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两府开宴会
云美髻略施小计,将尤总领吓得魂不附体。
看他那样子,神拳大侠对付元江野马毫不畏惧,对付这样的惊涛骇浪却精神恍惚。云钗儿故意吓他一跳,安芝怎么会跑呢?
还真的把他吓到了,云钗儿禁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好兄弟,大英雄,你觉得弟妹会跑吗?”
尤统拍拍屁股,站起来就朝云钗儿一拳,云钗儿哪里防备这个,“噗、噗”两声,一声是尤统的拳头砸在了她的馒头上,一拳是云钗儿屁股坐地的声音。疼得云钗儿龇牙咧嘴,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
尤统一看,惹祸了。他哪敢怠慢,赶忙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来,飞奔进入一侧的账房,将她放在床上。作揖打躬,赔礼道歉:“美髻姐,姐,小弟混蛋,你打死我吧,你杀了我吧,你吃了我吧。”
云钗儿看他那滑稽样子,强忍疼痛,禁不住“噗嗤”笑出来。刚笑了一声,馒头特疼了,缓了几口气,嗔怪他:“总领,姐姐怎么舍得打你,又怎么舍得杀你,倒是吃了你还蛮可以的。”
尤统一听,哦,这,这不是取笑我吗,飞身扑来,抱住她就是一口狠咬:“姐,不等你吃了我,弟弟先把你吃了。”
云钗儿摸一摸火辣辣的脸颊,笑道:“滚吧你,叫你去疾哥看到牙印,我就说是你。别看你是神拳大侠,看他怎么收拾你。”
“别,别,我怕你了你们两口子,还不行吗?”尤统又是作揖。
云钗儿好不暖心,感觉好多了。起身下床:“走,这两天也不见苌南乡,谁知道叫他跟李获结交牙卫主将,是个什么结果?”
正说着,陶社骑马回来了。
尤统赶忙看向云钗儿的脸,牙印还在,顿时心中打鼓。像小孩犯错似的,抠着手指头,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说话,坐立不安。
云钗儿看他那样子,这孩子,也不算小了,咋这么可爱呢。禁不住又笑起来:“总领,你去叫那谁沏茶。”
“哦,好叻。”尤统出去,不知道找谁,漫无目的瞎转悠。
陶社下马,对云钗儿摆个笑脸,高兴起来:“別驾老叔说了,美髻去,但就呆在安库令家,本组就是对付家属的,大家全力以赴,将李夫人拿下。至于安滹、尤统、云镏儿一组,还是紧盯谢共。买翻还差一步。”
也是,定下了行动方案,就必须雷打不动,不能改来改去。云钗儿也松了口气,看起来,还是老将厉害。一个军帐,能有一两个老将,大家干事分外觉得有谱。他们就是定盘星,主心骨。
过了好大半天,尤统才回来,并没有找到沏茶的人。
此时,安芝步行来了。陶社问:“你是从哪儿来的?刚才我去云安坊,怎么没见你?”
她说是从云安坊步行过来的,一路走一路看街景。尤统过去,拉上她来茶台坐下。安芝眼尖,看见云钗儿脸上的牙印,笑了一笑。
云钗儿当然知道她看了自己,就当啥也没发生,亲自在那里沏茶。
四人决定,午饭之后,稍微歇息。然后还到云安坊集合,几组的人,互相沟通一下,互相透透消息,便于更好的行动。
下午,他们又见到尤贯,互相都说清楚获得了什么,下步怎么办?
云钗儿提到,昨天李夫人还带了几个女眷,到美社绸缎庄定制衣裳。
马上二月下旬,民谚说得好,冷惊蜇,暖春分;一声春雷响,全家换衣裳;桃花怒放,单衣褐氅。换季的衣服渐渐都要做齐,镇州地面,她家总是带头的,慢慢的其他人家都要来做。
尤贯一听,顿时眼前一亮,这可是用兵设谋的人极难想到的东西,没有做过商家,怎么会有这样的消息。急忙问:“其他富贵人家都有谁去你们美社绸庄?一一说说看,我们好对症下药。”
李滋娘只要来过,其他好多女眷都会来。由于咱只问女眷名字,至于她们都是谁府上的夫人,却不能完全搞清楚。这还是总领说起王术正的老娘叫李滋娘,才对上号。因此,就是罗列出来,咱们几个,还是搞不清。
尤贯对她说:“就这么办,今晚你随我陪定李滋娘,务必从她嘴里掏出更多消息。能将成德军主要人物的家属都掌握,咱们就什么都不怕。”
充分酝酿,下定决心。定于黄昏之前,上策组与下策组都到安滹家集合。
黄昏他们刚到安漕通家,李滋娘已经早早等在这里。
安芝经安节介绍,认识了两位哥哥安荫、安董,高兴得合不拢嘴。安荫、安董看这个妹妹貌若天仙,惊得目瞪口呆。
安荫惊叫:“哟哬,咱家有这么美一个妹妹,爹也不早点说。”
安董也吃惊打怪:“老爹也真是,美到叫人窒息,怎么不叫早早认识。”
尤统见两位哥哥这么惊喜,也故意高声,笑说:“是啊,妹夫见香云第一面,就茶饭不思了。”
安芝过来锤他,娇嗔地悠悠说道:“总领,你就别起哄啦。”
看这一对,一个神拳大侠,一个瑶池仙女,惹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
安节经过云钗儿、晁慧娘、安芝对他悉心打扮,今天显得与众不同。那种大唐伟丈夫冲天豪气和美男子各种棱角,全都包含在内,叫安滹差一点没认出来。
安漕通过来捣他一拳:“敛之,今天晚上是要大显身手啊,搞得我都认不出来了。仔细看了好一阵,才愣怔过来。”
李三娘忽然转过身,紧赶两步,朝着安节也是一拳,惊呼:“什么,敛之!我的老娘呀,我根本就不敢认。那时候要弄成这样,早就儿女成群了。”
安节爽朗大笑:“这叫做有福不在忙,无福跑断肠啊。今天是我平生第一次这么装束,还真的感觉有点飘,就是有一样不行。”
李三娘过来拉着他,好不奇妙,大叫:“都这样啦,还有啥不行。”
云钗儿、安芝、晁慧娘过来,一起推一把安节,恰好将安节推入李三娘怀里,一起叫起来:“浑身不自在。”
李三娘哈哈大笑:“这是想吃婶子的奶啊,贴这么近。”
满院子顿时笑得屋檐打颤,桃芽抖动,黄鹂惊飞。
尤贯就像进了自己家,率领大家直奔正堂。见正堂三通间,摆起了两大桌子筷碟酒器。坐于一边茶台,就剩下等着王术正、李滋娘怎么安排了。
正说着,安巨跑来,跟尤统耳语两句。尤统急忙向傅灵、年珍、花水、艾婵四人一一安排,又对安荫、安董说:“你们先带他四个过去,就在谢共家里。我再去安排四个唱歌好的,这边两个,再去那边两个。”
晁慧娘过来说:“你们去吧,我去安排四个人,一会送到谢府。”
李滋娘一听,也赶忙过来,对尤统说:“你去谢府,叫秀娘往这里来耍,不要管他们那些疯男人。”
李三娘也过来说:“就是,叫秀娘来俺家,他们疯玩,我们也要快活。”
尤统带着安荫、安董及傅灵、年珍、花水、艾婵,直奔谢府。
晁慧娘打马而去。这边安排摆上酒菜,李滋娘这时候就要开始。
安滹对她耳语:“姐姐,悠着点,今晚可是通宵达旦。”
李滋娘朝他耳朵吹气:“漕通,啥时候教我枣木陌刀。”
安芝过来,凑在他们中间:“叔叔的陌刀尽可以教给姨娘。”
安滹微微一笑:“既然香云都这么为你求情,那就这么定,今后教你。”
“今晚不教几招?”李滋娘攥紧他胳膊一点肉皮,拧他一把。
疼得安漕通咬牙切齿,撂下一句:“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尤贯对所有人的动向看在眼里,这还没喝酒,一屋子人就疯狂了。看起来,云钗儿这一招棋,满盘皆活,开启了很好的局面。
云安坊距离成德军牙城三里不到。
晁慧娘很快就赶着马车,拉来了四位楚楚动人的仙女,分别是李翡、唐翠、江绫、山罗。都在二十刚出头,水灵灵顾盼生辉,娇俏俏仙风缥缈。
尤贯听了她们报名,心头一震,对晁慧娘说:“安排江绫、山罗去谢府。叫李翡、唐翠留在这里。”
慧娘就按他的吩咐,叫李三娘带路,领着江绫、山罗去谢府。
到了谢府,看屋里,两张桌子并拢,众人围坐,好大的阵势。他们已经开喝,一位紫袍的总是哈哈大笑,引起满屋子人不时大笑。
紫袍的,无疑官最大,肯定是王术正。还有一位浅绯袍的,这可是五品的长史、別驾大员啊。我的个娘呀,怎么李获、苌南乡也在座?难怪一下子要这么多歌者舞者。加上江绫、山罗,仅仅云安坊就来了六个。
座中男客八个,差不多,六个就行。一对一反而不好,必须有争抢更好。
慧娘暗暗点头,把江绫、山罗交给尤统,随李三娘出来。刚要走,秀娘在后面喊:“姑姑,等我。马上就好。”
哦,她还没打扮好,今晚要盛装出行啊。看样子她也很感兴趣。那她家的孩子们呢?不是有三个孩子名君向吗?
等了一阵,李秀娘出来。天啊,这是要做哪样?这也太美了吧!
惊得晁慧娘倒退一步,将自己这个青楼都知都比得黯然失色。
第151章 降服李滋娘
成德军行军司马谢共夫人李秀娘,今夜绝对是盛装出行。
三个孩子呢?今天上午,长子谢名带着妹妹谢君、弟弟谢向,回南宫老家找爷爷去了。三个人一驾马车,二百里多一点点,最多三个时辰就能到。
三个孩子为啥被支走?谢共一大早就听安滹说了,估计主帅王端今晚还要玩。经了一夜休息,军医上的药很管用,屁股不疼了。于是就准备着王端晚上的事情,跟李秀娘商议,早早将孩子们支回老家去,省得闹事。
当尤统带了四名绝色女子到她家的时候,李秀娘居然得到通知,去安滹家参加李夫人的宴娱活动。真的是又惊又喜,赶忙好好打扮。三十五岁的她,虽然生了三个孩子,但丝毫不显老,因此打扮起来惊若天仙。
安滹家的一干人终于聚齐,分别是主人安滹及夫人李三娘,王端之母李滋娘,谢共之妻李秀娘,尤贯、安节、云钗儿、陶社、安芝、晁慧娘、李翡、唐翠。恰恰十二人。
也学谢府,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首一溜坐四人,下首也是四人,左首、右首打横各两人。
挂杯酒令开始,却进入尴尬状态。
云钗儿为了不影响陶社的情绪,一开始保持着多看少说的状态。但是,这一桌客人,除了安滹、滋娘、三娘曾看到怎么玩耍,其他人并不会玩。
尤贯呢,由于有儿媳安芝在场,也不好乱说乱动。
这弄得不尴不尬,滋娘不乐意了,提出告辞回家。
晁慧娘赶忙叫出云钗儿,问清楚到底怎么玩,由她主持下去。这才慢慢进入正题。
晁慧娘叫李翡配合她,将酒令讲清楚。既然有人挑头,安滹也觉得弄个不欢而散多不好看,于是积极作补充,将昨晚及前天晚上的玩法说了一遍。大家还是有些弄不太清。
晁慧娘也就不再客气,叫云安坊安节往她手背、手臂等处挂杯。
安节早就问过了尤统怎么玩,因此,毫不客气。直接上来就撩起晁慧娘的蓝肚兜,将唾液沾湿馒头上的膺窗穴,斟满的一杯酒稳稳挂在了上面。
晁慧娘第一次真的这么玩,哪里忍得住痒痒,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安节数过了三个数,酒杯掉落。慧娘毫不客气,喝下罚酒三杯。叫安节继续,她的意思是非要安节喝到酒。
众人顿时明白怎么玩,乱纷纷指挥安节。滋娘跑过去给他耳语,叫她还掉。安节笑起来,停了一会,憋住笑,再来挂杯。这次他按照李夫人吩咐,撩开晁慧娘长裙,将唾液沾湿她的脐下石门穴,酒杯稳稳挂上。
这边云钗儿也给晁慧娘想办法,不让她笑,拧着她胳膊的一小点肉,狠狠拧,拧到她疼。没挂够三个数,杯子掉落。
安节纳闷:“嗯,怎么回事,刚才膺窗穴都能超过三个数,石门穴的肌肤不一样吗?”
众人看他一本正经,一时间哈哈大笑。纷纷起哄,叫他喝下罚酒三杯。
该陶社了。他看看云钗儿,见老婆点头,他才敢放开来玩。这次,他还是来取膺窗穴。却不急着挂杯,而是用舌尖反复来磨膺窗穴。云钗儿继续死命拧晁慧娘的肉。
陶社看准火候,估计云钗儿再使劲拧,她也会笑起来,这才挂上去。杯子刚刚挂上,晁慧娘终于没忍住爆笑,杯子掉落。刚才喝下了三杯,此时不想喝,就唱了一支歌。
再往下,就该尤贯了。尤贯大笑:“到香云的时候,我避开。”
大家同意。他的办法,并不是用嘴巴沾唾液。而是用手指沾唾液,再由手指上的唾液来湿润膺窗穴。湿了好一阵,杯子挂上,晁慧娘就忍不住笑起来,又该罚酒三杯。晁慧娘只好喝了。
下一个轮到安滹,他也学着尤贯的办法,这次却是用手沾唾液来取慧娘的丹田中极穴。拇指食指中指并用,好一番涂擦,酒杯挂上。晁慧娘又没忍住乱颤,杯子掉落,只好又喝三杯罚酒。
就四个男的,八个女的。一看晁慧娘喝得多,滋娘恨道:“等一会,我们都熟悉了玩法,慢慢就不笑了,到时候有他们四个男的好看。”
果然如此,经过了晁慧娘的喝酒,李翡开始行酒令。李翡也从安节开始,经陶社、尤贯,到安滹。李翡只喝了陶社三杯,她看陶社伟岸,所以没憋住。
唐翠只喝了安节三杯,是因为第一次玩这个酒令。
安芝一个没喝。当然尤贯躲开,也没喝。
李秀娘行酒令,一直忍不住笑,连喝十二杯。
李三娘只喝了尤贯三杯,其他都忍住了。
轮到李滋娘,元帅他娘,在第一个安节这里就三番五次过不去。怎么回事?原来,安节先在她脐下气海穴沾唾液,挂了杯子,就没忍住笑。喝了三杯罚酒。
她跟安节打赌,说啥时候安节喝到三杯才过关。安节这次从气海穴往下面排,第二次在石门穴,第三次在关元穴,第四次将唾液沾在了中极穴。
她多少年没被男子挨过,哪里吃得了这个逐次下行。在一个人这里就连喝了十二杯,顿时满面通红,嗷嗷大叫。
最后就要到曲骨穴了,安节说道:“中极穴就闪现了茅山青草,差点没挂上。这再往下的曲骨穴藏在茅山之内,还是算了,换个地方吧。”
这次,安节来取下颌的承浆穴。以舌尖划拉唾液,酒杯挂上,又被滋娘大笑,滑脱了酒杯。
滋娘眼目朦胧,嘟囔道:“实在喝得太猛了,能不能换个法子顶替罚酒?”
