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你亲自监斩
一声“陛下”,意味着扶苏和嬴政的关系,再度降到了冰点,不再如同往日那般,彼此之间,只剩下了君臣。
“扶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怪不得旁人。”
“臣明白,臣不会怪罪别人,臣只会认为是臣自己愚笨,是臣自己怯懦。”
此时,英布走了进来,道:“陛下,刚刚抓到了一人,是景氏族长,名为景乌。”
扶苏脸上露出愤恨之色,眼神之中,充满了怒意。
看到扶苏如此神情,嬴政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在此之前亦是接到禀报,熊简在扶苏心中的分量,嬴政自然是一清二楚。
对于熊简的身份,嬴政早就知晓。当初,华阳太后将熊简安排到扶苏身边,从那时起,嬴政便知道了这一切。
只不过,这十几年来,熊简很是安分,故而,嬴政也未曾对熊简动手。
说起来,华阳太后,是为数不多嬴政愿意亲近之人,当初,嬴政年少继位,也是这位华阳太后,一力庇护他。
故而,对于华阳太后,嬴政心中充满了敬意,对于她的意思,纵然如今华阳太后已经逝世,嬴政亦不愿意去破坏这份情义。
嬴政看向扶苏,道:“扶苏,如果朕将此人交给你,你会如何处置?”
“车--裂!”
扶苏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在他的记忆之中,唯有此等酷刑才可宣泄他心头之恨。
“英布,楚国逆党是否已经擒拿完毕?”
英布立即拱手道:“启禀陛下,逆党已经全部擒拿,正在清点数目。”
嬴政似笑非笑的看向扶苏,道:“扶苏,你以为这些人如何处置?”
“杀。”一字出口,杀意澎湃。
韩谈看着此时扶苏猩红的双目,一股凉意从脊柱骨直直窜入大脑。
包括英布,也被扶苏的狠辣给震惊到了,一直以来,扶苏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温文尔雅,谦和有礼。
即便是处置一些有罪之人,扶苏一般来说,只惩治首犯,对于其家人,从来不行株连之举。
可今日,熊简之死,彻底让扶苏变的铁石心肠起来。
“英布,你听到了?”
“臣听到了。”
“照扶苏说的去办,不必再来报朕。”
“诺。”英布躬身领命。
“臣谢陛下。”扶苏跪在地上,躬身一拜。
嬴政双手插在腰间,看着扶苏,冷声道:“你不必来谢朕。这件事,即便朕来处置,也是如此。”
“只不过,朕有两个人,还请你见一见。”
韩谈闻言,立即走到门外,片刻之后,一男一女被押进来,嬴政看向扶苏,道:“这二人你可认识?”
扶苏回过头看向两人,失声道:“芈萱?屈复?”
嬴政笑了起来,道:“看来你是认得这二人的。”
“朕告诉你,这二人乃是楚国余孽,你既然与这二人相识,扶苏,为证尔之清白,明日,就由你亲自监斩这二人。”
扶苏听到嬴政这道命令,看向嬴政的目光,彻底呆滞。
“陛下,他二人……”
扶苏还欲为芈萱屈复分辨几句,嬴政脸上却是冷了下来,道:“天子一言,重过九鼎,此乃朕之诏令。”
听到此处,扶苏瘫坐在地上,他如何不明白,他已然失去了拒绝的资格。
嬴政挥了挥手,顿时旁的人立即会意,这间屋子之中,只剩下嬴政和扶苏两人。
扶苏怔怔看向嬴政,道:“陛下,臣不明白,陛下究竟为何要如此对待臣?”
“臣是何处做的不好么?”
嬴政却是缓缓坐在主座上,看着扶苏,端过面前的一杯茶,轻抿了一口,道:“你留下就是想和朕说这些?”
“爹爹,不要杀他们,你要儿臣去做什么,儿臣便去做什么,儿臣心中绝无怨言。”
“混账。”嬴政怒目直视扶苏,道:“这天下人的生杀予夺,皆是由你的好恶决定么?”
“你要杀景乌,朕成全你,而今,朕亦要杀芈萱和屈复。”
“你想让朕收回诏令,给朕一个理由。”
“儿臣……儿臣爱慕她。”
“你说你喜欢那名女子?”
“是。”
看着扶苏脸上的坚定之色,嬴政气极反笑,道:“扶苏,你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你在此好好给朕反省反省。”
说完,嬴政便踏步离开,然后命人关上了这间屋子。
“陛下……父皇……爹爹……”任凭扶苏如何呼喊,看到的只有闭塞的屋门。
一道屋门,将屋内屋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扶苏瘫坐在地上,想起过往,泪水簌簌流下来。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闹到今天这副样子,明明一切,他都在努力去做,都在努力去改变,可是,他所得到又是什么。
“爹爹,你问儿臣,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爹爹你真的想知道么?”
“儿臣当初杀了阎乐,爹爹为了庇护儿臣,替儿臣遮挡了非议,甚至为儿臣去太庙自省,儿臣当时真是觉得,原来帝王家,也是可以有亲情的。”
“自幼,儿臣的母亲便离世,从那时候起,儿臣便觉得,有个爹爹真好。”
“所以,在洛阳,儿臣拼着性命,屡次犯险,因为儿臣知道,爹爹心中,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天下,就是这个大秦的社稷,所以,儿臣觉得,如果能为爹爹做些什么,那对儿臣来说,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爹爹问儿臣,是不是想坐那个位置,儿臣当时说想,因为儿臣觉得,如果有一天,儿臣坐在那个位置上,爹爹就可以安心养病,恋栈权位,非儿臣所愿。”
“后来,爹爹派儿臣去九江郡治理灾情,儿臣接到这样的命令之后,心里很是惶恐,儿臣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做成什么样子,儿臣不知道自己做的能不能令爹爹满意,所幸老天相助,一场甘霖,帮了儿臣大忙,九江春旱,很快就顺利解决了。”
“儿臣以为,这次回到咸阳,一定能够得到爹爹的褒奖,一定可以让爹爹以为,儿臣可以帮助爹爹分担一些。”
“可是,在这里,简叔死了,爹爹你却告诉儿臣,你是将儿臣视为了一颗棋子,儿臣心中真的很不解。”
“爹爹,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第二百五十七章 君臣父子
嬴政站在门外,并未离去,眼中蕴藏着复杂之色。
曾经,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十三岁,继承了秦王之位,他以为,万事万物皆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流转,自己想要什么,最终一定可以得到。
可是,继位之后,吕不韦把持朝政,他这个秦王有名无实,他又何尝心中不痛,他亦是十分不解,自己的亚父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后来,他的母亲赵姬,惑乱宫闱,甚至于想要废掉他这个秦王,另立她和嫪毐所生之子,最终,被他识破。
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他,蓦然发觉,坐在这个王位上,连自己的母亲都不可以相信。
再后来,他的弟弟成蟜领兵攻打赵国,却中途叛乱,这是他的亲兄弟。
后来,为了实现王图霸业,横扫了六国,楚国灭亡的消息传来,扶苏的母亲芈若,选择了自尽。
一步步走来,留在他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每一个,离开之时,都在他心中狠狠的划下了一道伤口。
坐在这个王位上,谁可以相信?谁又能相信?
曾经那个心怀阳光的少年渐渐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令天下臣服在自己脚下的始皇帝嬴政。
他的心肠被磨砺的越发坚硬,坚硬到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他心中的棱角被抹平,变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扶苏的话语,令嬴政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想起许多尘封许久的往事,亦再次触碰到了这个帝王心中的柔软之处。
嬴政眼中闪烁着泪光,可数十年来的帝王生涯,早已能让嬴政完美控制自己的心绪,纵然此刻,亦不会为此左右自己的决断。
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扶苏环抱着双臂,倚在屋门上,说起这些往事,扶苏心中何尝没有触动?
刚来到这个世界,面对自己的父亲嬴政,扶苏的脑海之中,全然都是“千古一帝”诸如此类的评价。
对于嬴政,扶苏心怀敬意,然终归只是将其视作了一个杰出的帝王,可是,刑杀阎乐之后,嬴政毅然站出来,为他平息风波,从那一刻起,扶苏的心中不再只是将他视为了一个帝王,心中更有了一份父子的孺慕之情。
故而,他走了大秦许许多多的地方,每到一地,对于当地的风土人情便多加留意,其意图便是希望这个大秦可以传承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个天下,在嬴政心中占据了何等分量。
他希望能够帮嬴政守住这个大秦社稷,或许最开始之时,扶苏确实是为自己能够在即将到来的大乱之世存活下去而努力,可之后,他的目的不再纯粹,他不再只是为了自己。
扶苏凄惨一笑,道:“爹爹一定认为,儿臣说喜欢那名女子,是为了保全他们二人,所以才这么说的。”
“可事实上,儿臣的确喜欢她。”
“在九江郡之时,当时她女扮男装,儿臣并未认得出来,可儿臣却与她聊的颇为投缘,当时儿臣觉得,和她在一起,很高兴。”
“因为在她面前,儿臣不是大秦的公子,是遇到了知己好友。”
“后来,在长沙郡,儿臣知道她是一位姑娘,儿臣心中悄悄升起了一份爱慕之情。”
“儿臣第一次觉得,原来不用顾忌朝中的尔虞我诈,两人之间,坦诚相见,是那么美好。儿臣第一次觉得,卸下了这副担子,是如此的轻松惬意。”
“儿臣知道不可能,所以决定将这份情义永远埋藏心底。长沙郡儿臣离开的那一夜,她冒雨来找我,我却将她拒之门外,因为,儿臣知道,如果见了她,最终反倒有可能害了她。”
“可没想到,她还是落在爹爹手中。”
“儿臣想,或许儿臣将这些都说出来,爹爹或许会怜悯儿臣,放过她。纵然儿臣以后永远与她无法相见,可知道她可以一生平安无事,可以和普通女子一样,找一个普通人家嫁了,儿臣便心满意足。”
“可爹爹居然要儿臣亲自监斩她,爹爹,你是要诛儿臣这颗心么?”
“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儿臣想问的是,儿臣在爹爹心中究就是一颗可以舍弃的棋子么?”
“作为臣子,作为儿子,儿臣一直以来所做之事,自忖问心无愧,可父皇,您竟对儿臣无一点体恤之情,一时之间,儿臣不知,自己一直以来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儿臣,在爹爹的心中,究竟算什么?”
屋外,嬴政眼中藏着复杂之色,悄悄离开了这所院子,最后看了一眼,方才登上了车銮。
司马欣悄悄推开屋门,见扶苏此时瘫坐在地上,倚着门框,心中一惊,正欲说些什么,竟发现扶苏此时已经昏睡过去。
旋即哀叹了一口气,天子藏心,世上谁人又能摸得清皇帝在想些什么呢?
