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斩将祭旗
次日,田弘正的魏州采访府。
望凌通将黄河小道详图拿出,一一指给田弘正细看。将薛尚书的拓宽河道之计,阐明利弊。
田弘正十分赞同,表示只要与治河相关,全力配合。与滑州隔河相望的黎阳县,悉听薛尚书调遣。从此,务使这一带黄河两岸百姓安然度汛。
既然如此,就由望凌通草拟拓宽河道奏章,薛平、田弘正联署上奏。
正事说完,薛平带人马即刻回程。
那边支使拦住公伯勇,逗留议事。
出来大名府,折冲都尉薛广接住。
望凌通磕马上前,对薛尚书施礼道:“尚书大人,末将以为,回程必有杀伐。”
薛平薛坦涂定神看他:“你待怎讲?”
望司马道:“昨夜宴罢,末将带剑执兵绕尚书大帐护卫,前夜无事。寅时却见远处黑影五七人,对尚书薛字旗指指戳戳。末将飞身前往,意欲探问,却不见踪影。今日议事,国公府中少了一人。”
“少了哪个,这倒不曾留意?”薛坦涂骇异非常。
望凌通答道:“少了魏博军判官。我曾问他们的行军司马,推说相州有急事。说话中眼神闪烁不定,舌根不利索。昨日相迎无事,偏偏今日急务?必是背着沂国公,暗中安排杀戮。今日回程,更留下公伯勇议事。”
薛尚书一抖掌中方天画戟,怒道:“一个薛字,吓破他的狗胆。到了郊野,哪个怕他。传令:薛燕领三十名女骑,三十名男骑,前头开路。薛广一百骑殿后。司马二百骑居中。有强拦去路,斩讫报来。”
三将得令,整队而行。薛燕带六十精骑,飞马往前。
穿过魏县东南境,入相州安阳县东。只见前面尘土飞扬,果然有一支人马,约可千人,挡住去路。
看队前旗帜,乃相州安阳折冲都尉夏虎皋。
约略看他模样,凹兜黑脸,络腮黄髭,乌金铠甲,手执乌金瓜锤。耀武扬威,站在旗下。
薛燕性烈,攥定灼目亮银枪,攒动坐下飞雪骢。此马浑身雪花覆盖,衬着她的银盔银甲,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她飞驰而前,厉声吼道:“夏将军缘何拦路?”
夏虎皋身边飞出一匹白马,四蹄与尾白,唤作踏雪骧。一员铜甲将军,眼赛铜铃,豹眉豹头,掌中五股青铜叉。也有旗帜闪动,安阳折冲府右果毅都尉高胡侠。
他上前迎住,厉声喝曰:“安阳折冲府奉沂国公将令,特来捉拿薛平。哪里来的娘儿们,报上名来。还不下马受降。”
薛燕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后面旗帜写着。”
“逆光,看不清。”高胡侠真搞笑,这是什么地方,还在瞎扯。
“少废话,纳命来。”她抖动掌中亮银枪,朝他梗嗓刺到。
战马盘旋,二人战在一处。灼目亮银枪晃动日光,闪闪灼目。五股青铜叉扫起疾风,泠泠作响。
约可十余合,薛燕忽然站立马上,蹬踏马首,一枪直刺高胡侠。
再看高胡侠,早已刺落马下。
薛燕身后两名精骑飞马而至,一人一枪,结果了他性命。又双枪插定左右胸肋,将其高举,尸身带入本阵。枭首于枪头,高呼:“拦路者死。”
薛燕更不搭话,乘势掩杀。夏虎皋发生喊:“撤。”
不一时,薛尚书、望凌通赶到,问明情由。薛平沉吟少许:“颠倒队形,返回大名府,看沂国公作何话说?”
薛燕率六十精骑,飞奔朝大名府而来。
到相州安阳与魏县交界处,一座山丘。绿树掩映,风景秀丽。薛燕正要下马,让士兵喝些水再走。
忽听一通呼哨:“活捉薛燕。为高将军报仇。”
薛燕紧攥灼目亮银枪,看山丘内转出一人,旗帜随后。果然是相州安阳折冲都尉夏虎皋。
他高举乌金瓜锤,朝薛燕劈头就砸,怒吼道:“你杀我兄弟,哪里走。”
薛燕奋起神威,将灼目亮银枪来迎他的瓜锤。“噹”一声响。果然这兵器分量很足,薛燕心中有数,再也不能按常规战他。
夏虎皋看她力道略差,笑道:“如能下马受降,纳你为正妻,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也不需阵前拼杀。”
“丑鬼,放你娘的大驴屁。”薛燕气不打一处来。将掌中灼目亮银枪飞花轮动,不让他喘息。
夏虎皋不敢怠慢,使起他的乌金瓜锤,呼呼山响,招招致命。约略六十余合,薛燕力怯,眼看处于下风。
忽听背后高喊:“薛将军让开,望某来也。叫他束手就擒。”
话到马到,望凌通将虎头湛金枪直挺过来,赤额黄骠马旋动如飞。
夏虎皋看他枪法厉害,欲要先发制人,上来一顿猛力。乌金瓜锤朝望凌通面门、腰际、坐骑频频招呼。
望凌通并不看他招法。急送虎头湛金枪,使起曜日十八点,乱纷纷枪尖颤动,叫人眼花缭乱。
战至二十余合,夏虎皋渐渐难支。他心下骇异,正要躲去。
望凌通一枪槊到,大喝一声:“嗨!”
只见夏虎皋顿时栽于马下。薛燕飞马来刺,就要取他性命。
忽听山丘后一人高喊:“枪下留人。”
夏虎皋要滚动而逃,早被两名健卒下马,将他双手背剪。
山丘后是谁在喊,望凌通、薛燕熟悉,乃黎阳县令公猛公伯勇。
公伯勇手执一柄金背大砍刀,跳下黄骠马,向前一步:“望司马、薛将军慢来。国公爷深恐属下有失,急派本县追来。沂国公就在后面。”
望凌通、薛燕下马,立于山丘之上。看前面又是尘土飞扬。
再看凌空大旗,正是沂国公田弘正。看他的人马,只有约略百人。
看样子不是来打仗的。既不可鲁莽,也不可掉以轻心。望凌通、薛燕商议,见机行事。
不多时,田弘正飞马而至。下马来问:“望司马、薛将军受惊了,是何人拦路?”
望凌通、薛燕上前见礼。
薛燕一指被生俘的那位:“安阳折冲都尉夏虎皋。他帐下右果毅都尉高胡侠,已被我斩杀。”
“唉,还是晚来一步。”他一跺脚,又问道:“尚书大人无恙乎?”
“尚书大人正要回大名府讨教,也就到了。”望凌通虎目圆睁,逼视不让,毫不示弱。
正说着,后面喧闹,薛平薛坦涂已到了面前。薛广颤动方天画戟,护定父亲身边。
薛尚书手执方天画戟,不及下马,怒而施礼,喝道:“沂国公,坦涂属下无礼,斩杀你的大将,望海涵。”
田弘正上前几步,面有惭色:“兄台恕罪,安道驭下不严,做出无礼之举。杀之何惜。”
他说罢,“仓啷”一声,拔出佩剑,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却见他宝剑挥处,早将夏虎皋人头削落。又上前一步,歉意道:“此等擅行军事、不遵将令者,有一个斩一个。他两颗狗头,就算为尚书拓宽河道祭旗。”
薛坦涂看他的情势,似有隐情。急忙下马,再次见礼:“国公贤弟,夏将军无辜。罪不至斩。”
田弘正单膝跪倒,双手举起佩剑:“兄台受惊,以此剑将安道正法。”
薛坦涂急忙将他宝剑收起,也单膝跪地:“这是哪里话?你我兄弟,都是皇朝命官,焉敢无礼。既然见过贤弟,愚兄就此别过,来日拓宽河道,一如既往。”
田安道将他扶起:“兄台受此惊吓,不如还到大名府。略住数日,安道陪定,为兄台压惊。”
他又将身后行军司马叫来,吩咐道:“将判官奸计,说与尚书大人。”
第031章 嫂弟论功
魏博军行军司马所说,果如望凌通所料。
昨夜寅时,薛尚书寝帐之外几人,正是判官。他意在趁薛坦涂数十人马之际,除掉这颗魏博面前的钉子,今后朝廷大员,再也不敢来监视魏博。
安顿亲兵,应卯时请假。他却私自飞奔相州安阳折冲都尉府,假托沂国公密令,于路斩杀薛平一行。
待薛尚书离去,田安道喝问帐下,判官为何不来应卯。行军司马禀告,望凌通也曾问及判官一事。田安道大惊,简单说完公事。寻得判官,当即斩杀。又领公猛先行,自己亲来巡查。薛尚书果然被截。
薛坦涂听了经过,拱手一揖,“已知国公贤弟诚意,你我各有军务在身,不便逗留。愚兄就不再打扰。”
他转身令曰:“薛燕整队开路。即刻回军。”
“得令!”薛燕飞身上马,带六十精骑,早已疾驰而去。
于路再无阻拦,薛平等回到义成军驻地。
翌日卯时,众将齐集。薛尚书看点卯已毕,抽出令箭,连发六支将令。
第一支将令,望凌通为滑卫交通使。
带五百步骑,进驻黎阳县。与公县令、缭县丞沟通,务必保证拓宽河道所用地亩。凡征用地亩,就于滑州之地相补。就中事宜,便宜处置。重大事务,回帐面商。
第二支将令,折冲都尉薛广为筑堤司士参军。
带三千军筑堤。就于滑州城西黄河西岸,征募民夫,着即勘察黄河小道,以现今黄河西堤以外二十里宽度,先行挖河、筑堤。军民同工,做出示范,全线开工。
第三支将令,判官乌寺任为修河调度使。
调度修河各处,凡有急需物料、工具、食物、人力、伤员、草料、工钱等项,及时呈报。
第四支将令,度支王出进为修河参军。
掌握郑滑各县财税,即用即支,不得延误。财力不足,需占用各县时,以修河为主,事后补缺。
第五支将令,折冲都尉薛文范为郑滑巡防使。
带三千军,巡弋郑滑之境,既防吴元济,又征修河之兵,募出工之民。
第六支将令,中戍主薛燕为修河司法参军。
带本部六百女兵,于滑州沿黄督工,凡不遵将令、不守律法者,依律依令,就地逮捕。
众将领命,依令而行。
看薛坦涂,当即将安顿修河各项,及所需军力、民力、资用等,草就奏章。又将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支持、斩杀夏虎皋高胡侠等节,单行奏章。又将薛燕斩将,望凌通功劳,呈文兵部考功。着快马飞报长安,直呈当今万岁。
修河奏章另呈工部一份,讨要修河钱粮。
魏博奏章另呈兵部一份,照知此间动向。
薛望功劳呈文单报兵部。
说话间,冬月将过,就进腊月。滑州沿黄挖河筑堤工程,全线动工。
当今万岁敕旨早到,敕封望凌通,守昭武校尉,勋骁骑尉,正六品上,授义成军行军司马。敕封薛燕,守振威校尉,勋飞骑尉,从六品上,授亲勋翊卫旅帅。
白马县令谷梁广还是个正七品上。薛燕薛锦屏因此次战功,从八品下一跃而至从六品上,连升九级,比夫君谷梁广还高出两级。
从六品上,什么概念?在大唐的级别,那可是相当厉害了。
文官可授起居郎、起居舍人、尚书诸司员外郎、大理司直、国子助教、城门郎、符宝郎、通事舍人、秘书郎、著作佐郎、侍御医。
武官可授诸卫羽林长史、两京市令、下州司马、左右监门校尉、亲勋翊卫旅帅、上县令。
皇帝敕旨一到,薛尚书以滑州刺史传旨。望凌通、薛燕接旨罢,一直忙于河务,就没有庆功。
这天例休,望凌通从黎阳赶回,看望家小。缭相也跟屁而来,大呼大叫要给大嫂、二哥庆功。
薛燕也没事,就带他二人回白马县署家中,相聚把酒言欢。
这天中午,谷梁广、缭云给他们摆上盛宴。
看了薛燕的敕旨,高兴一阵。继而叹道:“完了,完了,夫人超我两级,白马县再升堂问案,百姓可有了笑料。”
望凌通叫道:“大哥,这要让五弟知道了,应该也会闹着从军。”
缭云过来叹道:“姐姐于战阵之中,随时都有性命危险,开什么玩笑。我看斩他一将,就该看那将的品级,对等授予姐姐。”
缭相惊道:“姐,照你这么说,嫂嫂斩了他的果毅都尉,那就是正六品上,与二哥一个级别。比大哥高四级,都可以当京兆的县令了。”
薛锦屏一听这个,似乎明白似乎糊涂,问道:“老二打翻了他的折冲都尉,那是几品?”
缭相答话:“那就从四品下了。如果二哥也授折冲都尉,那可是明威将军勋位。可以做京兆府少尹,亲王府司马。地道的京官。”
从军数月,望凌通以勋武骑尉,从七品上,因战功晋骁骑尉,正六品上,守昭武校尉。也是连跳六级。如果做文官,可做太学博士、京兆的县令。而事实上,朝中无人,根本想都别想。
几个在这里分析来分析去,谷梁广叹曰:“看来,文官还是不要做。二弟这个从军之路,是走对了。我也想呈请薛尚书,索性进他的军帐。”
正说得热闹,忽然牧雨闯进来:“你们说谁的坏话呢?”
望凌通早就让她去登州送信,一去两个月不见音信,她是从哪里来的?
“牧雨,快来坐。跑这么久,到哪里去闲逛了?”缭云急忙过来拉住她,好不亲热。
“我可没闲逛。谨遵二哥将令,这两个多月,快把我跑死了。二哥,给我倒酒,犒劳我。”牧雨过来,一把扭住望凌通的耳朵。
“别动手,这就倒上。”望凌通忙不迭倒上一杯,递给她。
牧雨接过酒杯,“咕咚”一口,喝得一点不剩。抹了一把嘴唇,跑出去,到厢房洗脸。
瞬间又跑回来,咋咋呼呼:“进到滑州地界,于路都听百姓传言,大嫂斩将一员,二哥活捉一个,被田弘正砍了。咋样?皇帝封官没?”