安节说道:“可以用赶车代替,走吧。”
他说罢,过来扶起滋娘进入客室。李滋娘做牛,安节当车夫,二人赶车。牛车赶了好久,都累的浑身大汗,这才出来。李滋娘满脸红晕,精神焕发。安节神采飞扬,志得意满。
尤贯附耳问安节:“滋娘拉车怎么样?”
安节诡秘一笑:“拉车蛮好,主要是车夫叫她顺心。”
经了一通赶车,轮到陶社时,滋娘看看云钗儿,感觉不好意思。陶社挂好酒杯,滋娘没笑也没动,过了三个数才掉。李滋娘喝一个过关。
到了尤通宝,仍旧采取手指沾唾液方法,这次却来取下颌承满穴。也不急,慢慢捻动。不等指头干,再沾唾液。如此反复,约有好久,酒杯粘上。
就在粘上数完三个数的一刻,滋娘终于还是爆笑。
滋娘认罚三杯,但又要挑战,非要让尤通宝喝上三杯。
第二次,尤通宝又取她肚脐一侧的天枢穴,依然轻拢慢捻。这次还没挂杯,李滋娘就爆笑起来。尤通宝停下来,等他情绪平复,又略微捻动两下,酒杯稳稳挂上。又数三个数,嗳,怎么回事?没数到十个数掉落,滋娘没笑。
尤通宝输了,叫道:“我酒量不行,能不能换个法子代替罚酒?”
滋娘皮笑肉不笑,诡秘答道:“那就罚你帮我和面。”
“和面就和面,谁怕谁?”尤贯过来拉起她,进入客室。
李滋娘摊开白面,尤贯在那里好一番淋水、和面、揉面。尤贯和着白面,到李滋娘即将腾云驾雾,放慢揉面的速度,问道:“李夫人,不瞒你说,你儿子如果还是桀骜不驯,不出十日,人头落地。”
李滋娘一听,吓一个激灵,顿时就要坐起来,被尤贯慢条斯理,缓缓和面。李滋娘一脸娇羞,一边享受温存,一边轻轻问道:“尤別驾,我知道术正很多毛病,你所说的是什么事情会引起他人头落地?”
尤贯趁热打铁:“兵部韩侍郎即将来宣旨慰问。王端派出了二十八宿的十四宿截杀韩侍郎,你知道吗?成德军的二十八宿,哪一个能干得过天子宿卫?如果韩侍郎的宿卫比天子宿卫还要高强,王端还有头吗?”
滋娘听到这里,白身跪在床上,慌忙磕头,泪流满面:“你果真不同凡响。特别是神拳大侠突然降临成德军,我就提醒术正,不要坏事做绝,给自己留一口气。別驾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办法,千万救救我儿。”
尤贯看她还只是求救,火候不够。立即将她扳倒,继续和面。直到滋娘不顾外面的人能听见,声声哀号,才停住手。对她说道:“王端人头,不干你什么事。我们只要好,什么都好。”
滋娘将头歪向一边,满意的泪和痛苦的泪参杂在一起,宛如飞瀑倾泻,浑身抽搐,强忍悲声。尤贯想着,必须要叫她的泪水中满意多于痛苦,于是继续和面,直到滋娘感到平生再也没有和过这么好的面。
李滋娘擦一擦眼泪,说道:“通宝哥哥,哥哥,哥,我求你别离开我好吗?今生今世,滋娘就算家破人亡,也甘愿听你的安排。我真的好好开心,太累了,我睡一小会。”
尤通宝不敢离开她,就这么陪着她,任凭她睡去。尤贯的另一只耳朵听向外面议论纷纷,其中李三娘的声音:“老天爷呀,这都一个时辰了,难怪能培养个神拳大侠,这叫谁撞上,还不得死在他手里呀!”
突然,另一个房间传出来一声惨叫:“饶命!”
第152章 成亲邀田笑
听声音,大概是李秀娘。叫她求饶,还有谁能做到?
这一桌男客就四人,陶社那孩子有老婆守着,绝对不会。安滹年老,应该没那能耐。那就除非安节,虽然他也不小了,但是光棍许多年,加之阴菲儿年龄大了,索取较少,必然就是他。
他们这边,尤贯将成德军家属这一坨面,彻底和好了。
我们再看谢府的情况,除了王术正,到底那个五品大员是谁?李获、苌南乡怎么混到这里来了?
这个时候,傅灵、年珍、花水、艾婵、江绫都已经行过酒令。
安巨叫傅灵罚酒三杯,傅灵率先以砍柴代替罚酒,二人心满意足。
安荫叫年珍以登山代替罚酒。
安董叫花水以耕地代替罚酒。
尤统让艾婵输掉,艾婵提议,以拜神代替三杯罚酒。
王端以掌沾唾液,采取揉搓的办法,对着江绫关元穴反复揉,酒杯挂好。江绫禁不住大笑,恰好数三个数,酒杯滑落,该罚酒三杯。江绫叫他以纳鞋底代替罚酒,王端带她去客室纳鞋底,也是志得意满。
山罗行酒令,到了五品大员跟前。此时大家早已熟络,山罗咯咯咯笑说:“春池哥哥,这次你如果输了,不要喝酒,以伐木代替罚酒怎么样?”
春池,是检校亲勋翊卫羽林郎将蔡润的字,云中府大同人,成德军二十八宿之一。品阶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王术正的三千牙卫主将。
他是怎么来的?李获与昔日的少主人李元投军时,他们是十二年前同一批入伍的。今年三十三岁,比李获大一岁,比李元大两岁。而且他们曾在一个队里三年之久,关系非同一般。
在尤贯传令的时候,李获(即安获)没有把话说太满。毕竟人心隔肚皮,人家的具体打算还需要摸摸底。
这三天,苌南乡跟着李获。
第一天等李获点卯完,两人商议。苌南乡问及蔡润的家眷,叫田笑娘,乃石邑县大户田家的千金宝贝。蔡润的家眷就住在石邑县老泰山家附近。
老泰山叫田起,字奋威,十八年前,也就是德宗朝贞元二十年,曾做过成德军节度使王武俊、王士真父子的行军司马,位至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后来托病,顶着正五品的上都骑尉勋官回家务农。
苌南乡听他这么说,自家的美社绸缎庄就开在石邑县,当即出了一计。
李获听完,认为其计可行。叫他回一趟石邑县,依计而行。
苌南乡快马飞奔,到了美社绸庄分号,查了账册,还真有田笑娘的名字。问店内的大姐夫、都知孙舟,说这田夫人可好了,说话特别热情,从不刁难店员。几乎难隔半月就会来,裁长给她量身,往往会跟裁长聊上好大半天。
孙舟,字行远,卫州朝歌人,乃大姐苌春花的外子。苌南乡决心好好做苌家子孙,因而,特意叫上姐夫孙舟前来做事。
开始是熟悉店内各种情况,干了两年,成为这个店的都知。其实就是后代所说的掌柜,前头柜案上的事务全当家。
去年,大姐苌春花带了孩子也过来,在后面当缝长。两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这院子距离美社绸庄只隔着一条胡同,是前年买下的。
苌南乡听姐夫这么说,就叫来裁长成亲。
成亲跟苌南乡年龄差不多,三十五岁左右,生得白面红唇,青须飘飘,身长八尺巨人,如果将好绸穿上,绝对的风流倜傥。
他姓成,名亲,字友仁,出身石邑县当地的裁工。他爹给他起名也真逗,你姓成,哦,他么,就要成亲?来个女客,跟你聊天,呼来唤去都是成亲,这叫外人听见,还不起疑?难怪田夫人跟他一聊就是半天。
由于苌南乡从来不让大伙叫他庄主什么的,都以兄弟相称,所以大伙跟他说话都很随便。就是嘛,绸庄是你家的,不用叫你是庄主,还是你家的,但感情上就会拉得更近,干活也卖力。
“洞北,不是有急事走几天么,咋窜回来了?”成亲问他。
“友仁,田夫人最近来过吗?”苌南乡不跟他绕弯女子,直奔主题。
成亲扳了几下指头,笑笑说:“快来了,应该就在今明两天。”
苌南乡盯住他,很好奇:“友仁,你小子怎么就能算出她什么时候来不来?是不是跟她偶尔砍柴?”
成亲捅他一家伙,笑道:“倒是很想砍她的柴,问题是,你叫我上什么地方砍?这儿?人来人往,早将你屁股按住,惹得他爹田起拿来鸭嘴枪一顿猛刺,叫你浑身成筛子,急匆匆拜见阎王。”
“得得得,别废话,问你正事。田笑娘如果来店里,咱俩叫上她吃一顿好酒,她会不会赏个面子?”苌南乡拧着眉头,一本正经。
成亲看他的样子,不是开玩笑,对他说:“咋了?跟你办的事情有关系?那我就试试请她,肯定会跟咱去。她一般都是前晌来,这都后晌申时过了,估计到明天才来吧。”
苌南乡点点头,若有所思,慢条斯理说:“这件事,你要能帮我办好,指不定会上到兵部的功劳簿。”
成亲一听,惊得目瞪口呆。娘呀,兵部,什么概念?
兵部管着天下的节度、折冲府、州县兵曹,这可不是小耍的。
他赶忙说:“要不,今晚我请你,咱合计合计?”
苌南乡捅他一家伙:“开什么玩笑,怎么能叫你请我的客?走,叫上行远,咱仨今晚好好喝一壶,我请你们。”
“说好我请,不能改。要不然,我就不去了。”成亲说一不二。
苌南乡当然知道他的脾气,突然想起他属牛,三十七了,果真是一头犟劲牛。答应他:“好啦,你请,叫行远收拾一下,我中午都没吃饭,早点开喝。我先去里面看看。”
成亲去跟孙舟说喝酒的事,孙舟当然没有二话。叫来苌春花看着钱柜、算盘、账簿、布样和长尺。
不大功夫,苌南乡对堂长、布长、缝长、绣长、茶长一一见面,问了一些问题,当场拍板。然后带着大姐出来看门,与孙舟、成亲就往外走。
一个笑哈哈的贵妇走来,叫道:“哟,友仁跟着洞北、行远,这是要去哪里成亲呀?”
成亲鼻子都气歪了,上去对着贵妇肩头就是一拳:“跟你成亲,你敢吗?”
“在石邑县,就没有我田笑娘不敢干的事。你小子太狗眼看人低了。来来来,信不信我现在就跟你锄草去?”她就是田笑娘。
真的是富贵人家,胆壮气豪啊!一句话就将你呛到没词。
看她生得,三十五左右年纪,应该比蔡润大两岁。面皮紧绷,略施粉黛,双目鱼尾纹细细划过,一点不显岁数大。身长七尺三寸,女子当中属于上上等身材。左手玉镯子,趁着手腕处拇指大一块朱砂胎记,更显华贵。
人送绰号红腕子。叫转音了,又叫红丸子。
成亲作为裁长,天天跟数不清的夫人、太太量身,种种贵妇见多了,他当即将脖子一梗:“还真的邀请你喝酒,现在就去洨水酒肆(xiáo),走啊。”
“真的假的啊?我说一出门就左眼皮跳,而且青波斯(青色小蜘蛛)往身上缠绕,又是来财又是有亲人,敢情是成亲的亲。你们玩吧,我就不去了。谢谢兄弟美意。”田笑娘谢绝。
成亲却不管那些,直接挎着田笑娘就走:“真的是请你,一会洞北到酒桌上要讨教你一件事情。”
“去就去,别这么挎着胳膊,让那些嚼舌根的看见,又给老娘惹事。”红腕子田笑娘挣脱手臂,相随着一起走。
苌南乡往她跟前侧过身,作一个揖:“洞北见过姐姐,真的是要请你喝酒。刚才友仁说你估计明天上午才来,我们就出门了。这不,姐姐恰好来到,一会咱四个多喝几杯,请教姐姐一件事情。”
笑娘见他实实在在是要请自己,赶忙说:“哎呦,可不要多礼。洞北,我跟你说话少,跟成亲聊得多,就像亲兄妹一样。咱一家人不说外话,走,有啥事尽管开口。”
到了洨水酒肆,他这里有朝歌的肥泉烧酒,苌南乡、孙舟大为惊奇,吼叫先上一罂十斤。
成亲与笑娘十分震惊,不约而同说:“十斤?!咱四个人能喝得了吗?”
苌南乡故意说:“有酒湑我,无酒酤我。见到石邑县最美夫人,今儿高兴得很,就是要大醉三天。”
田笑娘大惊,“有酒湑我,无酒酤我”,这两句出自《诗经》中的《伐木》。意思是,有酒就喝哦,没酒就去买哦。一个绸缎商贩,丹骓绸贩,怎么可能随口用诗经说话?
成亲见笑娘惊疑不定,朗声大笑:“妹妹,你不知道吧?洞北和行远是朝歌人,《诗经》中十成有三成都是写朝歌的,他们打小就背。”
田笑娘这才明白,脱口赞道:“我的娘呀,朝歌人这么厉害。平时议论殷纣王传奇很多。还真是,诗经里大量篇幅也是写朝歌的。”
苌南乡被她这一夸,第一次感觉当朝歌人的自豪。
原来还念叨祖籍蓬莱,这无意中来一句诗经,竟然还有这个好处?
第153章 酒令打油诗
苌南乡被田笑娘夸到诗经,心中突然有感,生出一个极好的酒令,就在今夜耍起。
他对笑娘微微一笑说:“姐姐见笑了,愚弟只是说咱今夜不缺酒。欲问花前尊,依然为谁设。今天面对姐姐这支牡丹花,酒杯是专门给你设置的。”
笑娘又被惊到了,这苌南乡的确厉害啊。
看着像个武将,居然能吟诵当朝大诗人白居易的《花下对酒二首》!
引用如此贴切,用诗句来夸我的美。
羞得田笑娘立马一脸红晕,越发楚楚动人。
成亲过来对她耳朵悄悄说:“怎么样,服不服?要不要我给他说说,今晚的酒令咱就对诗?他们朝歌人都这样,对诗歌就像吃饭一样随口就来。”
孙舟附过身来,听见了他们的嘀咕,欢呼起来:“好啊,咱们就来张打油,怎么样?”
苌南乡一听,他们两个跟自己想到一块了,不谋而合啊。顿时兴趣盎然:“打油就打油,谁怕谁?念不出诗,怎么个喝法?罚酒才是关键。”
成亲笑起来:“妹妹,你看看,我就说嘛,人家对于诗歌叫啥?”
