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仁不仁
“父皇明知陨石刻字与那些百姓无关,为何还要杀他们?”
蒙毅眼神变的深邃,道:“陛下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为了大秦的天下,二便是为了公子你。”
“我?”扶苏手指着自己,有些不明白蒙毅说的意思。
“陛下想给公子留下一个稳定的大秦江山,而民间多有六国宵小伺机作乱。陨石刻字一事明显就是六国宵小所为,陛下只不过想借此事震慑一番那些六国余孽,同时也是警告那些不臣服于大秦的乱臣贼子。”
“公子,你是陛下的长子,应当明白陛下的一番苦心。”
瞥了扶苏一眼,蒙毅继续道:“陛下的手段的确是酷烈了一些,可是,公子应当知道非常之时,必用非常之法。公子,你想来也是知道陛下的身体不是很好,陛下,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和那些六国宵小耗了!”
说到此处,蒙毅眼中有泪光闪烁,一直以来,始皇帝都是他心中高山仰止的存在,是他的信仰,也是为此,他愿为大秦的江山鞠躬尽瘁!
这也是为何明明一年以来,扶苏尽管对他已经有了疏远之意,可是,今夜出现在扶苏府宅之中的仍是他,而不是别人。
对于蒙毅知道嬴政身体大致的状况,扶苏并不感到奇怪,作为嬴政的肱股之臣,蒙毅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得知嬴政的身体情况,实属正常。
当然,这也仅限于与嬴政亲近的臣子!
蒙毅继续道:“这只是其中一点,另外,此事,按照臣的推测,只怕陛下也有心为公子你上一课的打算,至于公子你能否明白,就看你的悟性如何了。”
扶苏皱眉盯着蒙毅,等待着蒙毅接下来的叙述。
蒙毅却是指了指扶苏,扶苏看了看自己这副样子,当即恍然,朝门外道:“打一盆冷水来。”
如今虽然已经到了春天,可尚属于早春,冰冷的水流划过肌肤,带来冰凉刺骨的感觉着实令扶苏清醒不少。
也因此,扶苏身上的酒气被冲淡了不少,扶苏又是饮了一杯热茶,方才躬身坐到蒙毅面前,拜道:“还望蒙卿教我!”
看了看扶苏现在的模样,蒙毅心中点了点头,如此,方才有大秦继承人的模样,亦不枉费他今日来此处一趟了!
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蒙毅道:“些许小民,公子心中悲悯,臣心中欢喜,可是,臣以为,公子更应当放眼天下,切莫顾此失彼,因小失大。”
“大爱乃爱天下,大仁则必舍小义。王者之心,当能藏污纳垢,化腐为金。王者之仁义,与普通子民的仁义大不一样,王者的喜怒哀乐,与普通百姓的逝者哀伤也决然不同。”
“上古造字,玉王同字,玉字三横一竖,三横乃天、地、人,一竖乃参透天地人者,是谓王,乃天地间真英雄也!”
“公子,你可明白?”
仔细回味蒙毅所说的话语,扶苏良久才道:“蒙卿的意思是大仁不仁,孤应当为天下万民着想?”
蒙毅满意的看着扶苏,拱手拜道:“公子能领悟到如此境界,臣也就放心了。”
扶苏起身,对着蒙毅躬身一拜,道:“蒙卿,孤先前颓废丧志,还望蒙卿不要计较扶苏的过失。”
“公子知道当如何做了?”
“自然。”扶苏眼中闪烁出自信的神采。
“那臣就不打扰了!”见扶苏已然明白,蒙毅知道今夜他的使命已经达成。
……
少府之中,扶苏看着叔孙通写的文章,的确,作为当世的大儒,叔孙通的文章极好,辞藻华丽,引据经典皆是上上之选,不然也不会被始皇帝征辟并授予待诏博士一职了。
如此文章,对于叔孙通来说,只不过是小试牛刀。
不过,扶苏却是摇了摇头,叔孙通内心惊疑,这篇文章自他写出来之后,又是反复删改,看到的俱是赞许有加,为何公子会不满意?
“公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扶苏略微沉吟,道:“先生,你写的这篇文章却是极好的,只不过,扶苏以为,如此文章,实乃是雅作,若是刊印在报纸之上,分发百姓,百姓多目不识丁,如此文章,只怕看不懂啊!”
“这……”叔孙通被扶苏这一席话说的无可辩白,自己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确,这篇文章给当世有学问的大家,自然不难领悟到其中的精妙之处,对于其中涉及的典故也是多有知晓,可是,平民百姓,哪有如此广博的见闻?
即便文章写的再好,那些百姓,亦是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如此,岂不是功败垂成。
叔孙通旋即又写了一篇文章交到扶苏手中,看着这一篇文章,的确,比之上篇,浅显易懂了不少,可是,在扶苏看来,要那些黔首明白其中深意,依旧有些难度。
看着叔孙通的脸色,扶苏知道自己也是有些难为他了,叔孙通乃是当世大儒,何曾写过一篇文章给黔首小民看过?所以,最终能写成这样,已然是对叔孙通极大的挑战。
扶苏陷入了沉思,以后报纸肯定不可能将每篇文章都交给他过目的,似今夜这般情况,决然不能再出现。
可报纸推行之事,又是势在必行,如何才能将文章写的浅显易懂,同时又生动有趣,引人注目呢?
忽然间,扶苏想到了诸子百家之中一个流派:小说家。
小说家,相比起其余诸子百家,无疑有些不入眼。可是,这个团体可是十分活跃,从春秋战国以来,一直到元宋明清,再到新世纪,这个团体一直未曾断绝,一直活跃在民间。
此时,宫闱诸多秘事以及诸多成语的创造由来都是有赖于这个团体的传播,或许自己可以趁此机会将这些人统统收编。
这些人本来就是依靠传播故事来讨口饭吃,可是,故事终究不会时常有,而扶苏完全可以为之提供,当然了,传播的东西自然是扶苏想让这些人知道的。
而这些人语言诙谐,更能明白百姓心中关注所在,如何将故事讲的绘声绘色,这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富贵归乡
第二日中午,自早晨发放报纸到现在已有三个时辰。
在昨日夜晚,当扶苏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之后,章邯连夜找了几个在市井上经常以说故事为生计之人。
当秦兵闯入家中,那几人已是被吓的肝胆俱裂,一般来说,这般情况都没有什么好事,可接下来一幕却是当今的九卿之一少府令章邯亲自接见了他们,并且许下了极为优厚的报酬。
如此转变,实在是令人有些措手不及,这些人便“欣然应允”了章邯提出来的请求。
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扶苏便收拢了这些人,而随即,拿到稿件之后,章邯立即命令早已准备待发的印刷工匠连夜开工,加紧刊印。
两个人,只是一个时辰就刊印出了一千件,这一切自然得益于扶苏提出来的活字印刷,起先时效虽然慢了一些,可随后,所展现出来的效率却是震惊了所有人。
不过,印出来的这些文本看上去自然显得极为粗糙,不是非常精美,而所用的纸张,相比起来,也是有些低劣。
不过对此,扶苏并不在乎,报纸在这个时代还算是一个稀有的物品,能用钱买报的人终究不多,所以,价格便成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尽量削减成本,压低价格销售,扩大购买人群便是一个极为重要之处。
因为,扶苏的打算是并非是要以此赚钱,而是借机抢夺舆论阵地,也就是说,哪怕就是赔钱,扶苏也会毫不犹豫坚持到底。这是从全局考虑,即便嬴政知道了,也会欣然允准。
孰轻孰重,嬴政可是比扶苏拎的还要清楚,况且,相比起其他手段,报纸所耗费金钱无疑低廉的许多,而且光明正大。
至于效果嘛,还不好说,因为到目前为止,才只是一版报纸出现在街市之上。
而在营销报纸的过程之中,那几名提供稿件之人,又是给章邯出了几个主意,让咸阳一些识文断字的士子去一些有名的馆舍读报,这样他们便有了一份活计,可以借此养活自己。
那些士子也是从天下各地来到咸阳,就是希望哪一天能被一位贵人看上,然后出将入相。这亦是战国留存下来的风尚,当今之时,只剩下大秦一国,只有咸阳一城为都城,自然所有的士子都纷至沓来。
可有些士子在咸阳盘桓数月,乃至于数年,身上的盘缠早已用尽,而让他们如此归乡,他们又有些不甘心。
因为此时大多数士子脑子里想的是富贵之后才可以回乡,光耀门楣,不然,尚未有功绩,便回乡,那是自取其辱。
典型的例子便是苏秦了,当时苏秦刚刚出山,正是雄心勃勃,结果到了秦国没被任用,回到家乡,兄嫂极尽刻薄,正是因此,苏秦才头悬梁,锥刺股,苦心钻研学问,等日后挂六国相印之时,苏秦回到故乡,才算是扬眉吐气。
不要说士子,即便是一般人也是在富贵之后,才想到回故乡装逼,就比如项羽,做了西楚霸王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回到彭城,还说“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
刘邦也是如此,做了皇帝之后,回到沛县丰县,大摆宴席连着三个月宴请父老乡亲,就是想让昔日的父老看看他刘邦现在混的如何。
富贵之后回乡装逼,这是这个时代所有出门在外之人心中的美梦!
为此,那些士子留在咸阳便需要花费,此时,有了这样一份工作摆在眼前,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的,更何况,还是当朝九卿伸出来的橄榄枝。
要是干的好,被九卿看上了,然后不就有有机会一展胸中所学,封候拜将了么?
知道这件事的扶苏,也是哑然失笑,也庆幸这个时代并非如同后世那般,对于这等行业,虽有些轻贱,但终归来说,还是有读书人愿意去做。
而不是后世的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一脸清高,听说此事,二话不说,便断然拒绝,要知道在那些个时代,读书人可算是被宝贝坏了,连下个厨都不愿意,甚至还言辞凿凿的提出“君子远庖厨”。
孟轲孟老夫子倘若泉下有知,自己话语被篡改曲解成这幅样子,也不知道棺材板压不压的住了!
虽然只发了一版的报纸,扶苏已经可以感受的出来,应该来说,还是有一些安抚民心的效果的。
抢夺舆论阵地初步上来说很是成功,百姓也开始接受了陨石上刻字乃是人为,而非天意。
而天意非凡夫所能知晓这一观点,对于他们来说,更是容易接受,如今的始皇帝,在百姓的心中,那是犹如太阳一般的存在,在关中,就有许多人发自内心崇敬始皇帝。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当中,少府每天刊印发放报纸,取得效果皆是不错,在报纸横空问世之后,市井上的一些流言纷纷溃散,相比起报纸上的文章,那些流言实在是太过缺乏说服力了!