“正说呢。高之还怕你听见,也要闹着从军。”薛锦屏点她的鼻子。
“我从军,绝对能拿个五品开国男。”牧雨夺过二哥望凌通的筷子,一阵猛吃。看起来,是饿坏了。
“给水,喝点水,你慢点吃,别噎着。”缭云看她那样子,直觉好笑。
“牧雨,咱老爹办的竹竿怎么样了?全线开工,编制各种工具,马上就不够用。”望凌通拉过她,坐于自己身边。
“办好了。不但办好了,而且我也上阵冲杀了。与老爹、二叔、三叔过礼山关,大杀一阵。老爹的枪法,嘿,厉害得很。被应山县令挽留,要不是老爹用宝镜,差点就留在了应山。”牧雨说到宝镜,悄悄对高之咬耳朵。
看她的样子,这段时间,让她快马奔来跑去,早没了潘府做妾的温柔娇气,变成了风风火火的假小子。
“什么礼山关、应山县?三老都出动啦?什么宝镜?你跟他们跑那边干啥去了?”望凌通被她说得心惊胆战。
他却不知道宝镜不敢乱说,大声咋呼。
大哥谷梁广、三弟缭云、四弟缭相也都大惊失色,一齐盯着她。谷梁广吼道:“五弟,停停再吃,饿不死的。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吃饱了,睡足了,午后再说。”牧雨还在猛吃,她才不管哥哥们着急。
第032章 比武应征
午休过后,牧雨终于详说了安州冲杀的经过。
内中不得不提到范朱公独子范职,因他娶妻张氏,乃潭州浏阳老家人,是舅母张氏的娘家侄女,可谓亲上加亲。
范职,字担当,代宗朝大历八年(即公元773年)癸丑生,方今三十岁。
妻张氏,唤作苗书儿。她比范担当小四岁,方今二十六岁,生三子一女。
长子铭儿,八岁,与望凌通之子九州同岁,生月略小。
次子镇儿,五岁。三子锐儿,三岁。**铢儿,一岁。
父母已老,子女尚幼,范担当的担子很重。
尤其是三叔苌卜曲遭难,三家迁入蓬莱,更加感到压力很大。随父亲将贩望村的房子盖好。马不停蹄就动员父亲,跑了一趟浏阳老家,搞了八百斤锡锭。那一趟虽没有赚到很多,基本上将盖房的花销补了回来。
范担当与父亲范朱公,将剩下的一百斤锡锭在登州卖完,已经九月。
父子二人要再走一趟浏阳,这次计划多贩运一些,争取过个好年。
恰好牧雨送信回家,范朱公一看侄子的信,顿时眼放毫光。将苌卜曲找来,三位老弟兄一通合计,决定按范丹的路数往下进行。
薛尚书决计修河,所用物资主要是竹木,所用之量可以用大到惊人来形容。而大哥望云端精于贩竹,何不三家全力以赴贩竹。最大的赚钱点在于,大唐域内大面积产竹的地方,只有望云端掌握。
这就需要准备足够庞大的资金。望云端自然可以凭借与产地的老关系,可以赊购。而范朱公、苌卜曲新加入,就必须有雄厚的本钱。苌卜曲虽经家祸,但积攒并不少。范朱公虽然也积攒不少,但总觉得还不够多。
于是分两步走。第一步,抓紧治黄还没全线开工的时间,三家集中火力搞一次锡锭。第二步,将锡锭贩卖完,再集中火力搞竹竿。
三位老兄弟的话一说,子辈的范担当、望照之也觉得可行。县令出生的徒弟陈智之也觉得可行。于是师徒六人准备近日行动。
牧雨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不利消息。她在送信途中,就拐了弯。目前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儿子吴元济父子,把淮西境内搞成独立王国,朝廷屡屡用兵,无济于事。
而淮西节度控制着申、光、蔡、寿、安、唐六州三十八县,皆处于中原要道,要从登州往潭州,取道蔡、唐、安三州较近。否则绕道就是上千里。这三个州往往被吴元济随时烧抢。
倒不一定是他亲自干。他指使的,归他管的,人们统称吴元济烧抢。总之,现在要大规模贩运物资,走淮西很危险。但不走淮西又不行。需要想个万全之策。
范朱公父子才贩运过一趟,只是八百斤,也走的是淮西大道。虽然沿途听说了吴元济恶行,但加着小心,一般都是天不亮启程。稍热一点歇息。天晚再启程,直到深夜。多是寻找破庙,搭个帐篷过夜。
这大规模贩锡锭,还真得好好想想怎么办?
范朱公有的是办法。商人么,每次出动,都是一次远征。财富在其次,生死攸关才是主要的。若按兵家来论,他们的远征,一生也搞不了几次。而商人的远征,每年都在进行。
不远征也可以,就近批发一点,摆个小摊卖点零货,那注定挣不到多少铜板。凡巨富,莫不善于远征。征伐,比同用兵。而商人用兵,从无兵书,皆在胸中。代代相传,神秘莫测。
兵家远征,称之为讨伐。讨,自然是讨要。因为争夺物资、地盘的讨要。伐,人字旁,执戈,不用兵器,不叫讨伐。
商人远征,我们可以称之为贩伐。贩,自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我们的贩伐,也必须执戈。单纯的贩,解决不了远征问题。必须执戈而贩。凡有损贩者利益,执戈伐之。
我们可以赶牛车贩卖,也可以赶马车贩卖。一旦有警报,可以把货丢弃,解开马匹,拿起兵器,随即上马厮杀。
杀退贼众,货物还是咱自己的。指不定还能为所过的州县除害。
高之以明经出身而充军,证明我们商人家传的武功不比谁低下。
范朱公条分缕析,怕的是兄弟儿子犹豫。
望云端却不喜欢这一套。他喜欢大计决定,随即出动,遇事随机处置。哪里有什么兵法,脑袋就是兵法。经商贩运,连保货的本事都没有,纯粹是瞎扯淡,干脆别干。
那就这么定下。按范朱公所谋,每人一乘赶马车,形成车队。马车上放好各自趁手的兵器,于路防范。
套车的马,选择两用马,既可以运货,也可以征战。如果缺乏两用马,就选战马或者车马。战马训练拉车,车马训练脚程,都叫他两用。
牧雨看他们说得津津有味,表示愿意一起去。
陈哲、范职都不**子随行,担心她的安全。
牧雨听他这么说,却不领情,吼道:“陈大哥,咱小辈的你是大哥,我如果把大哥赢了,算不算赢了照之哥。”
“算。”照之来了兴头,在那里起哄。
牧雨飞奔进西厢房,取出两条寒铁竹节枪。来到院门以外,当路一站,扔给智之一条。
智之也不客气,接过长枪,手中一颤:“这也太轻了。换棍。”
照之忙不迭跑进屋内,取出一条镔铁盘花梃。这是望照之喜欢的大铁棍,重四十八斤。前些天,登州折冲都尉府组织的府兵训练,照之以此兵参加训练,之后比武考核,夺得前三。
陈哲接过,还觉得分量不足,但也恰恰好。
“牧雨,算了吧,智之哥可是卫县令。我大唐授刺史、县令者,无一不是马上的骁将。”范职一看这条棍,就觉得牧雨要遭。
牧雨手中的寒铁竹节枪,虽然是木头杆子,却是蚬木的。
此木坚硬无比,木匠开锯,火星四溅。俗称火木。抽在人身上,若非疼痛难忍,就是骨断筋折。
牧雨一撂脸子,甩一下长发:“智之哥,来吧。”
“女子先出手。”智之向她抱拳。
牧雨道个万福,弓步换势,双手一抖,举枪朝他面门而来。
看她的速度和身形,望云端不禁叫好:“雨儿,来得好。”
陈智之也看到了他的速度,说明这兵器在她手上也嫌轻。臭妮子,陈哲暗暗有数。略微侧身,将棍拦住她的枪杆。
只听“咣”一声脆响。这才把陈哲惊到。妈呀,他这是啥木头,跟铁撞,怎么有这种响声。再也不敢轻敌,急忙跳开,要看清她的路数,再行反击。
牧雨何尝不知道她的小九九。将枪花舞起,飞奔陈哲而来。陈哲再退,却被她突然斜刺下去。
陈哲大约领教了她的本事,也不再客气。略微横里纵开,举棍朝她斜肩带背砸下来。这招如果能应付,说明她的水平更高。
牧雨并不接他这招,而是忽然滚翻在地。连续翻动身躯,朝陈哲而进。枪尖却始终不离陈哲两个脚踝。
“好,好,好!”望云端、范朱公、苌卜曲、担当、照之一起呐喊。
一霎时,引来三家老少都来观战。卜曲妻阴莞儿、儿媳云镏儿,担当妻张苗书等都看得目瞪口呆。这京兆妹子果然厉害,不愧生在武备重地。
两人大战七十余合,未分胜负。望云端、范朱公、苌卜曲皆暗暗点头。有这两员虎将,咱这趟远征万无一失。
突然,陈哲大喝一声“看打!”
他使出力劈华山,只见镔铁盘花梃打到了牧雨肩头。
第033章 贩伐浏阳
此时,牧雨渐渐力怯。已被陈哲看清,一梃砸下。
牧雨急忙竖起寒铁竹节枪,肩头却不见梃杖,正在惊异,腋下却被挑起。他的梃杖何时钻入腋下的?
陈哲看看要砸中她的肩头,疾速一抽一送,插入她的腋下。霎时间,牧雨被挑到了半空。
“赖皮。”牧雨于半空紧抓梃杖,吼道。
陈哲淡然一笑,将她放下:“雨妹果然高强。卫县捕快、兵曹没一个过得了陈某三十棍。今番一试,果然京兆豪杰。不输男将,堪比平阳。”
牧雨拍打身上,被她这一通夸,双颊绯红,羞怯不已:“陈大哥,雨儿真的能比平阳公主?”
望云端哈哈大笑:“雨儿比得了。”众位七嘴八舌,纷纷夸赞。
这平阳公主是哪个,大唐子民如果不知,那绝对不是大唐出生。
高祖李渊第三女,柴绍之妻。
李渊起兵之后,兵力不足,危机四伏。平阳公主散尽家财,招募军队。因其治军有方,号称铁娘子。四方豪杰闻其威名,争往投奔。短期之内,聚兵七万之众,超过父兄兵将。为父兄开创大唐基业输送了第一支劲旅。
死后,是华夏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军礼而葬的女子。我大唐女子尚武,就是因她而起。女子武艺超绝者,最高的赞美就是:不输男将,堪比平阳。
刚才陈哲对牧雨由衷赞佩,将这八个字说出口。牧雨一时腮红,简直被夸到醉了。
阴莞儿、云镏儿、张苗书纷纷过来,将她围在中间,好生惊羡。
“什么也别说了,牧雨比武,壮我威风。明日买马买车,训练马匹。五日之后启程。”望霄高呼,众位兴奋莫名。
此番大举贩伐,定下人,按年齿论,依次是望云端、范朱公、苌卜曲、陈智之、范担当、望照之、牧雨。一行七人,七乘马车。
按每车装一千二百斤,即十石锡锭,七乘足可装得了七十石。而且可以互相照应,过沟过坎,一齐用力,比两人搭伴要好得多。
但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馍。利润能否裹住花销呢,这就看范朱公的铁算盘了。锡锭卖给锻打兵器的洪炉坊,那肯定赚得多。其次卖给打铜坊。锡铁合金兵器、锡铜合金青铜器,那可是韧性极好,耐久耐锈耐磨耐折。
“何不让高之与登州刺史姬考击去个信。登州洪炉难道不造兵器?”苌卜曲忽然想起这么一搭子。
范朱公说道:“这却不好使。姬刺史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的话,易于枉法。不答应就是不义。莫若锡贩自往洪炉,有利就干,无利走人。”
苌卜曲又道:“我要拉上三千斤海带,分装七乘,每乘不过四百斤,累不到马。沿路肆市分卖,到浏阳必能卖完。于路权当酒钱。”
望云端赞同范朱公、苌卜曲计较。大家无话可说,悉听范朱公处置。
数日之间,到蓬莱收到海带,家中兵器、撬杠、浸桐雨布、车配件、酒器、水具、餐具、称、算盘等,一应收拾停当,七乘马车就于贩望村启程。
由登州蓬莱出发,沿邮驿大道直奔潭州浏阳。沿途需要经过十一州,三千四百里。
登州往西是青州、齐州、曹州。折而向南是宋州、亳州、颍州。再折向西是光州、申州。又折而向南是安州,过礼山关,经鄂州、岳州。
最后到潭州。浏阳在潭州东北,不必进潭州城。
马车轻车可以跑快点,每时辰,八十里。一天跑四个时辰,可以跑三百二十里。十一天可以到达。于路下雨、滑坡等,需要驻站,问路,绕道,快则半月,慢则二十一二天。
采购锡锭,装货,费不了多久,三五天就行。
登州至潭州一个来回,恰好五十天。而朝歌至潭州,一千八百里。而且无需折转许多州县,三十天绰绰有余。
上次刚搬家,范朱公、范担当父子是边走边卖,就用了两个月。
于路,亮更上路,巳初歇息。午饭后,至申初再走,至酉末歇息。每天午前午后各走两个时辰。
如遇州县肆市尚远,巳午赶路一个时辰左右,次日多歇。沿途逢着雨天,马车难行,需要多住。轻车小雨可行,重车小雨也不行。远行必须守时守制,不可贪程。避免疲劳过度,于路生疾,反而耽误行程。
时也,制也,皆贩主自定。一旦定下,雷打不动。此为行商要则。
一路之上,范朱公前导,范担当殿后。七乘马车,形成商阵,果然招人眼目。沿途肆市的车马店,无不热情招待。
众位每到肆市,顺带吆喝海带,未到岳州地界,早已悉数货卖。苌卜曲后悔带少了。望云端劝他,万事不可太贪,得利便是福分。
范朱公约略给他的海带算了一笔账,去掉七乘人马路费,于路大嚼豪饮,买些零碎稀罕物,还会余下一贯多钱。
于路走了十八天。这天巳牌将近,到了浏阳。
范朱公的兄弟接住。他们一家因了范朱公贩卖锡锭,也于中取些利,早在浏阳县城南关买了宅子。
范职拜见叔父、婶娘已毕,不顾得风尘仆仆,飞快到肆市酒坊,买些浏阳好酒。等他到家,早已烧好鱼肉一大桌子。
范职叔父,单名一个苍字,字艾酒。比大哥范丹小十五岁,见今三十六岁。与范丹的丹字皆属颜色。范丹字朱公,还是颜色,外带陶朱公之意。艾酒则是驱邪宝物。
范苍妻林氏,名妆毓。育有一子一女。长为女,早已嫁人。次为子,却才十二岁,名聪儿。他家中间曾有一子,因病夭亡。
范苍一家三口,陪定登州来客七人,围成一桌,好不热闹。
午间豪饮,因赶路疲惫不堪,一众直睡到第二日交卯,大太阳高照屁股。纷纷起床,洗漱已毕,范朱公要大家莫慌,转一天浏阳城。
妆毓携定牧雨,聪儿一路蹦跳,他们走在前面。范丹、范苍兄弟带着其余贩客,跟在后面。边走边说浏阳风土人情,自然人文,古今典故。
浏阳,东汉建安中始置刘阳县,为周瑜四俸邑之一。隋炀帝大业初至大唐中宗景龙的百年间,曾并入长沙县。景龙二年复置。置县距今六百余年。
境内浏阳河串起浏阳八景。四境山水相间,一步一景。文人雅士最爱去的地方有大围山、道吾山、周洛龙潭、石牛寨等。
此间吃食颇为丰富,比之北国,大为不同。米粉、炒米、甜酒、油粑、酱干、甘草泡菜、旱茶随处可见。点心、面食皆为米面,不见北国小麦面。各种炒菜都配以辣椒,北国汉子难得熬过三天。
范丹早知道南北风俗,在这里讲得头头是道。
“是,是,浏阳的饭菜太辣了。”陈哲大呼小叫。
别看他当官许多年,刚刚以卫县县令辞职从商,还真没到过南方。
“我记得郑州人吃辣。”望云端笑笑呵呵。
“吃那种辣,只是稍微放点,调个口味。不像这里每种菜都是辣的。”陈哲刚到这里,就被辣怕了,感叹不已。
转到午时已过,约略未时过了三刻。
看范丹、范苍、范职还没有吃饭的意思。再看望霄、苌度、望准通,跟着人家继续转悠,津津有味。
再看小巷里、街坊中的人户,也不见炊烟。岂但不见炊烟,人们晃荡在街面上普遍很起劲。
陈哲陈智之观察着,肚肠开始造反。
怪了哈?浏阳人不吃午饭吗?