“耳他娘几句。”苌南乡与孙舟不约而同。
成亲赶忙介绍,“耳”相当于成德这边说整、鼓捣、弄、甩的意思。
田笑娘顿时笑得跟啥似的,不知道有多快活:“好!妙!咱今晚就耳他娘几句。我跟着两位朝歌人学学张打油。”
打油诗,乃大唐诗人张打油创立。内容通俗,词句诙谐﹑不管他什么平仄韵律,要求的文学水平不高,便于普通人口耳相传。
不一会,厨房端上来大鱼大肉六个盘子。
苌南乡吼道:“大哥先来,我宣布一下酒令。起头就用桌子上的六道菜耳出打油诗,每人一首。耳不出来,罚酒三杯。耳出来的,其他三人每人喝一杯。大哥面前是牛肉,开始。十个数不能耳出第一句算输。友仁计数。”
成友仁开始慢慢的一字一板数数。孙舟并不慌乱,挑起来一片牛肉,左看看,右看看。数到七的时候,耳出第一句:“一身绒毛有亿万。”
苌南乡看他成功耳出第一句,大呼:“好,牛毛亿万也多。”
孙舟接下来耳出:“宰杀过后都不见。”
成亲点头鼓掌:“是啊,牛杀了,还要牛毛干啥。”
孙舟接连耳出:“有朝一日跟老君,磕头的磕头,拜山的拜山。”
这一转,转出了奇妙,田笑娘惊得站了起来,可劲鼓掌:“妙,妙啊,地地道道的张打油!韵味十足,意境高远,雅俗共赏,朝歌人果然厉害!”
苌南乡端起酒杯:“来,大哥也端起来,耳得好,我们喝罚酒,你喝一个庆功酒。”
四位一起举杯,一饮而尽。成亲又将这首诗复述一遍:
孙舟耳《牛》诗:
一身绒毛有亿万,
宰杀过后都不见。
有朝一日跟老君,
磕头的磕头,
拜山的拜山。
众位纷纷品评,顿时欢声笑语。惹来那些刚刚进来的酒客,也连呼高妙。
成亲一看自己面前是一盘蒜薹炒肉,那就是猪肉啦。笑娘忍不住笑,给他数数。到第九个数,成亲耳出第一句:“饭来张口像老爷。”
苌南乡刚喝一口茶,被他这句逗乐,转身“噗”一下,将茶水喷了一地。
邻桌的酒客个个忍俊不禁,全部笑翻。
笑娘笑得哟,对着成亲可劲捅一家伙。
孙舟笑几声:“别笑,叫他继续耳。”
成亲却没有笑,思考了一下,耳出下面几句:“一身污秽也不觉。有朝一日配了种,当娘的当娘,当爹的当爹。”
田笑娘直接笑岔气,满嘴的食物喷了一地。跑过来,可劲锤他的肩:“把你个成亲,啥时候都不忘成亲,打油诗也在成亲。”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符合诗意。”苌南乡缝补一句。
酒肆肆主也憋不住啊,大叫:“列位诗仙,这诗耳得好。叫我到外面,嗳呦,笑得受不了,到外面透透气。”
孙舟也复述一遍,成亲打油诗《猪》:
饭来张口像老爷,
一身污秽也不觉。
有朝一日配了种,
当娘的当娘,
当爹的当爹。
满堂**桌的食客又听一遍,也都受不了,纷纷跳到街上,一个个笑得前合后仰。
笑完了,大家纷纷落座,轮到苌南乡。笑娘看那样子,憋不住笑:“洞北,可别让喷饭了,到时候这酒也要喷出来。”
苌南乡说:“笑娘,这回不会了。我面前是一盘鸡肉,叫我想想啊。来,刚才友仁过关,咱还碰一个。”
四位一起举杯,“哐哐”碰过,全部一饮而尽。
成亲还负责数数。到了五个数的时候,苌南乡一口气耳出来整首诗:
一身紫袍非宰臣,
凤冠高举卧树林。
卯时三声大叫起,
找裤的找裤,
穿裙的穿裙。
满堂食客和这里的几位连声叫好。四位又一起碰杯,一饮而尽。
最后轮到田笑娘,她跟前是一条鲤鱼。
在他们三位耳诗的时候,她已经开动脑子,想了一句,但后面的几句还没谱。看成亲开始数数,数到第九个数的时候,她耳出第一句:“头小肚大尾巴红。”
成亲赞道:“是鲤鱼的样子,不错,继续。”
田笑娘顿了一顿,抚了一把胸口,也不知道行不行,耳出来第二句:“跳过龙门化为龙。”
“好!好!这句耳得好!”苌南乡、孙舟鼓掌。
众位食客都站着静听,也纷纷鼓掌叫好。
笑娘也站起来,对满堂食客万福,继续耳:“洨水忽然旱干了,全都钻进泥窟窿。”
成亲也给她的《鲤鱼》打油诗复述一遍:
头小肚大尾巴红,
跳过龙门化为龙。
洨水忽然旱干了,
全都钻进泥窟窿。
成亲故意将最后一句再喊一遍:“全都钻进泥窟窿,好!”
众位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娘也觉得这打油诗很好笑:“好玩,快活,真快活!来,兄弟们一起干杯。”
满堂食客也凑趣附和,乱纷纷干杯。
耳完打油诗,平复了情绪,苌南乡说起正事。他放低声音,问田笑娘:“你家外子是不是成德军的牙卫主将蔡润,蔡春池?”
田笑娘向他笑笑:“是的,正是笑娘的夫君。哥哥问他有啥事吗?”
“哟,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看蔡将军怎么做了。”苌南乡顿一顿杯子,正色相告。
笑娘看他这么严肃,顿时收殓笑容,问道:“哥哥细说一下,自己兄弟,尽管说。笑娘这两天总做噩梦,就怕应到他身上。”
苌南乡将韩侍郎要来成德军宣慰,以及王端派人截杀等情节,一一向她说清。继而悄声说:“杀了韩侍郎倒也罢了,怕就怕那些截杀的人没能完成任务,韩侍郎突然出现在成德军。”
田笑娘被这话惊得一哆嗦,筷子顿时掉落。成亲赶忙重新要了一双。
苌南乡又说:“到那时候,王端势必要派蔡润下手。然而,这可是替他王端干坏事,替他王端对抗天子。天子就是吃素的么,必然会派人斩杀蔡润,至少要叫王端交出蔡润的人头。咱这一家人怎么能承受得了啊?”
惊得田笑娘顿时冷汗直流,手抖腿颤。哆嗦着问:“亲哥哥,你可得帮我想个办法呀,真要是这么发展下去,那还得了,叫我可怎么活呀。”
苌南乡对他耳语:“这件事,你必须叫蔡润心向朝廷,心向韩愈,心向你笑娘及一家老小。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命中贵人,运势的福星。你如果没有做好,那可是全都玩完了。”
笑娘惊得泪都下来了,赶忙说:“看样子,哥哥必然有办法,今晚小妹就是陪你喝到天亮,喝死在这里,你也必须给妹妹支招啊。”
苌南乡将她拉入酒肆后堂,看哪里都是乱哄哄的,说不成话,拉着笑娘就要出来。笑娘也顾不得啥了,直接推开一扇角门,将里面的人让出去,说是有几句话说完就出来。
一进门,笑娘就跪下去:“亲哥哥,笑娘情愿为哥哥砍柴锄草,你要笑娘怎样就怎样,只求说出办法。”
苌南乡赶忙拉起她,郑重说道:“哥哥爱养鱼,也用打油诗来说吧。”
天黑放田一条鳝,
邻妇想偷又怕暗。
去叫夫君挨顿骂,
灶头也有鳝,
坟里也有鳝。
田笑娘立即破涕为笑,果然是敢爱敢恨的女丈夫。
她上去一把将苌南乡抓住,“嗤啦”一声,将苌南乡束缚扯脱,吼道:“老娘今儿不把鳝鱼养死,不叫笑娘。”
二人一面悉心养起鳝鱼,一面认真合计。两刻多钟,鳝鱼养死,计策恰好说完。笑娘自信满满,对苌南乡百般爱怜。
次日天一亮,笑娘亲自打马到了成德军。
蔡润办完公事,见夫人失急慌忙跑来,大为意外。从石邑县赶到这里来,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急忙将她拉住:“笑娘,这是怎么了,家里出大事了吗?”
田笑娘顿时“哇”一声哭起来,扑入他怀里:“春池,我的夫君,你已经面临塌天大祸。马上跟我走一趟云安坊。”
他们到了云安坊,李获、苌南乡等在那里。蔡润一看李获,都是二十八宿,又是老战友,急忙问事情的原委。
李获将韩侍郎要来、薛平暗派护卫及密使、成德军派出去的十四宿极可能成为枉死鬼,这里薛仆射的密使也布置下了天罗地网,恐怕将军再不醒悟,即将没命。
蔡润听完,倒背双手,在这云安坊的小房间里踱来踱去。
他眼珠一转,一跺脚:“薛仆射密使在哪里?我这就要面见他。”
第154章 喷酒杀南乡
苌南乡看他越着急,自己越是不急。
缓缓说道:“蔡将军,现在还不是面见密使的时候,我们必须将王术正针对韩愈的所有打算搞清楚,才好对症下药。白天只管公干,今晚咱们跟夫人一起,先说个初步办法。明天晚上,咱可以与一起吃几杯酒,侧面交锋。”
他这么安排,蔡润能同意吗?
“就这么定。春池多谢二位仁兄关切。”蔡润脑子清醒,决断迅速。
就这么,他们经过商议,蔡润决计试探王术正想法。到第三天,他约王术正饮酒。王术正直接叫他晚上到谢共那里。
就这么,苌南乡作为李获的客人,几位聚到了谢共家中,玩起挂杯酒令。
就凭他们,能套出王术正的心思吗?
镇州,成德军行军司马谢共家。
成德军节度使王术正,这个斩杀田弘正、逼死田布、气死李愬的刽子手,心术狡诈多端,手段毒辣阴狠。他们看似人不少,也只不过陪他玩耍,哪一个敢真正与他交心?
苌南乡跟他们一桌,酒令玩了半天,王端、蔡润、谢共、李获、安荫、安董、尤统、苌南乡等八位男将,与傅灵、年珍、花水、艾婵、江绫、山罗等六位歌伎舞伎,各种花样都玩过了,大家仍然沉浸在挂杯之中。
没有一个人节外生枝,唯恐王端这个阴损小人发怒,惹出事来。
苌南乡情知谁先挑头谁倒霉,但这事不能就这么胡乱玩下去。
趁着江绫的酒令轮到他这里,他提出:“江绫到我这里了,元帅哥哥,洞北觉得,这挂杯一直都是女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不行,把我们大丈夫的威风搞反了。应该倒过来,男子大显身手,叫她们老实待着应关。”
蔡润被他一说,顿时知道他是什么心思,立即反驳:“不行。我看这样,一对一行酒令,或输或赢,男女双方随时约定。女侠不够么,这样,谢司马身体不便,休息一下。”
苌南乡一看蔡润接招,当即站起来:“好,我让出来。这两天被我媳妇整怕了,还没复原。”
王端点着他,禁不住好笑:“洞北老弟,你媳妇叫什么?好厉害的功法!”
苌南乡本该巴结讨好,但是脑子飞速一转,必须立刻发怒。他霍一下站起来:“元帅哥哥,我媳妇叫云镏儿,我给你背一首诗,介绍一下她。”
远看青白一棵葱,
近看虬挺一株松。
半夜偶尔摸一把,
上面气汹汹。
下面唿嗵嗵。
他念的这首诗,是受到那天打油酒令的启发,现编的句子。
刚一说完,还要再说,没机会了,王术正实在憋不住笑,急侧身,一口酒喷出。我的娘呀,看他鼻子眼睛,哪儿哪儿全是污秽。喷过了,咳嗽不止。他这是笑喷,继而呛到了。
花水、艾婵赶忙过去给他擦拭,捶背。众位看主帅这个样子,强憋住。但不敢看苌南乡,一看他就得笑,一看他就赶紧捂肚子。
王端缓过神,看到处是他喷的污秽,感觉自己丢丑,顿时沉下脸子。将双眼上下打量苌南乡,转身抓起一把酒壶。“哐”一声,在桌上摔烂,手里只剩下一截参差不齐的瓷片。一伸长臂,飞速刺进苌南乡喉管。
苌南乡虽也略微有防备,但还是慢了,这瓷片将他喉管刺破。
他惨烈地“喔”了一声,栽倒在地。谢共急忙来看,苌南乡喉管“咕咕咕”冒着血裹着的气泡。双手拼命在乱抓乱挠,双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李获过来,一手紧紧往一起捏他的喉管,苌南乡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四个字:“斩杀王端。”
王端一听,顿时暴怒,到墙边抽出谢共的镇宅宝剑,过来不由分说,刺入苌南乡胸膛。
在王端面前,真的是谁先挑头谁倒霉。
神拳大侠尤统看他如此暴虐,当即将桌子掀翻,将早已放在腿边的宝剑抽出,挥剑就到了王端跟前,一剑挥下。怒道:“兔崽子,你算个激八什么东西。敢搅乱好端端的酒宴。”
王端吓得“啊”一声大叫,急忙闪身。他的紫袍肩头被削落,连带着掌心大小一块肉掉落地上。王端也不怠慢,挥动他手中的宝剑来砍尤统。
尤统一转身,到了他身后,将他的脖子一勒,脚下一踢,叫道:“跪下。”
王端应声跪下。尤统发一声如雷大吼:“王端,你可知道老子怎么打死野马的吗?今夜就叫你尝一尝。”
双拳抡圆,朝着王术正劈头盖脸,连打五拳。他双眼角被打烂,额头起了两个大包,鼻子窜血。
蔡润、谢共、安荫、安董、李获一齐用力,勉强将尤统拽起来。尤统已经狂怒,大吼:“谁拉我谁死。”
“呜”一拳过去,离他最近的谢共当胸被捅到一拳,齐展展翻倒过去,“咣”一声,脑袋磕到砖地。立即昏死过去。
王端还要拿剑来刺,肩头血流如注,剧痛发作,大吼一声,摔门而去。
尤统的剑为啥这么锋利?