而有了那些小说家的加入,那些文章之中引据经典,同时却又诙谐有趣,不显生硬,相比起流言,显然报纸上所说,更能引人注目。
而在这般等待之中,扶苏终于等来了自己要见的人。
接到扶苏的信件之后,李由立即派人将陈平送到了咸阳,本来,就是扶苏亲自去招揽这位大才的,而如今,扶苏有邀,李由自然不好拒绝。
陈平却是一脸的困惑,在荥阳还没干多长时间,郡守就把自己打发到了咸阳,理由却是咸阳有一位贵人要用他,而且此人还与他相熟。
陈平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可不记得有这么一位故交,若是真有的话,何至于困居于户牖乡,一生所学不得施展。
带着这样的疑惑,陈平还是登上了前往咸阳的路途,因为相比起其他人,他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就是他认识当今丞相的长子李由。
在荥阳几月,陈平所展现出来的过人之处,这一点,是李由完全可以看得到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二人相见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陈平从车中钻了出来,看到这座府宅,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而扶苏却是早已在府门外恭贺,看到扶苏,陈平恍然大悟,若说是贵人,难道苏腹就是?
陈平心中猜测,苏腹要么是哪个勋贵家的子弟,要么就是哪个贵人府上的门客。
陈平走上前去,拱手道:“苏兄,难道你就是郡守说的贵人么?”
扶苏却是道:“扶苏对先生隐瞒姓名,欺骗先生,还望先生恕罪。”
扶苏?
当这两个字传入陈平的耳中之时,陈平脑海轰鸣,扶苏这个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是当今始皇帝陛下的长子,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几个月前,亦是这位扶苏公子将九鼎从汾睢挖了出来,震惊了天下,亦是昭告天下,天命在秦。
这何止是贵人?这世上除了当今的始皇帝,还有哪个比眼前之人更为尊贵?
而终有一日,始皇帝会老去,而现在,如果投效这位扶苏公子,那未来便是有着从龙之功。
有了此等功勋,就是这一生混吃等死也足够了,况且陈平志向远远不止于此。
陈平当即面色惶恐,躬身道:“不知公子召见,臣惶恐。”
扶苏却是将陈平扶起,然后抓住陈平的手腕,道:“先生,还请随我到屋内一叙。”
在扶苏也有不少人看到这一幕,皆是感到惊奇,这些日子以来,来扶苏府上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可别说此等礼遇,就是见上一面,也是甚为困难,一时间,不少人都开始对于扶苏礼遇之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府内,扶苏和陈平各自落座,扶苏道:“先生,扶苏也就开门见山了,此次请先生来咸阳,实在是有一件事还望先生能够助我。”
在得知面前之人的身份之后,陈平略微显得有些拘谨,不过,对于扶苏之言,陈平亦是猜到了。
从自己与扶苏短暂的接触来看,陈平可以判断的出扶苏是个做事极有章法之人,每一步行事都必然是有的放矢,将自己从荥阳接到此处,相信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需要他来完成。
看着陈平,扶苏笑道:“先生,切莫拘谨。先生可曾听闻东郡坠星一事?”
陈平拱手道:“略有所耳闻。”
扶苏当即便将事情前因后果尽数说了一遍,同时也将自己的观察以及猜测讲述了一下。
本来,按照扶苏的打算,是让陈平来对付冯去疾和赵高这两个老贼,可东郡坠星发生之后,扶苏迅速改变了主意。
还是先将咸阳之中隐藏的六国奸细摸清楚为妙,然后在伺机而动。
听完扶苏的叙述,陈平略微思索,眼中忽然间变的有些神采,陈平道:“公子,你可是要我帮你查清隐藏在咸阳的奸细?”
扶苏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凭借先生的才具,要查明此事不难,还望先生助我。”
说完,扶苏立即作了一个揖。
“臣愿为公子效劳。”陈平当即恭声道。
当此之时,对于扶苏伸出来的橄榄枝,陈平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这天下,可以让他一展胸中才具,只有眼前这位扶苏公子。
而尤其是,面前这位扶苏公子,知他信他,此点更是难得。
扶苏道:“先生,相比起郡守,我此处无甚职位,唯有一个文书,还请先生暂时屈居此处,不过,先生,这府中一切,先生若有所需,但凭先生调用。”
扶苏心中也是哀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毕竟,他现在还不是太子,还不可以光明正大的招揽人手,为自己效命。
故而,手中能拿出诱惑别人的职位,属实不多。
陈平听到此处,心中却是一喜,若是扶苏手下现在是人才济济,那他陈平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
而如今,扶苏身旁并无多少可用之人,于他来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日后扶苏若是做了皇帝,那么他陈平便是最早效命的那一批臣子了,自然功劳越发显得大。
“臣谢公子!”
扶苏正欲再和陈平说两句,忽然一名宦官来到堂前,道:“陛下口诏:命扶苏公子即刻前去静泉宫见驾。”
“儿臣谨遵诏命!”
扶苏站起身来,朝陈平道:“父皇召见,扶苏先失陪了!”
跟着宦官前往静泉宫的路上,扶苏深深吐出了一口气,说实话,到此时,扶苏仍然不知道如何面对嬴政。
他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他?尽管那一晚和蒙毅促膝长谈,蒙毅已然将事情原委讲述给他听,着实令他开解了不少。
可是,在扶苏心中,这一关终究没有那么容易过去,为了给他这个儿子上一课,方圆百里的百姓尽数成了骸骨,这一课的代价,着实有些昂贵。
扶苏走下马车,走在宫道上,脑海之中,想起了很多,有那一日嬴政对他的斥责,有那一晚蒙毅对他的劝谏,还有那天下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皆在扶苏脑海之中划过。
待走到宫门面前,扶苏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这些全都抛诸脑后,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大殿内走去。
“儿臣拜见父皇。”
看着匍匐在地上的扶苏,嬴政心中也是有些五味杂陈,那一日,扶苏劝谏之时,嬴政心中未尝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是,最终,嬴政依旧狠心下达了那样的命令。
这几日,嬴政很明显感受的到扶苏来找他的次数少了,报纸诸多事项虽然已经开展,可是,事情的进程,却是由章邯前来汇报。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终究还是心思柔软,虽然这一年以来,做事变的干脆利落,对于敌人的反击也是极为狠辣酷烈,可当要牺牲一些人,扶苏总是有一些顾虑。
而作为一个帝王,嬴政很清楚的明白,王者,永远不可有被人牵制拿捏的软处。
这同样是他付出了血的代价才得到的教训!
为了摆脱太后赵姬的掣肘,为了不受吕不韦所控制,那时他所承担的远远比世人想象的还要多。
其后,扫灭六国,说的轻松,可是,一旦做起来,却是种种阻力。若不是炼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他早就扛不住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九江春旱
“起来吧。”嬴政漫不经心道。
“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有何事?”
嬴政却是挥了挥手,顿时,所有宦官宫女都立即撤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扶苏心中却也是惊诧,疑惑的看向嬴政。
嬴政从王座上走了下来,站到了扶苏的身边,手指着王座问道:“扶苏,你想坐上那个位置么?”
扶苏心中“咯噔”一下,万万没想到嬴政将他叫过来,会问这个问题。
历来,这个问题对于继承人而言,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一个处置不善,就是后患无穷。
但这个问题,作为继承人来说,迟早都要面对。
看着扶苏思索的样子,嬴政却是显得十分有耐心,并未催促,只是在那里等待扶苏的答案。
当年,先王同样问过他这个问题,而他,也因此继承了王位,成就了前无古人的王霸之业。
沉默良久,扶苏看向嬴政,道:“父皇,儿臣想坐。”
“呵呵!”嬴政嘴角露出笑意,道:“说说为何?”
扶苏躬身拜道:“外人皆以为登上皇位,是无尽的繁华,可览尽世间美好,出行威仪浩大,令人艳羡。”
“可儿臣以为不然,昔年,武王在周王畿举鼎,曾问周天子鼎之轻重,周天子答曰:江山有多重,九鼎就有多重。故儿臣亦想试试父皇治理的江山重几何,亦想知道儿臣究竟能否担起这副重担。”
“且我秦人尚开拓,从不知疑难为何物,正是因此,父皇扫灭六国,一统天下,铸就千古的伟业,儿臣不才,耳闻目睹,亦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抑,亦愿为父皇负担。”
嬴政心中微微表示赞许,然脸色却是没有多少变化。
“江山有多重,九鼎就有多重。”嬴政轻笑了两声,只有坐在这个皇位上,方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不管是谁,只要坐在这个皇上,就只能一往无前,且无退路,因为身边便是万丈悬崖。
人人都知道成为偌大一个帝国的主宰风光无限,可做了二十多年的秦王,做了十年的皇帝,更明白其中的艰难。
他需要接受来自各个方面的挑战,需要忍受朝臣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纠葛,需要平衡各个方面的势力,每一个都需要谨慎应对,因为,这身后涉及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既然如此,扶苏,朕要你现在帮朕一个忙。”嬴政按住手中的秦王剑,面色冷漠道。
“父皇请讲。”
“九江来报,今年春旱,已有五个县受灾,朕要你持节去九江,去看一看那里真正的民间疾苦。”
“诺。”扶苏叩首道:“儿臣必不负父皇期望。”
“明日朝堂上朕会颁布此令,现在,你还有些时间去准备。”
“父皇,儿臣想带三百将士随儿臣一同前行,求父皇允准。”听到嬴政有意让自己去九江,扶苏显然也要为此做一些准备。
首先自然要将枪杆子把握在自己手里,这样的话,不断发生什么样恶劣的情况,自己都有翻盘的机会。
见扶苏问自己要兵马,嬴政微微点头,嬴政道:“此行,司马欣、英布会随你前去。”
看着扶苏离去的身影,嬴政若有所思。一直以来,嬴政都有心让扶苏磨炼一番的意思,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
本来,嬴政有意让扶苏去蒙恬军中磨炼一番,可是,当九江郡的奏报出现在他的眼前,嬴政便改变了主意。
九江,这可是旧楚之地,九江郡的治所更是楚国最后的国都寿春。而扶苏的身份,嬴政再清楚不过。
当扶苏到了故楚之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嬴政对此已经有所预料,而此行,嬴政亦是要看看扶苏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在离开咸阳宫的路上,扶苏则是陷入了沉思。
九江五个县受灾,这个规模说实话,让他这个皇子去,的确是有些小了,派一个御史去,都足够了,若是受灾有两三个郡,让他去,倒是非常符合情理。
可这件事,嬴政亦是摆明了告诉他,这是一次考验,如果这件事办砸了,那么便说明,他真的不适合做皇帝,嬴政亦会重新考虑皇位的人选。
略微思索,扶苏知道,自己应该利用仅剩的时间去做一些准备了,于是,便改道少府。
说实在话,扶苏发觉自己用少府是越来越顺手了,可能也是由于自己在后世也是个技术宅的缘故,再加上,扶苏是借助于少府,方才成功制造了白纸,在这个公元前的世界,得到了第一笔立身之资。
少府于他而言,确是有着特殊的含义。
扶苏反复浏览了一番九江郡递过来的奏报,既然要去九江郡,自然不可能两脚一抹黑就过去了,要先了解一些情况方才能做出判断。
春旱,其实此时要命的并不是饿死人,因为,此时家家户户还有余粮,可以勉强度日。
而是因此,导致庄稼旱死绝收,然后紧接着,便是大规模的饥荒,最后如果饥荒蔓延开来,因为饥荒而死的人越来越多,势必会有可能形成瘟疫,然后使得更多人丧命。
而那些未死的百姓,为了活命,只能迁徙到其他地方,同时将瘟疫的病毒传到其他地方,最终导致瘟疫的扩散。
因此,如果不从源头遏制出这一次的灾难,那么,这一次去九江,其实并无多大的意义。
而最为要紧的是,就是尽快进行补种,避免春旱造成的绝收的情况的出现。扶苏知道,在公元前的世界,减产已经不可避免了,因此,如何降低损失便成为了扶苏首要考虑的问题。
或许自己应该在九江组织人力开挖渠道,只要能开挖渠道,引出水流灌溉田野,便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减缓春旱形成的灾情。
同时,这也是一样利在千秋的工程,因为,渠道挖好之后,每年只需要稍作修缮,便可以持续使用,而因此,即便日后此处再度遭受旱灾,也有抵御的能力。
不然大秦也不会对大工程如此热衷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好心办坏事
在秦国统一的征途当中,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工程便是郑国渠。
这个工程乃是在秦王政元年开始动工,当时,韩国惧怕秦国,便派遣水工郑国入秦,献策修渠,试图削弱秦国的人力资财,疲惫秦国军队。
可以说,韩国给秦国挖了一个超级大的坑,可是,秦国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那个时候,连仗都不打了,集中全部人力物力一门心思的修渠。
期间,郑国的间谍身份泄露,引发了秦王驱逐停留在咸阳六国士子的事件,然后李斯上了谏逐客书,李斯步入了嬴政的视野。
可是,嬴政非但没有处置郑国,依旧继续让郑国修渠,最后郑国渠得以修成。
关中平原本就沃野千里,而郑国渠修成之后,更是如虎添翼,灌溉面积达到了四万顷,即使到了干旱年份,也一点不慌。
秦国国力得以迅速恢复,韩国非但没有拖延秦国灭国的步伐,反而加速了这个过程。
秦国不仅从韩国挖的这个坑爬了出来,而且,还顺手把韩国给埋了。由此看来,其实挖坑埋人也是要看对手是谁的。
郑国渠,放到别的国家,妥妥会因为朝堂扯皮以及其他诸多原因最后半途而废,空耗人力物力,而放到了秦国,在耕战制度下,反倒成全了秦国。
修渠的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而扶苏离开咸阳宫的路上,也开始琢磨此事,不过此事是作为长远打算,想要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自然是不可能。
要想看到效果,起码也需要渠道修成之后,一年以上,方才可以。
马车缓缓停下,扶苏当即掀开门帘,步入少府。
如今,少府之中的官员对于扶苏来访已经见怪不怪了,都知道自家的顶头上司少府令章邯与扶苏相交甚好。
一路上不少人见到扶苏纷纷作揖,扶苏随手拦住一个官吏问道:“邯公在何处?”
