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牧雨凄苦
“牧雨,这是咋了?快快,先坐。”缭云立时站起,来搀扶她。
此女姓牧名雨,京兆襄武县人,潘孟阳的小妾。乃缭云幼年的师妹,在唱伎馆拜在同一个师父名下学习,比缭云小五岁。
五年前,缭云已经二十岁,唱伎行当已经滚爬六年之久,小有名气。此时的牧雨十五岁,才开唱一年。虽然尚无名气,但歌喉婉啭,身段奇妙。虽不能倾国倾城,也让人望而思春。
一次,缭云带上她到潘孟阳府上献艺,被潘孟阳当即相中,花钱纳为侍妾。
眼看潘孟阳不久人世,妻妾间明争暗斗起来。牧雨虽育有二子,但年纪最小,势力单薄。
看她一脸血光,不知道吃了怎样的大亏。
牧雨被缭云拉进怀中,百般劝慰。
又给她拭去浑身血污,让她喝一口热茶压惊。问她出了何等是非,这才说出她的酸楚。
自从过门成为潘孟阳小妾,初时,日日承欢。不久怀上幼子潘瑶儿。在怀上之后,潘孟阳正妻鲁氏就看不上眼。
鲁氏育有三女,却没有子嗣。
中间几个妾也有生育,本来有两个儿子。不知道怎么,这两子一个三岁夭亡,一个长到十岁居然也夭亡了。
潘孟阳曾怀疑鲁氏捣鬼,苦于毫无把柄。毕竟家和万事兴,也就没有细究。
当时,潘孟阳看牧雨怀了,万千叮咛,务要小心鲁氏。牧雨每天战战兢兢,躲过鲁氏明里暗里许多打击,才生下了潘瑶儿。
潘瑶儿生下来,牧雨听从潘孟阳劝告,让她将孩子让给鲁氏,以为正妻嫡子。牧雨、鲁氏都答应,就签了文书,潘瑶儿给了鲁氏。
潘瑶儿两岁,牧雨又怀一胎。这次鲁氏没有打击,顺利产下了次子潘琅儿。眼下,琅儿也已经会跑,会叫爹娘。
哪里知道,潘孟阳此次贬官,一病不起。眼看断气,一家哀戚。
趁着潘孟阳无力起床,鲁氏却横挑鼻子竖挑眼,对这些妾一个个大用家法。稍微有错,就荆条猛抽,皮鞭相加。
牧雨为了避免抽打,往往带着潘琅儿一起出现。也就少挨几顿。
今天后半夜,老爷咽气,牧雨跟潘琅儿哭得死去活来。鲁氏不是安排如何治丧,却在那里大发淫威。
正哭得狠,因为鲁氏一句“止哭”,没有听清。劈头盖脸就是荆条猛抽。小小琅儿护母,这次却没能幸免。噼里啪啦,琅儿被打得满脸是血。
牧雨拼死护住琅儿,管家过来解劝,才算捡了一条小命。
潘孟阳的丧事,因故旧外放的多,前后办完,将在旬日之间。照这样打下去,琅儿必然没命。
牧雨想了计策,趁着出屋小解,与管家跪下,求他保护琅儿。
管家应允,拉着牧雨和琅儿见过潘孟阳母亲。牧雨将经过和盘托出。潘母拉过琅儿,叫道:“她要打琅儿,叫她连老身一起打。”
牧雨看琅儿没了危险,就又回到灵堂。
哪里知道,鲁氏转了几圈,知道了牧雨的安顿。这下腾出手,把更多的刁难耍出来,不到三个时辰,牧雨身上挨了三顿暴打。还没哭完,还没消痛,就又要挨一顿。
不行,不能就这么死在她手里。自己要拼死活下去,毕竟还要照顾琅儿,他才那么小,没娘亲怎么办?
牧雨想好,趁着到院子里盛饭,鲁氏正在抽打另一个妾。她将碗一扔,这才拼命跑出潘府,来找姐姐救命。
她这一番辛酸泪,让缭云心惊肉跳。
缭云本来想,这没嫁人的滋味,乃是女人的至悲至苦。哪知道,这嫁人一旦嫁入了这种门第,成了这种身份,还不如猪狗。
缭云触景生情,抱着牧雨泣不成声。脑子一盆苦楚糨糊,哪里还有什么计策帮她。
牧雨哭了一阵,推开姐姐,擦了眼泪。正色道:“姐姐,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缭云被问得恍恍惚惚,慌成一团:“容姐姐慢慢想。”
“慢不得,怎能在你这里久呆。守灵事大,断不可这样离开久了。否则,又要被她死命抽打。”牧雨摇摇她的胳膊。
缭云望望兄弟缭相,又看看大哥望凌通。
缭相挠挠头说:“何不与管家暗中许个好处,一并连你保护。”
“这倒也是,算得上一个办法。即便献身与他,只要能保护妹妹母女,也是值得的。”缭云晃晃牧雨的肩头。
正说着,外面喊声大作:“牧雨,家里死了夫君,却来这里唱歌,找打。”
“坏了,鲁氏带人来了。”牧雨浑身哆嗦。
这鲁氏的一声喊,果然吼声如雷,气势震天。
望凌通打小跟爹爹习武练剑,南北贩运,哪里惧怕这等雌威。越是来得凶,心中越是剧烈相抗。
此时豁然站立:“不要脸的婆娘,敢到别人家门首喊丧,找死。放她进来,我这个琅儿的亲舅父,今天照死里打她。”
他这愤怒一吼,顿时让大家乌云消散。
对呀,琅儿的舅父在此,鲁氏算那颗葱。无需七想八想,这就是个绝好的计策。
牧雨“呼通”跪在望凌通脚下,哀告道:“大哥救我母子,你就是我亲大哥,你就是琅儿的亲舅舅。就这么咬定,我这就出去。”
只见牧雨霎时间换了个人。怒冲冲出去,边走边喊:“鲁氏,我把你个遭天杀的猪狗。我娘家哥来到,正商议如何入府吊丧,喊你妈卖批哪门子丧。”
她疯了似的跑上去,劈手就是一个山响的耳光。把个鲁氏打得脑袋发晕,不知爪哇国在哪个方向。
她在外面闹,里面高之安顿缭云、缭相姐弟:“缭云万勿露面,免得鲁氏识破。只看我去就行。”
望凌通安顿好里面,紧跟窜到外面来。
强行拉过牧雨,怒吼道:“怎敢撒野,打伤了大娘,哥哥还有什么脸面进去吊丧?”
鲁氏一看高之的风范,乃一时的俊杰。人家教训妹妹,的确知书达礼。赶忙过来,陪着笑脸:“哟,琅儿的舅舅到了,那还商量的什么,快快进府,快快有请。”
这一通救人,真正猝然之计。望高之堂而皇之的成了潘府小舅子,却是始料未及。
高之拉着这个认识才两刻钟的妹妹牧雨,边往潘府走,边耳语道:“你尚不知我的姓名,请牢记,现在起,我随你姓牧,名凛通,凛然正气的凛,字高之。对话时,只叫哥哥。”
“妹妹千恩万谢,记下了,牧凛通、牧高之。小女叫牧雨,潘牧氏。”牧雨也悄声说。
到了潘府,这才头一天,还不该随礼。望高之被管事的让到客堂,就着瓜子点心,有人陪话,在那里闲扯。
潘孟阳死后第四天,登州刺史姬杵得到飞报,带着妻子潘氏及孩子,一路两马轿车,昼夜兼程,两日之间赶到了潘府。
姑爷驾到,又是外任的刺史,毕竟身份不同。阖府上下为他忙活一通。姬杵与先到的亲党一一见了礼,也被安顿在客堂坐下。
一来二去,高之与之相识在吊丧期间。毕竟高之满腹经纶,人间经事又多,两下相谈甚欢,十分投机。
谈及治国理政谋略,高之将老子理论搬出,好一通高谈阔论。
他先以萧规曹随入题,套出定制可微调不可大动的观点。
如此理政,官吏执行方便,百姓遵循方便。定制之下,暗中出了新政,并不宣称新政,也就无所谓新政恐惧,不会觉到言而无信。
那么,宰执大臣也就无所事事。所谓无为而治,实则大有可为。只是如和风细雨,百姓觉到无般不妥,安然相从。此乃理政大要。
高之这一套论说,惊得姬考击连呼精妙,大为赞赏。
当即找个托词,拜望某某,相携而出,到长安酒肆,饮酒畅谈。
第016章 白马论道
姬杵相邀望凌通,到长安酒肆,畅谈理政之方。
高之接着前头的论说,归结到江山久长与短寿之上。
若按至圣、孟轲理论,宰执们进位,顺势而为,顺时而为。
时者,一日数变,理政就每每出新。人者,惯于已然,拒绝陌生。任谁接纳新事物,都产生万般恐惧。
这样的宰执,好似个个才华盖世,却让天下恐惧不安。天下恐惧,则乱生。乱生,则国亡。
故而,无为而无不为,乃是理政至高原则。切莫误入歧途。
看伊尹定制,而殷商传国六百载。殷商末世太丁王、乙王、辛王,于王位承袭上,大胆破例,落得家破国灭。
周公定制,更有成周八百年江山。始皇革新,也成了短命王朝。
和风细雨,能灌三丈之土。
倾盆暴雨,难湿三寸表皮。
无为而治,却能渐行渐远,早已达到目的,百姓无不称便。
猛革弊政,却使土壤板结,往往适得其反,百姓无所适从。
此道家最善治国,足见一斑。
至圣求教于老子,李聃所言,却一头雾水,不得要领。汉武尊孔,至今皆用至圣之言理政,再也没有六百年以上的江山。
两下把酒言欢,越说越亲近。就在酒肆,义结金兰。
高之说起报了明经科考试,要考崇玄科细目。考击甚为赞同,就以老弟所论道家理政方略,必能让考官醍醐灌顶。
他们为何醍醐灌顶?个个都将至圣奉为圭臬,几个研究黄帝、老子学问。民谚所谓,不怕慢,就怕专。
黄老学说理政,和风细雨,正合民谚这句话。文景之治,没有大喊大叫我要改革,却能收效甚大。我朝刚刚过去八年的永贞革新,二王八司马疾风暴雨,不但天下惶恐,将顺宗天子也搞得误入黄泉。
也恰好应了和风细雨,能灌三丈之土;倾盆暴雨,难湿三寸表皮。
这不是醍醐灌顶,还能是什么?
无需任何请托,只管去考,必然能考取。除非考官不识字,但有丝毫为国分忧的大义,必然让小弟明经科及第。
经了大哥姬杵的提点,望凌通信心满满。不久之后,果然考中。
潘家丧事既毕,登州刺史姬杵告别长安,还去登州管事。
望凌通到考中之后,往家中修书报喜,却杳无音讯。搞得心上不安,七上八下。他哪里知道,父亲结义三兄弟,都迁到了登州。
所谓缘分安排,各种因素,都会一起来凑。
缭相也一起中了明经科崇玄科。他家中困苦,当即由姐姐缭云,趁着唱歌,将腰身私会吏部该管大人。请托得手,将缭破之定了从九品下,放了个下县县尉,为县令从官,到滑州就任白马县尉。
潘孟阳故去,正妻鲁氏执掌家门。牧雨惨遭**,再不敢逗留潘家,又要高之设法。望凌通与缭云、缭相一通商议,何不将琅儿留下,牧雨出来,另找夫婿。就看牧雨能否舍得琅儿。
牧雨看这情形,也无计可施。欲忍痛割爱,却怕今后飘零无助。跪于望高之面前,哭诉道:“如若哥哥不嫌弃,就做哥哥随身丫鬟。此生愿意为哥哥当牛做马,再不嫁人。”
望高之无奈,看她如此可怜,也只好应允。高之又到潘府,就以哥哥身份,与潘母说了缘由,将琅儿留在潘府,还是潘家子孙。让潘府出个告身帖,潘母、管家画押,给个明确,方才离去。
潘母毕竟英明,照此做了。牧雨临行,潘母又赐她纹银十锭二百两。牧雨尚气节,断然推掉。潘母感动,最后坚持给了她一锭大银,五十两。让她另寻夫婿,也好有个安家费用。
牧雨与琅儿相拥痛哭,推说到舅舅家看望。留下琅儿,洒泪而别。
就此,牧雨在望高之身后,寸步不离。
缭相毕竟有了禄米,走马上任。由于担心弟弟人地生疏,姐姐缭云、义兄望凌通,牧雨自然跟定。他们一路陪伴,到了白马县。
递上吏部敕牒、鱼符右符、自书告身,县令谷梁广带了一班人马出迎,三人相随而入。
与谷梁县令见礼毕,核实吏部敕牒及右符,乃是让他担任白马县东厅尉,判吏户礼。
谷梁广又带他到县署后邸,给缭相划拨了一个五间独院。
最初几日,与县令、西厅尉及滑州别驾等酬来谢往。住了几日,发现谷梁广没有妻室,单身一人住在后邸。
望高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就有了趣味,何不就让缭云与谷梁县令成就姻缘呢?
