们好好上一课。”
“诸位难道不曾听说...对方出了十四境的强者么?”
“十四境...怎么可能?他怎么升上去的?”有人大大咧咧地出声,表示怀疑。
但没人接这一茬。
大殿里陷入了寂静。
有人轻抿一口茶,有人咳嗽一两声,有人低头看着膝上剑,却无人再说话。
这事儿,不是空穴来风,是确有此事。
何况,第四杀劫已过许久,近些日子古怪地失踪案一件接一件,并不再限于封河村附近,而是多地开花。
既然如此,升入十四境的契机也该有了。
他们没有发现,不代表别人没有发现。
这事儿,看机缘,说白了,就是看运气。
万剑宗一人忽道:“何惧之有?战便是了。
凡人王朝若遇入侵,尚且明白亡国灭种之理,尚且知道反抗,
我们宗门难道要逆来顺受不成?”
“那如何战?对方若是来了十四境...怎么办?”
忽然又一人道:“我提议让凡人也参入这战争。
他们人多,可以四处探查。
他们有大将,凝聚数十万兵力,再以多重火种激活血脉,那么他们挥出的一击也是极强的。
反正凡人很多,死一些也没什么,让他们去消磨对方的力量,我们再行出手,完全可以发挥主场优势。
如此一来,对方便是十四境又如何?只要拖久了,我们知道踏入十四境的方法后,便可以从防守转为反击了。”
众人一想,便是有人开始附和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有人又道:“是否...有些残忍?毕竟凡人生命太过脆弱。”
话音才落,又有人反驳了:“这有什么,反正他们没有战死,也可能死在其他地方,
如果没死在其他地方,也不过百年不到的寿元,
不知纪元为何物,就如朝生暮死的蜉蝣儿,不知春秋为何物。
他们能参与到宗门大战里,为守护东境而死亡,当是荣誉了。”
“有道理。”
“凡人虽然蚂蚁,但蚂蚁多了力量也大,就算让那些十四境的人杀戮,也要杀上很久,何况还有我们在暗中斗法。”
“不错。”
便在此时。
坐在万剑宗的一名白衣冷傲的男子忽然道:“不可。”
众人看去,只见是如今坐镇万剑宗的第二强者,亦是前宗主的师兄杜白。
杜白的光芒虽被魔尊遮下,但也是很强的存在,
黑业之强,宛如山峦,
在这众人的业力都不过凝聚成球的时候,他一旦出手,便如背着山峰,其力自呈碾压之势。
他既说了话,别人就沉默了下来,听他说。
杜白道:“此是我宗门之战,何以卷入凡人?”
有其他宗门宗主淡淡道:“道友,这就不对了,平日里我们宗门便不曾庇护凡间王朝么?此时出了事,让他们一同来担,不对么?”
杜白道:“不对。”
“为何?”
杜白弱于言辞,不善辩解,只是淡淡道:“不为何,就是不对。”
“呵...”
那宗主笑了笑,摇头道:“战争,哪有不流血的?”
杜白道:“你是让他们去送死。”
“呵呵呵,道友身为超然之人,竟然...”他话音顿了顿,扫视周边,忽地失笑道,“万剑宗的诸位似乎不都再认同宗门的超然之位啊,宗门,从来都是超乎人情。”
杜白道:“但不是没了人性。”
那宗主问:“道友似乎越来越不明白了,凡人和我们,已不是一个物种了!谈何人性?”
杜白猛然起身,显然这已经谈崩了。
然而,万剑宗里,却亦有不少弟子垂着眸,显然是认同对方的观念了。
很简单的道理。
试想有一天你不仅长生,而且强大,那么...你可会无拘无束,肆意去享受人间?可会再觉得别人能与你一样?
不会。
你只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为自己寻了千般万般理由,然后做着自己看似光鲜,实则却是欺凌弱者,满足自己欲求的事。
若是有人揭穿了,你就不说这个了,而辩几句你不也和我一样,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不是圣母什么的。
这就是不可察觉、不会承认的人性之恶。
...
...
“我应该不是人。”
“为什么?”
“没人会觉得我是人...”
“你是什么难道要别人说了算吗?”
“我...你要教我什么?”
“教你善。”
“你何以教我?”
“老板,来两碗大馄饨。”
夏极在经过诸多探查后,已经大概察觉了水岸城黑潭的源头是什么,
于是他领着这源头离开了水岸城,
不仅如此,他还收了这源头为弟子,
之后两人一路往北,返回皇都,这路经近城黄沙道边的摊位时,便是坐了下来。
萌萌坐到对面。
她本来都已经放弃成为一个人类了,
本来都已经开始准备诱骗各种人,
只要那些人展露了恶的一面,她就会直接露出真容,毫无负担地去杀死他们,以发泄自己从小活到现在积累的仇恨。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张脸为何会变成如此,仿是生来就有了。
她明明实力很弱,所以才入了宗门,可惜还是寸步难行,受人欺凌,直到遇到了这神秘而强大的皇子。
她想着的时候看到了对面温和的笑脸。
“我请你吃馄饨。”
“我要吃小馄饨。”
“老板,一碗换成小馄饨。”
“客官,已经下了。”
“那再加一碗。”夏极无奈道,然后笑看着面前的弟子,“我吃胖了就是你的责任。”
戴萌有些愕然。
她没被这么说话过,戴家的人怕她,倒不是知道她的秘密,而是觉得她是个灾星。
宗门的人厌她,也不是知道她的秘密,而是觉得她笨。
从未有人这么对她过。
萌萌低下了头,一缕刘海从额前垂落,默然无言,等到小馄饨上来了便是低着头连连吃着,吃着吃着,泪水就滴了下来。
夏极问:“怎么了?”
萌萌道:“真好吃。”
夏极道:“老板,再来一碗小馄饨。”
萌萌呆了呆。
夏极笑道:“与为师一起发胖,如何?”
“啊~~还有这奇怪的规矩嘛?”
“不错。”
萌萌眼睛竟却是亮了亮,少了黯然,多了神采,轻声回应道:“那好吧。”
她心底如是堵住了。
恶的汹涌潮水被上了阀门,还未扩散、还未化作淹没人间的海啸、还未黑化,便被提前遏止了。
而此时坐在她对面请她吃馄饨的少年,就是这阀门。
如果没有这及时出现的阀门,萌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大概是一个恶的集合体,然后彻底失去理智,沦为噩梦中都不会出现的那些东西,为人间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她这种生来便是怪物的东西,还能成为什么呢?
反正无论是什么,总归不会是人。
“别发呆,快吃。”
“嗯...老师。”
萌萌低着头,她忽然问,“小馄饨多少钱?”
夏极笑道:“两碗只要十文。”
“哦。”
萌萌心底默默记着,
深秋时节,黄叶飘零,天气很冷,老师带着我从戴家走了出来,
他请我吃了两碗小馄饨,馄饨很好吃,一共花了十文钱,
老师...最好了。
...
...
数日后。
一处阴暗的地域里。
长桌两边坐了不少黑影。
黑影在微弱的烛火里扭动着,鬼祟无比。
这些黑影是西方宗门的人,以及诸多东方宗门的精英,甚至长老。
西方宗门的一道黑影开口道:“诸位肯来,定然是愿意了。”
“传闻你们已有人入了十四境,可是真的?”
话音刚落,
黑暗里就有人笑了起来。
众人侧头看去,只见那光线里坐着一个文士般的男人。
那男人微笑着反问:“诸位以为呢?”
话音刚落下,一道覆压四方的气息升腾而起,
微光里呈现出漆黑似寂渊的膜,
这黑膜散发出无形的力量,重重压在周边之人的心头。
东方宗门的诸多修士面露凝重与惊惧。
有人试探着问道:“这是...十四境?”
那文士般的男人双手一摊,微笑道:“诸位请攻击我。”
东方宗门露出愕然之色。
攻击?
而文士般的男人既已开口,周围其他西方宗门的弟子便是往两边散开,空出了宽敞的足够发挥的地域。
同时,这些弟子又同时撑开了隔音罩。
文士道:“请。”
东方宗门各人也大概是明白了,这是对方在示威,亦是在展露十四境的力量。
于是,他们也不客气,各自取出飞剑法器,运用神通之法。
瞬间,气流呼啸,天地之力附于剑刃之上,
众人又各显神通,有的更是一剑分千剑,
顿时,那文士身侧便如环绕了万万的蝴蝶,
每一个蝴蝶都是一道刃,
这些刃如是凌迟般割裂在那文士身上。
文士淡淡道:“轻了。”
东方宗门各人便开始加力,直到加到了九层力时,那文士依然纹丝不动,他体表的黑膜半点涟漪都未生出。
文士笑道:“诸位可以用业力来攻击我。”
东方宗门这次没攻击。
他们已经明白,业力也无法突破这黑膜。
显然,这就是十四境了。
文士等了片刻,见众人没反应,便是明白了他们所想,于是道:“既然诸位相信了,那么就该明白我自有能力帮助各位,夺得宗主之位,从此翻身。
而诸位只需献上忠诚即可。
至于万剑宗,我更有大礼相送。”
“我们凭什么信你?”
文士笑道:“就凭我叫楚相。”
二相一帝一后。
楚相便是二相之一。
26.苏醒的妈妈,不再祸乱苍生的劫(第二更-6143字)
云洲东方,万剑宗。
秋...已入冬。
山中大雾又多了起来,而在知客崖往虚空踏步一十八里,便是云海之中的一座雄巅。
往来剑轮,皆是修士。
而在这霓虹灵气天光最深处。
那睡了两年余年的女人猛然睁眼,她醒了,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会让别人瞬间知道她已醒来的天地异象。
醒了就是醒了。
她活动了一下庞大无比的躯体,而田园风的花格子长裙在浓郁灵气的沐浴里,便是过了两百年竟也未曾损坏,显然不是凡布织就。
女人唇角一咧,显出几分狰狞森然,露出的白牙皆是锯齿,她背起刀匣就出了禁地。
...
...
“魔尊...”
“魔尊醒了。”
“魔尊突破了,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万剑宗的修士们在见到这女人时,表达喜悦之情的方式和凡人没多少差别。
魔尊一双目眦酝着血丝的瞳孔扫过四周,她便是不露法身亦是近乎四米,此处看着周围奔跑、御剑而飞的小可爱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万剑宗此时看似繁荣,远不是两百年前的样子了,这让她心中欢喜了,便是大笑出声。
她问:“俞珑呢?”
三个字覆盖了整个万剑宗。
很快,诸多弟子飞来,尽皆叩拜于地,以兴奋的声音齐声道:“见过魔尊。”
眼见着黑压压跪了一片。
而此时有一名长老才来到她身边,小心地汇报道:“宗主死了。”
魔尊那布满血丝的瞳孔如笼阴云,“怎么死的?”
“劫妖...所杀。”
“哦?召集所有弟子,来此见我。”
魔尊扫了一眼刚刚赶回的杜白,瓮声道:“你也回来了?你...就是这么帮师弟的?”
声音冰冷无比,一瞬间让那白衣冷傲男子从灵魂深处打了个寒战,但他也没什么话说,这事儿虽然赖不到他,但他认。
何况,他被这女人“欺压”了一千五百年,也是不会反驳什么的。
魔尊瞥着他,见他如此,便是不再质问,而是抓了个椅子,翘着大象腿坐下。
即便坐着,她依然是极高的,俯瞰着落地的众人,随后从储物空间取出一方极大的蜂蜜蛋糕,这是她闭关前做了留待闭关后吃的极品蛋糕。
此时,也不顾众人,便是抓出一把丈八长刀与一根极长的铁叉,开始切蛋糕,一边切一边道:“说,所有事,都细细与我说来。”
众人便是不瞒她。
开始一一汇报。
良久...
“哦?两百年前的大战之后,北地东西两分,东方由七宗主宰,我万剑宗于其中位列第一,诸宗修生养息两百年,如今濒临新的杀劫,便是出现了失踪事件,师弟去外围调查,便因此失踪。”
...
“唔...齐国的皇子不过十一境却镇压了我万剑宗,又击败了师弟,还在师弟死前为他诵读《地藏经》?有点意思。”
...
“西方宗门入侵,还有人达到了十四境?
两百年前,西方的一帝一后都因修炼而未出现,二相倒是与我交了手,受伤跑了,这一次他们既获先机,怕是都来了吧。”
魔尊一边咧开满是锯齿的獠牙吃着蛋糕,一边左手摸着下巴,似在思索什么,眸子里满是让人琢磨不定的光芒。
凡间之国,若是遇了暴君,众臣那是伴君如伴虎。
修士宗门,在魔尊身侧,竟也是一般的感受,只觉坐立不安,因为你无法知道魔尊在想什么。
她大口大口地嚼着蛋糕,满嘴的奶浆蜂蜜果酱,一双眼却带着狰狞之意微微眯着。
她忽然笑道:“这入侵多久了,居然还没打过来...
那现在是在找反骨仔了。
嘿嘿...桀桀桀桀桀...
万剑宗的小崽子们,若是反了,现在站出来还来得及,顶多让你去思过崖跪上三天,之后就没事了。
若现在不站出来的....”
魔尊忽然顿了顿,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一股恐怖的力量伴随着她闷哼一声:“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末一字刚刚落下,令人心悸的精神力量便是向周边冲击了出去,顿时之间人群里有几人神经跳了跳。
那种直指“反骨”的嘶吼,几乎让他们从灵魂深处感到悸动。
旁人还好,但若是真与西方宗门联合了,约定了的,此时即便强压着,也忍不住心惊肉跳。
魔尊扫了一眼人群里的几人,这几人有门中精英,入室弟子,甚至还有长老。
魔尊道:“你们几个留下,杜白也留着,其他人走吧。”
她一言落下,宗门弟子们如受大赦,急忙起身,拜后离去。
而有些被她扫到了却依然悄悄起身的,则是被才刚刚站起,便已经原地苍老...随后化作骸骨。
其余人顿时不敢动。
一时间,所有反骨仔便都出来了。
魔尊一口一口吃着蛋糕,眯眼看着这群人,露出笑容:“诸位有野心也是无可厚非,我就喜欢有野心的人,没事,别怕啊。
熟悉我的人,都会叫我妈妈,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会像妈妈一样慈祥可亲温和,而你们也就如我的骨肉,所以不可以对妈妈说谎哦。”
她气势悚然,而即便收敛,也藏不住其中压着的煞气...
而那留着的修士里,居然有一个直接吓疯了,起身道:“怪物,怪...”
话不过三字,那修士也成了骸骨,风一吹,就成了骨灰。
剩余的人颤抖着匍匐在地,无法抑制恐惧地开始叙述。
...
良久之后。
魔尊听完了反骨仔们的汇报,思索了片刻,喃喃道:“原来一层黑膜便是十四境嘛?”
...
“杜白。”
“师姐...”