第034章 名关难过
转遍浏阳城,陈哲的肚子咕噜噜直叫。
客人家,哪敢说饿了。只好暗暗叫苦。
肚子饿的人,转得极没兴趣。终于终终于呀,到了未时五六刻的样子,望云端说话了,这才往回转。
这时候,陈哲再看街坊之内,总算冒出了炊烟。哦,额的娘呀,这在朝歌城,午休都该起床了。浏阳人怎么才开始做饭?
朝歌人来这里生活,如果改不过来,还真的受不了。浏阳千般好,没记住一句。午饭怎么吃,却给陈哲留下了深刻印象。
休息一日,三两结伴到炼锡坊收购锡锭。
锡锭的炼制主要在官营炼锡坊,民营炼锡坊数量要少得多。
官营锡自然是为了保证兵器坊的使用。民营在玄宗朝天宝之前是禁绝的,安史之乱后,禁绝无效,实际上呈半开放状态。
不仅炼锡坊如此,金银铜铁亦如此。为什么是半开放状态?
在武周之际,国力超过前代数十百倍,王公将相赏赐、禄米极其丰厚。许多丝帛金银到家中需要加工制作,皇帝允许司农寺为他们物色工匠。这样一来,工匠被钉死在作坊的制度实际上已经打破。
镇守地方的大员,比如颜真卿,安史之乱率义军平叛,爵至鲁郡开国公,这样的勋劳,皇帝就允许其私邸存在自己的工匠。也就是说,在地方,原来对工匠的控制等同商人,极其严苛。武周、明皇之后,就大为松动了。
到元和间,官营工坊、作坊虽然占比重大,但民营基本上呈现合理管控状态。而不是武周之前的坚决禁绝。
经过两天的收购,从民营炼锡坊收到了五石锡锭,官营炼锡坊卖给了两石。共是七石。这样不行,收齐七十石需要十天,有点慢。范丹、范苍兄弟决计将八人分成两拨。分头至乡里民营炼锡坊寻购。
每拨四人,进行分工。范丹、范苍、范职看成色,议价。一个人掌称,一个人打算盘算账,一个人付钱。交割完毕,装货则一起行动。
经过起早贪黑,又干了两天,几乎将浏阳地面的锡锭囊括一空,收到了四十三石锡锭。还差二十石。
范丹带领众人,以四乘马车直奔长沙。又经两天忙碌,收购了二十五石。
六天收购了七十五石锡锭、锡板。均价每斤四十文,共三百六十贯钱。
于范苍家庆功,豪饮一顿。这么多锡锭,卖到哪里去?哪个地方消耗量大,就去哪里。
陈智之为官十八年,经常看京师传来杂报,对于大唐域内各大都会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建议直奔扬州。当今大唐天下,最为富庶的,扬一益二。扬州第一,益州第二。
而贩运锡锭,从潭州去益州,按说走水路很近。但水路慢,耗时长。不如从鄂州过江水,运往扬州。那里作坊林立,昼夜不停加工制作各种物品,做好的精美器物又卖往天下各处。
路线选择的是,出浏阳,奔岳州,经鄂州过江。再至安州,过礼山关,从唐州至申州。折而向东,至庐州,滁州。最后到扬州。
如时间宽裕,可以在路过庐州的时候,找找铜锭。如能从庐州南下过江水,到宣州义安县,那里是华夏自古以来的铜都。
既有这样好的军师,就依此说。铜锭暂且不说,卖完锡锭,时间宽裕,再折回宣州就行。
次日一早,别过范苍一家,即刻启程。到长沙,直奔岳州。
目的地:扬州。
阴雨连绵,又是重车,辗转十数日,过了岳州、鄂州,这日黄昏,恰到安州应山县城。前头就是礼山关。
于路早听商旅传言,淮西节度使吴少阳之子吴元济,派了手下悍将五雷六班,到关整饬,加重过往客商关市税,比原来多出三倍。
大唐礼山关,即武阳关。乃华夏九大名关之一,江南北国的南北分野之界。隔着桐柏山大别山。礼山关又居于桐柏、大别之间。北为唐州,属豫州地界,南为安州,属荆楚地界。南北风物大为迥异。
故而,史称其青分豫楚,气压嵩衡,襟扼三江。
而这礼山关属于应山县辖,应山县是安州该管。安州又是淮西节度使的地盘。那如果吴元济直接派人整饬,必定损伤应山县利益。
盐、酒、茶、铁、关五大税,是大唐户部收入重要来源。朝廷对这里一旦失控,被地方节镇卡住,南北往来将极其难办。
一旦过不去礼山关,这一趟锡锭只能折回鄂州,走长江水路下扬州。
水路倒不是不能走,而是马车坐船,分量加重,开销就大。这开销算起来,比陆路还省一点,关键是速度慢。滑州那边还要贩卖竹竿,等不了。
情况紧急,必须住在应山县,好好探查一番,再做决定。
就于应山县肆市,取得了司市大人凭签,暂且在肆市之内住下。
当晚,苌卜曲买些酒菜,边饮边商议过关事宜。
经过打探肆市门首,对礼山关的五雷六班不甚了了。说应山县令叫个漆雕又,字平复,剑南道戎州僰[bo]道县人。具体年庚不详,约有三十五左右。
陈哲陈智之要直接拜访应山县令。不管认不认,曾经为官十八年,总能找到晤谈的切口。
牧雨出身长安唱伎馆,又曾是潘孟阳妾,对于官道诸事也了如指掌。相跟着陈哲而去。
当即议定,两位假扮夫妻。就说是到岳州访亲,要一路往北,返回卫州朝歌。看他如何作答。
次日一早,陈哲带牧雨,各骑一马而去。牧雨早将马匹洗刷的漂漂亮亮。骑马去,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百姓是买不了马的。
到了县署门首,卫士拦住,陈哲自报:“魏博军卫州朝歌挂印县令陈哲,因岳州访亲,路过宝地,特来拜访漆雕大人。”
卫士听他这么说,再打量他的风姿,虽然长得丑,果然有官相。再看随从样貌,惊为天人,更是相信了大半。飞也似的进去通禀。
少时,漆雕又整冠而来,后面跟着两名随身卫士。到了县署大门,约略打量,抱拳施礼,口称:“上州大令,下官贞元二十年甲申科进士出身漆雕又漆雕平复,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但见漆雕又,果然三十五六样子。五绺青髯,绿衣官服。哦,这官样至少是七品官。身形修长,长脸圆颌。比陈哲还要高个头顶。看他肤色浅绛,行走如风,乃豪侠之辈。
陈哲还礼道:“见过漆雕大人,贞元乙亥科明经及第、卫县挂印县令陈哲陈智之,路过宝地,特来拜望。”
看起来,漆雕又的进士出身已经整十年,还在县令位置上。那么自己这个明经及第,干十八年,止于县令,也不算太坏。
进了县署,漆雕又带二人直奔大堂。
陈哲单刀直入,说自己辞官不做,欲要从商。今番岳州访亲,这要返回朝歌城。听说礼山关有吴元济的五雷六班整饬加税,不知礼山关怎么过去。
漆雕又说起话来,果然有戎州人风格。提起吴元济派人整饬加税,气不打一处来。
高声吼道:“不瞒陈兄,娘卖批,安州本荆楚之地,却划归淮西节度,也不知道是哪个昏脑壳的定制。吴元济个龟儿派人整饬礼山关,莫惹老子动怒。老子怒起来,信不信杀到礼山关,将他脑壳砍下当马子。”
“大人,到底礼山关是如何整饬,为何加派这么多官,插手你应山政务?”陈智之见他怒气冲天,趁机问道。
漆雕又这一怒,陈哲就知道礼山关的税收,占据应山县相当大的分量。这是吴元济要与他应山县争利。趁他愤怒,恰可探听清楚。
“龟儿来了两休,也不见个鬼影。我应山县大堂,难道配不起他龟儿么?我正要弄个办法,杀过挈兴师问罪。”漆雕又吼着,站了起来。
“大人,来整饬礼山关的一干人姓甚名谁,多大的来头?”陈哲又问。
第035章 安唐上将
应山县令漆雕又越说越气,陈哲步步进逼。
吴元济派的五雷六班,实际上是一个人带了六个随从,并非有多少多少人。领首的,姓文名走霹,四十岁。陇右道阶州武都郡将利县人。乃吴少阳私授的果毅都尉。表面上比县令品级高,但他是私授,非朝廷命官。
只晓得勇武,不懂得文学。与他说理,惯用比武定夺。
生得豹头环眼,钢须竹发,脸膛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善使五股神叉,重可六十四斤。往来奔驰,不着盔甲。所遇敌手,皆五合取胜。安州、唐州一带,称之为五雷神将。
其子文应班,二十二岁。样貌与他爹相仿。志向甚大,不取刺史,不娶妻。持一柄豹头乌金枪。也不用盔甲,每与人对阵,吼声如雷,厮拼甚悍,鲜有败绩。自号安唐上将。既取安、唐二州之说,又取安定唐室之意。
文走霹还有五名义子,皆以班字为派,丁开班、沙进班、宋列班、李镇班、刘守班,个个堪称健将,身手与文应班不相上下。
因都是五雷神将的门人弟子,安唐二州之民,称之为五雷六班。外地来的以为五六十一,实际是师徒七人。
“看起来,很难对付,我们还带着货物,干脆返回,从扬州绕行。”陈哲一听,卖个关子,给人胆怯的感觉。
“莫听他号子喊起梆硬,犯到老子头上,杀他娘卖批片甲不留。我给你一道通关文书,看他如何对待。如果不行,返回县署,看我挈杀他龟儿。”漆雕又眼珠子瞪起,鼻子里哼哼粗气。
“那敢情好,谢过漆雕大人。”陈哲看他的确爽快,深感佩服。
漆雕又刷刷几笔,钤好官印,并不给陈哲。站起来说道:“正事就弄闷说到。跟我后邸喝几杯,为陈兄接风洗尘。”
陈哲上前两步,与袖中掏出一方砚台,递给漆雕又:“望漆雕大人笑纳,这砚台乃朝歌特产木鱼石,磨墨极好。陈哲赶路要紧,天有缘,让我们朝歌腊八会相见。”
“硬是要的。朝歌腊八会,闹热得很。我应山县勒里也有商家挈卖豆干、腊肉啥则。勒个木鱼石砚折合多少,兄弟拿钱挈。”漆雕又收起砚台。
“一方砚台,千万不要说多少钱,那就见外了。”陈哲再三让道。
漆雕又挽留道:“远道而来,总是要喝口水。别个说起,勒个姓漆雕的,抠得要命,不够君子火。”
陈哲再三说明,急于赶路。如果不能通关,还有时间相会。
漆雕又也不再挽留。陈哲拿上通关文牒,带上牧雨,上马直奔肆市。
一行七乘马车,继续上路。约有二三十里,就到了礼山关下。
他们将马车远远停下。陈智之解下一匹乌骓马,操起镔铁盘花梃,打马来到关前。
关门大开着,门边守卫上前来问:“旅客还是运货?”
“旅客怎讲?运货又如何说?”陈哲问道。
“旅客拿了通关文凭即可,运货先交关市税。以肆市凭签为准,十税一。”门卫高声叫道。
“稍等就来。”陈哲打马而回。
十税一,日他妈。简直是吃人。
大唐关市税定制,千钱税二十,竹木茶漆十税一。规定是规定,通关过津,大多是相邻州县的乡里乡亲,通常情况,只看货物不看市凭,而是论车或者论堆,平均不超过千钱税十。
今番七十五石锡锭,货值三百六十贯钱。按肆市凭签收取十税一,税三十六贯。这不是吃人是啥?