即便是父子,可掺杂上了君臣关系,亦变的不可捉摸。
翌日,扶苏已然穿戴好衣冠,而当阳县,亦以最快的速度,建起了一座刑台。
扶苏面无表情,坐在刑台中央。
看着刑台之上熟悉的二人,扶苏的手藏在袖中微微颤抖。
嬴政在一座院子之中,看着外面的天色,眼眶之中,露出深邃之意。良久,方才走到案几面前,提笔书写。
此时,刑场之中,一名令吏看了看太阳所在的位置,道:“公子,时辰已到,还请公子下令。”
“再等等。”
“公子,陛下诏令,若公子不欲行刑,臣要代为执行,公子只需看着便是。还请公子不要令臣为难。”
说完,见扶苏仍未有动作,令吏便欲上前,拿起令箭,发号施令。
“等一等。”扶苏急忙喝止,缓缓道:“让我来。”
扶苏有些发白的手指缓缓握住令箭,看着场中的芈萱,扶苏心头一阵疼痛。
头一次,他发现自己竟是这般无力,这般脆弱。
扶苏缓缓闭上了双目,手中令箭骤然脱手,交付出去。
在刽子手将要行刑之际,忽然间,一道快马疾驰而来,手中高举一份帛书,道:“陛下有令,暂缓行刑。”
第二百五十八章 嬴政的觉悟
“陛下有令,暂缓行刑。”
听到这声命令,扶苏又惊又喜,没想到,最后他的父皇竟然改变了主意。
扶苏慌忙走下台去,解开捆缚在芈萱身上的绳索,脸上露出欣喜之意,道:“芈萱,没事了!”
看着扶苏的脸色,芈萱脸上亦是挂着微微笑容。
司马欣走到扶苏面前,道:“公子,陛下召见,还请速速前往。”
司马欣这么一说,扶苏当即回过神来。
来到嬴政面前,扶苏立即跪地道:“儿臣谢父皇。”
“起来。”
嬴政挥了挥手,顿时,所有人离开此地。
嬴政骤然从剑架子上拔出一把利剑,扔到扶苏面前,道:“拿起剑,杀了朕。”
看着摆在面前锐利的剑锋,嬴政一道命令,吓出了扶苏一身冷汗。扶苏忙道:“父皇,父皇……”
看着扶苏惊慌失措之色,嬴政面色冰冷,再度下令道:“起来,持剑,杀了朕。”
“儿臣……儿臣不敢。”
“你当真不敢?”
扶苏趴在地上并未言语,良久,嬴政将剑收回剑鞘之中,平静道:“起来。”
看着扶苏脸上的泪水,嬴政目光陡然变的狠厉,道:“把你脸上的东西给我擦掉,以后,不要让朕看见这种东西。”
“我秦人,可以流汗,可以流血,但绝不可以流泪。”
“诺。”闻言,扶苏慌忙将脸上的泪水擦干。
“扶苏,你以为朕今日暂时饶过她,是因为你昨日恳求的结果么?”
嬴政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着扶苏,道:“朕告诉你,我赢氏宗族子弟,若真喜欢上一件东西,可以跃起夺之,可以交换之,但唯独不可以屈膝祈求之。”
“女子如此,皇位亦是如此,靠别人施舍,这不是我秦人风骨。”
“朕的话,你要牢记于心。”
“朕还要告诉你,为了这个天下,为了这个江山社稷,我秦人付出了几代先王和几代子民的热血,朕决不许任何人破坏它。”
“为了这个天下,朕没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别说你是朕的儿子,就算是朕,如果要朕付出性命,朕也决不会有半刻犹疑。”
嬴政从怀中掏出一张帛书,扔到地上,道:“这就是朕的觉悟,你,有么?”
帛书落在地上,缓缓展开,扶苏震惊的看着上面的字,上面写着:立长子扶苏为皇太子,朕若驾崩,扶苏继位登基,为大秦二世皇帝。
最后,这道诏令上面还加盖这国玺,说明这道诏令不是拿出来忽悠人的,如果真的出事,那么凭借这道诏令,扶苏便可以名正言顺登上皇位。
扶苏呆呆的看着嬴政,如果刚才自己真的持剑杀了嬴政,那么非但不会有事,反而,这道诏令会立即帮助他登基。
可嬴政对于他的性情摸得太准了,倘若自己真的如此做,只怕还会令嬴政刮目相看一眼。
扶苏并不后悔刚才的抉择,他知道,他还不够格。正如嬴政所言,他为了大秦这个天下,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他扶苏,做不到。
他的心中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有着太多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所以,他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起码现在还不是。
“看看这些奏报。”
嬴政瞥了扶苏一眼,从案几上拿过几卷竹简,扔到扶苏面前。
等扶苏看完之后,嬴政道:“看完这些,有何感觉?”
“自今年开春以后,北边匈奴、东胡、大月氏三方胡人对我北疆派出的侦骑与往年相比,明显增多。”
“若儿臣所料不差,待到夏秋季节,水草丰盛之时,胡人必定南下,犯我边疆。”
这可以说铁板钉钉了,胡人那边要是没什么想法,何必派这么多侦骑来侦探边境的情况。
交手了这么多年,双方可以说知根知底,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可以判断出对方想要干什么。
看着扶苏情绪立即稳定下来,很快便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嬴政心中点了点头。
嬴政看着扶苏,道:“你不是想救那名女子么?朕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去北疆监军,帮朕做一件事。”
“这是你与朕的交换,这一次,你如果失败了,她,秋后处决,你若成功了,她可以活命,如何?”
“还请父皇明言。”
嬴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从案几上拿起一卷卷着的帛书,道:“现在不要拆开,离开的时候,在马车上看,看完之后,立即毁掉。”
“诺。”
扶苏小心翼翼接过帛书,藏于袖中,然后缓缓退出。
刚回到屋子之中,立时,便有一道诏命传来。
扶苏收拾行囊,翌日,一道车驾缓缓离开当阳县,此次与扶苏随行的是三千新军。
三千新军,一个不落,这是嬴政交给扶苏的依仗。
坐在马车之中,扶苏缓缓打开了嬴政给自己帛书,看到上面的内容,扶苏愣了愣神,旋即明白过来。
的确,这帛书上的事情,的确,除了自己可以去做,并且将这件事做好的只有他扶苏一人。
换做旁人,都不可能。
“抵胡人南下,解蒙恬兵权。”
这便是帛书上的内容,难怪这份帛书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确,若是此道诏书流传出去,难免会令君臣猜忌,军心大乱。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做到前一点,并不难,有蒙恬在,抵抗胡人南下,其难度并没有多大。
可后面解蒙恬的兵权,遍观朝野,的确是自己去做才最合适。
因为他是大秦的公子,同时素来与蒙恬交好,只有他去做,军中才会相安无事,不会生出动乱。
从上帝视角来看,扶苏知道蒙恬绝不会做出背离大秦之事,可是,作为皇帝,嬴政决不许任何一人独掌秦军,在军中拥有无比崇高的威信。
这便是潜在的祸患,自蒙恬领三十万秦军北击匈奴,到现在已有数年之久。
蒙家三代从身军旅,本就在军中素有威望,而如今蒙恬独掌如此多的兵马,威信更是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自然令嬴政心中有些忌惮。
第二百五十九章 舐犊之情
当阳县中,嬴政掐算着时间,知道此时扶苏已然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途。
毛笔骤然落在笔架之上,嬴政抬头望着房梁,思绪万千。
“那名女子在何处?”
韩谈在一旁立即会意,道:“奴婢这就带她来见陛下。”
“不,我亲自去见她。”
韩谈略微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然后下去准备。
片刻之后,嬴政来到一处院子之中,走近屋中,看到芈萱十分坦然的站在那里,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你不怕朕?”
芈萱道:“小女何须怕?”
嬴政有些恍然,为何这名女子一开始便能和扶苏成为好友,纵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心中亦不在意,当真是世间奇女子也!
芈萱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道:“陛下当知,小女在寿春有一祖业,是醉桃居。”
嬴政点了点头,这些信息,嬴政自然一早就知道,自从芈萱进入嬴政视线之后,关于他们二人的信息便源源不断汇总过来。
芈萱继续道:“醉桃居中,往来多是天下名士,富庶商贾,达官显贵,有慕名而来者,有怀才不遇者,有胸怀凌云壮志者,小小一间醉桃居,小女倒是因此见到了世间百态,看遍了世间万人。”
“故小女不惧怕陛下,因为陛下,也是人。”
“朕是皇帝。”
“皇帝也是人,也有人之七情六欲。只不过,陛下是天下人之中,最为独特者,自然,陛下之情欲,与常人不同。”
“你倒是看得透!”嬴政嘴上虽是承认,可是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这世间,何人能够明白他,谁又可以明白他的心思。
故而,嬴政便欲迈步离开。
芈萱浅浅一笑,看到嬴政的神情,自然猜到嬴政的心思,道:“就比如舐犊之情,人皆有之,陛下也不例外。”
嬴政顿住脚步,静静等候芈萱接下来的话语。
“寻常农夫,若有一子,若有可能,必会为其子嗣寻一良师,使其子嗣可以读书写字,也好他日搏一个锦绣前程。”
“若无可能,亦会教授其农活,使其可以倚此谋生。”
“若他日农夫故去,亦希望可以给子嗣留一份田地或是产业,希望其日后无虞。”
“小女以为,陛下之情,与农夫舐犊之情很是相似,不过,陛下给世人看的,却与农夫大不相同。”
“将朕与农夫相比较?”嬴政气极反笑,说起来,这可能是天下间的头一份了!
这样的话,也就眼前这个女子敢说。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是陛下为了磨砺扶苏公子吧?”芈萱目光直视嬴政,平静而又淡然。
嬴政并未说话,不置可否。
“农夫想留一份家业给子嗣,陛下也想留一个太平祥和的天下给自己的儿子。”
“只不过,与寻常农夫相比,这皇帝之位,不是谁都可以坐的,谁都能坐的?”
“因为寻常之人纵然败光祖业,亦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若登上了皇位,便没有退路。”
嬴政凝视着芈萱,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对!
“扶苏,他说爱慕你,你以为呢?”嬴政不经意道。
听到嬴政骤然岔开话题,说起这个,芈萱骤然一愣,道:“小女配不上他。”
“朕不是说这个,朕问的是,他说他爱慕你,你以为呢?”
芈萱思索一番道:“小女与扶苏公子有过几面之缘,想来扶苏公子是顾念友情,才如此说的,陛下无须在意。”
“呵呵!”嬴政冷笑了两声,道:“还是等等看再说吧。”
嬴政继续道:“扶苏,他已经去北疆了!”
“而你兄妹二人,随朕回咸阳。”撂下这句话,嬴政便欲离开。
“陛下,可曾听说这两日当阳县的一个故事?”
嬴政顿住脚步,芈萱道:“前两日,扶苏公子率领士卒杀了一头巨鳄,有士卒说,那头巨鳄为了护卫自己未出生之子嗣,与众士卒拼死一战。”
“此等凶恶之兽,尚且有此舐犊之情,是故,小女才敢如此笃定。”
说完这些,芈萱不再言语,嬴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离开了这里。
走到外面,对韩谈道:“命人好生照料这二人,不必限制这二人活动,只要这二人不跑,不可损伤他们。”
“诺。”
“我们也动身回咸阳吧,离开咸阳这么些日子,想来,咸阳之中,有些人不安分了!”
