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锦屏救敌
这时候,少将严措在缭相愣神之际,已经再次上马来战。
三位八尺大汉,三匹白马,三柄长刀,将缭相团团围在垓心。
这边甘茨山看薛燕,实在喜欢。久无妻房,见到如此勇武、如此美貌的女将,就在自己怀中,还要怎样,岂不是天赐因缘么。
早将那些终身不娶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对薛燕耳语道:“你我何不逃去,到深山老林隐居,多生些大唐好汉。”
薛燕见他英俊如同仙家,英雄爱英雄,不知道哪股神经错乱:“去哪个深山,你生太多养得起吗?”
甘茨山哈哈大笑,俯身亲她:“生他一百子也养得起。”
薛燕顿时恍惚,与他纠缠在一起。
薛燕缘何有此一出荒唐?
简而言之,谷梁广自打娶了缭云为妾,薛燕忙于军务,缭云居家侍候,那床笫之间的温情,十次有九次都轮不到薛燕。
虽然心下赞佩缭云将家中老少照管得好,但心中苦楚,也有口难言。今番遇到一生一世惊为天人的好汉,也就痴了,任凭老天安排吧。
这边缭相偷眼一看,薛将军居然与甘茨山**,大惊失色。甘茨山使了什么妖法?这还了得。
气得他哇哇怪叫:“薛焘,薛奔袭。再不上阵,你家姐姐跟人跑了。”
薛焘远远只是看见搅在一起,深恐城门有失,不敢乱动。主将这样一喊,大为骇异。也是一柄与姐姐一般无二的灼目亮银枪,将坐下乌骓马一磕,将城门交与队正,又叫道:“校尉席众,旅帅陶穿,还不给我上。”
团校尉席众抡起浑铁枪,旅帅陶穿舞动宣化斧,随他飞奔而来。
甘茨山见一来就是三将,急忙“刺啦”一声,撕掉薛锦屏衣襟,将她结实绑住,交给逃兵,喊道:“娘子莫慌,待我再擒几将,回去成亲。”
薛燕高喊:“你要死啊,那是我兄弟。”
甘茨山看到对面那将,果然与薛燕生得相仿,叫道:“擒来兄弟,一起远走高飞呀。放心吧。”
舞动他的困龙戟,一夹龙额骝,直接飞向薛奔袭。
甘茨山的困龙戟与薛奔袭的灼目亮银枪战在一处。
薛焘吼道:“放我姐姐,饶你不死。”
甘茨山哈哈大笑:“我与锦屏已于马上私定终身,不消一年给你生个大唐罕见的天神般外甥。当舅舅的还不下马,非要气死姐姐不成?”
薛焘怒道:“放你娘的龙卷大屁,我姐姐就算嫁你,薛焘也要将你生啖。”
甘茨山知道这小子太过认真皇朝法条,嗤之以鼻。再不搭话,死命硬磕。二将鏖战不休,直斗到九十余合,双双精疲力竭,才被北门来将替下。
校尉席众,接过严措,以浑铁枪对战他的枣木陌刀。
旅帅陶穿,以宣化斧接住严对,与他的冷月宝刀恶斗。
东门守捉缭相,以乌背砍山刀大战严正的冷月宝刀。
这样一来,以缭相为主将的东门,打成了持久鏖战。
毕竟缭相还是年轻几岁,虽然当着州县主官,却是第一次经历生死绝杀。设若换成薛燕为守捉主将,缭相为折冲打头阵,必将甘茨山干掉或打败。
同样的三将,只需要调换角色,也许状况会有天渊之别。但是,天意弄人,莫怪哪个。看起来,调兵遣将真的是一门艺术。
薛燕被绑在敌阵之中,此时看兄弟与一见钟情的相好对战,心中难过,如同刀剜。气得她大喊大叫,离得太远,哪个听得清楚?
缭相看严正刀法纯熟,北门战将,怎么就赶到这里来了,该不是被陈大哥打跑的吧。想到这里,忽生灵感。
此时,他们已战至四十余合,还不能取胜。对自己的反应慢也恼恨异常,暗暗发誓,就算不要命,今天也要取胜。
只见他圈马再战,如同换了一个人。
再也不按一合拼几刀的战法。甩掉他的铠甲,扯脱身穿的锦袍,赤膊而来。舞起他的乌背砍山刀,将追风乌骓马夹得风驰电掣。站在马上,到了半途,却突然大吼:“要命的躲开。”
众位拼斗的看这阵势,惊骇异常,纷纷躲开。他直奔严正跟前。等到严正看清,缭相的乌背砍山刀早到他顶门。
严正急忙以冷月宝刀来迎,缭相的乌背砍山刀“哐”一声砍下来。严正死命一架,倒是架住了。再看冷月宝刀,断为两截。吓得严正疾驰而去。
缭相看自己的乌背砍山刀,刀刃被砍掉,剩下了刀柄。管不了那么多,大吼一声:“招。”将手中刀柄朝严正猛力传去。
前面,严正听见身后缭相喊招,急忙圈马俯身。这刀柄传来,恰恰打中马臀,他的白龙马,臀尾被传进一根大棍,登时暴叫一声,将严正摔下马来。由于在疾驰当中,严正当即摔死。
缭相再看掌中无刀,早听见北门二十面大鼓震天动地响起,情知北门得手,急忙奔向北门去搬救兵。缭云接住他时,问起乌背砍山刀,早被砍断了。
缭相一下子带来四员猛将,他自己又捡起一柄枣木陌刀。
五员大将冲来,甘茨山一下子头上冒出了冷汗。此时,他对战薛焘,忽然多来两个。
韩道、韩墨双双大喊:“薛将军稍歇,待我兄弟擒他。”
韩道、韩墨两杆大枪,呼呼山响,在甘茨山面前招呼。此时,甘茨山先战薛燕一百合,又战薛焘九十余合,早已精疲力竭。哪禁得起这两位枪王猛刺。不足二十合,臂、腿中了三枪,勉强还在那里支吾。
此时,韩道性起,一枪刺到。待甘茨山躲时,早将后把换前把,兜头朝他就是沉沉一棍。甘茨山顿时被打下马。
韩墨举枪就刺。恰在此时,薛燕倒剪双手,骑着一匹马狂奔而来,死命来撞韩墨。韩墨躲避不及,一枪刺在薛燕肩头。薛燕被刺下马,滚身伏在甘茨山身上,哭喊一声:“休要害他性命。”
薛焘看此情形,忽然懵圈。羞于跟姐姐搭话,大叫一声:“我去也。”
只见他的乌骓马飞驰而去,舞动着灼目亮银枪,直奔南门。
甘茨山受了这一棍,又摔一下,加之困乏,“哎呀”一声,昏死过去。韩道、韩墨双双过来,将甘茨山生擒。
那边韩佛加入校尉席众,双战严措,早将他打落马下,生擒活捉。
旅帅陶穿与严对恶斗,也已到一百合。都将盔甲扔掉,这冬月寒天,汗流浃背,还在悍斗。
韩家三枪一起过来,只是一合,将他刺落马下,本要结果他性命。
陶穿敬他宝刀厉害,急忙喊道:“枪下留人。叫薛尚书发落。”
三韩过去,也将严对生擒活拿。
此时,缭相顺手捡过严对的冷月宝刀,大喊:“全军冲阵,杀逃。”
城门战鼓轰天响起,一百五十精兵奋勇而来。众将东砍西杀,也将东门逃兵斩杀殆尽。不足百人逃往北门,又被那里的薛尚书等一顿斩杀。
此时,缭相忽然想起薛焘,他杀奔南门。一想,南门比这边结束还晚,该不会出啥事吧。他大喊到:“南门危矣,我等快去。”
缭云、韩家三枪等将,随定缭相,纷纷狂奔南门。校尉席众操起浑铁枪,也相随而去。叫旅帅陶穿留守东门,打扫战场。
南门折冲乃是金檀骠将老幺漆雕卉,守捉是薛尚书次子薛文范,金檀骠将牧雨为门尉。也是一团人马,二百精兵。
团校尉唤作黄羿,字有穷,是一员五十八岁老将,青州千乘县人。家住在棣州至青州的南北邮驿大道边,叫个黄潦村。
一生从商,贩卖芝麻黄豆花生等油料,家资虽不太多,也有三五百贯之多。就是因为马崟山逃兵,反攻青州路上,将他家掳掠一空,儿女皆已成家立业,老伴被逃兵打死。恰好薛尚书募兵,了无牵挂,直接投军。
黄羿身长七尺六寸,善使一条二十四节霸王鞭。每节六寸,加手柄六寸,通长一丈五。鞭梢十二节为牛皮,把手十二节为青铜。重四十八斤。
招法皆自创,翻转腾旋,滚动跳跃,马上步下,均能挥动自如。每鞭打过,“啪”一声山响,令人惊骇异常。一旦抽在树上,百年树皮顿时脱落。
在贩卖芝麻黄豆花生到站之时,占好摊位,即开始表演。鞭响不过三声,就会招来许多看客。但有不肖之徒劫掠,就是武器。由于是软兵器,人们往往不知如何敌对,败阵者不计其数。因而青州人给他贺号神鞭贩将。
这次投军,他将霸王鞭舞动,全军震撼。又按薛尚书标准负重百里,亦先行到达,大气不喘。问他为何从军,黄羿禁不住老泪纵横,誓要将这些逃兵消灭殆尽。
军士、军官录用商人,七年前录用八大贩将已有先例,而且三老战殁,还被当时的宪宗皇帝封神。薛尚书用人急迫,再不管什么官商禁律,当即任之为团校尉。
黄羿团中两名旅帅,也是这次募兵得来。一个是百辟横刀潘独,刀重五十二斤。一个是天煞魔棍张创,棍重六十四斤。
南门敌将岑寿山,以字行,单名一个交字,沂州费县人。但见他黑面黄须,身长七尺四寸,四十二岁。骑飞云骊,使三股托天叉,重五十六斤。在淄青十八山神中也是前五的数。
岑寿山更有一套办法,凡自告奋勇当校尉、旅帅者,与他比武,胜他者,当即代替自己。战平者,为校尉。稍弱者,为旅帅。
因而他所带这一千逃兵,硬茬却很多。至少有五名团校尉属于与岑寿山能够战平的悍将。
这么善于带兵的老将,薛文范带着漆雕卉、牧雨两名女将,该怎么应付?
第106章 南门惨烈
马崟山以捞取功名为诱饵,蛊惑七千逃兵,围攻青州城。
攻南门的岑寿山,沾了岑嘉州同姓的光,脑门洞开,挖掘不少人才。
他为了装声威,叫他们清一色使用三股托天叉,跟他一模一样的五十六斤。又给他们取了统一的名字,将原名都在中间加一个“破”字。按年龄大小,分别叫雷破昆、张破泰、李破阵、于破州、蒋破帆。号称五破神将。
那薛尚书布阵,为何将薛文范和两名女骠将放在这里呢?
那也是提前探过各门敌手情形,经过深思熟虑,才这么下令的。
女将素来善于缠斗,这是他从薛燕等人身上得出的经验。
最勇的男将对战二百合左右,皆精疲力尽,坐地瘫倒。而女将虽也会很累,但只要替下,稍微喘息一刻钟,整兵再战,又能再战二百合。
因此,这里放了两员女将,加之老将黄羿配合,不一定快速取胜,那也叫敌手寸步难行。等到东北西三门皆胜,南门自然援兵如潮,也就胜了。
薛尚书果然极善用兵,恰如他的妙算。此时,东门胜利,一下子向南门涌去六员战将。北门逃兵多,斩完耗时长,也马上结束,就来驰援。
缭相带着缭云、韩道、韩墨、韩佛、席众,杀奔南门而来。
到了南门,最显眼的莫过于一条神鞭“啪啪啪”山响。
他正是青州的神鞭贩将黄羿,老将神鞭到处,卷着人就横飞而去,皮开肉绽。卷着枯草、黄土,就凌空飞舞,天昏地暗。
此时,敌方三员大将,都执三股托天叉,团团围定他。分别是李破阵、于破州、蒋破帆。三员敌将一个个浑身盔甲都被二十四节霸王鞭打飞,贴身夹袄也被霸王鞭打得破烂不堪,棉絮颤颤。
黄羿气定神闲,骑马飞旋,一鞭紧似一鞭,叫人十分胆寒。三将只是困住他不伤别人,根本近不了身。
六将猛地过来,在定神观瞧,看如何切入战阵。
恰有一员小将,约略十四岁。双手双鞭,步战飞奔而来,大喝一声:“爷爷,黄昭来也。”
黄羿怒道:“快回去,娃娃不可造次。”
“偏不。我要替祖母报仇雪恨。”黄昭大吼大叫,冲入敌阵。
看黄昭这小子,也如黄羿那般,在步下追赶敌兵。看他的两条霸王鞭,加起来也有四十八斤,却比老将更为灵活。两条鞭抡起来,霎时抽翻数名敌兵。夺得一匹战马,飞身而上。两条霸王鞭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看了一圈,不见主将薛文范、副将漆雕卉及牧雨,来援的六位正在烦恼。
敌阵中,飞马出来一人,抽出佩剑,作势就要投掷黄昭。此将背后旗帜,乃托天神叉岑寿山。
缭相不敢怠慢,飞纵追风乌骓马,端起冷月宝刀,直冲岑寿山,大喝一声:“休要张狂,纳命来。”
岑寿山看他无旗,怒喝:“哪里来的野鬼,报上名来。”
“卫县令缭相,特来相助薛尚书,还不下马受降。”缭破之吼道。
岑寿山一手拿定三股托天叉,另一只手拿着佩剑,直接飞马而来,朝缭破之就砍。缭破之将冷月宝刀一迎,宝刀顿时断为两截,大呼:“不好。”
你道这剑如何?却叫做宋尹剑。
乃朝歌山打剑沟著名神兵锻手宋尹所铸。岂止是削铁如泥,便是好硬的石头,也一挥两断。
缭相作为卫县令,如何不知这柄神剑。他本来也要宋尹铸来一柄,然而宋尹要铸成一剑,需三年之久,这就没得到。
这几年,宋尹剑声名鹊起。起先,宋尹在朝歌城北关开洪炉坊。偶尔到朝歌山寻找一种铜矿石,却发现一种檀黄矿石,加入铁制刀刃之中,顿时锋利无比。经过反复实验,得到了这种名剑。
为此,就将洪炉坊开到了朝歌山打剑沟。这条沟乃昔日殷帝辛(纣王)造兵器的地方,稀有矿石虽然不成规模,但极其丰富。
寻这种檀黄矿石,也是天缘巧合才可以得到,十分难寻。铸剑工艺极其复杂,又需要六百四十天。因而,要得到一柄宋尹剑,必须三年之久。
缭相刚刚缴获的冷月宝刀,就这么一个照面,被岑寿山一剑削断。吓得缭破之大喝一声,急忙逃走。
后面缭云看得真切,心生一计,非要夺了他的宋尹剑。看破之败走,缭云大喝一声:“狗贼,再敢猖狂,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岑寿山转眼看他,这是哪里的女将?如此曼妙婀娜,不免心下颤抖。却飞来一物砸向他顶门,急忙挥剑。手臂尚未挥上去,缭云的寒铁竹节枪早刺到了他的挥剑手臂。宋尹剑顿时飞空而去。
缭云并不管他,将腾雾狮子骢一磕,直奔宋尹剑。她将腰间剑鞘扯脱,稳稳接住宋尹剑。后面韩家三枪呼喊叫好。缭云再一回马,挥剑来战岑寿山。把岑寿山吓得面如死灰,嚎哭震天,捧着一颗人头,拔马而逃。
他却哭什么?刚才缭云给他飞去一物,却是她腾雾狮子骢挂着的一颗人头。这颗头岑寿山却认得,正是他的亲哥哥岑车。
他当即心中一紧。岑车是攻北门的二十名团校尉之一,人头居然到了这里,已知北门失手。要不是宋尹剑飞去,哥哥人头却要被兄弟削烂。
他也不顾宋尹剑,急忙接住哥哥人头,捧在怀中。此时缭云二次来战,岑寿山顿时醒来,一夹飞云骊,哭天抢地而去。
这边雷破昆、张破泰一齐杀出。缭云与韩道接住雷破昆厮杀,韩墨、韩佛接住张破泰猛打。
南城门下,众将展开团团拼杀。城上,一时间战鼓轰响,震天动地。
再看城上,牧雨此时才冒出来。细看,披头散发,脸上缠满绷带,血污浸染,样子好不凄惨。
缭相又夺了逃兵的一柄枣木陌刀,狂奔打鞭的黄羿。黄昭对战李破阵,缭相对战于破州,黄羿专心对付蒋破帆。
缭相的枣木陌刀与于破州的三股托天叉双双举起,死命激战。虽然夺得的这柄枣木陌刀较轻,只是二十八斤。但以缭相神力,轮动起来,更加顺便。
二将大战三十余合,缭相再也等不及,直接磕马与之对撞。自己镫里藏身,举刀藏在于破州一侧。马到跟前,陌刀猛砍。于破州虽有防备,但距离太近,他的五十六斤三股托天叉,轮动回来,比之陌刀慢了许多。
等他三股托天叉磕过陌刀,缭相的腾雾狮子骢前蹄猛然一立,忽然转身而来。吓得于破州大叫:“吾命休矣。”
缭相挥刀而至,一刀刺入他的战马。那马顿时暴跳,将于破州颠于马下。缭相俯身一探,将他生擒活拿。撕开他的衣襟,将他绑了,扔在地上。
腾雾狮子骢似乎也越战越勇,不等主人忙完,早已飞入李破阵跟前。缭相趁着马快,将陌刀横扫过去。黄昭的一条鞭被他的陌刀扫断,退出战团。
再看李破阵,缭破之陌刀扫断霸王鞭同时,也扫到了他的右臂。三股托天叉顿时掉落,右臂只剩一层皮还在挂着。霎时间,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涌上来,一声暴叫,栽落马下。
黄昭上去,早将李破阵绑了,也扔在地上。
缭相一声喊:“还不帮你爷爷。”
二人飞马过来,三战蒋破帆。黄昭被扫断一根鞭,此时单鞭暴打。爷爷黄羿从南门战鼓一响,就在这里甩鞭,鏖战三将已二百余合。虽然也不同程度伤到了三将,但终归三人车轮战,打不散。
此时看救兵来到,奋起神威,“啪”一鞭抽到。蒋破帆左脚被缠,应声落马。黄昭身法快,下马又将蒋破帆生擒活拿。
顷刻间,这里三将被擒。
那边,缭云、韩道双战雷破昆。此将果然神勇,毫不畏惧,以一敌二,也战到三十余合。
缭云还是老办法,摘下一颗人头,朝他扔去。韩道趁机将丈八亮银枪直刺他的胸膛。雷破昆急忙闪身,晚了一步,丈八亮银枪刺到了他的左肋。疼得他“哎呀”一声,拔马而逃。
韩道岂能饶他,飞马追去。弯弓搭箭,射中他的马腿。战马腾空而起,将他摔落马下。韩道也将他生擒。
韩墨、韩佛两柄丈八亮银枪,张破泰的三股托天叉“哗唥唥”山摇地动,三将也鏖战至三十余合。韩佛以亮银枪虚晃他的面门,韩墨心领神会,直刺他的腿部。将他挑落战马,兄弟二人跳下马,将他生擒。
缘何这里五将,都是生擒?所谓英雄爱英雄,正是如此。这五大悍将,以韩家三枪神勇,尚且以一敌二,毫不惧色,自然惹得对战的一方心生敬佩。也就无人生出杀心,没人刺他们的要害。
此时,牧雨一脸绷带,飞马而出,接住众位,作揖打躬,连声喊谢。她将师兄缭云拉来,两人一并举起寒铁竹节枪,高呼道:“杀逃不杀降。”
南门这里还剩的七八百人,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牧子舒为何这样喊叫,薛尚书下令不是要格杀勿论吗?单看这里如此惨烈,战事持续之久,十分罕见,就知道岑寿山带兵,十分了得。
第107章 收服岑交
指不定南门逃兵中,各旅、各队也似这等选拔出来的高人带领。
此时,众人精疲力竭,如果再冲入敌阵,于乱军中,极可能发生不测。因而,牧子骠这个七年的金檀骠将,果断下令,就此罢战。
这些悍将狼兵,从此归附薛尚书,未免不是好事。
众将问起:“薛文范薛将军呢?漆雕将军去了哪里?”