经过饮酒赋诗,打问清楚。他与登州刺史姬杵却是同年及第,比之小六岁,有些联系。
姬杵是进士,.asxs.品级,从六品下,授职上县令。
谷梁广是明经,.asxs.品级,正九品下,授职下县丞。
现今一样居官十三年,品级距离拉得很大。姬杵的登州刺史,品级乃正四品下。如果是正四品上,就有资格得到伯爵之封了。而自己的品级还是个正七品上。
人家升了两个品级,自己升了两个品级还多一点,差别却太大了。
所以,再考功名,年轻的时候有冲劲,死命考进士。虽然进士录取仅仅三五十人,但.asxs.高,前途不可限量。
更有些进士,.asxs.就是五品,十数年下来,就出将入相了。
谷梁广作为过来人,可谓是感触颇深。一番比较,让望高之、缭破之不免生出悲观情绪。
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拿着皇帝的俸禄。比种地、经商、做工,拼死累活,总是要强得多。
还有一条,先放个县尉、县丞什么的,拿着俸禄,铺陈人脉,慢慢编织裙带网。有了刺史、节度使或者朝中大员举荐,升迁就会很快。五品刺史入相的也屡见不鲜。
要么就是积攒治政经验,结合经学理论,再去考进士科。一旦考中,再次授职,将高出原任职务数级,比在底层打拼快了很多。
然而考进士,除了学问必须扎实,还是要裙带网。
每年参加进士科考试的三百多人,学问都很高,诗赋超群,相差无几。录取只有十分之一,取谁不取谁,就全看主考官跟你的关系了。
望高之、缭破之听到这里,心下安然。
就凭咱一介贫民,能考个明经科,能授个九品官,已经心满意足。不管怎么说,还是让百姓有了出头之日,究竟是皇帝圣明。
说到他为何孤身一人在这后邸,不免唉声叹气。
他看望高之、缭破之虽然年轻,但颇有见识,也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将心中万般难处,抖了出来,也让人唏嘘不已。
谷梁广,字经纬。相州隆虑人,与望高之恰好老乡。现今三十一岁,十八岁中明经科。
论起考中,缭相比人家晚了四岁,望凌通比人家更是晚了七岁。
十六岁就已娶妻薛氏。育有二子二女。
天下姓薛的多了去了。但大唐薛家,因了薛礼薛仁贵三箭定天山,薛讷薛慎言大败吐蕃,父子两代获封平阳郡公,世代军门。因而天下薛家,无不效仿,纷纷习武,以战阵博取功名。
她父母也双双习武,薛氏也从小习武。在薛氏十二岁时,因兵祸,父母死于乱军。
其弟薛焘,字奔袭,自幼习武。比薛氏小六岁,跟着姐姐为大户干杂活度日。到谷梁广十六岁时,家中也很穷困,托人早早说媒。薛氏恰与之同庚,于是行嫁娶之事。
娶了他姐姐之后,薛焘在谷梁家生活,一起干活习武。
薛焘也到十六岁时,谷梁广看他长得英武逼人,就为他成了亲事。
从此自立门户,四年间生下一女二子,生活难以为继。
一身武艺,却愁眉不展。
第017章 薛燕投军
为了糊口,谷梁广看他武艺不凡,就托人让他投军。
他二十岁入了义成军,三年后充任队长。义成军节度使长期领有滑州、郑州,也叫郑滑节度观察使。
去年,万岁爷为了平定淮西节度使吴元济的叛乱,升迁汝州刺史兼御史中丞薛平,为滑州刺史,兼义成军节度使、御史大夫等。
薛平乃平阳郡公薛讷薛慎言的嫡孙,薛仁贵的曾孙。一到任,就整军作战。为了配合作战,又将谷梁广调任白马令,与滑州一道,悉归薛平统制。
此时,妻弟薛焘二十六岁,入义成军已六载。勇武过人,屡获战功,深得薛刺史嘉许。谷梁广又说破关系,薛平对薛焘益发看中,悉心培养。逢战阵,先点薛焘,欲要他多立战功,早入仕途。
可惜的是,夫人薛氏从家书中,得知兄弟每战先冲。看着他的儿女,往往心惊胆战。生怕兄弟战死沙场,他的妻儿难以处置。于是哭嚎着非要薛焘回家,再不上阵。
然而战事紧急,谁敢去说此事。
谷梁广之妻薛氏,名燕,家中称乳名锦屏。亦相州隆虑人。
与其弟焘一样,身高力健,自幼习武。
去年腊月,她不听劝告,飞马直奔薛刺史辕门。此时,薛焘因战功已升至陪戎副尉,从九品下,进入了仕途。
薛燕可不管这个,她只要兄弟回家,与薛刺史好一通理论。
薛刺史无奈,叫去谷梁县令,欲从中协调平息。
谷梁广不去还好,去了之后,没说三句话,就被呛到。
薛燕大喊大叫,她要替下兄弟。宁肯自己战死,也要兄弟回家。
薛刺史倒被她的这种精神打动了,就让一名翊麾校尉试她的身手。哪里知道,她随手取过一条虎头乌金枪,飞奔上马。
到了校场,只是五七回合,她就将翊麾校尉打落马下。
这下好了,薛平高兴异常。当即收录她为陪戎副尉,着薛焘回原籍。并责令薛焘养好他姐姐的儿女,但有差池,军法从事。
我的娘呀,这叫什么事儿?
薛焘回到家,倒也遵从薛刺史吩咐,将两家老小照管起来。姐姐薛燕从此落入军门,随薛刺史杀伐征讨。
谁知道,薛燕性烈,善枪法,兼谋略,比弟弟更能斩敌。年前年后四个多月,逐月有功,累四迁。历陪戎校尉、仁勇副尉、仁勇校尉,现已至御侮副尉。从八品下,誓要与丈夫比肩。
授军职中戍主,带一支百人女队,又作两小队。自带一小队,培养了一个副手带一小队。
她这支女兵队,随刺史左右,往往作奇袭尖兵。
吴元济部下扰边将校,往往对女兵不以为意。薛刺史加以妙用,出其不意,每战必克。加之薛刺史猛将如云,善于用兵,元济部屡遭重创,叫苦不迭,莫敢扰郑滑之边。
她在军门,倒是过了把武功瘾,这里却苦了谷梁广。却是为何?
毕竟薛焘惯于冲锋陷阵,到了家里,不喜务农。谷梁广只好用自己的禄米,来管起两家人用度。两家七个孩子,加上谷梁广及父母、薛焘夫妇,十二口之多。将他的禄米全部用上,只是勉强果腹。
这边白马县,处于战火漩涡之中。别说守节操,不贪污。就是贪污,动辄与薛刺史军门牵涉,哪个敢只要钱不要命。家小就安顿在隆虑老家,哪里还敢带到县署来招摇。
堂堂朝廷命官,一天天孤寡一人,宛如出家的和尚,别人笑谈倒无所谓。自己正值壮年,于床箦之间也翻来覆去,难以处置。
这也罢了,夫人薛燕薛锦屏投身军门,却不会一日半载归家。不到整个吴元济战事平定,不得辞去军职。不辄是判了谷梁经纬一个强行出家之罪。
说到这里,白马县令古梁经纬环顾左右,不禁大笑起来。
望高之跟着笑了几声,立时向他施礼道贺:“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今番有一桩天赐良缘,包您心甘情愿,万般如意。”
缭云缭破之看他这样说,初时一愣,继而微微一笑。托辞如厕,避个嫌,让他二人细说。
“养家糊口,捉襟见肘。哪里还能纳妾?”谷梁广正色道。
“小可所说这桩天赐良缘,有三个好处。不消您谷梁大人花半文钱。”望高之站起来,也一本正经。
“哪三个好处?倒是说来听听。”谷梁广饶有兴味。
“一个好处,不用您半文钱。第二个好处,能助您料理政务。第三个好处,能帮您三年五载铺陈一个好大的人脉圈。”望高之盯住他不放,诚心实意相告。
谷梁广见他说得这样好,忍不住问:“你说的这个女子,这样的殷实,又有才学,又有势力,人家在哪里,能从我么?”
“此人就是我的义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望高之答曰。
“什么?在眼前,在哪个眼前。”谷梁广大为吃惊。
“你可知长安城的歌仙么?”望高之坐下来,耐心问他。
“歌仙之号,乃是当今万岁御赐。名闻遐迩,如何不知。”谷梁广还是没弄明白他要怎么说。
“歌仙就在白马县署。你还不知。你可知新来的东厅尉缭相是何人?”望高之逐渐透漏。
“缭相,字破之。明经科今年及第,如何不知。”谷梁广还是不明白。
“哈哈哈哈,谷梁大人啊,缭破之的姐姐,你见过了?”望高之这就成了逗他的乐子了。
“早已见过,国色天香。”说完这句,谷梁广忽然醒悟,大惊失色:“难不成破之的姐姐就是名震京师的歌仙?”
“你可知道歌仙的名讳?”望高之再问。
这时候,谷梁广“唿”一下站了起来:“哦哦哦,歌仙缭云,缭相,果然是姐弟。地方官皆以为,缭云是个比喻罢了,敢情实有其人。”
他说完之后,在这后邸,从东走到西,从南转到北。倒背双手,无法安坐。
望高之看他兴奋莫名,故意喊道:“谷梁大人,小可有急事,要回隆虑去。这里,我就不便插手了。”
谷梁广急忙过来,拉住望高之:“我看兄弟敢往哪里走?既然说出这么大一件功劳,岂容你半途而废。”
两人哈哈大笑。少时,缭相进来后邸。望高之就着他叫来缭云。
缭相走后,高之说:“立刻叫你领略歌仙风采。听听是如何动人。”
顷刻间,缭云款款而来,向谷梁广道个万福。
谷梁广也是个正人君子,从没细看过缭云。这次细看她,果然惊为天人,一时痴在那里。
“大人,召唤小女子有何使唤?”缭云悠悠叫道。
谷梁广的魂魄刚刚到九霄云外飘荡一圈,听她这样莺啭叫声,惊得打个激灵:“哦哦哦,小生谷梁经纬,见过歌仙妹妹。你是御赐的歌仙,小生哪敢冒昧使唤。”
望高之看他有了几成意思,义弟缭云这头自然凭自己铺排,于是趁热打铁:“谷梁大人,谷梁大人,让我义弟歌上一曲,如何?”
“好好好,我来抚琴。”谷梁广兴奋莫名。
望高之、缭破之忙不迭到里屋,往外抬琴。
起先就是一曲王维王摩诘的《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曲)》,缭云歌喉舒展,顿时后邸鸟雀来聚,相映成趣。
如此惊人好听的歌声,谷梁广听得目瞪口呆,忘掉手中的琴弦。
高之过去,“呤”一声,拨一下琴弦。
第018章 白马五义
谷梁广回过神来,轻轻鼓掌。
生怕打断了缭云的妙音。继而挥舞手指,合着缭云的歌声,筝筝然弹起。
一曲既罢,缭云鼓掌道:“谷梁大人指法如此精妙。妙不可言。”
“哪里哪里。歌仙玉音,举世罕见。小生得闻,三生有幸。”谷梁广更是对她喜欢不尽。
一连三曲,高之看天色已晚,呼唤牧雨过来,收拾残局。五位相携,就往这白马县酒肆而去。
经高之一番说合,白马县令谷梁广与歌仙缭云情投意合。本要就此成婚,却因为谷梁广为县令,缭相为县尉,为了避嫌,暂不完婚。只得委屈缭云,先以侍女身份出现。
因缭云积攒不少私房钱,谷梁广有了底气,将父母及四个孩子终于接到了白马县署。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从此,缭云有了归属。后几年,帮助夫君,打出极好的政声。还生下了一女一子,过得美满幸福。
薛燕偶尔到白马县署探望家小,见这个妹妹将家下收拾的井井有条,将她一番夸赞,十分待见。此后,他无牵无挂,在军中猛攻猛打,成为战功赫赫的一代女将。
缭相管着东厅的吏户礼,又对县令谷梁广献计道:“我大唐开基以来,世代尚武,家家尚武。农家尚武女子,何止薛燕一人。
“何不禀明薛刺史,将薛锦屏事迹做个模范,广为传布。招取更多女兵,悉归薛锦屏统属。也为女子们摆脱穷苦,谋个出身。”
果然是好见地。论公,既解决了女子们生活的苦楚,又解决了兵源。论私,还为薛锦屏增加了统属的队伍。
谷梁广当即申告薛刺史,得到薛平大为夸赞。旬月之间,仅白马县招募女兵五百余人。加之薛锦屏原有一百女兵,骤然增至六百,成为十二队。经薛燕严加整饬,悉心训练,成为薛平帐下一支女飞兵。
女兵打仗,非但武艺不次男子,且耐力强大,最善缠斗。所往威风凛凛,战无不胜。吴元济靠近郑滑各部,无不禁言来攻。
他们这些人配合默契,既为国立功,又家中和乐。
谷梁广看缭相果然不凡,心中有心栽培。又托白马县士绅,为缭相说了亲事,不久完婚,就居于县署。
等到缭破之完婚已毕,早到了七月初秋。缭相因招女兵有功,薛刺史已经予以荐举,恐怕不久就要移往另县高就。
他如能移任别县,谷梁广与缭云的婚事也就无需避嫌,成就美事。
望高之见他们十分和好,也领略了仕途风景。于是来辞他几人,要带上牧雨,回隆虑老家。
缭云万般不舍,哭哭泣泣。缭相也十分不舍,再三挽留。谷梁广顿觉失去知音,心中如同刀剜。
还是牧雨看透他们,索性提议,让他们一起结义。
谷梁广大呼赞同。于是摆起香案,序了籍贯出身、年庚次第。
白马县令谷梁广,字经纬,三十一岁,相州隆虑人,居长。
明经科及第望凌通,字高之,二十六岁,相州隆虑人,居次。
缭云,御赐歌仙,二十六岁,京兆雍县人,居三。
白马县尉缭相,字破之,二十三岁,京兆雍县人,第四。
牧雨,二十二岁,京兆襄武人,为小弟。
五人焚香而拜,誓言铮铮。互相对居长的一一拜过。
谷梁广提议,就此号称白马五义。
事情到了这里,明眼人都能看出,只要望高之松口,谷梁广可以借着夫人及薛刺史的关系,为他谋个县尉职事。
但望高之自从了解到薛燕、薛焘姐弟,以平民投军,一年半载就能立功授职。就算战死,比那官场纠缠,强胜百倍。
因而,他却羡慕军阵冲锋,因而想回家禀过父母,再来白马相聚,准备投薛平,征讨吴元济。
这样,他既有功名在身,想来薛平薛坦涂也不会犯难。届时立功入仕,顺理成章。
既然结义,也就是自家兄弟,望凌通望高之将胸中所思所想,与大哥和三位兄弟说明。缭相当即要试他武艺,被缭云阻拦。
望凌通却乐得比试。大家来找西厅尉,打开甲仗库,二人各取兵器。
望高之拿一条虎头湛金枪,牵一匹赤额黄骠马,铜盔铜甲。早已金光四射,丝銮扎紧。
看他威风,宛如其父,枣红脸,五绺须。面无鲜肉,显得年长。扮起军校,恰好透出能征惯战的威风。
缭破之执乌背砍山刀,牵出追风乌骓马,钢盔铁甲,乌金闪闪。
他的长相,却与姐姐缭云一般无二。雪白的面肌,顾盼的美目,举世无双的美男。白面黑装,更显得神采飞扬,宛如下界的神将。
二人打马直奔校军场,后面众人也都飞马而来。
待众人站好,由谷梁广发令比武。如有闪失,由西厅尉鸣金。
大唐子民,历来好武,侠风颇盛。源出府兵制,此制乃是大唐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高祖李渊推行的。实行的是耕战结合,家家读书习武,文武之事,就像左右手一样。
看大唐将相,皆是文武双料大才。个个出能为将,入能为相。不似后代,文官孱弱不堪,贪生怕死,敌国来侵,稍一对战,就忙着投降。武将虽精忠报国,奋勇杀敌,战死沙场,还含冤被屈。
只看大书法家颜真卿如何封侯拜将,就知道大唐臣子,个个都不好惹。更有李太白号称诗仙,却是大唐闻名的剑侠。你看他描摹舞剑的诗句,如非武术的专家,绝不可能有那样的神笔妙语。
到了后代,哪里有颜真卿、李白这等文武全才。
上行下效,家家孩子自小练武宛如一日三餐,都成为习惯。个个是习性使然,无需刻意要求。
这里说起比试,断然没有谁怕的。果然两个悍将,就要展示幼年所学,也要看看自己强弱归于几等。
谷梁广一声喝:“比武开始。”
二哥望高之,四弟缭破之,互相拱手。施礼毕,各举刀枪,夹马飞驰。就在这白马县北门外的校军场,叮叮咣咣,鏖战起来。
先是缭破之挥刀砍来,并不取他人头,只剁他一肩。
望高之顺枪斜插,连挡带刺,奔他拿刀一侧的胸肋。
行家一看,出手就非同寻常,绝对千锤百炼的高手。
二人你来我往,直战到红日滚滚坠西山,早已对战二百余合,胜负难分。
初秋时节,酷热难当。他二人早已偷闲扔掉了盔甲,单衣鏖战。
几次险境,西厅尉都要鸣金,被谷梁广制止。
到了最后,单衣也被他们甩掉,赤膊恶斗。两匹宝马,飞驰往来。看得出,望高之略占上风。赤额黄骠马在那里盘旋,追赶缭破之。追风乌骓马也是有名的宝马良驹,不是那么好追的。
恰在此时,缭破之忽然回身,乌背砍山刀下撩、平推、斜拉,练使三刀。刀法配着快马,眨眼间将望高之逼入死地。
这回马三刀,果然凶悍异常,看得人心惊肉跳。
却见黄骠马忽然斜着飞去,上面无人。再看望凌通,却在乌骓马马上站着,双手举起缭相,望县令飞奔而来。
原来,望凌通看真他的刀法,躲过他乌背砍山刀的下撩、平推。等到他斜拉之时,扔掉手中虎头湛金枪。顺着他的刀杆,一跃而上,到了他的马上。
双收箍住他的左右腋,一举而起。再换一只手,托住他臀部。猛一旋动,缭相的砍山刀飞落地上。
县令大哥谷梁广看情势,双腿一夹,坐下超影白龙马飞驰而出。
也要亮一亮他的超绝武功,为他们二人解围。
第019章 商家真颜
瞬乎之间,谷梁县令到了他二人跟前。
猛可间,他在马背上站起。抖手而来,先拿住了望凌通的丝銮大带。另一手又掏到缭相腰间。大喝一声:“起。”
二哥、四弟被他冷不防来袭,双双被擒。
这边,缭云、牧雨在马上相继叫道:“看我的。”
缭云的腾雾狮子骢也飞奔而至,站在马上,劈手夺下弟弟缭相。
牧雨的奔电望云骓一齐赶到,翻身站立,双臂抢过二哥望凌通。
把个观战的西厅尉看得惊骇不已。
他稍微愣怔,大呼道:“高,高,实在是高!精妙绝伦。个个都是惊世骇俗的豪侠。”
几位纷纷下马,谷梁广过来施礼道:“二位贤弟苦斗,精疲力竭,大哥特来解闷逗乐。”
大家相拥致意,一时间哈哈大笑。
白马五义及西厅尉六人,骑马返回县署,宝马牵入县署右侧的马号,兵器还归甲仗库。
缭云系好围裙,可劲整菜,摆起酒宴,六位大嚼豪饮。缭云酒醉,又将李太白的《将进酒》唱起,谷梁广飞弹瑶琴。热闹至午夜方罢。
翌日一早,望高之携牧雨,望隆虑县而回。谷梁广、缭云、缭相分别给高之的父母打包了一些礼物。
受谷梁广委托两件,一是到他老家也看看妻弟薛焘一家四口,给他丢下一贯钱。二是到登州看看刺史姬杵,除一块墨玉,有一副自作七律的草书,让他斧正,如果还好,就让他收藏。
望高之到隆虑县城东关城河桥头,老家大门紧锁。一问邻居,拿出一封书信给他。打开看,是父母没有他的音信,十分心焦。邻居给他钥匙,开门进去,到处灰尘,果然半年不住人。
于是匆忙带了牧雨,赶到薛焘家,将谷梁广给的一贯铜钱交付。匆匆吃了薛焘的酒饭,说了白马五义结拜之事。就又一路赶往蓬莱。
贩望村,大楸树下。
卫县令陈哲、望凌通及父辈朝歌三贩望霄、范丹、苌度,兄弟望准通等六人,就着平山河的凉风,宴饮好久,说个没完。
范朱公见侄子说起白马五义的情谊,问道:“既然结义为兄弟,那你把五弟牧雨放在哪里?”