“启禀公子,少府令正在里面办公,公子进去便知。”
得到答案,扶苏便将官吏放了过去,自身径直朝着里面走去。
少府之中,章邯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刚刚他接到一份统计报告,是今年销售的曲辕犁,在关中,曲辕犁的威力展现出来之后,少府瞬间多了大批的订单。
其中有不少勋贵甚至托关系,想要买上一些曲辕犁,章邯自然知道,因为军功勋爵制的缘故,这些人得到了爵位,相应的,也得到了大批的良田。
而如今,曲辕犁能显著提高效率,这等消息自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也因此,造成了这副局面。
还有一些豪商,也动用自己的关系,想要和少府牵上线,从少府拿到曲辕犁之后,拿到其他地方转手一卖,这钱就哗哗流入自己的口袋里了。
少府账面上一下多出了这么多钱,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政绩。
忽然一人走到章邯身边耳语了几句,章邯脸色一变,道:“快请。”
“不必了。”扶苏从门外走了进来,道:“邯公,扶苏此来是有事找你。”
说着,扶苏便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关于皇位之事自然隐去不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扶苏还是知道的。
“公子是说,陛下要公子去九江郡主持救灾事宜?”章邯眉头深深皱起,既然已经投靠了扶苏,自然凡事都要从扶苏的角度考虑。
在章邯看来,这件事对于扶苏来说,并无什么好处,而扶苏却要离开咸阳,这弊端实在是太过显而易见了。
上一次扶苏离开咸阳,冯去疾不就开始积极运作赢高成为皇位继承人一事么?虽然最后扶苏挖出了一个九鼎,顺带就把此事解决了,可是,万一扶苏再次离开咸阳,又从哪冒出来一个对皇位有想法的人怎么办?
一时间,章邯不禁忧心忡忡,于他而言,他现在和扶苏的纠葛太深,已然和扶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见章邯脸色有些难看,扶苏道:“邯公,有话不妨直言,你我之间就不必有什么忌讳了。”
见扶苏这么说,章邯旋即将自己将想法说了一遍。
扶苏微微点头,显然章邯说的这些,扶苏自然也是看到了,不过对于这一点,扶苏倒是并不担心。
除非他这个长子嬴政完全看不顺眼了,他才会最终竞争皇位继承人的资格。换言之,只要他还不是完全令嬴政失望,那么,嬴政就不会考虑下一个皇位继承人。
况且,这一年多以来,做下的种种事情,嬴政并非是视而不见的,而最近表现出来的一些不和,也只是表面看上去而已。
扶苏道:“邯公,不必忧心,父皇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所左右的,尤其是此等大事,父皇定然会思虑周全。”
“我等只需要做好父皇交给我们分内之事便好。”
看着扶苏的眼中闪烁的自信,章邯也是心中表示赞同,之前扶苏离开咸阳,冯去疾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可有效果?
身处咸阳,章邯自然是一清二楚,陛下表面上似乎对赢高有些改观,然而,实际上,只不过是做给冯去疾看罢了。
况且,扶苏公子也并未说错,国之储君,这等大事,陛下自然会在心中掂量,不会容许他人干涉。
“邯公,少府之中还有多少曲辕犁?”
曲辕犁这个利器扶苏自然要准备带到九江郡去,有了曲辕犁,补种之事就会事半功倍。
见扶苏问及这个,章邯当即和盘托出。
听到章邯说少府之中曲辕犁已经近乎销售殆尽,扶苏也是被吓了一大跳,不过旋即也就明白了过来,咸阳之中云集了那么多的勋贵,曲辕犁之利自然不会看不见。
扶苏旋即有些忧心起来,自己似乎是好心办坏事了。
可以想见,这些勋贵一旦投入使用曲辕犁,不管是耕种速度还是最终田亩的产量,必然优于一般的百姓。
而这些勋贵一旦握有大量的粮食,必然是要压低粮价,让百姓血本无归,最终破产,如此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一些自耕农变成了自己的奴隶。
第一百八十六章 应对之策
届时,这就会变成一场盛宴,一场关中地主豪强的盛宴。在去年之时,由于扶苏在六月份已经离开了咸阳,加之曲辕犁之利还未有太多人看到,所以问题并未特别明显。
而如今,经过一年的发酵,曲辕犁之利必然是人人可见。到那时,相比起勋贵豪强,既缺乏权势,又缺乏金钱的那些自耕农如何是勋贵豪强的对手?
无数自耕农将会因此而破产,最后卖儿卖女卖自己,而那些勋贵豪强在吞并土地之后,紧接着的操作便是操控粮价,牟取暴利。
而他扶苏,初涉这个时代,拿出曲辕犁,本以为会利国利民,其结果却是误国害民。
只怪那是的他,还是太过年轻,满脸希冀的以为,拿出了曲辕犁这等利器,必然会改变大秦,促进秦的发展,从而会让大秦的统治更加稳固。
这便是拍脑袋做决定,不经过实际调查最后造成的恶果!
殊不知,冒然拿出这等利器,不仅没有照顾到大多数的百姓,曲辕犁实际上还成为了少数人戕害百姓的利器。
扶苏感觉自己那时还是太过于一厢情愿了,此等利器,他们岂会视而不见?再加上有了一层仙人的光环笼罩,岂不是更是向着那些勋贵豪强招手?
而这些人又岂会乖乖放弃这块肉,只利用曲辕犁来提高自己田中粮食的产量?而不是利用曲辕犁这件利器,逼迫躬耕田野的良民成为奴隶?
看着章邯提供的那张报表,扶苏冷笑一声,其中一些人采购的曲辕犁数量远远超过自己的需求,借曲辕犁为己谋利已是昭然若揭。
难怪鲁迅先生会说--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扭扭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休说在这个公元前的世界,即便是在后世那个物质极为发达的年代,那些亿万富豪又有哪个不是得陇望蜀之辈?
谁会嫌自己碗里的肉多?
需要你时,便是一口一个兄弟,不需要你时,你也配和我称兄道弟?
工业革命造成的结果是羊吃人,是河流之中飘着妇女和儿童的尸首,如今,也只不过是吃人的对象换了而已,本质上却是并没有什么区别。
人性本恶,人心,素来是欲壑难填。后世有句玩笑话: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在此刻,可就不是一个笑话了,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如果没有足够强硬的大棒,那么最终这些人的选择并非是只要扶苏为他们提供的新肉,而是全都要。
在民间走访了半年,扶苏已然将刚来到这个时代的稚气与天真烂漫全都磨掉了,对于这些事情,扶苏看的比以往更为透彻,更为长远。
这个问题是他扶苏弄出来的,扶苏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如果不能有效解决这件事,那他扶苏可真就是罪莫大焉。
顺势而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自然不可能单纯的减少曲辕犁的销售来解决这样一个问题。
况且,倘若少府不再制造曲辕犁,只怕那些勋贵豪强也会花费重金请能工巧匠复制曲辕犁,有曲辕犁的成品在,要复制并非什么难事。
这和白纸不一样,即便是白纸,按照扶苏的预估,最多还能保密两三年,之后,只怕也要被人给破解了。
见扶苏脸色有些不好看,章邯颇有些疑惑道:“此事难道不好吗?”
扶苏对此倒是并不奇怪,很少有人能够从这一个微小的事物当中看的那么远,而他扶苏之所以能看的如此透彻,其中还有着两千年后的眼光。
这使得扶苏看待一件事情的角度往往是高屋建瓴。
扶苏道:“邯公,曲辕犁固然便利,可是,邯公有没有想过为何来采买曲辕犁俱是关中的豪门巨族?那些小民却是一个也无?”
扶苏这么一说,章邯略微思索,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只不过,仍有些想不透彻。
扶苏见此,也不再卖关子,将其中种种利害说与章邯。
蓦然间,扶苏想到了李斯,或许能妥善解决这件事,并且能压服众人的,不忌惮反弹的只有这个左丞相了,因为李斯身后站着的是皇帝,代表着皇帝的意志。
而对策嘛,自然是平抑粮价,这项对策在荥阳之时,扶苏就已经在给李斯的白纸上写明,想来,李斯已经开始筹谋草拟这方面的计划了。
只不过单靠一个李斯,似乎还有些危险,可如果再拉上蒙家呢?自耕农素来便是军伍的基本盘。
军中大半的将士都是自耕农出身,这也是为何大秦军伍能够横扫天下的原因。如果言明此事,扶苏相信,蒙毅不会不管的。
蒙家一旦支持此事,那么,便代表着军功贵族对此事的态度。那么,还有哪个勋贵豪强敢叽叽歪歪?