按朝廷定制一分不少,千钱税二十的话,也要交税七贯二百钱,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按平时实际通关过津的收法,千钱税十,那也是三贯六百钱。对于他一个关津,这笔钱也不是个小数。
岂止是多出平日三倍,直接多出五倍、十倍。
几位商议,将漆雕又的文凭拿出来,看礼山关怎么应付。
牧雨喊道:“还是小心为好,他这关长,是淮西节度私授的果毅,品级虽高,但不一定认朝廷命官的文凭。他再把咱的货扣了,可就麻烦了。稳妥点,备好马,拿好武器,不行就杀。反正是私授官职,替朝廷将他正法。”
众人以为有理。望云端、范朱公、苌卜曲也都解下马匹。
望云端挺一根红缨透甲枪。范朱公、苌卜曲各操陌刀。陈哲仍骑乌骓马,操镔铁盘花梃。三老跟陈哲一起过去。
到了关下,还由陈哲搭话,只推运些谷子,将应山县通关文凭递上。
门卫忙不迭往里跑去。约一刻不到,门卫返回,将通关文凭交还,已经盖了关印。他高叫:“文关长有令,虽有通关文凭,运谷也要交税少许,按每车一贯收取,放关通行。”
范朱公一听,这个也不算多。七乘车,交七贯钱,相当于千钱税二十,符合朝廷定制。众位颔首,谢过门卫。
还将马匹套入车辕,赶马前行,准备通关。
到了关口,内里出来帐师,廛人,收了七贯钱,廛人于通关文凭上钤印。将他们放行。
范朱公收好通关文凭,指挥七位急急打马,连推带跑,往礼山关北猛跑。
下了礼山关,行五里许,转过山头,到了一处平原。看到一处合抱粗古桐树,几位坐下稍息。
牧雨解开他这乘车的黑马,名唤踏雪骊,到不远处的小河边饮马、吃草。男子汉们三老靠在车轮歇息,三俊倚着古桐假寐。
忽然,听得身后人喊马嘶。牧雨一个激灵,大喊:“不好,操家伙。”
飞身上了踏雪骊,到车边一俯身,抽出她的寒铁竹节枪。打马飞驰,去迎来人。约跑里许,迎住对面一哨人马。
领首的一个大约二十出头,修长身材。身穿黑袍,不着铠甲。豹头环眼,钢须竹发,脸膛黝黑。手持豹头乌金枪。这位就是自号安唐上将的文应班。
“哪里的歹徒,意欲何为?”牧雨青色女装,也无铠甲,怒喝道。
“安唐上将文应班,留下一车锡锭。自然放你们走。不听号令,杀无赦。”小子果然吼声如雷,猛可间震得耳鼓发木。
“本姑娘京兆牧雨。我们运送谷子,哪里来的锡锭。”牧雨纠缠道。
“让开,我过去察看便知。”文应班大喝道。
“看我掌中枪,能过去么?”牧雨持枪横栏大路中央。
“那就是找死。”文应班再不搭话,挺起豹头乌金枪来刺。
牧雨将寒铁竹节枪格挡。二人飞马盘旋,战在一处。
这小子果然力大枪狠。约有三十余合,牧雨渐渐力怯。她将计就计,拨马回旋,败逃而去。
文应班打马急追。牧雨突然拨马回身,急风暴雨般使起催命九枪。额、颈、胸、左右肩、左右肋、左右腿,飞速颤动,寒光闪闪。
文应班正追得急,看他回旋马头,略知要使回马枪。镫里藏身,略微拨动马首,奔她右侧过来。
但他的马速过快,却撞了个正着。被牧雨挑到他左腿。
这小子略一咬牙,怒喝:“老子活捉。”
他突然站在马上,舒臂来擒牧雨。
牧雨毫不示弱,也站在马上,猛刺他手臂。小子又被刺中。
此时,再看文应班,左腿、手臂均躺下鲜血。小子还真禁得起,挺枪来刺牧雨的踏雪骊。
黑马拉了半天锡锭,体力也渐渐不支,动作不够敏捷。眼看他刺到踏雪骊,牧雨边以枪来撇,边心中惊骇。
这可不行,黑马一旦受伤,锡锭还怎么运?
第036章 五雄十虎
牧雨心中焦躁,接战许久,掌中枪也渐渐凌乱。
再看礼山关那边,尘土飞扬,又过来一哨人马。
牧雨正在暗中叫苦,突然一声暴喝:“哪里的劫贼,纳命来。”
哦,望云端望老伯飞马而来。
但见他骑着自己马车上的龙额追风骅,挺动红缨透甲枪,早到了跟前,接住文应班厮杀。
牧雨躲过一旁,暂时喘息一下。
再看自己人,悉数手执兵刃,飞马而来。
恰好礼山关人马来到,却是文走霹五个义子。
丁开班龙驹白衣亮银枪,被苌度苌卜曲黄骠马陌刀接住厮杀。
沙进班黄骠锦袍湛金枪,被范丹范朱公黄骠马陌刀拦住拼斗。
宋列班绛騧绛袍乌金枪,被望准通望照之乌骓浑铁蟠龙棍横栏。
李镇班青骐青袍齐眉棍,被陈哲陈智之乌骓马镔铁盘花梃截住。
刘守班胭脂骝红袍陌刀,被范职范担当卷毛骢白虎三尖两刃刀将他抵住。
牧雨稍微定喘,略一思量。他们六班,只要拿住文应班,就等于散了他的气,将一股脑儿被擒。于是抖擞精神,杀入战阵,与望伯伯以二敌一。
文应班应付望云端,已战至二十合,领教了他红缨透甲枪的厉害,身上早已被扎到五六处,到处淌血。此时女将又来了,一看不好,拨马就逃。
牧雨要猛追猛打,望霄拦住:“慢,让他逃去。一起来捉这五位。”
望云端看苌卜曲大肚子喘息厉害,以为他力怯。正要上去帮忙,只听大肚老苌发生喊:“去你妈的。”
再看丁开班,刚好与苌卜曲战至二十合。忽然手臂一软,没挡得住苌卜曲天生神力。右臂被老苌陌刀砍掉,亮银枪飞空而去。当即栽落马下。
牧雨上前,将他腰带抽出,结实绑了。
望霄再看厮杀的几对,使齐眉棍的李镇班最为猖狂,与陈智之两马飞驰,两棍对撞。苌度也看到宋镇班厉害。二老正要前去相助。
“过来吧。”陈智之已将李镇班齐眉棍打掉,猛地站立马上,将他一把拿住,摔在地上。牧雨将他也绑了。
宋列班也已与望准通战至三十合,深知不是对手。一看两将被擒,已经大势去了,大喝一声:“走。”
沙进班、刘守班立时跟他飞逃。
望霄喊道:“穷寇莫追。”
大家团团过来,将所擒二将放于马上,骑回古桐之下。
望霄指挥牧雨,将丁开班白袍撕掉,给他扎紧右臂伤口。
范朱公以为,文应班这会应该逃回去了。五雷神将文走霹得报,肯定会追来,大家抓紧歇息。让马抓紧吃几口草,喝些水。看他本事究竟如何。
李镇班脖子一梗,吼道:“我师父来,你们哪个能过得了五合。”
陈哲哈哈大笑:“我们一路人困马乏,尚且将你们生擒,还要吹牛。就让他放马过来,我要他五雷神将,变成七窍血鬼。”
望霄微微一笑:“小子,你师父来,如果我能过他五合,该当如何?”
“师父惯于比武决疑,那就看他怎么答应。”看这位老头如此说,李镇班低着头,没了信心。
这里,大伙拿出干粮,喝些溪水,休息的差不多了。
望云端附近麦地,刚才十数人对战,将麦地踩踏得到处是马蹄印,不觉想起农民的苦难。
正在这里发愣怔,远远的一声大喝:“哪里来的狂徒,敢砍我徒弟。”
这人一袭黑衣,满脸黝黑,舞动着五股神叉,应该就是黑炭团文走霹。身后跟着文应班、宋列班、沙进班、刘守班。
望云端顺手操起红缨透甲枪,飞身上了龙额追风骅,疾风一般迎上去,高叫:“来将可是文走霹?”
“你是哪个?为何截杀我的人。”文走霹暴叫。
“你儿子要我们留下一车锡锭,不是明目张胆抢劫么?就是杀了他,我看官府如何判决。”望云端不温不火。
“今日之事,比武定案。你能过得了我五合,算你赢,什么都好说。”文走霹高叫着,将掌中五股神叉晃得“哗泠泠”直响。
望云端依旧不温不火:“怕是五十合也难分胜负,又该当如何?”
文走霹看他镇定情形,口中语调,必然高深莫测。这倒是第一次遇到,勒住马,不禁后退两步:“若如此,你我结拜为兄弟,帐下六班,悉听发落。”
“敢击掌为誓么。”望霄望云端朗声吼道。
“来。”五雷神将文走霹纵马过来,伸出右手。
二人于马上“啪”一声,击中掌心。
贩夫六将也都纷纷上马,来到望云端身后。范职叫道:“大伯,还是让我来。你到一旁歇息。”
望云端看看他掌中的白虎三尖两刃刀,又看看文走霹的五股神叉,再看看自己掌中的红缨透甲枪,厉声高叫:“我的枪只有五十多斤,估计分量不够,如有闪失,记得策应就行。”
文走霹舞动五股神叉,那可是六十四斤,志得意满,吼道:“看叉。”
只见他喊得很响,叉并没有动。望云端心中暗想,难怪难过他五合,这是与你快慢不齐,乘间取你空挡。好计谋。他略一思忖,高叫:“看枪。”
他却并没有设计,而是急速闪动枪缨。
“来得好。”文走霹看他胸部空挡,策马而来,五股神叉直奔他当胸。
望云端略微侧身,早将透甲枪对刺他手腕。差一点就刺中他的前把。
惊得文走霹:“哎呀。”撤掉前把,单手执兵,圈马躲开。
这边范丹、范职父子,苌度,陈哲、望准通、牧雨齐声叫好:“好枪法!”。
两人就此搅在一起,大战六十余合,未分胜负。
望云端撤马收枪,抱拳施礼道:“已经六十三合,还要怎样?”
文走霹扔掉五股神叉,滚鞍下马。单膝跪倒:“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就此拜见大哥。”
望云端见他说话果然豪爽,也翻身下马。扔掉红缨透甲枪。过来也单膝跪倒:“愚兄望霄望云端,大号斑竹神贩。相州隆虑县人,虚长五十三岁。”
“兄弟文烈,文走霹,大号五雷神将。阶州将利县人。今年四十岁。”文走霹叫道。
二人相扶起身,哈哈大笑。两边众位也都一起过来,互相见礼。赶忙将丁开班、李镇班都松绑。
文烈文走霹强行挽留,务要补一补结拜仪式。大家只好将七乘锡锭又都往回拉。
到了礼山关,陈哲提及应山县令漆雕又苦恼。文走霹立即随陈哲、牧雨亲到县署,先行致歉,继而相邀入关饮酒。
漆雕又到来,文烈摆香案,与望云端要行结拜礼仪。
望云端说出他与范朱公、苌卜曲乃结义兄弟。文烈一一见礼,相邀一起结拜。既然四人要结义,漆雕县令何不一起结拜。
漆雕又慨然同意,就于关上结拜。
文烈小了苌卜曲整十岁,为四弟。漆雕又长得年轻,已经三十八岁,最小。因结义于礼山关,就号称礼山五雄。
等到文烈、漆雕又来拜苌度时,把他乐得嘎嘎的:“这下有人叫三哥了。”
老辈子既然结拜,文烈又安排他六班和贩夫四青壮一发结拜为兄弟。自长至幼依次是:陈哲陈智之、范职范担当、望准通望高之、牧雨、丁开班 、文应班、沙进班、宋列班、李镇班、刘守班。
又因礼山关居于安州、唐州交界,就以文应班的安唐上将,取安唐两字,就号称安唐十虎。
结义罢,忙送丁开班就医包扎。礼山关文烈的午宴罢,众位说说笑笑。漆雕又再三挽留。
就将七乘锡锭放在礼山关,由文烈贴了暂时封条,派关丁看管。除丁开班疗伤,其余的悉数开往县署。漆雕平复又摆起盛宴,好一顿狂饮。
五雄九虎酒饮才到半酣。漆雕又就喝晕了,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第037章 贩神晓谕
应山县署后邸,酒还没喝多少,漆雕又哭得好凶。
礼山五雄中他是老幺,四个兄长一时间莫衷一是,不知如何解劝。
长兄望云端想了半天,劝他一句:“大丈夫脑壳掉了,碗大个疤。堂堂县令,哭的哪门子,丢人不?”
不劝还好,这一劝,他越发来劲了,嚎啕道:“大哥 、二哥、三哥、四哥,我老家也曾有四个哥哥,也曾有父母双亲。我进京赶考回家,却全部归天。看到你们,我悲从中来。如何哭不得?硬是要哭。”
他嚎叫完,索性躺在地上,撕心裂肺悲恸。
什么,这么一大家,全数归天!他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搞得四位哥哥心惊肉跳。漆雕又的夫人许氏、女儿卉妹纷纷过来,拉也拉不动。
众位赶紧强行将他拉起。漆雕又扑入大哥望云端怀中,胸口颤抖,双肩耸动,停了好一阵,才平复了情绪。
他这一通哭,弄得老老小小十几位噤若寒蝉。满屋子静得要命,恨不得有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见。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说出了一番迷案。
漆雕又老家在金沙江边的戎州僰[bo]道县,进士出身整十年。
他进京赶考,却离家五年之久。于德宗朝贞元十五年(即公元799年)夏,当时二十四岁,打点行装,带了一个书童,一路望长安而去。
贞元十六年庚辰科进士榜没有名字。所带银钱又花得精光,两个人生活,一路怎么办?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没有路费,饿也要饿死在路上。
怎么办?就在长安东北角富人区来回转,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
发现这里的家什坊紫檀木稀缺。但贩卖紫檀木代价又很高,手中仅有的银钱根本不行。于是就在富人区租了一间房子,从炒米开始。饭时候与书童一起卖炒米,闲时候读书,继续准备科考。
一晃一年过去,卖炒米挣到了几个钱,但要贩卖紫檀,还差很多。如果回老家,路费肯定是够。就争取第二年开春继续考,想着如果考中,就不需要贩卖紫檀。
第二年辛巳年有没考中。过个年将挣到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还是回不去老家。就又卖炒米。
如此反复,直到第四年甲申科才进士出身。再等待吏部冬季铨选,博学宏词科过关,实授户部的水部主事,从九品下。
转眼到了第五年端阳之后,领到了职田米。不到端阳,职田米是不结算的。过了端阳多久没领,职田米就不让领了。
这才带了书童回到僰道县家中。此时,书童已经该成家立业了。陪我进京时,才十四岁。回家已经十九岁。
哪里知道,到农村的家里一看,原来的青瓦、椽子、檩条几乎全部坍塌,只有房梁还在上面。前后两进院的主房、东西厢房都塌了。满院子都是蒿草。
顿时蒙了,哭天抢地。邻居闻听哭声,跑来看。才知道是我回来了。得知我中了进士,当了户部的官,好多邻居都哭了。
问及家人去了哪里?都说,四年前开始,四个哥哥先后进京寻找兄弟,全都一去不回。父母气得一病不起,两年前就先后去世。是邻居凑钱埋葬的。
管家呢?早在三年前,四个哥哥消失后,父母病倒,将管家、三个侍女也劝走了。
四个哥哥的妻子、孩子们呢?父母病后,四个媳妇带了孩子都被父母遣散了。一个人给了一点散碎银子。
遣散完,父母就再也没钱治病,生生耗死的。
还不错,到许家找到了自己的妻房许氏和女儿卉妹。
于是上表丁忧。丁忧需要去职,没有职田米。只好在家种田。种了三年田,一边打探四个哥哥的下落。往返四个嫂嫂的娘家,奇怪的是,四个嫂嫂都不在娘家。侄子侄女们也一个没见。
问她们的娘家爹娘,分别说是改嫁了人家。要去改嫁的地方找,她们的爹娘都说,这不可能允许。
哥哥嫂嫂失踪,六七个孩子不该没有下落?偏偏就没有下落。
丁忧三年满,朝廷召回,外放了个正九品上唐州方城县丞。干了三年之后,又迁申州罗山县丞,从八品上。又干了两年,再迁安州应山县令,从七品上。兜兜转转,老家的事情至今没能再过问。
老家的房子,经过修缮,免费租给了书童。让他住在那里娶妻生子。
如能解开哥哥们的谜团,哪怕一点点线索,就算是都死了,心里也总算安心。这弄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心里每每想起,都是七上八下的。
他说的这个情况,还真是天下少见。四个哥哥、四个嫂嫂、六七个孩子,全都这么不明不白没了影子。内中指不定会有多大的蹊跷。
陈智之对他那么多家属的莫名失踪,最是感到心痛。不免对望云端耳语:“大师父,何不请出宝镜,看看究竟。就算是殁了,也心下能安。”
文走霹大战望云端之后,深深敬服望云端的风度。其实那六十余合,望云端多次让着自己。要不然,不出二十合,自己就被打下马了。因此,望云端走一步他跟一步。
这会就挨着望云端,听到宝镜二字,立即大呼小叫:“大哥,什么宝镜?请出来看看呗。”
望云端无奈,只得说道:“在座的除了二弟、三弟跟智之、照之看过宝镜,这**个月我都不敢请出来。三弟和智之看了家事,都生出了无妄之灾。因此,我跟二弟、三弟私下说过多少遍,绝不轻易看镜。”
漆雕平复顿时单膝跪倒,央道:“大哥,就请出宝镜看看。老家那么多事情,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心下有备,尽管看来。断然不会生出无妄之灾。就算有灾,你我兄弟火这么多,还怕他不成。”
“我可说好,就限于我们弟兄五个来看。小兄弟们必须屏退。”望云端看他迫切,还是心中不安。
安唐九虎纷纷出去。望云端看看许氏、卉妹,她们也都出去。
望云端从怀中掏出镶金檀匣,放在神龛之上,跪地祷告:“腊八贩神爷在上,望云端结义的五弟,礼山五雄的老幺,应山县令漆雕又漆雕平复,家兄四人皆无故失踪,启用露怯宝镜解谜。如有不逮,请明示。”
忽然,神龛之上的文昌帝君开口说道:“望云端……”
文昌帝君只说了三个字,惊得礼山五雄纷纷跪倒,不敢高声。
文昌帝君说道:“薛尚书治黄修河事大,今番看过露怯镜,要早早赶回。我这里点化大业尚需尔等相助,露怯玄天镜在人间显威,在黄河岸边许你一次。此后再也不显神威,直到带回华胥仙境听用。”
“望云端谨遵贩神爷教谕。”望云端急忙磕头。
惊得众兄弟纷纷磕头。尤其是文烈、漆雕又两兄弟第一次遇到,满脑袋汗珠子“啪嗒,啪嗒”直往下滴。
望云端站起身形,虔诚打开镶金檀匣,稳稳请出露怯玄天宝镜。
将之安放在八仙桌上,宣称:“五弟,你最迫切想知道什么,默默祷告,宝镜自然显现。”
漆雕又虔诚站好,祷告:“宝镜,我只想看老家四个哥哥到底怎么了?”