缭相也急切问道:“奔袭呢?”
牧雨被问到这里,顿时泪雨纷飞,嚎啕大哭起来。众将惊得不知所措,愣怔一会,纷纷叫她下马,坐地详叙。
此时,薛尚书、望凌通带北门众将,范担当带西门众将,也都飞奔而来,北门战事彻底结束。马崟山本人及七千逃兵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杀完。
薛尚书一到,滚鞍下马,看牧雨大哭,情知不好。但他还是先按捺住私情,朗声问道:“子舒,曾见智之没有?”
牧雨正要向元帅禀报,突然一声暴叫:“薛平,尔等杀我兄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纳命来。”
“不好。”牧雨一看来将,正是岑寿山。那匹飞云骊距离薛尚书身后不足百步,三股托天叉“哗唥唥”响声已到了近前。
说时迟,那时快,牧子舒将掌中寒铁竹节枪一抖,飞身挡在薛尚书身后。
缭云立时将宋尹剑抽出,交给薛尚书。也将寒铁竹节枪护住。
薛平问道:“此宝莫非宋尹剑?”
“正是。”缭相答道。
此时,岑寿山已与牧子舒接战。
薛平飞身上马,高叫:“众将躲开,看老夫擒他。”
薛平今年已是将近七十岁的老将,却须发皆黑,不见老相,可见其武学修为之高。他挺起方天画戟,一磕坐下黄骠马,众人闪开。看牧子舒面伤迸发,岑寿山已将他打翻在地,三股托天叉正要取牧子舒性命。
薛平怒吼一声:“敢伤我大将。”
话到戟到,挑开了他的托天叉。岑寿山骂道:“老子杀的就是你。”
岑寿山就势将叉与薛平搅在一处。薛平也不再跟他搭话,将方天画戟绝艺使出,两位战在一处。
岑寿山的三股托天叉,重五十六斤。薛平的方天画戟,重六十四斤。这两位大将闪电般的恶斗,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薛广也要过来参战,薛平怒喝:“走开,老夫今日非要生擒活拿。”
二人战至五十余合,未分胜负。薛平趁着圈马之际,甩开金盔金甲。只穿绛紫袍,这是三品以上高官的专用服色。绛紫袍迎风飘扬,宛如从天而下的神将。岑寿山也甩掉盔甲,身着朱红,这又是五品服色,刺人眼目。
薛平薛坦涂六十八岁,虎威骇人,扭转翻旋,一如当年。
岑交岑寿山四十二岁,正值壮年,身腰灵动,招法精妙。
二人好一通恶战,又战到八十余合,薛平暗暗称奇,这厮如此手段,胆敢跟老夫这般较量。
刚才,岑交将哥哥岑车的首级找个地方埋下,做了记号。恰遇民户,吃了些饭,马也喂了草料,此时力足。故而偷看薛平,这老头这么难打?他们鏖战一天了,滴水未进,好生厉害。心中暗暗佩服。
难怪头些年吴元济的兵,私下都说:一挨薛坦涂,便是血一滩。
这要是刚才没吃饭与他拼杀,早没命了。
想到这里,就不想打了,拔马飞逃。战场上,盖世的豪侠皆有惺惺相惜的情愫。此时,这一对老壮之间,亦是如此。
薛平怎不知他并未亏输半分毫,却要败逃,深恐是计,不敢去追。弯弓搭箭,故意大喊一声:“看箭。”
岑寿山急忙闪身,薛平再一箭,恰射在他躲来的肩头。又一箭飞至,射中他的马臀。飞云骊高声嘶鸣,将他颠落马下。这边薛广、范职飞马而至,将他五花大绑,解来尚书面前。
范职看他不跪,厉声喝道:“跪下。”
“打仗靠吼,不如猪狗。要杀便杀,叫走便走。”岑交怒目圆睁,鄙视加轻视,昂首而立,誓不低头。
薛平将宋尹剑拿在手上,“苍喨喨”抽出来,举剑挥下。
众人大惊失色,个个紧闭双目。睁眼再看,岑交毫发无伤,身上绑绳全部脱落。薛平将他扶住,哈哈大笑:“岑将军果然皇朝良将,指挥若定。将军不知能否为平卢军继续效力?”
岑交万万没想到,薛平胸襟如此阔达,当即热泪盈眶,“噗通”跪倒:“尚书如此相待,寿山无地自容。但有驱遣,万死不辞。”
众将看尚书爱才如此,也都非常感动。想起来南门鏖战,岑寿山果然是韬略满怀,武功卓绝。纷纷过来与他见礼寒暄,互致敬意。
岑交就此跟在薛平身边,寸步不离。最终成为中唐之世威震天下的一代名将。
——·——
却说南门开战之初,漆雕卉为折冲,打先锋。薛文范为守捉,是主将。牧雨为门尉。
薛文范与岑寿山简单对骂,漆雕卉一磕黄骠马,将掌中乌金崩云梃高举而来,敌阵中却并没有出来五破神将,而是先冲出旅帅韦超。
掌中也是三股托天叉,他却是学着五破神将而来,叉的分量并没有五十六斤,而是四十二斤。与漆雕卉的乌金崩云梃恰恰分量相等。
互通姓名,漆雕卉一开始就生出心计,最多二十合斩下一员敌将。因此,韦超与她战至十余合,漆雕卉直接站起来,将乌金崩云梃砸向他的马头。韦超岂能不躲,漆雕兰蕊铁棍猛然倒转,趁着战马旋动,又捣向了他的马尾。
韦超当时被战马颠落。漆雕卉岂能饶他,一梃杖过去,将韦超杖毙。这是要给敌将一个下马威。身后新募精兵飞奔来将韦超首级取走。
敌阵中,恼坏了又一名旅帅崔较,他却是韦超结义的兄弟,使一条虎头枪,誓要为义兄报仇。
漆雕卉这次根本不给他机会,战马盘旋五个照面,大约知道了他的枪法。待他虎头枪刺到,漆雕卉却将乌金崩云梃挂在得胜钩袅丝环上,空手攥住他的枪杆。崔较神力无穷,猛可间一甩,将漆雕卉甩到半空。
漆雕卉大喝一声:“好。”顺着枪杆溜到了他的头顶,猛搬他的头颅,“咔嚓”一声响,崔较一命归阴。
这一招在她投军之初,看牧雨对阵丧门银枪廖紫檀时,使用这一招,给廖紫檀来了个下马威,最终取胜。此时,双方是死敌,哪里还再客气。
漆雕卉连斩他两员大将,敌军主将岑寿山气的大叫:“谁去将她砍了?”
此时终于出来五破神将雷破昆,他举起三股托天叉而来。漆雕卉正要再显神威,主将薛文范舞动方天画戟而来,大叫:“兰蕊稍歇,待我斩他。”
雷破昆一开战,就将叉奔他战马而来。薛文范的方天画戟与薛尚书一般无二,都是六十四斤。他将战戟一撇,将他的三股托天叉撇在一边。薛文范转手就刺,也刺他的战马。雷破昆圈马不及,战马当腹被刺。
此马狂暴跳跃,雷破昆死命抓住马鬃。这时,张破泰飞马而来,强拦战马,救下雷破昆。
与此同时,李破阵飞马而至,接战薛文范。他吸取了教训,小心应付,你来我往,与薛文范大战三十合,不分胜负。薛文范忽然站立马上,将戟直接投了过去。吓得李破阵赶忙圈马躲避。
薛文范飞马盘旋,方天画戟将要落地,俯身拿住,顺势直刺李破阵面门。李破阵赶忙闪身,被刺中肩头,三股托天叉望天飞去。吓得他拔马而逃。
岑寿山看薛家武功果然神妙莫测,难怪世代王公。再不敢这样对战,他飞马而至,将三股托天叉舞动山响,与薛文范鏖战。
战至十余合,忽然抽出宋尹剑,将薛文范方天画戟一挥两断。吓得薛文范怪叫:“不好。”拔马而逃。
岑寿山哪里放过,死命赶到薛文范马后,宋尹剑直接投过来,刺入马臀。马儿乱了方寸,乱拐乱跳。岑寿山奋起三股托天叉,“嗡”一声,砸中薛文范右腿。薛文范把持不住,栽落马下。
这边漆雕卉急忙飞马过来,边跑边喊:“休伤我主将。”
岑寿山早将三股托天叉挑中薛文范梗嗓,看漆雕卉过来,不及枭首,飞马而去。漆雕卉顿时大哭,与飞来的精兵,将薛文范尸身抢走。
战至此时,漆雕卉杀红了眼,不顾一切翻身而来。举起乌金崩云梃,直接冲入敌阵,誓要杖毙岑寿山。
岑寿山刚归本队,忽见她到了跟前,吓得急忙飞跃而去,到了一名旅帅马匹之上。漆雕卉哪管这些,在他阵中横冲直撞,非要砸死岑寿山。
被五破神将团团围住,在那里鏖战。岑寿山终于得到喘息,整兵观阵,不动声色。此时,南门主将战殁,牧雨不敢造次,必须死守南门。他急忙派旅帅百辟横刀潘独上阵。
岑寿山将宋尹剑一指,敌方旅帅一下子飞出三名,与他展开车轮战。潘独与每人战至二十合,他们就换人。
潘独心中有数,奋起神威,将他的横刀耍起,五合之间杀掉一个。又来一个,拼了死命,直接对冲,一个照面,又阵斩一名。剩下的那个不敢再战,飞马而逃。
潘独不去追他,直接冲入五破神将阵中,与漆雕卉并肩作战。
此时,牧雨一看,必须及时救出漆雕卉,迟则生变。
急忙大喝道:“神鞭贩将何在,还不去救漆雕将军。”
第108章 女将狂战
黄羿应声而出,甩起二十四节霸王鞭。
只见他一路飞奔,“啪啪啪”鞭响震耳欲聋,敌阵骇得一阵骚乱。
五破神将不知如何应对,霎时间纷纷中鞭。雷破昆、李破阵连连被打下马,疼得在哪里大喊大叫。
黄羿飞马到了漆雕卉跟前,将她强行拉住:“还不快走。”
潘独早已身被数创,死战不休。此时,看救兵来到,往前猛冲。漆雕卉跟定,黄羿断后。三将杀出重围,回到本队。
这边气得岑寿山怒目圆睁,骂道:“今日不杀他个一干二净,老子枉活一世。白白落下十八山神威名。”
他一通指指点点,排兵布阵。顿时,他亲自带雷破昆、张破泰,飞马而来,暴叫:“今日专寻神鞭贩将,要尔的人头壮我军威。”
黄羿坦然而来,挥舞霸王鞭,飞马直冲岑寿山,“啪”一声山响。岑寿山急忙挥剑,要削断他的霸王鞭。
兵刃之中,那些削铁如泥的神兵,越是刚硬的兵器,越能一挥两断。而对于软兵器却无可奈何。他所历战阵无数,从未遇到过使用软兵器的。
岂知霸王鞭前半截是牛皮制作,粘到宋尹剑,瞬间缠绕,差一点将他的宋尹剑夺走。吓得他死命抽出,还归剑鞘。只好舞动三股托天叉,与雷、张二将与之对抗。却又近不了身,就在那里困住黄羿。
老将的霸王鞭虽然厉害,也只是追逐鞭挞,无可奈何。
围困三十余合,岑寿山觉到乏累,他阵中又冲出李破阵、于破州、蒋破帆,替下主将,还是以三困一。
此时,漆雕卉、潘独得到喘息,二将看他们三将要回,再次飞出,直奔岑寿山。雷破昆、张破泰回马,将他二人接住,展开殊死搏斗。
岑寿山回归本队,继续指挥。他见漆雕卉、潘独英勇无敌,发个号令,忽然冲来六名旅帅,三三分开,团团围住漆雕卉、潘独厮杀。形成四打一阵势。又到二十合,潘独被张破泰三股托天叉砸下马去。对方旅帅将他枭首。
气得漆雕卉怒吼起来,长发甩起,连续三梃,砸死对面一个旅帅。再奋起神威,又砸死他一个旅帅。张破泰率另三名旅帅也已赶来,六战一打她。
又战至二十余合,漆雕卉力怯,暗暗叫苦。恰在此时,一声惊天动地暴叫:“谁敢伤我夫人?”
陈哲赶到。他们北门主要敌将皆失,不敢怠慢,急奔南门来看,果然极其惨烈。漆雕卉看夫君来到,顿时精神大振,直接站立马上,来取雷破昆。
张破泰见状,将三股托天叉朝他奋力传来。
待陈哲冲进阵来,漆雕卉恰被三股托天叉穿进左腿。陈哲不敢怠慢,舒臂而来,将他提到自己的黄骠马上。舞动镔铁蟠龙棍,呼呼山响,往外就冲。
雷破昆来拦截,陈哲挥起青霜剑,一剑将他的三股托天叉斩为两段。待他闪身,青霜剑连连挥动,顷刻间斩杀三名旅帅。对面闪出路径,飞马而去。
看漆雕卉腿上,三股托天叉早被漆雕卉拔掉,铠甲扯脱,皮开肉绽,股骨被砸碎。左腿鲜血喷涌,鏖战太久,累得浑身汗水湿透。
此时又无法进城,万一敌人尾随而进,必将满盘皆输。而漆雕卉哪敢这样失血,延误过久,必然命丧黄泉。他夫妇只好飞马投向青州城远方,寻找县乡骨伤医者包扎。
他们夫妇走脱,恰好薛焘赶来。接住雷破昆、张破泰等大杀起来。张破泰掌中没了兵刃,飞马回归本阵。
雷破昆与剩下的一名旅帅二对一战住薛焘。
城楼上牧雨见状,大喝一声:“天煞魔棍上阵。”
张创应声而出,舞动天煞魔棍,赶入薛焘阵中。
牧雨为何如此指挥,天煞魔棍一开始干啥去了?
就这么几员将,鏖战他这么多校尉、旅帅,该如何面对?