“你带所有十三境弟子,悄悄离开万剑宗,去寻找十四境的契机,不找到就别回来了。”
“这...”
“乖。”
“师姐!!”
“乖~~~”
“好。”
简短的对话后,杜白便是纵剑离去。
魔尊继续吃着蛋糕,然后扫了扫反骨仔们,忽然伸出双叉的舌头舔了下嘴边的奶油,缓缓道:“下次他们再叫你,带上我。”
众人哪里敢说什么,只能道:“是...”
...
魔尊并没有等到机会。
因为这西方宗门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太重视这几个反骨仔,只是希望这万剑宗的反骨仔能够在事后帮他们收拾残局,成为傀儡协助治理罢了。
在初冬时分,一道苍茫的身影已负手随风,拾阶而上。
若是从高处俯瞰,便可看到这身影周边环绕着影影绰绰的修士。
这些修士便如随将出征的士兵,远远随着那身影。
那苍茫身影走到知客崖边,扫了一眼悬崖边耸着的血红石碑,石碑上刻着“万剑宗”三个字。
那身影冷哼一声,石碑便是直接被天地之力碾的粉碎,屑末乱舞,随风如渊,不留半点残余,这似乎也在预示着今天的万剑宗亦将被掀起腥风血雨。
这身影站在悬崖边,脸庞左颊一道黑色的伤口犹如未愈,狰狞可怕,而黑雾缭绕之间,隐约可见他肌肤之下那深漆如墨的黑膜。
此人,正是之前收服了北斗山庄的“三王”之一的真王。
此时,他远眺一十八里外的雄巅,那五彩霓光烘托里的宗门,一双眸子带着浓郁邪气以及喜意。
“宗门之战,便是趁你病要你命,抢的便是一时之机,
而今日,是我西方赢了,是你东方败了。”
说罢,真王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得意和期盼。
无他...
两百年前,在那一场恐怖的屠杀里,他差点被魔尊给宰了,而脸上这一刀两百年也未愈的伤疤便是当时留下的。
而如今,魔尊未有出关的消息,而无论如何,十三境的魔尊便是业力再强也不会是十四境的自己的对手。
没什么原因,十四境的黑膜不可能被攻破,如此而已。
而说来也好笑,十四境的踏入方式简直简单的可怕,只不过需要运气好到发现一样东西而已。
真王长袍烈烈飞舞,他凝望着那远处如被巨力绞过、而呈现螺旋上升的山峰,以及山峰上的宫殿群,便是摇摇头,露出一副已然胜利后的感慨模样。
随后一步踏出,身形便是向着穹宵飞去。
是的。
他已经十四境了。
他是这片大陆现在为数不多的十四境之一。
现在不浪,什么时候浪,人生难道不就是为了强的时候去浪么?毕竟自己可不是个窝囊废。
想着的时候,
真王脚下五彩云海瞬间掠过。
风流激荡,如波涛两分。
再看时,那真王已经落在了万剑宗的土地上。
他今日是来灭门,心情格外好,而只要杀了魔尊,他的心境便会扶摇直上。
心的力量玄之又玄,也许你境界高了,但被人打压多了,便是众生不得寸进,甚至不如那些怀了一腔怒火的屠狗卖肉之辈。
心力若尽了,潜力也到头了。
而心力,就是道心,就是你认可的东西,你未知奋斗的东西,若是你曾败过,又曾再越过,某种程度上便是止步于此了。
真王才一到达万剑宗,便是被包围了起来。
包围他的是万剑宗弟子。
从高空俯瞰,只见诸多弟子踩踏剑轮,里三层外三层地如厚重半月包笼着这入侵者,而还有更多的修士得到信息往此处赶来。
真王露出轻松之色,双手抬起招了招道:“来啊。”
话音落下,漫天便是响起了细密的嗡嗡声,
好似万千蜜蜂扇动羽翼,发出的齐鸣之声。
那是诸多飞剑的清音,如万雀振羽于山林,而携来龙卷般的风暴,
铺天盖地、连珠箭射般的寒光在修士们掐动剑诀、御起飞剑之刻,便已穿透了长空,一瞬间划拉出不同空间距离,频繁细密、毫无间隙地撞击在了真王身上。
一时间,真王开始后退,被撞击的连连后退,
但他只是后退,却没有半点受伤,
因为他体表有一层黑膜,
即便那一把把汹涌的怒剑上蕴藏着天地威能,却亦无法破开那黑膜,好像雨落大湖,每一次冲击,都不可能让湖面被击碎。
真王哈哈大笑着悬空而立,他在飞剑里感受着此时心底的痛快。
能被东方第一的宗门如此攻击而不伤,心中实在是痛快。
于是,他冷冷瞥了一眼脚下诸多修士,生出一种不过是蝼蚁的感觉,而吐出一声:“废物!”
他虽被飞剑的凌厉波涛拍打回去,却是毫发无伤,心中写意轻松。
而忽然之间,他感受到了一股古怪的注视。
那注视在他身后。
真王回过头,只见知客崖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庞大的身躯,横长的体型,颠着的肚腩,还有田园风格的可爱花裙子。
裙裾的小野花在寒风里飘着,露出其下白花花的大象腿。
“魔尊!!!”
真王一惊,旋即便是露出喜色。
可他的喜色才露出,便是看到了一张血盆大口从高崖上扑来。
魔尊的头竟然变得极长,化作了一条跨天的恐怖巨蟒,蟒口就是这血盆大口。
真王不慌不怂,任由自己被那大口吞咽了下去。
只要到了她腹中,那么就直接用一种近乎于享受地姿态,去虐杀这让历史都浸透了鲜血的魔尊。
他定要让这恶心、变态、嗜杀的女人尝到痛苦。
悬崖上,魔尊收回了头,吃了敌人,然后打了个饱嗝。
她摸了摸肚子,双手翘成小花的形状,“啦啦啦”地哼着明明应该可爱的歌曲,往山下跑去。
然后...
真王没出来。
一分钟...
两分钟...
...
一炷香时间...
真王还是没出来。
魔尊已经蹦蹦跳跳到了山腰,她眼尖,摘了一支红梅花,插在了发梢,又仔细地梳了梳长发,心想着要不是这么胖自己也该是个绝色美人儿才是。
感受到远处众多异宗修士的觊觎。
魔尊闭目稍稍感受了下,然后忽然开口,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别怕,妈妈不杀你们,啊。”
远处,没人敢动。
不。
不是不敢动。
而是满心疑惑。
这是什么情况?
真王呢?
真王去了哪儿?
别说这些异宗修士了,便是万剑宗的一群修士也是看不明白发生了啥。
刚刚那入侵者明显是十四境,怎么被魔尊吃了,就没动静了?
你胃部再强,也不可能消化十四境吧?
众人甚至都开始数数。
只希望看到数到几的时候,那十四境的可怕高手会破开这女人的肚子,从中出来。
而万剑宗的修士则是紧握着手,他们知道,一旦魔尊倒下了,下面,他们面对的就是亡宗灭种断传承的大劫。
知客崖上,魔尊杠铃般的笑声传了出去:“到妈妈身边来,我要和你们说悄悄话。”
还是没人动。
这次是没人敢动了。
魔尊忽然张开手,如同即将抱住孩子们的母亲,然后做了一次温柔的“拥抱”动作。
四面八方,所有存在着的风华王宗修士,所有随着真王出征的修士,只感到一股远超普通十二境的恐怖牵引力。
下一瞬间,他们的身体就失去了抵抗,而被这牵引力带动着,直往那力的源头飞去。
源头,就是妈妈的怀抱。
魔尊眼中光芒慢慢盛放,看到这些修士,就如看到了可爱的孩子们。
而那些“孩子”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想跑,然而却只觉跑不了,两三个念头的扇动之间,他们已经被妈妈抱在了怀里。
魔尊的手臂变得极长,就如是两条巨蟒。
这两条巨蟒样的手臂“温柔”地抱着“孩子们”。
然后,她箍了箍手臂。
咔咔咔...
早就强大,拥有法身,拥有天地之力的修士们竟在这一抱之力下,骨骼纷纷碎裂,手中的飞剑若是被箍到了的,也跟着寸寸崩断,化作废铁烂铜落了一地。
远处的万剑宗弟子们看的瞠目结舌。
他们脑海里不由响起前宗主每天高喊的那句“我大师姐天下无敌”。
尼玛,这是真的天下无敌啊...
魔尊松开手。
所有被她抱到的修士都瘫了下去。
魔尊这才低头看着他们,慈祥道:“去告诉你们的一帝一后,我在万剑宗静候,两百年前欠下的一战,今日补上了,日期就定在七天之后吧。”
众修士不敢看她,只是轻声道:“是...”
...
...
“是什么?老师...你要带我去哪儿?”
“为师今日要教你一门奇异的本事。”
萌萌眼睛如渐渐恢复电量的灯泡亮了起来,“什么本事?”
夏极伸出双手,向天掬起。
那初冬时分飘落的雪花,便是落在了他手上。
侧头看到这小女孩闪闪的眼眸,夏极忽道:“你堆过雪人吗?”
“雪...雪人?”萌萌愕然了下...
她似乎被唤起了什么记忆,声音变得黯然,“没堆过,但过去还在戴家的时候,一到冬天,很多小孩就会捏雪球,我想过去和他们一起玩,他们就丢雪球砸我,说我是个灾星,让我滚远点...
我说我不是,他们又哄堂大笑,更加使劲地砸我,砸完了便又跑了。
我怎么说,他们都不听...”
夏极摸了摸她的头发,“正常,我小时候常被人喊大傻瓜,大笨蛋,书呆子,而且喊得还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但是又如何呢?”
“老师,你不去和他们辩解吗?”
“你是谁为什么要别人去承认呢?你自己说了不算吗?”
“可是...我的脸,还有我的身子,根本就不是人类。”
“你觉得自己是人吗?”
“我...”萌萌有些没有信心,她不敢去说。
但下一刻,夏极把这小女孩一把举起来,架在肩上,他如今已经十六了,体型已近乎俊伟,身形颇高,双肩宽广,以至于坐着这么一个小女孩完全没问题。
夏极托着她,走过人来人往的街头,熙熙攘攘,不少路过的人纷纷侧头,看向傲然走着的少年与女孩。
“这兄妹感情可真好。”
“是啊,这少年可真是生的俊俏。”
“小姑娘也很可爱。”
“是可爱...那眸子,好像透明的灰色水晶,纯净的一暇不染,真漂亮。”
“那少年也是,他的眸子好深...哇,我的心跳为何加快了?”
萌萌从未这么高调地在众人面前展露过自己,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
若不是有那一只大手举着,托着她,她已经要吓得要寻一处地缝,钻进去了。
她颤抖了几次,想要逃离,却被那手固定住而无法动弹。
走过了一条街...
两条街...
三条街...
夏极又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人一串,这才仰头对上那一双灰水晶般的漂亮眸子,“我觉得你是人,你呢?”
“我...”
萌萌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恶念的阀门如被顺时针继续拧下,而变得越来越紧,那汹涌如潮的深渊之河再也无法激荡冲出。
她趴在夏极头上哭了起来,哭了很久,才道:“老师,你说的对,我觉得我是。”
夏极笑了笑,“走了,为师教你堆雪人,这城里没地方,我们出城堆,然后再往西走三十里,便是大齐的国都了,我带你回家。
我家里有个人煮羊肉汤很好喝,你喝过吗?”
“喝过...可是...”萌萌显然又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夏极道:“没什么可是,非常好喝,我记了很久很久,这样的冬天喝上一碗,最暖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
萌萌忽然问:“老师,你是不是因为我是怪物,所以才这么对我,想要我不去作恶?”
夏极顿下脚步,把萌萌放了下来,半跪着,双手搭在小女孩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力量越大,责任越大,为师不想你被偏见左右,而误入歧途,而且...”
“而且什么?”
夏极笑道:“为师若说自己与你一样,你信吗?”
“啊~~~”
“你是我的徒弟,今后你不是怪物,也不是祸乱苍生的劫。”
“...”
“走,堆雪人,回家。”
少年拉起小女孩的手。
他踏入风雪。
风雪迷人眼。
迷了眼,也红了眼。
萌萌从未这么哭过,她一边走,两行泪水一边从粉嫩的双颊滑落,但那只牵着自己的大手却温暖而温柔。
这凌厉刮骨的冬风,都一并如春了。
...
...
此时。
大齐皇都之外,一架黑蛟拉着的飞辇,腾于苍云之上,往西而去。
飞辇上的金袍男子乃是三王之一的实王。
他亦入了十四境,来此目的只有一个:
屠城。
为何屠城?
齐国本是青峰五宗之下的附属之国。
青峰五宗是属于西方宗门。
虽说是青峰五宗不敌万剑宗,这才被割了齐国,然而这终究是西方的耻辱。
屠城,为的是杀鸡儆猴,告知世人,凡入西方门下,叛者唯死一途。
27.他为圣人,我为罪人,你为凡人(第一更-6197字)
齐国皇都。
飞雪落着,而行人匆匆,脚步声惊动着路畔的野猫。
野猫“嗖”地一声窜入灰蒙蒙地矮灌木,却又好奇地扭头张望。
小贩抓着毛掸子拂去被忽大的风刮到桌面儿的雪,然后跑往外头,踮着脚拉着简陋的油布顶儿往外拖拽了点。
武者修炼一日,在这午后的时光里往酒楼而去,掂着掌心的银两,思索着一会儿买多少酒,买多少肉,踏步于风雪里,丝毫不惧这严寒,
有些真气强大者便是能直接弹开附体之雪,只看得一旁的路人惊叹,一边的小孩儿目不转睛。
女人男人纷纷到了各自赚取银两、谋生得钱的地儿,开始了忙碌。
便是不需谋生的府宅之中,也各有事儿。
“小囡儿,去回味坊买一盒三珍酥,你爷爷想那味儿了。”
“好的,娘。”
“我陪妹妹一起去!”
“注意安全。”
“知道了,娘。”
兄妹两人对视着笑了笑,便是一起跑出了家。
靴子在地面上划开雪花,溅射的白尘乱扬。
男孩道:“小囡儿,一会儿我要去万剑道场,你不许告诉娘。”
“不,我就要告诉娘。”
“小囡儿,万剑道场可是非常厉害的地方。”
“略略略,骗小孩呀,厉害的地方才不会收你呢。”
“不是,我和你说,万剑道场场主名为公羊长,乃是万剑宗的长老,万剑宗是什么地方?是东方第一大宗门。而且,这万剑道场说是不看本事,只看品德,你哥这人品,肯定没问题。”
男孩说着说着似已陷入了自我的想象世界里,他捏了捏拳头道:“匡扶正义,报国为民!”