“诺。”韩谈只是应诺,对此不敢发表丝毫见解。
…………
当阳县数十里之外的一座荒山之中,有约莫数十个人影,此时,这些人俱是有气无力,显然,在这荒山之中,想要生活,是举步维艰。
更何况,他们有着数十人之多,对于粮食的消耗,于他们而言,已然达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此时,一人急匆匆朝着这些人跑来,道:“少族长,少族长。”
景驹听见这道熟悉的呼喊,急忙站起身来,朝来人问道:“山下情况如何?”
“少族长,族中大部分人都落入秦军之手,连族长也被秦军给……”说到此处,来人话语哽咽,带有哭腔。
“到底怎么了?”景驹脸色难看,但还是执着问道。
“他被秦军给车裂了!”
闻言,所有人脸上皆是浮现出惊骇之色,景驹看向屈泽,眼中闪出愤恨之色,对于秦军之酷辣手段,心中亦是有些惊惧。
屈泽恍若没有看见景驹的脸色,脸上露出阵阵惋惜的神情,道:“景乌老兄,你我相识了有二十多年了,想不到老兄你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这秦人,真是暴虐,对你下手如此狠辣……”
看着屈泽的表演,景驹几欲作呕,心中对屈泽更是没来由的更加怨恨,当日,看到自己的父亲没有跟上来,景驹也曾质问过屈泽,可是屈泽却是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坚称此事与他无关,是景乌自己所为。
景驹如何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怎么有活路不走,偏偏为了大家,引开秦军?
是故,对于屈泽所言,景驹压根不信。
看着局面越发紧张,陈胜站了出来,劝慰道:“诸位若是此时再起内讧,得利便是秦人,是秦廷,二位切不可做这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第二百六十章 初露头角
景驹看到陈胜出声,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这些日子以来,景驹之所以能压制住心中的愤恨与怒意,便是因为有陈胜在一旁劝慰。
扫视了众人一眼,陈胜道:“眼下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存粮了,若是再过一些日子,只怕我们这些人都要饿死在这山中。”
“景驹,这当阳县是你景氏一族根基所在,应当不会如此轻易就被秦军一网打尽吧?”昭岳看着景驹,问道。
“你这是何意?”景驹心中怒火蹭蹭冒了出来。
在景驹看来,就是到了此刻,这些人居然还在算计景氏一族。
虽然这一次,昭、屈、景三族都损失惨重,可是,因为景氏一族根基在当阳县,所以,这一次遭受的打击最为严重。
昭岳笑道:“景驹贤侄,眼下我们已经危在旦夕,唯有同心同力,才能活下去,再做图谋,颠覆暴秦。”
“是故,我们应该……应该……”
接下来的话昭岳并未明说,可是其话语的意思却是分外明显,就是要景驹拿出景氏一族的家私。
景驹冷声道:“我虽是景氏一族的少族长,可是,族中一应事务都是父亲处置,景驹对于族中的事物,亦不甚了解。”
“这……,景驹贤侄,莫不是怕我等白吃白占?待我们回到宗族之后,加倍补偿你们景氏一族如何?”
见局面再度要变的僵硬,陈胜道:“几位不必如此。”
“依我看,这当阳县如今就算秦军走了,诸位难道还真敢回到当阳县么?”
“先不论这秦军是否会杀一个回马枪,单单是如今的当阳县县令,若是知道我等回去,必然倾力追拿,落入官府之手,是何下场,不必陈胜多言了吧?”
陈胜一席话,令众人纷纷陷入沉思当中,这些日子以来,在这山中的生活,已然快要让人给憋屈疯了,更别提此时做出理智判断了!
瞿才看着自己提拔起来的这名戍卒,心中越发觉得此人不同寻常,亦是觉得应该委以重任,以后多多依仗此人。
瞿才也是唱和道:“陈胜,你以为我们应当如何?”
陈胜脸上浮现出笑容,道:“眼下,我们当务之急,应该就是饱餐一顿,然后上路。”
“饱餐一顿?”不少人眼中露出讥讽之意。
当即有人叫嚣道:“这山中哪有吃喝?喝风屙屁啊?”
“就是,若是能在这山中找到吃的,我们到今天何必饿着肚子?”
看着众人议论纷纷,陈胜道:“这山中自然没有吃喝,可山下有啊!”
“我们这其中,已经有人犯的是死罪,被官府通缉,既然如此,不妨再背一些罪名,又能如何?”
“你们要是觉得这个主意不行,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大家也就这么饿着吧,接下来的话我也就不说了。”
旋即,陈胜便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当即有人上来告饶,看着时机差不多,陈胜道:“我们可以派人下去抢,只不过这抢,也不能随便抢。”
看了众人一眼,陈胜道:“这首先,我们要去抢,要去抢那些屋子上带着瓦片的,屋子上是茅草的,可别去抢。”
“这屋子上有瓦的,一定是有钱人,那屋子上是茅草的,八成是个穷光蛋,我们抢这些人干嘛呀?你们说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对于陈胜之言,表示赞同。
陈胜继续道:“这第二条,就是不能伤人杀人,现在还是秦廷的天下,要是杀了人,这官府一定会追究到底,可我们要是只抢东西,不杀人,那官府也不会追查的那么厉害,诸位可都明白?”
陈胜虽为一名戍卒,可是,对于这些底层官吏的心思却是摸得透彻,知道眼下这些人面对这些不同的情况会如何选择。
“好,既然如此,大家都同意,那我就点人了。”旋即,陈胜便在人群之中挑出数十人。
看到这些人,景驹道:“怎么没有你们的人?”
景驹可是记得清楚,陈胜就是瞿才的属下,眼下,这摆明的就是偏私,想要坐享其成。
陈胜却是笑道:“少族长,我们可都是秦卒,这我们要是抢了,诸位离开此地之后,这安全谁来保障?”
“只有我们这层秦卒的身份,才能最终帮各位脱离险境。”
陈胜一语将事情说的清楚,的确,从长远打算来看,陈胜他们这些人的确不适宜去做这种事。
看着陈胜,此时,瞿才心中不免升起一抹忌惮,想起了当初陈胜立下的志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样的人就真的甘心屈居在自己之下么?瞿才心中也没有底。
半日之后,十几人欢天喜地的回到此地,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食物,还有一些鸡鸭等等家禽。
当即众人饱餐一顿,此时,众人看着陈胜的目光眼中多出了几分信服之意,毕竟,现在,谁让他们能够填饱肚子,他们就相信谁。
哪怕是昭岳、屈泽、景驹对于陈胜也有了几分敬意,同时也知道,这样的一个人,说不定未来可以拉拢到自己的手底下,此刻自然要竭力保持善意。
看着众人,陈胜道:“诸位,我认为我们可以去陈县。”
“陈县?”昭岳、屈泽、景驹脸上都浮现出惊疑之色,这可不是他们的根基所在,到了陈县,可就不一定是他们说了算了。
陈胜自然知道这几人所想,道:“三位族长,如今之局势诸位也知道,诸位若是各自回到自己族中,这反秦的大业何时能成?”
“且经此一事,诸位回到自己族中,只怕也是不甚安全,可若我们聚合到一起,这楚人的力量便会越发壮大,反秦的大业假以时日,必会达成。”
陈胜一席话,戳中了几人的软肋,的确,这一次的损失,对于他们而言,是锥心之痛,心中对于秦廷,更加怨恨。
陈胜见三人都有些意动,趁热打铁道:“可陈县,乃是昔日楚国之国都,百姓心向故国,若我们到那里,必然是如虎添翼。”
三人相视一眼,旋即都是点了点头。
第二百六十一章 子渝来了!
看到陈胜在其中侃侃而谈,瞿才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陈胜说的这些是正确的,且对于他们而言,颇为有利,可是,却不由地让瞿才心中生出了一抹忌惮。
说起来,曾经,他也是熊简的心腹,是熊简颇为值得信赖的属下,可是,最终,瞿才还是选择了想熊简下手,因为,瞿才知道,只要有熊简在,他始终就要低熊简一头。
更别提扶苏如果顺理成章的成为楚王,于他而言,便意味着永远屈居在熊简之下。
而同时,这些年来,他与昭、屈、景三族这些年来多有联系,故而,三族亦给他开出了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是故,最后,他选择背刺熊简。
而如今,瞿才心中不免升起这样一个问题,陈胜会不会也像他一样,选择背叛他,甚至于将屠刀挥向他?
陈胜道:“三位,在陈县,可还有着一些六国的名士,诸位可知道是谁?”
昭岳眼中露出一抹光芒,道:“有谁在哪里?”
“这第一位,是前不久刚刚到陈县的魏国名士陈余,现如今,隐匿在陈县之中,暗中联络各国旧部,待时机一到,便立即举兵反秦。”
“这第二位,乃是与陈余有着刎颈之交的张耳,曾为信陵君的门客,魏国灭亡之后,信陵君许多门客都被张耳召集起来,且其人任侠好义,若是听闻三位率人到陈县之中,必然欣喜之至啊!”
众人闻言,对于此次陈县之行也是越发期待。
…………
此时已是六月初,扶苏自离开当阳县之后,已经连续走了七八日。
只不过,这速度,却是有些缓慢。
说起来可能令人有些难以相信,日常行军途中,其实骑兵的行军速度比步兵要慢。
虽然此次扶苏身边的三千新军,每名士卒都至少带着两匹战马乃至于三匹战马,可是在日常行军途中,士卒根本就不许骑乘战马。
因为长距离行军,骑乘战马会进一步让战马掉膘,丧失体力。且在这个时代,由于医疗卫生条件极差,导致战马的非机动减员急剧增长。
倘若这些战马没有装上马蹄铁,那行军速度,可能还要进一步下降,因为长距离奔走,会让马蹄脱落,最终,马会因为伤口感染而死。
而且,在行军途中,对于后勤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毫不夸张的说,战马比人吃的要好,首先是要精饲料,粮食甚至于战前还要给战马喂鸡蛋。
可以说,骑兵是一个十分娇贵的兵种,稍有不慎,扶苏即便到了北疆,身边这三千新军,也几乎废了,想要恢复战斗力,时间将会大大延长。
而步兵就不同了,人首先没有战马那么娇贵,其次耐力其中非常强悍,在远古时期,人为了捕捉猎物,往往采用的一种方式就是将一种动物活活追死。
而军队的行军速度,则是完全取决于体制的问题,如果组织度低下,自然步兵的行军速度难看到了极点,可若是组织度很高的情况下,那步兵的行军速度,可就会达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而秦国,举国男丁皆为兵,是中国古典****的巅峰,其组织度自然不再话下,加之秦国有效的后勤保障,无数扎根在秦国基层的小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扶苏对此倒并不是十分急切,有蒙恬坐镇在北疆,即便胡人来犯,扶苏亦是十分放心。
故而,为了保持新军的战斗力,扶苏并未要求新军提高行军速度。
扎营歇息之时,英布走到扶苏军帐之中,拱手道:“公子,子渝来了。”
扶苏腾地一下就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欣喜之情。
说起来,离开当阳县之后,扶苏心情一度十分低沉,此时,骤然听说子渝来此,心中自然欢喜不已。
“随我出账迎候。”
看到扶苏,子渝正欲行礼,却被扶苏一把接住,然后引到军帐之中。
略微寒暄了几句,扶苏道:“子渝,此番你怎会到此处?”