高之只好说,生怕家人想到其他,就让牧雨暂住在了蓬莱县一家客栈。
长媳李氏却很通情达理,听说此事,牧雨的遭遇这么苦,深表同情。让夫君赶忙让牧雨来家住下,今后就是一家人。
转天,望高之到登州刺史府治所蓬莱县城,从客栈找出牧雨,飞奔回到贩望村。牧雨一一见过义父义母,照之及两位嫂嫂。
高之和媳妇李氏,带上牧雨与二叔范朱公、二婶丁氏见礼,又到三叔苌卜曲家,与他见礼。
望家见牧雨言行高雅,礼数周全,教养优豫,仪态端庄,个个喜欢。长孙九州很快就与她打得火热,村里村外欢蹦乱跳。
家中知道望高之向进入军门发展,也都大力支持。虽然母亲和媳妇不舍,但家里的男人,能立下战功,别说封侯拜将,就是当个中下层将校,将来家小也要沾很多光。男人干什么用?就是做这件事的。
打定主意,给大哥谷梁广修书一封,顺带问候三弟缭云、四弟缭相。高之让五弟牧雨到蓬莱城,雇一匹快马,将书信送往白马。
牧雨收拾行囊。临行,一家人都送出来,要她一路小心。望云端叮嘱牧雨,千万提前打听前路有没有战事,绕过交战区域。牧雨抱拳施礼而去。
牧雨此去,最快也要两旬,慢则一月。中秋前后应该能赶回来。
高之与父亲、三叔合计,是否联手贩卖一趟海带。
高之认为,中秋节前这趟生意也很重要。人户在春节买的海带,早已吃完。而中秋节想吃海带,就没有了。
苌卜曲给他的建议,还是等春节。
以前中秋节也贩卖过,觉得买卖不理想。原计划今年只搞春节前那一趟。十月看货,冬月运输,腊八前批完。如果想挣中秋节的钱,六月就该看货,现在已经装船启运了。要不然恰赶到中秋到货,批不完。
那样的话,就只好贱卖,肯定赔本。要么囤起来,还到腊八前批出去。但保管费也会不少。况且春节前,海边的海带也准备得很丰富,价格肯定比平时低。这样的话,平时囤的海带再来卖,就没有优势。
陈哲听了苌度的这通议论,深感隔行如隔山,果然不假。像高之提出想法的时候,如果是外行,一定觉得很有道理。没有老行家指点,就会行动。到时候注定赔钱了。
就算到了海边,人家海带生产户告诉你,最好等春节。但这么远的旅费也不是平常人家花得起的,等于是赔钱。
那就问问二叔的锡锭怎么个弄法。
范丹以为,要搞锡锭,先问产地,再说贩卖。
锡是金银铜铁锡五金之一,华夏大地远古就有锡器,比铜铁要早的太多。
锡矿所谓,有锡必有砷,就是砒霜。锡锭以南诏产量最大。再就是衡阳、江华、桂阳、窦州、豫章、羁縻鸾州,这些地方大体集中于南岳衡山周围。
锡性软,熔点低,用途广泛。能做碗盘碟,酒壶酒杯烫酒器,茶壶茶杯茶叶罐,烛台香炉香台,笔筒笔洗笔架镇纸,汤壶,花瓶,首饰盒,饰品等,约200多种。
锡匠经熔化、铸片、造型、剪料、刮光、焊接、擦亮、装饰、雕刻等工序,制作出来的锡器挺秀精致,光亮诱人。
锡与硫合,会金光闪闪。锡铜三七、二八、一九熔合,是青铜重器,做兵器,坚硬无比。
至于挑选锡器,要闻其声,观其色,辨其质,赏其工,询其价。
闻其声。纯锡料扭曲有声,故称响锡。用指甲由手心向外轻扫,合金锡器有清亮声和短回音。纯锡声音不脆也没有回音,属上乘锡器。
观其色。纯锡,色如银,亮如镜。合金锡器亮而不白,暗亮。纯锡器貌似银器。
辨其质。纯度越高,越耐用,装食品长期保鲜。
赏其工。纯度决定工艺。合金锡坚硬,不易加工。纯锡质软,可以精雕、镂空。密封性很好,茶叶罐用力盖时,会反弹。
询其价。每件成品都有价,价格过低,有合金锡的嫌疑,有安全隐患。
二叔范丹说完,又是一大篇学问,这次轮到望凌通吃惊了。坐于书斋,死啃书本,永远也得不到这些道理。这可是二叔长年累月靠两条腿跑出来的学问。想起学问,望凌通对于隋朝以来的科举制度还是满意的。
但与父亲和两位叔父谈起贩卖、生意,却恍惚不是大唐子民似的。他们完全独立于这个世界。
就算你改朝换代,战死多少,只要还有人活着,就有他们的舞台。绝对是一个超乎儒墨道释另外存在的一个社会,而且与这些所谓的先哲大贤风马牛不相及。
无论从贩夫的生存之道、贩卖活动,还是奉行的理论、道义,都是独立特行的存在。其他任何理论、道义企图居高临下去教化贩夫,几乎毫无用处。甚至适得其反,遭致他们的集体厌恶。
这就导致儒墨道释占据主导的社会精英层,与他们处于隔离状态。数千年难以理喻,也就将他们打入另册。
而在家国存亡之际,却又不得不向他们摇尾乞怜,企求贩夫们拉一把。
第020章 三师二徒
这样下去,贩夫永无出头之日。
必须打出自己的理论,打出自己的旗帜,甚至于打出自己的教义,拿出自己的教规。久之,必然会有人深入窥探他们的内部。
江山若能以贩夫之道治理,那将真正实现曹孟德的山不厌高,海不厌深,总括云端之下四极八荒的物产、人民、道德文章。
那将是何等胸怀,前代所谓圣王,就显得孤陋寡闻,妄自尊大了。
望高之边思考,边谈论。
朝歌三贩一生从商,自然听得懂他所言何物。
却把陈哲听得目瞪口呆。果然是商家才子,这些道理亘古未闻。
下一步,这个出生于隆虑县城的望凌通,商家才子,到底要干什么?
望凌通每天拉条板凳,在这大楸树下与父辈讨教商经。
这一天上午,还是大楸树下。他忽然来了灵感。原来,我华夏第一王朝炎朝,就是商家理论真正的成型期。难怪炎朝能够成为千古第一朝。
你道怎解?陈哲旁听许久,也站在极为广大的层面,展开了深入思索。大约理解到了望凌通的意思。
“我试为贤弟解之。”陈哲陈智之拱手一揖。
望高之还礼道:“县令大人学识渊博,必有宏论。小弟洗耳恭听。”
陈哲以为,炎朝开国皇帝姜石年,之所以称为神农氏。恰恰是他通过贩卖活动,商业行为,使得农业发扬光大,拯救了华夏民族。
神农大帝亲尝百草,就在这中间,将能够饱腹而无毒的稻黍稷麦菽选出来,广为种植,代替大部分渔猎获食。
这就使得人们解脱了渔猎活动的危险。然而种植五谷,要从一地推广到普天下,势必要通过交换获得种子。
因而,神农大帝立市廛,首辟市场。日中为市,各得其所。这其中,较之狩猎、打渔省力又饱腹的五谷,必然是重要的交换物资。
天下人都知道种植五谷之后,继而又产生新的问题,五谷种植、翻锄、收割过程中,稻草、麦秸都会惹得浑身难受,于是神农大帝就有织麻为布,民着衣裳。穿上衣裳,就能避免扎到,割到。
这样,就更需要市廛交易,交易就会越来越发达。
种粮食的刺痒难受解决了,要想大面积种植,农具也很重要。单靠一双手怎么行?于是神农大帝又制耒耜,实现刀耕火种,彻底解决了耕种问题。
这样,市廛就会被帝王高度重视,神农大帝亲自管理,甚至就将市廛列为庙、社、朝、市四大重点建筑之一。左庙右社,前朝后市,也就产生了固定的都城建筑模式。
农业大兴,人民彻底摆脱原始的狩猎生活。那么一年之中,其他不收割的时间,粮食就需要好好贮存。这也成了大问题。神农大帝又动脑子,制陶器,存粮食。陶器不但可以存粮食,还可以用来煮粮食吃。
于是,制陶业又成为大事,设立掌管制陶业的专职部门。发展到后来,管理制陶业的官员,地位越来越高,直至成为最高执法官。皋陶也就产生了。
神农大帝的臣民有了储备粮,打不到猎物,捕不到鱼,也就无所谓。那些落后的民族,势必来争夺粮食,于是抢粮战争频繁爆发。在粮食种植过程中,还会遭遇野兽糟蹋。于是皇帝又发明弓箭,削木为弓。
衣裳、耒耜、陶器、弓箭,这一切都极其重要。那么,市廛也就更加重要。随着交易的活跃,粮食极其农民配套的衣裳、耒耜、陶器、弓箭,就能被更多邦国来交换。这就又会换到不计其数的宝物。
发达的农业,使得国家越来越富有,农民、大臣载歌载舞。神农大帝就又作神农琴,削桐为琴,结丝为弦。上有五弦,弹出五音宫商角徵羽。音乐就又产生了。
这样,我华夏族的生存品位令人羡慕,市廛会换来更多奇珍异宝。
良性循环,使得炎帝达到了以农业主宰天下的远大目标。谁需要农业,谁需要农业配套的衣裳、耒耜、陶器、弓箭、琴弦,谁就得臣服于我。
于是乎,贩卖活动更加被帝王、诸侯重视,成为帝王每天都必须关注的事情。以农称王,以市赢利,也就成为华夏治政的根本大计。
神农大帝之伟业,果然为我华夏族开创了万世基业。至今生生不息,子孙繁衍之旺盛,世界无以匹敌。
当今乃至今后王朝,如果忘掉这两个根本大计,必将开历史倒车,陷于万劫不复。
陈智之一篇宏论,丝丝入扣,精彩绝伦。恰合望高之所想。
高之“唿”一下站起来,为之鼓掌道:“县令大人高屋建瓴,果然见识非凡。无农不稳,而无商不富。无农则无商,无商则伤农。农,齿也。商,唇也。唇亡齿寒,齿亡唇豁,相依相存。家富、国富,皆起于农,而止于商。”
智之也站立起来,双目放光:“高之贤弟刚才一番提点,小可勉为议论。今生今世,我抱定了从商之路。就于今天,摆起香案,拜三位叔父大人为贩师。自此小心学习,认真经营。”
范丹哈哈大笑,兴奋莫名:“好啊,咱收下个县令弟子,就有了孔明先生,不愁干不好贩卖大业。”
“老伍,摆香案啦。”望霄高喊起来,指挥老伴伍氏,办起拜师仪式。
邋遢鬼苌度却来吼道:“既然神农大帝立市廛,他就是我们贩夫的祖师爷。你娃娃拜师,总得写个牌位吧。黄纸呢?得去蓬莱买黄纸。”
“这倒也是,那就选个黄道吉日,备齐牌位,牺牲,名签,作个正经仪式。”高之补充道。
智之也只好赞同。万事急不得,性急吃不得热豆腐。
照之久在父亲身边贩卖斑竹。听他们这么说,也要拜两位叔父为师。既然如此,三师收二徒,一并举行。
过了十数日,到了八月初一,备好了牌位、猪头、名签。就在望云端家中,举行拜师仪式。
八仙桌后一条通长的条几。正中墙上神位贴着黄纸所写牌位:
供奉五榖农夫市廛贩夫衣耒陶弓琴匠始祖神农大帝。
此之谓拜师仪式神主。
香炉中檀香缭绕,左右侧明烛照耀。
条几前八仙桌上,正中猪头大供。
四角四大盘,一盘大个核桃五颗,一盘炸好的红豆腐五片,一盘炖好的整只雄鸡,一盘红烧的硕大鲤鱼。
上好的鲜桃五颗,摆在八仙桌前面。
八仙桌左手边,红纸写好的庚帖折叠规矩,一杆锡制精称。
八仙桌右手边,精锡酒杯三盏,亮锡酒壶一个,边有酒坛。
待到吉时,换上檀香。
陈哲陈智之伏地,望神主叩首,三跪九叩,先拜神农大帝。
继而起身,先搀扶大师父望霄望云端,坐于左首太师椅,大师母伍氏坐于右首太师椅。
望神主跪正,磕一个头,将名签递交大师父。
再侧过身去,对准大师父、大师母本人,口称大师父、大师母,每人磕一个响头。
大师父口称,神农大帝在上,弟子某某为传承贩夫技艺,今收某某为大弟子,将名签内容读一遍。
一边由高之倒酒,交给陈哲,他向师父、师母各敬三杯酒。师父师母喝下。师父、师母各向他赐酒一杯,陈哲也喝下。礼成。
又搀扶二师父范丹范朱公、二师母丁氏,如前称呼,叩头,唱名,敬酒。
再扶了三师父苌度苌卜曲、三师母阴氏,依然如前仪式。
三师母阴氏接受叩拜,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021章 朝歌女图
先将拜师仪式说清楚,再说阴氏来头。
因陈哲出身县令,此番拜师,将拜师帖换成名帖。
拜师帖所写内容,大体上是多少年的收入归师父云云,因而不便采用。
他的名签,以小楷写就。按甲乙丙丁排写十项内容:
弟子名号,年庚八字,父母姓名,入师证人,入师时间,入师地点,师父名号,师母姓名,师门派别,掌门名号。
他这个派别,大书“贩夫”二字。
掌门写着“斑竹神贩望霄字云端”。
望准通望照之,也如师兄陈哲陈智之一样的拜法。老爹也是大师父、老娘也是大师母。也拜了二师父、二师母,三师父、三师母。
继而,照之将大师兄陈哲扶到太师椅上,伏地磕一个响头,口称大师兄。
整个仪式进行完毕。这开创了贩夫拜师的先例,从这年,也就是大唐元和八年癸巳八月初一始,贩夫一界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派。三师二徒拜师仪式,自此成为贩夫收徒定式。
那么,阴氏接受跪拜,到底怎么回事?