女孩还未说话,忽觉东边天穹有了异变。
男孩也察觉了。
不仅是这两个国都冰山一角的孩子,整个国都都察觉了。
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向那铁灰色彤云的穹苍。
三条巨大的黑蛟还是出云,拖拽着一辆奢华飞辇从空而出,紧随着飞辇而出的是排列成队的修士。
修士们御剑而行,一眼看去,足有三四百。
“是修士!”
“好厉害!!”
“哇...”男孩张大眼,眼中闪烁着光芒。
小女孩也忘了去买三珍酥,震惊地看着天空。
这些人太强太强,也离她太远太远。
远的就好像是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
她心底满是敬畏...
所有人都只剩敬畏。
然而,这被他们所敬畏的天今日却不是路过。
黑蛟飞辇停在了齐国国都之顶,辇上的金袍男子带着视众生为蝼蚁的姿态,居高临下,俯瞰这一座都城。
滚滚如雷的声音压下风雪,往下传去。
“齐国叛宗,不仁不义,如今当毁都城,以儆效尤。”
声音无情。
而城中的人却有情。
众人姿态各异,神色各异。
而就在这时。
一声厉喝冲天而去:
“道友何以动辄屠城?如此灭杀无辜百姓,不怕遭了报应吗?”
紧接着,
数十道凌厉气息亦是从万剑道场腾空而起。
道场主人公羊长乃是万剑宗长老,半年之前,他受了万剑宗前宗主俞珑的命令,来到了齐国国都,传功于品性上佳者,传火于品性资质皆上佳者。
公羊长来了这里,自然也庇护这里。
此时,他御着十二剑轮飞起,身后诸多弟子亦是列开成阵。
城里众人顿时有了希望,仰望着天穹。
大齐皇宫里,将要继位的太子,还有诸多皇女皇子纷纷仰头看着这一幕。
皇后正拉着婵妃在吃茶,此时也是手足冰凉,目瞪口呆地仰面朝天。
而小苏亦站在庭院里,她听到这“屠灭”
白发苍苍的齐秀颤巍巍的双手朝天,用嘶哑着地近乎悲鸣地声音喊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王朝不过是在宗门的惊涛骇浪里飘摇,身不由己,苟且偷生而已。
何来选择?
何来不仁不义?
何至以儆效尤!”
他的声音不大,风雪就可以淹没,便是让天上人听到的资格都没有。
凡人的声音从来不大。
便是君王也是如此。
呼天抢地的悲愤之声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天!
天!!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啊!!!”
齐秀仰面朝着磅礴的大雪,嘶哑地愤怒地咆哮着,大雪狠狠镇压着人间,管他说什么,也自是听不到。
天不管你生,亦不问你死,
但你若敢逆天,天便是不动不摇不声不响,也自有一群天下之人来视你为邪魔,高高在上地质问你天做错了什么,为何要逆天?
诛杀你的体。
诛灭你的心。
毁去你的魂。
掰断你的骨。
天上,彼此的对话已经结束了,公羊长知道此战无法避免,便是一掐剑诀,附十二境之力于剑轮上。
剑轮旋转,速度渐快,化作一团亮晃晃的凌厉光圈。
旋即,十二把飞剑飞散开,排雪斩风,划出十二道延绵百丈的轨迹,射向那飞辇上的异宗人。
然而,那飞辇上的金袍男子只是笑着摇摇头,抬手一点。
飞剑覆黑膜,破开十二剑。
瞬间穿过了公羊长的胸膛,带着他往地面狠狠压去。
嘭!!
直到把他钉死在耻辱的尘埃里。
圈圈烟云破散,凡尘的人们哗然喊着,心都落到了谷底。
而那黑膜飞剑随着金袍男人云淡风轻地一招手,便飞了回去。
他身后的诸多修士已经开始了屠杀。
转瞬,那公羊长领着的数十名修士已被或杀或伤,摔落于地。
实王看也不看地面一眼,不耐地挥了挥手:“屠城。”
如今的修士若要屠城,那是再简单不过了,搬山移海之能,就如天化大手,覆压人间。
这就等同于你站在一个暴露的蚂蚁窝前,只需用手拍几下,用脚跺几下,这窝就扁了,然后你哈哈大笑,看着一地的尸体,觉得掌控生死实在是有趣极了。
此时,亦如此。
小苏在庭院里,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要炸开,要炸却未炸,
只不过一幕一幕若走马灯转着,
走马灯中央的心儿没有光,那一幕幕便都是黑色的,
隐约只能见到血,
只能听到令她头疼欲裂的哀嚎声。
...
...
“好疼。”
“好难受。”
“我...”萌萌忽然张大嘴巴,嘴巴以不可思议地姿态长大,嘴里那洁白的牙齿变成了恐怖的苍白,那苍白逐渐惨然,继而似要挣脱某种束缚,而化作从深渊来的恶流。
萌萌的脸庞也如奶油浮于水面,被手指一搅而开始扭曲起来。
夏极拉着她的手,忽然感到了她的异常,抬头看了看远处。
远处的天空,是一座蛟龙拉着的飞辇,是数百修士,驾临在齐国国都之上。
“恶。”
“恶~~”
“恶!!”
萌萌高喊着,她好似越来越兴奋,就好像沙漠的旅人见到绿洲,双瞳闪烁着光芒。
她嘴里含含糊糊,辨不清究竟说的是“恶”还是“饿”。
而这东西,似乎如火星入油锅,开始引发她的变化。
她的肢体开始“液化”,似乎要化作一潭比黑潭更阴暗,更邪恶的东西。
但她没有化。
夏极抱住了她,左手按着她的背,右手悬空支肘往上轻抚着那阴冷无比的长发,“我来。”
“老师...”萌萌一瞬如是恢复了些清明,她大喊着“老师,老师,老师”,每喊一声好似便清醒一点。
“伸手出来。”
萌萌愣愣地伸手。
夏极从储物空间抓了一根铁戒尺,抓着她的手心重重打了三下。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因为...我要变成怪物?”
“不,因为你松懈了,善念恶念一念之间,你若见恶向恶,为师便要打你。”
萌萌低头:“我错了...”
她努力地控制着,而躯体的异变开始慢慢恢复,恶念的深渊之门被这小小的孩子努力推动着,要重新闭合。
她问:“老师,那见恶该怎么办?”
夏极轻声道:“见善当赏,见恶当罚。
然何以赏?
何以罚?
何者赏?
何者罚?
天既无心,为师便以这私心拟作天心。
身体力行,为这人间立心,为这生民立命,为这万世开太平,为这道心一尘不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能行而行之,是为愚。
但为师的名字本就叫愚,名副其实,何错之有?”
萌萌瞪大眼,张大嘴,她忽然已被这寥寥几句话里的精神所震撼了,她忽然骄傲了起来。
然后,她看到老师那虽然俊伟,却绝不魁梧的躯体,踩踏着风雪,从她身边走过。
不往东西南北走,
却往无道天上行。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
“善者当赏,恶者当罚,天既无心,我为立心,此为平生之愿,山河易变,世道易变,星辰易变,我心不变。”
绝不欺凌亦不卑微的雷音,覆笼这都城,逆卷这天上俯瞰苍生若蝼蚁的“神”。
齐国国都,万万百姓,齐国王宫,权贵皇家,举头去看,只见头顶三百丈,却是一个温润俊伟的少年,他从卑微的泥尘里,拾阶而上。
天本无阶。
雪便为阶。
他右手于虚空里一扬,抓出一把漆黑深渊般的长刀,那长刀一见空气,就如“活”了过来,就如解开了那四千五百年的束缚。
刀是冥地刀,曾尖插入十殿十八层,柄撑浮空六大宫,一界之刀定地托天。
小冥醒了过来,察觉了周围的情况,忽然就幸福了起来,在夏极脑海里,有些羞涩地请求着:“那个,我已经恢复了一点点点力量了,能不能砍他们呀?”
羞涩很快被甩开了,小冥忘情地在夏极脑海里催促着:“砍,砍,砍他妈的!!”
实王听不到这身影,但有人来了,他还是忍不住侧目,
随他而来的数百修士亦是忍不住转身。
实王问:“你是谁?”
夏极答:“一个愚蠢的读书人。”
说完。
他身形于长空欺近,转瞬之间,就到了那黑蛟飞辇前。
实王心中生出某种警惕,
他一瞬间黑膜覆体,又瞬间单手取了两件法器,使得黑膜之外再镀两重防御的光华,做着这一切的时候,
他右手已经凌空一招,远处绝非凡品的飞剑化作一道黑龙从后飞来,直向这少年的背后扑去。
夏极往前踏出一步,挥了挥黑刀。
黑刀斩过了实王。
黑膜被切开。
继而将他一分为二。
实王就死了。
而此时,那刺向他背后覆盖黑膜的飞剑忽然粉碎了。
因为,不知何时,他周身已经旋开了二十四颗宝珠,五色毫光衬着他,守着他,与他周身宛如星辰围着恒星缓缓旋转。
夏极手中黑刀此时忽地光芒暴涨,小冥见了血已经兴奋地昏了头了,在忘情地失态地喊着:“砍,砍呀!”
夏极心有所感,刀一旋。
刀光如黑月,瞬间化龙鳞。
一瞬间,天穹之上,刀光粼粼。
那数百修士,已在这一刀里全部死去,好像都是纸糊的一般。
小冥这才稍稍满足了点,发出一声羞耻地呻吟声,忽然它又注意到了脚下的都城,声音又兴奋起来了。
“砍,全都砍了,送他们上路,快,受不了,实在受不了了!”
“这世界的人就该整整齐齐,一起去轮回,轮回了再砍,砍了再轮回,轮回了再砍,砍了再轮回!”
“要不,我们人间砍完,砍阴间,好不好,这样多幸福呀!!”
夏极抓着黑刀往储物空间塞去。
小冥:???
不会吧不会吧,
我才刚刚开始兴奋,这就没了?
这么快?
不要啊~~
夏极把黑刀塞入了空间。
小冥的声音消失了。
夏极又随手收起了定海珠。
小定乖巧地回去了。
这些恐怖的法宝,力量是逐渐解封的,而如今在这个时代展露出的才刚刚是冰山一角。
同时,夏极大概是明白吴家老祖那夸张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有刀如此,似乎也不是他的错嘛...
风雪很大,从天观之,一座都城也不是很大,把巴掌映在眼前,便是可以遮过这一座王都。
都城里的人看到这戏剧化的一幕,努力地睁大眼想要看清楚天上的人是谁。
但没人看得清楚。
那人自称愚蠢的读书人。
这又让他们忍不住想起一个皇子,那皇子从五六岁开始,便坐在了大齐学阁的藏书馆里,每日读书,一坐便是一天。
而后又爆出,这皇子可能是金大统领的弟子,所以,那天上的人定不是那皇子了,否则...没见金大统领都没办法嘛,他的弟子有什么办法呢?
此时,金霸天却看清了天上那少年。
他双膝打颤。
就算再傻,他也已经明白这皇庭里根本没有什么神秘高手,所谓的高手就是他!
就是十七皇子——齐愚!
十七皇子根本没有什么老师!
因为,他自己就是老师!
金大统领看明白了,却不会说不会言,
因为他已经懂得,这一位不沽名钓誉,这一位要的已不是名利,这一位争的已是他无法看清无法懂得的东西,这一位来到世间,莫不是就是为了化作圣人?
天既无心,我为天立心。
这心就是善恶。
金大统领忽然激动起来,口中喃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被黑膜飞剑插落在地,却未彻底死去的公羊长大口大口喘着气,因为这少年的及时出现,实王收了手而未能将他彻底灭杀。
要知道,十三境巅峰的恢复力极强,此时,这位万剑道场主人亦是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样。
他脑海里浮起大半年前,同样的冬天,这少年一人镇压一宗的场景。
但...
他不仅没有感到耻辱,却是露出了笑容。
咳嗽着,道出一声:“真好。”
那一天,少年镇压了一宗。
那一年,少年未出一刀,却已让整个万剑宗迎来了新生。
这样的少年,这样愚蠢的读书人...
公羊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真是愚不可及,不可及啊。
此时,呼天抢地的国君,恐惧不动的妃后,坐等死亡的苍生,都踮脚仰望...
风雪苍茫,掩面万里。
而那少年却已默默离去。
夏极没有回到萌萌身边,而是折道去了另一个地方,那是在天上时刚好看到的。
他落在地面,双手在积雪里扒了扒,看到一点红,便是运力一拔,从雪地里拔出一根胡萝卜。
然后,他露出笑容,转身踏步,又回到了萌萌面前。
他别在身后的左手,忽然变戏法一般地伸到了萌萌面前,露出五指里紧握的那根胡萝卜。
夏极露出笑容,对着小女孩晃了晃手里的萝卜道:“这一次堆雪人,可以有鼻子了。”
...
...
魔尊坐在知客崖上。
她自然就是夏极前世的二弟子,许铃铃。
许铃铃吃着蛋糕。
蛋糕是世上最好的东西,若不多吃点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岂不是浪费生命?
可惜,似乎有点儿吃腻了...
也许,需要培养一批专门做蛋糕的人?
许铃铃思索的时候,山路已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独自来。
穿着一袭紫红绣金华服。
来人身后没有人,他就一个人。
但是他一个人,便是比身后跟了千军万马的还要威风一百倍,因为他是云洲之北西方宗门的最强者,是一帝一后二相里的帝。
他双眉狭长,如利剑刺开云鬓,一双眸子明亮夺目,炽如照耀雪地的明灯,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厉芒。
他行走之间,气魄雄伟,走于这纯白的世界里,却不染雪尘。
吃蛋糕的人,走路的人,终于面对面了。
帝道:“我知道,你是一千五百年前夫子的学生。”
许铃铃道:“是。”
帝微笑道:“那今日败你,也可一偿平生所憾了。”
许铃铃伸出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唇上的蛋糕:“什么憾?”
帝道:“孤憾不曾生于一千五百年前,与夫子过一过手。”
许铃铃道:“你也配?”
帝不再说话。
配不配,不是用嘴去争的。
话到了尽头,便是出手了。
所以,帝往前踏出一步。
许铃铃张大满是獠牙的嘴,一点儿都不浪费地把蛋糕塞入了嘴里,鼓起腮帮子一边嚼着,一边起了身。
帝又踏出了一步,他背后浮现出一团浓郁无比的恶业黑气。
这黑气急剧扩散,弥漫了他身后所有的世界,
使得他走来却已不似他走来,而是一个已经变得黑暗的世界在走来。
然...
许铃铃亦是如此,她背后的世界,下至深谷,上顶天穹,亦是一片黑暗,那滚滚沸腾的恶业化作半边天。
她走去,黑暗的世界亦跟着走去。
天地之间,呈现出无比震撼的一幕。
就如两个不同的界开始了靠近,开始了争锋相对。
然而,这界却停下了,在彼此之间,留出了二十八丈的光明。
帝问道:“孤一梦四百年,才有此成就,但你只睡了两百年,何以至此?”