那是石州刺史吕途吕登用赠给他的。吕途得了一匹赤兔马,人家用命换来的宝马,心下过意不去,结拜之后,将自己最钟爱的一柄墨剑赠给他。
尤统一看-,王端离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当即传令:“李获,安荫,马上到安府叫李滋娘看死他儿子,如不遵命,杀死这个老妖婆。蔡润、安董立即到牙卫大帐,决不许任何人动三千牙兵,谁不听话,立刻斩首。”
操他娘,神拳大侠俨然成了成德军元帅,几位还在愣怔。
尤统暴怒:“马上行动,不遵号令者……”,他将墨剑顺手一挥,八仙桌边上的瓷酒壶齐刷刷断为两截。
“这就是下场。韩侍郎这两天就到,谁不听命,先杀家眷,再杀本人。如果不信,……”他又将地上王术正掉下的一块肉拿起来,放入口中,恶狠狠骂道:“如果不信,我神拳大侠生吃他的肉。”
这一通吼,众人互相看看,还是不服。谢共此时醒来,站起来就骂:“尤统混蛋,怎敢打我。”
尤统急忙过去搀扶他,准备任凭他处置。
谢共定定神,高叫:“王端感觉喷饭丢脸,就能滥杀无辜。这样的蓝逼,再敢造次,谢某去拿他的狗头。而诸位都看见了他丢脸,必然跟苌南乡下场一样。绝不能犯半点迷糊。按尤大侠说的,快点执行,来不及了。”
蔡润见行军司马这样说,顿时醒悟,当即将佩剑拿好,拉着安董,星夜直奔他的牙卫大帐。李获也拉着安荫飞跑回安府。
蔡润与安董,李获与安荫,跑出谢府,一路出来将官住宅区。刚到街上,对面一队卫兵,打着马灯,全副武装,截住街面两头的去路。
领头的是王术正私邸牙卫队正王符,蔡润根本不答话,到了近前,一剑将王符人头削落。冲着这些卫兵怒吼:“王端残暴不仁,喝激八几口酒,居然能斩杀朋友。谁敢拦路,王符就是下场。”
一名火长拿着马灯到跟前,仔细一看,四位都是成德军赫赫有名的大将。惊呼:“娘卖批,怎么就让我们来执行这个任务。”
李获当即将他扭住,喝问:“什么任务?”
“元帅说叫来截住几个醉鬼,格杀勿论。”火长说完,跪地求饶。
安荫、安董兄弟过来,两把剑一起插入了他的胸膛,火长死尸栽倒。
安荫高喊:“王端喝多,滥杀无辜。你们胆敢截路,就地斩杀。”
安董喊起军操号子:“向后转,目标:王端私邸。跑步走。”
其余四十八名牙兵,一齐转身,快速跑去。
四将分头行动。李获、安荫到了安滹家,将安滹拉到一边,说是苌南乡被王端因为喷饭丢面子而斩杀,又将尤统传令、谢共态度详细说明。
安滹飞快跑到客室外,拼命擂门,也顾不得李滋娘与尤贯在里面和面,急忙大喊:“通宝、滋娘快出来,王端杀人啦。”
他这一喊,安节、李秀娘恰恰捉鱼完结,刚出来就听见这个。李秀娘大惊失色,这可是在她家呀,立即大呼:“杀死王端,别让他逃脱。”
尤贯早已穿好,就陪坐在李滋娘身边。
这时候,外面这两声大喊,顿时如同被雷击了一样,一把拉起李滋娘,在她耳朵上叫道:“快呀,去救你儿子。”
李滋娘一下子跳下来,胡乱蹬上长衫长裙:“王端怎么啦?”
二人飞奔出来,李获、安荫又将谢府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李滋娘顿足大哭,和着泪水喊道:“通宝、安节、李获、安荫、陶社,你们五个立即跟我回家,王端敢乱来,该捆该杀,按我的号令。”
云钗儿酒劲早已醒了一多半,一听姐夫苌南乡叫他杀了,拿起佩剑就往外闯。怒吼:“她敢杀我姐夫,狗日的找死。”
安滹也顾不上那啥了,赶紧上去,死死抱住云钗儿。
李秀娘过来,以剑指着安滹,大喊:“放开她,我们去杀王端。再不放开,信不信老娘连你也砍了?”
第155章 苌度赐神杖
李滋娘一看这情形,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遭人恨。
顿时哭喊:“秀娘、美髻,听我一句,韩侍郎宣慰事大,一切都是小事。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呀。陶社留下,这里谁敢乱来,就地斩杀。通宝,走!”
他带着尤贯、安节、李获、安荫四将,连哭带怒,一路大喊,提着马灯,飞奔回她的王家。
陶社过来,对着云钗儿、李秀娘翻身下跪:“美髻,李夫人,求求你们醒醒好吗?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千万别乱了方寸啊。”
李秀娘顿时泄气,将宝剑放入剑鞘,急匆匆往自己家赶去。
云钗儿看夫君这样说,打一个激灵,慌忙叫:“去疾,快跟秀娘过去,这里有我。千万看看洞北,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也要救活他。”
陶社看她清醒,急忙翻身去追李秀娘。
安滹叫满院子人回大堂说话。安滹条分缕析近几天战况,认为大获全胜。有必要天一亮就派人往井陉口,与文烈、漆雕又接头。不要等他们来了乱找,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我们。
李三娘被刚才一幕幕吓得浑身筛糠,还在那里哆嗦。晁慧娘过去给她捶背,细声安慰。
李翡、唐翠也吓得不轻,毕竟年轻,这时候情绪缓和。云钗儿叫晁慧娘带着她们回云安坊,回去什么都不要说,就当啥也没发生。
李秀娘带着陶社回到家里,看谢共、尤统早已将苌南乡抬起来,放在厢房小侍女彩珍的床上。傅灵、年珍、花水、艾婵、江绫、山罗六位,已经被尤统命令回了云安坊。
陶社赶紧来看苌南乡,摸摸身体,还是温热的。拨开眼睛,不像是咽气死了,好像睡过去的眼睛。
他连忙对谢共、尤统、李秀娘说:“抓紧写上我三师父海产贩神爷蓬莱子的牌位,焚香祷告,求他救救洞北。”
谢共慌忙取来砚台、毛笔,李秀娘从神龛下的小抽屉里,翻出一块黄纸。谢共按陶社所说,写上:供奉海产贩神蓬莱县开国子苌公讳度之位。贴在神龛正位上面。
秀娘叫侍女拿出檀香、火捻子,交给陶社。
他将檀香点燃,翻身下拜:“三师父,海产贩神蓬莱子苌将军在上,现在你儿子苌南乡被王端刺杀,生死悬于一线,请您赶忙施救。”
尤统、谢共、李秀娘也依次跪拜,祈祷。
七曜摩夷天,华胥仙境,海产宝殿。
水灵部都统领苌度,按壮武将军装束,顶盔掼甲,披深绯袍,系十一銙金带,手按佩剑。在这里看水灵贩伐品类名录,琢磨该点化多少水灵部贩神,赶快报师父子敬父。
忽然,他这里的守护门神昆布仙姑跑进来,叉手施礼:“大元帅,大唐镇州成德军飘上来一股檀香,四个人都是祷告请您救人。”
苌度一听,大惊:“救谁?”
“您儿子苌南乡。”昆布仙姑禀报。
“什么?这小子不是变好了么,老是给我烧香祷告。叫我看看。”苌度来到海产神殿外面,站在一株百丈高的红树下,往下界观看。
谁他娘的这么坏,竟然将洞北的脖子刺烂。他魂魄不散,还等着救援。
苌度带上昆布仙姑,以瞬移**到了谢共家上空:“仙姑,你用一块昆布修复他的脖颈,我到谢家神龛上说两句话。”
昆布仙姑手拿一条万年海带,飘然来到苌南乡床边。
她将海带微微往苌南乡脖子上一拂,苌南乡魂魄回到体内。又将万年海带撕下一条,盖在苌南乡脖子被刺烂的部位,轻吹一口仙气。
再看苌南乡,身体马上就能动,昆布仙姑也到谢家神龛来看。
苌度端坐在他的神位上,面向屋中各位说道:“谢司马——”
声音还没落下,惊得谢共不由自主跪在八仙桌下,顿时泪如泉涌,使劲磕头:“海产贩神爷,蓬莱子爷爷,请您神示,小的一切照办。”
陶社,尤统、李秀娘、侍女也跪在他身后,个个留下惊喜的泪水,乱纷纷祷告:“三师父,蓬莱子神仙爷爷,说吧。我们都照办。”
“谢司马,去疾徒儿,尤津令,李夫人,明天巳时正,韩侍郎到井陉口。你们去人迎住,就说有苌度护驾,不会有闪失。叫他拿一条海带,大胆闯他王端的辕门。”苌度从昆布仙姑的万年海带上撕下一绺,放在神龛之上。
苌度带上昆布仙姑,瞬移回到海产宝殿。
听了好久,神龛上也不再说话,陶社说道:“我三师父蓬莱子已经回去了,咱们起来吧。商量一下明天迎接韩侍郎。”
他们站起来,对于我大唐贩神显灵唏嘘不已,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
正说着,十一岁的侍女彩珍跑来,气喘吁吁:“司马、夫人,苌南乡活过来了,变成了一绺好高的海带,吓死人啦。”
“什么?胡说!”谢共跟着她就跑去看,后面陶社、尤统、李秀娘大惊失色,也跟出来。
大家来到彩珍房门口,苌南乡已经出来房门,在这里伸腰打哈欠。很正常啊,哪里变成海带啦。
彩珍看到他,却“呼通”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司马,他他他,海带!”说完就昏迷过去。
李秀娘抱起她:“这孩子中邪了吧,洞北好好的,哪里有海带。”
谢共看彩珍这个样子,见到苌南乡时,倒退两步,不敢近身。
陶社过来,拉住苌南乡:“洞北,醒来就好,嗳呀,吓死人啦。”
苌南乡笑笑:“俺爹刚走,叫我明天跟你们去迎接韩侍郎。说是放下了一绺海带,在司马家神龛上。说这绺海带,是韩侍郎接见的信物。”
尤统看他没事,也过来跟他牵手。热乎乎的手,好好的人,怎么彩珍就说他是海带?
谢共看他们有说有笑,也过来拉拉苌南乡的手:“温热的手,正常的人,彩珍怎么就说你变成了海带?”
苌南乡大笑:“她才变海带了,胡说。”
李秀娘将彩珍放到他屋里,出来也跟苌南乡拉一下手:“兄弟,可别吓我,你到底是人,还是海带?”
苌南乡急了,朝她脸上亲一口:“咋样,感觉有海带味道?切。”
李秀娘摸摸脸,顿时醒悟,朝苌南乡就打。苌南乡飞也似的向正堂跑去。惹得陶社、尤统、谢共在后面哈哈大笑。
谢共来到堂屋,看神龛,果然有毛笔大小的一绺海带,放在蓬莱子的牌位下面。他急忙祷告:“海带仙爷,只要叫我们平安见到韩侍郎,庇佑韩侍郎宣慰无事。可不敢叫家里出事。”
他祷告完,过来拿起这绺海带,刚到手上,这海带就开始长。等待他转身让大家看的时候,再看这绺海带,已经长成五尺长,半寸粗细。吓得谢共“嗳呀”一声,扔掉了海带。
众人又看海带,还在长。一霎时,长成了一条丈二长的昆布神杖,粗有七分左右。一头是光滑的,一头却像手撕的棱齿状。
陶社看这情形,再想一想刚才三师父、彩珍所说,脱口而出:“好啊,这是三师父送给韩侍郎的一条昆布神杖啊。”
他一说完,急忙俯身来捡地上的昆布神杖,刚站起来,就又开始变小。将他也吓一跳,“呼通”跌坐下去。昆布神杖又掉落地上,又开始变大,又变成刚才丈二的神杖。
看得尤统、苌南乡、谢共、李秀娘都是目瞪口呆,刚才取香的侍女依偎在李秀娘怀中,哆哆嗦嗦。
陶社站起来,冲谢共抱拳施礼:“司马,三师父是喊着你交付的昆布神杖,看起来,还需要你来取。旁人恐怕没这个本事。”
此时,谢共早已定神,上来将昆布神杖拿起,足足有六十八斤的样子。来到院中,略微舞动,果然十分趁手。
他转念一想,说道:“这样叫韩侍郎拿着,以他的身份,似乎不太合适。如能像刚才毛笔大小收藏,到用时再变成这样大,最好不过。”
他话音刚落,苌南乡喊道:“看,真的变成毛笔大小了。”
谢共赶紧将昆布神杖放在神龛上,再拜而祷告说:“海产贩神爷,末将谢共一定完成您的神示,将昆布神杖交给韩侍郎。您放心吧。”
满屋子人也都跪下祷告。祷告完,大家起身,看院子里微微晨光,天就要亮。几位一阵商议,由于司马臀伤病休,恰好不用点卯。马上由谢共与苌南乡一道,前往井陉口迎接韩愈,交付昆布神杖。
又叫陶社、尤统等在这里。韩侍郎到成德军时,苌南乡会先来告诉,该怎么行动,到时候再议。
再说李滋娘带着尤贯、安节、李获、安荫四将,回到成德军后邸,面见王端。此时,王端酒醒,正在那里摇头叹气。
李滋娘一进门,将手中宝剑直接刺来,王端吓得滚翻在地。
李夫破口大骂:“兔孙,遭天杀的东西,人家好心好意陪你玩个酒令,竟然动手杀人。娘卖批,天下哪有这样的朋友?”
王端忽然站起,暴叫一声:“都走,随我来。”
第156章 井陉口换将
成德军节度使,野心的继任节度,王术正,一声大喝,众人胆战心惊。
这时候,大家习惯性的跟着他出去。到院子里一看,马上该点卯了,怪不得他喊叫都跟他走。无缘无故点卯不到者,斩。
那还不赶紧走吧,先点卯再说。军人的第一习惯,这种事情,能够冲淡一切杂七杂八的事情。除了尤贯不是他们成德军的,安节、李获、安荫不约而同跟着王端往军帐中跑去。
还真别说,安节也这样稀里糊涂跟去。从此成了成德军的大将,脱离了民籍,成了地地道道的将军。
李滋娘撵出来:“术正,你给王家留一条活路吧。”
王端扭转身大喊:“娘,回去吧,术正会安排好的。”
王术正既然这么说,李滋娘算是放心了。
她看就剩尤贯一个人在她身边,其他的都是下人,一把拉上尤贯:“走,混蛋,老娘要好好算你的账。”
尤贯吓得浑身哆嗦,这老娘儿们,刚才的阵势,真他娘的吓死人。
难怪人家的儿子可以当元帅,咱的儿子无非就是个小将。这又要算我的账,尤贯也如同刚才的几个,不由自主跟着人家往屋里走。
鬼使神差到了李滋娘屋里,被紧紧拴住门。尤贯嘴唇都是哆嗦的:“算,算我什么账?”
李滋娘直接上手,抓住尤贯的胡子,一把将他甩翻在蚊帐之内,叫道:“混蛋,为什么不早早叫醒我,叫术正干出这么混蛋的事情。今天老娘不将你剥皮抽筋,生吞活剥,老娘就不姓李。”
李滋娘吼着吼着,找来宝剑,“仓啷啷”抽出,上来就放在尤贯的脖子上。尤贯顿时吓得浑身筛糠,虽然一生见过武力威胁的情况多了去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被这娘儿们吓住了。真的是她占理吗?