子渝笑道:“公子,我在此已经等候三日,就是为了等候公子。”
“哦?”扶苏心中惊诧,看来子渝已然知道了自己要奔赴北疆的事情。
子渝继续道:“此次随我一同前来还有三十名墨者,俱是我墨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听闻公子即将北赴疆场,特来辅助公子。”
听到这句话,扶苏脸上更是欣喜,心中亦是有些感动。
“他们现在何处?”扶苏迫不及待问道。
“在十里之外的一处客舍之中,我让他们明日前来与公子相见。”
“何必明日?”扶苏当即下令道:“英布,你立即带人将墨者接到此处。”
“高宠,军中立即杀猪宰羊,欢迎墨者到来。”
闻言,英布高宠当即领命下去。
看到扶苏欢喜的表情,子渝不再多言,他知道,扶苏这是好意,亦是感受到扶苏对于他们的重视。
子渝从怀中掏出一份竹简,交到扶苏手中,道:“公子,这是墨楚师兄送回来的。”
扶苏接过来当即打开细看,子渝亦是从旁道:“墨楚师兄自去年六月到达北疆,奔赴北疆多个郡县,检修各郡县防备以及军械情况,至今已快有一年。”
“这一年之中,墨楚亦是多次传信回来,报知北线情况。”
“去年冬天,草原之上爆发了雪灾,胡人冻死冻伤不计其数,而今年春上之时,据说,胡人那边,亦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最后,匈奴那边,据说还发生了政变之事,只不过被头曼单于给镇压了。”
扶苏耐心的倾听着子渝述说的这些情况,对于北疆的情况,子渝所了解的远远比他多得多。
谋定而后动,先了解清楚情况再做打算,方为上策,要是两眼一抹黑,拍脑袋做决定,那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从子渝说的这些情况来看,扶苏知道,为何今年匈奴有了犯边的意图,首先是因为灾害原因,导致各个部落损失颇为严重,其次,就是头曼单于的位置已经动摇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蒙家军
在草原上,真正将丛林法则上演到了极致,因为草原的环境,比起农耕社会,更加残酷,也更加脆弱。
弱者是真的没有一丁点生存的空间,这也塑造了草原上的那些胡人的领袖必须是一个极为强势的人物。
就像狼群的头狼一样,必须时刻捍卫自己的头狼的位置,而如果某一天,狼群之中,有一些狼发现头狼不中用了,老了等等情况,那么头狼所面临的结局将会变得异常危险。
草原上的部族,可以接受头领是一个残暴的君主,但绝不接受头领是一个软弱之人。
因为残暴的君主,可以带领他们的部族存活下去,而软弱的君主,只会最终令部族灭亡。
每一次灾害,即便是一些大部落,也有可能扛不住,部落之中的青壮年,只能到其他部族中另谋活路,加入那些部族之中的军队。
而女人则会成为别的部族的妻子,而那些小部族,则会被一些大部族给吞并。
故而,每到没活路的时候,游牧民族都会选择南下入侵,因为富庶的农耕文明,可以为他们提供生活所需物品,只有如此,部族才会延续下去。
哪怕明知是死,这些部族也会悍不畏死的南下,因为不入侵,就真的是坐地等死了!
游牧民族的问题,实际上到了清朝才得以彻底解决,而解决的策略也是残酷至极。
首先对于那些部族选择限定人口,但凡超过规定人数,直接杀掉,而对于那些游牧民族的上层贵族,则选择拉拢的手段,对于下层,则是传播黄教,如此一来,不管是上层下层都安置妥当,不会再有生事的可能。
子渝看了看扶苏,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良久,方才道:“公子,有一言子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看着子渝脸上为难之色,扶苏宽慰道。
“是有关蒙恬将军的。”
扶苏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说实话,嬴政让他解除蒙恬之兵权,扶苏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如何抉择。
从上帝视角来看,扶苏知道蒙恬赤胆忠心,他并不愿意伤了这样一位将军的心。可是,他不做又不行,因为这是嬴政的命令。
别看嬴政拿着芈萱来威胁自己,实际上,即便不用芈萱,扶苏也必须去照做,因为,扶苏不做,嬴政便会派别的人,用别的方式来解决这样一个问题。
君王心中的猜忌一旦升起,不是那么容易打消的。
相比较来说,如果扶苏来做,结果是可以在预想之中的,也会柔和许多,而别人来做,就充满了各种各样不可预测的可能性。
“子渝,但请直言。”
扶苏知道,即便现在子渝不说,到了北疆之后,只怕子渝口中之事自己也会发现,到那时,结果反倒更糟,不如早些知道,提前筹谋。
深吸了一口气,子渝道:“公子可知,在蒙恬将军账下,有一支军伍,人数大约有三万人,是从三十万秦军当中抽选出来的精锐,由蒙恬将军直接统领。”
子渝这番话虽然说得平常,但已然令扶苏深深的皱起眉头,若真的如子渝说的这般,子渝已然不需要和自己说了,只怕其中另有一些隐情。
悄悄看了一眼扶苏的神情,子渝继续道:“这支军伍,人员挑选,训练等等事务,俱是由蒙恬将军一手完成,且所需的补给等等,是三十万秦军当中最为优渥的。”
“历次胡人入侵,这支军伍都勇猛异常,斩获颇丰。”
“在北地的百姓之中,称这支军伍为“蒙家军”。公子知道这些,旁的子渝就不用多说了。”
子渝悄悄退出账外,扶苏眼神空洞,有些不知所措。
“蒙家军,蒙家军……蒙……”扶苏口中呢喃自语,他总算知道为何嬴政会让他去解除蒙恬的兵权了,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允许将领用朝廷的钱粮,去打造一支不属于朝廷的军队。
虽然名义上,这支军队归属于朝廷,可实际上,这就是一支私军。这支蒙家军想来只听从蒙恬的将令,而将皇帝的诏令丢弃到一旁吧。
想来,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嬴政忍到今日,方才准备动手,已经算是心胸十分宽大了!
要是放在南宋,这就是一天之内,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然后火速将领军的主帅处死。
扶苏知道,这不能怪蒙恬,为了战争的胜利,手底下能有一支敢战必胜的军队,是有必要且必须这么做的。
秦昭襄王时期的白起,手中同样有这样一支精锐劲旅,长平之战时,有三万秦军兵分两路包抄,最终才合围了赵军,而那两支包抄绕后的秦军,就是白起亲自统帅的秦军。
这支军伍,从创立到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一切事物,都会由白起亲自决断,与今日蒙恬手下的这支“蒙家军”如出一辙。
其实在封建王朝的历史上,绝大多数名将手中都会有这样一支忠于自己的部队,因为,只有这样一支烙印着主帅印记的军队,在战场上,才会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支队伍,亦是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的最重要一颗棋子。
能跳出这个范畴的,只有一人,兵仙韩信。
韩信是所有名将之中,最不挑人的,就算是领着一群乌合之众,也能打赢战争,也是所有名将之中,唯一手中没有忠于自己军队的。
刘邦两次深入军营,很轻松的就解除了韩信的兵权,将韩信手底下的士卒给带走了,就是因为如此。
可是,这样的杀敌利器,放在君王眼中,同样刺眼,一支不忠于自己,却忠于自己将领的军队,让君王作何感想?
有这样一支军队,皇帝就算是晚上睡觉,也是睡不安稳的。
昭襄王之所以长平之战之后,不同意进攻邯郸,心中亦是有着对白起的忌惮,如果白起真的攻下邯郸,那么,狭灭国之功的白起站在朝堂之上作何感想?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白起不会谋反,可是,君王会这样想么?
君王考虑的是,从来都不是会不会谋反,而是能不能谋反。
第二百六十三章 密召
天色渐渐黯淡,夕阳时分,咸阳城的大门被悄悄打开一道缝隙,旋即,一辆车队没入其中,疾驰至咸阳宫。
“韩谈。”车驾之中默然传出一声呼喊,韩谈立即登入车厢之中。
看到嬴政苍白的脸色,韩谈面色大惊,慌忙走到嬴政面前。
嬴政喘了一口粗气,道:“密召蒙毅、李斯入咸阳宫。”
“诺。”韩谈立即下去安排。
片刻之后,嬴政卧在床榻之上,夏无且略微诊治一番后,悄悄走到门外,此时,蒙毅、李斯亦是联袂而至。
二人立即问道:“太医令,陛下身体情况如何?”
夏无且见二人此时在这里,情知是嬴政召见,所以也没有隐瞒,道:“二位勿忧,陛下已经无碍。”
闻言,二人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刚才,韩谈秘密派人到他们府中传达命令,可是将他们二人皆是吓了一大跳。
故而,他们是急急忙忙赶到了这里。
“陛下缘何如此?”李斯悄声问道。
夏无且道:“丞相,这一次陛下一路鞍马劳顿,且途中,又未曾暂停处理政事,是故,这病情已然是越发严重了。”
“若是一年以前,陛下听从臣的劝阻,安心休养,还有根除病患的可能,可如今,这病情臣已然是束手无策,只能勉力为陛下控制病情,延续生命了。”
蒙毅和李斯脸上皆是露出惊骇之色,他们知道嬴政的身体这些年来一直不是很好,可是,却未曾想到已经发展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就在此时,韩谈走了出来,道:“陛下有令,令上卿蒙毅觐见。”
韩谈看向李斯,道:“丞相,还请到偏殿稍等片刻。”
说完,当即领着蒙毅步入大殿之中。
此时,嬴政半卧在床榻之上,眼睛微闭,花白的头发散乱着披在身上,散发着沉沉暮气。
“臣毅拜见陛下。”看到嬴政如此,蒙毅心中不免感到一阵心疼。
听到这声声音,嬴政缓缓睁开了双眼,扫了蒙毅一眼,笑道:“蒙卿,无事,朕还死不了。”
“朕这次召你前来,是想问你,朕百年之后,谁可承继大秦的社稷?”
“陛下这……”蒙毅听到这声问话,心中已经放下的大石再度挂了起来。
嬴政道:“蒙卿,旁的不必多说了,你素来与扶苏交好,属意扶苏对不对?”