“啷”一声响,宝镜开始显影。深更半夜,先出来这个人看起来是管家。
居然看到人影在动,“呼通”一声,漆雕又吓得坐在地上。
文烈也吓得浑身哆嗦。
望云端赶忙将漆雕平复搀扶起来,一起观看。
第038章 甲乙丙丁
露怯镜显示的情形,让人哭笑不得,深感沉重。
漆雕又四个哥哥,分别叫甲乙丙丁,字分别是平方、平正、平均、平等。
看漆雕又家的状况,十分殷实。
深夜,管家孟亚生出现。匆匆出来院门,跑到他们家的桃园,这里有个看护桃子的竹庵蓬。庵蓬中却睡着大哥与一个神秘女人,姿色极其撩人。
漆雕甲见孟亚生来,急忙起身相迎。孟亚生跟他两个说道:“你们要想长久好下去,就推说去找老幺了。我替你们找了算命先生,明天是个吉日。错过明天,就要再等半月二十天。”
神秘女人给漆雕甲跪下,泪流满面:“大哥,就是吃糠咽菜,妾身也要跟你一起远走高飞。那个瘸子太让我失望了。你忍心让我这样下去吗?”
她正说着,突然干呕起来。
孟亚生神色慌张起来,责备道:“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梅女子怎么能怀上孩子?再不设法脱身,恐怕就没机会了。”
漆雕甲扶起梅女,一跺脚,答道:“明日天亮我就跟爹娘说,进京找老幺。”她摸摸梅女的肚子,“你到辰正,太阳两丈高的时候,在山那边的乌雀山滴水岩下等我。”
次日,平方拜别爹娘,扛个包袱,飞身往后山跑去。翻过一架山,到了乌雀山滴水岩,恰恰太阳两丈高。梅女子已经等着,什么也没拿。
平方带着她翻山越岭,吃山果喝山泉,七度日落日升。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二人看到一架山下有座破庙,放下行李,就此住下。平方将随身碎银子跑到一个集镇,买了油盐锅碗,在这里过起日子。
半年后,生下双胞胎。平方将这座破庙已经整得面目一新。自己四口住在后院。前面庙庭香客不断,里面的功德箱,悉数被平方拿来建房、用度。
在大哥出门后,孟亚生跟大嫂咬耳朵。
大嫂就带着女儿,母女一起走掉。随即女儿从外祖母家,嫁给了附近村子一个青年。这青年家没娘,大嫂跟着他爹一起生活。等于人家父子一起,娶了一对母女。
又一个深夜,管家孟亚生又跑出来,漆雕乙也睡在桃园的竹庵蓬。
“好你个漆雕乙,胆敢做叻个活路。看我告你老汉。”孟亚生厉声喝道。
漆雕乙和一个少妇忙不迭滚下床,磕头如捣蒜:“孟叔救我。”
“我让算命先生算过了,你们恰合适挈打雷山发展。明天就跟你老汉说,杀挈长安找老幺。带上兰女子就走球哒。”孟亚生说的头头是道。
次日,漆雕乙辞别父母,拿些散碎银子,扛起包袱。翻山到乌雀山滴水岩,与兰女子会合。一路吃野果喝山泉,日升日落九次,到了打雷山。他们在这里找到一处好大的山洞,漆雕乙将兰女子安顿下来。
不久,孟亚生跟二嫂也咬耳朵。
二嫂带了两个儿子回娘家。大儿子住了几日,投军而去。二儿子不久也投军了。二嫂跟了娘家不远处的一个老光棍。
又一个深夜,孟亚生外出,翻山越岭,找到一个村子的里正。
漆雕丙在里面赌输了,孟亚生给他送来些散碎银子:“三少爷,我可就这么多,都给你了。再输了,就只能任凭里正发落。”
漆雕丙两眼发红,吼道:“任凭发落。”
不大功夫又输了。漆雕丙二话不说,翻身给里正跪下:“里正老爷,任凭发落。”
里正捋一下五绺长髯,呵呵一笑:“这事也不难,将我家哈女子带走,既往不咎。若不然,五贯,你晓得滴,五贯,你到哪年哪月才能还清我。”
漆雕丙苦着脸答道:“就带哈女子远走高飞,我的两个娃儿啷个办?”
里正答道:“我自有安排。”
漆雕丙从里正家出来,孟亚生与他耳语:“恰合明天是个黄道吉日,你就对老汉说,挈长安找老幺。”
漆雕丙依计而行,次日翻山过去,在乌雀山滴水岩与里正和哈女子相见。里正给了他一坨银子,让他带上哈女子飞奔而去。也是九番日落,到了打铁山,找到一处村子,将哈女子转手丢给了一个光棍。
漆雕丙又经过九番日落,到了一处大山之下,这里以菜蟒看家,以大象耕田。他开荒种地,盖了房子,娶了老婆。住下来了。
漆雕丙走后,孟亚生与三嫂耳语。三嫂带了一双儿女,翻山越岭到了那个里正家。里正将他们安顿下来,三嫂当了妾。里正给儿子找了一户女子,当上门女婿。女儿也成了里正的小妾。
又是一个深夜,孟亚生悄悄出门。翻山越岭,到了镇子里。敲开一户人家,里面出来一个窈窕妇:“他没钱还睡女子,哪个敢让他走。”
孟亚生笑道:“鬼妹,生意朗闷样?女子多不多?不行我就撤伙。”
“雪女子,孟老爷来啰,陪到耍几棒棒。”一个白净的女子过来扶着孟亚生,进了西厢房。
不久,孟亚生穿戴整齐,来到东厢房。漆雕丁被绑在床边,坐在地上。见管家进来:“孟叔,救我。”
孟亚生温和儒雅:“救你可以,我问你实话,勒里生意朗闷样?”
“生意好得很,整个前半夜,每间房子都在耍起。”漆雕丁答道。
孟亚生问道:“想不想入个伙?保你天天耍棒棒,还可以分利。”
“硬是要得。我昨天一天,欠人家三个盔娃,折合一贯钱。恐怕人家不答应入伙。”漆雕丁没有信心。
“那还不简单,你屋头两个女娃一个婆娘,都水灵得很,随便朗闷带一个过来,就可以将盔娃欠账扯平,而且可以算成入伙。年底十分一。”孟亚生给他盘算起来。
“那要朗闷说起哦?”漆雕丁连连叹气。
“你家老幺在长安赶考,还不好说?就说挈找他。自己先从家里走出来,改天,我可以让你婆娘来找你。你屋婆娘看到弄闷好的许多棒棒,喜欢还来不及。”孟亚生高兴地指点迷津。
翌日,漆雕丁如法行动。父母给了他一些散碎银子。漆雕丁出门直奔镇子里,鬼妹接住,亲自陪他耍棒棒。
过了两天,正午,四嫂来到。漆雕丁不在,去了镇子上吃酒。
鬼妹接住,好一番攀谈,将春宫图看起,两个哈哈大笑。没多久,来了个肆吏,雪女子招待。
鬼妹带着四嫂听窗户,雪女子喊声大作,要死要活。
听得四嫂难过,恰听肆吏喊道:“还有盔娃莫得,老子要两个。”
鬼妹忽然拉起四嫂,往里面一推,大喊:“最拿手的盔娃,就怕你吃不动哦。”
就此,四嫂与鬼妹、雪女子等将这里做得风生水起。不久,四嫂又将两个女子设法带来,一家四口都干盔娃馆。
再后来,漆雕又父母病倒。孟亚生及家中侍女悉数遣散。不久父母相继去世,邻居帮衬,草草埋葬。
再看孟亚生,回老家修起两进院大宅,过起富豪生计。
一年后,孟亚生得了烂额病,无人能治。额头烂完,又烂到双耳,最后脸上的生肉全部烂完,生蛆而死。
看完整个家史,漆雕又泪流满面。望云端收起露怯玄天镜。
漆雕又跪于神龛之下,一声长叹,喊道:“爹,娘,幺娃子晓得你们受苦了。四个哥哥,还有嫂子、侄娃们,我都晓得了。苍天有眼,孟亚生成了面蛆鬼。”
屋内,礼山五雄个个心酸,无不沉重。
正在这时,屋外一声大喊:“老爷,不好了。”
第039章 盔娃构陷
漆雕又急忙起身,擦干眼泪。
朝外面喊道:“啥子事,吼啥子?”
众位开门一看,一个卫士气喘吁吁跑来。
等在外面的安唐九虎,及许氏、卉妹也都惊疑不定。屋内礼山五雄纷纷出来。漆雕又接住卫士,问道:“莫忙,慢慢说?”
“左堂大人扭住一人,打得鼻青脸肿,正要送往南监。这人自称漆雕丁,是你的四哥。快出去看看吧。”卫士简短截说。
漆雕又大吃一惊:“龟儿漆雕丁,朗闷到应山来拉盔娃?带我挈。”
众人纷纷跟在身后,到县署前面左堂。
县丞李都正从左堂出来,满脸黑紫,气得浑身发颤。
李都,字率更,江南道泉州晋江县人。四十六岁。因军功入士,官至荆南节度使帐下果毅都尉,相当于游骑将军,从五品下。因押运粮草贻误军情,贬至地方,连降三品九级,为应山县丞,从八品上。
似这等军中高官贬谪地方,无人到署做事。能到职者,哪个敢惹。今番愤怒,绝非偶然。
莫看漆雕又是县令,李都是县丞,照样对人家点头哈腰。
他忙不迭近前,拱手一揖,致歉曰:“李大人息怒,你我一县一丞,毕竟好说。何事惊驾,尽管吩咐。”
一个驾字,就是高抬。从五品上为下州别驾,他最高是从五品下。等于漆雕又承认着他昔日的威风。
李都看他这般用意,一时不好作答,缓缓道:“补阙大人,这厮拿我夫人小女打主意,被我捉住。却自称你的哥哥,叫我好生气愤。”
他称漆雕又为补阙,也是对七品上的一种敬称。
漆雕又是从七品上,按吏部授职,可以是殿中侍御史、左右补阙、太常博士。对于这个品级的县令,可以尊称为御史大人、补阙大人、太常大人。
“如为下官亲属,定当补屈惊驾,如非下官亲属,定当严惩不贷。”漆雕又等于没说,给了个软钉子。
望云端看不惯这样婆婆妈妈,吼道:“无论是哪个,看明白再说。”
众人拥着漆雕又,到了县丞左堂,只听见一声大喊:“老幺,找你好苦。”
果然是漆雕丁,四哥真的到了应山县。惊得漆雕又不知所措,单膝跪倒:“四哥,找你们好苦,今天缘何在这里闹事?”