如此一来,可以说的上万无一失。
只不过,这件事还需要少府协助,扶苏略微思索,道:“邯公,今后,曲辕犁实现限购,同时,对于那些暂时购买不起的百姓,少府可以实行假贷的方式,租赁给百姓,登记造册,让百姓按年限还款。”
“此外,邯公,此次我去九江郡,我欲带走三分之一制造曲辕犁的工匠。”
章邯也是点了点头,这件事他自然要全力支持,不然最后真的逼着那些百姓卖自己,他这个销售曲辕犁的少府令可是有着滔天大祸,现在所谓的政绩,到那时,都是他章邯戕害百姓的罪证。
章邯略微犹豫,问道:“不知公子带那些工匠去九江郡有何用处?”
这一点,是颇让章邯疑惑不解的地方,要知道仅仅有工匠还没有用,还需要相应的场地作坊,以及各种原料的采买,都是问题。
而这些都不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的问题。
等最后一切具备的时候,只怕九江的春旱早就过去了。到那时,生产出的曲辕犁也解不了九江郡的问题。
第一百八十七章 欲往巴蜀
扶苏摇了摇头,道:“这些工匠我不是预备带到九江郡,而是巴蜀。”
带到九江郡,扶苏是心知肚明,那里是故楚之地,秦末的战火一旦席卷到九江郡,那他扶苏岂不是要白白拱手将这些工匠送与他人?
然后那些反秦的六国余孽再利用这些工匠打造器械攻击自己,那自己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章邯脸色更加疑惑,道:“公子,巴蜀那可是一块蛮荒之地,工匠带到那里又有何用?”
扶苏摇了摇头,根据他的了解,此时,巴蜀之地在世人眼中的确是一片不毛之地,整个天下,都甚少有人知道其实巴蜀之地其实是一片沃土平原。
所以,很少有人将目光投注到那里。
不仅如此,扶苏记得,巴蜀还有着丰富的铁矿,不说后世比较出名的攀枝花,即便此时,在巴蜀之中,卓氏和程郑氏也因为冶铁发家致富。
可以说,巴蜀之地,就是上天赐给大秦一块丰饶的宝地。
如果扶苏将这些工匠带到巴蜀,然后利用巴蜀之中那些狗大户的财力,必然可以迅速开始动工,大批量制造曲辕犁,之后,再顺长江直下,运达九江郡,其速度相比起陆运,不可同日而语。
后世诗仙李白不也有一句“千里江陵一日还。”
既然曲辕犁已经出现在世人眼前,扶苏自然要以此获取最大的利益。
扶苏略微说了几项巴蜀的数据,惊的章邯目瞪口呆。
旋即章邯便点了点头,既然扶苏公子说了,那么他自然会照办,自从追随扶苏之后,章邯可还没见到扶苏做过没把握的事情。
略微商议了一会儿,扶苏便离开了少府,而章邯也开始挑选工匠跟随扶苏出发。
而扶苏回到府宅之中,立即分别写了两份信函送到丞相府中以及蒙毅手中。
扶苏相信,李斯和蒙毅虽然为政敌,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两个人的态度应该是一致的。
翌日,朝堂上嬴政将扶苏出使九江郡的诏命颁布了一下,顿时引起众人议论纷纷。
有些大臣私底下以为大概扶苏又是做了什么惹皇帝不高兴的事情,才被一脚踹开咸阳。
还有一些大臣则是认为是陛下对扶苏公子的磨炼,其实是一次镀金旅游的差事。
而丞相李斯和上卿蒙毅眼中却是同时变的不同寻常,别人不知道嬴政这么做的深彻涵义,他们二人可是一清二楚。
尽管这么多年以来,楚地一直太平,并未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可不意味着楚地真正的太平无事。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谶言可是一直环绕在嬴政的心中,对于这一点,李斯和蒙毅皆是知晓。
李斯看向扶苏,按照他的猜测,应该是始皇帝预备以扶苏为诱饵,钓出隐藏在地下的楚国故旧,而蒙毅则是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
事实上,蒙家自秦昭襄王时期就已经和楚党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嬴政清洗朝中楚国势力,只不过因为蒙家牵扯不深,加上嬴政还要依仗蒙家统帅军队,制衡王翦的家族,所以,蒙家才并未列入清洗的名单,反而日益位高权重。
可是,蒙毅同样清楚,陛下对自己兄弟二人心中同样有着忌惮,正如当日的如日中天的王氏一族,一门三彻侯,在朝堂之上,哪个出声之前敢忽视这一家人?
即便是始皇帝,面对王家,有时候也需要郑重考虑他们的意见,因为,军中与王家沾亲带故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历次灭国之战中,提拔晋升的将领多半唯王氏一族马首是瞻。
为此,陛下才推出了蒙家制衡,同时暗中削弱王氏一族,才造成如今朝廷上的局面。
而今日的蒙家焉知不是昨日的王氏一族?蒙恬手握三十万大军,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嬴政忌惮三分了。
扶苏的娘亲是谁,这一点,蒙毅可是知道,如果这一次扶苏在出使九江郡的途中,和一些旧楚的势力有什么瓜葛,那么,可算是触了陛下的逆鳞了。
嬴政这一生最为痛恨之事无疑就是背叛,先是他的兄弟长安君成蟜叛乱,接着他的母亲赵姬试图废去他的王位,另立秦王。再之后,昌平君熊启反叛。
而如今扶苏倘若再和一些故楚的势力有什么暗中的纠葛,无疑,在始皇帝看来,就是自己儿子想要反叛。
接下来朝堂上商议的事情,则和扶苏没有多大关系了,因此,扶苏也就没有继续关注,加之这些商议的内容,太过枯燥,因此,听的扶苏是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朝堂会议散了之后,扶苏便抢先一步跟着嬴政回到了后殿之中,将自己的行程安排向嬴政汇报了一遍。
听到扶苏说想要先去巴蜀一趟,然后再顺流而下,到九江郡,嬴政略微思索,便同意了下来。
巴蜀,因为蜀道的艰难,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派人前去察看过,此次,倒不如让扶苏持节,前去敲打一番,加深一下对巴蜀的控制。
况且,此次嬴政的打算本就是磨炼扶苏,九江郡具体的赈灾事宜早就布置下去了,扶苏此行只不过是去察看一番赈灾事宜具体进行的如何,对民情,对官场,都有一个深彻的了解。
禀报完这些事情,扶苏方才回到自己的府宅之中。
同时写了几张请帖发了出去,上一次离开咸阳,乃是被贬谪离开咸阳,自然没必要举办一次晚宴,而这一次,却是不同。
同时,扶苏还要一些事情最后和蒙毅、章邯他们商谈一番。离开咸阳,意味着自己收到咸阳城中的消息比别人慢了许多,这时候,就需要自己这些盟友来帮衬自己。
同时,也是最后将关于平抑粮价的事情和蒙毅敲定下来,尽管扶苏心中相信蒙毅不会因为政敌的关系,因此提出反对的意见,可是,终究还是令人有些不放心。
曲辕犁的祸端是他惹出来的,所以,扶苏知道,自己必须妥善处理这件事。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宴会
夜幕徐徐降临,扶苏的宅院如今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宴会的场所。
一个个下人、侍女来回在厅堂前穿梭。
数十件乐器也被搬来,布置在屏风后面。
还有歌姬、乐师在后面厢房准备。
扶苏略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生生感到在公元前的世界,举办一场宴会需要耗费的心神,实在是太过繁琐了!
偏偏还一步不能省略,一步不能错。不然,便是失礼。中华自古以来,自诩礼乐之邦,虽然大秦以兵威临天下,但终归这些仍是不可缺少之物。
因为,大秦毕竟是诸夏的一员,而不是塞外的那些蛮夷部落,不通礼仪,不通王化之所。
大秦虽然世据西隅,可是,从未放弃过自己的诸夏的身份,在与戎狄人一次次血与火的拼杀之中,方才在这里站住了脚跟,为此,秦国的四代君王相继在战争中殒命。
其中,秦也从未忘记东出,穆公之时,秦便有意东出与列国争锋,只可惜,崤函一战,彻底让秦受到了重创,不复东出之念。
再其后,便是秦孝公时期的商鞅变法,到了惠文王时期东出之策,到了昭襄王时期彻底崛起,终于,大秦以不可抵挡的大势在始皇帝手中摧拉枯朽一般扫灭了六国,统一的天下。
回顾秦国历代君臣百姓奋斗的历史,扶苏仍是感到热血上涌。
入夜以来,第一位来到扶苏府上的客人是少府令章邯,章邯躬身拜道:“公子,章邯略备薄礼来为公子践行,祝公子此去一番风顺。”
“多谢。”扶苏走上前去,道:“还请邯公入内……”
章邯之后,又是一队马车迎面驶来,扶苏赶紧迎上前去。
来人正是蒙毅,蒙毅步下马车,连忙道:“闻公子远行,臣不能为公子多做些什么,只能略备薄礼,以表心意。”
说着,便有家臣捧着礼盒走了进去。
接下来来的人有些奇怪,乃是扶苏的一众“兄弟们”,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扶苏还认不全他这二十二个兄弟,至于亲情,那更是淡薄。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其实都是自己的竞争者。这一句话不是什么虚言,因为自己这些兄弟的背后的母系势力往往就是那些山东六国,为了笼络人心,嬴政后宫之中自然不乏山东六国的公主,而这些人也恰恰是政治联姻的产物。
扶苏穿越之后,也曾细查过自己的母亲是谁,在原主的记忆之中,对此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似乎在七八岁之后,扶苏便再也未见过他的母亲。
而暗中探访的结果却是所有人对此都讳莫如深,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这更是让扶苏心中感到疑惑,暗叹自己是不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话题。
将自己的这些兄弟迎进宅中,扶苏继续在门外恭迎客人。
接下来到的人无非便是宫廷之中一些宦官,以及咸阳之中的九卿,列侯一类的人物。
一个个宾客纷至沓来,而嬴政也派遣宦官送来了一百金,作为礼物。
又略微等候了少数时间,扶苏看到了一辆车过来,扶苏认了出来,那是李斯的车驾。
李斯在儿子李瞻的搀扶下走到了扶苏面前,扶苏躬身道:“丞相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斯笑道:“公子,南楚九江郡之事就拜托公子了。”
李斯挥了挥手,道:“老臣年迈,就不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一道了。这份薄礼是老臣为公子准备的,还望不要嫌弃。”说着,身后便有人将礼物奉上。
“多谢丞相盛情。”
的确,曾经李斯和扶苏势同水火,而如今,李斯能来,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望着李斯的车驾消失在幽静的街道尽头,扶苏怔了怔神。
“公子。”一人走到扶苏身边,道:“宾客都在等着呢……”
“知道了!”扶苏回过神来,走向客厅。
此时的扶苏府邸彻底变的灯火通明,一盏盏油灯将扶苏的府邸照的通亮,如同白昼一般。
厨房之中,炉火舔舐着大鼎的底部,大鼎之中,装满了各色鸡鸭鱼肉这类肉食,一时间,整个府邸都四处飘散着肉香。
上百坛美酒也已经开封,侍女们将这些美酒佳酿送到宾客面前。
客厅中央,丝竹管乐之声齐鸣,众多舞姬偏偏起舞。
看到这些,扶苏微微点头,显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什么茬子。扶苏步入客厅之中。
“公子……”一时间,不少官员、贵族纷纷起身,举杯致意。
只有蒙毅、章邯这类扶苏的铁杆盟友才安坐在座位上,不过也微微欠身,表示致敬。
扶苏一路打着招呼,走到了主座面前,拍了拍手,立即歌舞便止住。
众多舞姬盈盈一拜,方才缓缓后退到屏风后面。
扶苏端起酒樽,站起身来,道:“承蒙诸位不弃,大驾光临,扶苏诚惶诚恐,谨以此杯敬诸公。”
说完,便将酒樽之中的佳酿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起身,端起面前的酒樽,对扶苏举杯道:“敬公子!”