此阴氏,非彼阴氏。
但二者系亲姐妹,是苌卜曲原配的小妹妹,又有一番传奇。
陈哲临来蓬莱之前,凭着智慧,审清案件。判阴氏、卜涂赐、苌南乡三人戴枷服役。
苌卜曲的家已经破了。孙子虽然已知不是亲生,但毕竟年幼可怜,苌卜曲就带上儿媳、孙子迁来老家。
苌卜曲的儿媳云氏,名镏儿,乃是云钗儿的一母同胞。
云家乃是朝歌城东云街村普通农户,生下云镏儿、云钗儿姐妹。到镏儿十四岁,钗儿九岁时,乃父就去世。母女三人孤苦无依。
当时有好心人到苌家提亲,恰好苌南乡十八岁,云镏儿虽然家贫,但也属于良善人家。苌卜曲也就同意了这桩婚事。
云镏儿过门之后,虽不是超群的能为,却也贤淑。生下了孙子苌丁儿。
丁儿现在已经十岁。不管怎么说,孩子姓苌,自小跟定苌卜曲,乖巧伶俐。此时,家中遭遇变故,就当抱养的来养。
自从苌度带云镏儿、苌丁儿迁居老家后,朝歌那边混在青楼的云钗儿,没了姐姐的羁绊,更加放大胆子。
却说朝歌城内的最大的青楼,也就是顺成坊。坊主宋翘儿,有着洛阳顺成坊的背景。
早年间宋翘儿家非常富有,早早读书习武。在她十岁左右,家道中落。父母多病,弟弟妹妹五六个。小小年纪,就为了承担家庭重任而远涉洛阳。由于才艺底子颇好,加之娇俏异常,被洛阳顺成坊收留。
经数年培养,十四岁为歌伎,歌喉宛如莺啭。十六岁为舞伎,舞姿又似飞天。十八岁为乐伎,琴音恰如云旋。二十岁歌舞乐全拿,主顾个个流连。一时间声名鹊起,响震洛阳。
二十四岁,成为洛阳顺成坊都知。王公贵族到此,喝得烂醉,宋都知也能够让他们高兴而来,尽兴而归。
此时,朝歌家中弟弟妹妹皆该成婚,于是辞去洛阳顺成坊。将私房钱悉数拿出,弟弟妹妹们全都成家立业,个个办妥。
之后,自己又开起青楼,经洛阳顺成坊许可,在朝歌城开起分号。洛阳顺成坊还派来数位歌伎、舞伎、乐伎,大力支持。
朝歌城虽然数度更名,数度变更县、州管辖,但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文人侠士不到朝歌的。百年前则天大圣皇帝敕令朝歌启动无税腊八会,更是天下商贩乐奔的第一名城。可以说,朝歌城就是大唐屈指可数的商家乐园。
因而,士商大腕,文武名士,莫不到这里寻觅歌伎、舞伎、乐伎。
青楼一曲,豪饮几壶。淇园竹海,互酬诗赋。泛舟淇水,才女倾慕。解万种风情,消百年愁苦。
云钗儿自从父亲去世,姐姐出嫁,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旋即,母亲又多病,总靠姐姐家接济,终归不是办法。于是自告奋勇,到顺成坊报名学艺。
朝歌顺成坊坊主兼都知宋翘儿听了她的凄苦,与自己有着略微相似的从前。收下她,亲自带着培养。十三岁为舞伎,缥缈如云。十五岁为歌伎,俏声绝伦。十八岁为乐伎,瑶琴惊春。
到二十岁,诗词歌赋无所不能,歌舞琴棋无所不精,成为顺成坊都知。
因姐姐的公爹苌卜曲素来不待见青楼,就这一家亲戚,却不能看好,因而她也不太往姐姐家走动。
倒是卜涂赐经常耍阔,带些酒中仙,往往到顺成坊附庸风雅。后来苌南乡也渐渐爱来,带些佳人来这里喝酒。
又说到卜涂赐,除了跟苌卜曲学得经商,并无其他才学,还不如苌南乡。偏要隔三差五到顺成坊点上几曲,还爱评价歌伎唱得好坏。其实连歌词、词牌都不懂,往往惹得文士豪杰耻笑。
还看不得别人笑话,往往借酒发疯,与人厮打。多次被云钗儿设法平息。因而,云钗儿对这个卜涂赐,极为反感。感觉他干的事,就是故意砸场子。
特别是卫县县令陈哲,让她一起看了家室丑陋。又听陈哲说卜涂赐如何设计师父,云钗儿怒不可遏,当即要陈哲重重判他。
缘何要重重判卜涂赐,云钗儿有两条理由。
一者,卜涂赐与师母弄这一出,实在让朝歌人丢尽了颜面。
二者,没有卜涂赐这番折腾,苌卜曲还在幸福中,陈大人也在幸福中。
所谓万事不可太过认真。如果家家、事事都用那面宝镜来照,哪一家,哪一县,哪一州,哪一国不露怯。一切皆由卜涂赐而起。不重判他判谁?
陈哲也从云钗儿说话中领悟了另一种滋味。因而,迅速作出反应。
却说,卜涂赐、苌南乡虽然被判,他们勾起的事情并没有完。卜涂赐与师母通,开始还能谨慎小心。几年后,索性怀了苌南乡。
就在阴氏对他百般信任的十余年间,卜涂赐又挂上了阴氏的妹妹。
苌卜曲的原配阴氏,叫阴菲儿,这个小妹妹叫阴莞儿。两个同父异母,相差二十岁。比苌南乡妻子云镏儿大七岁。
卜涂赐觉到阴菲儿年老色衰,就瞄上了刚刚十四岁的阴莞儿。带上她出入青楼,少不得到顺成坊点歌。
时间一久,阴菲儿自然能够察觉,与卜涂赐大闹起来。为了制约卜涂赐招惹她的妹妹,阴菲儿向苌卜曲告状。苌卜曲大怒,将卜涂赐暴打一顿,差点将卜涂赐赶出师门。
苌卜曲认为,这事儿还得按住。如果让老岳父和妻兄知道了,指不定将卜涂赐打死也说不定。就此,卜涂赐死了那条心,单单与阴菲儿暗通款曲。
后来,苌卜曲从认识的海带贩子里,挑了一家姓吴的子弟,卫州汲县人,使阴莞儿与他成了一家人。实际上汲县吴庄,反而离卫县比较近。加之吴家殷实,所以,两下都满意。
吴家这孩子叫吴师通,字尊教,比阴莞儿大两岁。因家中殷实,一直延师课业,文墨精通,武艺也行。
谁知道,卜涂赐趁着吴师通父子倒卖海带,不在家的空档。借口苌卜曲有事等等,将阴莞儿拉出来。大阴氏颇有心计,尚且得手,小阴氏年纪轻轻,自然也要行云布雨,帮吴师通也生个儿子。
阴莞儿迫于他的种种计策,虽然也从了他,但加着十二分小心,抵死不怀他的孩子。还好,阴莞儿凭良心为吴师通生下了一子一女。
就在阴莞儿的孩子们长到十来岁的时候。
秋收完毕,快过中秋了,吴师通在汲县城帮人买东西当账师。
卜涂赐又为阴莞儿惹下了祸根。
第022章 莞儿再嫁
这天,卜涂赐又借口苌卜曲有召唤,将阴莞儿拉出来。
苌卜曲毕竟是姐夫么,吴家人不疑有他。任由她过去。
但是,平素里阴莞儿跟吴师通说过不少卜涂赐的坏话。
当日,吴师通早早帮人家卖完东西,从汲县城回了家。
一问爹娘,说是卜涂赐将阴莞儿带出去,立时大为紧张。借了一匹马,打马飞奔朝歌城,到处找阴莞儿。
老岳父阴家没有,苌卜曲家没有,卜涂赐家也没有。能去哪里?
吴师通忽然想起媳妇说过顺成坊,快马飞奔顺成坊。果然在这里。
卜涂赐将酒来灌阴莞儿,两人喝多。点了歌,就在一个隔断小间里抱着,咀嚼唇齿。互相准备就绪,恰要行云布雨,
被吴师通劈头盖脸打起卜涂赐。阴莞儿酒醒大半,飞跑出去。
打过后,吴师通直接将卜涂赐带到他老婆面前,又经他家的人一番羞辱。然后再将媳妇带上马,回到家去。
以吴师通的处理方式,是要与阴莞儿好好过日子的。
但问题出在,这次,卜涂赐出事了。他与阴菲儿设计,要搞掉苌卜曲。陈县令案子一判,整个卫州都议论纷纷。作为苌卜曲的连襟,往往被那些毒舌拿来开玩笑。
这些玩笑话,最狠的莫过于,看那名字,卜涂赐,不吐刺。跟师母都能搞出孩子,让师父当乌龟。
你老婆那么水灵,保险不保险哪?
吴师通一想到这里,就五内翻滚。
想到阴莞儿与卜涂赐的搂抱,就又想起,会不会也这样搞了自己。
越想越疑虑重重,越想越心惊肉跳,越想越大闹天宫,死命打起阴莞儿。却不但要她交代与卜涂赐的密谋,还要她一发交代与苌卜曲有何关系。
阴莞儿虽然被卜涂赐设计了几次,但哪里与他有什么密谋。至于姐夫苌卜曲那里,这么猜疑,不辄是栽赃陷害。
但吴师通扭住那次被捉,大吼大叫,非要她招出实情。不招就往死里打。
阴莞儿彻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气得上吊自杀。
幸被儿女发现,叫人救了下来。
阴莞儿吃不过他的暴打,怒而出走。
她远远地离开吴庄后,一路走,一路寻思对策。随便她怎么打,咬牙过日子,但又觉得内心冤屈得很。如果直接找娘家人,那还不是劝她回去过日子。思来想去,那要找谁帮忙解开这个难题呢?
最说不清的在于,那次被卜涂赐设计,在顺成坊被吴师通飞马抓到。说不定顺成坊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坊主和都知肯定没少解决这类闹剧。
来到顺成坊,直接找到都知云钗儿。赖她收留卜涂赐,搞得丈夫起疑,自己狼狈不堪,有家难回。
云钗儿听了七前八后的因果,却不以为然。劝她何不就与苌卜曲成就鸳鸯。一者自己解脱疑心,二者也算是为姐姐的恶行给老苌作个补偿。
阴莞儿看她这样说,看起来顺成坊的确经常帮姐妹们处理这类事务,果然有几分道理。
便问:“妹妹,娘家人那里怎么交代,又如何能让苌卜曲接纳自己?”