蒙毅骤然跪在地上,拱手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若陛下问臣,臣的确属意扶苏公子。”
“好!”嬴政接连咳嗽几声,道:“朕知道诸多皇子之中,扶苏不管是声望,还是才德,皆是上上之选,可是,扶苏他终究心地还是太软。”
“陛下……”蒙毅刚想为扶苏辩解,便看到嬴政挥手阻止,蒙毅喉咙中的话语生生咽下。
嬴政道:“蒙卿,听朕说完。”
“朕这一次令扶苏到北方,就是希望扶苏能够在那里,跟随你的兄长蒙恬锻炼出一副钢筋铁骨,倘若扶苏回来之后,仍如同前番,朕希望你们兄弟二人可以好好辅佐他,切不可让扶苏使我大秦有倾覆之危。”
“臣领命。”蒙毅重重叩首在地上。
少顷之后,李斯被韩谈引领到此处。
“皇帝,你这……”李斯亦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次秘密出行,对于嬴政的身体损害如此巨大,李斯记得,在这次出行之前,嬴政身体看上去尚算可以,可没想到,回来之后,却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丞相,坐到朕的身边来。”
李斯亦步亦趋,遵照嬴政的指示,坐在了床榻边上。
这天下,能够如此接近嬴政的,唯有李斯一人,相比起蒙毅,嬴政对于李斯更加宠信。
“丞相,你我君臣相处多少年了?”嬴政眼中浮现出追忆之色。
“启禀陛下,陛下继承王位十年之时,臣上的谏逐客书,至今已有二十六年了。”李斯面色之中亦是想起当年的种种场景。
“都二十六年了,真是时光飞逝啊!”嬴政亦是有些感慨。
“丞相,朕已经快要不行了!这大秦……”
嬴政还欲说下去,李斯却是已经跪在了床榻边上,泣不成声道:“皇帝……皇帝怎么会不行呢?皇帝一定会与日月同辉,万寿无疆!”
嬴政摇了摇头,道:“丞相,你虽比我年长,可是如今,朕却是要走在你的前面了。”
“丞相,你以为朕待你如何?这大秦可有负你之处?”
“陛下,臣以布衣之身,官至大秦丞相之位,此生夫复何求?臣能有今天,皆是陛下赐予,焉能有所不满?”
“如此甚好!”嬴政盯着李斯,问道:“丞相,你以为朕百年之后,何人可为大秦之君主?”
“朕要你说实话,朕已经时日无多了,这大秦,朕终究是放心不下啊!”
李斯心中咯噔一下,当即拱手道:“是,陛下,臣以为诸公子之中,扶苏公子不论是声望亦或是才德,当居首位。”
嬴政点了点头,道:“可是扶苏终究还是太过软弱,但愿这一次,塞上的大漠雄风能给他一副铁骨。”
“丞相,朕知道你与扶苏素来不和,扶苏继承皇位,于你而言,无多大益处。可是,朕希望,你能帮朕这最后一次。”
“臣跟随陛下二十多年,明白陛下的心意,臣都明白……”李斯此时,越发泣不成声。
当年上蔡的一个看守仓库的小吏,到今日的大秦丞相,李斯不仅是地位的提升,更是这二十多年来君臣相知的过程。
是故,对于嬴政,这一份情感已然超脱了寻常的君臣之情。
“有你们辅佐扶苏,朕之大秦,无忧矣!”
“陛下……”李斯还想再说些什么。
此时韩谈适时走到旁边,道:“丞相,还是先让陛下歇息。”旋即领着李斯走出门外。
看到站在门外的蒙毅,李斯知道,皇帝和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扶苏寻找有力的助手,帮助他继承皇位。
而这一次,独独缺了右丞相冯去疾,就颇为令人值得玩味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黑板和粉笔
连续走了几日,扶苏一行来到了直道的.asxs.,只要踏上了直道,不过旬日功夫,便可直达北地。
用后世的话来说,直道就是公元前的高速公路,而遍及全国的驰道则是大秦的国道,供皇帝出巡之用。
以扶苏目测来看,直道最起码有着二十米长的宽度,如若战时,的确是运送兵员之利器。
而这条道路的修建时间是秦始皇三十五年,只不过,这等军国大事,扶苏自然没有在其中参与讨论和置喙的地步。
即便参与其中,扶苏亦是不会提出反对的意见,投入军事的钱财,从古至今,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且此事是蒙恬蒙毅二人力主如此,扶苏更加没有反对的理由。
这件事,即便素来与蒙氏兄弟不和的李斯最终不也捏着鼻子答应了么?为直道的修建,筹措人力物力,才短时间之内,就将如此一条宽阔的道路给修建出来。
而此次停留下来,则是在抵达北地之前,接受最后一波物资补给,同时也是为了调整新军的状态。
扶苏知道,在北地,一场大战即将爆发,这支新军所面临的将是战火的考验,是故,到了北地之后,如若战事爆发,将不会给他们任何休整的时间。
扶苏则是趁着这个功夫,做出两个小玩意儿。
“子渝,看看这两物。”见子渝正好走到自己这里,扶苏直接将他叫了过来。
子渝脸上亦是面露惊奇,道:“公子,这是何物?”
“粉笔和黑板。”扶苏脱口而出。
制造这两样根本不是很困难,黑板不过是在木板外面刷上一层漆而已,而粉笔,也不过是需要掌握生石膏变成熟石膏的化学反应而已。
一个中学生,在简单了解这样的原理之后,将其复刻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扶苏来说,更是没有丝毫难度。
看着扶苏高兴的样子,子渝皱眉道:“公子,这两物有何用处?”
扶苏却是没有说话,径直在黑板随便写下了几个字,然后随手从旁边找了一块布,将黑板上的字迹擦去。
子渝恍然大悟,面露喜悦之色。
的确,有了这两样物什,教授别人读书写字那可是便捷许多。
别看扶苏已经将造纸术弄来出来,可是少府加班加点生产,在咸阳,仍是供不应求,少府生产的纸张,价格直接是与黄金等重。
不是富贵之家,哪有钱买的起?
更遑论用这些纸张进行读书练字。读书,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读的起的。
就算是喊着有教无类的孔子,不也要收十条肉干嘛?以为很少嘛?在这个时代的百姓之家,下个聘礼,取个媳妇也不过是几斤粟米的事,即便如此,这礼还显得有些厚重了!
十条肉干,可比几斤粟米来的贵重的多,一般的百姓之家,一年到头,也是碰不到一点荤腥的。
诸子百家之中,只有墨子,能够大公无私的将自身的学识全都传授出去,且不收取任何报酬,剩下的,就只有从墨家当中分化出去的农家了。
当然,比起读书,习武所花费的费用更加高昂。首先需要打熬身体,锻炼体魄,还有练习战阵杀敌之术,如果有条件,还可以练习骑术,弓箭等等,当然,这些对于习武来说不过是小花费。
真正需要花费巨额代价的是兵书,这才是真正的难求之物,此时,比如什么太公兵法,孙子兵法,吴起兵法等等都是千金难求一字的存在。
你就算拿着大把的黄金白银去找,也找不到。而那些拥有这些兵书的家族,则会将这些兵书视作传家宝,这是后世子孙衣食不愁的保障。
收取高昂的费用之后,仅仅允许来人看一两个时辰,且不许抄录,不许传扬。能学到多少全看来人的天资。
而子渝这些时日在新军之中的观察,发现新军之中,对于学习读书写字的情绪很是高涨。
所有军中校尉,屯长,什长,伍长这些军中基础军官,都需要带头学习读书写字。
托了扶苏的缘故,在加上嬴政对于新军前所未有的重视,眼下新军之中大半的士卒都可以进行简单的读写,甚至给自己的家人写一封书信,也不是什么问题。
扶苏从不认为一支军队只会操刀子砍人就行了,这样的军队,不会拥有持久的战斗力,这样的军队,也太过于依赖主将的指挥能力。
只有一支有文化的军队,才会生生不息,所向披靡,遇到敌情,做出的选择也不尽相同。
比如一种最为常见的例子,被敌军包围了,一支没有学识和文化的军队大概率就是猛冲猛打,冲过去了就算,冲不过去就只能坐地等死。
而一支掌握了学识的部队,完全可以根据风速,弓箭射击的角度等等,计算出弓箭的落地位置,进而可以给敌军以大量的杀伤,然后实现突围,这就是两者最大的区别。
而扶苏此时之所以将黑板和粉笔弄出来,自然是因为,行军途中,不比新军在上林苑之时,那时,有少府提供笔墨纸张,不限量供应。
而在行军途中,难道也携带大批量的笔墨纸张么?这时候就凸显出黑板和粉笔的重要性。
制作起来格外的方便,且黑板可以反复利用,只需要将原来的字迹擦去便是。传授别人学识之时,也是越发简洁方便。
“此物,比之白纸,不落下风。”良久,子渝口中点评出了这一句。这已经算得上是极高的褒扬了。
毕竟,此时,白纸已经被传的神乎其神,有着种种光环加身。而子渝将黑板和粉笔与白纸放在一起,可见一般!
扶苏笑了笑,道:“各有各的用处罢了!”
相比较起来,黑板和粉笔,真的只适合教学之用,除此以外,再无别的用处。
“子渝,你立即带人火速制造这些东西,在我们出发赶往北地之前,确保一屯之中,起码有一块黑板用作教学。”
“诺。”闻言,子渝立即领命。
第二百六十五章 焚书的另类解读
咸阳宫中,嬴政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衫便坐在案几面前。
韩谈看到这一幕,急道:“陛下,你身体尚未康复,夏太医令说了,应该卧床静养为上……”
“好了好了……”见韩谈还欲絮叨,嬴政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打断道:“朕想处理一会儿公文,你这个老东西就在这儿叽叽歪歪,烦不烦?”
韩谈却是笑道:“只要陛下身体能够康复,奴婢多说两句也没什么,陛下若是因此怪罪奴婢,奴婢也心安情愿。”
韩谈从一旁拿过一件衣衫,披在嬴政身上,道:“陛下,依奴婢的愚见,陛下不妨将国事暂时托付给李丞相和蒙上卿,奴婢眼拙,却也知道这二人是陛下可以信赖托付之人。”
“哈哈--!”
嬴政笑了两声,站起身道:“交给别人,朕放心不下啊!”
韩谈小心的搀扶着嬴政回到床榻,道:“可奴婢以为陛下还应该保重身体为是,前两日那情形,可真是吓坏奴婢了。”
“好了好了,这些暂且不说了……”嬴政知道这个话题再纠缠下去,韩谈会继续坚持自己的立场,道:“韩谈,咱们离开咸阳这些日子,咸阳可有什么动静?”