许铃铃道:“两百年前,我造杀业,血流成海,骸骨堆山,杀业皆恶业,你不过多梦了两百年,便能如此,足以自傲了。”
帝身后的世界镀染了一层厚厚的黑膜。
然...
许铃铃身后的世界亦是如此。
帝又坦然道:“十四境为受箓之境,受了箓,便是得了天地认可,而受到天地保护,
但是你若要踏入十四境,需得先寻到箓薄,
只有命格之重足以书于箓薄,才能踏入十四境,此乃水到渠成之功,
我西方侥幸得了九页箓薄,你也得了?”
许铃铃摇头坦然道:“未得。”
帝:“那何以至此?”
许铃铃问:“你知我杀了多少人吗?”
帝:“不知。”
“两千八百万人。”
帝猛然抬首,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比起眼前这高大肥胖的女人,似乎是太善良太善良了。
许铃铃道:“我屠人两千八百万,一身罪业不可洗,但这罪业亦是化作滔天的恶业,让我在这两百年的大梦里,收获了你所说的力量。”
“你...”
“我罪无可赦,罪该万死,然而今日,我站在此方大地,便是定住了此方大地。”
许铃铃忽然狰狞地狂笑起来。
“若无力量,谈何改天换地,谈何实现心中理想?
如此,便是作恶多端,便是身入血海,
只要能够以一己之力,扭转天下,安定乾坤,
便是万般罪恶皆归我身,
便是死后永沉地狱不得轮回,
又有何妨?!”
帝道:“夫子教你的么?”
许铃铃道:“不,老师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所以他死了。
所以,我才说你根本不配去挑战他,
就算活在一千五百年前,你亦不配走到他面前。
他是圣人,我是罪人,而你...不过区区凡人!”
说罢。
魔尊身后,恶业再度凝聚,浓郁猖獗,似火如焰。
转瞬,天地一空,
冻结成了悬浮于头顶的墨色烈阳。
那烈阳,带着两个小酒窝。
俯瞰面前的帝。
28.你若值得,我便为你逆了天下(第二更-6196字)
山舞原驰,莽莽人间,雪覆深冬。
齐国王都乡坊里,各色的杂言细语,不少人都在讨论那一天踏雪上天穹,斩杀诸多修士而救下他们的少年。
只不过,却无人能猜到。
万剑道场的场主受了重伤,但终究是缠了绷带,负伤而出,继续地招收着学生,他看起来似乎知道那少年是谁,可他不说。
皇宫里,金霸天统领似乎也知道那是谁,他也不说。
善言有。
也有些不善的。
众人的杂声里,忽然有一人用不耐的语气道:“讨论什么啊,依我看他也是宗门之人,高高在上,和我们凡人不一样,金贵的很。”
旁边有人道:“他救了你。”
“我要他救了吗?我要了吗?有本事他把我的命收回去啊。呸!沽名钓誉罢了。”
“名在哪儿?”
“嘿,我们这讨论着,他忽然把身份爆了出来,那不是就有名了吗?
反正他和我们没关系,我远远看了,那少年身穿华服,那一身衣裳怕是就不少钱了。
这些钱哪儿来的?反正不是他自己赚来的,这和那些权贵有什么区别?可笑,还有许多人在感激他,真是举世皆醉我独醒啊。”
“那是,他若真对我们好,就该把他那一身本事全部公布出来,然后教会我们,让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才行,到时候我才会承认他是真的好,否则我才不会觉得他和那些老爷有什么不同。凭什么就他会,我们不会?人和人有什么不同吗,凭什么?”
“啧啧啧,说的不错,谁要他救了,我倒是希望多死点人,那少年就最该死,呵呵,他这是在帮宗门洗白,他以为救了我们,我们就会感激他,感激宗门吗?呵呵,大家不要被他的虚伪骗了。这种人我见多了。”
“也就是愚民们会感激他,会被他的虚伪骗了,觉得他是好人,觉得他善良。不说了不说了...王家寡妇刚死了丈夫,她家有钱,我得去诈一诈她,说不定一诈就能诈出许多钱来,若是她不肯给,她那小儿子就别想活过冬天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哈哈哈。”
“我也得去忙了,昨儿帮我家打长工的那个老头儿竟然说收成不好,少缴了几斗米,我得去狠狠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什么叫做高低贵贱,就凭他也配与我谈条件?他自己少吃一点,节省一点,不就是能把米都缴上来了吗?就知道对自己好,现在的人啊,哎...”
人群里,一道黑影静站在墙后,宛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显是一个习惯了于阴影里出没的杀手。
那杀手颧骨颇高,双眼细长如柳叶刀,冷漠而邪恶,他默默听着,默默记着,随后便是离开了,又去往下一个地方。
次日...
齐国国都爆发了一起凶案。
数十人被发现死于家中,奇怪的是,他们的死状都是一样的。
都是被不多不少割了二十五刀,凌迟而死。
先切双眉,再双肩,后双乳,然后手肘间、肘肩间、两腿之肉一削而薄,两腿小肚剜成残月,双颊肉,双手两腕,双脚两腿,最后枭首。
就在城中慌乱时,在某个府邸阴影里,那黑影静静站着。
他仰面朝天,发出变态扭曲的笑声自喃道:“我鬼手此生从不欠人,你既救了我的命,今日我便帮你除了恶言恶语诽谤你之人,以作还债,这恩情还了。
你是天上人,我为人间鬼,然终究逃不脱情义两字,
你无心投我以桃,我有心报之以李,哈哈哈,快哉快哉。”
他刚说完,却忽然发现四周传来脚步声。
他才想动,府邸大门却已经被轰开了。
为首之人相貌堂堂,姿仪沉稳,正是齐国国都南城尉,他看向那黑影,忽地厉声道:“鬼手!昨晚命案都是你做的吧,你手脚不干净,现场留了东西,如今证据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嘿~~~赵大人好大的威风啊。”
“鬼手,我知你为何杀人,但你错了,我大齐自有大齐律法,你被捕了。”
鬼手冷哼一声,他身法极快,转瞬之间便化作了螺旋之影,欲冲天而去。
他这身手在凡间江湖也着实是一把好手了。
但,他却未曾能够踏墙离去,只因为他府邸周围早已围满了捕快,这些捕快有备而来,各自手持着连射弩,对准了他,使得他上天无门下地无门。
他被迫又落了回来,怒声道:“我鬼手就是被杀,也绝不会被抓,赵大人,你抓我一世,但我服你,因为你光明磊落,正直无私。有本事,你一个人过来,送我一程。”
那城尉凝视他半晌,沉声道:“是条汉子,可惜了。”
说罢,他铿然一声拔出制式长剑,踏步而上。
鬼手大笑一声,亦是拔出弯刀,迎了上去。
...
...
宗门之战,与凡人之间,总是隔了水雾,瞧不真切。
齐秀即便身为齐国国主,亦只能通过探子得到一丁点儿的信息。
东方似乎是发生了无比惨烈的厮杀,过程无从知晓,但胜败却已分明。
年前,齐秀看到万剑道场加派了弟子入驻,便是已经明白这一凌于凡尘上的激烈厮杀,已是尘埃落定了。
显然,万剑宗赢了。
不仅如此,万剑宗对凡人改变了态度,不再咄咄逼人,不再杀伐由心。
这样的态度注定成为一个风向标,注定宗门与王朝的关系会改善,毕竟万剑宗可是今后雄霸云洲半天山北边的大宗门。
齐秀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也不明白是谁做了什么。
但是,无论如何,这对凡间王朝是个好消息。
年前,他第十七个儿子从万剑宗回来了,他问了问情况,十七皇子说是那万剑宗宗主死前幡然悔悟,所以才改了对凡间的态度。
至于为何改,大抵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吧。
之后,齐秀进行了一次没有任何血腥的传位。
夺嫡之战,皇子皇女一个未死,太子齐恒安然登基,勤政减税,治江山社稷,看人间疾苦,而不问长生久视之道。
然而,即便凡间王朝看似恢复了太平,但那宗门之间依然在进行着各种杀伐,短兵相接,攻防不休,
似乎有东西两大派别的混战,
又似乎有东方宗门内部的重组,
零零散散,混乱无比,仿如一台台绞肉机,
若不是修士有着共识,这云洲怕是又要被打地破碎不堪了。
各大凡间王朝纷纷龟缩,实行了宵禁,
以及一定程度的封城,
同时,各国又默契地于通向宗门的各大要道安排路禁,派人巡守,总之就是让人禁止进入宗门厮杀的区域。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十二个月。
次年冬。
齐国十七子已然十六了。
萌萌也十岁了。
小苏的头越来越疼,时常有碎片画面闪过,夏极小心地看了几次,与她聊了几次,却是没有太大进展,
只是隐约的能知道,小苏之所以失忆,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夏极不知是什么样的大战导致了这情况,莫非是小苏对上了老祖?
老祖应该是不在这大陆上的,那么如今这新世界,究竟还有多少大陆?
夏极不会妄动,也不敢去逼迫小苏回忆,他只是小心地慢慢地为她疗伤,同时引着她让她回忆起更多的东西。
只不过,依然都是些零碎的画面罢了。
虽然零碎,其中的惨烈犹然可见冰山一角。
夏极陪着小苏,每当她头疼时,便是讲些其他东西逗她开心,转开话题。
因此,他除了不曾改变的变强之心,不曾转移的宏愿之志,不曾遗忘地静静等待妙妙,便是又多了一个目标。
他要帮小苏寻找到记忆。
然后,便是捅上了这天,也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是他的亲人,也是他的逆鳞,碰不得。
而在这般地时间里,他终于抽出了时间,去到了万剑道场。
万剑道场的公羊长见他来了,便是匆忙跑出,神色里带着别人不理解的尊重。
是啊...
明明只是个皇子,为何这万剑宗的长老要入驻敬重呢?
道场的弟子只是想想便是明白了,这是看了金霸天大统领的面子。
夏极不解释。
公羊长也不解释。
公羊长为夏极安排了讲课教学的时间,夏极也是当仁不让,便是在这道场里当起了小先生。
起初,道场的弟子对这位年龄不大的小先生那是相当的不服气。
但夏极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教着教着,慢慢地就没有人说话了。
无他,近乎完美。
但小先生上课有一个特点,他不先教功法,而是教人“自省”、“慎独”、“养气”。
每日三省,睡前醒后,皆需反省以视良心不安,以致心中宁静。
独居独处,不可有违君子之法,否则便需自罚。
养浩然正气,生热血之心,怀风骨仁义。
这些念都是善念。
而若是不善,功法便不得寸进。
为何?
因为夏极重编了一册法门,这一册玄功上顶神通,可千变万化,或许基础相同,但行到八层之后,一万人看便是一万个答案。
而这玄功的基础,便是善心。
若没了这个,功法自破。
夏极编纂的玄功何其强大,这根本毋庸多言。
而你若想变强,那就需遵循了这心,自省,慎独,养气,不亏良心。
而每一个修炼了此功法的人,都注定成为一颗善种,播撒开去,终会产生一个更好的新世界。
此法名为——《天宪》。
这玄功的一到八层,皆是养气修身之法。
第九层的法相,便是随心而化,心越强,法相越强。
十层法身,则是无论何等法身,皆可以蕴养之气巩固自身。
十一层神通,则是一定程度上的言灵,以私心调动天心,而有莫大威能,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而在夏极精心地编纂之下,这一门玄功从第一层开始就非常强势。
你若是去修行其他功法,也没事,但注定了被这玄功碾压,从第一境界碾压到最终的境界,而且越是往后则差距越大。
如今,在这个冬天的时候,已有不少人坐于万剑道场,听着那十七皇子讲课。
便是公羊长这等十三境巅峰之人也是好奇地去倾听,之后修炼了一番,便是开始每天来听课了。
渐渐的...
不过一年时间,万剑道场便是吸引了极多的人。
宗门之乱已平定,而杀劫劫妖则是针对着超凡者,与凡人干系不大,除非刚巧被卷入了其中。
这样的环境,一定程度上让普通人有了对超凡渴求的主观条件,又有了生命相对安全的客观条件。
不觉,又是一年过了。
齐国十七子已然十七了。
萌萌也十一岁了。
此时...
齐国都城万剑道场之外的台上,少年盘膝而坐,萌萌双手撑伞站在他身后,而两人周围四面八方,竟是有上万人在听他讲课。
飞雪飘落,
簌簌地在大黑伞的面儿上铺了层纯白,
风吹又落,落雪又回。
这十七皇子字正腔圆地吐着字,周围人静默不言,恭敬地倾听。
他教导的是“唯善,唯自强不息,方可变强”。
无他。
这一门《天宪》乃是他于四百四十四万法相,神通阴阳与刀之中,提取出的无上法门。
有谁能力压此法?
便是今后,想要焚烧此法亦不可能,除非宗门无人修行,否则只要因私心而毁书,心防便是被破了,心魔便会丛生,此后,这本是无上的功法将会成为折磨人的毒药,轻则境界不前,重则走火入魔、功力全废。
夏极依稀记得自己一千五百年曾于大商皇都讲道,但那是却是暗藏蝇营狗苟之心,将三世禅法融于话语之内,让人虽有收获,却也在有所收获时,被烙印上自己的精神印记,某种程度上服从于自己。
如今看来,真是可笑。
三世禅法虽有过去,现在,未来之名,然而却止步于第九境界,便是妙妙也无法书写后续。
如今,他早已超越了那禅法的限制,也看清楚了这禅法并非真的禅法,亦或是某种程度上受过扭曲。
禅之一道,何以传人?
言不可传,文字不可传,那么何来玄功?
为他人烙印上精神印记看似增强了自己,实则却是因小而失大,道心有染,不再无暇。
此时,他传道,看似没有半点收获,实则却是收获良多。
因为他在成全别人之时,亦已成全了自己。
...
...
距离魔尊与西方一帝的大战已过两年。
两年时间,宗门亦发生了许多许多事。
事实上,在西方入侵后不久,东方便也发现了通达十四境的箓簿。
这箓簿很有意思,一页纸只能写一个名字。
而若你命格不够重,便是写不上去。
偏偏业力可以提升命格,所以某种程度上,十三境巅峰是“能够把名字书写于箓薄”的前置条件。
可如果有人,连第一境都没达到,却偏偏命格之重,重到无需业力也能属于箓薄呢?
那就不清楚了,毕竟时间还短,宗门没遇到这情况。
箓薄的诞生地点便是在“黑色潮水”附近。
这黑潮可能凝聚成潭,也会凝聚成湖。
越大规模,便越是容易产生箓簿。
而每一次的箓簿页数都是极其有限的,若是有人命格不够书写上去,那一页纸便会废了,这更增加了箓簿的稀缺度,也使得修士们不得不冒险进入“黑色潮水”区域去探索。
可奇怪的是,但凡入了十四境的人一旦踏入黑潮区域,黑潮便会抛开所有人,只盯着十四境的人追杀。
那么,这黑色潮水究竟是什么?