云钗儿告诉她,须如此如此,只管去做。
“即便不予收留,还有我姐姐带着孩子,随苌卜曲住在一起。你们可以将就着生活下去。”云钗儿又将姐姐云镏儿的情况,与阴莞儿说清。
阴莞儿思来想去,也只好如此。将她所说,记在心上,立即行动。
从顺成坊出来,直奔娘家,就将此事原原本本说与娘家人。
娘家人果然劝她,还是回去过日子。当即不便回,可以住几天再回。
阴莞儿也是个烈性子,哪里还听劝,索性喊叫去找姐夫苌卜曲。
娘家人实在无奈,就托了中人去吴家相告,让他家出一张字据。
吴家人一看,事情弄到这一步,纯粹因为疑心造成的这种恶果。
没有办法,写个字据,就写上因为起疑而分,悉听阴莞儿另嫁。
阴莞儿一路打听,经苌春花拿出父亲的地址,直奔蓬莱县而来。
到了大楸树下的贩望村,阴莞儿见到苌卜曲,说明吴师通暴虐,自己不甘。苌卜曲劝她好生休息,冷静一段再回去过日子。就算来这里走亲戚,玩耍一阵。
气得阴莞儿大发雷霆,将吴家文书一亮,怒道:“此事因你苌卜曲看卦捉精而起。他吴家又咬定我与你不清不白,非要我招出与你私通。无中生有的事,叫人如何招认,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如今,我阴莞儿无家可归,你苌卜曲要是不收留,马上就跳进平山河,再也不看阳间一眼。”
苌卜曲被他这一通说辞,搞得无可辩驳。一时间晕头转向,哭笑不得。云镏儿过来劝住她。苌卜曲让孙子叫来大哥望云端、二哥范朱公。
范朱公听到,抚掌大笑,大呼:“天送一个妙人儿当老婆,缘何犹豫?”
就这样,当即收下阴莞儿。
被范朱公安排,随即着望高之写好合婚书,带上他们,到蓬莱县署,找到东厅尉。东厅尉看了吴家文书,听了苌卜曲、阴莞儿各自情形,以为可行。又着礼房的吏员,为他们的合婚书钤了印。
回到贩望村,范朱公指挥,早已摆好婚宴。三家老少连同陈哲,一起热热闹闹,当晚就将他们送入洞房。
说道陈哲的三师母阴氏,牵出这一大堆。
白马五义中,二哥望高之派遣五弟牧雨,飞奔白马县,给大哥谷梁广送信,要他给薛刺史说情,是何结果?
就在陈哲、望准通师兄弟八月初一拜师之后,八月初九,牧雨打马而回。
牧雨果然办事利索。他不但带来了大哥谷梁广的书信,而且带来了滑州刺史兼义成军节度使薛平薛坦涂的亲笔信。
却说牧雨七月中旬去白马县送信。
一到地方,大哥谷梁广就问,二弟父母双亲对于他投笔从戎,决议如何。牧雨掏出书信,让大哥自己看。
谷梁广高兴异常。当即带上缭云、缭相、牧雨一行,到滑州帅府,拜访薛尚书。经辕门牙将通禀,薛尚书接出帅帐。
薛平,字坦涂,太保平阳郡王薛嵩薛薛尹之子。生于玄宗朝天宝十二年(即公元753年),一生三领节镇,八十而终。累封韩国公,以司徒致仕,逝后赠太傅,谥成肃。
代宗朝大历三年,薛平十二岁,出镇为磁州刺史。除了始皇帝嬴政为秦王时所封甘罗之外,他就是史上第二个十二岁高官。其才略、德望,自有他后来的赫赫功勋为其背书。
此时,乃大唐宪宗朝元和八年(即公元813年),薛平六十岁。已做过三十年南衙宿卫。
但见辕门外,门旗二面,九幅红绸制作,旗杆高耸,上有涂金铜龙头。
左边大旗是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义成军节度使、滑州刺史、郑滑颍等州观察处置使。
右边大旗是七尺二高,五尺四宽的老大一个薛字,振动乾坤。
辕门内,龙虎旌一面,两班侍卫刀戟森森,六纛鲜明迎风猎猎。
虎帐中,排开节一支,金铜叶做成,更有麾枪二支、豹尾二支。
此所谓双旌双节仪仗。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威仪极盛。
再看他身着绛紫袍,腰系金玉带,生得玉面雪肌,上颌八字须,下颌、双颊三绺,须发黑亮,英气逼人。一侧高挂银盔银甲,惯使吕温侯方天画戟。门外立起白马白旗,爱学曾祖父白袍将军。
战阵中呼喝如雷,帅帐里用兵如神。既有祖先的骇人武功,又有本身的超绝能为。叛军皆曰:一挨薛坦涂,便是血一滩。
看他才是大唐将帅中天神般的存在。全不似日夜操劳的老帅,倒好像武科逞威的健将。
牧雨看罢,好一番慨叹。
第023章 尚书揽才
白马县令谷梁广参见毕,先说了公干事项。
就如何配合薛尚书,输送兵源,招募女兵,筹集粮饷等节亲口说明。
书中代言,大**营中,对于节度使这样的节镇大帅,如果在京中有职务,皆以京中职务敬称。薛元帅乃检校工部尚书,因而被称作薛尚书。
继而将缭相推出,特别说明招募女兵乃是他的谋划。
薛平大为高兴,将薛燕薛锦屏叫来帅帐,让县令夫妇团聚一回。
等他们夫妻说了些衷肠。薛尚书坐于帅帐正中,说了他的举措。
已将破之功劳呈报兵部,荐举破之的书呈也同时发去了吏部。如果不出意外,破之将改任卫州黎阳县,或依旧东厅尉,或迁县丞。黎阳县与滑州及白马县隔着黄河相望,届时,本镇尚有计较。
至若破之升迁与否,要看吏部考功司如何推定,不要怪他。
缭相听薛尚书这样一说,当即感动得泪眼婆娑。
深感薛尚书为人公忠与体恤并有,谋略与勇武兼得,至为敬服。
缭云也千恩万谢。一介平民,能得到当今万岁股肱之臣提携,实在是大喜过望。她心下暗暗打个主意,拉住薛燕、牧雨,姐妹们窃窃私语。
谷梁广又将今年明经及第的望凌通,向薛尚书举荐。说明望凌通在白马县校军场的上佳表现,他不欲枯坐官署,情愿上阵杀敌。
薛尚书当即表示欢迎,既然明经出身,正是军中缺乏的人才。
谷梁广看薛尚书如此豪爽干脆,就将望凌通写给自己的书信,递给薛坦涂。又将自己的荐书也一并呈上。
薛坦涂看毕,当场提笔,亲修两份荐书,盖上义成军节度使印信。着飞马入京,报兵部、吏部。
进京之路,出了滑州、郑州,再往西走,盖因吴元济叛军袭扰,极难短期通过。需要绕道,一绕就是千里之余。
薛尚书让谷梁广等耐心等待。
看天色已晚,薛尚书安顿谷梁广等,在义成军大营住下。
当晚,薛坦涂于帅帐摆起宴筵,相酬白马县令谷梁广、白马东厅尉缭相勋劳。账下数名大将陪坐,薛燕、缭云、牧雨亦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薛尚书兴起,要谷梁广这个才子县令来点下酒作料。谷梁广爽利答应,正要说他的酒令。
薛燕、牧雨赶紧向缭云使个眼色。
缭云看清,起身对薛尚书道个万福,又对众将一一施礼。截住谷梁广的话头,说道:“蒙尚书大人对舍弟垂爱,小女子将在京兆的本事,拿来献上尚书大人及众将,一表虔敬之忱,二为饮酒助兴,不知尚书大人允否?”
薛坦涂环视一圈,将目光落在谷梁广这里,笑道:“既是破之的姊姊,又是经纬的侍卫。当下由经纬执掌酒令,我看还是经纬发话。”
谷梁广掸衣而起,一圈施礼,告曰:“既然这般说,下官向尚书大人和众位将军说一个活掌故。各位可知长安歌仙否?御赐歌仙缭云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正是缭云。缭相者,缭云之弟也。”
薛坦涂大为惊异,也起立抱拳:“本镇不知御赐歌仙驾临,还望海涵。原以为歌仙缭云,缭云乃比喻其歌声婉丽。岂料真名实姓缭云。这可好,我义成军将帅今晚得享御赐歌仙献艺,乃是天大的幸事。”
众将纷纷起立,齐声高呼:“歌仙垂青,天大幸事。”
缭云朗声道:“更有同门师弟牧雨在此,我等一起献艺。”
大家欢声雷动。
缭云舒展歌喉,上来一曲岑嘉州的军旅名作《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第一句唱完,就是众将一连声的叫好。
此时,缭云早已将瑶琴摆起,和弦而弹。帅帐之内,顿时弦乐飘飘,仙歌袅袅,惹得外面牙将、远处哨卫纷纷侧耳倾听。
歌声一停,大家纷纷向缭云敬酒。一番豪饮,牧雨接替上阵。
此次滑州义成军前展演,薛尚书赞不绝口。越发对缭相多加关注,自然谷梁广、望凌通等也深受影响,此是后话。
牧雨的一番滔滔不绝,惹得望凌通心下好一顿热乎。
望家父母及望凌通妻子李氏,对于这个妹子,更是另眼看待。人家能跟定咱家望凌通,出力这么大,真是上辈子积了德。
这八月初九,果然是个吉日。
望家老少一起上阵,将牧雨围在中间。宛如众星捧月,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将薛尚书关切,悉数吃进肚子里。
又说起尚书风采,无不吃惊咋舌。整六十岁,居然还是个高富帅外加勇武神的样子,可不就是大唐人物的代表吗。
二叔范丹、三叔苌度两家也都跑来,乱哄哄大呼小叫。为望凌通高兴得一个个合不拢嘴。不免又动了酒肉,一通豪饮。
饮宴中,牧雨看到新三婶阴莞儿,不知究竟。望凌通给她介绍。
牧雨玩笑道:“三婶如此娇俏,难怪人家吴师通多心。将来三叔可别也闹心啊。”
“胡扯啥呢?三叔的度很长么。”高之狠狠瞪她一眼。
吓得牧雨一缩脖子。但一想不对,他也在开三叔的玩笑:“还瞪人家呢,你说的啥子?”
苌卜曲名字叫苌度,可不度很长吗。惹得满屋子哄堂大笑。
转眼过了中秋节。这天就到了八月十九。
刺史府快马来到平山之下,直奔贩望村。后面远远跟着一队人马,仪仗整齐,鼓乐齐鸣,威风凛凛而来。这么正式吗?
快马到了贩望村口,问了望凌通门首。打马到了跟前,滚鞍而下,厉声高呼:“大唐天子敕旨下。请望凌通望大人更衣,刺史大人马上就到,准备接旨。”
牧雨恰在门口洗衣,将大木盆往一边猛地一推。去你麻的,不洗了。
忙不迭高喊:“二哥,二哥,望高之,望高之,快点,天子敕旨到了。刺史大人亲自来下敕旨啦。”
望高之这会儿正在扫院子,将扫帚一扔,赶紧进屋换衣服。牧雨和一家老小也都连忙更衣,纷纷到院子里,准备接旨。
片刻功夫,登州刺史姬杵姬考击,从佐从中乘马而来。
他头戴平巾帻,手按仪刀,腰系金带,浅绯大袖襦,浅绯大口裤,着蹲裆铠,适裆甲,脚踏高头履。果然仪态威严,人人见而加敬。
姬刺史佐从都有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事,还有七曹参军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等。
姬杵来到望家,直趋正堂,端正立于八仙桌前,理一下平巾帻,掸一下浅绯袍,朗声高呼:“望凌通接旨。”
呼啦啦,望凌通领首跪正,望家老少分跪于其后。
“臣望凌通听旨。”望凌通应道。
姬杵从扈从手中接过一个金丝楠匣子,拉开金丝,请出敕旨。
只见黄纸耀眼,徐徐展开,一字一顿,郑重宣道:
“门下:卫公行伐,英公佐察。薛镇惜才,荐举贤达。相州隆虑县望霄长子望凌通,癸巳科明经及第。文武兼备,英姿峭拔。可封义成军行军司马,品翊麾校尉。着即施行。谨言。制可。元和八年月日。
“敕旨宣毕,望凌通领旨谢恩。”
望凌通等伏地叩首,再拜而朗声曰:“臣义成军行军司马望凌通领旨。谢天子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已毕,望凌通等纷纷起身,接过敕旨。细细看罢,收回楠匣。
又对刺史大人一揖到底:“高之不才,烦劳刺史大人不辞风尘,前来传旨,谢过大人。牧雨,快为大人的各位佐从看赏。”
考击晃动高之双肩,哈哈大笑:“恭喜贤弟,获吾皇万岁敕封,愚兄也欣喜莫名。你我兄弟,还说什么赏。愚兄代你美言几句,也就罢了。
“今番做了薛尚书佐使,别的不说,讨杯喜酒,还是当仁不让。”
第024章 司马赴任
“好好好,多谢兄台想得周到。”望凌通向他再施一揖。
他转身道:“爹,娘,摆开盛宴,登州将官悉数请入上座。”
望高之一通安排,全家忙不迭准备酒宴。
范朱公、苌卜曲两家早已闻听,也都纷纷赶来门首相望。
望云端、伍氏夫妇高兴得老泪纵横,相迎两位兄弟进来。
三家老少忙碌起来。不消半个时辰,屋里屋外拉开六桌,喧嚣饮宴。
饮宴之中,又出现一段典故。你待怎讲?