尤贯六神无主,翻身跪在蚊帐之中,泪都下来了:“滋娘,不,李夫人,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你儿子会是这个样子的人。”
李滋娘一耳光过来,尤贯躲过去。李滋娘又一耳光,尤贯又躲过去,但扇到了肩头。她手里的剑一歪扭,别住了尤贯的腮帮子,一块肉就下去了。
李滋娘终于停手,扔掉了宝剑,慌忙将那块肉捡起来,给尤贯的腮帮子贴上去。过来用舌头抵住这块肉,紧紧地抵住。两只手也上来,死死按住这块肉的边沿。
就这样,过了好久,这块肉粘上去了。李滋娘这才松开手,松开嘴,嚎啕大哭:“通宝哥哥,对不起,滋娘把你弄伤了。滋娘现在赔你,随便你怎么栽树吧。”
尤贯脸上火辣辣的疼,龇牙咧嘴,哀叹道:“通宝今生今世遇到你,算是倒了血霉了。我都这个样子了,还他么栽树。干脆跳河自尽吧。”
“怎么都行,你无论要怎样,我都知足。”李滋娘开始准备跳河的一切。
外面李滋娘的贴身侍女叠花大吃一惊,在外面大喊:“夫人,可不敢跳河啊。你要跳河,我可怎么向元帅交代啊。”
李滋娘翻身而起,拉开门闩,叫叠花进来,怒吼:“快,一起跳河。”
叠花战战兢兢,不知道怎么办。仔细看,二人并不管她,直接开始人间最乐的事情。叠花满脸红云,低着头,抠着手指甲:“夫人,这,这样跳河啊?恐怕是人间最快活的跳法了,这也太出人意料了。”
唐人就是这个样子,不这样,就不是唐人。其和面、砍柴、栽树、跳河等等,无不叫人惊心动魄。那种追求灵魂深处契合的劲头,正如陈子昂的名作所描绘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苌洞北随同谢问正,一早就打马飞奔井陉口。
井陉口在镇州获鹿县境内,是一条很远的大峡谷。东起抱犊山的土门关,途径天长镇,西到娘子关,横跨太行山,长达近百里。
土门关也叫井陉关,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颜真卿的哥哥颜杲卿及侄子颜季明,抗击安禄山,就牺牲在这里。书法名篇《祭侄文稿》,就是写侄子颜季明事迹的。
这里历代的守将大多是五品大员。安滹长子安荫,还只是井陉口上镇副将,上镇将王御执行任务一直没回来,他这几天代行主将。
点卯毕,王术正觉得土门关太重要了,千万不能这么疏忽大意,万一韩愈带了大队人马过来,那绝对不行。
他急忙下令安滹为土门关令,井陉口主将。安滹从来不接大任,这次当仁不让,带着安荫飞马而来,直奔土门关。
安滹绝对够格,三十八年成德军老将,品阶是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军事阅历在成德军凤毛麟角,战阵经验也无出其右。
老天爷还真是有眼,叫安芝的亲叔父和堂兄,这爷儿俩镇守土门关。这下,韩侍郎通过这道险关,肯定是万无一失啊。
安滹临行前,到家里只说了一句话:“老子出镇土门关,家里弄好。”
带了安荫,起身就走。屋里的李三娘、云钗儿大喜过望。云钗儿飞奔到谢府,与尤统、陶社说了情况。尤统尤其高兴,老丈叔亲自镇守土门关,那还有什么差错?几位决定,就在谢共家等着。
谢共用黄绫包着昆布神杖,装在一个长条的镶金楠匣里,放入怀中。苌南乡紧随身后。二人打马飞奔土门关。
二人一到土门关,就与守关兵丁的旅帅纠缠起来。
旅帅拿出成德军内部牒报,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谢共、刘纯点卯饮酒,各杖三十。起码也得歇息十天吧,怎么就能跑到土门关来吆三喝四。你就再是行军司马,歇息期间,绝不会是最高指挥官下达的任务。
这旅帅这么牛,苌南乡没进过军帐,哪里懂这个。军营之中,法度森严,可不是你想怎样就怎么样。
你想进入土门关,光凭着自己是行军司马,那差得远了。最起码需要王术正的令箭,两个人的右符,还要有掌书记或者行军司马出具的凭签,盖着他们的印信。
谢共无奈,只好带了苌南乡退在关外的茶肆等候。
二人的屁股刚坐稳,安滹与安荫父子打马而来。谢共猛地吃了一惊,安荫是这里的副将,该来。老爷子是武库令,跑这里干啥来了?
他急忙上前拦住马头,一问情由,哦,这么回事,谢共、苌南乡简直是大喜过望。父子二将带他们进了关门,到了关寨牙帐。
安荫叫卫士队正过来,说明主将更换。叫他周知土门关所有将校、官佐、市廛、耆老及里正、保长等,半个时辰后齐集相见。队正急忙又吩咐人给他们端茶倒水。
安滹略微喝了几口茶水,与谢问正急忙商议。
安滹以为,王端所担心的无非怕韩愈接着宣慰之机,带兵而入,直取成德军主将。实际上,这是个防备万一罢了,根本就不会这个样子。倒是恰恰好为韩侍郎进入成德军先打个前站,吃一颗定心丸。
谢共向他说明了在家中发生的事情,以及尤统的安排,自己的支持等等。
最后他说:“估计到王术正派出的截杀队已经损失殆尽,现在只能凭着瞎猜来安排事情,反而非常被动。韩愈如果有顶级武将韬略,真有魄力的话,这是斩杀王端的天赐良机。趁着灭了截杀人员,一鼓作气解决。”
安滹哈哈大笑:“韩愈就是个文官,威望再高,用兵韬略却极可能是一名三岁小孩。再者说,王家稳固,我等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害处。我们的做法,既要看住王端,保证韩愈安全,又要保证韩愈也不能乱来 。”
苌南乡也笑:“都不乱来,才是最好的结果。毕竟我们大家的各种利益都摆在镇州,这是朝廷为大家无法解决的。”
安荫则认为:“我们也要大胆假设一下,假如王端杀了韩愈,我们到底怎么做才能真正的保住各方面利益?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场斩杀王端,立即派人将他的人头献给天子。我们再推举各方满意的节度。”
谢问正认为:“到那个时候,唯有这个办法。杀李师道的刘乌山成了节度使,自然保住了一大帮子人的利益。王端杀田弘正的道理也一样。”
苌南乡不太懂,反问一句:“那样的话,你这里韩愈也被杀了,王端也被杀了,朝廷并不加封我们推举的人,而是另派节度,你不就傻眼了。”
安滹笑道:“唐廷对于这些藩镇基本没有这种魄力。不是小看那些高官,一个个对这些藩镇怕得要死,只要不是反唐,他们就阿弥陀佛了。”
他们议论了好一阵,转眼就到了巳时正。韩侍郎该来了呀,昨晚海产贩神爷蓬莱子已经神示,不该有差错。
正说着,一名兵丁跑来:“兵部韩侍郎驾到,在关口等着。”
“走,迎接韩侍郎。”安滹安漕通大手一挥。
谢共、安荫、苌南乡跟随下寨,打马飞奔土门关口。
安滹到了跟前,兵丁一指那个大胖子。见他身穿一袭深绯袍,腰悬十一銙金带,头戴平巾帻,腰佩银鱼袋。果真是四品大员,侍郎品阶。
后面跟着十余人,其中居然有仲勃、常馈、李元。
安滹哪顾得跟成德军三将说话,翻身下拜,大叫:“土门关令安滹安漕通,迎接韩侍郎来迟,请您责罚。”
韩愈怒气冲冲,一声如雷高叫:“大胆!”
第157章 众将服韩愈
韩愈这一声怒吼,吓得安滹“噗通”跌坐在地。
李元急忙上前,对韩愈耳语:“这里的主将原本是王御,是白马关主将王将的兄弟。两兄弟在五岔口伏剑自尽。这个老将却不是王术正的嫡系,王端既然派他来,必然内部有变,这应该是表示诚意的。”
韩愈又看看仲勃、常馈,他们也都点头表示认可李元的说法。
既然这样,韩愈上前一步,将安滹搀扶起来,一抱拳,温婉说道:“退之不熟悉成德军情,还望老将军海涵。后面三员,都是哪个?”
安滹给他一一介绍。文烈、漆雕又一听苌南乡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在脑海中狠狠搜索,总算想起来了,是三哥苌度的儿子。这小子出现,难道跟尤贯、尤统、安芝有关?
漆雕又善于说话,拉着文烈过来,问苌南乡:“你是叫南乡吧,你可知道我们是哪个?”
苌南乡打量一番,一个黑炭团,一个浅绛脸,仔细想也不认得。赶忙回话:“晚辈正是洞北,不知您二老是?”
“礼山五雄,我排老幺,漆雕又漆雕平复。他是四哥,五雷神将文烈文走霹。好好想一想。”漆雕又亲切地看着他。
苌南乡一听,慌忙单膝跪倒:“嗳呀,四叔、五叔驾到,洞北该打。”
文烈哈哈大笑,赶忙搀扶他起来。三人说起苌度那时候很多故事,好不亲热。不觉得就到了寨子里。安滹将韩愈请到主将交椅坐好,亲自端茶。
等安滹忙活完了,苌南乡近前一步,向韩愈深施一礼:“侍郎一路辛苦,小人乃苌度之子,苌南乡,字洞北。我将这边的几位,向侍郎一一说明。”
韩愈一听,慌忙说:“好啊,贩神之子,幸会幸会。尽管说。”
他拉着安滹,说道:“安老将军,正是薛仆射派往镇州的密使安芝的叔父,他与安芝之父从小失散,相隔五十多年,在镇州云安坊相识。通过安老将军一番筹谋和施展,今天被王端派来镇守土门关,迎接侍郎。”
韩愈惊讶不已:“安老将军受委屈了,刚才退之不知究竟,望海涵。”
安滹急忙深施一礼:“漕通在成德军三十八年,王术正接掌,做了节度使,老朽本来是申请退养,弄个勋官,回家贩卖谷粮。恰好侄女安芝及侄女婿尤统作为薛仆射密使,赶到镇州,也就不再提退养之事,设法迎接侍郎。”
韩愈深表感谢,两人作了一番交谈。韩愈比安滹小四岁,感慨万端,叫安滹与他以兄弟相称,不要客套。安滹哪里敢,仍旧称侍郎。
苌南乡又介绍了安荫,乃安滹长子,安芝的哥哥。安荫参拜韩愈,现场背诵了一首韩愈在元和五年(810年)的诗作《送湖南李正字归》:
长沙入楚深,洞庭值秋晚。
人随鸿雁少,江共蒹葭远。
历历余所经,悠悠子当返。
孤游怀耿介,旅宿梦婉娩。
风土稍殊音,鱼虾日异饭。
亲交俱在此,谁与同息偃。
韩愈在这地方居然能听到有大将背他的诗,惊奇不已,大为感动。
苌南乡又将行军司马谢共推到前面。不等他说话,李元上前一步:“侍郎,我们是一起入伍的,同为成德军二十八宿。说起安将军父子与安芝是一家,我幼年的伴童安获,投军时改名李获,也是二十八宿之一。”
安滹也上前一步,禀告韩愈:“谢共是老夫弟子。李获已经与安芝相见,他们是亲兄妹。李获为了侍郎安全,也没少奔走。”
韩愈听到这里,彻底放心了,哈哈大笑,将他们又一番询问。对他们投军背景及各种战功,表示钦敬。
安抚过后,又将王术正派十四员大将在五岔口搞暗杀的情况,向众位通报一遍。
叫文烈宣读了死亡名单,死了陈速、王砸、邓刀、王将、王御、杨显、宫厂、马铃、张峰、李府、辛枪十一个,仲勃、常馈、李元三个投降。
惊得安滹、谢共、安荫、苌南乡等四人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说话。
韩愈说道:“幸亏薛仆射体恤,不然老夫到不了成德军。算了,过去的事情了。咱们往下说,怎么进成德军?”
最后,谢共单膝跪倒,朗声禀报:“昨夜,王术正酒后杀洞北,薛仆射当年在义成军的老部下陶将军提醒我们祷告海产贩神爷,蓬莱子驾临寒舍,救活洞北。特赠侍郎一条昆布神杖,还说他今天要亲自护在你左右。”
说完,从怀中取出镶金楠匣,规规矩矩摆在正堂神龛之下。将楠匣打开,揭开黄绫,现出一支毛笔大小的海带。
谢共慌忙点燃一炷香,翻身跪地,口里祷告:“贩神爷苌子在上,小将谢共谢问正已按照您的神示,将昆布神杖交付侍郎,有还有什么给侍郎说的,请您开口。”
苌度站在七曜摩夷天,正在华胥仙境海产宝殿之外的百丈红树下观看,见土门关的香烟向他飘来,已知韩愈到了这里。瞬移到神龛之上的武圣姜太公牌位,看谢共祷告完,苌度说道:“韩侍郎——”。
韩愈原来不以为然,什么神呀鬼呀,根本不信。
元和十四年,也就是三年前,还曾在朝堂上公开反对宪宗天子迎接佛骨。险些被宪宗斩首。
看谢共说这么一小根海带,竟然是昆布神杖,感觉很滑稽。又看他祷告,撇着嘴不耐烦。
忽听姜子牙牌位喊他。苌度喊出韩侍郎这三个字,叫他顿时脑袋炸响,差点吓昏过去。
他身形摇晃了两下,人家海产贩神爷为了救咱来的,再不济也要尊重吧。
他哪敢怠慢,急吼吼撩袍端带,双腿跪正,高声回应:“海产贩神苌将军请明示,韩愈恭谨听取教诲。”
苌度说:“此杖乃万年海带仙的肌肤,他舍掉一绺赠送给你。没事的时候,他只是一支笔。一旦你有危险,只要喊一声‘变’,他会变成丈二昆布神杖,有胆敢害你的,一指就死。其他人拿到,却毫无用处。”
苌度说完,瞬移回去。还到海产宝殿的百丈红树下,与昆布仙姑聊天,静观韩愈及成德军动向。
等了好久,姜子牙牌位无声无息,苌南乡说:“父亲应该是回天了,大家收拾往成德军走吧。我先回谢府、安府报信,内里做好准备。”
韩愈起身,掸一掸浅绯袍,擦一擦满眼泪,安稳坐在正位。
他朗声高呼:“既有苌将军神明庇佑,今天就直闯成德军。文四将军仍旧统属各将,包括李元、常馈、仲勃。你们呆在辕门外一里。如果本部安全,谁也别动。如有不测,杀入军帐,直取王端人头,疾驰长安交给天子。”
这一句话,真的是振聋发聩。
刚才成德军几位所议论的,全部想错。武将们喜欢的就是这样钢刀利水的统帅,那些婆婆妈妈的,谁都鄙视。越是这样,大家越是敬服得很。
安滹当即带领谢共、安荫,抱拳施礼:“我等愿随侍郎效死力。”
韩愈振声说道:“安荫守关。安滹、谢共随我一起走。到了辕门,你们进去禀报,公开说是我的护驾。继而待在王端左右。不要管我,看好王端就行。苌南乡前头给安滹、谢共两家报信,带人也都守在辕门外。”
众将看他调兵遣将,镇定自若,额的娘呀,这大文豪居然他么是个地地道道的元帅呀。
大家彻底敬服,一起高声答道:“我等谨遵将令,万死不辞。”
文烈聚齐护卫众将,还叫尉迟甘、文应班做前锋,唐挥张旗,郭骏捧符,漆雕又执昆吾雌剑护住韩侍郎,哥舒容、丁开班殿后。自己跟随尉迟甘行动。
苌南乡赶紧打马回还,直奔成德军家眷居住处。到了将校住宅大院,飞快到安滹家,李三娘说大家都等在谢共家里。
他到谢共家,李秀娘接住,尤统、陶社、云钗儿都在,大家听了韩侍郎的部属,非常震惊。这老头,疯了吧,这种安排,他是要独闯辕门啊。
但仔细想,还真的万无一失。看死王端,还有啥事?再者说,尤贯老爷子还看着他娘呢。
等安滹、谢共到了,等于是公开告诉王端,二人倒向韩愈这边,内部又有安节、李获、蔡润、安董接头。六员大将看不住一个王端?再者说,王端那么多心眼,怎么能看不透里面的微妙关系?