随即纷纷掩袖而饮。
屏风之后,歌声再起,厅堂之中,舞姬翩翩起舞。一曲舞罢,整个扶苏的府邸之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作为这次宴会的举办者,扶苏自然是端着酒樽,一席一席的前去敬酒。自然不可能每桌都将满满的一樽酒一饮而尽,对于不甚相熟之人,往往是浅尝辄止。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因为地域的不同,往往也造就了各地美酒不同的风情。
燕赵北地,苦寒之地,其酒便进口如刀,穿腹似火。吴越为鱼米之乡,其酒便清冽绵长,齐鲁民风淳厚,其酒便品高味正,楚酒,甜糯。
而扶苏此次宴饮,自然是秦酒,正如秦人的性格一般,秦酒初入口之时或许不觉如何,然后劲力却是甚大。
敬酒一轮,扶苏也是有些微醉,也幸好此时酒的度数不是很高,扶苏还勉强撑得住。
如果说此时玩什么蒸馏酒之类的,估计会血本无归。因为上层的贵族士大夫所饮之酒恰恰是这种酒最为适宜,蒸馏之后的酒反而不会被贵族接受。
第一百八十九章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蒸馏酒此时只有在下层百姓之中才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在经历了繁重的劳作之后,没有什么比酒精更能麻木自己了。
而如果销售的对象是一般的百姓,姑且不论秦律允不允许,单单就成本而言,就是血本无归。
扶苏再度饮下一樽酒,然后走到蒙毅身边,道:“蒙卿,还望蒙卿能够摒弃彼此政见不同,与丞相一同玉成此事。”
蒙毅也是举起酒杯,道:“公子,臣明白其中利害,自不会误事,还请公子放心。”
自从接到扶苏的信件之后,蒙毅不是没有犹豫过,毕竟,李斯和他们蒙家之间彼此的隔阂实在是太深太深。就比如李斯的长子李由出任三川郡守一职,就遭到蒙恬激烈的反对。
最后还是陛下强行摁下此事,李由方才担任了三川郡守。
可思虑良久,蒙毅还是决定暗中帮李斯一把,因为,此事主要是李斯在做,自然,作为丞相,李斯已经吸引了一大波的火力与不满。
既然如此,倒不如做成此事,况且,扶苏此言亦是利国利民之言,大秦的耕战体系所依赖的正是遍布在关中平原上的那些自耕农,倘若任由那些勋贵豪强迫害百姓,那么蒙家便是自掘坟墓。
没有兵权作为支撑的蒙家还算什么?
了却心中这桩事,扶苏又和蒙毅略微交谈了几句,便移步到章邯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
最后,才回到主座,尽情欢宴。
曲终舞罢,扶苏的府邸已然是狼藉一片。
扶苏走到门外,看着外面的月色,二月春寒,一阵寒风吹在了扶苏的脸颊上,顿时令扶苏清醒了不少。
只是,酒精的力量,仍让他有些迷醉,这样的感觉是扶苏从未有过的,自来到这个世界,扶苏一直甚少饮酒,不仅是大秦的命运一直让他揪心,更是因为怕酒醉之后吐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扶苏凝视着这般夜色,他想到了很多,他知道在山东六国故土上有着许许多多对大秦充满憎恶之人,亦有着无数英雄豪杰。
终有一日,我要纳天下豪杰入我瓮中!
扶苏蓦然间脱口而出: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扶苏仅有的一丝意志控制着自己,他知道,即便是曹孟德这句诗,亦是有一些犯忌讳,若是再进一步,就会有人指责他意图谋反了!
而此刻,也唯有曹孟德这句诗颇合他的心意!
若是能让四海臣服大秦,若是能让大秦的百姓安居乐业,若是炎黄子民始终能够屹立在世界之巅,那么,他扶苏不管付出何种代价都愿意!
在侍女的搀扶下,扶苏方才回到了后院,躺在了床上……
一夜无话,天明时分,扶苏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了一番,然后前往咸阳宫。
咸阳宫中,钟鼓齐鸣,礼乐大奏。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两位尚符玺令郎一人捧着一个长长的玉匣,另一个人手中捧着边角用黄铜包裹起来的铜匣,来到君前,躬身递上。
嬴政将玉匣打开,扫视了群臣一眼,道:“长子扶苏听朕诏命。”
早就恭候在一旁的扶苏躬身出列,道:“儿臣扶苏恭候父皇诏命。”
嬴政郑重将玉匣之中的旌节拿了出来,握在手中,庄严肃穆道:“节,假社稷、宗庙之权柄,授汝之物,汝当戒骄戒躁,以国家社稷为重。”
说着,嬴政同时将包裹在旌节上的布帛解开,露出了一截用竹子制成的筒状物体,在顶端,有三重旌毛依附其上,颜色光亮鲜红,如同跳动的火焰一般。
“臣谨奉诏,万死以报父皇,节在人在,节亡人亡!”
扶苏所说这句话并非是虚言,因为,此时,节,便是皇帝的颜面,是国家的尊严,不容践踏。
为何汉代苏武即便被流放到苦寒之地也不愿意屈服,便是因为他是汉朝的使臣,他手中握着的旌节是汉朝的尊严,因此,他不能屈膝投降。
同样,为何张骞出使西域,历经千辛万苦,仍要回到中原,便是因为他是汉朝的使臣,他所代表的仍旧是一个国家的尊严。
古语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其缘故便是在于此处,只不过,由于南宋那些混账的无能,这句话反而成为了逼迫妇女去死的信条。
这句话,也因此由最初捍卫国家民族尊严的涵义变成了一个迫害妇女的罪证!
嬴政将另一个铜匣打开,从其中取出一把利剑,百官皆是心中凛然,嬴政道:“此乃太阿剑,昔年武成侯率军伐楚,功成之后,献太阿于君前,朕今日将此剑赐予汝。”
“亦有诫言于汝,小子仔细听之!”
“太阿为欧冶子所铸名剑,若正入正途,自有无上神威,横扫八方宵小,然若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则有社稷崩坏,国家灭亡之祸,小子当谨记之。”
“儿臣扶苏谨记于心,不敢忘怀。”
嬴政郑重将太阿剑交托到扶苏手中,随即挥了挥手,韩谈立即端着一个檀木盘走了出来,木盘之上,放着一个玉盒,在旁边,还有一条长长的丝带。
嬴政将玉盒打开,将其中的符信以及旁边的印绶郑重交托到扶苏手中,最后叮嘱道:“扶苏,你是吾儿,亦是国家之臣子,九江郡、长沙郡、巴郡、蜀郡四郡之事,朕尽托付于你。”
“唯盼君为我大秦社稷之臣,为国尽忠!”
说完,嬴政对着扶苏,非常隆重的深深一拜。
这意味着此刻,嬴政和扶苏之间已然脱离了父子关系,而是君臣相托。
扶苏心中讶然,没想到嬴政给自己的权限当中还包括长沙郡,可听到后面,尤其是看着嬴政对自己一拜的那一刹那,扶苏诚惶诚恐。
扶苏连忙叩首:“父皇厚爱,儿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负父皇重托。”
然后,将太阿剑寄在腰间,手中握着符信与绶带,捧着旌节,亦步亦趋,走向远方……
秦始皇三十六年,春二月十七,大秦长公子扶苏授节,为九江、长沙、巴郡、蜀郡四郡使节,出咸阳。
第一百九十章 离京
扶苏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咸阳宫,在扶苏身后,有着三百精锐的将士,这是新军第一次展露在众人面前。
不过,这些新军座下的马匹依然是没有装备马蹄铁、马鞍之类的马具,其目的自然是为了保密。
此次扶苏出巡,乃是持节镇抚地方,并非去前线作战,有三百将士随身护卫,已然足矣。
而新军的统帅正是英布,在扶苏身侧,长史司马欣随行。
皇陵一事完毕之后,司马欣的才干得到了展示,此次持节南下,亦是嬴政有意让他辅佐扶苏。
咸阳,两侧街道上,此时已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
百姓皆是簇拥在街道两旁,伸长了脖子,看向了咸阳宫。长公子扶苏持节南下这样的一个消息传开之时,数不清的百姓都自发来到此处,盼望能够见到扶苏一面。
郎中令、卫尉、咸阳内史所掌控的军队全员出动,维持秩序,可此时,依旧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九鼎之后,扶苏在关中的声望已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不少百姓心中已经默默接受扶苏将是新一代帝国继承人的设定。
而在街道两侧,高高的阁楼上,一个个青春的少女、小娘眼中饱含期待之色,面色之中带着些许春意。
伴随着时间的推迟,午时已到,咸阳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一位年轻的贵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手持王杖栉节,拿着太阿剑,矗立在战车之上。
在太阳光的照射之下,扶苏此刻仿若沐浴在阳光之中,犹如神祗一般,令人生出顶礼膜拜之情。
众人口中惊呼:“不愧是始皇帝之长子也!”
众多少女看到这一幕,一个个瞪着美目,忍不住捂住小嘴,心中又惊又喜,犹如小鹿乱撞。
看着他威风凛凛的样子,众多少女皆是陷入迷醉之中。
扶苏却是心中暗叹:“怪不得世人对权力如此艳羡,仅是这等出使的仪仗已然让人心中生出崇拜之情。若为皇帝,那又是何等景象?”
出了咸阳城,副使司马欣却是要和扶苏分道扬镳,早已事先商定好,九江赈灾一事,司马欣先往九江郡,而扶苏则是前去巴蜀,然后再赶往九江郡。
司马欣恭声拜道:“公子,上卿要在下向公子传达一句话,说公子一路上万勿和一些不知底细的人有所粘连。”
“可是上卿原话?”