究竟里面的那些骸骨,是谁的骸骨?
又是因为什么而产生?
没人知道。
但...
宗门终究是稳定了。
因为魔尊的存在,万剑宗成了十万里半天山以北的第一宗门,但战争远没有结束,一帝一后二相都未死,只是退回了西方修生养息去了,但处于对魔尊的忌惮,大抵是“若无极大机缘,若魔尊还在东方,那么便不敢入侵半步”了。
如今,西方宗门的先机没了,这便又到了各自发育的时候了。
...
...
此时...
万剑宗。
新宗主乃是俞珑弟子——春山君。
这一位的实力也许不是最强,但却是处事老道,为人沉稳,在东西之战里也是崭露头角,立下了功劳,并且也提供了黑潮事件的第一手信息。
至于许铃铃,杜白都是宗门老祖层次的人物。
而这位新宗主显然遇到了一件头疼无比的事。
他高坐在大殿首座上,抓着手里一本册子翻来覆去地扫着,时不时感慨两声。
“妖孽,当真是惊才绝艳的妖孽啊!如此玄功...”
春山君忽然抬首问,“剑六,你打探是结果是什么?”
剑君乃是万剑宗的新制度,编制从一到四十九,只对宗主负责,而如今这编号才刚刚到八。
剑六是一名女修,少女模样,面容冷清,此时她站立于堂前汇报道:“启禀宗主,这一本《天宪》据说乃是那小先生于梦中所得,于是传诸天下。”
“小先生?”
“便是齐国十七皇子齐愚。”
“梦中所得...好一个梦中所得,我云洲上下五百余年,怎么就别人梦到过这种好事?”
“属下不知。”剑六俏脸露出回忆之色,她只是稍稍一想,眼前便似已浮现出那温润如玉的皇子模样,也许他那样的人,确实不同吧。
春山君很头疼。
原因很简单。
宗门焚了《万卷法》,便是为了断绝仙凡之路。
如今这小先生传道《天宪》,那又是为凡人开了这通天之途。
他可是在与所有宗门对着干啊。
可偏偏这小先生对万剑宗是很特殊的存在,于自己又有救命之恩。
这事怎么处理?
怎么办?
春山君宁可现在组团去黑潮区域,也不想面对这件事,太棘手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采取虽看似无能,但却是金手指的万能办法——往上报。
于是,他抓着《天宪》去求见了魔尊,然后把这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许铃铃抓过《天宪》翻了几翻,她是打定了主意,若这玄功只是个中上货色,那也不必多说,直接让人去焚了所有功法便是,无需费神。
但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是无法挪开目光了。
许铃铃如今境界虽也是初入十四境,但眼界阅历心性都是远超旁人的,她看到的东西与别人自是不同,即便如此,她却无法看透这本书的玄妙。
她看着这本书,仿佛站在高山之巅上仰望着星空,只觉浩瀚玄奇,瑰伟无垠,锦绣铺张于眼前,却不得游于其中而得真妙。
良久...
再良久...
她在看,春山君便在等。
这一看,便是三天三夜,然而许铃铃终于发现自己竟未能穷极九牛一毛的玄妙,而显然她无法修行这一门玄功,因为这玄功的核心便是——善。
她不善,所以无法修炼。
这甚至让她生出了一种惋惜之心。
为什么不能修炼?
当这一念产生后,许铃铃便是心中又一惊。
产生此念,便是不该了,这便是心底开始出现破绽了。
但正因为如此,这本玄功的层次当真是极高极高了,至少许铃铃没有看到能与之相近的。
于是,许铃铃合上书。
春山君轻声问:“魔尊大人,此法如何?”
许铃铃慨然道:“此法无上,乃是天下第一功。”
春山君苦笑道:“那该如何处理?”
许铃铃托腮想了想,“为俞珑念地藏经的,还有初次在水岸城戴家救你的,都是他吧?”
“是。”
“嗯,如此...我便去见见他,之后再作打算。”
“那我为魔尊大人安排行程。”
“不必,我一人去便可。”
许铃铃食指摸着嘴唇,托腮看着远处的天,似乎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那天的雨很大,那个男人把她从棺材里拖了出来,之后便是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许铃铃咧开嘴唇,露出锯齿獠牙,以及一条分叉的舌头,喃喃道:“老师,你可能后继有人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是脸上带上了欣喜的笑容。
她踏步而起,活动了一下左手,这只手在两年前与那西方一帝的对杀中受了伤,至今还未恢复,只不过那一帝的伤更重十倍罢了。
她走过春山君,便是未曾刻意释放气息,已入十四境的春山君也是不敢动弹...
只是任由她走过,才敢转身随她离去。
然后,他看到魔尊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庞大无比的躯体一踏虚空,便是往远飞射而去。
许铃铃双手托成小花,飞在半空,脚下风景急速倒退。
她口中喃喃道:“不要让我失望啊...小先生。”
若你真值得,我为你逆了天下所有宗门,又如何?
29.恭喜道友,多谢道友(第一更-4277字)
下雪天里,夏极在讲道。
周围的人很多。
而一个庞大的身躯从远处往这里走来。
即便她收敛了全部气息,却也无法抑制周身的血煞与强大,依然让与她靠近的人颤抖起来,然后纷纷回头看向身后。
这一看,便是看到了她。
众人便如见了天灾猛兽般,逃命也似地往周边跑去。
更有些狼狈地高喊着“怪物,怪物啊”,“这是怪物要来破坏了”,“快从这里滚开”。
许铃铃眉头皱了皱,没说话,她还不至于为蝼蚁而分心。
是。
她不善。
她便是觉得弱者就是蝼蚁,区区凡人亦皆蝼蚁何以入眼,但她心底的恶念有一个阀门,那阀门便是一千五百年的夫子。
所以,她随了这心,心恶行恶,却安定乾坤,让凡国不至于彻底沦为奴隶,而她更在等待着新的时势,以一己之力镇天下纷乱,为万世延太平。
此诚不可为之事,但只有此心无亏罢了。
听课的人逃离着,让开了一条道。
她向着那高台上讲课的皇子走去,唇角咧了咧,露出一抹笑,笑是狞笑,带着压了力量却未带遮掩的血煞之气,
化作精神世界里吞人心智、灭人心气的怪物,踏出粘稠的魔涛,带着令人窒息的无形力量向高台扑去。
这一扑,便如清风拂面。
夏极露出微笑。
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于是伸手指了指空席:“道友,请入座。”
许铃铃眼睛亮了亮,果然有老师风范,而且这少年的意志何其坚定,竟是丝毫不曾受到自己煞气的影响,于是她坐下了。
夏极扬声道:“听我课者,不可口吐恶言,不可搬弄是非,刚刚无端出言指责的人,自己离开吧。”
他话音一落,之前喊着“怪物”,喊着“快滚开”的人便是悻悻然地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嘴里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地嘀咕起来。
“切,说实话也要被责备,这什么小先生,根本不配教导别人。”
“就他一个人善,其他人随便说句实话也被驱逐,真恶心,其实不还是和我们一样?要是我有他的机缘,一定胜过他百倍千倍。”
“本来就是怪物啊,那女人不知杀了多少人才有这种血腥味,这什么小先生还不是欺软怕硬?不敢得罪那女人而已。”
“就是就是,不过没事,他的这什么功法,便是不来听课,回头找一人问问便是了,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大路货,改天我也能讲道。”
夏极没说话。
但许铃铃双指一并,轻轻叩了叩地面,从她指尖迸发出一股可怕的力量。
那力量附着于大地,大地便有了牵引力。
牵引力的目标精准地定位到了那阴阳怪气地几人身上,然后发动。
嘭嘭嘭!!
那说着话,以为无人听到,以为不会受到惩罚的几人顿时跪了下来。
他们只觉压迫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在飞速增长。
紧接着,他们整个人贴在了地面。
又接着,他们如被大山压落,整个人被碾成了一层二维的血色人皮。
夏极道:“道友,过了。”
许铃铃笑道:“我不爽便要杀人。”
夏极道:“他们骂的不是你。”
许铃铃道:“那又如何?我见你这小小少年真的不错,但却被这些凡尘污秽束缚住了。
而这些口吐妄言,搬弄是非之人于世无益,见了我便杀。
谁拦我我杀谁,谁捕我我灭谁。
一人拦我我杀一人,一城拦我我屠一城,一国诽我我灭一国,天下此等瞎了眼、蒙了心的人,本就不该存在。
怎么,你难不成还要为了这迂腐透顶的规矩,来说我不成?
要听课的好好地听,恭敬地听,揣着尊重听,不想听的,统统滚!!”
她一言既出,双手拍地。
地面又被注入了力量。
而此方一界,便都是忽然压力倍增,使得所有昂首挺胸的人都忍不住弯下了腰。
同时,她周身血煞之气稍稍一散,便是弥漫而开,但凡不够坚定者、心怀不轨者,吓得更是趴了下来。
许铃铃侧头扫了扫,只见还有不少人正努力地抬起头,倔起身,于是她力量稍稍一撤,那些不屈之人便都是不再受到压力。
许铃铃道:“其他人,都滚吧,妈妈没有你们这样的孩子。”
而此时,一名姿仪沉稳,穿着制服的男子从远而来,他身后更有数十名巡捕。
这男子相貌堂堂,正是前段时间抓捕了鬼手的赵城尉。
赵城尉看到那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的胖女人,愕然了一下,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感到这女人可怕到了极致的气势。
许铃铃咧嘴笑着问:“你要抓我?”
赵城尉自是远远地听到了声音,也大概猜到了原因,于是道:“不,宗门人不需人间法,还请问仙人名姓。”
许铃铃道:“你不配知道,回去吧。”
赵城尉便是一躬身,转身离开。
远处,又传来窃窃私语。
“这宗门人当真是肆无忌惮,那小先生不是帮我们的吗,赶紧杀了她,杀了世上所有宗门人,然后教导我们,让我们也拥有超凡的力量。”
“不错不错,太无法无天了,我们齐国人才不要这样的宗门人。”
“还不是运气好了点,有了点资源就以为多了不起了,换做我,不知比她好多少倍呢。”
“小先生不是很强吗,金统领不是很强吗,赶紧去杀了她呀,不去杀她,这小先生和这金统领就都不是好人,就都是欺软怕硬,就都是道德败坏的人。”
许铃铃手指敲了敲地面。
嘭嘭嘭!!!
但凡说着这些话的人又被巨大的重力拉扯着,压迫到了地面,如饱血的蚊子被拍爆了,顿时化作了二维的血色人皮。
赵城尉眼皮跳了跳,他虽然没有许铃铃耳朵那么好,但在凡人里实力也着实不弱,乃是第九境巅峰的存在,只差一部玄法就可踏入十境了,此时他自然也听到了那些人的话。
而他耳边忽然又传来那胖女人远远的笑声。
“大人,要抓我吗?”
赵城尉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许铃铃放声大笑,笑声笼罩整个王都:“老娘想杀谁就杀谁,犹喜屠戮搬弄是非者,有谁要抓我吗?”
未几...
几个不开眼的人出列了。
然后,他们炸成了血雾。
再未几...
又有一些不开眼的士兵冲来了。
然后,士兵亦成了血雾。
再未几...
又有几个高手冲过来要求她解释。
许铃铃从不解释,弹指之间,便又杀了。
夏极仿似没见到,继续讲课。
而那些挺住了许铃铃威压的男男女女,则是毫不分心地认真倾听,仿是那外界的杀戮与他们无关。
良久...
许铃铃似乎杀的不过瘾,又升级地喊道:“规矩变了,老娘现在不是谁来杀谁,而是连坐刑法,若是谁来,我便杀谁一家,若是一家来,我便轰灭一区。
若再过一会儿,还有人来,那老娘便是不看人了,想杀哪里杀哪里,直到把整个齐国皇都全屠了,再若不爽,我便是屠了整个齐国。
老娘便是独断专政,一言即法,又如何?!
谁不服谁来,快,妈妈可是最喜欢你们这些小可爱了,么么哒。”
顿时间,天地安宁了。
许铃铃狂放地大笑起来。
笑声覆压四方,震慑地宵小之辈心惊胆战,屁滚尿流。
万剑道场的公羊长刚出城有事,得到消息,便是立刻折返了。
年轻弟子可能不认识魔尊,但他怎会不认识。
只看到魔尊时,
他心里固然有惧怕,
但更多的却是尊重。
这一位,两百年前血染历史,让那一段史实成了不可谈及的禁忌,但她杀人数千万,却也为今后这片大陆带来了两百年的和平。
这一次,若不是魔尊,西方宗门入侵便是成功了,到时候东方注定了血流成河,宗门之间更是注定了死者无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东方的凡间王朝也不知要直接或是间接的死多少人。
而魔尊在大战前夕更是让万剑宗所有十三境的强者全部离开了,去寻找十四境的契机,而她一个人坐镇一个宗门,
先灭杀三王之一的真王,
又与西方一帝进行了旷世之战,然后,西方一帝退出东方,
紧接着又抱着重伤之体,与前来偷袭的西方一后一相交锋,旗鼓相当,又各受重伤。
她几乎一个人顶住了西方所有顶尖战力的攻击。
而正因为她让所有十三境强者外出寻找,这才能及时地把握到箓簿,然后提升了境界再开始了反击,之后才全面地把所有西方宗门驱逐出境。
这一战,凡人还没感觉,可但凡是修士便能知道其惨烈,不亚于凡间亡国灭种之战。
而,这一场延绵近乎三年,惨烈无比的东西方大战,便是由这又胖又大的女人只手定住了。
有她在,这世道乱不了,这块万万里大地的版图亦不会天翻地覆。
所以,公羊长心底是真的佩服,这是一个有着极大人格魅力的女人,
凶残跋扈,然而却偏偏在大方向上从未错过,
杀人无数,但若不是她,死者怕是不知要多多少人。
而这世上若不是她,还不知几人称尊论圣,还不知天下如何大乱。
公羊长也许不齿宗门作风,但他绝不敢亦不会对眼前这样的人物,评头论足。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已是神话,他不配评点。
他扬声,恭敬道:“见过尊...”
他话音还未落,许铃铃便是一抬手,打断了他,让他不必说。
公羊长要跪,还未跪下,便是一股柔和的力量拖他而起,示意他不必跪。
公羊长愕然,然后,他的回来引发了不少人的“告状”。
“什么小先生,还不是欺软怕硬,快杀了那女人啊。”
“啧啧啧,宗门果然是高高在上。”
“呵,不过一丘之貉,什么小先生,也不过是宗门人,根本不把我们人间的所有人类放在眼里啊,我平时也不说话,今天得代表人间所有人类说一句公道话了,不过一丘之貉罢了。”
“公羊先生,你不是要帮我们吗,快杀了他们,然后教导我们功法。”
“对,我们想过了,只有我们变得如同他们一样强大,才可以不被人欺负,然后我们一定不去欺负别人,真的,一定不会。”
话音落下,周围人也是没当回事,只觉得无所谓。
然而...