这叫做纵深布局,假如一开始就全上,哪能撑到现在。早就被岑寿山冲破城门,杀进去了。足见牧雨指挥也一样非同凡响。
天煞魔棍张创杀入战阵,接住一名旅帅。看薛焘将军亦是浑身血污,情知刚刚经历战阵。必须尽快破局,方能叫将军稍歇。他将天煞魔棍舞起来,只是十余合,便将那名旅帅打落马下,结果了他性命。
转而大喝一声:“雷破昆,纳命来。”
与薛奔袭共击雷破昆。薛奔袭见这旅帅张创如此厉害,也来了精神,飞旋乌骓马,将灼目亮银枪山呼海啸般颤动,与雷破昆战至二十合,一枪刺到他的腿上,将其挑落马下。正待张创要一棍砸下,忽然迎面过来三骑。
岑寿山与两名旅帅赶到。一名旅帅救起雷破昆,飞奔回到本队。岑寿山抡起宋尹剑,将天煞魔棍一削两截,吓得张创飞马而逃,回到城下。
牧子舒一看不妙,薛奔袭以一敌二,急忙将寒铁竹节枪举起,一磕黄骠马,叫道:“张创死守城门,不得有误。”
张创依令而行。得亏老将黄羿死死缠住他三员大将,要不然吃亏更大。牧雨打马绕到黄羿一侧,大叫:“黄老莫慌,救兵马上就到。”
黄老高声叫道:“末将晓得了。”
他已与三将战至一百三十余合。此时,调息纳气,奋起神威,继续抡起他的霸王鞭。李破阵、于破州、蒋破帆,浑身盔甲被抽脱,棉衣被抽到稀烂,叫苦不迭。
牧子舒不敢怠慢,飞奔来到薛焘阵中。擒贼先擒王,直接挺起寒铁竹节枪,趁着飞马惯性,刺向岑寿山。这边薛焘看得真切,见岑寿山躲闪,灼目亮银枪飞刺对阵的旅帅,将之当即刺死。
灼目亮银枪急忙转而刺向岑寿山,二将战住他一人。岑寿山疲于应付,腾不出手抽他的宝剑,死命抵敌他二人,直战到三十余合。此时雷破昆歇息了片刻,将腿伤结实绑好,又带三名旅帅前来接应。
再次形成以二敌一。牧子舒对阵两名旅帅。她此时杀得满眼怪光,失去了姣好模样。寒铁竹节枪与之战到二十合,一枪挑翻一名。待要刺死他,这名旅帅一条棍砸向她,只得专心应付。被那名旅帅逃掉。
薛奔袭这边,战至二十余合,被岑寿山的三股托天叉挑中几处,鲜血直淌。哪顾得这许多,奋勇一枪,直刺岑寿山,被他躲开。薛奔袭并不停留,战马直直向前,这枪又刺到旅帅,将其胸膛穿透。
灼目亮银枪无法拔出,只得抽出佩刀,接战岑寿山。两人势均力敌,被岑寿山拨马回旋之际,抽出了宋尹剑,俯冲过来,一剑斩断薛焘佩刀。紧接一叉过来,恰好刺中薛奔袭大腿。
薛焘恰恰吃紧,此时牧子舒已将另一名旅帅挑死,寒铁竹节枪直奔岑寿山而来。薛焘死命抱住他的三股托天叉,往怀中猛拉。
岑寿山一看腹背受敌,丢弃托天叉,挥剑直削牧雨。牧雨情知他的宋尹剑厉害,将寒铁竹节枪急忙往一边顺走。但宋尹剑削到了她的面庞。
牧雨奋不顾身,飞马到薛焘近前,猛力扯脱薛焘腿上托天叉,高叫:“走。”
薛焘哪顾得疼痛,与她飞奔入城。此时,牧雨的脸上,血流如注,糊住了双眼。张创看她腿部还有多处伤,血里呼啦,忙叫精兵四人,分别扶住他们,前往内城寻医。
牧雨临行,哭道:“天煞魔棍,就是战至一人,也要死守城门。”
张创也是泪流满面,单膝跪倒:“将军放心,张创与老将黄羿尚在。”
待薛焘与牧雨相携就医而去,张创模仿牧将军指挥办法。将两旅中的四名队正组织起来,两两出阵。叫他们互相掩护,坚持下去。
四名队正依计而行,两两出阵,苦战岑寿山、雷破昆。张破泰此时又寻到一柄三股托天叉飞奔而来,再带两名旅帅,与城中队正接战。
到缭相带着缭云、韩家三枪、席众等六将到时,四名队正拼杀掉他们的旅帅后,已经全部殉职,尸横疆场。
此时无将可派,天煞魔棍张创正在叫苦。
除了黄羿死战三破,只剩张创带着一团精兵死守城门。
小子黄昭是从老家冲来的,眼看爷爷难支,恰好杀出。
至此,青州城危机解除,大获全胜。
七千逃兵,阵斩逃兵六千余名,受降七百余人,失踪一百余人。
这一战,薛平威震天下,使得青州六十年无战事。平卢军腹背各镇,再也无人胡乱挑衅。一个个提及薛平,皆噤若寒蝉。许多年后,青州百姓提及此战,仍旧热泪盈眶,胆战心惊。
逃兵上七千的大唐奇闻,震动朝野。
杀逃六千余人的执法行动,大唐唯此一例,华夏战史唯此一例。
李师道遗留下来的率意造反混个节镇、刺史的恶习,在淄青平卢地界,六十年无人再敢造次。
青州杀逃大战就此打住。
薛平急令将阵亡将士厚葬。薛文范死在爹爹前面。薛尚书老年丧子,悲痛欲绝。
又将薛燕招致节度府,好生劝说,薛燕抵死不听劝说,硬要嫁给甘茨山。薛平愤怒,要军法从事。
薛锦屏性烈,“苍喨喨”拔出佩剑,就要自刎。
谷梁广无奈,拼死抱住,才救下她性命。
谷梁广当即给薛尚书跪下:“尚书请做个见证,经纬与她出个字据,听凭她另嫁。只要她好好活着,经纬纵死也无遗憾。”
缭云对薛锦屏跪下,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姐姐,为何如此啊?”
第109章 崔清误国
薛锦屏一声浩叹,说出一番衷肠。
她叹道:“有我在,妹妹永无出头之日啊。就算我死了,谷梁广续娶也轮不到你。敢娶妾及婢女者,犯罪。此等律条,叫我如何对得起妹妹。就让薛尚书做个见证,今日你就与经纬重新拜堂,成为他的正妻。”
薛尚书十分感佩锦屏所作所为,当即允许,并赦免甘茨山罪责。也不再择吉,两对新人立刻拜堂成亲。
缭云从此成为谷梁广正妻。薛燕投入甘茨山怀抱。缭云因这次战功,必然被封为将军,谷梁广给她起了字,瑶宇。从此,缭瑶宇就是缭云。
陈哲、漆雕卉尚无消息,薛平叫范职、望准通按他们奔跑的路线去找。
兄弟二人连夜寻找,次日天亮,见到二人死尸。
兄弟两个一人扛起一个,将尸身装车载回。
书中代言,漆雕卉终究失血过多,没等找到医者,就一命归天。
陈哲痛苦嚎啕,大呼大叫,终究未能醒转。到泪水打湿漆雕卉尸身,撕下衣襟素色内衬。抽出青霜剑,割破手指,写下遗言,怀入右衽,伏剑自杀。
范职、望准通兄弟在路边,发现陈哲的黄骠马。找到二人时,陈哲紧紧抱着漆雕卉,早已僵硬。兄弟二人看此惨烈情形,大哭一阵。好一阵才将他们尸骨分开,载回节度府。
薛尚书接过陈哲遗言,看他是以手指鲜血,在素布上写着殷红十六字:
卉逝哲寻,
儿女托云。
再拜尚书,
愿作贩神。
薛尚书看罢遗书,想起他夫妇七年金檀骠将,所向披靡,战功赫赫,禁不住失声痛哭。尚书府众将传阅陈哲遗书,无不悲痛万分。霎时间,帅府泪雨倾盆。
牧雨撕心裂肺,哭声震天,大叫一声:“大哥——”,昏厥过去。
缭云看到遗书,交给谷梁广看。她伏在陈哲尸身,嚎啕道:“大哥,放心走吧,你家儿女就是我与经纬的儿女。”
望凌通对陈哲、漆雕卉这样双双战殁,甚为敬重,赋诗一首:
大唐赫赫两虎臣,
呼喝战阵如天神。
情重如山携飞冢,
教人痛哭泪倾盆。
薛尚书当即按照陈哲遗愿,草拟一道奏章,就青州杀逃战况,参战及战殁将校,列明功劳簿,一一呈奏。并奏请天子对陈哲、漆雕卉敕封贩神。
——
子敬父、望霄等五大贩神在长天之上,未能找到他们夫妇,就是因为青州逃兵之乱。苌度在天上听到胡轸倾家荡产,也是同一件事引起。
望霄提及的文烈文走霹带着六班,经营他老家的红芪、黄连、花椒。
范丹推荐的张涯,继续搞他的花蜜。
他们在长天之上,看了一阵,子敬父有了帮助胡轸渡过年关的想法。教苌度一个办法,马上去办。
苌度嘿嘿笑起来:“师父,应该不会这样吧。”
“会不会,也需要这么办。既为贩神,必佑商人。勤于用事,畏天恤民。”子敬父正色道。
师尊腊八贩神既然这么说,必有道理。苌度再不搭话,得令而去。他将自己元神按下,先来到薛坦涂节度府后邸的神龛之上。
——
腊八节这天,青州战事过去十来天了。薛平叫将士们休假一天。
长子薛广将亲自熬好的八宝粥端来,孝敬爹娘。
老娘江氏叫薛平吃粥。薛平早已起床,点着蜡烛在书房看书。看江氏来叫,出来书房,点燃三炷檀香,也不说话,往上拜了三拜。继而起身,端起腊八粥,香香喝起。
早饭既毕,薛平无事。来到诺大的院子里抻拳踢腿,将方天画戟舞动一回。此时,薛广又来,对他耳语一阵。
薛平沉吟片刻,说道:“切不可鲁莽,容我三思。”
看儿子出去,尚书眉头紧锁,倒剪双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看起来,这件事叫他非常为难。
急忙返回客堂,又点燃三炷香,跪地祷告:“苌将军……。”
这时候苌度待在他家的神龛,正看满屋子书画,惊得一愣怔。
怎么回事,难不成尚书大人发现我在他家了?
苌度惯性使然,有问必有答么,赶紧答道:“尚书……。”
他的话还没说完,薛平“啊”一声大叫,被吓死过去。
苌度在神龛上顿时目瞪口呆。
忽然想起自己成神,也就是死了。死人忽然开口对话,不吓死人才怪。哦,哦,哦,今后可不敢这么不小心了。
——
薛平这一声大叫,惊动了阖府上下。江氏急忙呼唤薛广及下人,都来纷纷救护。好一阵忙碌,薛尚书醒转。他略微怔一怔,忽然笑起来。
他还到神龛之下跪下,口称:“苌将军,薛平知你是皇封的正神,关照薛平,驻跸在此。适才冒昧,忽然惊扰。今有一事烦恼,胡车支以万贯家资,助我成功。奏请朝廷,平卢列支,却横遭非议。该当如何,还求神示。”
经了刚才那么一出,苌度不敢说话。薛平又将遭到的非议,一一禀明。
原来,万贯之资,在朝廷也是一笔天文数字,如何列支,就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引得朝堂上的宰执、尚书们争吵不休,展开了激辩。反对最厉害的当然是户部度支。当朝户部侍郎、判度支是崔清。
这崔清的堂兄弟崔淡,官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乃当朝宰相之一。
崔清居官清严,性介急,待僚属不以礼节。恃己之廉,见赃污者如仇。加之本家兄弟崔淡是宰相,谁也不尿,油盐不进。
田弘正从魏博军移镇成德军,为什么遣回两千卫士?
就是因为这家伙,他认为田弘正家奢侈。
田弘正四度奏请天子,列支这两千人的费用。而崔清死活不给,田弘正毫无办法,只得遣回两千魏博兵。
最后,王术正看田弘正无亲兵,策划谋反,杀掉了田弘正一家三百余口。田弘正忠心朝廷,与薛平一起稳住河北诸镇,屡屡出兵,替朝廷讨伐河北诸镇不听话的,为大唐江山做出了杰出贡献。
时任魏博军节度使、平定淮西之乱、雪夜入蔡州、生擒吴元济的名将李愬,叫魏博军全军戴孝,并遣将为田弘正报仇,斩杀王术正。可惜,李愬被气太过,旧伤迸发,于今年十月遗憾离世。王术正再也无人能够征服。
田弘正这么被杀,朝臣议论原因,就是他崔清以清廉办混事。
朝野一片大哗,天下节镇无论忠奸,人人自危。加之我大唐中流砥柱李愬,也因田弘正的死而病故,等于说崔清办的事,引起了一连串事端。
崔清办出这样叫人齿冷的事,可谓是朝廷凶兆,当今长庆天子德望尽失。河北诸镇经薛平、田弘正、李愬等人多少年努力,好好的。此时全都反了。
田弘正的事情,反过来也教训了河北诸镇,他们再也不会相信朝廷的鬼话。今后,唐廷恐怕永远也收服不了河北,势必形成永久的藩镇割据。
这次,青州逃兵之乱,只是崔清事件的余波。
薛平说道:“老夫借了民家的钱,也要在朝堂辩论。这样搞的话,我薛家将自我而后,彻底退出唐廷,任由他的存亡。”
薛平义愤填膺,面对神明说出这样的话,对宪宗之后的大唐,可谓透骨之寒,伤心至极。
薛平说到做到,他多年后去世,大唐再也不见薛家将踪影。
——
苌度暗暗有数,当即从薛尚书家的神龛,到了另一家神龛。
谁家?新婚不久的缭云家。
谁让她是歌仙呢,必能对这个崔清有办法。
此时,谷梁广的长子谷梁太已经十八岁,业已娶妻,与父亲住在一起。
今天腊八,大唐天下有这么个子敬父风俗。谷梁太早早起来,熬好八宝粥,恭恭敬敬端给父母。生母薛燕投了甘茨山,继母缭云七年前就在家下,悉心照顾弟弟妹妹们,感情都很好,没什么不妥。
此时,缭云焚香,请谷梁广喝粥。谷梁广过来,将三个小碗略微盛一点腊八粥,放了三只小勺,分别搁在三个神位之前。对神龛翻身跪正,略为祷告:“三位神明义父,今天腊八,你们也喝一点腊八粥。”
老苌听他向义父祷告?猛吃一惊。再看他的神龛上,有三个神牌,分别供奉着:
义父竹木贩神隆虑县开国子望公讳霄字云端。
义叔父五金贩神浏阳县开国子范公讳丹字朱公。
义叔父海产贩神蓬莱县开国子苌公讳度字卜曲。
正中是望霄,左首是范丹,右首是苌度。他家没别的神牌,就供这三位。把老苌乐得,这小子孝顺,还把老子供起。
哦,老子是蓬莱子,他要不供,还真忘了这么个封爵。大哥是隆虑子,二哥是浏阳子,不错,不错,封的都是自己老家的子爵。
看他们夫妻,才经历一场大战,并无多大的妨碍,伤势已好。
要怎么给缭云说呢?
蓬莱子苌度一想,叫她喝完腊八粥就瞌睡,托梦。
约有一刻钟,谷梁广喝碗八宝粥,出门点卯走了,他们滑州义成军却没有休假。缭云喝完八宝粥,苌度借着神龛上的檀香缭绕,吹一口气参合在里面。她闻到几口香味,也就昏昏欲睡。
缭云对一个侍女说道:“钏儿,我瞌睡得很,进屋躺会儿,别惊动我。”
侍女钏儿答应一声,开始收拾碗筷,锅灶。缭云入屋,很快睡着。
苌度又向她的床上吹一口气,轻叫道:“云儿,有件事情要出手。”
第110章 贩神庇佑
缭云的元神一看,三叔怎么在跟前?
惊得她慌忙要跪,苌度紧紧扶住她。
急忙跟他出来说事,眨眼到了长安。
缭云将三叔带到过去自己租住的歌伎馆房间,问道:“三叔,什么事情?”
苌度问道:“见今户部侍郎、判度支崔清,认识吗?”
“咋了?”缭云脑子里使劲搜索,似乎见过似乎又没怎么见过,很模糊。
缭云带着三叔霎时间又到了仪狄酒肆,这里达官显贵聚集最多。肆主詹登迎住歌仙,七年不见,好不亲热。
缭云看他热情,过意不去,就站在二楼楼梯口,献上一曲当朝大诗人白乐天的《琵琶行》。此诗为白居易名作,他于元和十一年(816年)被贬江州司马,刚刚过去五年。歌坊传唱极广,喜得满肆酒仙大呼精妙。
詹登向满肆酒仙大呼:“今日献歌,你道是哪个?”
众人被吊起胃口,纷纷喊起,都问何人?
詹登叫道:“乃宪宗天子御赐的歌仙,歌仙缭云,缭云。”
有人顿时站起来,领首喊起,满堂跟着高呼:“歌仙驾临,我等万幸,再来一曲,精彩绝伦。”
缭云无奈何,只得款款向满堂达官显贵道个万福,又唱元微之的《织妇词》,为当朝大诗人元稹名作,写于元和十二年(817年)。众人大呼精妙,博得满堂喝彩,掌声雷动。
元稹与白居易交道之厚,超过兄弟,天下皆知。唱他们两个的名作,也隐含着饮酒之间友情第一的意思。
歌罢,缭云谢过满肆豪客,过来问起詹登:“哪位是户部度支崔时觉?”
詹登瞭望一圈,指给她看:“恰好在这里饮酒,靠近帐师那边的紫袍官就是。要不要叫他与你攀话?”
缭云看看三叔,苌度点头同意。
詹登过去,与崔清耳语几句。
惊得崔清慌忙过来,与歌仙寒暄。简单叙话,相见恨晚。
缭云看他虽然清正之名颇盛,但也是吃五谷杂粮的人,对于仙女也是垂涎的。也就不再客气,莺啭一般问道:“时觉哥哥,云妹听得一事,如若做不好,将祸及中书侍郎,岂但崔姓甚危,当今长庆天子亦将德望尽失。”
只这一句“时觉哥哥”,就把崔清崔时觉搞得五内如酥,无般不妥。继而听得如此祸事,惊得大汗淋漓。
他慌忙作揖打躬:“究竟何等祸事,还望歌仙明示。”
缭云微微将他胳膊一扶,似黏似揉,莺啭道:“时觉哥哥,我与你引荐一位神明,叫他给你指点迷津。”
崔清大喜过望,忙不迭问神明在哪里?
缭云将苌卜曲拉过来,说道:“这位是宪宗天子敕封的海产贩神、蓬莱子苌将军,叫他晓谕你一条。”
苌度顿时换上将军装束,铜盔铜甲,招来自己的八卦开山斧,将七尺五寸大长身躯站定。用手一指他,怒道:“我把你个只图清誉,不顾天下的混蛋,再不觉悟,皇朝危在旦夕。”
吓得崔清慌忙跪倒:“贩神爷,苌将军,下官犯了何罪?还望神示,务要救我崔家。”
“罪么,倒是无罪。平卢军此次逃兵之乱,因何而起?”苌度喝道。
“马崟山收逃而反攻青州。”崔清振振有词。
“放你的大驴屁。”苌度开骂,吓得崔清磕头如捣蒜。
苌卜曲不再叫他说话,吼道:“马崟山收的逃兵是怎么派出的,不就是因为王术正造反么,要争棣州地盘么?王术正为何能杀掉田弘正,不就是因为你不给田弘正两千魏博兵军饷么?你办下如此混事,皇朝永无宁日。”
崔清终于服软,哭道:“下官为了大唐江山忠心不二,哪里能料到出现这么多状况。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苌度将他扶起,和颜悦色说道:“平卢军薛尚书此次募兵,平定马崟山之乱,是一位叫胡车支的大贤,倾其所有,万贯助军。薛尚书借人家的钱,就该户部列支,还要争个不休。怕是冷了薛平的心,大唐王朝瞬间瓦解。
“尔等这样清正做官的办法,恐怕中书侍郎为祸不远,至于你这样的清官废物,在天子哪里,猪狗不如。”苌度说完,带了缭云,闪身而去。
——
托梦既毕,苌度回到师父子敬父身边,说起详细,惹得大哥望霄、二哥范丹、师兄子祝寿等哈哈大笑,都称快活。
缭云睡了好久,醒转已过一个时辰,甚觉蹊跷。慌忙整理衣衫,略微梳洗打扮,来到正堂,点燃一炷檀香,跪地祷告:“三叔,云儿晓得了。今午经纬回家,我就告诉他,让他设个法子,看能否帮到薛尚书。”
将到午时,谷梁广公事完毕,回到家中。听缭云说起此梦,要他设个法子,看如何帮一帮薛尚书。
谷梁广解梦认为,既然三叔这样托梦,崔清崔时觉必然也得到此梦。他绝不敢怠慢,会立即呈奏天子,迅速发去敕旨,叫平卢军列支。胡车支的万贯钱也就会在年前解决,不愁过个好年。
缭云对夫君所说,深信不疑,也就安下心来。
——
大唐首都长安,民俗腊八为子敬父节日,天子叫休假一天。
户部侍郎判度支崔清家宅。
他也是早早吃了长子端上的腊八粥,忽然昏昏欲睡,也就躺倒床上。倒下就做起大梦。
竟然在仪狄酒肆饮酒,还遇到歌仙缭云。哎呀呀,白居易的《琵琶行》,元稹的《织妇词》,唱得太好听了。自己跟着一起欢呼。
肆主詹登当然熟得很,说是歌仙妹妹要与自己说几句话,哎呀呀,那是多美妙的事情。居然说起自己清正也惹来滔天大祸,海产贩神蓬莱子苌将军对自己一通大吼,吓得汗珠子直滚。
一觉醒来,被子都溻湿了,脑袋还冒着汗,浑身水渌渌的。仔细思量,确实有几分道理。既然是神仙托梦,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事得快办,莫让薛坦涂恼上来,那可真就给天子惹下了塌天大祸。
镇压其他造反的藩镇,天子尚且叫苦不迭。
一旦惹恼薛平,假设他有个三差两错,天下节镇大帅应该会一呼百应。到那时候,自己要么被天子斩杀,要么被薛平斩杀。哥哥崔淡这个中书侍郎也完**蛋。贩神爷说得没错,大唐也就完**蛋,整个崔家自然完**蛋。
越想越后怕,狗日的,做清官也要看时势如何。万不可只顾头不顾腚,瞎忙活,办蠢事,反而落得家破国灭。
想清楚了,慌忙叫下人牵马,飞奔皇宫。
——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再有三天,又该祭灶,一年将尽。
胡轸在朝歌腊八会上,正在表演他的子母鸳鸯锤,吸引客官来买他的玉石、雪莲、肉苁蓉。他不是家资悉数助军了吗,怎么还有西域珍宝在卖?