“此话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是上卿原话。”司马欣道:“上卿叮嘱我,说让我离开咸阳城之中,再告诉公子。”
说完,司马欣便拜别而去。
扶苏却是愣了愣神,有些不明所以。从今早咸阳宫,扶苏就感觉其中似乎透着一股不寻常,而蒙毅让司马欣代为转达,更是蹊跷。
需知,昨日宴会之时,蒙毅决然不会找不到机会,向自己详细述说此事,可却偏偏没有,而是让司马欣代为转达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难道是怕自己深究下去?还是在咸阳城中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看着手中的栉节以及太阿剑,扶苏本有的一丝疑虑伴随着蒙毅这一句莫名的叮嘱,更是加重了几分。
嬴政授自己栉节那一段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将太阿剑给自己的那一段诫言此时在扶苏看来,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然若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则有社稷崩坏,国家灭亡之祸。这句话,扶苏本来以为嬴政说的是楚国,是嬴政要自己以楚国为前车之鉴,小心谨慎。
此时看来,似乎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尤其是最后嬴政的叮嘱,盼君为我大秦社稷之臣,为国效忠。这似乎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劲啊!
扶苏相信,嬴政说这些话一定有一些因由,短短不可能是无中生有,一个顶端的政治家,绝不会去做一些无用之举。
只不过,如今他还看不透这其中的奥妙。
…………
二月下旬,秦岭树木葱茏,又渐渐焕发出了生机。
四面的高山冰原,将巴蜀之地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而在北面,耸立着的正是与秦岭相连的大巴山。
这一路的崇山峻岭,让蜀道变的格外的艰难难走。以至于千年之后仍有一位伟大的诗人,见到石栈天梯相勾连的蜀道,一时诗兴大发,叹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一路走来,扶苏却也是感受到了蜀道之艰难,一些狭窄地域,只能允许一人通过,身旁是石壁,而另一侧,却是万丈的深渊。
扶苏朝身侧道:“司马昌,闻汝高祖父乃司马错?”
扶苏身后一人立即拱手道:“公子所言不错,司马错确是臣之高祖父。”
扶苏点了点头,赞道:“先惠文王之时,司马错为我秦国开拓巴蜀之地,功莫大焉!”
司马昌立即恭声拜道:“臣替高祖父谢公子赞誉!”
扫视了一眼前方的道路,扶苏问道:“昔年,高祖父是否就是由此进入巴蜀之地,为我大秦开疆拓土?”
司马昌眼中闪出一抹自豪的神情,道:“启禀公子,此处乃褒斜道,正是昔年高祖父入蜀之路。”
“此处本无如此宽敞,惠文王之时,为让大军顺利于此通过,便将栈道进行加宽和加固,方才令大军得以通过,其后,昭襄王之时,又是修缮一番,长平之战之时,前线粮草吃紧,巴蜀之粮多是由此运入前线。”
对于这些历史,司马昌如数家珍,这是先祖的荣耀,一直以来,司马昌都是铭记于心。
“臣却是不肖,只做了一个铁官,未曾如同高祖父、祖父那般为我大秦沙场征战,开疆拓土。”
扶苏看着司马昌的神色,笑道:“这你却是不必懊恼,铁官,于国家社稷而言,亦是重中之重。”
“你虽未为我大秦沙场建功,可谁言建功定是在沙场之上?今日,我带你入蜀,正是为了给你一个建功立业之大好时机。吾闻,巴蜀之中,多有铁矿,汝若是用这些铁矿为我大秦将士铸造精良之铁甲兵器,或是为百姓农具,与尔高祖父想比,其功勋未必逊色多少。”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初入蜀郡
“臣谢公子信任。”
司马昌躬身一拜,仅仅从刚才扶苏的只言片语之中,司马昌便断定扶苏公子极为看重这块地方,若是未来扶苏公子继位,在此地任职的官员做出一些政绩,都会快速进入扶苏的视线。
本来,司马昌仍对少府令章邯调自己入蜀仍有些不满,而此刻,这些不满尽数化作了喜悦之情。
看着司马昌的神色,扶苏心中的确有意将司马昌安置在巴蜀一带。
一则便是司马昌此刻在少府担任的职位乃是铁官一职,对于铁器的铸造和贸易都是极为熟悉,有他在,自己在巴蜀之中,冶铁大业便可以轰轰烈烈展开了。
二则便是司马昌的高祖父乃是司马错,惠文王之时,司马错在秦廷的支持下攻略巴蜀,也因此,司马错的个人声望在巴蜀之地无人能及。如今司马错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是,作为司马错的子孙司马昌,在巴蜀同样会有着特殊的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司马昌乃是司马迁的祖父,只不过,此时的司马迁连个精子状态都不是,历史早已因为扶苏的到来,变的面目全非。
看着褒斜道,扶苏若有所思。要想彻底掌控巴蜀之地,化巴蜀之地为天府之国,唯有再度开辟加固入蜀之道路。
所谓要想富,先修路。只有道路通畅,才可大大加深对当地的控制。同时,也可以投入资源,促进当地的发展。就比如此刻的岭南之地,单单公文传送到咸阳,就需要两月之久,秦廷对于岭南之地,根本就是鞭长莫及。
显然,此刻扶苏已经有意再度加固和拓宽褒斜道。只不过这工程的费用,扶苏还没有着落,按照扶苏的预测,未来十年乃至于更久,秦廷都将不会有足够的资金投入到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
单单是山东六国的叛乱,就已经足够让秦廷头疼了,更别说平定叛乱之后,还要投入资源,对地方进行镇抚和重建。
倘若不投入资源,仅仅是为了平定叛乱,就很容易变成剿而复叛的局面。
刚刚将此处叛乱剿灭,大军离开没多久,便又会再次陷入叛乱,如此反复,其最终的结果便是大秦因此不断的流血,然后直至灭亡。
三月初,扶苏方才踏上了巴蜀这块富饶的土壤,看着脚下的泥土,扶苏露出了微笑,蜀郡的郡治正是成都,位于成都平原之中。谷物可一年两熟,的确是上苍赐给大秦一块宝地。
只不过,这么一大块的宝地却只是初步开发,可以说,此地发展的潜力极大。
一路前行,扶苏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此处,乃是临邛,土壤肥沃,地当要冲,而这座城池,亦是在惠文王时期,蜀守张若修建的,与临邛一道修建的还有成都、郫县。
扶苏却是并未进城,瞥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西斜。
扫了一眼四周,众多青壮在田野之中躬耕,其中,亦有不少妇女在其中劳作,还有一些七八岁大的孩子亦是在一旁帮忙。春耕之时,每一分光阴都十分珍贵,故而,往往是全家老小齐上阵。
只不过,因为扶苏一行人的到来,所有人面色之中皆是带着警惕,虽仍是劳作,但扶苏感觉的出来,始终有那么几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这一行人。
对此,扶苏却是并不在意。
正好,一位老人肩上扛着农具,手中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沿着道路,似乎正要归家。
见到这一幕,众多男子却是纷纷停下手中的农活,瞩目而视,神色之中充满了紧张。
扶苏示意众人给老人让开一条道路,以表示自己等人没有恶意,同时,上前拜道:“老丈安好!”
老丈一头华发,精神矍铄,走到近前,扶苏方才看到老丈所使用的的农具,却是木制的。
临邛等地纳入秦廷的管辖已有许多的年头,且此地并非是一些穷乡僻壤之所,即便用不上铁农具,用青铜制成的农具也算尚可,何以会落到如此地步?
扶苏目光朝田野扫去,却是发现那些青壮的手中同样是木制的农具,连一件青铜农具也无。
老人看着扶苏,又看着扶苏身后那数十名干练的随从,心中不免震惊,而老人身边的孩子则是被吓的躲在老人的身后。
看到这副情景,扶苏挥了挥手,道:“拿块饴糖来。”
糖,在古代,极为贵重,堪称是顶级的奢侈品,只有贵族方能享用,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糖,用来孝敬长辈或是祭祀先祖,那也是极能体现身份地位之事。
《诗经·大雅》:“周原朊朊,堇荼如饴。”其中所说的“饴”正是周代的一种甜食,亦是扶苏此刻拿来的饴糖。
扶苏带着微笑将饴糖送到老丈身后七八岁的孩子手中,接过饴糖,略微舔舐了一下,瞬间,孩子眼中露出惊奇的目光。
老丈看着扶苏一行人,躬身拜道:“贵客,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咸阳……”扶苏笑道:“老丈年岁大了,不必如此多礼……”
说着,便走上前欲将老人扶起,却被一旁几个年轻人拦住,满脸戒备的盯着扶苏。
老人立即呵斥道:“不得无礼!”
老人听说扶苏一行人是从咸阳来的,立即眼中带着几分兴奋之色,不过仍旧有些不放心问道:“贵客,你真是从咸阳来的?”
“自然!”扶苏笑着将老人扶了起来。
得到扶苏的肯定回答,老人眼中闪烁着激动的神色。咸阳,在老人听来,是一个极为陌生却又神圣的词汇。
“不知老丈名讳?”
老人道:“我姓司马,我本无姓,只记得有一年蜀侯公子作乱,我险些饿死,幸赖司马将军给予我一块饼和一袋水,我方才活了下来。其后,我又为将军充作向导,指明道路,所以,司马将军特许我随其姓氏……”
老人眼中带着追忆的神色,说起这些往事,眼神之中充满了自豪。
第一百九十二章 蜀郡豪强
“蜀侯公子作乱?”扶苏在脑海之中搜寻了一下,却好像并未见过相似的文档记载,旋即,疑惑的目光看向司马昌。
司马昌道:“公子,那是昭襄王六年时候的事,当时蜀侯的公子煇在蜀地作乱,反叛大秦,其后,高祖父奉命讨伐叛军,最后平定了叛乱。”
听司马昌这么一说,扶苏便明白过来,惠文王之时,虽已将巴蜀纳入秦国的版图,可是,对于巴蜀之地,实行的却是羁縻政策,实际上,由于道路艰难,当时秦国国力还不是十分强盛,对于巴蜀之地的掌控仍是不足。
只能降封蜀王为蜀侯,以此作为牵制,所以,巴蜀之地屡有反复,真正太平到现在并未有多少年。
司马昌这番话落入老人耳中,却是犹如平地惊雷,老人满眼不敢置信的神色,当即跪服下来道:“你是司马将军的后裔?”
司马昌慌忙将老人扶了起来,连扶苏公子都对老人以礼相待,而他却是让老人跪下,让公子如何看?
司马昌恭敬道:“老丈,不必如此,司马错正是吾之高祖父。”
看到这一幕,扶苏却是暗自震动,看来当日司马错征服巴蜀之时,不仅为大秦征服了巴蜀之地,亦是征服了巴蜀的民心呐!