许铃铃又是手一挥,胖嘟嘟的掌心按压在地。
她说到做到。
大地响起了一声声轰鸣。
积血成潭。
却也清静了。
这一次是真的清静了。
有趣的是,其实大多人并没觉得如何,甚至还有一些百姓暗暗拍手叫好,因为这些被轰杀的人,意外的都是泼皮无赖之徒,平日里在乡坊中也是作恶多端,不知犯了多少事,欺了多少人,辱了多少良家女。
既是清静了,许铃铃便是盘膝专注地听那皇子讲道,时不时地还问几句,夏极也是一一解答。
许铃铃与其他听课之人自是不同,她起初只是随便问问,但在发现每次解答都近乎完美,甚至还能给她启迪后,她便是正色地问了起来。
大雪里。
萌萌撑着黑伞。
一者问。
一者答。
问答之间,真妙横生,而一旁听课的诸多武者、普通人都只觉哑巴吃蜜,甜在心头。
这两人的每一句话,竟都如醍醐灌顶,让他们惊喜无比,每一句话都如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指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雪落,狂舞,天地在动,问者不动,答者不动。
求道者岂因天地之动而避之?
不觉天色已暮。
许铃铃这才惊觉天色暮了。
她竟是如此投入。
而她已有决断,便是起身,掸了掸小野花裙子上的雪泥,道了声:“小先生,天色晚了。”
夏极道:“留下吃顿饭吧。”
许铃铃不答,而是笑问:“小先生教人向善,可刚刚我却屠戮了那么多人,我当如何?”
夏极道:“不可言。”
许铃铃问:“我若非要你说呢?”
夏极笑道:“我只是个十七岁的齐国皇子,而你是镇压整个云洲北地的魔尊,我该打不过你。”
许铃铃没有半点得意之色,而是愕然了下。
她看着这少年,恍惚里便如见到了老师。
夏极起身,对着台下那又胖又大的女人微微颔首,微笑道:“恭喜道友。”
“为何?”
“道友已寻到自己的道了。”
许铃铃有些愕然...
但旋即,这一句话已是点醒了她。
原本朦胧的念头如是拨云见日,而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
这就是她的道。
不论善恶,不论对错。
她,便是要独断这万古,是非对错,生杀大权,便都由她说了算。
所以,许铃铃深深鞠躬,道:“多谢道友。”
然后,魔尊转身离去。
这小先生既是值得,那便为他去逆了天下所有宗门吧。
这云洲的仙凡之道阻了五百年,也该开了。
30.善(第二更-4187字-求订阅)
一年之后,夏极已经完成了把《天宪》传授出去的任务。
魔尊也顶住了各大宗门的压力,毕竟即便有玄功没火种,还是无法挣脱凡人寿元,只不过如今的凡人与仙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近了些。
这一年又是冬天,夏极已经不用自己讲授这玄功了,公羊长听了这许久,别人会问的问题他大概都知道了,小先生如何回答的,他也知道了,他完全可以原话回复,加上他自己的一些理解,足够支撑起这万剑道场了。
只不过,他教授的玄功从原本万剑宗的玄功变为了《天宪》,但传业要求还是未变,第一看心性,第二才看资质。
大齐皇宫的人也不是傻子,逐渐地他们开始意识到皇宫的神秘强者很可能不是金大统领,而是十七皇子。
只是,他们虽然有所意识,却没有人会傻到去说这事,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终于,国君齐恒寻了金大统领促膝长谈。
而这一次,金霸天也终于卸下了包袱,开始说实话了,天知道他背了这么久的压力有多累。
他坦白了。
齐恒也理解。
但齐恒不明白的是为何十七弟会这么厉害?
“生而知之者吗?”
这位国君坐在书房里,脑海里回忆起十三年前,青峰五宗碧仙子入侵时,她抓了所有人去广场集中,然后她暴毙了,那时候十七皇子才六岁啊。
而青峰五宗的调查长老,以及那原本的国师死时,十七皇子才三岁吧?
三岁杀国师,灭长老,六岁无声无息屠灭十三境强者。
齐恒继续思索...
若是那一天黑蛟拉扯的金袍强者也是他所杀的话...
若是万剑宗对人间王朝态度改变也是他所致的话...
这...
齐恒无法想象,但他略微思索,从动机上而言,十七皇弟完全会去做。
从能力上而言,他觉得不可能。
可三岁杀国师长老,这就可能吗?
一个孩子做到了一件不可能的事,为何不会做到第二件呢?
齐恒揉着额头,他思来想去想不明白,良久只能给了个答案,也许...十七皇弟是天生圣人?
“大统领,明日早朝寡人会宣布...”
“陛下,太好了,我终于可以不用担着这神秘强者的身份了,真累太累了。”金霸天舒了口气,他已经想好了,没了这身份,他要好好放松,再也不板着脸装逼了。
然而,齐恒笑道:“不不不,大统领误会我了。”
金霸天:???
齐恒:“寡人意思是加封大统领为齐国大将军,不过大将军这一官制早已不存实权,但却是一人之下的荣耀,比之大统领强多了,今后大统领无论去大齐何等地方,车辕行驾都可与寡人等同。”
金霸天颤声道:“陛下...我不是那个神秘强者。”
齐恒笑道:“那十七弟可曾让你说出来?”
“不曾。”
“你不怕得罪他?”
“...”
“如今皇宫都在悄悄传着这真相,空穴不来风,若是十七弟觉得是你故意传出去的呢?所以啊,寡人是为你好,给你封一个大将军,就是告诉别人,其实这神秘高手还是你。”
金霸天:......
齐恒道:“大将军下去吧。”
“是。”
齐恒收回思绪,从一边小山般的奏折里取了一份,开始批阅。
烛火摇晃,深冬雪寒。
通往书房的幽径上,一名太监挑着灯笼,领着一个少年走到了书房的庭院前。
这老太监不曾踏入,而是恭敬道:“殿下,国君在等您。”
“嗯。”
夏极应了声,便是踏步而入,见雪地平坦无暇,便是从侧边绕到了屋檐下,然后敲了敲门,在里面应声后才走了进去。
齐恒抬起头,放下笔墨与奏折,开始起身沏茶,边沏边笑道:“凡间茶,比不得天上。”
夏极默契地坦然道:“天上可不好,什么都没有,我还是喜欢人间。”
齐恒身子稍稍顿了下,只此一句。
他问了。
十七弟便承认了。
真好。
但齐恒还是不信,他再问:“青峰五宗...”
夏极不等他说完,直接道:“是我。”
齐恒咽了咽口水,“万剑宗...”
“是我。”
“那一天要来屠城的...”
“是我。”
齐恒手一抖,茶水泼了出来,但只是泼了出来,却没有泼到地上,因为夏极手轻轻一挥,那泼出的茶水便是回了杯中。
齐恒似是想起了不少事,苦笑着摇摇头。
夏极道:“大兄想到什么了?”
齐恒道:“当真是燕雀不知鸿鹄,蜉蝣不懂神龙,可笑从前在上书房里,诸多皇弟皇妹还嘲笑十七弟,诸多人还说十七弟乃是书呆子,如今看来,实是让寡人忍俊不禁。
十七弟现在能叫寡人一声大兄,这一声,寡人记一世。”
夏极道:“大兄过了,你我本就是兄弟。”
齐恒眼珠动了动,他自然知道十七弟根本不是大齐皇室,他不过是个弃婴,但问题是,十七弟自己知不知道。
但不管知不知道,他都已不准备提这个事了。
夏极问:“大兄欲长生否,江山社稷忙碌完了,便是可以传位于后人,继而修炼以破凡人寿元。”
齐恒顿了顿,摇摇头,“不了。”
夏极笑道:“为何?”
齐恒道:“前些日子,寡人读诗至蜉蝣,
感其虽朝生暮死,却能修其羽翼。
不识晦朔,无意春秋。
取足一日,尚又何求?
戏渟淹而委余,何必江湖而是游?
鹤寿千岁,已极其游,蜉蝣生薄,已尽其乐。
十七弟,你觉得可有不同?”
夏极道:“无有不同。”
齐恒笑道:“那寡人何必去求那长生久视之道,而徒增烦恼?”
夏极道:“善。”
两人相视而笑,而茶水已经沏好。
齐恒分了一杯茶给了夏极,这一世的兄弟两人便是谈开了,却也什么都没谈,既然过去不同道、未来亦不同道,何必相问呢?
这不过是一场坐在时间长河里的交谈而已,有过,就足够了。000文学
...
夏极才出国君书房,便是又有宫女跑来,这宫女是婵妃宫里的人。
夏极便随了她去了,到了门前,那宫女便是盈盈退去,而窗后映出一道影子。
夏极推门而入,露出微笑,喊了声:“娘。”
花晓婵身侧空着,便是唤了声:“小愚,来坐。”
夏极坐到她身边。
花晓婵道:“我要回花家了。”
夏极道:“好。”
花晓婵忽道:“你不用来,花家是世俗世家,若是你回去了,怕是会折腾死你。但母凭子贵,此时皇后对我也都很好,我回了花家之后,花家一定把我好好供着养着,这余生就能过得开心了,毕竟是小时候长大的地方。而因为你,也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
“娘...”
“小愚,你有自己的世界,不要被我束缚着,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无姐应该与你是一个世界的人吧?那无姐也随你一起好了。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一场大雪,我见到无姐流浪在街头,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在花家过得不好,被送来联姻。
那时候我也赌气,想着这次去了大齐国都,定是要混出些名堂,然后也不回家了,也不搭理他们,气死那些曾经对我不好的人。
但未曾想到我差点被打入冷宫,更未曾想到,母凭子贵,我又翻了身,而现在竟又想着归去了。
人呐,叶落归根,皇宫这庭院太深太冷了...”
夏极没问“娘你知道多少事”,也没再说“娘你想不想修炼”...
因为这些都是废话,花晓婵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若真想修炼,便是早就说了。
而问题是,她究竟知道多少事。
也许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儿子了。
所以,她才不要自己去花家,因为花家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也正因为自己是她养大,她心底便真的把自己当了儿子,所以才又要他不被束缚,离开此处,化作那出海之龙,再无拘束。
夏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但花晓婵似乎已经做出了回答。
她侧身,抱住了怀里的少年,温柔道:“娘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此生足以与人吹嘘了,去吧,娘的寿元已经走了一半,而你才刚刚开始。”
夏极道:“父母在,不远游。”
花晓婵道:“然,游必有方。”
“...”
“去吧,我的孩子,娘虽然没有什么修为,但娘会一直在花家为你默默祈祷,默默祝福,祝你平安,祝你顺利,祝你快乐。
祝你...找到自己的家人。
这一世,娘遇到你,已然满足。”
母子抱在一起,烛火温馨,柔色的黄光落照满冰冷的深宫。
夏极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此时这动人心魂的暖意。
所以,他才眷恋人间。
因为,每一对母子都会如此,便是不如此,那心也是贴近的。
仙人弹指间,灰飞烟灭不知多少人,又有谁知道那许多人里,有着几对母子,几对亲人呢?
所以,他这颗心,才永不会变。
所以,他深爱着人间。
...
...
西城外,五千精兵已经列队,这不仅是护送婵妃回花家的士兵,更会成为她的直属,留在花家所在的城市,听她差遣。
国君齐恒封了夏极为镇国王,并且让人带了圣旨于花家所在城市修建镇国王府,让花晓婵在其中居住,另又拨了金银细软,不知其数,更有上好宫女去做侍女,皇庭高手去做侍卫。
除此之外,齐恒更是直接赐了一方免死金牌,换句话说,无论花晓婵今后如何,哪怕造反,也不会出事。
自然,就如花晓婵所说,这是母凭子贵。
除此之外,夏极如今小先生之名传满云洲北方,天下不知天下门生多少,又有谁敢去招惹花晓婵?
她确已享受到一个皇妃最好的待遇了。
此时,冬已过,春暖花开,杨柳依依。
夏极站在桥边,与这一世的母亲道了别,便是转过了身。
他身后有小苏,还有萌萌。
小苏脑海里的记忆碎片越来越多。
萌萌已近成为一个有着灰色水晶般漂亮眼睛的豆蔻少女了。
风吹着阳光,千花怒放。
“我们去哪儿?”
“去万剑宗。”
他抬手一挥,御风乘云,与两人一起往东边去了。
...
...
三人走过知客崖。
崖顶亭中的值守弟子认得夏极,便是齐声恭敬道:“小先生。”
与第一次到来截然不同,这些值守弟子完全不拦他,也不通报,直接任由他飞往了万剑宗。
五彩霓虹的云雾在脚下翻滚,隐约见到春日的山已绿了。
转瞬,三人便踏上了宗门的土地。
白素知道他来了,热情地出来接待了,她也算是死了心了,毕竟这两年小先生之名已传遍云洲,所为所行,竟与一千五百年前那夫子相似。
夫子写了《万法卷》,他传了《天宪》。
而这《天宪》水平有多高?
她自己看或许还是云里雾里,但见到魔尊“只手撑天,为了这小先生,不惜得罪所有宗门”,便可以揣度一二了。
简单的交谈后,知道夏极是来找魔尊的,白素便是领着三人到了会客厅,然后去告知宗主春山君,再由宗主去向魔尊汇报了。
三人喝了会儿茶,远处便传来脚步声。
许铃铃独自走向了会客厅,她才想说什么,目光一撇,看到夏极旁边的人,不禁彻底愣住了。
她双眼大睁,嘴巴微微开着,然后猛地摇了摇头,再揉了揉眼睛,细细看去,却发现自己没看错,那个人还是那个人。
夏极知道她认得小苏。
因为当年自己可是让她送信去给小苏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许铃铃不仅送了信,还与小苏相处了很久时间,甚至在狼蛇与死亡教会里得了天大的好处,否则她便是资质超群,却也不会逆天到力压一洲。
后来在山河劫时,许铃铃刚好在外,而山河崩碎,大陆板块移动,她这才与那位北地冰雪之国的幕后教皇分开了,然后辗转之下寻到了俞珑、杜白,加入了万剑宗。
小苏看到那又胖又高的女人看着自己,不禁露出疑惑之色,喃喃道:“你...认识我?”
许铃铃想脱口而出,但夏极却开口道:“道友,世外桃源多火山,冰雪之地有狼蛇,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我们又见面了。”
许铃铃瞪大的眼睛瞪地更大了,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
夏极道:“你我皆已有道,却并不同道,一条道原本也只能走一个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此,不好么?”