登州刺史姬杵姬考击坐于首位。两边所陪,左侧是新封义成军行军司马望凌通望高之,右侧是卫县令陈哲陈智之。再就是朝歌三贩,望准通等。
登州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事、七曹参军及快马等在另外的三桌。
朝歌三贩家小另开两桌。
贺喜望凌通的酒喝到颠三倒四,陈哲敬酒。难免互相通名,就此结识。刺史大哥听陈哲治政,颇为欣赏,意欲效仿薛尚书,举荐他在登州任职。而陈哲对为官旧事,鄙夷气愤,抵死不从。
这样的士人,刺史姬杵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哪一个不是巴不得被举荐,他却如此愤愤然。这就引起姬杵极大好奇。
陈智之将自己领悟贩夫之道,拜三师等情节,一一禀明。
尤其对神农大帝的论说,姬杵大为骇异,以为神妙无比。姬刺史就于酒宴上与智之相约,他可以随时到登州府做客,还要听他的殊异见解。
饮罢喜酒,姬考击带领登州刺史府一干佐从,告辞而去。
家中把来皇帝敕旨颠倒来看,纷纷过来细品个中寓意。
曾任卫县令的陈哲,将敕旨行文、朱批、传旨之事,一一说来。
敕旨起首“门下”二字,乃门下省。
皇帝敕旨由中书省的中书舍人起草,中书令审核,上呈皇帝。
皇帝许可的话,用朱笔在最后的“制”字下,批一个“可”字。
皇帝朱批过敕旨,再转到门下省审核。门下省的长官是侍中大人,他没有意见,就算最终通过。侍中不同意,就只好搁车。
因而,敕旨开头“门下”二字,是皇帝对着门下省授意。
这样转几道手,敕旨才算过关。门下省再将敕旨转到尚书省。
尚书省管着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令及左右仆射,也就是宰相,见到皇帝敕旨,哦,封望凌通做行军司马。归兵部管,于是宰相将敕旨立即转到兵部。当然中书省的中书令、门下省的侍中,也都是宰相。
兵部尚书或者侍郎派人送往邮驿。
再经邮驿送到登州。
登州刺史看到是敕旨,这可是重要事项,得亲自处理,就会亲自传旨。
如果册封王公,将由皇帝身边侍卫及太监,顺邮驿道路过去传旨。
如果敕封高级官员,将由六部派人传旨。各道及大州节度使、中央军节度使、上州刺史的调动、升贬,会有侍郎一级大员传旨。
本敕旨由于是中下级官员的敕封,不需要中书省草诏。
薛尚书属于兵部外镇,他要的人,自然由兵部起草。
然后移交吏部。吏部核实该员出身,递交中书令。
中书省无疑义,呈皇帝御批。
再转门下省,再到吏部,再转兵部。
本敕旨中,“卫公行伐,英公佐察”,这是我大唐两位开国巨擘的典故。
卫公,指凌烟阁巨擘李靖李卫公。英公,是凌烟阁巨擘李绩李英公,即徐绩徐茂公,被皇帝赐姓李。
这两句是说,李卫公出征,有李英公当他的助手。
用了这个典故,接下来“薛镇惜才,荐举贤达”两句,是说薛尚书薛坦涂爱惜咱是个人才,进行了荐举。这是兵部、吏部表明所选将佐的来源。
品翊麾校尉,品阶在从七品上,属于中下等县的县令之位。
敕旨最后,看看这个制可的“可”字,是红字,乃当今吾皇万岁朱批。
敕旨装在楠匣之内。打开楠匣,更有兵部所给的鱼符一半,出身一纸。
给军官本人的这一半鱼符,乃右符,左符存在兵部。
出身之上,列明籍贯,祖父母、父母、本身及妻,科考所中科目,敕旨封官何职等项。
自此后,望凌通被皇封为行军司马,乃义成军将佐,薛尚书左膀右臂。
额滴娘呀,当今万岁封个官,还要经中书令进呈,还要侍中审过,全不是百姓所想的,皇帝想怎么封就怎么封。真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
这敕旨、右符、出身三件,乃官员的命根子,需要特别保管好。
望凌通这去上任,要与原任行军司马进行交接。义成军行军司马的印绶要交给咱,要交待清薛尚书给行军司马的职权范围是啥?哪些该管,哪些该什么部门什么人管。
还要交代,办结的公事有多少,待办、急办的是什么?
下属都有谁,他们的呼声、问题是啥?
所办的要件,如连续性很久,几任接力办,要特别交代已经办到什么程度,继续办该怎么干。如交接的原任官员属于被贬的,早已挂印而去,新任的就只好自己调查,该干啥不该干啥。这个就很麻烦。
经陈哲一番交代,望云端开起玩笑:“原以为当官了,就什么都好了。谁知道这么麻烦。”
陈哲呵呵一笑:“当官的事多了去了,可不让咱去吃干饭的。别说当清官难,就算当个糊涂官,需要处理的事情也照样焦头烂额。”
范朱公若有所思:“真是的,不管干啥,都有说不尽的道道。老天爷让咱站到哪个位置,就成了**,停转了,就完蛋了。”
苌卜曲捣他一家伙:“啥叫完蛋了。瞎扯啥呢,海带还要再贩五十年。”
阴莞儿凑趣:“再贩五十年,恰好一百岁,那还不成贩精啦。”
他们互相缝补一顿,一屋子人被逗得乐乐哈哈。
“贤弟,近日打点行装,准备走马上任。”陈哲提醒道。
一说到这里,整个望家一片沉默。老太君伍氏抽泣起来,长媳李氏来扶她,长孙九州依入祖母怀中,伍氏非但没忍住泪奔,反而哭出声来。
儿子、儿媳、孙子都要走,都是心头肉。这要多久才能说句话,要多久才能见一面。
陈哲又将大唐官员休假制度作了说明,一年中累计可以休假三个月左右。包括旬休、丁忧、省亲、节假、事假、病假、丧假、赐假,新官上任或者官员异地调任,三十天至八十天。所以父母不随行的,大可不必担心。
这一说,老母亲破涕为笑,说道:“就是让跟去,也不想去。恰在这贩望村住得习惯了,又要搬家。高之如若调动,还要跟着搬家。一把年纪,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乡里远村耆老闻听这边喜讯,都纷纷来贺,也一一招待。
约略过了五七日,携陈哲、牧雨到登州辞别姬大人。姬杵设便宴招待,把酒言欢。陈哲由此与姬杵相交日厚,成为莫逆。
别过姬刺史,顺带买了一乘马车。到大楸树下贩望村,将各种所需物品装上去。
次日一早,高之携夫人李氏、子九州、五弟牧雨,一行四人,别过父母、二叔、三叔,一路赏景访友,望义成军而去。
于路心情大好,吟诗作赋,不日到了滑州地界。
这天申时将过,到了滑州城外,早望见辕门外两面举天的门旗,硕大的薛字招人喜欢。
到了辕门外,将右符、出身拿出,牙将立时向内报去。
不多时,薛尚书顶盔贯甲,率众出迎。左边是副使、支使、判官、推官一班文官,右边是押衙、虞侯、兵马使一班武将。
“司马大人到来,也不早早知会,有失远迎。”薛尚书笑吟吟抱拳。
望凌通哪敢怠慢,几步上前,立时跪倒。
喜泪奔涌而出,叩首谢曰:“小生蒙尚书大人抬爱,才有今日。知遇之恩,九死难报万一。”
第025章 黄河大汛
薛平上来扶起他,上下打量。
哈哈大笑:“快快请起。那都是当今天子英明,才能拔贤才于郊野。贤弟果然英姿峭拔,今日就任义成军,义成军之幸,朝廷之幸。”
李氏、牧雨、九州来拜薛尚书及众位大人,被薛尚书扶起,让进帅帐。
薛尚书吩咐牙将,快马加鞭,叫白马县令谷梁广带上歌仙缭云,过来与望司马接风饮宴。又叫来薛燕,一起相会。
白马县署距离滑州治所,相距区区三里,只是几道街。
不到一刻钟,谷梁广、缭云来到。进到帅帐,弟兄们见过,缭云又与二嫂李氏见礼。李氏也与大哥谷梁广、大嫂薛燕见礼。九州过来,拜了大伯谷梁广、伯母薛燕、三姑缭云。
薛尚书笑道:“望贤弟来得好快,兵部牒报到来,尚不足半月。”
谷梁广说道:“二弟初次为官,没有玩耍。老官油子,就不会这么快了。”
众位哈哈大笑。薛尚书又叫众将官与望凌通一一相识。
牧雨拉上缭云,与薛燕、李氏在那边嘁嘁喳喳,说些体己话。
独不见四弟缭相,却在哪里?原来,缭相经薛尚书举荐,果然移任河西的卫州黎阳县,升为县丞。
这边,谷梁广已经纳缭云为妾,举行过婚宴。
不多时,帅帐摆起酒菜,为望凌通接风洗尘。
少不得又是歌仙助兴,把帅帐轰得热闹非凡。
李氏、九州母子第一次听缭云歌声,如此妙音,惊得忘了吃菜。
一连数日,望司马接掌职事,了解军中详细及郑滑各县军情。
重阳节休假一天。
九月初十这天一大早,薛尚书升帐。两班分列文佐武将,商议军情。
恰在此时,牙将来报:“黄河大水漫堤,极其危险,望尚书大人早做决断。”
判官乌寺任说道,滑州城西二里就是黄河。这一带天气,春也旱,夏也旱,却是秋雨厉害。每年秋季,黄河都会大水漫堤,义成军马号、粮仓、甲仗库无时无刻都处于水患之中。
薛平薛坦涂朗声道:“休要惊慌,待本镇察看详细,再做决断。”
一干人随即出帐,各人骑马望黄河河堤而来。察看滑州西城墙外,黄河水势浩浩荡荡,暴涨数尺之高。
马号、粮仓守将已经在这里,指挥士卒打桩夯土,加高河堤。
望凌通看这水势,一望无边都是黄汤,心下骇异非常。看薛尚书脸色,也沉重凝滞,一脸不悦。
却说黄河水患,历朝历代都叫当皇帝的头痛不已。
尤其是黄河下游,不消百年,河床高可数丈。岂止漫堤,到时候必然决口。因而,在太行山以东屡屡改道。每次改道,都让这一带淹没殆尽。
而太行山以东历来又是华夏粮仓,不只是使得民不聊生,任意一个王朝都会因为粮食奇缺而天下大饥,被活活困死,断无延续江山的道理。
这隋唐之际,黄河下游从洛阳北面的泌阳,直冲东北而来。一路经汲县,到滑州城北,濮州城北。再到博州城南,德州城南,棣州城南,向东入渤海。
此时,薛坦涂等义成军将士镇守的滑州,恰在黄河紧要折转处。
薛尚书下马而行,边走边探问路遇的百姓,获取尽量多的信息。
步马兼程,直到黄昏,才走完滑州境内八十里黄河大堤。
是夜,挑起灯烛,于大帐之中商议应战河汛事宜。
望凌通经过细细思索,起而建议:“尚书大人在上,下官以为,黄河之事,古来为朝廷大计。应战河汛,举滑州之力,也只能解一时之危,却不可得长久之治。”
薛尚书当即点住他:“望司马心中作何想,无论涉及到多大的局面,尽管道来,本镇自有道理。”
望凌通见主帅如此魄力,心中一振,说道:“古来治黄,动辄涉及无数州县。欲河汛不淹滑州,仅局限于滑州本境,断无治理可能。
“因此,下官以为,需派出至少两路人马,一路限期摸清黄河北岸卫州黎阳的水势、地形,一路摸清上游卫州汲县的水势、地形。将这两地情形摸透,再综合施策,必能稳住黄河,成就百年大计。”
薛平赞道:“就依司马所说。传令:司马望凌通带一路,到黎阳调查,判官乌寺任带一路到汲县察看。皆限五日回报。所带钱粮、军马等项,度支王出进要足额供给。违令者,斩。”
望凌通、乌寺任、王出进接令,众将纷纷应诺。薛尚书退帐,各自休息,明日出发。
望凌通缘何有如此思路?
他祖籍隆虑,打小就跟随父亲跑朝歌城的腊八会。平日贩运斑竹,量大皆需船运,因而对这一带的河川地形了如指掌。
他早已知道,殷商时期,朝歌以东不远就是黄河,那时候的黄河经黎阳城东绕而向北。与我大唐此时的黄河河道却相隔数十里。也就是说,殷商时的黄河,此时向东滚了几十里。
这一带黄河及沿线情势,朝歌属于卫州,朝歌正东不足百里之内,就是卫州黎阳、滑州及白马,而黎阳与滑州之间,现今隔着黄河。上游更有卫州的汲县,垮着黄河两岸。
要彻底治好滑州河汛,涉及两州数县,不可简单从事。
到了家中,九州已经睡下。李氏、牧雨都围过来,问今日退帐如何到这么晚。高之说起军中大概,如今河汛吃紧。自己建议如何处置。
李氏说道:“夫君,为妻看来,要彻底治理滑州河汛,势必动用无尽的物资。当速作安排,让父亲大人早早备些竹竿,届时薛尚书急用,不必发愁。”
“夫人见识,非同凡响。愚夫这就修书,让父亲早作打算。”望凌通当即拿起纸笔,修书一封。要父亲多备斑竹,于黄河西岸随时听用。
牧雨说道:“二哥,小弟以为,还有一件,需要早作安排。看薛尚书魄力,一旦启动大规模治黄,阖州粮草必不够用。河汛已有近月,河堤早已泡烂。万一滑州粮仓被淹,届时,粮草更加紧张。也要提前知会附近州县。”
望凌通点头称是:“是啊,薛尚书出镇滑州,乃三十年南衙宿卫出身,什么力量调动不了?此番以军令治理河汛,可谓前无古人。肯定已经想好,必要大动干戈。夫人和五弟所思,都是为尚书大人解忧的大计。”
他说的没错,薛坦涂南衙宿卫三十载。上至当今万岁爷元和皇帝,下至宰执重臣,乃至文武百官,哪一个不给他二分面子。就怕他不想干事。他要想干成一件事,决计能行。
望凌通再写呈文一篇,交薛尚书,就粮草之事,早作安排。
次日五更刚过。
望凌通到兵马使处,带出健卒一伍,战马七匹。将行军司马及名号旗帜打起。又到甲仗库,领了盔甲,兵器。五卒皆用佩刀,无需别物。高之喜用虎头枪,黄骠马,铜盔铜甲。均按出阵模样结束整齐。
为啥是七匹战马,五卒各一匹,自己一匹,还要给牧雨一匹送信。多出一匹马,于兵马使处,说是背驼物品。
又到度支王出进那里,领取纹银二十两,开元通宝二十贯。五日之内交令,到时候用不完,悉数退归。
五卒随他打马到家中,准备到黎阳调查。
望凌通又将书信与呈文交给牧雨,给她两贯路费。要她将呈文递交薛尚书,书信火速送往登州,交到父亲那里。
牧雨答道:“好久不见四哥,先将呈文送尚书大人,再与你会合,我也要随你去一趟黎阳。见过四哥再去登州不迟。”
第026章 衔命黎阳
望凌通略作思考,允诺道:“就于前头白马渡等齐。”
李氏收拾了一包物品,要牧雨交给公婆,聊表孝心。
牧雨应声而动,简单收拾,打马而去。
望凌通一行六人,擎起义成军行军司马及望字旗。不消两刻,就飞驰到了白马渡口。片刻间,牧雨来到,会合已齐。
牧雨说薛尚书大致看了呈文,对二哥的未雨绸缪,大表赞赏。望凌通一笑带过,来寻渡官。
白马渡口乃白马县管辖,此处乃官民合渡,是黄河沿岸知名的东西向大渡口。向西通往卫州,可到黎阳、朝歌、汤阴等地。东渡黄河,自然就是滑州乃至郑州各地。
到了白马官渡,将义成军令箭和行军司马兵部右符亮明。渡官忙不迭见礼寒暄。望凌通向伍长一使眼色。伍长眼尖,将渡官拉过一旁,将手心一窝开元通宝给他:“望司马让兄弟喝酒。”
渡官将开元通宝怀了,他一招手,过来一条大船。渡官递给船长一个凭签。船长通名刘德西,倒也爽快,吆喝一声,立即开船。
大船将他们摆到黄河中心,晃荡不前。望凌通再向伍长使眼色,伍长看到,递给船长刘德西一手窝开元通宝。
德西笑曰:“兄弟们再来,只消呼我。”
不一时,刘德西将望司马一行渡过黄河西岸。
到岸,望凌通向刘德西自告官职、名号,随手递给他一粒散碎银子,告曰:“兄长司渡辛苦,但少酒资,下官足够。”
船长刘德西一连声陪笑:“司马莫怪,黄河河伯自古不认鬼神,日日需要投币。小可也是无奈。下次渡河,就不需这等做法。”
望凌通微微颔首,笑道:“河伯掌故,下官如何不知。下官首渡,必须打点河伯。开个玩笑,难不成有人打了下官名号,也可以渡河么?”