韩愈这老头不简单啊,怪不得天子叫人家当兵部侍郎,这家伙就是霸道。
他们按照韩愈的安排,五个人各执兵刃,到辕门外远远等着。
等了一会,李秀娘说:“我去看看尤別驾,给他也说好。”
众位让她小心为好。李秀娘抱拳而去。
秀娘到了王端家,侍女叠花接住,说李滋娘与尤贯跳河之后,吃了些早点。滋娘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神威,又与尤贯去采茶了,这会应该采完。
秀娘气得,直接过去擂门,大叫:“韩侍郎马上就到,你们还在乱来。”
里面李滋娘一听,顿时泄气。急忙整理衣衫,与尤贯出来。
李秀娘也不顾辈分什么的,直接开骂:“大战在即,还在苟且**,老娘没见过这等猪狗!”
第158章 李滋娘进帐
王端家府,李秀娘怒吼起来。
她愤而发令:“尤別驾看死李滋娘,绝不可有半点差池。李滋娘如能到一趟王端牙帐,最好再警告他一遍。你们看着办吧,要不然,还继续采茶。”
她说到这里,一剑挥下。斩掉他家八仙桌一角,吼道:“死到临头,还他娘的在这里发贱**发骚,简直是猪狗不如。”
李秀娘说完,冲出屋外,还奔辕门外与几位相见,说了自己愤怒。大家纷纷赞赏她的虎威。
尤贯被李秀娘一通训斥,羞得满面通红,浑身打颤。只见他“仓啷啷”拔出佩剑,朝自己脖子抹去。
吓得李滋娘凄厉大叫:“通宝哥哥,要走,咱一起走。”
镇州,成德军节度使王术正的私宅。
他在军帐里安顿迎接韩愈,母亲李滋娘在家里与尤贯两情相悦,无休无止描写花前月下的故事。被谢共老婆李秀娘发现,上来就是一通臭骂,尤贯这个薛仆射密使羞愧难当,拔剑自裁。
吓得李滋娘魂飞天外,上来死命抱住尤贯,直接用手来握尤贯的宝剑。霜刃霎时间将她手指割破,鲜血淋漓。
尤贯心疼她的手,心中一颤,手中松动,被李滋娘夺下宝剑。
李滋娘翻身跪下,抱住尤贯裤管,哭着说:“通宝哥哥,虽然认识很晚,但你我兄妹就是天生的一对,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懂吗。术正就是再坏,终归还听我这个当娘的。咱们就按秀娘说的办,叫我到军帐里一趟。”
尤贯被她这么一说,顿时脑袋清醒过来。我的娘啊,韩侍郎今天到成德军,我这个密使事情还没办完,怎么能自裁,这可不能儿戏。与李滋娘通奸,无非就是所走的一步棋,还怕谁他娘的说闲话么。
他急忙把李滋娘扶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对外面大叫:“叠花,你陪着夫人,赶快到大帐里去一趟。”
叠花过来,看李滋娘还在他怀里,顿时满脸通红。李滋娘看她进来,起身回屋准备装扮。尤贯将叠花揽进怀里,好一番温存。
被李滋娘看见,又拉叠花进去,三个人一起跳河,耍得好不快活。深深佩服尤贯宝刀不老,神通广大。
尤贯对叠花郑重说道:“叠花,你为我立功,等我办完事,就帮你脱掉贱籍,找一个好人家过日子去。”
叠花听尤贯这么说,感动得死死抱住,泪珠滚滚:“別驾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就是死,也要为你做好这件事情。”
尤贯交代她:“滋娘进大帐训斥他儿子,你一定要剑不离手,手不离剑。千万保护好她。我估计,王术正对你们不会有太大的动作。”
叠花站好身形说:“叫我也装束一下,老爷有一副护心甲,我这就穿在里面,防备万一。再叫上四个姐妹,一起过去。”
李滋娘打扮整齐,高耸盘桓髻,横簪金钗,略施粉黛。胸前璎珞晃动,榴红大袖纱罗衫,细花点缀。裙带高系当胸,将一个兰花手帕拿在手中,既是随身物品,又能掩饰刚才手伤。
尤贯再看李滋娘,真正是天仙下凡,楚楚动人,全不像五十**年纪。这时候,叠花也简单收拾好,带了四名侍女,全都腰佩宝剑,一个个威风凛凛而来。
李滋娘到厢房,取出一根沉香拐。叠花前面带路,后面四名侍女端着长裙,不急不慢,直奔成德军大帐。
尤贯看她们出去,也急忙洗漱,收拾一下。又到安滹家,骑上他的龙尾騧,攥紧他的烟火棍,来到大帐后门等候李滋娘。
李滋娘带着五名侍女,到了成德军后门——尚勤门。
叠花打门,这里的老牙兵、尚勤门监门校尉北昌开门,一看老夫人驾到,急忙让进去。
李滋娘气势汹汹,一路直奔王端的后堂,直接坐入锦缎金交椅。叫来这里的大营牙将何方,赶快通禀王端,老娘有话要说。
王端听说老娘跑到军营来了,老太太从来不进军营的,今天这是要做哪样?赶忙跑来,一进门就单膝跪倒:“母亲,什么事情惊动您老人家,竟然跑进军帐?”
李滋娘厉声喝道:“术正,我的儿,为娘只说三句话,如果不听,为娘今天就在这里自裁,还请您帮忙收尸。”
吓得王端面如土色,牙将何方及其他贴身护卫也噤若寒蝉。王术正赶紧回禀:“母亲尽管教诲,孩儿遵命就是。”
滋娘说:“第一,必须保证韩侍郎安全。第二,必须保证薛仆射密使及韩侍郎护卫安全,第三,必须保证军内心向韩侍郎将官的安全。”
王术正眼珠翻滚,做着战战兢兢的架势,在思考如何作答。
恰在这个时候,蔡润来报:“韩侍郎派人前来接洽,等在大堂。”
蔡润当然认得前来接洽的安滹、谢共,一个是三十八年老将,一个是行军司马。两个都投诚了韩愈,这是不言而喻的,蔡润消除了那份忐忑不安,亲自来禀报,暂时不说韩愈派谁来接洽。
蔡润刚说完,辕门守将来报:“辕门外苌南乡、李秀娘、尤统、陶社、云钗儿五将,顶盔掼甲,远远守住,虎视眈眈。”
王术正一听苌南乡三个字,大吃一惊,都那样了,这小子为什么没死?
转念一想,又暗暗高兴,这几个都叫他一命归阴。他为啥这么有把握?
天将黎明的时候,他经过母亲一通怒骂,招呼安节、李获、安荫随他点卯。点卯完毕,派安荫跟安滹去土门关迎接韩愈。
等众将走后,他急忙命令何方在辕门外挖个陷阱,做个活动面板。只放韩愈一人过来,其他人经过,拉动面板,全部陷落,填土坑杀。
何方按照王端计策,先将四周用布围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干啥。很快挖好,在上面盖好木板,在木板上设好机关。将拉动机关的绳子从土里远远的放出去好远,就等韩愈过去,这么一拉,齐活。
怎么掉下去就能齐活?
陷阱足足五丈深,里面埋好了半尺长的铁蒺藜、竹签子。每只铁蒺藜,竹签子相距不过半尺,大活人掉下去,穿不透胸膛,也变成刺猬。
再将盖板一拉,闷死在里面。叫喊,外面听不见。在里面越扑腾,铁蒺藜、竹签子扎上的越多,岂不妙哉。
就算是不杀韩愈,这老小子为了人间的那个“义”字,回京也会被气得活不了几天。他一死,嘿嘿,唐廷,我的乖乖儿,老子叫你们干啥就干啥。
韩愈就算是告我的御状,也纯粹多余,我看那个兵部大员还敢来?
他正以为得计,后门牙将北昌来报:“尤贯手执烟火棍堵在后门。正准备轰他走开,又来了谷梁广、缭云,卫县令缭相,除了白马五义来了三个,还有义成军范职、望准通两大铜骠,一个个顶盔掼甲,到了后门。”
“什么?什么?义成军咋这么喜欢狗拿耗子,沈丘平贼、黄运捕盗、青州大战,怎么哪儿都有他们的人?”王术正脱口而出。
他不说还好点,这样一说,倒是让蔡润喜出望外。心下合计,这五员大将必然受了义成军五大贩神的提点,要不就是托梦。这下好啦,王端该守规矩啦。看起来,真的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李滋娘听后,气得浑身打颤,骂道:“术正,你个混蛋!这些人全是五大贩神的子弟、门人,你得罪了多少人,能叫神灵惊动?作恶多端,必然人神共愤,你好好想想吧。”
老娘这一通吼,王端顿时冷汗直流,慌不迭回应:“母亲教诲的对,术正这就去前堂好好安排,绝不让韩侍郎有半点差池。”
他心中暗想,母亲从后门过来,怎么这个尤贯也能跟来?
这个尤贯必然与母亲私通,他们一直在一起。想到这里,他对老牙兵北昌耳语一番,叫他如此如此。尚勤门监门校尉北昌应声而去。
继而对母亲哭道:“韩侍郎已经派人到了前堂,容孩儿赶忙去接。”
李滋娘一看军情紧急,喊一声:“切记我的话,快去吧。”
王端起身,跟着蔡润往前厅飞跑。
到前堂一看,并没有不认识的人,正在纳闷,安滹、谢共一起上前,抱拳施礼:“元帅,我等接住韩侍郎,随行护驾,前来禀报。韩侍郎马上就到。”
谢共身后还有随从牙将刘纯,这小子得到了谢共迎接韩愈的消息,早早就等在辕门外。这会迎住,一起进帐。
王术正一听,人家轻巧掩盖了投诚韩愈的细节,以随行护驾为名,名正言顺,还叫你不好发作。
他心中暗骂:“安漕通,你个老狐狸,老子信任你去镇守土门关,这么快就倒向了韩愈,看我事后将你碎尸万段。”
安滹看他好久不作回答,也知道这个阴毒小人,必然在生坏水,吼道:“韩侍郎马上进帐,主帅如果没有安排,叫蔡润前去接来。”
说完,直接按住宝剑,站立王术正身后。谢共看安滹这样,也毫不怠慢,紧跟站在王术正身后。一人一边,紧紧护定。刘纯站在谢共身后。
王术正转身怒吼:“你二人敢造反么?”
第159章 独闯成德军
面对王端的怒吼,安滹、谢共、刘纯一起单膝跪倒。
安滹三十八年老将,不是什么恐吓、残暴可以吓到的。他向来行事稳健,坦然说道:“整个成德军,多半大将都被韩愈暗中买通。韩愈来到,万一有诈,我与司马死死护住元帅。”
安节、李获、安董也紧跟一步,同声大喊:“我等也死死护住元帅。”
蔡润拉他,大喊:“辕门内,末将已按钧旨,代替谢共,排定五百健卒,分别是枣木陌刀二百柄,点钢枪五十条,亮银刀五十柄,弓手一百,弩手一百,拔刀开弓,摆成仪仗,迎接韩愈。元帅如果不许,立刻撤掉。”
王术正被他们这一通搅合,有点犯迷糊,这么多人,难道都投了韩愈?
长庆二年(822年)三月初三。镇州,成德军大营。
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中原自古就有这个民谚,这天是黄帝诞辰日,又被称为上巳节。
成德军节度使王术正对大将们的举动,有点莫衷一是。
他心想:安滹、谢共跑过去了,算两个,他们很可能得到了韩愈的封官许愿。但是,这边安节、李获、安董、蔡润、刘纯又没去,也没见过韩愈,总不至于都反了吧。
难道真的是自己决断有错?来不及七想八想了,得赶紧下令。
他恢复情绪,坐于正堂锦缎金交椅,大喝道:“拔刀开弓,迎接韩愈。”
安滹、谢共、刘纯、安节、李获、安董、蔡润七将,以防备韩愈有诈为名,紧紧护住王术正。
大营牙将何方、侍从牙将安巨按照主帅吩咐,顶盔掼甲,大踏步走向辕门。见辕门口一个大胖子老头,身披四品深绯袍,腰悬十一銙金带,头戴平巾帻,腰佩银鱼袋,双眼怒视,手按昆吾雄剑,威风凛凛站在那里。
这无疑就是韩愈。何方、安巨打量他,却是孤身一人。其背后高挑起两个黄绫包裹,明显包着长条匣子。一个匣子肯定是天子册书、兵部右符、告身锦卷,那么另一个匣子是什么呢?
何方、安巨二将不及细想,单膝跪倒:“钦差韩侍郎在上,成德军节度使王术正,有请侍郎检阅健儿,大帐金交椅虚位以待。”
韩愈大喝一声:“叫我看看王常侍多大的威风。”
他为啥这样称呼王术正?
二月初二,天子已经封了王术正为检校右散骑常侍、成德军节度使。按照惯例,地方官在朝廷有职务的,按京中职务称呼。韩愈代表天子赶到成德军册封慰问,恰恰一个月时间。
韩愈高声喊过,看大营之内,五百健儿整队而来,霎时间列成阵型。
二百精兵执枣木陌刀,耀动日光,架起长廊。
五十精兵执亮银刀,五十精兵执点钢枪,刀枪交叉,对向而立。
弓手一百,弩手一百,弓开满,弩上箭,怒目而视。
这样的仪仗摆成三百步长近一里远的阵势,刀剑森森,弓弩齐张,虎狼林立,叫人不寒而栗,肝胆俱裂。
说的是检阅,但真刀实枪,拔刀开弓,谁知道下一瞬性命在哪里?
韩愈略微掸衣,缓缓整冠,款步而来,不疾不徐,双眼平视,目中无人,直奔节度府白虎正堂而来。
两边五百健卒看他过去,兵刃纷纷开列,肃然站立,单等一声令下。
海产贩神蓬莱子苌度,携昆布仙姑立于云端,目不转睛,聚精会神,看王术正如何处置。
忽然有一名牙卫队队正高呼:“欢迎韩侍郎!”
果然是杀韩的信号。再看前面最末端的八名卫士,个个都是巨人,弓弩齐刷刷转向韩愈。
这时候,韩愈哪能不知道这个队正所喊就是刺杀暗号,他一面大步走,一面轻喊一声:“变!”