这是他设了个生存之法。
将原来买过宝贝的人户,都有账簿记录,他骑马飞奔各处,一一查访。凡收藏在家没有用掉的,许诺八折回购,写上字据,上元节一过,要么换成了钱,要么还是你的货。
如果于阗玉被雕刻过,想出手卖掉的,也可估价,让他帮着卖。也是许诺上月节后,要么是钱,要么是货。
因此,收到了百十件玉石、玉雕,十余个雪莲,以及二十余枚肉苁蓉。摆在腊八会的摊位上,围拢着许多看客。
他一生贩卖西域珍宝,其中人们最为关心的识别真假一项,最为引人入胜。往往围拢一大圈,听者如云。
还不错,此时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六十多件于阗玉的玉雕基本卖完。采取比较适中的价位,仅此一项,获利约在六十贯左右。
什么叫价位适中?
汴州、东都、滑州等地都有玉器坊,都有卖价,只要是来买的,基本都知道价格。加之他卖玉日久,很多买家虽然与他不亲不故,但都知道胡稀宝是老行家。找老行家买玉,绝无差错。
还有三十余件玉原石,由于跟玉雕件价格悬殊数倍,很多人反而在观望。为什么会这样?
玉原石与雕件根本不能摆在一起卖,这是他没办法的法子。摆在一起,价格当然悬殊巨大。而市面上买雕件的居多,也普遍知道价格。
而玉原石,原来都是些富商高官买走,收藏起来。也是预防家中有事,随即雕好,以雕件可以迅速平账或者获得一笔巨额财富,重新起家。故而,玉原石的买家,大多比较精通玉行,而不是普通买家。
他正在起劲给看客解释玉中故事。
忽然,一人急匆匆挤过来,叫道:“大伯,找你好苦,快回家,平卢军节度薛仆射在你家,说是平账、传旨来的。”
“传旨,什么意思?”他猛滴一下没回过神。细一想,哦的娘呀,天子又来敕旨了?那次封了个校尉,干一年辞掉了,这次又封啥子。
他一面想,一面脱口而出。惊得看客个个大气不敢出,目瞪口呆的居多数。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么,得了校尉,居然辞掉。还问天子又要封啥子?这这这怎么得了啊,该是何等样人。
满场看客呆了一阵,少顷,即有人醒来,纷纷欢呼致贺。
胡稀宝一看,今儿买卖结束,赶紧回白马县沙塘村接旨。
急忙收摊,热心的看客也帮忙,天子敕旨到家,赶紧的。
他这摊子很快收完,也就一个包袱,骑马跟随来人就走。
看客们个个怅惘若失,早知道还多买几件,藏起来必发。
晚了,果真是金玉有脚,眼睁睁看着,霎时间无影无踪。
是啊,该谁的是一定的,金玉不会随便乱找没有福气的。
哎,难怪财神爷老说,不该你发,金玉摆在眼前也白搭。
第111章 封爵结义
一个时辰,胡轸到了白马县家中。
沙塘村人,个个见他都作揖打躬。
回到家一看,见薛尚书、望凌通都在家品茶,坐在薛尚书身边的还有三个,全都不认得。一个老头,比自己大。一个妇女,华贵沉稳。一个中年,不是凡人。
胡轸不及一一寒暄,到薛尚书面前,单膝跪倒:“尚书在上,旧将胡车支迎驾来迟,望祈恕罪。”
望凌通快步过来,扶起胡老,笑道:“平定青州之功,天子封薛尚书为右仆射,魏国公。封伯母为魏国夫人。薛仆射念念不忘,如今的平卢军,胡公有再造之恩。薛仆射府上,立着你的长生牌。”
胡老起身,霎时热泪盈眶,说道:“薛仆射只要好好的,就是大唐的幸事。我等小民,为朝廷分忧,草芥不如,何足道哉。”
薛仆射起身,深深鞠躬下去。惊得胡轸忙不迭来扶他。薛平也热泪盈眶,并不顾及威仪。望凌通给他擦泪,被甩在一边。
他深情地对胡轸说道:“平卢军一定,大唐至少五十年无虞。成就此功,全仗贤弟。今日,待我传旨毕,你我结义为兄弟,一如英国公、郑国公、胡国公、卢国公故事,世代修好。”
薛仆射所说,是言出必行。平定马崟山之前,得到胡轸万贯助军,就发愿登门结义。今日位至宰相,亲到胡轸门首,就是为了结义来的。
他所说的四位国公,皆是我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巨擘。
英国公是李绩。就是瓦岗军的军师徐茂公,归唐后,高祖赐姓李么。
郑国公是魏征。魏玄成,劝降英国公李勣。保太子建成却能被太宗信任。
胡国公是秦琼。秦叔宝,美良川擒获尉迟恭,奠定大唐江山。与敬德被高宗封为左右门神。
卢国公是程知节。他这文雅的名字是大唐太宗皇帝所赐,本名程咬金。苏定方荡平西域百国,其统帅就是卢国公。
这些名垂青史的人物,却是结义的兄弟,乃华夏历史所罕见。其荡气回肠的故事,被我大唐百姓争相传颂,家喻户晓。
薛仆射拉过夫人江氏,介绍给胡轸:“今日结义,必要两家内室也都认识,今后走礼,全赖她们照应。否则,连一口酒也喝不上。”
说罢哈哈大笑,众人也都笑逐颜开。
胡轸也将内子刘氏叫出,参拜薛仆射。刘氏与薛仆射、魏国夫人一一见礼。魏国夫人与刘氏说些家务事,到一边去坐。
薛仆射又将这位老者拉过来,是谁呀?正是霸王鞭黄羿。
薛仆射动情地介绍这位:“贤弟,今日结义,尚有这位神将。青州黄羿,字有穷,善使霸王鞭,惯贩油料,号神鞭贩将。平定青州之乱,贤弟苦战南门,居功第一。战后,贤弟累瘫,大睡五日方醒,叫人十分不忍。”
黄羿过来,与胡轸施礼相见,互致敬意,笑道:“大睡五日,众将皆以为黄某归天。只有孙儿黄昭知我善睡,诸位这才放心。”
满屋子人被他这样提及,这位还真是善睡的大王,不免哈哈大笑。
薛仆射又拉过那位中年,说道:“这位是沂州岑交,字寿山,武功卓绝,用兵如神。青州南门之战,我与他相见恨晚,今日一发结义为兄弟。”
岑交过来,也与胡轸见过,互致问候。英雄相见,好一阵热闹。
薛仆射见各位互相结识,也都英雄相惜,归入正题。叫胡轸、刘氏更衣,一起接旨。胡轸急忙着人到别院叫来儿孙,都准备接旨。
长庆天子敕旨曰:
门下:天下大州,青州居东。为御棣州,薛镇城空。今有滑州灵昌郡白马县胡轸,字车支,万贯助军,体国公忠。搬动救兵,九将折冲。可封安阳县开国公。妻刘氏,可封邺郡夫人。着即施行。
谨言。制可。长庆元年月日。
胡轸、刘氏及胡家子孙山呼万岁,谢主隆恩。
长庆,是当今天子李恒的年号。长庆元年,为辛丑年(821年)。
胡轸助军,实属无奈。如不是田弘正被杀,就不会有王术正等河北诸镇造反。也就不会导致青州城空。自此而后,唐室少了许多藩镇供赋纳税,更是捉襟见肘。
此次,天子对胡轸的封赏,开中晚唐商家助军先例。后来,凡巨资助军者,多封显爵。每年例行到长安觐见皇帝,赐宴,看赏,游宫。
这样以来,商人贩夫被牢牢捆绑在肆市固定居住,自从姬周开国以来,一千八百年间,不得置办田产,不得拥有奴婢,不得为官,等等禁律,悉数被打破。
武周封贩神是第一个信号,再到宪宗封朝歌三贩为神,再到穆宗封胡轸为国公,实际上官商的鸿沟高堑被完全打破。为什么这么说?
大唐公爵,县公最低,品阶在从二品。但高于侯爵。从二品这样的官位,虽没有让他掌握实权,但当朝宰相最高品阶就是从二品,那可是尚书左右仆射,这就意味着商人被直接封官。
这样的爵位,按规定食邑一千五百户,一般实际封给的食邑在几百户。
就等于宣布,自此开始,贩夫对国家有杰出贡献的,不但可以拥有土地,而且皇室允许他有媵八人,视正七品给予俸禄,奴婢成群,直接为官。
因此,姬周扣在贩夫头上的紧箍咒被彻底去掉,捆绑商人一千八百年的大计,不攻自破。
薛仆射将此中厉害及贩夫一族命运的历史性转折,一一道来,引得满堂贩夫子孙感激涕零。
看他满门唏嘘,薛仆射也感慨万端,大笑道:“姬周禁锢贩夫,却叫贩夫摇身变为商人。一千八百年后,出个武周,将他的禁锢砸烂。前后两个周朝,所作所为却大为迥异,岂非天意?”
胡轸一面激动落泪,一面感叹:“凡事不可做绝,自有老天看着。”
“趁此天子敕封大吉,我等四兄弟结义,来个喜上加喜,饮起酒来,岂不更妙?”薛仆射哈哈大笑。
黄羿、胡轸、岑交齐声曰:“仆射贵至相位,我等焉敢高攀?”
“胡贤弟不也是国公么?何况五个指头,尚且不齐。兄弟之间,是个情投意合,莫扯官位怎样,贫贱如何。”薛平说出一番道理。
众位不再虚话客套,胡轸即刻命人摆起香案,牺牲供果。四人叙了年庚八字,籍贯出身,妻子老小。从长至幼分别是:
薛平,字坦涂,绛州龙门人。天宝十二年(753年)癸巳生,方今六十八岁,属蛇。薛平居长,为大哥。
其曾祖平阳郡公薛仁贵,祖范阳节度使薛楚玉,父高平郡王薛嵩。现为淄青平卢节度,右仆射,魏国公。大唐柱石,世代王公。
妻魏国夫人江氏。育有薛广、薛文范等八子。
胡轸,字车支,滑州白马人。上元二年(761年)辛丑生,方今六十岁,属牛。居次,为二哥。
近因万贯助军,皇封安阳县开国公。妻邺郡夫人刘氏。育有二子三女。
黄羿,字有穷,青州千乘人。广德元年(763年)癸卯生,方今五十八岁,属兔。居三,为三哥。
惯于贩卖芝麻、黄豆等油料,近因大战青州南门推首功,得天子敕封。品游击将军,授果毅都尉。亡妻李氏。育有三子。
岑交,字寿山,沂州费人。大历十四年(779年)
己未生,方今四十二岁,属羊。居幼,为四弟。
旧时淄青军十八山神之一。勇武过人,善于用兵,近因青州阵前归顺,得天子赦免。仍为游击将军,授淄青平卢军行军司马。
妻郭氏。育有二子五女。
内中说明,望凌通做了七年行军司马,此次大战青州,神威无比,一合阵斩贼首马崟山。得天子敕封,品宁远将军,授青州別驾,封卫县开国男。
封其妻李氏为鹿台乡君。夫妇与妾牧雨,育有五子,许一子袭爵。真正是封妻荫子了。这在大唐将领之中,算得上较高层次。
大战之后,望凌通的行军司马一职,移交给岑交。
薛平、胡轸、黄羿、岑交,四大兄弟叙了年庚,伏地叩首,发出誓言。
继而薛平、江氏坐于太师椅,二弟胡轸及刘氏、三弟黄羿、四弟岑交,一一向大哥、大嫂磕头。
接着,薛平、江氏让出,由胡轸、刘氏坐于太师椅。三弟黄羿、四弟岑交,又一一向二哥、二嫂磕头。
胡轸、刘氏起身,黄羿坐于左首太师椅,四弟岑交向三哥磕头。三哥黄羿未带家眷,日后走动,再行叩拜之礼。
胡轸二子三女等亲眷,也一一给大伯、大伯母、三叔、四叔磕头。
仪式进行完毕,一个时辰过去。大哥薛平以为,就号称青州四镇。
一重意思是他这个淄青平卢节镇,是四人在一起做。一重意思是平卢军首府青州靠四人镇伏。
早过了午时,胡轸看三进院子全是街坊邻居,十八胡及弟子胡了、垂亿、牛黄等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一发都叫坐席,又请来沙塘村中七八位掌勺师傅,大鱼大肉烹炸,摆起二十余桌盛宴。
这里正在豪饮欢腾,忽然门外马嘶,一少年将军大喊大叫:“爷爷,爷爷,不好了。祖母悬梁自尽,幸被救下。快回去看看吧。”
薛平、望凌通、黄羿怎不认得,来将正是黄昭。
此时到来,说到祖母悬梁自尽,但他的祖母早被逃兵打死。
这又是哪个祖母?又为何要悬梁自尽?
第112章 嫡庶之争
白马县沙塘村。
青州四镇结义方毕,少年将军黄昭大喊而来。
说到黄昭,功在青州南门。恰在黄羿难以支撑之际,他手执霸王双鞭,夺马飞驰,所向披靡,连擒数将。
薛平论功奏明天子,获天子敕封,品翊麾校尉,授中镇副将。小子才十四岁,真正是少年英雄。
黄昭在平卢军中,数着爷爷结义后回家的天数。
这天到中军,薛燕点卯毕。并无杀伐将令,黄昭请个假,带了亲卫,回黄潦村看望家中父母兄弟。
略微提一下薛燕,因青州战场觅得新夫甘茨山,就此留在平卢军效力。因战功,擢为游骑将军,授青州长史。天子敕旨,比照男将封爵,封为鲁山县开国男,简称鲁山男。
平卢军元帅薛仆射、行军司马岑将军、卫县男青州別驾望将军,都去了沙塘村。薛平临行,叫薛燕代掌中军事务。
黄昭临行,薛燕给他一些金珠饰物,让他转交祖母、母亲。
为何薛燕也知道黄羿又有妻子?
青州之乱平之前,薛尚书曾许诺黄羿,战后让他续娶一房妻室。大胜之后,经四门守将陈述战况,牧雨力争,黄羿战功当推第一。薛尚书益发敬重他,兑现许诺,要给他寻一户青州女子为妻。
黄羿抵死不从,薛尚书不知为何?