说到这个,韩谈当即神色一凛,道:“陛下,臣这两日刚刚查问过此事,只是各方探子来报,均是毫无动静。”
“噢?”嬴政脸上闪过诧异之色,秘密外出对于扶苏而言是个秘密,对于咸阳的百姓而言,是个秘密,可对于朝中的大臣来说,这可是显而易见的事。
嬴政此次离开咸阳,一则是为了利用扶苏拿获隐藏在民间的楚国余孽,二则未尝没有借此事,教导扶苏的缘故。
而这第三嘛,自然是希望借此钓出咸阳中一些有着不臣之心的人。
只不过,看样子,这些人依旧隐藏在水面以下,而且藏得很深。
韩谈道:“启禀陛下,若说有异动,也是有的。”
“这些日子,赢高公子似乎又在鼓噪声势,且和博士淳于越走的很近。”
嬴政轻捋胡须,眼中浮现出思索的神色,如此说来,倒是不奇怪了,上一次九鼎出现,可着实让赢高背负巨大的舆论压力。
而时隔这么长时间,赢高纵然没什么想法,冯去疾也应该会有一些动作的。
说起来,嬴政对于冯去疾这样的老臣子是又爱又恨,当初他能够安稳的坐在王位上,是有着冯去疾这帮老臣子支持的缘故,嬴政自然投桃报李,让冯去疾坐在了右丞相的位置上。
位置比之李斯,还要尊贵一些!
包括扫平六国的过程中,冯去疾亦是暗中出力不少,尉缭子暗中构建了一道庞大的间谍网,在最大程度上减小了秦军的伤亡和损失。
而冯去疾凭着手中的资源和优渥的人脉,也成功的让山东六国中的不少大族倒戈相向。
可以说,在秦军覆灭六国之际,山东六国,朝野内外,基本上都是与秦国亲善的人,如此一来,六国焉能不灭?
可伴随着统一,嬴政对于冯去疾的厌恶越发深刻,那些投降过来的大族欲壑难填,所求的,远远超过嬴政的想象,也超出了嬴政能给出的范畴。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人所要求几乎就是在地方上自立。
而他为了安抚这些人,不得不一步一步退让。嬴政记得很清楚,在三十一年的时候,他不得不下达了自实田的命令。
什么叫自实田?就是命令占有土地的地主和自耕农,按照当时实际占有土地的数额,向封建政府呈报。政府承认私有土地的合法性,并依此征收田租。
在这道命令颁布之前,秦国实施的田亩制度是土地国有制,很多人误解商鞅变法之后,秦国承认土地私有,压根是不存在的。
商鞅推行军功勋爵制度,恰恰最重要的就是土地国有,只有如此,国家才有土地封赏有功的将士,军功勋爵制度下,秦人一个个才会悍不畏死,听到打仗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的往上冲。
而自实田之后,无疑是对军功勋爵制度的破坏,没有国家的限制,民间开始诞生了大批量的豪强,巧取豪夺,兼并土地。
同时,这也是无奈之举,在军功勋爵制度下,诞生一大批的军功贵族,这些军功贵族是扫平六国诞生的,在战时,这些人自然是杀敌之利器,可是放到了平时,就会变成祸害。
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人甚至会绑架皇帝,进而发动战争,嬴政根本无法忽视军中这样的声音,打仗,立功,得爵,娶媳妇,盖房子,是秦军上上下下每一个士卒的心愿,是每一个军官心中所想。
没有人可以脱离这个范畴,军官若是无法为自己的部下要来福利,自然得不到部下的爱戴,在战场上想立功,那更是痴心妄想。
故而,嬴政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暂时压制军中的好战之心,同时,也是安抚拉拢这些大族的手段。
而今,不过短短几年,嬴政也发觉了这样的弊端。
可是,已经为时晚矣!
在这条道路上,嬴政不管前路何方,他都必须要一条道走到黑,这是他做出的选择。
故而,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安抚,秦始皇三十五年,博士淳于越要求实施分封制,不就是代表着他身后那些世家大族再向他讨要利益么?
为此,他只能让李斯站出来,坚定的推行郡县制,反对分封制,而为了安抚这一群人,他下达了焚书的命令。
这恰恰是淳于越和那些世家大族想要的。因为作为博士,淳于越以及一些博士将会合法的拥有藏书,除此以外,皆会触犯秦法。
有着书籍的这些世家大族,自然掌握着别人晋升的通道,不管你是从政还是参军,总归是要学习知识的,如果得不到这些世家大族的接纳,自然无法获得知识,自然也无法得到升迁。
而这些升迁上去的人,自然需要为这些世家大族大开方便之门,允许这些世家大族在各自的地盘攫取利益。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合纵发动机
蛋糕总共就那么大,你多了,我就少了。
这些世家大族在地方上得到了丰厚的利益,自然朝廷得到的利益就少了,如果要维持朝廷的利益不变,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压榨底层百姓。
而这样的结果,正是这些世家大族想看到的,到那时,那些破产的百姓,将会以极为低贱的价格,被这些世家大族所购买。
整个过程,淳于越以及身后的那些世家大族没有背负一点恶名,却得到了最为丰厚的利润,而朝廷,却要为此背负各种各样的恶名,同时,利润还少的可怜。
因而,秦在民间有了暴秦的名声,百姓的怒火全都集中在秦廷身上,可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却躲在背后,吃的满嘴流油。
即便日后秦倒了,也是祸及不到这些人,想要在当地取得控制,就必须得到当地世家大族的支持,就必须承认当地世家大族的利益。
这也是扶苏当初阅读完秦律之后产生的不解,明明这些法令与这个时代很是符合,可为何在民间见到的情景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个问题,扶苏至今没有找到答案。
而嬴政知道这个答案,却是有苦难言。
如今,扶苏显然已经和冯去疾决裂,自然,为了寻求一个新的能够代表他们利益的皇帝,赢高作为冯去疾的孙女婿,被推了出来。
“还有什么情报?”嬴政仰卧在床榻之上问道。
韩谈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回禀道:“陛下,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动静了。”
“不过,近些日子,扶苏公子府上来了一个魏人,确有奇才。”
“魏人?”嬴政猛然坐起身来,眼中露出一抹精光。
在嬴政的影响之中,魏人多是玩弄心术阴谋之辈,曾经在秦国主持连横的张仪,挂五国相印的犀首公孙衍,秦昭襄王时期的范睢等等这些纵横家都是出自魏国。
且魏国在各国掌握的政治资源同样是庞大到令人生畏的地步。
就比如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门下食客几千人,这些人交织了一张遍布列国的大网,战国七雄,不管是哪一国,都有着数量不少魏国安插的间谍或是受过魏国恩典的人。
是故,魏国在后世有着一个外号“合纵发动机”。
在相继灭亡六国的途中,嬴政并未对六国的贵族大肆杀戮,可是,独独下达了尽诛魏公子的命令,就是知道,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对大秦终究是一个隐患。
魏公子活着,会联络各国势力,暗中图谋反秦。
这样的人,自然要斩草除根。
嬴政瞥了一眼韩谈,道:“继续说。”
“是。”韩谈拱手道:“此人名为陈平,是阳武县户牖乡人。”
“朕听闻当年武王继位之时,逼走了丞相张仪,张仪最后就是落户在这里?”
“陛下记得不错,当年张仪离开秦国之后,去往魏国,最后的确就是落户在了户牖乡,至今,那里的张氏就是张仪的嫡系,如今朝中的御史张苍,是张仪之孙。”
韩谈将这些情况娓娓道来,这些情况,在面见嬴政之前,韩谈早就将这些熟背于心,不管是什么问题,韩谈皆是早有准备。
嬴政点了点头,见此,韩谈继续道:“不过陈平此人家贫,张氏有一孙女,嫁人五次,丈夫皆死,最后才嫁给了他。与张氏的关系,有些许关系,不过不是很密切。”
“此人据说是扶苏公子亲自去户牖乡所请,当时扶苏公子为了帮助三川郡郡守李由查清敖仓之中的存放军粮之事,亲自将此人请来。”
“陈平只不过七八日功夫,便找到了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揪出了背后硕鼠,整个案件清晰明了,陛下看过奏报的。”
“后来,陛下斥罚扶苏公子之时,陈平被扶苏公子请到了咸阳,待在扶苏公子府中,据说是暗查咸阳流言之事。”
“只是这短短的几个月功夫,陈平便摸清了咸阳城中诸多情况。对于多方人马亦是有了了解。”
“我们的人已有几人被他发现,同时,丞相李斯、冯去疾、上卿蒙毅在咸阳的人手也被他查出不少。”
“且此人在咸阳之中,还在安插人员,其方式,奴婢暂时还未摸得透彻。”
嬴政摸着胡须,眼睛微眯,道:“如此说来,此人倒是不失为一名干才。”
韩谈说起的陈平,不禁让嬴政想起了已经去世已久的尉缭子。
当时,尉缭子为其献策,最后以金钱开道,在山东六国,布下了一张庞大的间谍网络。
在尉缭子的帮助下,山东六国刚刚做出的部署,用不了几天功夫,就会摆在嬴政的案桌上和前线的军中。
此时,甚至于山东六国的军队,还未得到这样的部署。
包括除掉李牧这样一个绊脚石,亦是没有费多大的功夫。
而陈平在咸阳几个月搞出的动静,不禁让嬴政觉得,此人与尉缭子堪称在伯仲之间。
若是早个几十年,二人相对,必然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嬴政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道:“扶苏这小子从哪儿找了这样的一个人才?”
旋即恍然,扶苏之所以能如此迅捷准确的找到这样的干练之才,出了仙人指引,没别的原因了。
当初英布只是一个刑徒,可是,其展现出来的将才,也是让嬴政不免心中赞叹,而今,扶苏又找来一个陈平,才智堪称无双。
“这小子识人的眼光倒是不差!”嬴政心中感叹一句,心中也是稍显安慰。
这样看来,即便扶苏不行,只要他有识人用人之能,这大秦,终归不会断送在他的手中。
嬴政觉得,现在扶苏各方面都比较满足帝王的要求,唯独一件,就是心肠太软。
这是帝王的大忌,对于敌人,还不够凶残和狠辣,嬴政就深切的明白一个道理,打蛇必须要打死。
只有这样,敌人才不会有反噬的机会。
韩谈默不作声,作为帝王和一个父亲,嬴政自然有着评判扶苏的资格,可他韩谈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宫中宦官,又有什么资格评判陛下的子嗣?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韩谈还是分的清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烂泥扶不上墙
殿外,赵高焦急的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约莫等了一刻,赵高方才看到急急忙忙赶来的胡亥,忙道:“公子,你跑到哪儿去了?”
“老师,这……”胡亥一脸无辜,等了半天,依旧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赵高看到胡亥这副样子,情知这一定是刚才胡亥贪玩,忘记了自己昨晚叮嘱的事情。
看着胡亥如此,赵高心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自己为他可是费尽了心力,可看胡亥的样子,好似全不在意。
赵高挥了挥手,当即,一人走了过来,端了一碗温热的汤药过来,赵高郑重将托盘放到胡亥手中,然后道:“公子,待会儿你一进去,看到陛下,你就跪在地上,记得怎么说么?”
“记得,记得。”胡亥连连答应,然后将昨晚赵高教导他的话语复述一遍:“父皇为大秦日夜操劳,儿臣请父皇多多保重身体,特献上一碗参汤。”
赵高闻言,脸上露出欣慰之意,最后仍是叮嘱道:“公子,待会儿你可千万别忘了。”
见胡亥点头,赵高道:“我会先进去,公子,你看到我的手势在进去,知道么?”