许铃铃早不再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小姑娘,她如今乃是镇压一方的魔尊,默然良久,微笑着恭敬地道了声:“善。”
31.一朝一夕,直破十三境(6043字)
小苏的头疼犯了,白素引她去了一处靠临云海的山居入住,此处灵气充沛,自是比在皇宫好多了。
萌萌故地重游,心底只觉得古怪,她本来从这里离开之后,是怀着坏心思的,但这极恶的心思还没来得及说出,也没来得及施展,就被夏极的一个怀抱,一句“做我弟子吧”给冲的烟消云散了。
她被安排在了小苏的隔壁,又独立小院儿。
春日深深,
绿树红花,
云海映了暮色,化作苍红的兽潮,在脚下奔驰不歇。
余晖里,有两人在云上漫步。
夏极在右,许铃铃在左。
夏极简单地说了些,便是说自己去了劫地,然后随着轮回台的开启,便从劫地转轮回台而返回了,然后侥幸保存了记忆和力量。
毕竟生往人间,死去轮回,这是宇宙的法则。
所以,无论你身在何处,只要死了,就可以去到轮回台
许铃铃心情非常复杂。
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她与老师是千余年未见了,而这千余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她已是有了自己的格局。
思来想去,她问了句:“老师要罚我吗?”
这两字脱口而出...
毕竟老师虽是转世之身,但记忆未灭,力量未灭,不还是老师么?
既然如此,她何必执着于名?
那便既是老师,又是道友,亦师亦友。
我受你之因,开我之果,我敬你为师,便是敬自己。
夏极扫了她一眼,明白她的想法,也不推脱于名,略作思索,又是知道了许铃铃说的是一年前,她在皇都初见自己时候的杀戮。
于是,他道:“你既未错,何必要罚?”
“为何没错?”
“君子可逝,不可陷,可欺,不可罔。”
意思是君子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赴死,但不可以被陷害;
君子可以因为自己的坚持,而非软弱,被欺负,但不可以被愚弄。
什么是陷害?
道德绑架就是陷害。
什么是愚弄。
喊着双标,玩着诡辩,满口仁义道德,身行不如娼妓,就是愚弄。
陷我者杀,愚我者杀死,养这一口心气,才是有由己及人再至天下。
自己尚且不顺,何谈去论他人,去论天下?
各人自有道路在,我与你只是共了一途,我以我的经验引你一途,但你若觉得我便该为你一直引下去,那你便不值得我引。
若你因为我不再引你而诋毁我,愚弄我,陷害我,杀了便是。
如此而已。
此谓——善。
以己之善,推人之善,而问天下之善。
一问一答,便是过去了。
所以,那一天,便是许铃铃不杀,夏极也会随手杀了,心气不顺,顺了便是。
凡有束缚,皆是迷惘。
凡有迷惘,皆是谬误。
所以,该杀的时候,夏极根本不会手软,也不会在意别人的语言和看法。
对他而言,屠城也不是不可以。
但不该杀的时候,他亦不会在意别人的语言和看法。
此非天道。
非公道。
而是自己的道。
许铃铃思索良久,若有所悟。
两人走在万剑宗白色的云上小路里。
小草青青的,雾气凝珠,迎着傍晚时候的太阳,闪闪发光。
过了会儿...
许铃铃又道:“千年之前,我去了冰雪之国送信,之后就留在了师姑那里。师姑很强很强,雄霸一方,但为人却太过良善...
我寻了机会说了几次,师姑承认我说的有道理,但她依然维持原样,半点不改。
与师姑在一起的三百年里,我得了个天大的好处,便是与狼蛇与死亡教会的三神之一的蛇融合了。
而我的法身,原本是九头蛇,如今是十头,最后一头便是那教会的神,吞噬一切之蛇。
所以,如今的我便是此时的身体,都不是纯粹的人类了,而是人蛇合一的怪物。”
夏极道:“你不是怪物。”
许铃铃道:“我是。”
这话没再接下去。
因为,无论夏极,还是许铃铃,说的都是自己的道,两人都对。
许铃铃继续说着。
“山河劫里,山河破碎,大陆板块移动,到处都充满了危险,路途难行,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蛰伏的山河妖给吞了。
那时候的山河妖强弱不等,弱的便是普通的十二境都能打压了,强的直接吞你没商量。
七百年前,我在外帮师姑做事,便是刚好碰到了一头强大的山河妖,那妖追着我跑,而我一直逃,逃了很远后,陆地粉碎,山河妖紧追不舍,我只能寻了一处地先躲起来,而不敢动用超凡之力,生怕惊动了劫妖。
后来大陆稳定了,我回了北方,但北方已经没有了冰雪,显然是另一片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地方,幸好我遇到了俞珑师弟,杜白师弟,便是留了下来。
之后我在四处打探其他师弟师妹,以及师姑的消息,却是全无所获。
后来,凡间传来消息,说是这云洲的东方还有一片大陆,我便想过去。
但两片大陆之间隔着茫茫海洋,海洋上会爆发恐怖的噩梦,梦里死去,人便死去,梦就是心,你成就了恶业,就可以去攻击梦里的劫妖,成就了善业,便是可以防御劫妖。
然而,善恶成就,不仅在于选择,更在于本心。
这噩梦之劫爆发之后,海便是过不去了。
因为海上噩梦里的劫妖会比陆地强大不知多少倍,最关键的是,海里的妖兽们不会受到影响,它们会在你沉睡时,从海底爬出来,直接吃了你。
但对应的是,那些超凡妖兽似乎也无法来到陆地,原因和我们一样。
后来的事,老师应该都知道了,这一洲的史书上都记载了,当时世道很乱,万剑宗也处于随时覆灭的危险之中,所以...
我能在杀戮变强,因为这吞噬一切之蛇,亦我的第十头可以使得我在杀戮时,吞噬别人命格而变强。
这片新大陆上原本还有许多强者能胜过我,之后我越杀越强,逐渐地把他们全压了下去,之后谁来杀谁。
只不过到后来,吞噬普通命格已经没有用了,需得沉重的命格才行。
就这样,我杀了很多很多很多人,然后万剑宗太平了,世界也安静了。”
夏极知道小苏的脾气,便是沉吟道:“你在冰雪之时,有没有感知到什么势力对小苏不利?”
许铃铃思索道:“完全没有。”
夏极又道:“后来你见过老祖么?”
许铃铃道:“山河劫初,我见过一个强大到离谱的人...我只觉得那个人绝不比老师弱,甚至在体格上要强许多,因为他根本就是无伤的存在。
那是一个如同小山般的魁梧男人,他扛住了一只可怕无比的山河妖全力的攻击,然后取了那山河妖的灵气,但似乎不是给他自己用的。
他问我要不要做他助手,我拒绝了,他便走了,应该就这一个。
他应该是老祖吧?”
夏极不认得这个,只是默默记下了。
那么,小苏的失忆之谜看来需要到下一个大陆,才能有后续线索,而在前往下一个大陆前,他需要先去小山河遗迹提升境界。
而小苏也需要稍稍修养。
...
...
于是,夏极带些不少辟谷丹,便往万剑宗的小山河遗迹去了。
他御风踏入眠月谷。
双脚落地后,地面松松软软,还有青苔灵草,异花之香,四处飘逸,沁人心脾。
他稍稍回忆了一下上次他和白素来的时候,然后就往着一处沟壑走过去了。
他到了沟壑前,往前踏出。
一步惊起空间涟漪,涟漪层层散开之间,转瞬间,那身形已往里而入,消失于原地。
待到再呈现时,已经是站在小世界悬崖上的夏极了。
他深吸一口气,此处灵气充沛无比,比之万剑宗不知浓了多少倍。
他再扫了扫四周,青山绿水,古树新木,郁郁葱葱,完全没有半点人类活动的迹象,而就是荒莽的远古山林。
这遗迹小世界里,静静悄悄,却必然地暗藏杀机。
因为这等封闭的世界,早就不知孕育出了何等可怕的山河劫妖。
夏极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俯瞰这里。
只觉得江山如此多娇。
然而...
他亦觉得,
江山观我应如是。
...
他没有按照之前白素的指导而坐在悬崖上,
没有准备遇到不对就转身逃跑,
因为悬崖终究只是这小山河遗迹的边缘地带,灵气虽然比外面浓了不知多少倍,但对这小世界而言,却只算是稀薄贫瘠。
于是,他一路往这小世界的中心走了过去。
随着走动,周围的大山与河流开始缓缓的蠕动。
他走过一个峡谷,却发现峡谷忽然变成山峰,那山峰颇为畸形,向他的背影弯着峰顶,好像在窥探他。
他走过一条河流,那河流原本寂静无声,却忽然“哗啦啦啦”地响了起来,这种响声没有半点欢快的味道,而是一种“贪婪,期待”的意味,就好像是某个怪物在流着口水。
他一往而深,独自走过千山万水。
一双双不知藏在何处的恐怖瞳孔,正盯着他。
这世界怀着满满的恶意。
就如一群狼,看着一个即将养肥的食物走入了它们中间。
这里,从没有人敢来。
也没有人知道这里藏着什么。
但夏极能感到,灵气越来越浓,浓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稍稍感受了下,便是挑选了一处最浓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
那石头幽黑无比,铺着奇怪、神秘而深邃的石纹。
就好像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
夏极就坐在这儿,闭目,冥思。
四周的灵气变成了漩涡,漩涡连带着海啸,向着中央的他疯狂涌来。
他双手洒然地垂落,承受着这些灵气的洗涤,开始冲击眉心的紫府。
每个月醒来一次吃下辟谷丹,之后便是接着修炼,好不间断。
这一修炼便是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他紫府已经被冲破,开出了三重天,但这三重天似乎已经引发了山河妖的觊觎。
一个明媚的午后。
他坐下那奇怪的黑石终于按耐不住,开始蠕动了。
这一动,方圆数十里的大地都动了,如是地震,犹如是世界毁灭的前兆。
夏极压在山石上的手,轻轻叩动了一下。
这叩动就如水入油锅,瞬间,整个世界沸腾了起来。
地壳撕裂,山河崩碎,劫妖乱起,遮天蔽日,一张张大嘴,一只只巨手...
整个世界变成了坟墓,似要把他吞噬,也要把他埋葬。
而夏极就正在这坟墓中间。
山河妖的所有攻击,都是属于十二境的,但别说十二境的修士了,就算十三境,十四境,甚至更高,都会在这样的攻势里,被摧枯拉朽地毁灭,碾碎。
境界只是攻击形式,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力量,但却并非碾压性,并非靠着量变不能打破平衡的。
你可以说一个坐在高达里的人,比石器时代拿着石头的人要强。
但若这人拿着的石头是一颗星球呢?
若是托着一颗星球去砸高达呢?
凡人无法想象,因为石器时代不会有人能拿着星球。
但这不是石器时代,这是一个天骄辈出的玄幻世界。
于是又有人要说,那我不练境界,有高达给我我也不坐,我就是丢石头。
那这又该是何等的蠢笨透顶不开窍,何等的教条迂腐僵化?
夏极睁开眼,目光里没有半点慌张,张口轻轻吐出两个字:“回去。”
两字一出,宛如天施法令,言出法随,茫茫地灵气化作一只压顶的大手,往大地镇去。
大地便是平静了。
万千的山河也安宁了。
然...
山河妖极其强大,未几,这平静里又形成了一重重的拱动,好似又诸多的头要从地面挣脱而出,逐渐的这许多拱动变成了波澜。
微波起皱,越来越皱。
未几,夏极那施加的力量便是被突破了。
山河啸起,化作超越了人类想象的浪,向他拍来。
夏极双手一张,左手为阴,右手为阳,阴阳一转化黑白磨轮,磨轮之中万法消。
而此处的山河妖何等恐怖,一处被挡了,便是从八方,三百六十五个角度,细密频繁毫无间断地攻击了过去。
昏天暗地,无有光明。
夏极口吐一声:“刀。”
这一口,便是吐出了一朵莲花。
莲花花瓣不知几多。
一瓣一刀,不绽放。
夏极站在花心。
这花含苞未放。
含苞未放的花,对向了四面八方的山河之流,彼此以一种恐怖无比、不可描述、不可理解的神话场景互相碾压着。
这一碾,便是碾了三个月。
终于,莲花破碎,山河退却。
夏极抓着破碎的山河,趁着那近乎固化的灵气未曾重新聚集之时,一口深吸,引灵气成千蟒万蛇钻向他鼻中。
别人承不住,但他是天人,本体更是劫源,能承的住。
更强的山河妖也开始争夺这“同类重伤”而产生的灵气。
双方又是一阵厮杀。
那重伤的山河妖就如海中白鲨出了血,转瞬就同类以及夏极吞噬地半点儿肉都没了。
而吞噬结束,山河妖又开始向着夏极进攻。
夏极在刚刚的吞噬里,只觉这吃下的几大口比安心修炼强了不知多少,于是他也向着山河妖攻去。
这个世界,
不是你吃我,
就是我吃你。
夏极明白。
他飞在半空,看着遮天半边的锦绣山河,口吐一声:“刀。”
这一口,声音更沉更重。
这一口,吐出了漫天刀光。
刀光亦是遮住了半边天,
从西而来,
与那往西而去的山河狠狠撞击在一起,
呈现出极其瑰丽,极其危险的对抗。
无处不在粉碎,无处不在爆炸,无处不在攻伐,无处不在争夺。
这里,已经没有了天和地,到处都是战场,到处都可大战。
昏天暗地,肆无忌惮,无法无法。
山与河,火与刀,巨妖与少年,彼此碾糅,夯撞。
而每当有灵气被撞出,就如白鲨受伤流血,很快就被凶残的山河劫妖还有凶残的夏极,全部抢夺吞噬殆尽。
夏极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火劫劫源的日子,他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提醒着自己过了多久,也算是在这惊涛骇浪般的灵气里,保持清醒,而不至于只知杀戮,成了失去理智的魔。
山河多娇,
我亦如是。
...
...
一杀又是三十年。
距离夏极踏入此处,已过五十五年。
眠月谷沟壑正值深秋,黄叶飘零,一些兔子小鹿飞鸟般的灵兽正在这寂静之处奔跑雀跃。
忽地,众小兽安静了下来。
空间波动,涟漪重重,一个全身未着寸缕的少年人凭空而显。
小兽们不但不怕,却反倒是往着那少年人而去。
夏极仰头看了看天穹,霜天万里。
他已十二境巅峰了,紫府九重,蕴于眉心一寸之下,衬托地他原本俊伟温润的面容更添神性,肌肤洁白无瑕,便是女子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他看着围过来的小兽们,便是露出了温柔的笑。
从怀里取出了一些萝卜嫩草谷物,手指轻抚,便是赐予了这些食物以浓郁灵气。
他放下这些,小兽们便是跑过来,凑到他掌心吃了起来,
兔子吃着吃着还舔了舔他的手背,
灵鹿吃着吃着便“呦呦”地鸣着,亲密地蹭着他的身体,
灵雀开心了,便是跳到他肩头,开始叽叽喳喳地歌唱。
天色已暮,秋风萧索,小兽们这才依依惜别。
夏极披上一件外衣,也不急着返回,而是枕着一块大青石,取出了一盅美酒,仰头痛饮,肆意洒然。
天空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了。
秋月高悬,星光如同浩瀚的大海,从头顶流过。
夏极直接入了梦。
这一梦...