也是一桩好笑的故事。
漆雕丁将妻女三人赔进鬼妹盔娃馆。鬼妹算账,他每日三盔娃,如何如何,将母女三个盔值算尽,还欠鬼妹多少。最后,与鬼妹说好,再找三个盔娃,即可换走他家母女三人。
漆雕丁将此事说与夫人,又被夫人大骂一通。此生全被你钉死在鬼妹手掌,真正是无能透顶。
镇子里耍棒棒的,哪里不知道他家老幺当着应山县令,唯有他不晓得。于是,四嫂下狠心,一次侍奉三个棒棒,终于知道老幺确实是应山县令。
可是,可可是,漆雕丁如果直接来找漆雕又,也不会有这么一档子恶行。他却害怕老幺整他。
于是来到应山县署对面一个富户。口称自己是应山县令漆雕又的四哥,因有事,需要好些天才能走,临时租住。
那家富户看了他的出身凭签,热情招待,分文不要。他住下后,却将富户闺阁小姐当成盔娃,邀集一些应山县泼皮无赖与之耍起棒棒。
眼看事泄,就为小姐设法,说是如能将县丞、县令家女娃发展成盔娃,可以为他找到三个棒棒日夜侍候。
富户小姐于是到外面脂粉坊天天转悠。终于猎取到了县丞李都的小女李冰璧。冰璧做几日棒棒游戏,颇为感动。与漆雕丁结为生死之交。
暗中,漆雕丁叫冰璧如何如何听话。否则,将取消他的棒棒。冰璧已然堕于他的窠臼,哪能醒悟,一连声答应。
李冰璧开始糊弄爹娘,逐渐套取资费。准备跟定漆雕丁去远方享用很多棒棒,做一个一等一的盔娃。
县丞李率更,一子一媳早已分开,就这个**如同掌上明珠。
近日,忽然觉到要钱多,居家少。他也没多大的事情,也不是故意跟踪。而是好奇女儿冰璧,到底玩什么好的,还跟爹爹捉迷藏。
就这么,被发现一个大她好多的男子,住在县署对面,指挥女儿,东就东,西就西。今天,女儿冰璧还带了卉妹跟这个男子一起进出于富家。
李率更问及卉妹,却说:“南方人玩盔娃,好得很,你们不懂。”
这到底是干什么的?引起了李率更的怀疑。
他这才下意识的跟踪起来。下午,李冰璧与漆雕卉相携又去找这个男人,抓到漆雕丁恶劣行径。漆雕丁并不承认自己怎么回事。
被李都劈头盖脸一通好揍,才招认如之何等等。
这样的丢人事,让漆雕又顿时蒙羞,无颜见人。气得他一头撞在左堂之外的明柱之上,霎时晕倒过去。
众人好一番抢救,终于醒了过来。当即施令,着左堂大人李都李率更全权处置此事。并带人往戎州,不惜一切代价,征求僰[bo]道县协同,破获盔娃案,将其一网打尽。
该杖该流,无论亲疏,悉听李率更判处。办完具状,上呈刑部请功。
李率更无奈,只好接手此案。带了一名法曹吏员,一名兵曹吏员,枷上漆雕丁,往投戎州僰道县[bo]。
临行,漆雕又略备酒菜,让漆雕丁饮下。
陈智之曰:“李大人破案后,好生服刑,到刑满之日,兄弟再聚。日后好好做人。”
好容易相聚,却是这等模样。他兄弟们洒泪而别。众人也都唏嘘不已。
当晚酒宴,出了这么多事情。
于酒宴之上,望云端提出告辞,一行要去扬州。将锡锭卖掉,急着往朝歌淇园收竹。
说到锡锭,漆雕又当即让兵曹吏员找来兵器坊坊主。留下了五石,以每斤八十文打账,五石是六百斤,共四十八贯钱。
范朱公与望云端私下计较,每斤倍利,五石赚了二十四贯,当留些红利致谢。那就留下四贯,悉数交给老幺漆雕又。至于礼山关令文烈及兵曹吏如何分取,由漆雕又做主。
与漆雕又私下致谢,他再三推却。
吃不住两位兄长诚心,也只好收下,说了分取意图。要给了关令文烈一贯,兵曹吏一贯,受伤的丁开班一贯,自留一贯。
“我留一贯,断然不动,还是三位哥哥的酒钱。”漆雕又小心说道。
当晚安排停当,次日一早,列位启程。
出来县署,漆雕又一直送到礼山关。
文烈钤印了一张关凭,申告沿路淮西节度地面的唐、申二州各县各关,一律放行。吩咐尽去封条,七乘迤逦过关而去。
又走到古桐之下,众位看到这边一带平原,再次歇息。
牧雨看众位又是躺的坐的,打起瞌睡。开玩笑道:“再不会有人来追,来一番厮杀。”
她话音刚落,只听马嘶,有人打马追来。范职笑道:“牧雨的嘴再不要说话,说一句准一句。”
众位纷纷站立,准备解马执兵。牧雨一惊,抽出寒铁竹节枪,纵身上马。到了近前,却是一名女子,你说是谁?
正是应山县令的千金宝贝漆雕卉。她怎么会来?
牧雨让开路,让她过来。漆雕卉并不与她搭话,飞马直奔古桐树。只见她翻身下马,直投陈哲怀中,珠泪连连。
怪了哈,这是什么情况,陈哲又做了什么?
陈哲将她扶住,说道:“说好还会来的,追来又有何用。”
第040章 分利编旅
礼山关北,古桐树下。
“经了漆雕丁一节,已经给父母颜面丢尽。我已与母亲说过,就此跟你远走天涯。此马算作陪嫁。”漆雕卉又扑入他怀里。
哦,看样子,昨晚,漆雕卉看中了陈哲,痴心追求,已经做下了花前月下韵律。不然的话,这么多人在场,怎敢如此恩爱。
那也不错,跟着走就走吧。陈哲恰好没个伴侣。
望范苌三老互相点头,哈哈大笑。苌卜曲爱打趣,笑道:“陈大人贩锡锭,却把这样的喜定。好啊,今天晚上又有酒喝。”
“锡锭,喜定。不错,不错。大哥艳福不浅啊。”望准通也打趣。
范职、牧雨也来打趣。老少众人看这一对,还真般配,无不高兴。
陈哲见大家都很欢迎漆雕卉,也就答应将他带上。大家正要准备出发,又听马嘶。这次却是漆雕又赶来。
夫人将小女放跑,禀报了他。他知道女儿与陈哲暗结百年,虽然感到荒唐,但也佩服女儿的眼力。
此时追上,拉着女儿、陈哲,交代完闺女,再交代女婿,好一番不舍。
他于怀中取出一方于阗玉,送与陈哲。要他或刻章,或雕喜爱的事物。权作岳父的见面礼。
又取出一锭赤金,交与女儿,要她自己打几件首饰,再留下些作为用度,算作爹娘所给嫁妆。
非要让大伙回到县署,再住些日子。
望云端笑道:“等我们将扬州、黄河事情办完,早到明年开春了。就此定下吉日,我们明年春里为他们夫妻办婚礼。到时候,按这个吉日,大家相聚登州。”
“好,好,好。时间你们定,到时候,我们夫妻、子媳一并过去。”漆雕又感动得泪珠滚滚。
弟子陈哲的婚礼不是个小事,三老一通商议。正月里没多大的事情,急切无法查黄历,就按殷历择吉方法,取个三六九。就定在正月十九。
漆雕又掐指一算,果然吉日,就此定下。
父女之间千言万语,好一番嘱咐,好一阵惜别的泪珠。
陈哲也陪泪,与漆雕又恋恋不舍。毕竟都是才高八斗的知县老爷,他们翁婿之间,心思相投。陈哲当即口占古诗一首,聊作赠别。
《礼山关桐下赠别》
露月逢露过应山,
十虎拼杀礼山关。
署中珍卉香褐氅,
关外战马嘶声咽。
于阗白玉当有情,
安州赤金岂无肝。
千年古桐证此时,
莫道西风不张帆。
漆雕又听他吟别诗,果然出手不凡,大为赞赏,当即记于心中。
众人与他洒泪而别,赶往扬州。
于路走了半月多,到了扬州。
盘桓数日,将锡锭售完。各处兵器坊、洪炉坊、锡雕坊,高地价略有不同,均算,获倍利。七十石锡锭,八千四百斤,加上应山县的二十贯,赚取毛利三百五十六贯。
去掉买马、车,七匹马三十五贯,七乘马车七贯,这是四十二贯。再去掉纳税、路费等项三十八贯。总费用恰好八十贯。净利二百七十六贯。
这趟大规模贩卖锡锭,让诸位感到了组织商团的力量。
又经十数日,才回到登州蓬莱县贩望村。
范朱公按各人出资,计算各位工钱,红利分成。
经望云端提议,每次贩运完毕,各人将分成尽数取走。再贩卖其他的,看各人兴趣,重新结伙,重新出资。一次一清,免生误会。
大家无不赞同。
是夜,在范朱公家,陈哲摆起算盘打账,望准通、牧雨点钱,范丹计费、算工钱。苌度核账,望霄分利。
此次贩锡,本金四百二贯。加上七人工钱,由于都是贩主,加之礼山关大战一场,不安民力值计算。每人每月按五贯,前后两个月整,共出工钱七十贯。总起来,本金在四百七十二贯。
净利中要去掉七十贯,净利二百六贯。
范职与其父范丹是合股,出资一百五十贯。
望准通与其父望霄也是合股,也出资一百五十贯。
苌度、陈哲分别是单股,苌度也出资一百五十贯,陈哲出了五十贯。
多出的两贯本金,范丹作为领首,情愿自出,不算股本。
二百六贯净利,除以四百七十二贯本金,利率取整,为四成利。
这样算下来,范丹范职父子分利六十贯。望霄望准通父子分利六十贯。苌度分利六十贯。陈哲分利二十贯。
剩余六贯,特别奖励牧雨两贯。礼山关外,如不是她先行迎战,就很危险。还有四贯钱,不再分,摆宴庆功。
牧雨没有入股,只算工钱和奖励十二贯,这可不是小数目了。
略微住了数日,一群人继续结为商团,赶往朝歌。这次多了漆雕卉,又给她置办了一乘马车。队伍成为八人八乘马车。
漆雕卉跟定陈哲,原本想着只是做个伴当。她却口出豪言,也要做起贩夫,提出贩卖戎州春酒的远大目标。
还当众背出杜工部那首《宴戎州杨使君东楼》:
胜绝惊身老,情忘发兴奇。
座从歌妓密,乐任主人为。
重碧拈春酒,轻红孹荔枝。
楼高欲愁思,横笛未休吹。
惹得众人对戎州春酒的垂涎。
也同牧雨贩伐之时旧例,今番由照之作考官,看她身手。
漆雕卉今年二十岁,生得颇像其父,修长笔挺,颇有神力。与望准通一起用镔铁盘花梃,捉对拼斗。
好一番恶战,直到四十合,方被照之砸掉她掌中梃杖。众人高呼厉害,贩伐队伍又多一员虎将。如何要说她厉害?
惜时,牧雨挑战陈哲七十合,牧雨所用竹节枪,分量比之镔铁梃少了数倍。女将能用四十八斤铁梃,与男将对抗,世上罕有。故而说她厉害。
员额至八,加之八乘马车,需要编制,便于申令。
按大唐府兵制,十人为火,由火长带领。五火为队,由队正带领。两队为旅,由旅帅带领。两旅为团,由校尉带领。四至六团为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佐之。全国五六百个折冲府,分别有十二卫大将军统帅。
为了贩伐之时接头方便,他们仿照兵制,将贩伐队伍编为贩伐丈疆旅。取义贩伐之志,丈量大唐疆域。简称贩伐旅、丈疆旅、贩旅、商旅。
以望霄望云端为旅帅,陈哲陈智之为军师。范丹范朱公、苌度苌卜曲为队正,各率一队。
他们不足十人,为何称旅?只为壮声威、镇顽恶、通道路、扩队伍。
《易经》复卦,象曰: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望云端将卦中商旅之意,赋予了实质而规范的内容。
各人所用名号、马匹、兵器、装束以及马车也都固定下来。
望霄,字云端,相州隆虑人,五十三岁。配龙额追风骅,挺红缨透甲枪。枣马,配他的红脸,衣绛。
范丹,字朱公,潭州浏阳人,五十一岁。配踏雪黄骠马,使檀柄陌刀。黄马,配他的微红脸,衣橙。
苌度,字卜曲,登州蓬莱人,五十岁。配龙鬃黄骠马,使檀柄陌刀。黄马,配他的白肚皮,衣柳黄。
陈哲,字智之,郑州管城人,三十六岁。配逾辉乌骓马,用镔铁盘花梃。黑马,长脸陷目,衣青碧。
范职,字担当,潭州浏阳人,三十岁。配白颈卷毛骢,使白虎三尖两刃刀。青白马,脸白润,衣青白。
望准通,字照之,相州隆虑人,二十三岁。配龙耳乌骓马,使浑铁蟠龙棍。黑马,枣红脸,衣橘红。
牧雨,字子舒,京兆襄武人,二十二岁。配飞电踏雪骊,执寒铁竹节枪。黑马,白面妙人,衣鸭卵青。
漆雕卉,字兰蕊,戎州僰道县人,二十岁。配越涧吐墨騧,执乌金崩云梃。黄马,长脸圆颌,衣湖蓝。
内中,漆雕卉的字,是他爹原本就起好的。牧雨的字,却是后来由望凌通起的,先行亮出。
漆雕卉为什么不用镔铁盘花梃?