胡亥再度点头。
赵高旋即领着胡亥站在殿侧,然后赵高径直走入其中,看到韩谈在那里侍奉,心中不由放心了几分。
虽然这一次他并没有跟着嬴政秘密出行,可是,韩谈经过他多次试探,确实是他的人。
在嬴政身边,能有这样这样一个盟友,在赵高想来,对自己未尝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虽然自己的恩宠被韩谈分去了不少,可是,自己的位置并没有太大的动摇,如果自己加上韩谈,那么自己的声势比之原先,还要再大上几分。
“臣赵高拜见陛下。”
赵高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嬴政,见嬴政没有动静,道:“陛下,臣见陛下日夜操劳,臣心中万分担忧!”
旋即,赵高手悄悄背在后面,对门外做了一个手势,可是等了半天,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赵高悄悄侧脸朝门外看去,却发现胡亥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赵高心中不由地变的有些焦急,这是,床榻上的嬴政有了动静,赵高旋即躬身趴在地上。
嬴政缓缓坐起了身,无奈道:“尽说些废话,这大秦这么多国事,朕怎么能好好休养呢?”
“朕不操心,谁来操心?”
“现在朕也是老了,两三年前,身体还没这些毛病,可现在,却是每况愈下。”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嬴政清楚的很。
赵高站起身来,走到嬴政身边,道:“陛下正值壮年,怎么会老呢?”
“这大秦,许许多多的事情还需要靠陛下撑持呢!”
“行了,朕要一个人待会儿,你们暂且先退下。”嬴政缓缓坐到床边,显得颇有些心烦意乱。
赵高缓缓退到殿门之外,急忙扫视着四周,寻找胡亥的踪影,当眼角扫过一处角落之时,蓦然发现胡亥正蹲在那里,不知道做些什么。
赵高悄悄走到胡亥身后,看到胡亥正在逗弄一只蛐蛐,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
此时,赵高心中隐隐浮现出六个字:“烂泥扶不上墙。”
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昨晚更是苦口婆心的叮嘱了大半个时辰,可是,到了这临门一脚,胡亥也做不成。
看着胡亥依旧在那里专心致志的逗弄蛐蛐,赵高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用手轻轻拍了拍胡亥的后背,道:“公子,你刚才人呢?”
“这个……那个……”见赵高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胡亥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看到胡亥支支吾吾,赵高道:“臣给公子的参汤呢?”
听赵高问起这个,胡亥随手一指,赵高便看到被胡亥搁在地上的汤药。
赵高急忙端起汤药,交到胡亥手中,道:“公子,眼下你随我一同进去。”
赵高生怕再出什么纰漏,只得随时随地盯着胡亥,纵然有所纰漏,自己也可以在一旁稍加补救。
进入殿中,赵高躬身行礼道:“陛下,公子胡亥觐见陛下。”
旋即胡亥立即端着参汤走到嬴政的床榻边缘,跪在地上道:“父皇日夜为大秦操劳,儿臣请父皇保重身体,特进献一碗参汤。”
嬴政此时缓缓半卧在床榻上,看着端着参汤前来的胡亥,笑道:“我儿有这份孝心,朕心甚慰。”
赵高立即在一旁道:“启禀陛下,这些日子,奴婢也总是听到臣子们夸赞胡亥公子有孝心。”
嬴政看着参汤,心中不由感慨道:“要说起这孝心呐,朕诸多子嗣当中,当属扶苏最为孝顺,这参汤当中的人参,还是当初扶苏告知朕的。”
赵高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明明自己是帮着胡亥,怎么反倒帮着扶苏在陛下露了一把脸?
看到一旁胡亥有些委屈的神色,嬴政补充道:“当然了,胡亥,你也不差。”
“赵高,胡亥自从拜了你为师之后,的确让朕省心不少。”
“臣不敢当陛下夸赞,一切都是胡亥公子天资聪颖,品性纯良,臣不敢居功。”
赵高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自己做的这些,还是有些用处的。
嬴政点了点头,感慨道:“胡亥,你要是早几年是现在这样该多好啊!”
“说起来,这一年以来,扶苏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走,如今,还让朕送到了蒙恬那边去了,真是的!”
看着嬴政脸上的懊恼之色,赵高藏在袖中的指关节悄悄的被捏的发白。
“朕这两日身体不适,倒是越发让朕想起了一些故人,赵高,你去准备一些香烛纸钱,不要被人发现,这你是知道的。”
“奴婢明白。”赵高急忙拱手。
跟随嬴政十几年以来,赵高自然知道嬴政一些事情,就比如嬴政每年都会让他买一些祭祀之物,悄悄的带进咸阳宫。
至于祭奠何人,赵高不知,也不敢知道。
他只知道在咸阳宫中的一处角落,藏着一个人的神主牌位,再多的,知道了,对于他来说,只怕会有杀身之祸。
第二百六十八章 军魂
自扶苏领着三千新军踏上了直道,便一路疾驰。
十日的路程,生生被扶苏规定成了七日。故而,一路上,新军只得强行军。
扶苏亦是借此事想看看新军的潜力如何?到了战时,可不是你说可以休息就能休息的,打起仗来,昏天黑地,几天几夜不吃饭不睡觉也是常事。
只缩短三日的路程,已然是扶苏顾虑新军战力不能下降太多才有的结果。
扶苏看了看身旁的队伍,尽管每一个人都在前行,可是,实际上,这对于他们而言,亦是一次挑战。
十日的路程,对于秦军来说,并无什么难度,可是,缩短成七日之后,就变的格外艰难。
每一天多走的路,对于士卒而言,影响也是变的越大。
瞧着士气因此有些低落,扶苏看着众多士卒,下令道:“所有军中校尉军官,一律下马,与士卒同行。”
扶苏自己亦是亲自下马,道:“此道军令,自我扶苏开始执行。”
看着这些士卒,扶苏高声道:“诸位,从现在起,扶苏与诸位同行。”
见此,所有士卒皆是大为感动,在秦军之中,由于爵位不同,所得职位不同,所享有的一系列待遇也是不同。
可是,在扶苏以身作则的情况下,这种差距在迅速减小,起先是扶苏身边的一些人开始和士卒同甘共苦,随着时间的推迟,军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效仿。
扶苏并不是依靠自己的话语来影响这支新军,从始至终,扶苏都知道,军中漂亮话说的再多也没用,只有行动才能打动这些人。
故而,扶苏一点一滴的在影响这支新军,同时,这支新军也将扶苏化入其中。
在扶苏身边的子渝,眼中赞赏之意越发浓厚,对于他的师兄墨楚的信念也越发坚定。
随行的墨者看着扶苏,也越发觉得,扶苏在未来可以为他们建立一个理想世界。
这个理想世界,是墨子先师毕生都在努力追求的世界,是墨家历代先贤身体力行想要达到的世界。
而在扶苏这里,他们看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种。
忽然间,扶苏听到一声颇为熟悉的旋律,在军中激荡,伴随着时间的推迟,渐渐军中都开始高声吟诵,震彻天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厚重的秦腔亦是让扶苏备受感染,身体之中,仿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支撑着他继续这段路程。
在这个公元前的世界,他真正领略到了《诗经》的魅力,感受到《诗经》给予他的力量。
此刻,扶苏真正融入了这支新军当中。
这支新军,自创立伊始,就带有着他扶苏的影子,遍布着他扶苏的色彩,可他却无法与这样一支军队相融合。
因为这支新军正式的创立者不是他,而是英布。他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在一旁指导,对一些地方进行修改而已。
故而,虽有共通之处,却亦是大不一样。
而这支新军,起先只有三百人,是后面,扶苏在荥阳长水乡找到了那一块宝地之后,新军才扩充到了如此规模。
在新军之中,亦是遍布着长水乡的胡人,他们所带来的影响,同样不可忽视。
可以说,这支新军就是一锅大杂烩,并不纯粹,其中掺杂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直到此刻,新军终于聚合到了一起,在军队这样一个熔炉之中,所有人都化作了其中的一分子,锻铸成了一块,哪怕扶苏也不例外。
扶苏知道,经此一事,新军已然蜕变,在战场上,他们是可以互相交托后背的袍泽,是可以互相依赖的兄弟战友。
这样的一支新军,将会无往不利,将是战无不胜!
一支军队,如果只是拥有先进的武器,如果只是拥有可靠的后勤保障,这支军队最终难逃失败的结局。
因为,能让一支军队真正拖不跨,打不烂的从来都不是武器,不是后勤给养。
而是一种精神力量,可以称之为:军魂。
《无衣》,是《诗经》当中秦风中的一曲,在关中地带广为流传,人人会唱,他不仅是秦军出征之时的战歌,亦是秦人的风骨。
秦军在战场上,高唱着无衣,所向披靡,锐不可当。这样的一种力量令所有见识过秦军的对手都为之胆寒,都不敢生出与之争斗的心思。
无衣,他是秦人困苦之时,激励民心士气的源泉,是秦人昂扬奋发之时,对世人骄傲的展示
扶苏手中拿着一块黑板,在上面将无衣这首歌写了下来,然后挂在一名士卒的背囊上。
耐心的指导着身边的士卒认识黑板上的字,而见此,所有墨者纷纷效仿。
一时之间,新军之中,不少人背后都多了一块小小的木板,而在其身后,则是有墨者在教授读书写字。
这样的学习过程,充分调动了士卒的积极性。在无衣的战歌声中,所有人都变的斗志昂扬,锐意进取。
扶苏看着这一幕幕,心中充满了感动,亦有着一股浓浓的自豪感。
这些,都是他做下的,都是他给这个时代带来的改变,扶苏相信,一支有文化,有信仰的军队,绝不会再是列国口中的虎狼之师。
列国的百姓,以后见到秦军,不会再畏若虎狼,见到秦人,也不会将其视为虎狼之人。
秦,将是百姓安居乐业的王道之国,秦军,将是解救黎民的王道之师。
对于一支百战之师,攻城略地并非什么难事,可难的是在攻城略地途中,可以征服当地的人心。
扶苏心中的目标,亦是收服山东六国的民心,只有如此,华夏,才会真正进入大一统的时代,也只有如此,他才可以将大秦建设成一个令人敬仰、傲视天下的大国。
以后不管岁月流逝,还是王朝更迭,大一统的思想,将会镌刻在华夏的骨子当中,不可磨灭。
第二百六十九章 蒙拓
七日的功夫眨眼即过,扶苏带着三千新军终于抵达了上郡的郡治所在肤施。
看着身后的士卒脸上多是带着疲惫之色,不过眼中皆是炯炯有神。虽是疲惫,不过战力犹存。
对于这一结果,扶苏心中感到很是满意。
新军来到肤施外的十里,扶苏远远的便看到一队人马在那里等候。在此之前,亦是早有军马来到肤施向蒙恬禀报自己一行人的到来。
为首的一人,虽然看着年少,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眼中却是尽显沉稳刚毅之色。
其长相亦是和蒙恬有几分相似,扶苏心中略微做出了些许猜测。
来人纵马来到扶苏面前,一个急停,道:“臣蒙拓奉父帅之令,特在此迎候公子。”
扶苏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心下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人是蒙恬之子,只不过,如今这个少年人的表现来看,未免太显张狂了!