经薛燕、缭云问及黄昭,少将军才说出,他父亲虽是长子,但是祖母管氏是妾。死掉的祖母李氏是爷爷正妻。今番,小将助爷爷立功,他如再娶别人为正妻,未免太伤管氏。
薛尚书得知,叫黄羿到私邸赐宴,两人细说家长里短。
薛尚书委婉说到管氏,黄羿无可奈何叹道:“恰如前日薛将军所言,皇朝定制,正妻死了,妾及奴婢却不能为正妻,需要另选良家女子为妻。我如这样去做,虽然合于法度,却叫管氏寒心。”
薛尚书深表同情,心中有数。
次日点卯毕,叫望凌通就黄羿与管氏情形,谷梁广与薛燕、缭云情形,写一个折子,呈礼部有司。他们改不改皇朝婚制,暂且不管,我平卢军地方,要依实情定夺。
后,礼部回函照准。此中事宜,平卢军可以另行裁夺。如有详细规定,叫呈送礼部一份,便于礼部尚书入朝备议。薛仆射懒得管他,并无规定。
这样,在平卢军地方,因青州平乱之战,婚制中,妾不可为正妻之制,虽未打破,但亦可灵活掌握。在天子论功行赏敕旨未下之前,薛平主持,叫黄羿与管氏结为正娶夫妻。
这样,管氏倒是高兴了一阵。但等到皇封一下,薛平发现,黄羿再升一阶,就能得封男爵,管氏亦必受封。而亡妻李氏却不可能得到追封。
这样的事情,虽然在黄羿来看无所谓,但在子女之中,嫡子、庶子关系,一旦皇封,朝廷论起来,却大相径庭,势必产生纠缠。甚至于两下产生火并,家中必然大乱。
难怪婚制会那样规定,早有多少朝代的教训了。
薛平想了一回,将心思与黄羿说了,叫他好好关照管氏,对待前期子女、孙子女务要一视同仁,一如之前李氏在时。黄羿也想到这一层,曾将一家子孙聚在一起,专申此事。
黄羿所育三子,管氏所生黄遥,却是长子。小将黄昭又是黄遥的长子。但按宗**,他这一支是庶长子,黄昭是庶长孙。
初时李氏不育,为延续香火,纳妾管氏,因而黄昭现为长孙。继而李氏又生,一连产下二子,次子黄遵、幼子黄通。长大后,各自也都娶妻生子。
按宗**,李氏这一支是嫡系。在家谱中排序,黄遵为长子,黄通为次子。人家是嫡长子、嫡次子。
黄遥虽然年龄最长,却只能排在黄遵、黄通之后,载明庶子。
如果不是正式纳妾所生,即外室生子,更排在庶子之后,叫外子。
若李氏在,黄羿一旦被赐爵封妻,自然是她的爵位。如果袭爵,必须是长子黄遵。而管氏之子黄遥,虽是长子,却是庶子,自然不会来争。
现在管氏为正妻,那么黄遥的地位变化,也是嫡子。兄弟们再排序,他一跃而为嫡长子。
黄羿如果被赐爵封妻,自然就成了管氏被封,黄遥袭爵。
如此一变,大相径庭。必然导致家乱。
那么,罪魁祸首却成了起初同意这样做的薛平,怪不得礼部并没有呈奏天子,而是给了一道函。叫他们平卢军自行了断,还要叫平卢军得出办法,他们备案。明显是一种不屑中的谦辞。
这样的家庭局面,恰恰类同殷帝辛(纣)子受德与大哥子启的关系。
子启同母兄弟三人,子启是长兄,中衍居中,受德(纣)最小。
母亲生子启和中衍的时侯,还是妾的身份,后来成为正妻后才生下了纣。
父母想要立长子启为太子,而太史则依据法典为此事争辩,认为有正妻的儿子在,就不可立妾的儿子做太子。子启因此没有成为商王的继承人。
这样,也为商朝灭亡埋下祸根。到后来,姬发没出兵之时,子启已是微国国君,子爵。因而称之为微子。
商朝封爵,多封子,最大的爵位只给伯爵。商朝被封伯爵,权势极大,所有附近地方的子爵诸侯,必须听命于他。
姬昌就因为装老实,被帝辛封了周伯,《封神榜》称之为西伯侯,这是胡乱写,胡乱叫的。伯与侯,是两种爵位,不可能在一个人身上。
姬昌成为周伯,按殷朝条例,就具有了统摄西部诸侯的权力,也就奠定了造反的基础。
微子恼恨帝辛,不待姬发用兵,就抱着祭器,暗中投降周伯。
如今,黄羿家,三兄弟的情况也陷入了这种困局。
黄羿听到长孙黄昭说起家中之事,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毋庸置疑,黄遵必然或被挑唆,或明里暗里与管氏弄气。黄通也会跟定黄遵去做,两个都对长子黄遥成为敌对。
这样搞来搞去,管氏必然难以承受,不上吊才怪。
薛仆射当然很清楚,此时摇头叹气。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管氏继续做妾,黄羿或者不再续娶正妻,或者另娶别家女子。断然不会出现这等纠缠。
黄羿家中出事,薛平这个当大哥的自然要关照,心下好不烦恼。而他家的情形,却与薛燕、缭云情形大不相同。到底该如何处置?
大哥薛平对二弟胡轸、四弟岑交,一一说明前因后果。希望能得到一点建议,尽量将三弟黄羿的事情摆平。
岑交却将十八山神之一的老兄弟甘茨山抬出来,说甘茨山与薛燕如何恩爱,而甘茨山家就没听说这样的事情。
薛平看他这样说,便知其斤两。岑寿山于战阵中没得说,于家政、国政却相去甚远。
胡轸沉吟很久,说道:“大哥,三弟,四弟,你们都在场。我说一句不该讲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羿正无可奈何,急切问道:“二哥快说,无论怎么处置,宜早不宜晚。”
胡轸捋一捋胡须,掸一掸御赐绯色国公袍,说道:“宗法为嫡长子,还是第一位的铁律。这个在姒夏王朝就已成为定制,姬周王朝继承了这一宗法。中间的子商王朝,以兄终弟及之法传位。少弟的后代继帝位,还是兄终弟及。
“这种制度,到了周朝、秦朝、汉朝乃至我大唐,为什么不被采纳?
“就在于帝后争为年轻,帝妃争着最后生子,还要卡准帝者最后去世的时间。于是巫术大兴。”
这个制度,是子商王朝圣相伊尹之谋。此制无可厚非,追求平等,当商帝么,在兄弟间都来一遍。其实,都是老小家的兄弟来一遍。最后,又是下一代老小家来一遍。这种制度,等于是建立了崇幺宗法。
为什么后代帝王,包括结义兄弟,都除了不惹大哥,就是绝对不惹老幺?源头就在这里。
至于三弟家事,无论前妻李氏的嫡系,还是后妻管氏的弟子,将原来的以正妻为嫡系的母系宗法,变为以父所娶正妻为嫡系的父系宗法,也来个兄终弟及。说白了,兄终弟及,就是父系宗法。嫡长子就是母系宗法。
足见,当帝王的,看起来对朝臣威风凛凛,实际上胎带的打上了母系操控的烙印。
武则天能够成功篡位,不就是窥透了这一点,而代唐自立的吗?
那么,在商朝,为什么从没有中间篡权、母后操纵、帝者被害短寿、外戚专权、宦官杀帝等事故,那是因为父亲说了算。
帝后者,凡干预朝政及帝系继承,随即可以废黜。而夏周的嫡长子制度,帝者却完全失控。假设被帝后暗杀,丢下的江山,全凭帝后处置。
恶劣循环,至于现今。孔孟如此无能之辈,却被立为国教,实则是母系后党支持。因而,孔孟一族,属阴,于国大害。
凡开国,拼死去做,皆兵家法家所教,断无一个开国帝王奉行孔孟可以称帝。盖因兵家法家皆为阳性。
以至于立国为帝,毫无尺寸之功的母系,在暗中操纵如何将先帝基业掌控。随即立孔孟等阴损之言为国教,如此,母党必胜。因此,孔教不绝。
经胡轸这么一说,黄羿顿时心明眼亮。对于胡轸的看法,就此改变,绝不仅仅看成是简单的万贯助军之功。
那么,他黄家这场嫡庶之争,黄羿找到了解决办法吗?
第113章 黄府等级
沙塘村,安阳县开国公胡轸哲语,就此解决了贩夫传承问题。
故此,江山轮流坐,贩夫不管他。但有求我者,莫将孔孟夸。
这不是贩夫与孔孟的天然敌对,而是父系管拼、母系管拿这种扭曲历史在伦理道德上的延续。
贩界如果不能解决好自己内部的嫡庶之争,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父系、母系之争,到时候丈夫管拼、老婆管拿的历史还得延续。
最终恶果是什么?
稍微有了一点家业,就开始了内耗,根本就不能一辈更比一辈强,这个家业根本就做不大。
为什么财神爷都是男的?
而许多大神,拜到几百年变女的?
父系、母系之争,亘古不变,还在继续。就说女娲王朝,指不定开国皇帝女娲本来就是男的,也是拜了几千年上万年之后,却成了女的。
说这个话,是有凭据的。就说专指女性兄妹的词语姊、妹,却原本是两个国家,姊国和妹国。假设当今的人来评论,必然望文生义,说这两个国家必然是女性建立的。
虽然只剩下“朝歌乃古沬邑也”七个字,但也足以窥其端倪。而姊国、妹国到底还有什么?那些东西被母系的传承丢弃殆尽。
岑交听二哥说了一大篇,感觉怪怪的。不知道是哪里不对,还是自己理解不了,也说不上来。
黄羿早就坐不住了,匆匆吃了几口东西,起身向大哥、二哥、四弟及望凌通等人告别。必须得抓紧赶回去,万一管氏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不想活了。家事处理不好,在外面干啥都心情不好。
他叫黄昭逐个给三位爷爷、两位祖母磕头,祖孙辞别,打马飞奔。
滑州距离青州八百里,中间还要经过濮州、郓州、淄州地界,这些地方原来都是淄青平卢军地盘。现在濮州、郓州属于新划出来的天平军。淄州仍旧是平卢军地盘。
黄昭不要爷爷慌着赶路,该住店该吃饭的,咱慢慢来。一路平安,第二天傍晚,到了千乘县黄潦村。
一进村子,看到本村人的眼神怪怪的。黄羿赶紧下马,向一位坐在大槐树下的白胡子老头过去。
“三哥,看景呢?”黄羿向他拱一拱手。
这是他本门的三哥老喜,黄家的族长,七十五了。他早看到黄羿回来了,将白胡子顺一下,哆嗦着嘴唇,上来见礼:“黄将军,兄弟,你可回来了。哪里有心情看景?专门等你的。恁家的事情快把我气死了。”
“咋了,三哥,俺家又咋了。”黄羿忙不迭来问。
不一时,围过来好几个老邻居,都表情复杂。
“弟妹不是前两天上吊吗,被救下来后,我看你也不在家,就去管闲事。劝你们家的黄遵、黄通,说恁爹总会处理好的,不要将恁娘逼出个好歹。谁知道,这一劝,黄通还好,黄遵反把我臭骂一顿。”老喜这个气啊。
“快,你是族长,跟我到家里看看。今天就是弄到天亮,也要把事情说清楚。以防今后再生乱子。两位年长的老邻家,也都一起跟我去,做个见证。”黄羿拉上老喜,急忙回家。两个老邻居也跟着他们。
拐了两个弯,到了自己家的三进院。还没进门,就听见黄遵的声音:“老子就是心里不忿,咋了!打死一个少一个,黄家死绝了才好。”
他老婆王氏吼道:“说的啥话,是叫他们死绝,我还没活够呢。”
黄羿怒气冲冲,三步两步跨进院子。一看管氏站在月亮门边,手里拉着黄昭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两个小家伙吓得浑身哆嗦。黄遵和王氏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躲在他们几口住的东厢房。
再看老大黄遥,蹲在里面的堂屋门口,泪水汪汪,在那里抠着头皮。
老三黄通一家没见露头。估计在他们住的后院,不想插手。
黄羿怒吼道:“顺昌,胡扯激八啥呢,啥叫黄家死绝?”
顺昌是黄遵的字。老喜连忙扯他一把:“先问清咋回事再说。”
管氏过来道个万福,顿时泪流满面。见老爷怒气冲冲回来,也不敢说话。
黄遵一看老爹跟老喜大爷来了,勉强过来:“爹,老喜大爷,回来了。”
“还认你这个爹呀。”黄羿一看他就来气,抡起手掌就要给他一嘴巴。
老喜急忙拦住,拉着黄羿,对黄遵吩咐道:“走,都到你爹的正堂来。”
黄遵、王氏跟上去。管氏拉着两个孩子也跟着。黄遥看爹回来,快步上前见礼。他老婆孙氏也叫出来,给公爹见礼。
两位邻居跟他这一大家,都到了黄羿、管氏所住最里面院子的堂屋。
两名使女赶紧打热水、递热毛巾,叫老爷、少将军擦脸。
管家黄贵慌忙来跟老爷见礼,见老爷一脸不高兴,就知道老爷什么都知道了。看看老爷,摇摇头,幽幽叹一口气。
黄羿擦几把脸,让老喜坐首座。老喜推让道:“奥哟,我可不敢。如今你是朝廷的将军,果毅老爷,村夫怎敢胡乱坐。一点规矩都没了,那还行吗?”
黄羿也就不再推让,坐了左侧太师椅,老喜坐右首。黄遥和孙氏夫妇,黄遵和王氏夫妇分列两旁坐下。
黄羿吩咐管家黄贵:“老贵,叫黄通两口子也来。”
不大一会,黄通带着老婆陈氏过来,都跟老爹黄羿见礼。
此时,孙子辈的没有说话的份。见大哥黄昭回来了,各房的小家伙纷纷出来,跟黄昭在大院子里唧唧喳喳,玩耍起来。
黄遵家的老大叫黄景,十二岁。他将黄牛皮的鞠拿出来,对他十岁的小弟黄晖、大伯家十二岁的哥哥黄智,三叔家九岁的弟弟黄显,一一招手,叫道:“大哥、二哥、黄晖、黄显,都来,咱们蹴几盘牛皮鞠。”
黄昭一看,这个不错,大为有趣,叫道:“来,来,蹴鞠。好玩。”
女孩每家两个,最小的也都七岁了。六个女孩纷纷叫道:“我们也蹴。”
黄景喊道:“男孩一队,女孩多一个,也算一队。咱们对蹴。”
大家一时欢呼起来,满院子飞奔,蹴起鞠来。霎时间,热闹非凡,简直是鸡飞狗跳。管家黄贵出来,大喊:“少将军,你们去街上蹴鞠,太吵了,大人没法说话。”
“走,上街蹴啦。”黄昭一声招呼,呼啦啦十一个孩子,飞奔出了黄府。
“少将军,慢点跑。”侍女都知安芝从厨房探出头,喊道。
院子里顿时清净起来,偶尔听几声麻雀叫,后堂的大人们终于能够好好说话。安芝指挥侍女们按照管家的吩咐,忙活着整菜。老爷安排,今晚开四桌,阖府上下,侍女也叫参加酒宴。
安芝是侍女的领首,按照民俗,将她这个角色称为都知。今年二十岁,来到黄府十二年了,早就出落得身腰挺拔,凸凹有致,水灵娇俏。
当年一到黄府,就偷着学霸王鞭技。后被黄羿发现,本要发作打她一顿,看她练得非常好,也就不忍心打,默许她学下去。
安芝看侍女们忙得团团转,自己也到厨房,拿把菜刀,帮着削萝卜皮。掌勺师傅老堆要用萝卜心烧几道老爷最爱吃的菜。
对于黄府来说,下人当中,管家黄贵来了十一年了,也没她资格老。
但人家是编户,大唐算丁口的白丁。咱是非编户,在大唐根本不算人,不计入人口数,属于贱籍,又是贱籍中最低等的官奴婢户籍,也称奴籍。所以,按出身来说,跟老贵不能那么论。
满院子的孩子都是她抱大的,当然其他侍女也都带孩子,只是说,每个孩子都经过她的**。
管氏成为老老爷的正妻之后,黄遵这个曾经的嫡子顿时嗷嗷大叫。气得管氏没少暗中哭鼻子。管氏也五十七了,老大一把年纪,从前安于做妾,总是乐乐呵呵,无忧无虑。临到老了老了,生好大的气。
安芝一面削萝卜,一面想心思。暗暗笑道,如果老天开眼,让自己这个奴籍的贱人有机会嫁人,做妾就做妾,绝不高攀什么正妻。生下的孩子们只要开心快乐就行,千万别把自己气得要死要活,不值得。
这些天,自打少爷黄昭当了将军,突然长大了。隔三差五就从青州请假回来。他回家这么勤,想干啥呢?长大了呗,少将军开始有想法了。
每到半夜,就偷偷往自己帐子里钻,非让人家给他暖身子。也是没法,谁叫咱是侍女呢,贱人,奴籍,生就的就是让主家随便处置。
少将军初时不懂人间好事怎么做,慌里慌张乱来。毕竟咱也是经过老老爷、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管家老爷教过不少,少将军可怜,咱就教他几手。少将军可聪明了,只是两次就会做了。
他一会做这件好事,可不得了。最多五天就会回来,半夜跟人家好上半个时辰。咱也一身武功,哪里惧怕他。
所不好的在于,万一闹肚子,指不定会被秘密处决。侍女只许陪玩,绝对不许有喜。这是给主人家丢脸,传出去就是败坏门风。
实际上,赶集上店,早就问过其他大户人家的姐妹,还不都一样。咱就是牲口一样,随便主家宰割,却绝对不能让主家蒙羞。
谁叫咱是死囚犯家的孩子呢,自从爷爷作为安禄山的护卫大将,而被安庆绪斩杀,没有满门抄斩就算开恩了。全家贬为贱籍,也只能这样了。
少将军真好,如今很会体贴人。对自己百般爱怜,不舍得弄疼自己每一寸贱肤,对自己每一块奴骨都那么柔情。
只是一样不好,咱比少将军大了六岁。要是再小几岁,少将军就算将咱纳为妾,也能花钱将咱的贱籍销掉。
唉,不想了,天生的贱人,这个苦海是脱不尽的。不管咋说,一个贱人,奴婢,这辈子得了少将军哪怕一丁点的雨露,也算没有白活。
想得太多了,随便发展吧。突然,安芝感到左手中指钻心的疼。
“哎呀”,她一声惊叫,将菜刀扔掉。
第114章 那一耳光
再看中指,雪白的指头肚被削掉。
一块肉挂着,鲜血哗哗直流。疼得她珠泪滚滚。
管家黄贵过来,劈手给她一耳光,怒道:“操的啥心?这么丧气。”
掌勺老堆忙说:“管家莫急,血是红的,好兆头。”
黄贵也不答话,看一圈厨房准备情况,转身出去。还往后堂议事。
黄昭来到厨房。蹴了好一阵鞠,有些饿了,本要寻找吃的。见安芝泪流满面,过来俯下身子,将她的左手中指含在口里,帮她吸血。老老爷的贴身侍女穷花拿来伤药、纱布,给她包上。
安芝见少将军这么心疼她,感动得泪珠更多,不断线往下淌。
是啊,那次黄府遭劫,多亏了少将军从学堂回来早,一把将自己拉起就走,先救了自己。继而一起找来黄遥、黄遵、黄通三位老爷。要不然,自己指不定就死了,府上也要死更多人,这些侍女搞不好会全部被杀。
自己这一生就是没人要,曾经有过少将军疼爱,也就值了。
老堆开玩笑:“安芝,少将军的口水最是消毒,一会就好了。”
安芝破涕为笑:“老堆哥,说啥呢,炒你的菜吧。”
黄昭随便拿了一块生萝卜,说一声“芝姐姐,我去玩了。别干了,多歇歇。啊,听见没?”
安芝笑笑:“就快干完了,没事的,多谢少将军。”
黄昭飞也似地跑出去,继续跟弟弟妹妹们蹴鞠。
他刚出去,穷花对安芝打趣,把刚才少将军的话学得惟妙惟肖:“芝姐姐,别干了,多歇歇。啊,听见没?”