以致于数十年之后,巴蜀的百姓亦是对他心存感念。
扶苏对此却是有着前所未有的振奋,巴蜀百姓心向司马,这步棋对于扶苏来说又走对了。因为司马昌本就是大秦的官吏,自己恰恰可以利用这份民心,为自己所要谋划之事,减少诸多阻碍。
司马昌眼角瞥了扶苏一眼,十分知趣道:“老丈,这是咸阳来的贵人。”
扶苏先前所表现出来的礼节,令老丈十分有好感,再加上扶苏那自来熟般的打交道方式,一时之间,扶苏和老丈两人无话不谈。
司马老人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丈,据我所知,临邛素来土地肥沃,我大秦亦在此建城,何以你们手中所用农具俱是木头所制?”
说到此处,司马老人也是叹了一口气,道:“公子不知啊,这农具我等也是知晓,那青铜农具、铁农具快捷,只是,我等实在是买不起,唯有那些城中的贵人家中田亩所用农具才是铁制的。”
“买不起?”扶苏讶然,这价钱是订到了多离谱的地步,才会造成这副局面。
“那些贵人是?”扶苏疑惑问道。
司马老人答道:“自然是郡守、郡监、主簿啊!还有卓家与程郑氏。”说到此处,司马老人话语变的低沉。
显然,长久以来,受这些人的盘剥不少。
扶苏却是岔开话题,如今,扶苏已然能够轻易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同时又问起这临邛其他一些事情。
司马老人也是没有什么顾忌,和盘托出。
很快就将这里的情形与扶苏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当年,司马错征服巴蜀之后,为了安定民心,秦廷对于巴蜀之地的百姓颇为照顾。
一时间,巴蜀的百姓几乎过上了天堂般的生活,有专门的官吏来此指导农事,教导他们如何耕作,收获。
除此以外,税收也是极低,还有着诸多政策上的扶持。
巴蜀的大多数百姓家中因此有了余粮,可是,伴随着时间的推迟,由于蜀道艰难,巴蜀之地便成为了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当地一些最先富裕起来之人开始与郡中官员勾结在一起,把持权力。
巴蜀之地,豪强开始出现了。
而司马老人口中的卓氏与程郑氏,俱是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从山东六国迁徙到巴蜀之地豪门富户。
对于官场之事,比之一般人,有着惊人的敏锐,再加上,精于算计,一时间,卓氏和程郑氏这等外来户却是压在了巴蜀本地这些土著的头上。
依靠着铁矿山,卓氏和程郑氏迅速发家致富,短短数年之间,就坐拥无数訾产,比之在山东六国之时,丝毫不让。
其中,卓氏拥有的奴仆达到了一千人,更是在此处修建了田园水池,在其中,享受游玩射猎之乐。比之一般的国君,也是毫不逊色。
而程郑氏所拥有的的财力与卓氏相比,却是大致相等。
若是这等情况出现在山东六国哪一处,只怕是没两天秦吏就会找上门来,紧接着,便是面临破家灭门之祸。
而由于巴蜀之地的闭塞,所以,卓氏、程郑氏不管在巴蜀之地多么富贵,享受的乐趣堪比君王,只要买通了郡守、郡尉这些官僚,那这样的消息便传不出去。
郡守、郡尉俱是因此得了好处,又怎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真是作死啊!”扶苏喃喃自语。仅仅从司马老人口中所知,卓氏和程郑氏二人短短数年之间积攒的财富就压过了滇蜀的居民,而其中,铁器的制造,基本由这二人垄断。
是故,铁器的价格被定的极为高昂,这便是垄断最后造成的结果。而对于铁器的销售,卓氏和程郑氏却是丝毫不担心,因为西南还有着诸多小国,那其中的国君、贵族对此俱是有需求,自然,铁器不愁销路。
至于这巴蜀百姓的死活,谁去管?他们巴不得这些人破产,然后好用极低的价钱将他们买下来,作为奴仆。
不然,卓氏那么多奴仆哪来的?
而巴蜀的百姓种植的粮食,更是在成熟之后,被这些豪强趁机压低粮价,用极为低廉的价格将粮食买走。
听着司马老人的讲述,扶苏呵呵笑了起来,只不过面容却是变的越发冰冷。
在后世之中,那些资本主义国度,拥有权力的资本家不仅对于殖民地的居民极尽压榨,对于本国的百姓,亦是敲骨吸髓。
资本家眼中没有国界,有的只是利益!
而在这个公元前的社会,更是如此,这些官僚豪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利可图的机会的。
看来,蜀郡之事,他是非插手不可了!
他是皇帝的使者,假皇帝之权柄,替皇帝行使君王职权,岂能不管?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小民百姓之悲哀
又是寒暄了些许时间,扶苏恭声道:“多谢老丈为晚辈解惑。”
旋即便命人取来一些粟米以及一些肉干,此外还有一些食盐,扶苏恭声道:“老丈,区区薄礼,万勿推辞。”
司马老人本欲推辞,只不过看扶苏拿出来的东西之中并无财帛,方才收了下来,司马老人笑道:“贵客远来,不如到老朽屋舍之中歇息一晚。”
“多谢老丈!”扶苏拱手拜道。
旋即扶苏丝毫不顾老人身后孩子身上的尘土,直接抱在了怀中,小孩由于之前那一块饴糖,却也是并未哭闹。司马老人见到这一幕,并未阻止。
“老丈,这是你的重孙儿?”看了看老人的年纪,扶苏心中大致做了一个判断。
此时女子到了及笄之年便可出嫁,也就是后世的十五岁,故而此刻,扶苏才会如此揣测。
司马老人点了点头,旋即便在前面领路。约莫走了一会儿,扶苏方才看到前面一座屋舍,相比起周围,却是别无二致。
扶苏眼中没有丝毫嫌恶之意,径直走了进去,相比起扶苏,扶苏身后有些人就有些受不了,一直以来,在咸阳他们虽然谈不上养尊处优,却也是从未住过如此糟劣之所。
只不过扶苏在前,他们也只好忍住不说。
这等异样,自然被扶苏察觉出来,当即道:“老丈无多少房舍,尔等前去村外露宿扎营。”
“诺。”扶苏这道命令,却是让跟随扶苏的许多人送了一口气。
“咳咳--!”
忽然,屋中一阵咳嗽声传来,司马老人听见这声咳嗽慌了神,急忙跑进屋中,扶苏亦是紧随其后。
扶苏走进屋中,便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面色青白,浑身削瘦,长久的病痛显然已经折磨了他许久。
司马老人倒过一杯水,匆匆来到床前,小心的喂了下去。
等缓过一口气来,床榻上的青年也看到了扶苏等人,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司马老人解释道:“孙儿,这些是咸阳来的贵客。”
随即,司马老人又朝扶苏解释道:“我孙儿卧病在床,不能行礼,万勿见怪。”
司马昌道:“老丈,为何不寻一医工,以药石诊治?”
司马老人一听,却是脸色一黯,不欲多说。扶苏却是急忙止住司马昌的话头。
的确,作为大秦的官吏,纵使再贫困,保证一家老小温饱是绰绰有余的,而家中若有人生病,自然也有钱请的起医工为其诊治。
而像司马昌这等官吏,更是对小民百姓的百姓的悲哀知之不详,某种程度上来说,司马昌也算是勋贵之后,从一出生,便未曾尝试过饥寒病痛之苦。
这与晋惠帝所言“何不食肉糜”何其相似,都是因为自身所处的位置,局限了自己的眼界。
而扶苏由于曾经有过一段游历民间的经历,对于这些人,却是由一定的了解。
扶苏道:“去将军医请来。”
此次,伴随扶苏入蜀的护卫本为新军,自然必不可少配备军医。只不过,军医却不是为普通士卒配备的,而是军中一些长官配置的。
没过多久,一人背着药囊前来,扶苏当即让开身子,示意其上前为青年看病。
军医也是会意,为青年诊断之后,对扶苏道:“公子,此人乃是因为被人重殴之后,淤血聚在胸口,再加上长久心情抑郁所致。”
“若要解此人病痛,可是难事?”
“不难,只需几副膏药再加上一些汤药便可痊愈。”
军中素来跌打损伤,不计其数,在军医的手中,没见过一千也有八百了,要医治对于军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军医旋即便从药囊之中弄出了一副膏药,贴在了青年的胸口,然后走到门外,开始为青年熬制汤药。
司马老人愣了愣神看着这一幕的发生,等反应过来之后,立即跪地,道:“多谢公子救我孙儿性命,我愿为公子做奴做仆,报答公子。”
司马老人如何不知这对于扶苏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可是对于他们一家来说,却是恩情大过了天。
扶苏赶忙将司马老人扶了起来,道:“老丈,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折煞晚辈了!”
将司马老人扶起,扶苏看到老人眼角仍有泪痕,便让老人坐了下来,待老人心绪略微平复之后,方才问道:“老丈,适才我听军医说,令孙乃是被人重殴之后,才会久病不起,这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司马老人从今日见到扶苏之后,便情知扶苏来头不小。
当即道:“公子,此事是这样的,半月之前,城中的贵人见我那孙媳貌美,便说要买去然后送到咸阳贵人府上做婢女。”
“我那孙儿一时气不过,便与来人争斗起来,最后,便被打成了重伤,临走之时,那些人只扔下来五百钱,说是买我那孙媳之用。”
“可怜我那孙媳,至今生死不知,不知道怎样了?”
司马昌在一旁问道:“老丈,你的儿子呢?”
司马老人听着心中更觉悲苦,不禁流下来泪来,道:“我听说当时秦王要打楚国,我儿便前去从军,谁料,这一去竟是不回,只不过,家中却是因此多出了一百亩地,而如今,只剩下十亩不到,其余的,尽数卖了,为我那孙儿治病了。”
扶苏呐呐不言,的确,大秦几乎是举国之力方才征服下了楚国,其中,不知添了多少孤寡。
“这蜀郡的郡守是怎么当的?”司马昌眼中闪烁出气愤之色,显然,听到这样的事实着实让人心中为之悲悯。
英布面色却是没有多少变化,从家乡,再到后来成为骊山刑徒,这样的情景英布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对此是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老丈放心,我自会为尔等主持公道。”扶苏眼下,却是只能给司马老人许下这样一个诺言。
听到扶苏这句话,司马老人以及此时尚在床榻上的青年眼中露出神采,在他们听来,扶苏既然许下这般诺言,定是能做到的。司马老人慌忙跪在地上拜谢。
第一百九十四章 扶苏的决断
夜已深,扶苏却是在这个简陋的屋舍之中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非是因为这个这里的床榻不如咸阳的舒适,而是因为扶苏傍晚所见所闻。
扶苏脑海中此时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境地。
若是刚刚穿越来到了这个世界,听闻了这件事情,扶苏定会二话不说,利用手中的权力,好好的将这巴蜀的官场清理一番,对那些官僚豪强绝不会心慈手软。
可如今,扶苏却是犹豫了!