此时,又不是军情紧急之时,蒙拓却是安然立在马上,也未免太不把他这个公子放在眼里了。
这其中是蒙恬的指使还是少年人心性使然,扶苏不得而知。
只不过,扶苏心中虽有一些不喜,脸上仍是笑道:“蒙将军现在何处?”
蒙拓道:“启禀公子,父帅正在与一位重要客人商量一些军机要事,故而,才派蒙拓来迎候公子,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这样的回答,自然令扶苏心中升起一抹怒意,脸色变的越发冰冷。
什么样的客人,能让蒙恬如此重视?明明自己事先已经通报蒙恬自己的到来,并非自己搞突然袭击。
今日扶苏所见,已然觉得蒙恬是大大怠慢了自己。
虽说扶苏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可是,在一些情况下,细节往往可以说明一些东西,亦是管中窥豹,看出蒙恬对自己到来的态度。
起码到目前为止,扶苏还没感受到蒙恬对自己的善意。
倘若不是与蒙家关系尚属不错,若是嬴政换一个人来,只怕此时要当场发作了。
即便隐忍不提,可一份奏疏到了嬴政面前,让嬴政作何感想?
自己派去的大臣,却被你蒙恬大大怠慢,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扶苏暂时将心中这些想法压下,笑道:“无妨。”
“只不过将军,可有为这些士卒准备营地?”
蒙拓道:“公子,一切早已准备妥当。”
蒙拓随即挥了挥手,当即一人来到扶苏面前,道:“公子,请随我来。”
听到这样的回答,扶苏心中稍安。
“英布。”扶苏只是叫了一声人名。
英布立即站了出来,整肃军队,然后领着新军跟随那人前往宿营之地。
蒙拓看着这支军伍,心中不由地一惊。这支军队在他看来,已然是一支精锐之师,比之他手下的三万蒙家军,不遑多让。
所欠缺的,可能只是战阵之上的历练,杀伐气息远远没有蒙家军那么浓厚。
只不过,这一点,只需战阵稍加磨炼,便足以弥补。
而所领军的将领,更是没来由的让蒙拓感到了危险的气息。尤其是看到那一双瞳孔之时,蒙拓只感到背脊发凉,犹如被野兽盯上了一般。
心中亦是好奇,扶苏公子何时手下招揽了这样一个将领,三千新军,尽数归他统领?
蒙拓虽然如今二十岁还没到,可是在其刚刚成年,十四岁之时,便已然跟着蒙恬,来到了军中磨炼。
在军中的六年时光,让他的见识大大增长,军中对于他,亦是多加赞誉。
故而,蒙拓有时虽显骄纵,只不过,蒙拓与咸阳城中的那些纨绔子弟大不一样,蒙拓,确实有着真才实学。
“公子,父帅已经为公子安排好了住处,还请随我来。”
“不急。”扶苏呵呵笑道。
“将军可先回去向蒙恬禀报,我先要去察看一番士卒的营房,将军可留下一人引路,我看完之后,自会前往。”
“诺。”
见扶苏话语坚持,蒙拓也不再劝,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公子不免多了几分敬佩。
虽然一直以来,扶苏贤名在外,可是,若没有亲眼所见,蒙拓还是有些不相信的。
在军中,一直以来都是眼见为实,能者居之,他蒙拓今日能获得军中不少人的敬重,不单单依靠的是他的父亲蒙恬,更是他自己付出了无数血汗的所获得的回报。
“诺。”蒙拓拱手领命。
见着扶苏跟着新军前往营地,蒙拓当即策马进入肤施城中。
待两者渐远,扶苏已然是不复之前的笑容,脸色冰冷。
…………
肤施城中,一所宅院的厅堂之中,蒙恬看着面前的一个中年男子,道:“乌倮,你是知道的,你若能给本将军提供胡人那边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大秦是不会亏待你的。”
“这个,我自然知晓,我已经派遣商队,前往胡人那里交易,相信商队归来之时,将军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对于蒙恬,乌倮自然是小心逢迎着。他知道此人在朝中拥有什么样的话语权,不说别的,单单是手握三十万大军,即便是当今的始皇帝,也需要慎重考虑他的意见。
且据乌倮所知,蒙恬深得嬴政信任,从未对其有过猜疑,这一点,更是让乌倮感到蒙恬在嬴政心中居于何等重要的位置。
“如此,就多谢了。”蒙恬亦是笑吟吟道。
将乌倮礼送出门,蒙恬眼中浮现一抹精光。
乌倮表面上来看是一个商人,在边境,胡人与秦人之间两边游走,贩运货物,财富无与伦比。
可是,此人真正游走在两边的,可不只是因为其只是一个商人,贩运货物。
倘若仅仅如此,此人何德何能被嬴政下诏,令此人位于封君同列。
要知道在秦国商鞅变法之后,能够位列封君的,都是对秦国有大功的臣子或是赢氏的宗族子弟,在朝中,都有着相当的影响力。
乌倮真正让人重视的不是其财富,而是此人能够获取胡人那边的动向和情报。
商人,在这个时代,另一种身份就是间谍,以经商为名,探查对方底细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十分稀松平常之事。
第二百七十章 情报贩子
乌倮不仅在大秦这边位置超然,在胡人那边,亦是颇受重视。
乌倮起初经营的便是畜牧业,养殖牛羊,其后,在其牛羊渐多之时,便将牛羊卖掉,购买大秦之中诸多商品货物前往胡人那里,献给戎王,而戎王给予他的赏赐,牛羊是按照山谷的计量单位来算的。
若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有什么资格得到胡人首领如此重视?
其根源在于,乌倮不仅将胡人的情报带给蒙恬这边的秦军,乌倮亦会将秦军的情报卖给胡人。
在这个公元前的世界,某种程度上说,乌倮就是一个战争的情报贩子,只要两边战火一开,他必然可以从中渔利。
这样的模式,在春秋战国以来,是无数商贾惯用的手段,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商人,哪里就有利益。
在战争开始之前,商人可以提供军需物资以及情报,而在战争之后,胜利一方所获得的战利品,商人亦是可以通通吃下。
只不过,伴随着大秦的一统,所有军需物资,都逐步被秦廷所掌控,但商人的地位依旧没有消失。
在这北疆,乌倮正是其中脱颖而出之人,故而,会同时受到秦廷和胡人双方的重视。
在一场战争之中,作为统帅,自然是希望能够对敌人越了解越好,孙子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或许乌倮不会每一次提供的情报都产生巨大的利益,甚至于会和自己已经得到的情报相重复,可是,如果有一天,乌倮提供的情报对己方至关重要,可以左右战争的胜利。
那么,所有的一切花费都是值得的。
即便不会如此,多一条情报线路,能和自己已经获得的情报线路,相印证,那也是极为重要的。
须知战端开启,作为将领,所获得的情报,往往不是一份,是十几份情报乃至于几十份情报摆在面前。
能从中拨开战争迷雾,判断出哪些是敌人提供的虚假情报,哪些是真实的情报,那作为将领,已然具备了名将的潜质。
站在上帝视角看历史上发生的无数战争,会发现有时战争失败一方的统帅为什么会变的那么蠢?且做出的一些选择令人难以置信。
其实但凡能够统帅几十万军队的将领,其基本能力都不会太差,只不过,双方的差别在于对于情报的判断,对于战机的把握。
做出那些匪夷所思的决定的将领,大概率就是误信了手中的一些情报,从而误判了战机,进而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最后导致战争的失败。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长平之战,秦军秘换主将。
赵国上上下下都不知道秦军前线的主将已经换成了白起,即便是秦军之中,知道此事的,亦是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赵括倘若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杀神白起,还真的有胆子大举进攻么?这只是为后人所熟知的一次秦军提供的虚假情报。
实际上,历次战争,为了取得战争最后的胜利,双方所施展的手段层出不穷,为了迷惑敌人,花样也是越来越多。
故而,在这个时代,有了乌倮这样一个在双方都地位超然的商人存在。
…………
扶苏巡视了一圈营房,心中稍稍有些宽慰,这些住的地方,还不算太差,有了一个夜晚御寒之地,对于士卒来说,已然是极好了。
“公子,将军为公子安排的这些可还好?”蒙拓留下的一名吏员道。
扶苏点了点头,见此,吏员道:“既然如此,公子不妨跟着属下前往将军所住之地,属下也好向将军交差。”
扶苏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就住在此地了。”
“这……”看着扶苏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吏员变的有些迟疑。
在他想来,扶苏是长安来的贵公子,是嬴政之长子,平日里定然是锦衣玉食,吃穿用度,皆是十分讲究。
住在这个的环境之中,如何受得了?
吏员道:“公子,还请不要让属下为难。请公子到肤施城中入住吧!”
扶苏呵呵一笑,道:“有何为难之处?若是蒙恬将军因此问责,你照实说,是我坚持留在此地的。”
“诺。”
见扶苏铁了心要在这里住宿,吏员亦是无奈的答应下来。
扶苏看了一眼天色,道:“这天色尚早,令吏不如带我到这肤施城中看看如何?”
“诺。”既然扶苏有令,吏员自然需要遵从扶苏的意愿。
随即,扶苏一行人便跟着吏员出发,在扶苏身后,亦是有着十几人护卫,对于扶苏如此做法,众人早已是习以为常。
从最开始咸阳出发,到后来去了蜀郡,再之后去九江郡、长沙郡、然后南郡,扶苏每到一处地方驻扎,必然是先巡察一番士卒的情况如何,然后就会去了解一番周围的情况。
这已然成了扶苏的习惯。对于这些事情,扶苏从未懈怠过,也从未怕苦,怕累。
扶苏知道,躺在营房之中,睡大觉固然舒服,可是,倘若不了解实际情况,一旦面临突发状况,便是灾难性的。
就算到时有张地图摆在自己面前,扶苏亦是不敢确信这张地图准不准确,实际情况与地图究竟偏差多少。百姓对于秦军的看法如何,营地周围的道路状况如何。
只有将这些基础性的问题搞清楚,才能做到心中有底,不管遇到何种情况,都不会慌乱,做出的决定才会尽可能的避免失误。
哪怕到了上郡,这个蒙恬所在的地方,扶苏亦是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从而将心中那根弦儿松下来。
在城中走了些许时辰,扶苏道:“令吏,这城中可有牛羊等货物贩卖贸易之地?”
扶苏知晓,上郡其实并不是在前线之地,面临胡人的压力并没有多大,乃是在一个二线的位置,然而上郡又靠近边境,且肤施又是上郡的治所,故而边境贸易活动应该十分发达,扶苏才有此一问。
胡人需要内地的各种生活所需物资,内地亦是看重胡人的牛羊,皮毛等等物品。
所以,才有有这样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