第041章 禁律森严
毕竟四十六斤的分量,对于她有点过了。
她到登州,请洪炉坊老匠人,定制了一柄四十二斤的乌金崩云梃。
她又将爹爹给的一锭赤金换开。整二十两,将一半换钱,得八十贯钱。拿出三十贯借给陈哲,自己配股五十贯。
贩伐丈疆旅一个个威武整齐,辞别家小,望朝歌淇园购竹。
白马县署后邸,五弟牧雨好一通讲解。
义成军行军司马望凌通为父亲等人的不易,长叹一回。
大哥白马县令谷梁广、三弟歌仙缭云、四弟黎阳县丞缭相也都深感贩旅艰辛,更多的是为八大贩将而骄傲。
一晃到了腊月二十,马上祭灶。
牧雨策马飞奔在淇园与黄河之间,往来传递信息。
一日,义成军节度使、滑州刺史、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薛平薛坦涂,带领修河调度使乌寺任、修河参军王出进,骑马简从,巡河督工。
义成军行军司马滑卫交通使望凌通、黎阳县令公猛、县丞缭相接住。一行巡河至晚,到黎阳县署歇息。
公猛请薛尚书到县署后邸,摆酒饮宴。
座中,牧雨献歌助兴,薛尚书不免动问。
望凌通将她身世禀明,说她眼下参与贩伐丈疆旅,乃八大贩将之一。
前些日大战礼山关,保护了贩锡生意。
现做着修河用竹的贩运,皆是淇园好竹,计值却低于肆市贩卖。
说了许多,却不敢透漏八大贩将详情,生恐出事。
皇朝律典对于官商之间的拉拉扯扯,规定很清楚。凡家中有从商的,不得入仕。为官者监临某事某地,凡有家属参与商事,皆犯罪。
提起贩竹,引起薛平极大兴趣。立时将乌寺任、王出进,从别邸叫到跟前,询问用竹量值。
修河调度使乌寺任禀曰:目前,八十里黄河西岸,扩河工程全线开工。一万民工,五十人一队,编作二百队。
每队五火,一火钎土扩道,三火挑土至堤,一火整土升堤。各有队正、火长负责。
每队挑土的三火,三十人,二百队六百火,六千挑夫,需要撮箕一万二千只。
仅撮箕一项,每五日更换一遍新撮箕。按口径三寸大竹,三丈长,一根大竹出三十斤竹篾,可编撮箕五只。五日之内,篾匠编好一万二千只撮箕,需要二千四百根大竹。
若是口径二寸中竹,每根出二十斤竹篾,三根中竹可编十只撮箕。纯粹用中竹,则是三千六百根中竹。
若按口径二寸以下小竹,每根出十斤竹篾,六根小竹可编十只撮箕,纯用小竹,需要七千二百根。
这些竹竿重六百石。每车拉十石,又需要六十乘牛马车。
乌寺任禀完用量,薛平薛坦涂又让王出进算出所值。
修河参军王出进禀曰:眼下用竹,大、中、小竹,均值每斤三文五,石四百二十文。每五日用竹六百石,是二百五十二贯。每月换撮箕六番,用竹三千六百石,是一千五百一十二贯。取整,每月用竹一千五百贯。
用竹是整个修河工程的主要支出,占总支出的两成。
廛人入税,按皇朝定制,千税二十,每月得税三十贯。
各地贩家,按税后什一之利,每月获利一百五十贯。
牛马车挣了运费,沿途饭肆酒肆挣了餐费,篾匠得利,砍竹刀锯、篾匠刀锯洪炉有利,竹农之利自不待言。
目前,扩河全线开工,滑卫州县之民,莫不参战,既是百年大计,又是藏富于民。尚书大人恩德,滑卫之民将数世不忘。
工程浩大,每项物资用量都十分惊人。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望凌通又惊又喜,喜的是父亲等人必能获利,惊的是如此大的数据,恐有闪失。
按牧雨所说,此次贩伐旅购竹,将贩锡得利悉数投入。
望、范、苌三家分别入资一百贯。陈智之原有股本五十贯,得利二十贯,借到漆雕卉三十贯,也入资一百贯。漆雕卉入资五十贯。
共计四百五十贯钱的股本。
牧雨呢?只有十几贯钱。
望高之让他将潘府所给的五十两银子作为股本,交与父亲望云端。八大贩将恰好凑足五百贯钱。
这些钱可以一次采购竹竿至少一千八百石。基本够三个五日的撮箕用量,半月工期。利不可贪完,预计工期六十日,至少可以贩两趟。全部完工,基本可赚三百贯。
问题是,一旦有人检举,望云端乃滑卫交通使望高之的爹,事情就复杂化了。赚钱与否事小,极可能犯事。
皇朝六典吏部律曰:凡官人身及同居大功以上亲,自执工商,家专其业,皆不得入仕。亲属在监临之地经商,处罚甚严。
所谓大功之亲,乃同一个祖父之下的兄弟姊妹。
高之心下沉吟,不知如何是好。
怕什么来什么。薛尚书赏了乌寺任、王出进几杯酒,将他们支走。转而与望凌通耳语道:“我的望司马,你我皆知六典吏部律条。牧雨乃尔等结义兄弟,贩竹之事,当如何处置?”
望凌通当即就淌下了汗珠子,慌忙回禀:“下官前程,全凭尚书大人关照。牧雨虽非大功之亲,也需防范紧些。”
薛尚书微微一笑,拍拍他肩头:“明日下午回滑州,本镇有话细说。”
当夜饮酒至晚,各自睡去。
牧雨半酣,望凌通相扶,二人难免耳鬓厮磨。
次日一早,薛尚书等人用过早饭,上马回程。
望凌通忙到正午,草草用饭,速向滑州奔去。
牧雨也打马跟定,看他面色难看,深怕出事。
半下午,到了帅帐。牧雨待在辕门外。望凌通无需通禀,直接进去。看薛尚书等在里面,身边并无他人。
望凌通与牧雨一路打马而行,一路商议琢磨。薛尚书一贯做人光明磊落,赏罚严明,他一定是猜到了家父从商。不然,他不会单独召见自己。
因此,望凌通一看没有他人,翻身向他跪倒:“尚书大人救我。”
薛坦涂过来将他扶起,微微笑道:“皇朝律典,为官绝不言商。官商之间,鸿沟高堑,壁垒森严,泾渭分明。令尊、令弟从商,皆犯皇朝大忌。如若不是你为义成军忠心赤胆,我早将你赶出帅帐了。”
望凌通吓得一脸煞白,再次下跪,连连磕头:“阁下于我再造之恩,高之不知如何报答。阁下既知家父之事,但凭发落,绝无怨言。”
薛坦涂再次扶起他,说道:“我之所以数落你,是因为带着私心。许多嘴巴,都在议论这件事。一旦处置不慎,岂但我的节度莫做,就是遴选你参考的户部、礼部,授职的兵部,都要担责。到那时,却要得罪多少人。”
节度使一番厉害陈说,大腊月,数九寒天,望凌通的汗珠子却越来越大。浑身哆嗦,不知怎样回答。
薛坦涂让他坐下,亲切说起:“我倒有个办法,闻听令尊、令弟皆武功卓绝,何不到我帐下效力。其余贩将还做买卖。他们之间虽有结义,有师徒,却无法扯到大功之亲。但有一条,望家父子,从此却要根绝从商之路。”
望凌通顿时感到云开雾散,长长喘一口气,答道:“多谢阁下垂怜,为我父子设下如此好的前途,高之在此,代家父、兄弟先行谢过。”
说罢,又要磕头。薛坦涂扶定他:“这些客套话,从此免掉。但不知令尊贩竹一生,能不能听从我的安顿。”
第042章 贩将投军
望凌通听到这里,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朗声道:“阁下但请放心,高之明日一早就赶往朝歌,说父亲来军。”
薛坦涂看看他,和颜悦色吩咐道:“到军中,为了量才使用,安排他们到校场比武。拟由下戍主、折冲队正出阵。由掌书记李过江评定,予以聘荐。”
望凌通看尚书大人早已成竹在胸,千恩万谢。
从帅帐出来,牧雨接住,不及细说,直奔家中。
望凌通携牧雨到家,恰好天黑。
李氏挺着大肚子,急忙端来热水,让他们洗面。又做起热汤,让他们驱寒。又炒几个菜肴,三个围坐一起,边饮边说。都对薛尚书提点感恩戴德。
李氏也被这番景象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哆哆嗦嗦。
望凌通不忍心看她忧心忡忡,陪她入睡,百般安慰。
牧雨带上九州,翻来覆去,想了半夜,理出个思路,也默默睡去。
天刚蒙蒙亮,望凌通就起床洗漱。
李氏、牧雨也都起来,收拾早饭、行囊。
待望凌通闲下来,牧雨拉他到堂屋,说出自己的想法。高之大呼精妙。
恰好李氏进来,见他二人神秘,笑道:“你们兄弟搞什么鬼?”
“今晚务要多加几个菜,必须为五弟庆功。”望高之难掩喜悦。
“好,好,好,五弟计策,必然高明。我也就不问,到晚再听。”李氏拉过牧雨,一番亲热。
“我要给五弟取个字。今后跟着我,少不得行军打仗,得了功名,也以字行。省得让人家将大名呼来唤去,好生无礼。”高之若有所思。
“好啊,快,我的字是什么?”牧雨迫不及待。
“每到我们窘迫、烦恼之时,你总能异乎寻常的出现,让大家转出迷雾,舒眉展颜。就叫子舒吧。牧雨,字子舒,牧子舒。怎么样?”高之问道。
“牧子舒,好,好。”李氏、牧雨不约而同叫好。
用过早饭,高之、子舒两马奔驰,望朝歌而去。
过了白马渡,往北稍走,再往西直行,不足百里,就是朝歌城。问了路径,打马飞奔淇园之内的元圣宫。
大约巳时正,到了元圣宫。望云端、范朱公二人恰好在里面闲聊,忽见高之进来,大为惊讶。
高之急忙向父亲、二叔见礼。
子舒也过来跟义父、二叔见礼,高兴地像个孩子:“爹,二叔,我有字了,二哥刚起的,以后叫我子舒。牧子舒,懂吗?”
“好,好。咱家小五有字了。”望霄拉着她,看看范丹。
范丹也感觉不错:“好,小五有字了。那该怎么谢谢你家二哥呀?”
“我才不谢他。整天欺负我。”牧雨嘟嘟着小嘴。
范丹来了兴趣,非要问出个名堂:“说说看,高之是咋欺负的,要不要二叔打他。”
“打就免了,说几句就算了。”牧雨看看高之,吐吐舌头。
范丹、望霄、望凌通看她那样子,一时哈哈大笑。
稍坐片刻,扯完家长里短,互相牵挂。到了正题。
望霄正色道:“前几日,往黎阳河岸贩运了一趟。略知皇朝对官商之间的禁律。我与你们二叔、三叔、智之都分析过好几遍了,是不是因为我们从商,给你带来了麻烦?”
牧雨立时烦恼,泪水哗哗直流:“爹,二叔,薛尚书要将他赶出辕门。”
望凌通也摇头叹气:“薛尚书治军甚严,说是你们结义,在他军帐也算正亲。如今毫无办法,限今日黄昏,都要到军。究竟如何处置,要说个明白。”
望霄、范丹相视一阵,互相摇头。少顷,范丹说道:“马上到午,他们购竹的都会来元圣宫用饭。到时让军师说说,该如何处置。”
“万事莫急,智之应该会有办法。”望霄看看高之,坐下默想。
子舒迫不及待:“不行,等不及了。我得去找找军师。”
范丹指了智之购竹的沟岭,牧雨骑马而去。
不多时,陈哲、漆雕卉与牧雨回到元圣宫。望霄、范丹接住,不等他坐下,就急急问起计策。
陈哲坐下,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问起高之:“望大人,薛尚书究竟想如何处置,应该胸有成竹。详细说来听听。”
“你我既是师兄弟,何来望大人。薛尚书是这么安顿的。”高之实话实说,将薛节镇的提点,详加说明。
陈哲想了片刻,对望霄、范丹问道:“师父、二师父,为今之计,有三策可行。中策,师父、照之按薛节镇提点,随高之投军,从此断了贩事。凭武功得个军职,父子三人同军为官。”
“上策、下策呢?”望霄看他沉稳,想必还有妙计。
“下策么。高之辞去军职,从此断了仕途。与我等一起从商,好不快活。”陈哲慢条斯理,不温不火。
“下策不行,高之好容易入仕,就此退出,不是好计策。上策如何?”范丹觉得这把高之弄成白忙活,不值得。
陈智之又喝一杯凉茶,缓缓说道:“上策,八大贩将悉数投军。都要凭着武功,授个军职。此前也基本攒够了家资,足可以安身立命。今后安心军务,虽免不了杀伐征讨,我等互相救应,谅无大碍,强似天南海北颠簸。”
陈哲此言一出,望霄、范丹倒吸一口冷气。毕竟贩卖一生,猝然撇下,心中一时难以转圜。
范丹说道:“贩夫讲究获利。无论从事哪个行当,从获利的目的来看,投军一途,虽多冲杀,但不比任何行当获利少。凡事利大于弊,就可以去做。只是心下一时不舍,还需思量再三。”
“阿卉,骑马去叫苌老三、担当、照之过来,一起商议。”望云端指指外面高之的战马。
高之带她出来,拍拍赤额黄骠马,缰绳递给她,交代此马习性。漆雕卉打马去叫三人。
众位聚齐,说起官商禁律,照之率先表示,早想投军。
担当也摩拳擦掌,要到军中立功。
苌卜曲摸摸雪白的肚皮,嘿嘿一笑:“别看我胖,力气还大呢。杀他一两个悍将,够给子孙福荫就行。”
哦,感情都这么向往军旅生涯。
就差漆雕卉了,范丹看看她:“阿卉怎么想的?”
漆雕卉振振有词,把平阳昭公主说起,自己虽然不是公主,也能够为皇朝立功。将来有了子嗣,何愁子孙不贵。
好嘛,这小女子一番议论,倒显得望霄、范丹没词了。堂堂七尺男儿,一身武功,到老只是混个有钱。钱这个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不操心,说没就没了。而功名、福荫却不会凭空消失。
范丹一拍大腿,又拍拍望云端:“大哥,我看就采取上策,集体投军。薛尚书安排比武授职,什么叫授职,意味着咱一进军营,就是校尉,带有品级。如何去不得。军外要想得个品级,几辈子也甭想。”
望云端看范朱公也这么说,再看看陈哲,看他也点头。众位都在点头。
他于是发话:“就这么定吧。当务之急,马上赶往滑州军帐,集体投军。第二,所购竹竿,悉数交给薛尚书。本钱能给就行。军中收拾停当,或者义成军另派人来运,或者咱们来运。第三,自此以后,再摸提及商事。”
正午已到,大家匆匆吃了元圣宫的饭菜。望云端叫来庙祝董驰,给他三百酒钱。交代他看管附近所囤积的竹竿,不日将来运走。
午后,众人不及休息,纷纷上马,大队人马直奔滑州义成军大帐。
酉正,望凌通带着父亲等八人,一起来到军帐之外。
第043章 谁打头阵
他进去禀报薛尚书。
不大功夫,薛平一身戎装,满面笑容,大踏步出来。接住望云端,看他们马匹雄健,兵刃齐备,装扮整齐。果然不同凡响,表示热情欢迎。
到了军帐,众人大礼参拜。薛平一一问了姓名,所使兵器。
听到漆雕卉兵器,居然定制的四十二斤乌金崩云梃,大为讶异。薛燕的虎头乌金枪,铁柄的,也不过三十六斤。
薛平心中有数,暗暗喝彩,为平添八员虎将而高兴。
他要安排一场顶级比武,检阅各自真正的斤两。
义成军节度使大帐,薛平看他们英武,心中喜欢。
薛尚书让掌书记李过江,将他们八位姓名、籍贯、年龄及投军所带坐骑、兵器一一录下。
薛尚书看他们坐骑剽健,兵器锐利,大为嘉许。要他们次日一早,随望高之一起到帐应卯,准备比武较量。
八位贩将早早起床,到帅帐点了卯,单等薛尚书发令。
薛坦涂环视一圈,朗声喝道:“今日新增八将,各赐盔甲战袍。原意让下戍主、队正之属试之。看起来,个个威武雄壮,必得金檀十六骠出阵,方显我军威。传令:众将官,各执兵刃,北门校军场比武。”
八贩将与义成军帐下数十名文官武将齐声高呼:“得令。”
掌书记李过江出来帅帐,带领八贩将,按各自马色,配领了盔甲。他们顶盔掼甲,威风凛凛,随李过江直奔校军场。
薛尚书帐下金檀十六骠是怎么个来头?