背后飞出昆布神杖,电光火石之间,变为丈二长的大杖。韩愈以杖头对前面这八名卫士一掠而过,八卫消无声息,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前面无兵,韩愈一抖昆布神杖,变为一支毛笔,放入袖筒。
不一时,大唐兵部侍郎韩愈韩退之,威风凛凛到了白虎堂门口。
看王术正及其身后诸将,他并不答话,怒冲冲直奔正堂锦缎金交椅,高声喝道:“检校右散骑常侍、成德军节度使王术正接天子册书。”
王术正看韩愈硕大的体型,威严的神貌,大无畏的气概,经过这样的枪林刀阵面不改色,果然是神人。再看刚才靠近的八名卫士,忽然吓死,王术正也心下十分骇异。
昆布神杖并没有让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看见踪影,他以为那八名恶狼是被韩愈吓死的。
他还在愣怔,猛听韩愈高声一喊,惊得一哆嗦,急忙领头跪下。后面所有大将都纷纷下跪。
韩愈将背后一条黄绫包裹取下,展开竹简漆书,一字一顿宣布册书。
按大唐定制,对于三品以上大员封官,称为册授,五品以上称制授,六品以下称敕授。王术正的右散骑常侍,为从三品。对他的册授二月初二旨意已定,只是没有派员正式宣诏。
在钦差大臣宣诏之前,这中间的时间,兵部要紧急制作竹简漆书、兵部右符、出身锦卷、紫色袍衫、十三銙束金玉带、金装鱼袋、紫色常服。
更要为其母亲、正妻、子女进行对应封赏,制作对应出身、服饰。
还要对其新选的属官将佐进行一一敕封,制作相关出身、右符、朝服。
韩愈对着竹简漆书,朗声宣诏:
门下:
井陉之间,大唐重镇。公侯守卫,职分相称。今有回纥阿布思部王术正,胸怀卓识,善驭部属,兵威肃然,堪当大任。赦其冒犯弘正之罪,册授检校右散骑常侍、镇州大都督府长史、成德军节度使、镇冀深赵等州观察使。
其母李氏,可封伊吾郡夫人。
其妻孙氏,可封龟兹郡夫人。
着即施行。谨言。制可。长庆二年二月日。
韩愈宣读完毕,高叫:“王常侍接册书,加朝服,并请伊吾郡夫人、龟兹郡夫人领旨谢恩。”
王术正老娘李滋娘及妻孙氏早已候在里面,听到这里,一起出来,众将让开位置,叫她们跪在王术正身后。所跪众人山呼万岁,谢主隆恩。
王术正谢恩起身,看韩愈一脸灰尘,急忙让他到客堂稍歇。
韩愈并不多说,直奔客堂。那些摆起仪仗的五百卫士,没有哪个叫他们散去,仍旧手执兵刃围在院中。
韩愈镇定自若,看此情形,勃然大怒:“王常侍,这些仪仗兵为什么还不散去,如此大胆放肆,无礼举动,难道要行刺本部不成?”
王术正胡乱指一指身后的大将,对答:“韩侍郎容禀,之所以这么放肆无礼,都是这些将士干的,不是我的本意。”
韩愈双眼一瞪,厉声喝道:“放你娘的大狗屁,天子觉得你有将帅之才,所以册授你为节度使,却想不到你竟指挥不动这些士卒!”
王术正的侍从牙将安巨,手执兵器上前几步说:“请问侍郎,先太师(指王武俊)为国家击退朱滔,他的血衣仍在这里。我军有什么地方辜负了朝廷,以致被作为叛贼征讨!”
他说的这件事,是指去年王术正杀死田弘正之后,朝廷不承认王术正的节度使,另外任命深州刺史牛元翼为成德军节度使,悬赏王术正首级。牛元翼是王承宗旧部,而王术正的兵马围困深州,一直到现在。
也就是说,到现在王术正被正式册授成德军节度使,在成德军有两个合法的节度使。
韩愈听他说的不是没有半分道理,于是缓和情绪,进行耐心说服。
他说道:“不愧燕赵豪杰,还记得先太师。尔等先太师初时叛乱,后又归顺朝廷,而朝廷不计前嫌,对他加官进爵。因此,由反叛转而富贵,难道还远吗?从安禄山、史思明到吴元济、李师道,割据叛乱,不听朝廷规劝,他们的子孙至今还有没有存活做官的?”
王术正及安巨,乃至蔡润等众将都回答:“没有。”
韩愈又说:“田弘正举魏博以归顺朝廷,他的子孙虽然还是小孩,但都被授予高官;王承元以你们成德归顺朝廷,还未成人就被任命为节度使;刘乌山、申道当初跟随李师道、吴元济叛乱,后来投降朝廷,现在,都是节度使。这些情况,你们都听说过吗?”
安巨及卫士旅帅等却不太服气,回答:“田弘正刻薄,所以我军不安。”
韩愈鄙夷的一笑:“你们就是一头头的猪,说话顾头不顾腚。你们也害死了沂国公,又残害他全家,说说看,这又是什么道理?”
安巨及众旅帅哑口无言,只好都说:“侍郎教训得对。”
王术正听到这里,深恐韩愈再“噗哒、噗哒”一通说,引起所有将士军心动摇,厉声喝道:“侍郎前来,代天巡狩,哪有你们的屁放,滚!”
安巨哪敢怠慢,带着所有五百卫士,跑出成德军大营的院子。
王术正现场领教了韩愈的韬略和胆识,这厮绝非常人可以对付,已经不再想七想八如何对付了。
他对韩愈说:“侍郎这次来成德,想让我干什么呢?”
韩愈说:“神策六军的将领,像牛元翼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但朝廷顾全大局,不能把他丢弃不管。为什么你到现在仍包围深州,不放他出城?”
神策六军,是玄宗时哥舒翰围困、阻挡吐蕃建立起来的,后来成为天子直接掌控的军事力量。到宪宗时,主要任用宦官担任神策军大将,使得宦官专权尾大不掉,形成中晚唐藩镇割据、宦官干政的被动局面。
韩愈这样说话,是开列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药方,既然册授王端为成德军节度使,牛元翼这个节度使就必须作废。而牛元翼如果没有去处,当然也难以交代。
他这时候,哪里还顾得回奏天子,必须机断处置。否则,白来一趟。不但是白来,必然失信与王端及其部将,也是失信于天下节镇。足见韩愈胆魄。
王术正听他这样安排牛元翼的去处,也就彻底放心了,赶忙说:“我马上就放他出城。”
正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王术正大喝道:“谢共、蔡润,你们还不赶快摆宴,为钦差接风洗尘。”
这场惊心动魄的军营政治较量,以韩愈大胜而收尾。
王术正看韩愈洗漱一番,将他请到宴席正中位置坐下。
恰在这时候,安巨来报:“牛元翼突破深州重围,围城主将情知韩侍郎在,就等您下令再追?”
王术正笑笑:“任凭他走吧,追他又有啥用?”
这里大摆宴筵,众将如众星捧月,将韩愈围坐在中间。
韩愈笑道:“我有几个脚夫,还扛着天子赐给王常侍的朝服、旌节,在辕门外等候,叫他们也来喝一口热水。”
王术正大惊失色,辕门外的陷阱翻板拉了没有啊?
第160章 三神救文烈
恰在这时候,大营牙将何方急急赶来。
他对王术正耳语:“辕门外那个地方以外,有十多个人喊着要面见韩侍郎。看他们个个都很厉害,其中有仲勃、常馈、李元。是不是拉动翻板?”
“拉你娘呀,笨蛋。快请么!”王术正对他大吼大叫。
这种人,不看老子就要跟侍郎喝起来了,还他娘的这个那个,不长眼色。
何方并没有立即走,而是在这里搓手,眼泪都快下来了。
王术正一看,估计有不好消息,他赶紧出来客堂,往远处多走几步:“怎么回事,怎不去叫他们进来?”
何方“噗通”跪下:“刚才有三个人往门口走,远远埋伏的卫士拉动过了。其他人发现有陷阱,大喊见韩侍郎。”
王术正一听,汗珠子下来了。
他点着何方,跳起多高,大骂起来:“娘卖批,老子在里面接待韩侍郎,你们是瞎子?!也不看形势,天子册封了我,你们一个个也要受封。为啥不让他们等候命令?这一拉,到底把谁陷进去了?叫我怎么跟韩侍郎交代?”
何方情知大事不好,吓得脸色煞白,翻身跪倒,听他发落。这时候,恰好随身牙将安巨从客堂赶来:“韩侍郎问你在外面喊啥?”
王术正气得咬牙切齿,怒火冲天,“仓啷啷”抽出佩剑,“唰唰”两下,将何方、安巨人头削落。大喊道:“蔡润在哪里?”
蔡润坐在客堂陪着韩侍郎,听到这一声暴叫,急忙飞跑而来。
到了王术正面前,一看何方、安巨的人头掉在地上,吓得倒退几步:“元帅因为啥事发怒?”
“你提了这两颗狗头,跟着我先到辕门外迎接韩侍郎随从,求得他们原谅,再返回客堂,将拉动翻板罪责向韩侍郎说清。”王端一边怒吼,一边往外面紧赶。
韩愈已经出来,早听见了他们对话。也紧赶几步,怒目圆睁,逼视王术正,问道:“王常侍,是怎么回事?”
王术正也无法隐瞒,急忙就要翻身下跪。
韩愈稳稳托住他的双臂:“论品阶,你在我之上,韩愈哪敢接受这样的礼拜。即便有天大的事情,也有解决办法。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端只好说:“昨夜在辕门外挖有陷阱,防备你会带好多人马,深怕家小、众将不保。不料看守陷阱的卫士不等将令,就拉动了翻板,侍郎的随从掉落陷阱三名。我刚刚将两名牙将斩杀。这是我的佩剑,请侍郎将我正法。”
韩愈大惊,略微沉吟,将他的佩剑放入他腰里的剑鞘:“常侍乃天子册授,韩愈怎敢擅杀天子股肱大将。既然犯错的大将被斩,你我先到辕门外看看情况,韩某自然会处理好。”
王端紧跟韩愈往辕门外而来。蔡润早到了门口,急令伏兵全都出来,将陷阱翻板打开,看里面都是谁?他并不认得。
辕门那边,漆雕平复嚎啕大哭,带众人冲来看。
掉落里面的却是五雷神将文烈及前锋尉迟甘、文应班三人。韩侍郎、王常侍已经赶到跟前,看下面三人,其状惨不忍睹。
文烈、文应班、尉迟甘三人被半尺长的铁蒺藜、竹签子穿进多处,血肉模糊,鲜血汩汩直流,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看韩侍郎进入成德军大营很久,一直没有动静。文烈性急,尉迟甘、文应班也沉不住气,三人商议,先到门口问问情况。就这样被伏兵拉动翻板,三人一起掉落这五丈深的大陷阱。
韩愈看文烈惨状,痛不欲生,急火攻心,“嗳呀”一声,栽倒过去。
王端惊慌失措,急忙过来扶起韩愈。漆雕又、哥舒容、唐挥、郭骏、丁开班、李秀娘、苌南乡、云镏儿、尤统、安芝、陶社、云钗儿、阴菲儿、晁慧娘等十四人赶紧过来,紧急抢救。
其中云镏儿、安芝、阴菲儿是听晁慧娘说了昨夜情由,一起赶到安滹家看,李三娘告诉他们,尤统等人去了辕门外。于是也都赶过来。
蔡润急忙指挥人,坠绳下去,将三位全都拉上来。纷纷给他们掐人中,擦血污,喂温水,按摩揉搓各处。
韩愈被掐了人中,悠悠醒来。急忙俯身来看文烈,大哭道:“走霹贤弟,都是愚兄害你。”
尉迟甘被人擦了脸上血污,一通揉搓,勉强睁开双眼:“侍郎——”
韩愈急忙到他这边,热泪滚滚:“襄扶,襄扶,怎么样?”
尉迟甘欣慰地看了看他,拼尽余力说了一句话:“侍郎没事就好。”
可怜一员虎将,皇宫大内护卫,尉迟敬德嫡孙,说完这句,再无声息。
韩愈晃动他虎躯:“襄扶,怎么忍心离开我呀?”
文应班这边,却始终没有一点点反应,伤口渐渐被鲜血淤住,不再涌血。慢慢身体冷了,无法抢救。看他身上的情形,应该是拼命挣扎过久。越挣扎,越是被铁蒺藜、竹签子扎得深。
等了好久,文烈缓缓醒来,众人慢慢扶起他。检视他身上,被扎中五处,一处在小腿,一处大腿,一处腰际,一处肋部,一处肩头。恰恰都在左半个身躯。被扎住后,就一直凝神屏息,不敢乱动,等待救援。
他醒来,一眼看见韩愈,泪如泉涌:“侍郎好吗?”
韩愈泪雨横飞,抚着他的身躯:“贤弟,愚兄很好。这是王常侍。”
王端也泪眼模糊,过来扶着他的右边胳膊:“醒来就好,小弟愚蠢,害了兄台,但凭处置啊。”
漆雕又泣不成声:“四哥,好险啊。快快,叫军医包扎。”
文烈略微偏头,看见儿子文应班没动,撕心裂肺大叫:“壮娃子,壮娃子,嗳呀,我的儿啊!”
文应班的名字叫文壮,字应班。因师兄弟六人都带班字,所以文应班三字很闻名,文壮反而没人知道。
文烈对着儿子喊叫几声,胸口剧痛袭来,急忙双手捂胸,顿时昏厥过去。
蔡润急忙叫卫士以战袍结成软床,抬起文烈和尉迟甘、文应班。
众人纷纷跟进,哥舒容怒吼:“王术正,我们能不能进?”