自是噩梦。
这一梦自是见了劫妖。
这一梦...
没有一年,没有两百年,也没有四百年。
他只梦了一个晚上,五个时辰,便醒了。
待到鱼肚白的地平线被光明刺穿时,金色洒满千山万壑,群蛇绿山时,夏极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他站起身,漫步在这山林里,渴了喝些山泉,饿了吃些果子,如此到了再次入暮,天色昏暗,晚来欲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天地好像也停了下来。
时间好像也停了下来。
忽然之间,天下所有的夫子祠香火蒸腾,嗡嗡而鸣。
这天下,指的不仅是云洲,而是所有的已知未知的大陆,但凡有夫子玉像的祠堂,此时便竟都同时发出了声音,仿有贤人口诵圣箴,默念经典。
声声念念里,蕴藏着洗涤灵魂的安宁。
运气不错,刚好在夫子祠附近的人,只觉心中舒畅,
有病的病消了,
有残疾的断肢重生了,
有苦闷的忽然全解了,
有失了勇气的忽然振奋了,
有藏着蝇营狗苟阴暗念头的忽然光明了,
有有着瓶颈无法突破的忽然顿悟了,
有有着苦思冥想而不得的忽然了然了。
那不计其数的香火忽地凝聚升腾,化作不可一目穷尽的浩荡香海。
香海凝聚成象,化作万丈夫子,站于大地,手垂云端。
香客,或是周边的人都开始发出惊呼。
忘情地高喊着。
“夫子显圣!”
“人教大兴!”
而但凡信仰着人教,脑海里观想着夫子的修士更是只觉实力突飞猛进,竟都是往前进了一大步,此谓水涨船高。
而这些修士不明所以,纷纷惊奇地抬首看天,然后再沉浸于心,开始思索这力量的来源。
独自修行者暗自窃喜。
而成群修行者自是发现了不仅自己一人有了这等变化,便是开始查探,询问。
而刚好在夫子祠旁的修行者,仰望着那垂手云上的夫子圣影,心底已是了然而通透。
这是夫子给予的力量。
那明白了的修士,无论身处何处,自是取出清香,虔诚地对着那圣像再行祭拜。
这蕴藏着信念的细枝般的香火,又飞腾上天,成一指之细的小流,汇入了那汪洋恣肆的香火海洋里。
而这诸多夫子显圣的圣像,忽地都缓缓转身,对着某个方向,微微拜下。
那是眠月谷的方向。
眠月谷,天色已暗,秋雨已至,忽然之间,半边黑天亮了起来。
仿如一界的浩瀚善业凝聚于夏极身后,呈现出惊心动魄的光明。
一念之间,已入十三境巅峰。
一千五百年的香火,送他扶摇而上。
一朝一夕,便是直破了这大境界,更胜旁人一梦四百年。
32.老祖秘会,云洲之东(第一更-4058字)
极其遥远且未知的区域。
黑暗里,九道身影立着。
“夫子祠有了异动,有人取了香火。”
“因果规律不可逆,该是谁的便是谁的,这香火既动,自然是归了夫子本人了。”
“夫子......呵,看来该就是夏极了吧?否则当初的黑皇帝不该配合他演戏。”
“不错,即便再多不可能,但若是结果已经显明了,那便是可能了。”
几道黑影忽然沉默了下来。
祂们在等一个人解释。
那就是苏妲己。
苏妲己还未说话,便有人说话了。
“此事便这样吧,多说无益。”
“那道祖可需要说什么?妙妙是你受了太上的遗产,既是夫子未逝,那么她自是又陪夏极到了火劫之末。”
“老道无话可说。”
“好了,此事无需再说,何况事已至此,此子因果极深,冥冥中自有定数。何况,这一纪元也与之前浑然不同了。
原本我们只是猜测,但如今已有很多异变了,既如此,多他一个又何妨?
诸位,难道担心自己的道胜不过他么?”
“不曾...”
“从未如此。”
“那便是了。
我辈从泥尘之中,逆天而行,杀上九天,又在诸多英才辈出,大能遍地的时代存活至今,若是有后浪来了,要与我等站到同一高度,便是让他来好了。
万年时光,弹指便逝,若他真是值得,喊一声道友又有何妨?。
若他真能屠灭我们,那我们便是化作这天地埃尘又有何妨?
诸位,从前打压也就罢了,但如今天地已经开始真正地运转,便是无需再刻意打压了,否则不仅没用,而且还污了自己的道心。
何况,我辈何惧与人?”
“你说的倒轻松,到时候又是大能遍地走,你挡得住那么多攻击么?”
“哈哈哈,诸位放心吧,我一人就可以挡住所有攻击,不论是什么攻击都伤不了我,伤不了我便伤不了各位。
不过,诸位还是按着自己的道来吧,只要不内讧什么都好说,你们可都是我亲爱的伙伴啊,哈哈哈。”
“我赞成,只有此等人物才能让我的道再进一步,过往觉着他可能一般,也不过是诸多闪亮星辰里的一颗。
如今观这布局,这心性,这魄力,倒是我想错了。
他不是那诸多里的一个,而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既是如此,无论妖祖与道祖怎么想,我倒是一定要保护他了。
毕竟一个纪元里,这样的人物真的很稀罕很稀罕。
我要他成长。
要他强大。
要他臻至他的极限。
然后...
不是他成就我,就是我成就他,如此被成就之人就可登临更高之处,去看一看这超越了大道的世界,该是多美。
所以,夫子祠堂谁都不许推,何况推祠堂这种事也着实是落了下乘,香火已塑信仰,若是妄动了不知要损多少道心。”
说话之人如已陶醉,痴迷,向往,但却犹然保持着无比的冷静。
“说这么多也没什么用,我们如今都脱不开身...”
“由他去吧。”
声音渐悄。
片刻后。
一道魁梧强壮的黑影已经回到了“研究室”。
他大大咧咧地套上了手术用的白手套,而两名白衣助手已经走了过来,递呈了两份数据册。
黑影接过册子,这里都是实现数据,他仔细地阅读着,而他的大脑早已能如“拥有了智能的超级计算机”般地快速,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进化到更高更未知的程度,就如他曾经达到过的一样。
他看完两本册子,礼貌地道了一声谢,又说了句“辛苦了”。
“把数据册归档,然后把上次制作出来的十里坡小野猪、野猪勇士、野猪将军、野猪王、野猪之神的模板,想办法投到隔壁大陆去,那边的穿越者会多一点。记得做好数据记录与反馈。”
“是!”
“好的!”
两名白衣助手都是新招的,而非原本的白影,此时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接回数据册,两人便是小心地把这册子归档了。
助手打开档案室的门。
门后是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堆放着蔓延万千里、高如山峦的册子,简直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这里除了数据,除了实验结果,还蕴藏了不知多少的分析,不知多少的假想,不知多少的智慧。
两名白衣助手曾听那位首席助手说过...
这位和蔼可亲的“主人”曾为了探讨一个东西,虐待式地禁闭了自己,有过上万年不闭眼,甚至分出了十多个自己,一同思索,一同讨论,一同研究,日夜忙碌的事迹...
事实上,这位“主人”似乎从认识他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变强的脚步,以至于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多强。
他聪明,疯狂,然后冷静,超然,可能去过宇宙的每一个地方,采集过无数的样本,研究过无数的生命,而这就是他的道。
但,让两名白衣助手不明白的事,不是都说这大人只活了万年吗,那么之前白衣首席助手说的上万年不闭眼分析,又是什么意思?
上万年禁闭而不修炼,那么如何赶上外面世界的脚步的呢?
还是说...
其实,这位“主人”活过的年月,远远远远不止万年?
而另一边...
黑影给自己推开一扇门,门后一个腹部已经被解剖、却半点都没有死亡迹象的人犹然在高喊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
凭什么你们会这么强大?
这不科学。
这不合理。
这个世界错了。
你们也错了,你们不该这么强大。
你们也不可能这么强大。
我一定在做梦。
这不可能!!”
黑影在桌边捣鼓了一会儿,未几,便是飘出了咖啡香味,还有叮叮当当的搅拌棒触碰杯壁的声音。
那被解剖的人显然味觉还好用,他嗅了嗅鼻子,忽然愣住了。
咖啡?
这里居然有咖啡?
还有人会泡咖啡?
“你...你不会是...”
黑影微笑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穿越者万岁。”
躺在解剖台上的人愕然了下,顿时露出了欣喜地意味,“那你快放了我,我也是,我也是啊。”
黑影回忆了一下,然后坐在那被解剖者身边,如同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叔,开始道:“哎呀,记得我穿越那年,这卫星才刚刚发射向了太空,一转眼,我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五十年了...”
解剖台上的人问:“那你怎么会到这里的?”
黑影挤出愁眉苦脸道:“我被抓了,来这里卖命,我可是时时刻刻都想着逃出去。”
解剖台上的人顿时大脑活跃了起来,他思绪急转,然后准备动用忽悠大法,来欺骗这位看似友善的同僚,然后逃出去。
黑影耐心地观察着他的行为模式,思维方式,以及那个世界的信息,金手指的信息,过了会儿还给他泡了杯咖啡,问他喜欢加糖还是加盐,说这是在权限范围内的。
那穿越者意外地要求加盐。
黑影哈哈笑着说他也喜欢加盐。
两人距离又被无形拉近了,相谈甚欢。
从文化聊到历史,从历史聊到游戏,从游戏聊到文学,甚至还不时说几个荤段子来调节下气氛。
聊完这些,黑影的咖啡已经喝完不知多少杯了,
然后他熟练地进行了一次“金手指”与“系统”的测试,在发现这也不过是“指示型系统”的普通金手指后,
他便是直接从这男人身体里取出了金手指,然后开始提纯其中蕴藏的...道蕴。
这事儿挺有趣。
黑影乐此不彼。
他已经观察过许多金手指,其中竟然有那种“看过一门功法就能立刻掌控这门功法”的神奇金手指,于是他想到了那位被他视作“第十人”的存在。
那位夫子,会否也是这样金手指的拥有者呢?
在完成思索后,他笑着摇摇头,无论是不是都没有任何意义。
可这种特殊的金手指着实是让他产生了兴趣。
而这一类的金手指虽然很稀罕,但随着穿越者越来越多也开始变多了,他在努力地提纯,然后努力地刻绘到自己的灵魂里,让这些金手指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想着想着,他放下了咖啡,脱掉白手套,然后取出了一本功法书静静看了起来。
...
...
距离此处极远极远,不知隔了多少大陆的山谷里。
夏极感受着此时这纯白的善业。
许多信息便是自明地浮了出来。
——首先。
业力,是一种神秘而奇怪的力量。
提升命格,降低命格,看似没什么。
但若是业力足够,便是可以在极短的时间把神龟命改为蜉蝣命,让寿元颇长的神龟寿元极短而死去。
若是对人使用,无论这人的法身有多么强大,你都可以通过业力将他的法身消弭,变为比本体还不如的法身,进而越削越弱,直到小孩子都可以抓着刀杀死。
这对于超凡者更是致命的,因为所有的超凡者都不是原本就有着悠长的寿命,他们的寿命都是人的寿命,是一百年的时间。
若是削去了法身,那么便是直接化作千年白骨,风一吹,就成了粉齑,这就是业杀人的方式。
不跟你比力量,
也不跟你比神通,
我绕开你最强的一面,
直接从生命的层次灭杀你。
但同时,这却也是对前面境界力量的补充,因为你可以提升自己的法身,提升命格,变强,同时也可以让自己的名字落于箓簿之上,而获得更进一步的力量。
——其次。
宇宙万物,都讲个对等。
你固然可以无视对方的力量去削了对方的法身,命格。
但是,这却也需要遵循一个“等价原则”。
若是你业力就一丁点儿,对方的生命层次过高,你拿业力去削对方的生命层次,这就是找死,也就会反噬,这也是之前弄萧仙子对夏极用业力却被反噬的原因。
太不对等了...
——除此之外。
善业与恶业虽然都可以提升自己的生命层次,但却也存了区别。
善业不可攻。
恶业不可守。
也就是说,善业不能去削弱别人的生命层次,但可以防守别人的削弱。
恶业能够削弱,却无法防守。
各有利弊,看作战方式而已。
...
夏极感知完,便是收了业力。
这如有实质的纯白业力便是向着夏极躯体钻去,消失于体内。
他看了看天空那向他而来的如有实质的香火,神色平静。
这么大声势,该感到的,该看到的应该都明白了吧?
既然如此...
我便等等你们。
于是,他盘膝坐在眠月谷里,诸神无念,静静等了一个月。
一个月,却没有动静。
“看来你们真的不在这里。”
夏极起身。
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完成了境界的巩固,然后次日早上的时候回到了万剑宗。
一到宗门,他就看到春山君在与一个身型颀长的少女说话,
那少女双眼灰蒙蒙地,如是磨砂的灰色水晶,既神秘又迷离。
少女转过头,看到夏极露出兴奋之色:“老师,你回来啦!”
“萌萌,你长大了。”
这身型颀长的少女自是戴萌。
而见到夏极出现,春山君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便是离去了。
这位万剑宗宗主一转身,嘴角便是勾起了诡异无比的笑容。
隐约之间,夏极听到远处在发生争吵,似乎在说什么“箓簿少了几页”。
但这种事都是门派里的事,魔尊显然不会管,何况魔尊自上次扛住了西方顶级战力后其实也是受了伤,
在夏极去往小山河遗迹后,魔尊协同诸多弟子完成了黑潮劫地的外围探索,然后又巩固了一下宗门地位,以及在确保东方宗门不存隐患后,便是闭关了,
一是养伤恢复,二是从那一战中有所感悟而在提升实力。
夏极去到小苏所在的宅院,小苏正在发呆,她的头疼越来越严重,但因而碎片化的记忆画面也越来越多。
两人聊了许久,夏极大概有了些猜测,应该是某个外来势力利用小苏的善良,设计坑了她,而这个外来势力竟不是老祖。
而小苏在谈话里提到一句“魏洲鳄山渔村,赵老三救了她”。
而魏洲,就是云洲东边的大陆。
夏极明白东行势在必行了。
而在离开之前,他除了留信一封外,还需要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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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天晚点会有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