安芝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穷花。老老爷字有穷,所以对这个姓穷的侍女很感兴趣,就从集市上买回来,带在身边。她已经十九岁,也到黄府十年了,自小跟着老老爷。
到了前年,老老爷托自己偷着买了些药,在医者那里熬好,用饭桶提回来,让穷花服下。这才没有露出行迹,要不然早就没命了。
少将军钻自己帐子的事情,非常绝密,她应该不知道。但是管家黄贵就保不齐,夜里每个更点,他都会起来巡视一圈。一次两次发觉不了,少将军跟自己至少也有七八次了吧。
穷花的堕胎事件,在奴婢中已是公开的秘密。满院子侍女一共九个,平日里谁有一点点异样,一眼就能看出。
贴身侍女,就这么回事。只要老老爷和三个老爷的太太出远门或者走亲,贴身侍女的好事肯定会有。除非老爷们经商不在家,也就没什么办法。
那就只能看看管家老爷、老堆这几个人,能不能赏一口花蜜。贱籍的人,又是这个年龄,苦得很啊。
前年中秋之后,李氏、管氏两个老太太都带孩子走亲戚没回来,老老爷提前到家。到入睡吹灯的更点,自己就偷偷披衣下床,到老老爷卧房外听墙根。穷花果然在老老爷房内。
老老爷让穷花寻找牙帐里的芝麻,穷花再不说话,十分难过地呜咽似的。呜咽好半天,穷花才说一句:“老老爷牙帐里的芝麻真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听老老爷笑得合不拢嘴,又说:“可以让芝麻还有么,第二次寻找,肯定会更香。”
穷花又是一阵难过的呜咽,停了好大一会,穷花说道:“芝麻都榨成香油了,就是香。就是撮箕太累,要不然,一定将香油喝到一滴不剩。”
老老爷说道:“那就让我到神龛下找一找花生吧。”
穷花顿时咯咯笑起来,小声叫道:“可别把花生榨成油,那可就坏了。”
老老爷再不说话,也是好一阵呜呜咽咽。穷花似乎好累好苦好烦恼,不时在那里“嘶、嘶、嘶”。神龛在堂屋里,找花生该去堂屋呀,怎么就在帐子里找花生?黑灯瞎火的,那能找到吗,硌也要硌疼他们。
好一阵,穷花对老老爷忙不迭说道:“快快,别找花生了。快去磨坊,赶快推磨,将芝麻、花生都磨成面。”
老老爷轻声告诉她:“走,你自己拿磨杠。”
磨坊在后院西厢房,磨面也可以在帐子里吗?
听得安芝莫名其妙,我明早倒要问问穷花,怎么将芝麻、花生磨成面的。
他们磨面,推磨声却像打稀面一样,又好似扇耳光。穷花累得要死要活,不时喊一句:“老老爷,饶了琼花,这盘磨要被推坏了。”
老爷也很累,气喘吁吁,说道:“你这盘新磨,就需要好好推推,才会好用。不然,那些芝麻、花生是磨不成面的。”
又停了大约一刻钟,穷花累得大喘如牛,又说:“不得了了,蜂巢出事了。蜂蜜全部被盗。”
老老爷也大吼道:“恰好,洪炉火旺,锡杖炼成水了。全部给你磨盘倒进去,铸一盘新的锡磨。”
什么?锡杖都被炼化,帐子里还不失火?
惊得安芝“呼通”一下坐在地上,禁不住喊:“快,老老爷救火。”
只听老老爷一跃而起,到了窗前,低声而不容置疑地命令:“芝儿,快进来,帮老老爷灭火。”
安芝赶紧跑进去,老老爷对穷花命令:“花儿,你快去端水,将磨盘洗洗,好好睡。叫芝儿帮我灭火。今晚磨面、炼锡之事,只有你两个知道。”
穷花应声而去。老老爷如前,还是与安芝在牙帐里找芝麻,又到神龛下找花生,再到磨坊推磨,继而蜂蜜被盗,最后也是洪炉中炼化了锡杖,将锡水全都倾倒给磨盘,也是再铸一盘新的锡磨。又该救火,灭火。
原来是这样,安芝将老老爷好一通数落:“老老爷尽骗人,做这等逍遥事情,却说成找芝麻,找花生,推磨,盗蜜,化锡杖,外带灭火。”
老老爷对她好一阵笑,也叫安芝去洗磨盘,各自睡去。
但是,第二天,穷花却对自己灰着脸色,似乎不感冒。老娘为老老爷救火,也是拼死拼活,到头来,万一出事,还不是被杀。姐妹们都苦,何必这么计较。老老爷这样的富豪,叫几回贱人推磨,再正常不过。
侍女,大家都是非编户的贱籍、奴籍。又不是编户白丁,本来就不算人口,死了、活着全凭主家一句话。能这么得一点阳光雨露,已经是苍天有眼了。经过自己找时间,跟穷花说了这些道理,才解开了姐妹之间的疙瘩。
人心隔肚皮。指不定穷花会对自己怎么想,但是,至少表面上是好了。
看到少将军,想了这许许多多。这样心潮翻滚,也就忘掉了左手中指的疼痛。转眼,老堆将四桌菜全部做齐。管家黄贵请示老爷,让上菜,上酒。
所有的侍女都动起来,每桌碟子、筷子、勺子、痰盂、手帕全部上齐。每桌先上十一个菜,五荤六素。剩下一条鱼,要等管家发话,老堆再做。等到上鱼的时候,那就该老老爷敬酒了。
看老老爷、管氏老太太,三位老爷、太太,族长黄喜和两个邻居,全都喜笑颜开,乐乐呵呵。黄遥、黄遵、黄通三兄弟,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娘,叫得管氏热泪盈眶,好不温暖。
真是怪了,老老爷用了什么办法?刚才黄遵老爷两口子还破口大骂,现在就能转换这么快吗?
十一个少爷、小姐看到大人们这么和好,更加热闹起来。
两辈四个老爷、族长黄喜、管家黄贵、两位年长的邻家,恰好是一桌。
两辈四个太太、奶妈青五娘、管家太太支氏、掌勺老堆、侍女都知安芝,也是一桌。
十一个少爷、小姐挤在一桌。
老老爷侍女穷花与其他七个侍女一桌。
一大家子,开齐宴席,恰好四大桌。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老堆亲自端上来红烧鲢鱼。老老爷黄羿叫上管氏老太太,带着管家,挨桌敬酒。
敬酒到了侍女都知安芝这里,老老爷黄羿看她包着手,吃了一惊,问道:“芝儿的中指怎么啦?”
“谢老老爷关心,只是菜刀削了一块,多谢穷花帮我包好,没事啦。”安芝急忙站起来,道个万福。
“酒宴下来,多歇歇。老贵,叫她让伤科医者看看。”黄羿赶忙安顿。
掌勺老堆坐在旁边打趣:“老老爷,她沾着少将军唾液,很快就会好。”
黄羿哈哈一笑:“那敢情好。还别说,童子身的唾液、尿液都是极好的中药,清热解毒,绝对没错。”
黄贵看老老爷这样关心安芝,心下一想,刚才打了她一巴掌,感觉自己做得过火。对安芝附耳道:“芝儿,今晚如有雅兴,能否叫我到神龛下捡几颗花生?就算刚才打错了,道个歉。”
安芝心中一颤,满脸绯红,轻声道:“多谢管家老爷垂青。就怕洪炉太旺,整座锡山都会炼化。”
管氏又过来,附耳来问安芝:“老贵是不是要捡花生?”
“嗯嗯,奴婢很怕。”安芝故意这么说。实际上好些天来,因阖府上下都气哼哼的,她从没碰过任何人,早已焦躁不安。
“不怕。将洪炉烧旺些,只要不生事,咱女人,总不能叫委屈死。”管氏拍拍她肩头,跟随黄羿、管家给老堆敬酒。
敬酒到了穷花那里。看管氏伏在她的肩头,似乎在吩咐什么,穷花乐得,喜泪涟涟。
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管氏安顿她今夜侍候老老爷,好好炼锡。
管氏五十七了,兴趣不大了。但是老老爷却体壮如牛,为妻的怎能不好好安排他的生活。作为正妻,这是一件很重要的职责。
但是,这样对老老爷好是好,侍女万一不小心怀上,却要被秘密杀掉。
那侍女们冒着生命危险,为啥还是对侍寝视为美差呢?
第115章 奴籍命运
黄潦村黄羿家,家宴完结,早已深夜。
所有人散尽,各回各房。安芝也按时灭灯,合衣躺在床上,悄悄等着管家老爷黄贵的信号。
安芝想不明白,今儿老老爷黄羿怎么就神威无穷,怎么叫全家喜笑颜开的?这事可比捡花生、炼锡之类重要得多。
黄府一旦有差错,这些侍女也将沦落街头,编户籍的肯定不会娶咱。年龄又这么大了,当侍女都没人要,直接沦为猪狗不如。
管家恰好要捡花生致歉,这事可得探听清楚。虽然当个侍女,黄家的事情咱没资格去管,但是,心中有数,总会心情好一点吧。
安芝作为侍女都知,住在一个单间,与管家夫妇的住房,只不过隔一堵墙。黄府的三进院,住房、陪房都是两层,陪房略低。两辈四位老爷都住在主房之内,少爷、小姐、贱人住厢房。
这不是约好了吗,难道是黄贵喝多胡说的,到底咋回事?
等了好久好久,安芝都快睡过去了,还不见黄贵的信号。
恰在此时,听见隔墙那边吵起来。管家太太支氏虽没有声嘶力竭的喊,深怕惊动其他人,但明显听得出,十分恼恨。
隐约听见支氏低吼:“安芝?!早就知道那个狐狸精又骚又贱。她一个贱人,也敢勾引白丁,看我不去告老老爷,即便不杀她,也要扫地出门。”
安芝暗暗取笑,明明是黄贵勾引自己,但这种事,按户籍贵贱,都是这么颠倒着说的。就算逮到黄贵勾引自己,在论理的时候,一看出身,就会将那些道理完全颠倒。贱籍的命运就这个样子,随便她嚎叫吧。
看起来,黄贵偷偷下床,应该是被支氏逮到。你黄贵也够呛,怎么能直说看我呢,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管他呢,安芝想到这里,闭眼睡去。
街上梆子敲打三更,所有人都深深入睡。黄贵照例起来,到院子里巡查。推了推安芝的房门,虚掩着。直接进去,摸到牙帐,开始点卯。
安芝正睡得好,感觉身子挨着冰块似的,猛然一惊,差点喊出来。
黄贵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极低的声音:“你老贵哥,来捡花生。”
安芝感动,急忙先去他的牙帐里捡芝麻。又叫他来自己神龛下捡花生。继而,拿到磨杠,开始累死累活推磨。
边推磨,安芝极低的声音问道:“管家老爷,贱人感觉今天的事情,处置的极好,也不知道老老爷怎么就让一大家子喜笑颜开了?”
“这个呀,老老爷来了个兄终弟及,外加互助挣取功名。老爷又将其中规矩,列明五条。全部白纸黑字,都签字画押。下辈的三个老爷、三个太太,当着神明跪地毒誓,代代相传。”黄贵悄悄说起来。
是哪五条?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宗法制度,得好好听听。
甲条,凡嫡子,不分前后,年长者承袭家业、功名,长者过世,传与兄弟。小弟一支,往下一代传承,也是兄终弟及。
乙条,兄长之中,或因战殁,或因病亡,某一支没能继承家业、功名的,到了小弟,传回该门子弟,该门的兄弟们也是兄终弟及。
丙条,凡因不遵父命,不遵本法,或不守朝廷律条致死的,取缔继承权。
丁条,得到传承的一支为掌门,必须帮助其他分支,挣取相应财富、家业、功名。各分支也必须互助。任何一支不得以任何理由,违背这一家法。
戊条,但有哪一支违背这一家法,其他支脉共同声讨,直至取缔继承权。从此,掌门及其他支脉不得帮助他挣取家业、功名。
这五条兄终弟及的家法,得到了黄遥、黄遵、黄通及其妻房的共同认可,全都赞成。三对夫妻都对神明发了毒誓,也都签字画押。
哦,是这么个兄终弟及,这个比单纯的嫡长子家法,似乎要好一点。
安芝这么认为,黄贵也这么认为。
儿女多了,特别是儿子多,没有家法,肯定不行。家法怎么立,大多采用嫡长子制度。但黄羿的这个制度,未必不好。
话说的差不多了,忽然,安芝的房门响。吓得黄贵赶紧将磨杠卸下来,滚入帐子里面,浑身捂紧。安芝却不怕,反正就是个贱人,要杀要剐,或生或死,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披衣起身,出来中军帐,往房门这边来。一看,却是少将军,虽然曾经多次侍奉他,此时因为管家,还是叫安芝吃了一惊。
“少将军快走,管家巡查,还没回房,当心抓到。”安芝往门外推他。
黄昭轻声说道:“我起来小解,似乎听到你这里说话,怕你有事。”
“没事,我关门睡了。改日再说。”安芝急忙将他推出去,拴死房门。
黄昭只好回他房间去睡。安芝吓得浑身哆嗦,生怕少将军说错一句,被黄贵抓了把柄,那可就遭殃了。
黄贵经过这么惊吓,了无兴致,穿衣要走。临行,告诉安芝:“芝儿,你这么好一个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当侍女吧。二十了,编户女子早已嫁人,孩子都该三四岁了。”
安芝看他这么关心,心中感动。此前,也曾侍奉过管家,但那时候,计较不多。是啊,这都二十了,太大了,再不设法嫁个人家,真就会成为老侍女,嫁人的事情,将一生无人过问。
她顿时泪水汪汪,赶忙翻身跪下:“管家老爷,贱人能有你这句话,就是死也心甘了。老爷对芝儿的恩德,芝儿就是当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好,要这么说,我必须帮你操心,还必须把事情办成。”黄贵将她扶起,帮她擦一下眼泪,回身出门。
次日,过去笼罩在黄府的阴霾,一扫而空,换成了晴朗的瓦蓝瓦蓝的天空。一家老少其乐融融,这个大院子终于恢复了以前的热闹。
现如今,黄遥、黄遵、黄通三兄弟也在计较一件事。
父亲当了将军,还跟薛仆射成为换帖的兄弟。好是好,昔日贩卖芝麻、黄豆、花生的生意却再也不能干。三个七尺男儿,这身高虽不是大唐最高的,方圆左近也极少匹敌。总不能就坐在家里,等着吃老爹的职田米吧。
这样下去,一大家子,再生一些孩子,恐怕还不如贩卖油料过得好。
虽然遭贼,被洗劫一空,但昔日里那么多油坊、豆农都还有联系。这么好的人脉,白白丢掉,经老爹一辈子结交,又经了咱弟兄三个的承袭,说丢就丢,感觉还是哪里不对。
官商之间,壁垒森严。不错,是该这样。但是,具体到这么一个大家庭,皇朝的定制,是不是有问题。这可不敢乱说,但心里总是犯嘀咕吧。
黄遥此前是庶子,与黄遵、黄通天然保持着距离,自小与管家黄贵较为亲近。此时,他说道:“何不叫老贵叔也参谋个法子。”
黄遵、黄通当然知道黄贵有的是办法,一起赞同。就将黄贵叫来,三兄弟将心中所虑,一一说清楚。
黄贵抚掌大笑:“老夫也在想这个事情。如今,这一大家不算我的孩子另外居住,连带下人,多达三十口。只是靠老爷、少将军的俸钱、职田过活,恐怕还不如从前经商。富日子过惯了,稍微苦一点,就会出状况。”
他提出一个暗度陈仓之计。如何叫暗度陈仓?
皇朝律条是明摆着的,下面的臣民莫敢违抗,也无权改变,甚至说都不敢说。那要怎么办?
咱不是培养了一个杰出的侍女都知安芝么,何不叫安芝拜在老爷名下当个义女,再嫁个人家,她的外人就是咱家的女婿。
将我们家的油料贩卖生意还做起来,对外全部是她们两口子的名义。表面上,对于官府来说,安芝与黄府毫无瓜葛。内里面,还是黄家的生意。不这样走一步,只靠老爷、少将军的俸钱养活一大家,真的不行。
再者说,帮助安芝成家,她家以后的祖祖辈辈都会感谢黄家。我们随时可以指挥她们怎么干。
从她家的角度,这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我们在为她积德。
从我们的角度看,安芝的确干得不错,就算是对她的奖励。
今后,下人看到主人为他们着想,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会很愉快。
但是,这么做,少将军还小,不管这个,老爷是不是允许?这可是暗度陈仓之计能否实行的关键。
三兄弟一听老贵叔所说,果然是个正经办法。
安芝的本事,可不比谁差多少。她可是自幼偷学父亲的霸王鞭,得到了父亲默许。就算让她去做贩将,保货贩运也毫无问题。
黄遥认为,父亲能否同意,根本就不是个事情。
咱们直接对他说,为了安芝嫁人,为安芝夫家谋取职事,叫他们做起油料生意。积德行善,为人着想的事情,父亲指定高兴。到时候,实际上是我们在做,凭谁说,咱违反了哪家王法?
老贵觉得这样好,到时候,就算官府知道详细,也必然睁只眼闭只眼。
他们正说得起劲,忽然门外黄昭高叫:“薛仆射到啦,快出来接驾。”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薛平这么大个魏国公,跑来一个小小黄潦村干嘛?
第116章 仆射访冤
惊得黄家老少一阵慌乱,忙不迭出迎。
薛平薛仆射(pu yè,指尚书省长官,宰相之位),可不是自己来的,一如往滑州白马县沙塘村,仪仗严整,旌节招展。
卫县男、宁远将军、青州別驾望凌通为前锋,开道而来。
魏国公薛平身后,还有安阳县公胡轸,平卢军行军司马岑交。
他们原本要跟随黄羿一块儿来,因安阳县公胡轸新得皇封,薛平感觉匆匆离去,不太妥当。就没有作声,在沙塘村多呆了一天。既然是结义兄弟,黄羿的家事,也就是弟兄们的家事。胡轸也心下惊慌,跟随一起来看看。
这些人哪一个都是比县令高出好多级的人物。
看他们的官服颜色就知道,薛平、胡轸都是紫色袍服,望凌通、岑交是绯色袍服。四个人,三个有爵位,都打着耀眼的名号旗帜。每人都有护卫大将,这些牙将品阶也都在县令之上。
黄潦村一下涌入这么多皇朝高官大员,村民有几个见过这种阵势?
整个黄潦村都被惊动,满村的男女老幼都在街面上观看。纷纷猜测,这是往谁家去呢?还是来抓人的?