船长刘德西连连后退,单膝跪倒:“小的所说河伯旧例,断无一句妄言。司马亲友渡河,只报司马名号、属曹属官,小的自会摆渡。”
“原来如此,望某谨记刘公教诲。”望凌通拱手一揖,上马而去。
从白马渡到黎阳县署,弯弯绕绕,打马探问,约略一个时辰,到了县署。牧雨飞马去报。
不一时,四弟缭相带了黎阳县东厅尉、西厅尉并牧雨,来迎二哥。
九位骑马缓行。马上招风,说话皆用喝喊,一路高声,笑笑哈哈,到了黎阳县署。
黎阳县令公猛率六曹迎到县署门口。望凌通下马相见,笑谈而入。
公猛,字伯勇,益州新都县人。仅二十二岁,比县丞缭相还小一岁。
他虽然人高马大,看模样只有十七八岁。打问一遍,人家可是元和五年庚寅科的进士出身。.asxs.就是县丞,恰恰过去三年,今春已迁黎阳县令。
公伯勇高挺峭拔,满脸鲜肉。唇边略有数髭,聊聊装点门面。乌纱帽下,双目清秀。设若换成女装,比牧雨还要秀气。
难怪牧雨一见,就与他喋喋不休,说起没完。叫望凌通好笑。
进到县署之内,几位谈笑风生。到县署后邸,入公伯勇官宅。
早已交未牌时分,一仙女飘飘出迎,与望司马道个万福,让各位进正堂落座。各位看这仙女,与公伯勇样貌一般无二,恰似双胞胎的样子。
但主人没有介绍,没一个敢胡乱言语,无法称呼。一时尴尬不已。
公伯勇望仙女略微施礼,转而对来客笑道:“望司马,幸勿见怪。萱堂年庚三十有八,讳瑶香。外祖父本皇室贵胄,偶犯律条,数族担承。萱堂怀子而逃,幸有伯勇今生。虽顽劣,略奉孝。”
“额的娘呀,这仙女竟然是他娘。”牧雨凑在二哥耳边,好不惊奇。
望凌通何曾见过这等母子:“就是,忒年轻了,吓得我不敢说话。”
难怪公伯勇生得如此风流倜傥,看人家母亲便知一二。
额的娘呀,他外祖父既然是皇室贵胄,那,他娘也是大唐皇室李家的,叫个李瑶香。公猛外祖父犯罪,殃及几族,李瑶香怀着公猛逃掉。
现在公猛长大,进士出身。这一通骇人听闻的家世,被他轻描淡写带过,足见皇室之中,对此无妄之灾,司空见惯。
再看伯勇母亲,叫望凌通实在吃惊不小。比之公伯勇长得更为秀气。不,而是比牧雨长得更要秀气。
难怪公猛对他施礼,又这样自曝。他自知母子相貌惊人,怕人误会,赶忙说清。
寒暄已毕,望凌通所带五卒告退,西厅尉带兵曹去安顿他们用饭。东厅尉有事告辞,余曹皆散去。
公猛让望凌通坐了上座,自己坐于八仙桌下首。缭相坐在他的旁边。这边,牧雨随二哥坐了东墙一把椅子。
李瑶香却把眼来探看望凌通,望凌通也约略看到了她的眼神。似乎她那眼神带有黏性,望凌通心下惊怵,转而望公猛打哈哈:“公大人,裨将前来叨扰黎阳,既是公干,也是私情。因此,没有公函。”
公猛答曰:“望司马莫要再称下官为大人。有何吩咐,黎阳县但凭驱使。有缭县丞仁兄在座,就能替我做主,万勿客气。”
哦,看起来,老四给他说过白马五义这档子事。
望凌通也就不客气了,单刀直入:“公大人,如今黄河大汛,滑州危在旦夕。薛尚书将令,要裨将来黎阳,看黄河的古今关联,调查清楚,也好治黄。既是卫滑两州大计,也是为当今万岁分忧。”
“尚书大人所思,乃是百年大计,圣上定然允诺。若治黄需要,黎阳县断无推辞之理。城东大伾山下,就是黄河故道,此处尚有镇河的大佛一尊,略逊嘉州大佛。今日已晚,明日带司马前往查看。”公猛侃侃而谈。
看样子,公猛虽年纪轻轻,果然满腹经纶。对我大唐域内掌故,了如指掌。一县有官如此,不愁百姓无福。
望凌通赞曰:“公大人公义为本,裨将颇为佩服。尚望公大人抬爱,四弟在你麾下,务要多加教谕,早早似你这般韬略。”
公猛笑道:“司马多虑,下官与你家四弟虽相识不久,却情同手足。所思所想,看看相恰。缭左堂才气,定能造福黎阳。”
缭相起身一揖:“蒙公大人抬爱,下官才可以略微施展。今后必将相报知遇之恩,终生不渝。但有违逆,任凭神灵处置。”
公猛笑道:“缭左堂,你我一令一丞,皆受皇封,哪里有什么知遇之恩。但凭公心,百姓之福。”
牧雨听明白了,哦,他们三个的品性**不离十,一个德性。酸不拉几,搞啥名堂。
她出来捣乱:“哎呀,别拽文词啦,有酒没有,喝几杯叫我赶路。”
公猛打量她美若天仙,怎能说出军中女将的话语。转而一想她所说意思,不禁哈哈大笑。望凌通、缭相兄弟也都笑起来。
正喊着要酒,李瑶香早已进来:“望司马,丫鬟准备好几个菜,不成敬意,这就上来。”
话音一落,两个丫鬟已经端进来酒菜筷碟。
望凌通看县令家并无别人,一发请公猛母亲落座,一起用酒,互相说话。
一屋子年轻人,越喝越畅快,越说越投机。牧雨喝到性起,又亮起歌喉,惊得公猛目瞪口呆。
他也酒性发作,一发取出瑶琴,合拍而弹。
望凌通歌喉不济,抽出佩剑,与他们伴舞。
缭相不甘寂寞,也取出来公县令笛子吹奏。
这四个好不尽兴,惹得李瑶香也动了念头。
但见她出手,果然不凡。
第027章 黄河故道
李瑶香用什么镇住了几位?
她却颇善霓裳之舞。但见她:
身着天蓝薄绸长裙,拧腰转踝,宛如九天仙女灵动。
腰系桃红丝绫束带,酥胸翘臀,哪像一子人母姿色。
玉颈轻旋,粉肩翘耸,舞姿恰似丹青,彩绘松龄鹤仙。
葱指输电,藕臂飞蛇,妙手正像淡墨,素描梅爱兰恋。
她和着公猛琴音、牧雨仙歌、缭相神笛、高之剑舞,顷刻间满室生香。五人互动,个个才艺绝伦,宛如五仙荟聚,叫人叹为观止。
数曲歌舞既毕,李瑶香轻舒妙手,擦去微微香汗。要去内室换衣,不小心脚下一松,仙躯崩翻。恰在高之面前,被急忙扶住。她微撩凤目,一束穿心亮光抵入高之脑际。
高之轻摩她蛇腰,微微轻语:“小母瑶香,果有奇香。”
李瑶香显得娇羞异常,急忙起身,飞入内室。哪像个三十八岁人母,却似个二八佳人,真正令人骇异非常。
翌日一早,公猛本要陪定望凌通看大伾山镇河大佛,到前堂看,黎阳县又有公干。回到家中,正在踯躅不决。
李瑶香看他表情,知他公务缠身,立即补台:“你有公务在身,叫我陪他去看大佛和黄河故道。”
“母亲所说,恰好为子解围。”公猛吩咐一个丫鬟跟定。
牧雨也见过了四哥,洗漱、用饭毕。别过二哥,县令大人。打马还奔白马渡口,往登州送信。
望凌通一行,由李瑶香带着,出了县署,到东山。这里就是大伾山大佛。这尊大佛,被称之为八丈佛爷七丈庙。佛头比庙还高一丈,乃天下奇观。
民谣:八丈佛爷七丈楼,佛爷坐在坑里头。也是说的这里。
这尊是一躯善跏趺坐式大型弥勒佛像,属于天宁寺。雕凿于十六国时期羯族首领石勒所建的后赵。是为了镇黄河,除水害,在天竺高僧佛图澄的主持下修建的。
李瑶香一路讲着,就到了近前。
但见弥勒佛像,面庞方颐,丰满适中。目平视,唇紧闭,挺两肩,表情庄重。左手覆膝,右手曲肘前举,示无畏印。坐四方墩,脚踩仰莲,脚面平直,五趾平齐。
举目上望,果然高伟。凡夫俗子,难窥全貌。
这尊弥勒大佛,比嘉州大佛的高度虽略逊一筹,但年代更为久远。嘉州大佛乃我大唐开元初年开凿,历时九十载,于贞元末始告完成。至今不过十年之间。而这尊大佛,距今已四百六十年。
过了天宁寺,迤逦登上大伾山顶。向东而望,黄河故道赫然眼前。再向东,极目远眺,当今的黄河由南向北,浩浩汤汤,波涛翻涌。
看了大伾山历朝历代无尽的碑文,迤逦下山。到了黎阳县城,已经正午。于是入肆市,找一家酒肆,一行随意点些菜,略微喝点酒佐餐。
餐饮已毕,打问午休的地方。肆主将他们让进里面,到后院,有东西厢房若干,都可以歇息。
望凌通在想下午的安排,李瑶香过来:“望司马,上午看得怎样?”
“对于黄河故道略有印象,要防治河汛危害,还必须深入探求。下午要找黄河故道附近百姓,细致晤谈。”望凌通将打算说出。
“望司马登山半天,丝毫不倦,看你精力旺盛,不知望司马年庚几何?”李瑶香说着,坐在卧榻之上。
“裨将虚度二十六春,敢问夫人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望凌通见她话题拐弯,想来公务也就那么几句话,又是午休时刻,哪里还不放松。
“莫要叫我夫人,直叫瑶香即可。不知司马有何见教,尽管说来。”李瑶香秀目来撩。
“自打怀子至今,一直这样孀居么?”望凌通单刀直入。
这句话顿时戳了她的心窝,霎时泪珠涌出:“不孀居还能怎样?”
望凌通忽然想起什么:“裨将有一个心思,却可以救你。”
“说来听听。”李瑶香顿时来了兴致,靠他这边近一些。
“军中骁将,不知能否中意?如果可以,裨将设法成全。只恐公大人那里面上难堪,耽误了你的妙意。”望凌通真诚相告自己所想。
李瑶香定神看看他,说道:“他那里也该知道为娘苦楚。他平日很是贴心,应该可以说动。”
提到说动,望凌通鼓掌道:“有了,有了。到时候请薛尚书出头,他来说动公大人,应该没有不成的道理。”
李瑶香当即眼前一亮,感动不已,顿时倚在望凌通肩头:“一定要看个像你这般英勇健壮的。”
望凌通看门外无人,过去关了房门,可怜她凄苦,顺意她依偎。
午休过后,望凌通对李瑶香曰:“下午恐要跑得远些,于路辛苦,怕你难以吃消。还是送你回县署,我们自己去。”
李瑶香当胸捶他一拳:“就是要跟定你,像适才累死也心甘。”
“李夫人,咱准备出门了。”望凌通点住她准头。
“大唐女子,皆知大计不避家奴,阴私入于地府。”她果有男子担当。
望凌通无奈,由她跟定。叫了伍长,牵马出来。一行并不骑马,曲折向黄河故道而去。
到了黄河故道,一些地方已经成了田亩、树林、村庄。
看见村庄,望凌通大喜过望,急忙要上马,却犹豫不定。
伍长知他为了李瑶香犹豫,往前一步,禀道:“大人,我五个腾出一匹,让李夫人乘骑。”
“这样也好。”望凌通过来牵一匹马,缰绳递给李瑶香。问道:“不知李夫人敢上马否?”
李瑶香并不答话,拿过马缰绳,飞身而上。又将丫鬟拉上去,只见她双腿一磕,已往前走了。
到了前面村子,望凌通下马探问。这里的老人家纷纷说,黄河故道除了这一带宽大的,再往东,接近当今黄河约十里二十里左右,还有黄河小道。
所谓小道,应该是过去黄河流经黎阳时,决口出现的岔道。但也一路随着黄河故道往前流,不知几百里后,又汇到一起。
这一说,望凌通眼前顿时一亮。忙问黄河小道怎么走过去。老人们指指点点,直接往东,朝着现今黄河过去,一定能找到。
望凌通为什么对这个小道突然很感兴趣?
既然古黄河可以有小道,为何今黄河不能有小道呢?这是给他的第一灵感。再者说,距离今黄河很可能不远,必然方便薛尚书决断。
黄河西边虽然是卫州地界,归魏博军管辖,那也无妨。薛尚书一定会凭借个人魅力将工作做通。
越想越觉得这黄河小道,就是薛尚书治黄的突破口。马越骑越快,沿着平原上的种种岔路,一路飞奔。
一直往东,约略一个时辰,曲曲弯弯拐到了一处沙地。仔细看,沙地蜿蜒向北,不知多远。这应该就是黄河小道。又走了一阵,看到一个小村。经探问,果然是黄河小道。
望凌通大喜过望。打马飞奔,沿着黄河小道一路往北。好远啊。
李瑶香打马赶上,高喊道:“大人,看黄河走势,如果按河东滑州作比,再往前,即将跑出滑州。”
“妙啊,李夫人,有办法了。”望凌通兴奋莫名,高声应道。
“我们再往东跑一阵,看看距离黄河有多远?”李瑶香指一指东方。
“李夫人所说,恰合我意。走。”望凌通马鞭朝她的马尾打去。
“好你个望大人。”李瑶香也将马鞭抽打他的坐骑。
两人哈哈大笑,往东飞奔。伍长带着四个卒子,也飞奔追赶。
第028章 三支将令
千年之计靠贤人,百年之计靠黎民,十年之计靠家亲。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仔细勘察,黄河小道距离现今黄河,果然在十到二十里之间。
高之干事恨活,不到结茧不罢休。到他看得差不多了,早已申时过半。到一株巨椿之下,到处荻叶迎风,十分凉快。
此时,汗水早已流干,才想起饥渴。伍长早已备好干粮,从褡裢中取出干饼,一人一块。健卒打来溪水,找些柴草,就地支锅烧开,喝了一些。
高之将马背褡裢也打开,取出一张厚纸,笔墨,在那里绘制黄河小道简图。几位健卒也来看,共谋绘就。高之将李瑶香及伍长、健卒皆写入绘制者名单,以备功论功。
眼看将到酉时,急忙回程。到了黎阳县署,恰好天黑。伍长率兄弟们去找晚饭。李夫人、望高之还到公猛家中。
公伯勇早已到家,缭相陪在那里说话。丫鬟又准备好了酒菜。夫人及高之洗面,又喝些水,入席来谈。
到了次日,高之早早起床。到兵曹叫起伍长,都收拾停当。揖别公县令、李夫人等,望白马渡而来。李夫人看高之要走,恋恋不舍,暗暗拭泪。
恰到日中,回到义成军营帐。直回家下,着夫人炒几个菜,伍长及健卒一并用饭。下午,高之留下盔甲、虎头湛金枪及宝剑。伍长及健卒将军马等交回兵马使。
高之铺开笔墨,将简图一一补充,细细绘制,做个详图。又用蝇头小楷做了图例。图成,投入竹筒,单等次日卯时,薛尚书升帐。
于夜,与夫人李氏说些黎阳典故,黄河小道情节,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高之顶盔掼甲,到帅帐应卯交令。薛尚书接过令箭,问他调查的情况。高之详尽禀报,并将所绘黄河小道地图呈上。
薛尚书看了地图,又将高之叫到帅案,细细询问。大喜道:“这张图绘得极好,堪比司险专工。五日之限,望司马三日交令,果然出马非凡,夺得头功一件。”
望凌通谢过尚书,问道:“尚书大人,为今之计,计将安出?”