按照扶苏本来的打算,扶苏来到巴蜀之后,会将巴蜀之中的富户召集起来,然后利用曲辕犁等等农具作为诱惑,将这些人绑上自己的战车,利用这些人的财富来为大秦牟利。
可如今,一旦对这些人大动干戈,那么扶苏的计划几乎全盘泡汤,未来十年之内,巴蜀之中将不会有这样一个拥有如此庞大财富之人。
至于利用这些人的财富为大秦牟利,更是痴心妄想,的确,若是将这些豪强的訾产尽数抄没,的确会让大秦府库充盈不少。
可是,长久来看,这却是弊大于利。那些被抄没的訾产静静地躺在府库之中,没有丝毫的价值。
钱只有流通起来,才能发挥其效力。躺在大秦的府库之中,并不能为大秦的建设添砖加瓦,没有丝毫作用。
可若是对那些官僚豪强视而不见,扶苏心中更是意难平!
在二者如何取舍之间,扶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父皇,若是你置于儿臣的处境,会如何处置?
看着窗外的布满繁星的天空以及那弯弯的月牙,扶苏想起了远在咸阳的嬴政。
他知道,这是嬴政给他出的选择题,亦是成为一个帝王必须经历的考验。
坐在了帝王的位置上,总要为了一部分人的利益然后去损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这便是帝王,其关键便是帝王决定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来帮助谁?又该去消灭谁?
扶苏陷入了彷徨之中,前路如何,扶苏并不明晰,亦不能做到从容。
“大爱乃爱天下,大仁则必舍小义。王者之心,当能藏污纳垢,化腐为金。王者之仁义,与普通子民的仁义大不一样,王者的喜怒哀乐,与普通百姓的逝者哀伤也决然不同。”
“上古造字,玉王同字,玉字三横一竖,三横乃天、地、人,一竖乃参透天地人者,是谓王,乃天地间真英雄也!”
蓦然间,扶苏想起了当日蒙毅对自己这一番教导。自己更应该放眼天下,而并非局限于一两个小民的得失。
纵使在这个过程中,牺牲一些人,也是理所应当!
而自己只需自始至终保持初心不变便足矣!
想到此处,扶苏明白了过来,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翌日清晨,扶苏离开了司马老人的屋舍,并未惊醒他们,只在桌上留下了一些金钱以及青年所需要的药物,然后不声不响的离开了这里。
对于司马老人,扶苏心中始终为自己那个决定存在着一丝愧疚。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村落,扶苏扭头冷漠道:“打旗。”
旋即,扶苏身后,旗帜一幅幅竖立了起来,在早春的寒风之中凛冽飘扬。
扶苏则是拿起了栉节和太阿剑,大张旗鼓的朝着临邛城而去。
这般动静自然是让临邛城一番鸡飞狗跳,因为扶苏来的场景实在是有些太过吓人了!
皇帝旌节所至,如皇帝亲临!
如今始皇帝尚在人世,这世间,甚少有人对这样一位帝王不心存惊惧,那是将六国的贵族一股脑打翻在地的始皇帝!
哪怕此刻嬴政没有亲自来到巴蜀,可单单是旌节,便已经让人感受到始皇帝虎威犹在,令人不禁心生敬畏,只能跪地,顶礼膜拜。
卓氏的一处田园之中,卓氏当代家主卓鼎山在堂屋之中反复踱步。
在扶苏大张旗鼓的奔向临邛城的时候,他们自然立即就收到了消息。然后,很快便得到此次出使巴蜀的乃是当今始皇帝之长子扶苏。
于是,当即卓鼎山和临邛一众地主豪强前去县衙拜会,可得到的却是闭门羹。
本来,按照常理来说,使节到达某座县城之前,一定会提前知会,那么到时他们自然也会做好相应的准备,恭迎天使的到来。
而如今这副局面,显然意味着事情有些不妙啊!
天使拒不接见他们,这颇让卓鼎山有些捉急。当初在邯郸之时,他亦是邯郸之中有名的几个富户之一,因而被大秦迁徙到了巴蜀之地。
却也因此成就了他,如今他的财富,比之在邯郸之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因此,为人变的不再低调内敛,手下仆役无数,田园一眼看不到边。
在蜀郡,在临邛,他卓鼎山便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要谁生,谁便生,要谁死,谁便死!
可是,对秦兵的恐惧却是深深的镌刻在他的骨子里。想当初,秦灭赵之时,仅是一个小吏,就足以断他的生死,他所拥有的财富也保不住他的性命。
想当初,初来巴蜀之时,卓鼎山时常梦到夜深人静之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然后一个秦吏带着一队秦兵破门而入,将他擒获,最后将他所有的訾产尽数充公。
虽然这些年来,这样的噩梦已经渐渐远离。
可天使的到来,则是将这份隐藏在心底的恐惧彻底唤醒,更让他惊惧的是天使居然是始皇帝之长子扶苏。
这不禁让他心中开始生出了悔悟,卓鼎山连连叹息:“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如此张狂!”
对于以往自己那些举动,卓鼎山知道,一旦被扶苏公子知道,只怕是死多少次都不够的。
哪怕他与蜀郡的郡守私交甚好,哪怕就算此刻朝中某位大臣与他沾亲带故,也救不了他。
在朝中那些王公贵族看来,他卓鼎山不过就是巴蜀这块蛮荒之地的一个土财主罢了,死了就死了呗!
何苦得罪始皇帝的长子扶苏公子?
若是获知了他的罪行,只怕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从咸阳飞过来,将他擒到扶苏公子面前,然后趁势博得扶苏公子的好感。
第一百九十五章 程郑乐与卓鼎山
若是兴兵反叛……
当这个念头刚刚刚刚升起的时候,卓鼎山便果断将这个念头给掐灭了!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样的军队敌的过大秦的虎狼之师?
更何况,自家人清楚自家事,在巴蜀之地,他卓鼎山因为做事狷狂,更是不将一般的百姓当人看,一旦举事,会有人跟着他么?
正当卓鼎山变的越发焦急之时,一人走了进来,将一封拜帖奉上,道:“家主,程郑乐来访,欲见家主一面。”
“快请!”卓鼎山眼下也顾不得往日与程郑氏的恩怨了,只怕能合众人之力,尽管商议出一个对策。
一直以来,在这临邛城,能和他一较高下的只有程郑氏。
程郑氏同样是以冶铁发家致富,与卓氏并无二致,所以,一直以来,两家都是竞争与敌对关系。
而这次,扶苏的到来,却是逼的两家不得不报团取暖。
而程郑乐就是程郑氏的家主,程郑乐步入堂屋之中,此时,卓鼎山脸上的焦急之色荡然无存,看上去颇为自信。
这亦是经商的秘诀,若是将喜怒哀乐显在了脸上,岂不是告诉了对方自己的虚实?
“乐兄,何事来见我呀?”卓鼎山不急不缓说道。
程郑乐却已经没心思再和卓鼎山玩一些兜兜转转的把戏,道:“卓兄,都到这个份上了,你我两家还不能坦诚相待么?”
“你我彼此之间的底细都心知肚明,若是扶苏公子知道这些,你应该明白我们两家是什么下场?到那时,你我两家都难逃灾厄。”
“唯今之计,便是我们两家联合,献上金银财帛,看看能不能祈求扶苏公子的宽恕。”
卓鼎山略微沉吟,旋即忧心忡忡道:“扶苏公子贵为陛下长子,些许财物只怕难动其心呐!”
程郑乐却是极为果断,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保住了命,什么都好说,些许财物,要不了几年,我们都可以挣回来,可若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个道理,卓兄你不懂么?”
一番话,说的卓鼎山呐呐不言。
“扶苏公子作为大秦的长公子,不爱财富那是自然,可是扶苏公子身边的人呢,难道个个都不爱钱财么?只要我们不惜重金买通他们,或许我们两家能避过这一次的灾祸。”
看着程郑乐一脸果断的神色,卓鼎山知道,程郑乐这一次已经准备大出血了!
程郑乐继续道:“另外,方才我来之前,已经派心腹火速赶往成都,请郡守来此,相信,要不了一日,郡守就会赶来此处,届时,让郡守为你我二人求个情,说不定能躲过此劫。”
卓鼎山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想不到在来见自己之前,程郑乐已经思虑了这么多的事情,卓鼎山道:“还是乐兄考虑周密。”
二人正在商议间,一人直接闯了进来,拱手拜道:“禀家主,县衙送来了一份信简。”
卓鼎山急忙接过来,打开细看。这一幕,落在程郑乐的眼中,可就令他脸色有些不自然了!
程郑乐最初看到这一幕之后,甚至以为卓鼎山很有可能和那位天使二人联合起来,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可随即又是一想,扶苏公子乃是大秦帝国的长公子,能干这种自降X格的事情嘛?
此时,卓鼎山方才注意到程郑乐有些难看的脸色,连忙道:“乐兄,还请一同细看。”
程郑乐看完了信简之后,也明白过来,这份信简完全就是等他们二人见面之后,扶苏公子方才令人送过来的。
程郑乐反复看了看信简,道:“卓兄,扶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信简上面的内容,程郑乐有些迟疑,上面所写的内容便是扶苏进入蜀郡之后的所见所闻。
其中尤其细写了司马老人一家的事情,这让程郑乐有些不明所以。
卓鼎山眼睛微眯,道:“乐兄,或许我们办好此事,方有可能度过这一次的劫难。”
“如果我们二人能够查清楚司马老人这件事具体是谁干的,然后你我二人将此人送到县衙去问罪,同时将司马老人的孙媳追回来,再亲自上门赔罪,如此,或许扶苏公子会不计较我们的过失。”
“亲自上门赔罪?”听到,此处,程郑乐显然有些无法接受。
卓鼎山看到程郑乐的脸色,道:“乐兄,命都快没了,还在乎这些干嘛?”
显然,此刻卓鼎山看到这份信简就犹如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管如何,他都要全力做到最好。
“好,卓兄,你我两家现在就派人查清楚这件事情。”说完,程郑乐便欲离开。
却被卓鼎山叫住,程郑乐疑惑的看向了卓鼎山。
卓鼎山却是笑道:“乐兄,此事我认为你还是派一个人回去比较妥当,至于乐兄你,就留在此处,与我一起等候消息。”
看着卓鼎山笑眯眯的眼神,程郑乐瞬间就醒悟过来,这只老狐狸是怕自己先查出来,从而快他一步到扶苏公子面前邀功。
索性,便将自己留下来,这样的话,即便有什么消息来通报自己,他卓鼎山也会第一时间知晓。
暗骂一声卓鼎山“老狐狸”,程郑乐却同样是笑眯眯的坐了下来,既然卓鼎山将他留下来,那么,他自然同样也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卓鼎山。
卓氏和程郑氏两家相斗了这么多年,彼此都是不相上下,在这件事上,即便是合作,彼此也都不愿意吃亏。
县衙之中,一名小吏躬身走到房中,道:“启禀公子,信件已经送到了。”
扶苏轻点了一下头,旋即便挥了挥手。小吏便十分知趣的走了下去。
扶苏目光看向窗外,或许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为司马老人所做的事情。
同时,此事亦是他对卓氏与程郑氏的考验,倘若这两家的家主连如此浅显易懂的意思都看不透,扶苏可不愿意和这样的蠢材展开合作。
而既然这两家不能发挥其应有的价值,那么,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