望凌通的牙将正要问路,黄羿、黄昭祖孙顶盔掼甲,冠带整齐迎到。管家黄贵、掌勺老堆赶忙紧跑几步,将红毡铺地。黄羿单膝跪下,黄昭双膝跪正,后面黄家子孙、太太们呼啦啦一大溜,二三十口全都跪倒。
族长三喜一看,哦,我的娘呀,昨天黄羿家还在犯难,此时来这么多大员。这老弟也不早说,叫我也跪迎一下。
满村子人都啧啧称赞。黄羿卖一辈子芝麻黄豆花生,因遭贼报仇,却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小小黄潦村,一下子出了他们祖孙二人为将,真的是本村千古没有的厉害角色。
薛坦涂翻身下马,急忙扶起黄羿,笑道:“三弟,愚兄来迟一步,兄弟家事安顿的怎么样啊?”
黄羿起身,先向后面跪着的家人喊一声:“拜见右仆射魏国公薛伯父。”
大家高呼:“拜见右仆射魏国公薛伯父。”
黄羿又高呼:“拜见安阳县公胡伯父,拜见卫县男望別驾,拜见平卢军行军司马岑叔父。”
一个个家人纷纷高呼起来。惊得围观的村邻老少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两个公爵都是黄遥等人的伯父,还有个男爵不称辈分,平卢军行军司马居然是他们的叔父。那就是说黄老头与他们是歃血为盟、换帖的结义兄弟。
我的娘呀,老黄平日里不吭不哈,这么多大唐高品人物,从来不曾吹过牛,显摆过。哎呀呀,咱黄潦村的人,将来出去,别说在千乘县,就是去青州,也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恶人。
薛平、胡轸、望凌通、岑交纷纷喊道:“都平身吧,快,都请起。”
此时黄羿向黄喜摆手:“三哥,过来一下。仆射、国公爷、男爷、岑将军,这是我黄家的族长三哥老喜,黄喜。三哥,你一一参见。”
黄喜赶忙跪下,薛平一看,老头子比自己要大得多,赶忙搀扶:“免礼,免礼。我家三弟给父老乡亲不少添麻烦,劳烦你们多操心啦。今后,到平卢军做客,愚弟亲为把盏。”
老喜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对于薛仆射,最开始来青州上任平卢淄青军节度,小百姓都觉得这地方被李师道世代镇守,薛家将也不见得能镇得住。
经过青州平乱,使得整个平卢军所辖淄、青、齐、登、莱五州之民,莫不张口结舌,敬服不已。
此时,薛仆射威名,早已传遍山野村邻,震动大唐海内外。
黄喜见薛仆射如此说话,大感意外,禁不住脱口赞道:“仆射的厉害,直可与尔曾祖父薛仁贵三箭定天山比肩。为何这么说,平卢军一定,整个大唐东部就稳当了。后世节度,直接稳坐金交椅,公乃大唐续命之臣啊。”
薛平哈哈大笑,相携他一面走,一面说:“三哥虽居村野,见识却不同凡响。比之不少朝臣都要清醒,不愧是黄家的族长,佩服。”
满村子观看这阵势的邻居,看薛仆射对咱的族长这么好,也都禁不住热泪盈眶。唉,咱老百姓苦啊,几辈子能有这样的人物关心咱。
到了黄府,薛平一侧目,看见安芝。这么高大,如此绝色,惊得他一趔趄。安芝眼尖,飞一步将薛仆射扶住。
薛平拉着她的手,略微看看,侧身向黄羿问道:“三弟,这位姑娘身手如此矫健,直逼三弟和少将军英勇,是府上什么人啊?”
黄羿一看是安芝,大哥对她这么夸赞,我黄府侍女尚且如此,必给大哥心中抬高我黄家许多印象。很感动,急忙回禀:“大哥,这是我黄家侍女都知,安芝。自小来家,学得我一点皮毛。”
“安芝?莫非范阳安家?”薛平打一个激灵,脑海中现出一幅图景。
祖父薛楚玉,就是范阳节度使,因军事改革被罢免,不知所终。张守珪取代,而张守珪收的义子安禄山,做到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终于造反。史称,薛楚玉离职,加快了安史之乱。
其父平阳郡王薛嵩,乃安禄山旧将,自然参与了安史之乱。晚期,为史朝义镇守相州。河北副元帅大宁郡王仆固怀恩,打败史朝义,薛嵩率众出降。被封为检校刑部尚书、相卫洺邢等州节度使。
薛平生于安史之乱前两年,薛平幼年间就于安禄山、史思明等后来反叛的众将子孙,都在一起玩耍长大。提及姓安,他安家的人怎么不知道?
安芝款款答道:“奴婢爷爷曾为安禄山护卫大将,被安庆绪处斩。举家贬为贱籍。幸得将军老爷收留,善待奴婢,才有今天。”
“你祖父却是哪个?但说无妨,不必害怕。”薛平也曾是反将之后,真是的,怕什么?咱又不是掌控国运的宰执,下面的人敌对双方都是无辜。
“启禀仆射,奴婢祖父讳枢,字环规。安家父子内乱,安庆绪杀爹。我家祖父因护卫安禄山多年,安庆绪不信任,被处斩,全家贬为贱籍至今。”安芝没有说完,就已经珠泪滚滚,泣不成声。
“哦,滦弟之父啊。你祖父与本相家父相交甚厚,本相该称作叔父。他也是武功盖世的名将,可惜啊。难怪你生得如此绝色,果然是名将之后。令尊还好吧?这么多年,他也不伸冤?”薛平深表同情。
“反贼内讧之事,谁去管呢?父亲说伸冤无益,徒增羞辱。后世子孙,但凭黄天给个命就行。”安芝这一说,将黄羿也惊到了。
买她来家十几年,谁想起来去问一个奴婢的身世。唉,薛仆射难怪能够坐到如此高位上面,对于人与事的探察,果然与下面的小官大异其趣。
到了后堂,薛平上座,众位依次坐了。
安芝辞出,欢欢喜喜去厨房指挥侍女干活。是啊,能得到当朝巨擘问寒问暖,就是没啥结果,今生今世也不白活了。至少将家族的怨气透给了朝廷大员。
什么?薛仆射居然能叫出老爹的大名,还问候他,他们是啥关系?老爹前几天还来看我,薛仆射在青州地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就该知道。怎么会一字不提?
安芝的祖父叫安枢,字环规。父亲叫安滦,字浚通。安滦与薛平是安史旧将家属中的发小,一起玩儿蹴鞠、泥巴。到薛平五岁的时候,父亲薛嵩替安庆绪出镇各地,几家分开,没了音讯。
安芝哪能知道这些。安滦当然只字不提。这种家史,提出来,吓也把人吓死了,谁敢挨咱。薛平位至宰相,贵为国公,咱还不把人家沾染坏了。这些废话不如不说,省得增添儿孙们的烦恼。
阖府上下,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管家黄贵慌忙叫安芝飞出府去,叫来村中颇善厨艺的黄家子弟。村邻看安芝喊人,个个乐得帮忙,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不到一个时辰,宴席全部摆好。
黄羿经商一生,那脑子多管用。酒宴开始,他叫来安芝专门陪在薛仆射身边,小心侍候。安芝当然知道老老爷对自己多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指不定这一顿饭的侍候,就能将安家的屈辱洗涤干净。
薛平与众人寒暄饮宴间隙,不时与安芝攀谈。安芝谈吐不俗,反应敏捷,薛平非常喜欢。
黄羿陪坐在身边,看仆射喜爱安芝,就势说道:“既然仆射大哥喜欢芝儿,三弟做个人情,何不就带在你身边,日夜侍奉。”
薛平沉吟少许,与黄羿商议道:“帮人帮到底,救人救个活。既然愚兄管起来芝儿的事情,干脆就管好。依我看,何不就在贤弟府上,将她的前程改变,一并将她家的贱籍消除。叫他爹安滦与我等并肩战斗,成就功名。”
黄羿一听大哥如此魄力,甚为感动。当即叫安芝与大哥跪下,叫她替父母先行感谢仆射大恩大德。
薛平扶起安芝,更加喜欢不尽,对她和黄羿说道:“本相以为,先叫芝儿认你为义父,那么我就是当仁不让的大伯。这样,我带上她走到哪里,都没人慢待她。到时候,一纸呈文到户部,我出钱将她家贱籍取消。”
安芝听到这里,禁不住失声痛哭,规规矩矩跪下,哽咽道:“义父、伯父在上,女儿给你们磕头。这是我们安家的福气,也替列祖列宗和父亲给你们磕头。女儿此生无以为报,但凭一颗丹心,绝不辜负你们的恩德。”
管家黄贵站在一边侍候,忽然叫道:“怎能如此?”
第117章 义女安芝
青州千乘县黄潦村,游击将军黄羿家。
黄贵看到此情此景,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他替安芝高兴,也为老爷有如此好一个义兄而骄傲。认义女,拜义父怎么能这么简单,必得有个正经仪式。
他一提醒,黄羿哈哈大笑:“就趁今日仆射大哥驾临,点起香烛,这就叫芝儿正式参拜。”
不一时,将正堂神龛的香烛点燃,黄有穷坐于左首太师椅,老夫人管氏坐于右首太师椅。正中神牌是过年就写好的“神农大帝”四字,无需更换。望凌通让黄贵拿来纸笔,写了安芝的庚帖,拜义父的契约。
安芝跪正,先向神明磕三个头。又对义父、义母分别磕一个响头,口称:“爹娘,女儿给您磕头啦。”
义父、义母分别给女儿一个红包。这就拜完父母。
继而,右仆射、魏国公薛平与魏国夫人江氏,也分坐两旁,接受义女来拜。安芝给大爹、大母磕头。薛平、江氏也都给了红包。
薛平拉过她,喜爱非常,微微笑道:“今天收你做女儿,给你赐个字吧,安芝,字香云。怎么样啊?”
“谢谢大爹赐字,好得很。爹、娘,我的字香云。以后叫我香云。”
一屋子人,看薛仆射赐字,叫安芝幸福得不得了,都爽朗大笑。
往下轮,安阳县公胡轸与郡夫人刘氏也坐上去。安芝叩拜二爹、二母,也接了他们的红包。
再往下,平卢军行军司马岑交也坐上去,他没带夫人,接受义女叩首。安芝给四爹磕头,也领了红包。
黄贵与老爷黄羿商议,既然女儿拜了四位干爹,黄家子媳也该一并跪拜。黄羿赞同,叫来三个儿子、吩咐孩子们依次跪拜大爹、二爹、四爹。
从黄遥、孙氏夫妇开始,到孙子孙女们,依次对薛平、江氏等磕头。
管家黄贵转到安芝身边,给了她一沓子红包,耳语道:“下面该你拜哥嫂。稍等一会,还有少爷、小姐要拜姑母,这是红包,每人发一个。”
安芝动容,感谢不已。将哥嫂都扶上座,依次拜了三位哥哥黄遥、黄遵、黄通,三位嫂嫂孙氏、王氏、陈氏。也都分别给了红包。
此时,哥嫂们也知道了安芝的家史,个个大为骇异。能认下这么个妹妹,也是黄家积德才有的善果。再来看安芝时,恍如隔世,大异从前,简直就是天仙降临。她的一颦一笑,那么动人心魄。
继而,黄贵叫来少将军及众位少爷、小姐,叫安芝坐于正堂左首。
安芝哪里享受过这个座位,惊得目瞪口呆,如坐针毡,不时站起。黄羿笑道:“女儿,别怕,从今后,你就是我黄羿唯一的女儿,黄府的姑母。”
见父亲这么说,才稍微安心一点,但还是觉得不妥似的。这,这,这位置,下下辈子也轮不到自己坐,开什么玩笑。
她暗中死命拧大腿一下,真疼,一切都是真的。禁不住热泪横流,是啊,一个奴婢转眼间成了主人,真是遇到贵人了。
黄昭早换了便装,领头过来,翻身就拜,高呼:“昭儿给姑母磕头。”
阖府上下,看黄昭那样子,一时间哄堂大笑,好不开心。
安芝见他拜自己,心中发颤,一把揽过昭儿,嚎啕大哭。黄昭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伏在姑母怀中,亲热无比,感慨万端。
管家黄贵将他们拉开。安芝给了昭儿一个红包。
紧接着,小兄弟黄智、黄景、黄晖、黄显也一一给姑母磕头,领了红包。六个小姐也都排队来给姑母磕头,一一领了红包。
最后,安芝将管家黄贵好好扶住,让他与支氏也分坐两边太师椅。端端正正给他们跪下,口称叔父、婶母,规规矩矩给他们磕头。
支氏怎不知道她的苦楚,看孩子顿时脱离苦海,禁不住老泪纵横。将她揽入怀里,好一番唠叨。
安芝又将黄潦村的族长黄喜牵过来,也向他磕头。黄喜也无限感慨。
侍女们以穷花领首,分别跪拜姑奶奶,一个个无不伏在怀里,热泪横流。是啊,她们呢,每一个人都有一部屈辱的家史。唉,救不完的奴婢。
认亲仪式整个完毕,阖府上下更是喧嚣震天。
黄遥暗暗感叹,我们正要设法叫安芝妹妹嫁人,也是要让她过好。难不成妹妹家的祖坟冒了青烟,近两日好运连连,居然得到了这么大的转机。下一步,经营油料的事情,还找不找她,不找她该怎么办?
转眼,黄府热闹到了二更天,所有人都各自安歇。
黄遵睡不着,主动到大哥黄遥房里来,这可是很少见的举动。前段时间,黄遵对自己恨得牙痒痒。
黄遥赶紧吩咐老堆摆两个盘子,弟兄两个边喝酒边说话。他们两个,一个是现在的嫡长子,一个是昔日的嫡长子,都养成了为家操心的习惯。
一会,黄通从门首过,看两位哥哥说话,也就进来。他们三个的想法一模一样,贩卖油料的事情,到底还找不找安芝?
三兄弟正在犹豫不决,忽然有人敲门,黄遥问道:“不用敲,请进。”
却是安芝,三位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话。
安芝款款给三位哥哥道个万福,说道:“小妹有今日,全仗三位哥哥悉心提点。听见三位哥哥叹气,不知有何难处,但有驱使,小妹万死不辞。”
黄遥一听,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将他们的心思一一说明。
安芝怎不明白,毕竟是侍女都知,管家知道的,他基本上是门儿清。这么一大家,就仅仅今日盛宴及认亲仪式,花销就够全家一个月用度。
穷家有穷家的苦恼,富家有富家的难处。穷家只不过一日三餐,过年弄一身新衣,哪里有如此多的道道,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开销。
而富户,这才是一个宴会。每到春秋换季,多少人口的衣服换一身,就又是一大笔开销。冬季烧炭卖炭,过年吃食、爆竹、好酒、新衣、走亲、邻居亲友来拜要摆席,等等,哪一项花销都会让穷家瞠目结舌。
不这样,你就撑不起这个门面。子女们过惯了这种生活,稍微差了一点,就会怄气、生事。停了赚钱的路子,哪里能行?
安芝对三位哥哥对自己的关照、关心表示十分感谢,当即说道:“就依三位哥哥之计,小妹但能嫁个人家,任凭驱使。将咱家的油料生意,由我来撑起,绝无二话。”
黄遥看妹妹这么说,欢喜不尽。拉着妹妹,左看,乖得很。右看,十分乖。细看,美若天仙。咋就这么好一个妹妹。
“哎呀,哎呀,大哥,哪有这么看人的,小妹打你哦。”安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甩开大哥,娇嗔起来。
三位哥哥哈哈大笑,黄通叫道:“小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美?”
“大胆!”猛然间,一声虎吼,惊得三兄弟将酒杯都洒了。父亲听见了,他怎么还不睡,却在这里吼叫。安芝也直吐舌头,做着怪样。
兄妹四个赶忙开门。一看,不但有父亲来了,还有二爹、管家老贵叔。胡轸哈哈大笑,说道:“三弟,看你把孩子们吓得。快快,你们还坐。说得好,都在为家分忧,一个个都是孝顺孩子,都是英雄好汉。”
敢情老三位早听了半天,将他们所想和谋划,都听走啦。黄遥赶紧对胡轸施礼。胡轸笑道:“在自己家里,这些礼仪就免了。天子封个国公,弄的浑身不自在,没了从前的随意。”
黄贵打趣:“那也要得,别说封国公,就是封个少将军那样的,我们这些个百姓也想都别想。”
满屋子笑一阵,三老也都坐下。黄贵说道:“你爹叫上我和你二爹,我们老三位也在合计这个事。父子们想到一起了,正是要看香云怎么想呢?”
安芝看了大家一阵,过来摇着黄羿的胳膊:“爹,合着都在算计我呀,我一个小女子,能捻几根钉啊。”
黄羿拉过她,坐在自己身边,笑道:“女儿,你来撑起油料生意,凭他什么律条,也无法收拾。咱家这今后还会添丁进口,没有生意支撑,绝对不行。你老贵叔也与我想到一起了,还说你们跟他议过,爹很高兴啊。”
“来,孩子们,给我们老哥仨也倒上,咱共同喝一杯。”黄贵见大计已定,也是高兴非常,提出喝酒。
喝过一杯,黄遥问道:“老贵叔,叫小妹嫁人,这个人家筛选过了吗?”
管家看看安芝,说道:“这个,我跟你爹也商议了。我心中有两家目标,一家是临近一个村子的豆农,老仝家的老二,仝家种着一顷地的黄豆。一家是千乘县的珍宝油坊,老珍家的独子。叫人提亲,应该十拿九稳。”
黄遵总跟着爹和管家收账、结账,这两家也认得,叫好道:“两家都行,两个孩子都是伟丈夫,大个子顶天,配得上小妹。”
这边,安芝听得筋骨都是酥的,一时痴在那里,两颊绯红。
黄遥、黄通当然也认得这两家,纷纷赞同。
胡轸说道:“香云的婚事,当慎之又慎。今后你们仆射大爹给她改了户籍,成为编户。再往后发展,香云及其未来的夫婿,家业、前途不可限量。现在不考虑周全,将来万一有啥不好,那可就晚了。”
安芝听到二爹这么说,一时间心中七上八下,到底要等到好久才嫁人?