去年,他执掌义成军,也是校军场比武。无论背景、亲疏,按比武结果,结合军功、资历,重新授职。这其中,有十六位军士武功卓绝,脱颖而出,均被授以陪戎副尉以上军职。
不久,薛尚书挑选十六匹黄骠马,介乎檀色与赤金色之间,统一给他们配骑。又给他们定制了铜盔铜甲,金檀战袍。因而,称之为金檀十六骠。
他们平时分散在各自队火,往往有重要活动或战事,方才派出。金檀十六骠一出场,往往全军肃然,敌军更是望而生畏。
今天,薛尚书让金檀十六骠出阵,一则是显示军威,二则是对八大贩将的高度认可和欢迎程度。
经李过江这么一介绍,八大贩将受宠若惊,更是精神抖擞。个个都要大杀一阵,来一声入门巨响。
这金檀十六骠,年龄均在二十五至三十五岁之间,皆为久经战阵的悍将。薛尚书又赐给他们响亮的名字,从长至幼分别是:
虎头金枪唐金骠,吞云金刀李银骠,
砍山金斧卫铜骠,耀华金钺徐铁骠,
摧锋金钩秦钢骠,斩关金叉程钧骠,
夺魄金镋罗钦骠,飞影金戟郭锐骠。
这八骠大号都带金字,又称八大金骠。
再就是:
透骨银枪刘赤檀,丧门银枪廖紫檀,
追魂银枪孙黑檀,锯齿银斩窦橙檀,
九股银叉白绛檀,月牙银斧都缃檀,
方天银戟申乌檀,昆仑银槊丁缟檀。
这八骠大号都带银字,又称八大银骠,名字都有檀字,也叫八大檀骠。
望云端一路听,感觉好笑,什么乱七八糟,花里胡哨。到时候打得他们一路狂飚,无路可逃。
苌卜曲无所谓似的,乐乐呵呵:“我们也是八个,再来个八大铜骠。”
到了白马县北门外校军场,望凌通、牧雨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他望司马投军之前,曾经与四弟缭相在此比武。
点将台坐北朝南,薛尚书稳坐紫绫金交椅。李过江、望凌通、乌寺任、王出进、薛广、薛文范、薛燕、薛焘等文武分站两边。薛字旗立于点将台前,迎风烈烈。左右两边旌节鲜明,仪仗威壮。
薛焘为何在列,后文自有叙述。先看比武。
只听掌书记李过江从薛尚书身边上前几步,高声呼道:“义成军各将听真,今有望云端等八大豪杰,新入队火。尚书大人特来校军场检视武技,着金檀十六骠出阵。一对一比武,期间不得相互伤害。击鼓而进,鸣金而退。”
旌节前十六匹黄骠马奋蹄扬威,左边是八大金骠,右边是八大檀骠。个个威猛无比,叫人不寒而栗。他们一声高呼,参见尚书大人。
这边,八大贩将盔明甲亮,威风凛凛。面向点将台,驻马凝视,一字排开,也高叫参见主帅。
白马县令谷梁广、爱妾缭云也打马过来,站立一边观战。
义成军节度使、滑州刺史薛平薛坦涂从金交椅中站立,前跨几步,朗声喝道:“义成军比武授职,已成惯例。今日比武,点到为止,切不可鲁莽。金檀十六骠何人打第一阵?”
薛尚书话音刚落,只见左边八大金骠中,第四位提马上前:“参见元帅,末将耀华金钺徐铁骠,愿打头阵。”
这边八大贩将退在一侧,看此将出马,众人看向望云端。
望霄略微一勒丝缰,厉声喝道:“谁打头阵?”
照之提起龙耳乌骓马,高举浑铁蟠龙棍,高叫:“小将望准通望照之,专打头阵。”
望凌通在点将台上,看二弟出马,心头一热,暖意轰然,不禁泪光盈盈。
早有小校雷响战鼓,“咚,咚,咚”三通战鼓响过。二将对马相交,互相施礼,再通名号。
望准通看他礼数周全,笑道:“今日幸会,客随主便,让你先动手。”
徐铁骠勒缰略退几步:“老兵就该礼让,还是你先动手。”
望准通再不搭话,挥动浑铁蟠龙棍就是横扫千军,朝他马头扫去。徐铁骠将耀华金钺来挡,只听“当”一声山响。
这声响,惊得满校场大气不敢出。从响声判明,好大的力道。二将都有千钧之力,神勇非常。
顷刻间,望准通的龙耳乌骓马,与徐铁骠的黄骠马盘旋在一处,鏖战不休。望准通的浑铁蟠龙棍舞动起来,恰似排山倒海。徐铁骠的耀华金钺望空飞旋,正是雷霆万钧。
二人互不相让,直战到五十余合,两马相交。望准通突然站立马上,一声巨吼:“啊!”
徐铁骠夹马侧飞,躲过他的力劈华山。望准通的大棍收回不及,点在地上。徐铁骠盘回黄骠马,耀华金钺朝他胸腰横扫而来。
校军场顿时一阵骚动,个个心惊肉跳。
却见望准通将棍点地,就势旋动身躯,霎时间站在棍尖。看他金钺横扫来到,一脚蹬翻浑铁蟠龙棍,飞身到了徐铁骠马头。
此时,徐铁骠扫过金钺,身子侧翻。望准通恰好抓到空挡,一脚踢在徐铁骠腰肋。徐铁骠狂喊一声:“不好。”
再看二将,双双落于马下。徐铁骠跌倒。望准通饿虎扑食,要生擒活拿。
点将台上,薛平深恐徐铁骠有失,急忙一使眼色,小校鸣金。
望准通听见鸣金,朝徐铁骠抱拳道:“失礼了。”
他退后两步,捡起浑铁蟠龙棍,招来龙耳乌骓马,回到本队。
牧雨、漆雕卉向他伸出大拇指。望霄沉着那张脸,微微颔首。
点将台上,掌书记李过江与薛尚书耳语罢,站到前面,宣布道:“第一阵,望准通胜,徐铁骠负。”
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直逼云端。就是他们金檀十六骠也很少经历如此精彩绝伦的比武。徐铁骠也回到左队,在那里鼓掌,他是真心佩服。
薛尚书侧身看望凌通,他在那里抹泪,笑道:“照之比你小几岁?”
望凌通上前一步,深施一礼:“大人,二弟比我小三岁。”
“本镇见识了,颇有名将风范。不错,不错。”薛尚书赞不绝口。
李过江点着金檀十六骠,喊道:“谁打第二阵?”
第044章 虎将搏杀
右边八大银骠第二位,提马而前。
此人高叫道:“末将丧门银枪廖紫檀,打第二阵。”
这边八大贩将,不等望云端发话,一员女将飞马到了校场中央,叫道:“女将牧雨牧子舒打第二阵。”
薛尚书转身问起望凌通:“她就是你的五弟了。怎么样啊?”
“大人,五弟手段,虽不比照之神力,但也不可小觑。”望凌通回禀。
丧门银枪廖紫檀来到校场中央,施礼道:“女将,敢比薛锦屏么?”
牧雨也施礼道:“那是我结义的大嫂。怎敢胡乱比较。”
“女将先来,让你三合。”丧门银枪廖紫檀将马后退几步。
“三合之内擒你,却不要恼恨。”牧雨笑说道。
她看了照之那场比武,再揣摩礼山关大战,约略领悟了战阵擒敌奥妙。这就要试试她的心计。
既然先出手,牧雨牧子舒圈回飞电踏雪骊,到了廖紫檀近前。一抖寒铁竹节枪,朝他面门就刺。
丧门银枪廖紫檀果不食言,并不还手,欲要夹马飞去。
牧雨却快如闪电,起身站于马上。猛地蹬踏马首,飞至他黄骠马上。
丧门银枪廖紫檀始料不及,惯性使然,银枪朝他横扫过来。
牧雨并不管他手中银枪,俯身扳住他的铜盔,一声大喝:“下去。”
廖紫檀应声而落,跌于马下。
牧雨骑着他的马,寒铁竹节枪并不停歇,朝地上就扎,直奔他的梗嗓。
廖紫檀飞滚起身,一跃上了牧雨的飞电踏雪骊,银枪来寻牧雨要害。
二人再次战在一处。
点将台上,李过江恰要示意鸣金,却见廖紫檀又已上马,不知所措。
薛尚书此时站在那里,惊奇不已。看李过江局促不安,哈哈大笑:“让他们比下去。”
二将两条枪,举起来神出鬼没,扎下去平地风雷。黑黄二马卷地嘶鸣,兵器碰撞铿锵不休,看得人闭息凝神。
点将台上文武,那个不是久经战阵的骁勇神将。见薛尚书站立观看,也都乱了班次,纷纷前站,看这场拼杀。
二将缠斗,直战到八十余合,不见分晓。在这数九寒天,二将汗流浃背。
薛尚书一生武功精妙,在皇帝太子身边三十年,什么高手没见过。今番看牧雨使枪,果然不同男子蛮力。其中巧计多端,把枪法精妙演绎得叹为观止。他禁不住在台上指指点点,恨不得也要上阵比拼。
就在此时,廖紫檀借着牧雨的飞电踏雪骊神速,打个时间差。转至牧雨身后,使起他的绝招,梅花十三点。
牧雨夹马欲逃,腿部还是中了一枪。她“哎呀”一声,忍住疼痛,使个计策,飞马逃窜。
后面廖紫檀黑马撵上,又刺她后背。
忽然,牧雨拨马回旋,人却不在马鞍桥上。原来是镫里藏身,飞驰到了廖紫檀右侧。将寒铁竹节枪猛力上刺,廖紫檀急忙闪避。晚了一步,铁枪恰好刺在他的面门左侧。
“啊!”一声惨叫,廖紫檀脸上血流如注,捂着脸飞奔败阵。
牧雨要追,小校已经鸣金,只好返回本队。
李过江宣布:“第二阵牧雨胜,廖紫檀负。”
还没等掌书记问谁打第三阵。左队中第七位已打马而出,边跑边喊:“末将夺魄金镋罗钦骠,打他第三阵。”
这边漆雕卉按奈不住,要去对阵。望云端拦住,说道:“看他的金镋,按定制须在五十四斤。哪个上?”
范职提马而出,勒住白颈卷毛骢,舞动白虎三尖两刃刀,高叫:“小将范职范担当,打第三阵。”
他这白虎三尖两刃刀,也是五十四斤。
二将交马施礼,齐举神兵,霎时间战在一处。
夺魄金镋果然是金光夺目,远看尚且刺的眼疼,近处更要小心。
白虎三尖两刃刀晃动起来,也是白光曜日,叫人难睁双眼。
二将兵器对撞之下,两马铁蹄陷入校场近寸,叫人胆寒发竖。
二将恶斗至六十余合,范担当忽然感到腹痛难忍。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待要举刀,更加疼痛。顿时捂住肚腹,拔马而逃。
罗钦骠并不追赶,打马飞奔点将台,向薛尚书禀道:“看他情形,当是腹痛。末将不忍追杀,就此归队。”
望凌通看他如此风范,心生敬意。尚书帐下金檀十六骠,个个勇悍无比,果然武道甚严,名不虚传。
薛尚书颔首称是,向他摆手。
李过江宣布:“第三阵,罗钦骠胜,范职负。”
他话音刚落,八大贩将这边,急坏了一人,冲出本队,高叫:“小将陈哲陈智之,打第四阵。哪个敢来?”
只见他胯下逾辉乌骓马,掌中四十八斤镔铁盘花梃,青碧战袍,威风凛凛,豪气冲天而来。
范丹赶忙接住儿子,问他如何败阵?却是莫名的腹痛,绞痛难忍。
漆雕卉将父亲漆雕又所授的点穴止痛法,赶忙说与他。过了好一阵,才算止住了疼痛。
他们这里忙活,校场中陈哲早已与来将展开拼杀。
那边出战第四阵的是,右队殿后的昆仑银槊丁缟檀。他这柄大槊却是六十四斤。比陈哲的镔铁盘花梃足足重了十六斤。
丁缟檀第一槊砸下,陈哲以棍抵挡,顿时震得双肩发麻。陈哲自知难操胜券,心中想到,不用智取,断难获胜。
他尽量不去硬扛他的昆仑银槊,而是多用撇、撩、抄、捅、扫诸法。
丁缟檀焉能不知他的心思,筋骨活动开来,招招都是泰山压顶,偏要让他抵挡。
到了三十余合,陈智之趁着逾辉乌骓马的神速,忽然抽出腰佩青霜剑。站立马上,飞驰而来。
丁缟檀看这宝剑寒光,大为骇异。不挡绝对不行,挡了肯定不好。侧着昆仑银槊往他这里一撩。“苍”一声响,他的银槊被削到。虽未断裂,但铁柄被削入一半。
这边,陈哲的宝剑也不能拔出,换手将镔铁蟠龙棍来砸他。
丁缟檀再次格挡,昆仑银槊断为两截。青霜剑也掉落地上。
陈哲的镔铁蟠龙棍顺势而至,将要到他腰际。丁缟檀翻身藏入马腹一侧,飞奔败走,回到本队。
掌书记李过江宣称:“第四阵,陈哲胜,丁缟檀负。”
这边八大贩将和谷梁广、缭云高声叫好。
那边惹恼一人,飞马到了校场中央。却是左队第二将,他高叫道:“吞云金刀李银骠,打第五阵。对面哪个敢来?”
漆雕卉再不搭话,飞纵越涧吐墨騧,挺起乌金崩云梃,边跑边叫:“女将漆雕卉漆雕兰蕊,接战第五阵。”
李银骠已知这伙人个个不好惹,再不谦让,将他的金刀举起就砍。
漆雕兰蕊横梃而迎。“咣”一声刺耳碰撞,吞云金刀好生厉害。吓得漆雕卉顿时大呼:“不好。”
只是这一挡,乌金崩云梃正中,被砍下去三分深的裂纹。还有七分没断,这样战下去,不消几合,梃杖就被他砍断了。
琢磨他这金刀分量,倒是不太重,最多也不过四十二斤。力道相互匹敌。关键是这刀太锋利了,吞云宝刀果然名不虚传。是哪个铁匠打造的,这么厉害。漆雕卉不敢怠慢,盘马斜冲,想着办法,来对他第二回合。
必须斜挑歪打,直冲横扫,否则败阵无疑。想好计策,飞马直梃,捣向李银骠坐骑。
二人就此展开鏖战,直战到五十余合,胜负难分。
点将台上众文武二次站起,哪个不知李银骠的吞云金刀削铁如泥,稍有闪失,女将漆雕卉的梃杖必然断为两截。
都为这女将的梃术精妙而纷纷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