薛尚书看看他:“依司马之见,该当如何?”
望凌通禀曰:“末将以为,有快慢两策可用。快策,小道泄洪。昔日黄河既有小道,今日黄河为何不可也有小道。可分兵募民,将小道疏浚,就于堤坝筑砌出口,放水于小道,分洪泄洪。河汛将再无灾祸。”
薛尚书颔首,想了一想,又问:“试讲慢策。”
望凌通禀曰:“慢策,拓入小道。将小道西侧加固,掘开现今西堤,加宽黄河十至二十里。此策古来无人曾用,呈奏朝廷,兵部、工部及列位相爷,怕是批准较难,风险较大。”
他又说:“快策者,耗时少,民便,收效快。而时日久,小道淤塞,水患依然。慢策者,耗时多,民烦,收效慢。但数十百年,河堤不漫,河汛无碍。快慢之策,尚书大人明察。”
薛尚书颔首,站起身形,于帅帐踱步。对高之曰:“司马鞍马劳顿,先回去休息。容本镇细想。待判官乌寺任交令,请你相商。”
薛尚书又安排些其他军务,约略一个时辰,尚书退帐。
众将辞出,望凌通寻到度支王出进,将这趟黎阳花销报账。多报了一贯钱,留给度支五百用酒。王出进感谢不迭,相约晚间同饮。
至天晚时分,王出进来到司马宅,相携出军门。一路说笑,到滑州肆市,随意进了一家酒肆。二人相谈甚欢,结下深情厚谊。
到第五日,望凌通顶盔掼甲,早早到帅帐应卯。
不大功夫,薛尚书升帐。
判官乌寺任交令,禀曰:“尚书大人在上,末将至汲县察看,有呈文一道。”
薛坦涂接过他的呈文,说道:“还是口说好记。”
他禀告的情况,自然与黎阳县大为不同。汲县境却是横跨黄河两岸,境内治黄,历年来都是头等政务。
历任汲县县令、汲郡郡守,乃至卫州刺史,每年例行任务,冬春之际,募民固堤。境内河堤年年加高。工部每年冬季,对汲县有专款下拨。
又到汲县与白马接壤附近察看,白马县这边村户,也仿效汲县,自行运土,加高黄河河堤。
他以为:“末将以为,为了稳便,滑州可效仿汲县,呈工部,也将年年加高河堤变为例行要务。他策,对于治黄防汛,却难以实现。”
“汲县方法,的确稳便。本镇以为,年年加高河堤,滑州虽然没有成为州县例行要务,但沿河百姓却自发做了这件事。看起来,这不是解决河汛的根本之策。近日,本镇权衡再三,决计拓宽河道。”薛尚书捋一下青须。
众将齐声宣喝:“尚书大人英明,我等单等令下。”
“义成军众将听令。”薛平薛坦涂开始传令。
众将齐声高呼:“在!”。
薛尚书拿起第一支令箭,往下看:“行军司马望凌通听令。”
望凌通望高之抖擞精神,出班抱拳施礼,高呼:“在!”
薛平厉声喝道:“草拟奏章一道,本镇禀明当今万岁。明日一早,选精骑三十,打双旌,持双节。随本镇到大名府,拜望沂国公田安道。剑不离手,手不离剑。看我眼色,相机行事。”
“得令。”望凌通双手捧过令箭,退入班位。
“中戍主薛燕听令。”薛平将第二支令箭举起。
女将薛燕薛锦屏已位至御侮副尉,授中戍主。只见她紧束银甲,腰佩龙泉,高簪青丝,威风凛凛。此时挺身而出,高喝一声:“在!”
“带女团精骑三十,带足狼烟,明日随行。单等望凌通信号,杀入军帐。如无信号,帐外静候,不动声色。司马所带精骑三十,帐外由你节制。不得有误。”薛平将令箭递给她。
薛燕朗声答道:“得令。”
薛平拿起第三支令箭,喝道:“折冲都尉薛广、薛文范听令。”
薛广、薛文范乃薛尚书长子、次子。样貌与乃父一般无二,两兄弟常年紧随父亲,近不惑之年,看着只像二十七八,大唐绝对的帅哥。两兄弟摩拳擦掌,应声而出:“在!”
“薛广率校尉三百,扎于大名府城外十里。但见狼烟,杀奔而入。薛文范率所部旅帅,选精骑两千,屯兵白马渡。但见狼烟,渡河杀去。不见狼烟,二将静候本镇回还。不得有误。”薛平将令箭交于他二人。
“得令。”他们兄弟接令,也退入班位。
“随本镇前往诸将,明日五更启程。其余众将,各司其职,随时等候将令。违令者,斩。”薛坦涂厉声通令。
众将齐答:“得令!”
薛平薛尚书拜访一个平级元帅田弘正,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却说这田弘正,本名田兴,字安道,平州卢龙县人。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之侄,相州刺史田廷玠之子。好儒学,通兵法,善骑射,起家魏博衙内兵马使。
田承嗣乃安史旧将,降唐之后,镇守魏博诸州。自封属官部将,节度使家室内传,到田弘正已经传了五十年,开中晚唐节度使世袭先例。
去年,元和七年,田弘正率魏、博、相、贝、卫、澶六州归顺朝廷,授检校工部尚书、御史大夫、魏博节度使,册封沂国公,赐名“弘正”。
去年,薛平同时出镇义成军,与之隔河相望。
毕竟魏博六州新附,朝廷安排薛平掌控义成军,既能讨伐吴元济叛军,又能监视魏博动向。单看薛平与田弘正的加官,都是检校工部尚书、御史大夫,就十分值得玩味。
此时,薛平要与他商议治黄大计,当然要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第029章 治黄寻援
翌日五更,白马渡。
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郑滑颍等州节度使观察处置等使薛平,率望凌通、薛广、薛燕等三百六十余骑,旌节招展,已经在这里渡河。
不大功夫,已到了黄河以西。这里就是黎阳县了,不归薛尚书管辖。
这次,薛平下大决心治理黄河,拓宽河道。而全部工程都在卫州境内的黎阳县,归田弘正管辖。他配合与否,这既是对田弘正的考验,也是对沿黄百姓的善举。
薛平以为,如果田弘正积极配合,说明魏博军的割据状态彻底结束,朝廷之万幸。如果他不配合,就势用兵,彻底解决掉。
也好腾出手来,征讨吴元济。而目前的状况,义成军几乎是腹背受敌。不解决这个战略态势,义成军很难有所作为。
治黄大计,是为了黎民着想。任你花言巧语,在为民之上畏缩不前,怎么都说不过去。这是把军事战略溶于国家大政之中,是一种上上韬略。
再者说,魏博军新附,即便田弘正有心忠于朝廷,就怕那些安史余党继续生事。这不是没有先例,魏博军的节度使,一度由牙兵推举。动辄杀掉不满的节度使,推出一个他们满意的人。
而朝廷一味迁就,这些被推出来的新节度使往往会得到正式任命。这就由助长了牙兵的歪脑筋。田弘正本不是前任节度使的嫡系,就是牙兵推出来的。早有民谚:长安天子,魏博牙兵。
这次让田弘正配合,还可以对魏博军中那些暗藏的歪军师起到震慑作用。如果配合得好,却可以帮他稳住魏博军。就看他田弘正怎么想了。
一行三百六十余骑,很快就到了黎阳县城外。
望凌通顶盔掼甲,打马而前。来到南城门之下,拿出兵部右符,与门卒见过。又说了县令公猛及县丞缭相都是朋友。
门卒看他们旌节招展,盔明甲亮,不敢做主,飞报县令公猛。
约两刻时分,黎阳县令公猛公伯勇、县丞缭相缭破之,带着东厅尉、西厅尉、六曹及亲卫十余人,冠带整齐,列队而出。
义成军行军司马望凌通打马而来,两相见过,出示兵部右符,说明来意。高叫道:“薛尚书亲到,不知公大人、缭大人迎接否?”
公猛翻身下马,高呼:“尚书大人驾到,黎阳县见礼。”
缭相等随从紧跟下马,过来见礼。
这边,望凌通也下马相见。后边,薛坦涂大手一挥,纷纷下马。
公猛前行几步,来到薛坦涂面前,单膝跪倒:“尚书大人莅临小县,有失远迎,望祈恕罪。”
薛平薛坦涂赶忙相扶,哈哈大笑:“黎阳不归本镇管辖,出此大礼,实不敢当。公县令将黎阳治理得井井有条,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英雄。”
公猛引领薛平军马等进入黎阳城。
到了县署大堂,公猛礼让薛平坐于正堂之上。简单寒暄,薛平说起治黄打算,希望公猛配合,到魏州一趟,见沂国公田弘正有话说。
公猛当即应允,着县丞缭相留守,相机处置县中公务。
缭相与大嫂薛燕见礼,简单叙话。
黎阳县安顿已毕,薛平带人马继续赶程。沿邮驿大道直奔魏州。
薛平率义成军精骑三百六十余人,过卫州黎阳,经相州汤阴、安阳、魏州魏县,入大名府地界。离大名府十里,薛广带三百骑驻留。
望凌通、薛燕带其余六十骑,护住薛尚书,往大名府而来。赶到之时,已过酉时,天将黄昏。
望凌通顶盔掼甲,执定虎头湛金枪,将黄骠马一磕。健卒打着行军司马旗帜跟定,到了大名府南城门之下。
城门大开,门尉过来。望凌通出示兵符,说明来意。门尉飞马而去,禀报魏博军节度使田弘正。
约略两刻不到,城内内一阵马嘶人喊,一哨人马出来。
双旌双节左右分列,左首副使、支使、行军司马、判官、推官等佐僚,皆文官装束,右首乃押衙、虞侯、兵马使等将校,盔明甲亮。
正中出来一将,但看他身着绛紫袍,腰系金玉带,生得铜面虎目,宽肩乍背。五绺长髯,两鬓斑白。金盔金甲装束整齐。袅丝环得胜钩挂一柄雪棱破甲槊。此将正是沂国公田弘正。
他身边飞马出来一将,牙兵也打行军司马旗。
望凌通等在这边旗下,两相见过,说明来意。
行军司马打马而回,向主帅回禀。
田弘正高叫:“薛尚书远道而来,安道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这边薛平听见,往前缓缓骑行,抱拳施礼:“花甲老朽薛平,因河汛之事,前来叨扰。沂国公如有不便,还望明示。”
这边田弘正田安道也往前而来,率先下马:“安道有幸拜见圣上宿卫,三生有幸。请入府叙话。”
薛平看他已经下马来迎,也滚鞍下马,向公猛摆手,说道:“坦涂深恐不便,还将黎阳县公大人也请来了。”
公猛急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口称:“国公爷在上,小县公猛参见。尚书大人路过黎阳,小县诚惶诚恐,作个伴当。”
田安道呵呵一笑,将他扶起:“做得好,薛尚书乃当朝重镇,就该护驾随行。你我同僚,无须多礼。”
田弘正又与薛平再次施礼,牵在一起。
田弘正将薛家将旧事提及,来与薛平攀话。薛平也将他田家英雄逐一念叨。两个哈哈大笑,入城而来。
望凌通、薛燕左右跟定,男女六十骑相随进城。
不多时,一路行至大名府署。天恰擦黑。
田弘正将薛平迎至采访使府厅堂,谦让薛平坐正堂。薛平让过,坐于左首。望凌通站在身后,虎视眈眈。公猛随魏博军数将站于右首。
帐外,薛燕带六十骑列队站立,等候号令。
薛平看他所处,乃采访使府,不免动问:“沂国公缘何不在节度大帐,偏居采访府,有何见教?”
田弘正微微欠身,笑道:“尚书大人有所不知,前任节度奢华,安道不忍魏州百姓困窘,不住那里,特来采访府理政。”
这句话倒是出乎薛平意外。看起来,他在竭力消除叔父田承嗣及嫡子、嫡孙的恶劣影响。与他叔父不是同类。这让薛平放心不少。
田弘正身边除了迎接的副使、支使、行军司马、判官、推官、押衙、虞侯、兵马使、黎阳县令等数人,也并未安排许多将校。
从他的一系列举动,薛坦涂心中有数,对望凌通暗暗颔首。
薛平观察、思量少顷,起身拱手:“坦涂在此有礼。既来叨扰,坦涂也就单刀直入,将治黄度汛的构想,细细禀告。”
田弘正也站起身形,躬身一揖:“尚书大人南衙宿卫,天下闻名。郑滑节镇,深得民心。还望大人切莫多礼,安道哪里吃得消。就以兄弟相称。兄台但有驱使,安道唯马首是瞻。”
薛平正色道:“目下黄河大汛,河堤距离滑州城仅仅二里。稍有疏忽,旌节被淹。滑州黎民,日日哀叹。黄河自古多沙,所过之处,淤塞不止。秋汛一起,防不胜防。坦涂权衡再三,决计拓宽河道,来个数十百年不愁。”
田弘正听得仔细,赞道:“兄台所虑,乃朝廷所忧,民心所向。河汛之害,岂仅滑州,魏博诸州亦是。此百年大计,安道但能牵马,实乃三生之幸。业已天晚,聊备薄酒,为兄台接风洗尘。明日与兄台斟酌。如何?”
薛平看他豪爽,也不再多礼,笑道:“治黄之策,愚兄帐下司马望凌通深得其妙。明日让他与贤弟详加禀告,你我兄弟作个决断。”
望凌通上前一步,深施一礼:“末将愿听沂国公号令。”
田弘正看他如此英武雄壮,笑道:“兄台帐下,果然虎狼。安道哪敢僭越,胡乱指使郑滑军将。各位有请,后邸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