第118章 西面道长
黄羿看香云呆愣在那里,不禁笑了起来。
他看看二哥,微微笑道:“成家立业,结果如何,却是女子决定大半。只要家中不乱,男子拼杀在外,一定不乱。比如元帅与先锋,我等大将阵前拼杀,斩将再多,到头来掌舵的元帅请降,哪里还有尺寸之功。”
胡轸听三弟这个议论,微微颔首,赞道:“三弟所说不假。女子居家,就是这一家的元帅。这个比喻非常恰当。那就看香云能否当好元帅了。”
安芝听着他们的谈话,想一想黄府上下情形,的确如此。
昔日李氏老太太治家,一点点吵闹声都没有,管氏老太太只管逍遥做妾,也相安无事。到了李老太太遭难,管氏老太太治家,不但起乱,而且自己气得悬梁自尽。
这就是她不曾操心治家的事情,一时接掌帅印,无所适从。多亏老爹赶回,一夜之间,扭转战局,全家又亲热起来。
昨夜听管家老贵叔的一通议论,对于老爹的治家之道,甚为敬服。
想到这里,安芝脱口而出:“就学着爹爹如何治家,一定要把这个帅印掌握好。今后,我成了家,还是爹爹和三位哥哥的家业,断然不叫他出半点差池。只要有解不开的事情,我就请教爹爹。”
黄贵赞道:“好,这话中听。你爹一生从商,年轻时也吃过败仗,但终归是家中稳当,才屡屡东山再起。后来,所有贩卖,无一赔本。岂止是你,就是你三个哥哥也要学很多东西。”
就此议定,明日就由管家托人分头去两家提亲。
次日,薛坦涂早早起来,吃过早饭,与胡轸、黄羿简单说话,告辞回军。本要践诺,将安芝带走。黄羿说要先给她成个家。
薛平沉吟少顷,安顿道:“你们看吧。实在配不上,还找我。平卢军中许多骁将,也有丧妻失偶的。虽然嫁过去落个续弦,但终归是一套富贵。”
黄羿代女儿谢过仆射大哥。薛平带上望凌通、岑交等,一路往青州奔去。
胡轸与三弟说了半天生意经,看时间不早,也就此告别。还要去朝歌腊八会,继续将手中的玉原石等宝物卖出去。即便卖不完,也不会丢太多。
玉原石都是大富之家收购,他们会以这个东西作为金钱增值的媒介。而大富之人,都要忙到腊月二十六七才有空赶会。好多直到正月才有空赶会,因而上元节之前,却是玉原石成交的好日子。
这转眼都祭过灶了,赶回去,已经是腊月二十五。恰好将玉原石处理几件。黄羿跟他开玩笑:“二哥,如今仆射大哥将你的万贯讨回,又封了安阳开国县公,还不去安阳县盖起国公府、整治赐田,卖的什么玉石?”
胡稀宝捅他一家伙:“你们祖孙二人都是将军,不也是还在商议生意吗?谁叫咱闲不住呢?国公府开春将玉石卖完再说吧。到时候盖好,少不得叫上大哥、你、四弟、卫县男望別驾都去喝酒。”
说了一通不舍的话,兄弟们依依惜别。一家老小也都来送别。
胡轸刚走一小会,管家老贵就跑了回来。一进院门就大喊:“老爷,老爷,猜我撞见谁了?这户人家包你满意。”
“咋了,你说的两家不同意?”黄羿从堂屋出来,站在屋门口。
黄贵紧赶几步,到了黄羿跟前:“不是人家不同意,我都还没去找,就碰见汤阴县花蜜神贩,张涯张平危呀。那年不是跟你战成平手,忘了没?”
“哦,那厮啊。拿条藤蛇棒。没我高,黒脸长脖。挺能缠斗,是个人物。那次因为啥俺俩打起来了,总有二十年不见了。这厮干啥呢,八百多里跑到这边干啥,咋不请到家里喝酒。”黄羿想起来了。
黄贵哈哈笑起来:“因为啥,你说蜜蜂搞坏了芝麻。你与他见面少,家里人见得多,咱家的蜂蜜都是他的。他说正午来的。这次是帮老丈人靠几处蜜源。咱这边春季刺槐满沟都是,秋季芝麻花也多。春秋两季都能放蜂。”
黄羿也笑起来:“是这么回事,打个平手,都累瘫在地。那也怨他,谁叫他说不清。还是他老丈人数落我一顿,才知道蜜蜂采蜜帮芝麻增产。快,叫老堆整菜,跟这厮好好聊聊。”
“一会来,有他老丈人,还有他师父。”黄贵提醒一下,来客不是一位。
黄羿顿时吃惊:“哟,西面老道,九十也多了吧。我的霸王鞭还是经他提点,创出来的。可得好好拜他。他老丈人也不小了,也是这好多年没见。叫啥来着,只记得名字怪怪的,忘了。”
“林虽然,老林头。朝歌第一大蜂农,在方圆千里之内都数得着,他所寻的蜜源地非常远。”老贵与老爷说得津津有味。
他们在门口说话,一直聊这个特殊来客,将黄遥、黄遵、黄通、安芝四兄妹都吸引出来了。听着这番话,知道来客不一般。
安芝心中打颤,双颊绯红,张涯家会有谁叫自己满意?
转眼到了中午,掌勺老堆整了十个菜,正在问管家端不端。
忽然门外有人喊:“老贵,老贵,张平危来了。”
老贵慌忙迎出去。黄羿也紧跑两步,迎到月亮门。
又听一个尖厉而带笑的声音传来:“有穷呢,没死吧。”
黄羿一下回忆起来,西面老道,没大没小,跟谁都往死里开玩笑。
赶紧又走几步,迎住这位白胡子飘到肚脐眼的高挺干瘪老头,牵着他的道袍,骂道:“西面,西面,胡球扯淡。你咋不死呢。”
老头上来就朝黄羿当胸轻捅一拳:“你才胡球扯淡,除了你敢给我瞎编这种骂人话。千里之内,谁敢?”
林虽然在后面打着哈哈。他却是个大胖子,白白净净,一袭月白的锦缎,果然是朝歌第一蜂农。上来朝黄羿抱拳:“林虽然,四海放蜂。”
“久仰久仰,朝歌第一蜂农,快快有请。老堆,上菜。”黄羿赶忙迎住。
西面老道继续打趣:“听你们黄潦村这一带的人都吵吵遍了,说你祖孙当了将军,薛仆射亲到家中走访。就你那几鞭,到底打死几个没有?”
“徒弟下手不毒,一个也没打死。倒是孙子活捉了几个。”黄羿忍不住好笑,自我解嘲。
西面老道吼道:“我只有那么几个徒弟,弄了好几年才出师,教得我烦都要烦死了。再也不喜欢谁叫我师父,谁当我徒弟。咱都是自家兄弟。”
嘿,这老道,老爹叫他师父,反而不领情,相互以兄弟相称,这兄弟间的岁数相差也太过巨大了。老道果然有趣。在各房门首张望的子媳、孙子们,都忍俊不禁。
他们进到后堂,推让首席,西面道长年届九十四岁,被黄羿让不过,只好独坐上首。黄羿陪左首。林虽然虽然也将近七十了,不敢乱坐,只坐了右首。黄贵与张涯打横,坐了下首。
好一阵热情寒暄,说些相识之后二十多年的变迁。
西面叹道:“是啊,一晃十八年不见,多少人都没了。我的那些徒弟里,就数郭暧叫人喜欢,也都死了二十一年了。”
此言一出,满座愕然。什么?
我的娘呀,郭暧是他徒弟,大唐中兴第一名将郭子仪第六子。郭暧比薛平大一岁,活了四十九岁。
郭暧娶的是代宗李豫嫡长女升平公主,野史称之为金枝女,正儿八经的驸马。十岁被代宗皇帝许婚,封侯,官做到左散骑常侍,陪伴在皇帝身边,袭爵代国公。
后世有著名剧目《打金枝》,就是郭暧打公主老婆,反而升官的故事。
他们的女儿郭念云更厉害。
郭念云乃当今大唐赫赫有名的郭后,已故宪宗皇帝李纯的结发妻。宪宗坐朝十五年,只有郭念云一个贵妃。她确实有两把刷子,辅佐皇帝丈夫创下“元和中兴”。
朝中重用名相杜黄裳、裴度、李绛,外镇重用名将李愬、薛平、田弘正,招降了河北三镇,剿灭吴元济,逼死李师道。使各藩镇相继降服朝廷。
郭皇后是当今长庆天子的娘亲。此后,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五朝,皆为太后。
郭子仪的这个孙女,郭暧的宝贝女儿,虽然只活了五十九岁,但是太霸道了。除了年轻时生在福窝里,中唐时期,从宪宗元和天子继位,到宣宗大中二年(848年),长达四十三年,都极尽荣宠。
郭念云一声历经七朝皇帝,五朝至尊。世称七朝五尊。是历史上所有皇后中福气最好的一位。
这老头提到郭暧是他徒弟,我擦,难怪他不再收徒。这他娘的一辈子就够了,到哪儿还不把他供到天上去。别看他嘻嘻哈哈,疯疯癫癫,没个正型,这才是胸中无杂质的厉害角色。
西面道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惹得满堂吃惊,好一番议论,好一番感叹。
道长不以为然:“贫道却不看好郭念云。天下毕竟是李家的,后妃伸手过长,不是好兆头。说起徒弟,孔岳是稀糊涂烂酱的一个家伙,将老道的脸丢尽了。”
啊!什么?黄羿对这个名字太知道了,却也是西面老家伙的徒弟,这却是始料未及的。昨天晚上跟仆射大哥、国公二哥喝酒,还在骂这个淇水神蛟孔岳,居然是西面的徒弟。我擦,西面也够霸道。
最差劲的一个,还号称朝歌大领主。
老道该不会还有啥惊人之语吧,能不能给安芝带来个如意郎君呢?
第119章 臭骂召王
书中代言,西面道长,字展图,延州延川县人。
十二岁起拜在腊八贩神子敬父门下,虽师父一边贩运冬凌仙草,一边学习武艺。后成为平叛名将、大书法家颜真卿的贴身侍卫。比颜真卿小二十岁。
颜真卿,因率义军平安史之功,官至刑部、吏部尚书。因刚正,被宰相卢杞陷害,建议皇帝将颜真卿送到叛乱的淮西节度李希烈那里传旨。一年后,德宗兴元元年(784年)八月初三,被李希烈缢杀,享年七十六岁。
西面道长在颜真卿身边,从十八岁一直待到三十岁,长达十二年之久。他离开颜真卿那年,颜真卿五十岁。颜因刚正,当时就连续被贬过一次,出京任冯翊太守。转任蒲州刺史,封丹阳县子。又被人诬陷,降为饶州刺史。
那次,对颜真卿打击很大,泪别贴身数位伴当、侍卫等。
西面对颜真卿感情太深了,对官场不容好人、惨烈倾轧十分痛恨。离开颜真卿后,又拜正一派高道尹愔为师,出家当了道士,成为专职道家。
尹愔得知他早年拜在冬凌公门下,多年后点化他,叫他到朝歌淇园之中的元圣宫住持。
那时候开始收徒,传授武艺。前后八年,弟子们逐渐出师。再也不传技艺,四处拜访道教名山,探求道家摄养、导引、抻筋之术。
尹愔是谁呀?那可是大唐玄宗朝的国师叶法善的弟子。叶法善生前即被封为越国公、景龙观主,加号元真护国天师,皇帝给他在故乡卯山所建道观赐名淳和仙府。仙逝于开元十年(722年),活了105岁。
作为叶法善的再传弟子,郭暧拜在他门下,也就不足为奇。
黄羿以为他的话头说得差不多了,对他抱抱拳,说道:“西道长一生传奇,实乃道教的大神,我等能被您老提点一二,三生有幸。”
西面笑道:“只不过教你们抻筋之法,算不得什么本事。只不过对付几个兵将,能保活命就不错。还是专心搞贩卖好些,老道对平危的做法比较看好。他也不是没倒过霉,还曾被孔岳裹挟,当了几天朝歌大丞相。”
屋里的人本来很震惊,看他笑起来,也都哈哈大笑。
淇水神蛟孔岳的朝歌大领主下面,就是朝歌大丞相沬水螭龙张涯。被朝歌三贩平定,已经七年多了。原来那个张涯就是花蜜神贩,同一个人。民间传言,黄羿、黄贵都没有往花蜜神贩身上想。经西面一说,这才联系在一起。
是啊,孔岳也真够呛,他当贼也不合格,害了不少人。
说到这里,勾起了黄羿的兴趣,问道:“道长,孔岳守选二十年之久,到底怎么回事?隋文帝开设科举以来,最多有听说守选七年的。他这个情况实在让人想不通。”
“本不想说这个死鬼徒弟。既然问起来,说几句也不妨。归根结底,我这个当师父的,没教育好。所以,更不敢乱收徒弟,怕误了人家前程。”西面道长又说出孔岳的一篇故事。
孔岳那次被吴公鼎擒住,薛平按属地管理办法,交给了魏博军节度使田弘正。将孔岳的罪行一桩桩写清,任凭田弘正处置。田弘正好儒学,尊孔,不忍杀他。又写奏章一道,押往京师,把这个叛贼推给刑部处置。
刑部主官将田弘正奏章呈给天子。宪宗李纯本就信奉道教,看了田弘正的奏章,忽然想起皇叔召王说过这个人。二话不说,提起朱笔,批一个“斩立决”。孔岳就此摆脱了苦海,进入西方极乐世界。
刑部又问,孔岳的罪行是否公告天下。经宰相辩论,有人反对这样做。宪宗无奈,只得将此事压下,算是给孔子二分面子。
当然,孔岳的母亲罗三娘、兄弟巡天雪鹄孔渎的义举,却挽回了孔家一点颜面,得到了朝廷旌表。
问孔岳为什么会守选二十年之久?
又有一段渊源。孔岳科考的时候,是德宗贞元十年(794年),考的是甲戌科明经试。考试之前,先是到礼部报名,之后户部查出身。都没问题,礼部召集大家,参加国子监祭拜至圣,听当朝名臣大儒讲座、辩论。
参与听讲座、辩论的半月左右,互相结识,称之为同年,或者同窗。
他结识一位同窗,人家邀请他去青楼玩耍。他点了一个绝色妙人,单独唱酬。这位同窗垂涎美色,并不商量,直接拉过去。这位妙人不是反抗人家无礼,反而献媚,热情得很。
孔岳本就不胜酒力,这时候早已经喝多了。
上去封着同窗的衣领,怒吼:“没想到你是这种好色之徒,枉费至圣先师的教诲,简直是长安的猪狗。”
他这样臭骂人家,这个人看起来更横,也趁着喝多了,对着孔岳大吼:“老子只信道,不信孔。再者说,至圣是谁封的?算个大热激八,会叫他服。就你这种人,对世情狗屁不通,就是考中,老子也叫你守选一生。”
翌日,孔岳再找那个人,无影无踪。
心说喝多了,哪能当真。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叫他守选一生的人,还真是说到做到。他至死都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召王。
李偲,乃德宗的十一弟,宪宗叔父。召王去科场凑什么热闹,原本想着试试自己的才学,因与孔岳这次口角,不干了。每到吏部尚书换人,李偲就去提孔岳,绝不可叫他参加铨选。
你不能参加吏部铨选,那可不就一直守选下去吗?召王就是认死理,把这事盯得死死的。那还不叫他守选一生啊。
孔岳也是的,京城里也敢撒野,天子脚下,你能预料碰到的人是谁?多大的来头?根本就不敢想象。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举子,就是节度、刺史将皇叔惹急了,那也要你穿小鞋走鬼门,有苦难言。
民谚说得好:在家狂,惹爹娘。在京狂,惹皇王。他这次,倒没有惹了皇帝,惹了一个王。这就齐活了。
这事儿吧,作为师父,还真的替他到郭暧那里打问过,郭暧问了吏部尚书,人家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吃郭暧逼问不过,才约定绝不外传,说了召王与这个家伙杠上了。这家伙也忒狂了,将召王臭骂一顿。
真是的,郭暧就说了,到了皇叔那里,孔子还真不算个什么东西。人家李家的祖宗是老子,可不就老子让你守选一生吗?
这话,哎哎,西面好像在说笑话,弄得满屋子人张嘴结舌。
西面出入京师,一找就是郭暧。我擦,这他娘的谁能想到。
黄羿有心思,叫大家喝一杯酒,说他的想法:“终于将孔岳的死故事说完,咱说点活故事吧。我家闺女的事情,还要各位操心,帮忙物色个愿意做生意的后生,手里有茬的,尽管说来听听。或者跟老贵说也行。”
他的话音一落,张涯坐不住了,拉起黄贵往外边走。
等了好大一阵,二人进来,黄贵面有难色,不知从何说起。
黄羿看得出,张涯肯定有茬,对老贵说:“不管好歹,先说说看。不怕提,成不成的,往下再议。”
“老爷,他说这个人,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就是年龄大了点。香云过去,是个续弦。要不就别说了。”老贵还是欲言又止。
西面老道哈哈大笑:“就平危那点小心思,老子还不知道吗?无非就是说,吴元济的部下尤贯之子尤统,尤贯也是我一个徒弟,与平危同岁,生月小一点。吴元济私授的明威将军,蔡州別驾。”
黄羿看西面的意思,对这个弟子并不是多反感,就让他说下去:“西道长,尽管说。信息足够多,我才好定夺。”
尤贯,字通宝,潮州潮阳县人,今年五十七岁。早年随父亲到朝歌做官,拜在淇园之内元圣宫西面道长门下。后来,他老爹调入淮西节度当属官,这就坏了。从此一家落入李希烈、吴少诚、吴少阳、吴元济属下几十年。
他的幼子尤统,字总领,今年二十七岁。为蔡州治所汝南城外东南二十里沙口津的津令。
四年前,李愬雪夜入蔡州,活捉吴元济。
尤统得知消息,放弃沙口津,只身逃走。战事结束后,进城寻找父亲及家人,逃亡殆尽,苦寻至今,毫无下落。
平时,尤统靠为大官富商当挑夫、马夫挣口饭吃。当马夫偶尔到青州城外,听说这里也有元圣宫,就进去看看。这不就碰到了师祖么。
哦,怪不得西面老道能跑到家里,现在是青州元圣宫方丈。等于说,尤统是西面的徒孙,是张涯的师侄。难怪说得这么起劲。
“要说吧,这孩子二十七岁,年龄还不算太大,续娶很正常。就看孩子长的怎么样吧。”林虽然搭话。
“继续说,还没说完呢?”黄羿还想得到更多的东西。
张涯说:“总领这孩子,身长八尺开外,有一把子力气,才貌也相不脱。至于叫他跟随做生意,我看也不是问题,人很忠厚,不会耍花花肠子。但也不是谁可以玩弄的主儿,脑子很敏感。”
“门外的,一直在偷听么?”黄羿突然发现门外的身影,猛地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