王端赶紧回转身,对众人一揖到底:“成德军怠慢各位将军,还望海涵。快请,快快有请。”
这时候,里面客堂原本坐着的人全都出来了。大约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安滹、谢共及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个个战战兢兢,都挂着受惊的泪花。
到了军医处,经过把脉,一位六十开外的老军医对着紧跟在文烈身边的韩愈、王端摇摇头。
老军医翻身跪倒,说出诊断结果:“这位伤号,旧伤失血过多,气血还没复原。又遭受这样的伤势,大量失血。刚才又剧烈伤心,恐怕——”
漆雕又往前一步,跪在伤医面前:“老兄一定要救我四哥啊。”
苌南乡急忙跑到院外,望天跪下:“父亲,海产贩神蓬莱子,你快救救四叔啊,救救文烈。”
陶社急忙跟着苌南乡跪倒,撕下身穿浅绿袍服,大喊要火镰。
云钗儿从伤医房内取出火镰,陶社点燃浅绿袍,当做香烛,大声祷告:“大师父隆虑子、二师父浏阳子、三师父蓬莱子,你们朝歌三贩神,快快救救你们的四弟啊。”
七曜摩夷天华胥仙境,望霄、范丹、苌度三贩神几乎同时闻到锦缎烧焦味道,忽然听见徒弟陶社、苌度之子苌南乡在哭天抢地大喊。
三神不约而同立即行动,瞬移到成德军,对文烈紧急施救。
望霄将青笋神将掌中青笋拿过,朝文烈身上一挥。青笋中的琼浆玉露顿时泻入文烈口中,霎时间溢满全身。
范丹将锡石仙童手里的锡葫芦拿过来,颠倒倾翻。里面炼锡烟雾喷出,包裹文烈全身,伤口瞬间愈合。
苌度将昆布仙姑手中的万年海带撕下一绺,又撕成碎条,往文烈身上一抛。文烈被伤的筋骨开始生长,顷刻间长在一处。
文烈“嗳呀”一声,翻身下床,跪翻在地,望天大哭:“大哥、二哥、三哥,你们的四弟多谢哥哥们活命之恩!今生今世,誓将贩夫信用发扬光大,造福亿万苍生。”
说罢他对着外面使劲磕头,直到额头磕烂。
韩愈、王端看文烈这样的情形,刚才的确就要死了,突然就能跳下床,说这么多话。个个被这情景搞蒙,一时间惊恐万状。
他们听文烈跪谢贩神,禁不住率领众将一起跪在文烈身后,口称:“贩神爷在上,多谢救命之恩。”
陆灵部都统领望霄、金相部都统领范丹、水灵部都统领苌度一看这情形,算了,走吧。虽然救活了文烈,但还是晚来一步,那两个魂魄已经远走,不知踪影。幸亏文烈凝神屏息,强忍魂魄不走,要不也归天了。
这段时间,苌度跟大哥、二哥说了搭救韩愈的事情。望霄提醒他,神仙不可与凡人直接沟通说话,这样对人家不好。这时候,爱说爱笑的苌度哪里还敢说话,与大哥、二哥一起回华胥仙境。
好久好久,并没有神明说话。苌南乡、陶社带领众人,这才纷纷起来。大家来看文烈,韩愈十分好奇:“伤医,你快看看他的伤情。”
伤医用温水打湿文烈身上衣服,血污粘在身上的烂衣服被慢慢揭开。大家来看文烈一处处伤口,哪里还有伤口,都是好好的。
嗳呦,大家这一看,可不得了了。韩愈领头,拉着文烈就往外跑,他也不看文烈被脱成了赤体,飞奔来到院外,再次望空跪下。
韩愈泣不成声,望天高喊:“竹木贩神望子,五金贩神范子,海产贩神苌子,我等愚钝,怠慢之处,望多多包涵。今后,叫成德军为您们兄弟三神建庙祭祀,我也到家供奉你们的神位,以求得宽恕。”
成德军所有将佐、尤统等人也都跪在韩愈身后,紧跟韩愈一句一句的呼喊。苌南乡、陶社、云钗儿更是抽泣不已,激动万分。
这时候,蔡润过来,对王端耳语:“常侍,后门尤贯打起来了。”
第161章 剑王刺尤贯
王端气得浑身哆嗦,这叫什么事儿?
成德军后门,最先只有尤贯一人,手执烟火棍,骑在龙尾騧上,看看有什么事发生,随时应对。
后来,谷梁广、缭云、缭相、范职、望准通也都来到。
他们这五员大将,缭相是卫州朝歌令,与其他四人都是义成军的,不归一地统属,怎么就一起来了?
那不是苌度说了要护定韩侍郎么,他在七曜摩夷天,在百丈红树下站了一会,瞌睡虫来袭。又怕耽误事,就叫澄泥贩神管城伯陈哲、春酒贩神南溪郡君漆雕卉夫妇,帮忙暂时管管老韩的事情。
贩神界土相部都统领陈哲、贩神界都虞候漆雕卉闻听礼山五雄中,父亲漆雕又,跟四伯文烈护卫着韩愈,这么一趟危险差事。我的娘呀,他们怎么不给咱俩说说,早早保护。
再一想,不对,咱们是晚辈,他们怎么能想起给咱烧香?不烧香,怎么能得到消息。得不到消息,怎么早早保护?唉,啥也别说,动员咱们可以动员的一切力量。
通知安唐十虎其他四班,离得太远,来不及了。
于是分别给滑州司马范职、滑州军府果毅都尉望准通等托梦,叫他们就近出动。越过义成军北面的魏博军,飞奔成德军,救援薛仆射密使尤贯及四叔文烈、五叔漆雕又等人。
好嘛,范职、望准通都在滑州任职,而滑州长史是谷梁广,缭云又是谷梁广的老婆,缭相在卫县,隔着区区不足百里。当然五位就一起来了。
他们来到梦中所说的镇州云安坊,一问尤贯,里面的诗长说,让去找成德军安滹府上。安府的李三娘不认得他们,说尤贯跟节度使他娘往王端府上了。到王端府上,管家又说,尤贯跟随老夫人去成德军后门了。
绕了一圈,终于找到尤贯。互相认识了,谷梁广说明来到这里的缘由。尤贯大为惊奇,自己人还有这么多啊,这还了得。高兴非常,将七前八后,给他们说了一遍。惊险即将发生,大家严阵以待。
尚勤门监门校尉北昌,领了王术正密令,要射杀尤贯。
没想到又来了五员大将虎视眈眈,这个活儿怎么干呢?
乱箭射杀吧,误伤了其他几位,可别闯祸。
于是北昌叫来一名极善短兵劈刺的老牙兵,为从八品上的御侮校尉,担任后牙卫士旅帅,他叫冉衮,字云华,四十三岁。赵州人。八尺身高,虎眼白面,三绺胡须,腰肢灵活。
冉衮的剑术,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在佩刀、护手钩、鸳鸯拐、打将鞭、降魔杵等短兵器上面,在镇州及成德军无出其右。大号成德剑王。
尤其是近两年,得到了一柄宋尹剑,更是所向披靡,谁也不敢开玩笑跟他试试身手。
北昌将他叫来,说了节度使密令,要斩杀尚勤门外的老头。
冉衮从门洞里往外看了情形,问道:“还有五位将军。看样子不是成德军的,品阶还很高。打起来,万一误伤,该怎么办?”
北昌一瞪他:“节度使直叫杀那个尤贯,其他人由于摸不清来头,还是不要乱动,惹出事情,扯不清,咱也要小心被砍头。”
冉衮心中有数,叫来身边骑士五名,叫他们各自拿起丈三长的亮银枪,出门后,每人抵住一个壮年大将,往一边败退。这里,由他收拾尤贯。
外面滑卫五大将正跟尤贯说得热闹,忽然尚勤门大开。里面连声大喊,飞马冲出五名骑士,朝着他们五个就冲过来。他们一出来,明显的是在里面看好了的,出来谁接战谁,目标十分明确。
谷梁广对面,冲来一名红袍骑士,亮银枪直刺他的面门。由于措手不及,谷梁广拔马而逃。
他们连夜赶来,走得匆忙,牵出超影白龙马,随意取了一条五十六斤的素缨枪。马上战将,长枪重四十二斤,足可以成为一军名将。
谷梁广的神力,那可不是盖的,今天拿着这枪,还觉得轻了。他伏在马上,侧身偷窥,这名骑士来得好快。眼看就到跟前,谷梁广缰绳一抖,战马拐弯回来。他将掌中素缨枪随意舞动了一招——迎面三点。
再看这名骑士,头盔掉落,一只耳朵被挑烂,一只眼睛被点爆。小子“嗳呀”惨叫,倒拖亮银枪往小路飞逃。
谷梁广啥没见过,情知是计,并不追赶,直接回马尚勤门。坏了,都被引开了,就剩一个尤贯与一个白脸剑客在地上论剑。
尤贯的龙尾騧已经被剑客斩断脖子,倒在一边淌血。他的烟火棍断为两截,扔在一边。手里一柄佩剑,勉强跟这位剑客缠斗。真的是快如疾风闪电,眨眼间两人已经战至三十余合。
剑客手中的这柄剑,谷梁广怎不认得,他就是宋尹剑么,大战青州,爱妻缭云不就夺了一柄。战场上曾交给薛仆射护身,战后,薛仆射又还给了缭云。这次来就佩戴着。不行啊,这家伙,这么跟他拼,迟早坏事。
谷梁广约略看了尤贯情形,躲闪有度,身法不差。老将军不愧是驭马神将,別驾出身,武学修为是够高。
关键兵器不行,不敢接招,只能躲避,偷空挡还击。
这缭云跑哪儿去了?宋尹剑呀,快来呀。把谷梁广急得冷汗直冒,他比尤贯还急。不行,自己得去搅场子,叫尤別驾休息片刻。
想到这里,谷梁广厉声大喝:“狂徒通名。”素缨枪已经插入二人中间。尤贯起身跳开,去一边喘息。
实际上,漆雕又也有一柄昆吾剑,关键是他不在这里。谷梁广只是在陈哲漆雕卉婚礼上见过老爷子,七八年没见,他满嘴戎州话,又不好懂。这时候,谷梁广还不知道他们就在前面。
“某家成德剑王冉衮,你是哪个?敢在我面前撒野。”冉衮虎目圆睁。
谷梁广虽然也胸怀绝技,但对于这种短兵王,却轻易不敢招惹。虽说兵器里有一句话:一寸长,一寸强。那是指的两下都用长兵器。太长的兵器与太短的兵器对抗,这句话就纯粹扯淡了。
昔日,我大唐开国巨擘,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胡国公秦琼、鄂国公尉迟恭都有一对锏鞭短兵器,长短相间,斩杀上将无数。
与他对战,只能算是拖延时间,要不就跟尤別驾对他展开车轮战。转瞬之间想好,谷梁广将素缨枪使起。
他远远拉开架势,抖起追魂三十六刺,头部六枪,胸腰六枪,丹田六枪,下盘六枪,双肩两边各六枪。霎时间,梅花点点,落英缤纷;雪花飘飘,从天而降。
冉衮应接不暇,剑王对他这枪王,一时间施展不出来。格勾日德,这是谁呀?看他的浅绯袍判断,是个五品,这枪法,怎么应付?
因从未有过枪剑对战的经历,谷梁广胆怯短兵,何况人家是成德剑王。这一通扎挑刺抽,看把冉衮搞成在这里躲避,不赖。看起来,枪是百兵之王,是有道理。
谷梁广越战越勇,大发神威。冉衮左躲右闪,不大功夫,就与之接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这时候,冉衮想了一个办法,要以剑破枪。
谷梁广将素缨枪来扎他双肩时,冉衮来了个横纵大挪移,绕到谷梁广马后,紧随他的超影白龙马。谷梁广知道他用计,要从马后面制服自己,叫这枪往后扎,没法施展。于是将计就计,磕动超影白龙马,叫他追,累死他。
超影白龙马当然快得很,眨眼间跑出去两里多远。往后看,这剑王并没来追。坏了,还是中计了,把咱赶跑,还是要杀尤別驾。
谷梁广急忙磕马回还。到跟前一看,尤贯的胳膊被宋尹剑斩掉一条。右小臂从肘部掉落,手中佩剑也在地上,在拼命躲闪冉衮的凌厉攻势。
恰在谷梁广吃惊的时候,缭云赶回,她的腾雾狮子骢上挂着一颗人头,寒铁竹节枪沾着鲜血。
谷梁广急忙大喊:“将宋尹剑给我,砍死这个老家伙。”
缭云已经看到尤贯掉了一只胳膊,血流如注,在苦苦躲闪。哪里还管许多,并不听夫君的话。只见她翻身跳下腾雾狮子骢,“仓啷啷”抽出宋尹剑,大喝一声:“看我的宋尹剑。”
缭云将平生所学舞伎功夫糅合到剑术之中,“唰唰唰”,与冉衮战在一处。二位剑客身形如电,眨眼间就到了一百二十余合。
缭云的柔韧性越来越好,整个人被剑花包裹的宛如一团雪球。冉衮心下一惊,这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剑法?
她哪里知道?自从缭云得到了宋尹剑,就如同得到了爱不释手的宠物。天天揣摩,早将她幼年的舞技融入到剑术之中。但从来还没有试过战阵,今儿恰好遇到对手,也就耍一耍。
缭瑶宇看对手眼中透出惊疑,抓到了机会。只见她拧腰转体,前刺后桥,左盘右旋,三招一气呵成,如同一招。再看冉衮,发髻已被削落。
惊得冉衮目瞪口呆,“哇呀呀”怪叫。这是哪里的战将,也有宋尹剑,身法如此不可捉摸。不用绝世剑术,断难取胜。
第162章 歌仙归宝剑
成德军大营后门——尚勤门,剑王与歌仙对决。
只见成德剑王冉衮冉云华蹬地而起,凌空而来。就在空中挥手,将宋尹剑“嘶”一声,投入半空,再看人影,早到了缭云身后。
缭云将杏眼圆睁,看得真切,将宋尹剑的剑鞘举起。迎着他那柄宋尹剑下坠的寒光,飞身纵起。
这时候,缭相骑着追风乌骓马,也挂着一颗人头赶来。看见姐姐这样与人论剑,吓得魂不附体,掌中的乌背砍山刀不由得掉落地上。
一袭金檀战袍也飞了过来,正是范职。他的黄骠马上同样挂着人头,掌中两刃铜刀沾着鲜血。看缭云这样,目瞪口呆。
望准通几乎同时到达,蟠龙铜棍倒是不见血,但黄骠马上也挂着人头。发现缭云的险招,顿时傻眼。
“瑶宇,瑶宇,歌仙——”谷梁广惨叫着,声声呼喊缭云的字瑶宇。
缭云缭瑶宇迎着成德剑王的下落之剑,这样的危险动作,谷梁广情知爱妻是不要命了,声声惨叫。
哪里知道,冉衮的宋尹剑飞落下来,稳稳当当穿入了缭云的剑鞘之中。缭云转身递给呆愣在一边的范职,一声喊:“你有缘,就归你了。”
冉衮吓得脸色煞白,飞身跑入尚勤门。他原本要用的绝招,叫做曜日绝杀。宋尹剑凌空下来,吸收的日华瞬间释放,会将敌手双眼当场刺瞎,主人只消接住,轻轻一挥,敌将的人头霎时落地。
他却不知道,这女子更有如此手段。
这样的剑法,在大唐天下,只有被玄宗御赐三绝之一的裴旻能这样接住,这招法早已失传。她是那个师父教的?
缭云不是哪个教的,现场闪动念头,你他么剑都扔掉了,还剑王个屁啊。老娘接走,送人还不行吗。她根本就没有拘泥于神马神马古旧的剑术道道,就势用招,随心所欲。
娘呀,这才叫艺高人胆大。这么危险的动作,叫人惨叫起来,她却是故意的。冉衮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高人,疾速逃命。
他刚进到门内,只听北昌在里面一声大喊:“射箭!”
四员大将在冉衮往里跑的时候,已经追到门外,恰好将尤贯护在身后。
缭云急忙拉起尤贯,上马飞奔,直往前门——辕门。
里面刚射出几支箭,被四将打落。有人一声大喝:“停射。都滚开。”
再看,大门打开,蔡润带着文烈、漆雕又、尤统、安芝、苌南乡、云钗儿赶来。
范职、望准通飞身下马,对四叔、五叔翻身下拜,两下相见,热泪盈眶。
谷梁广、缭相也急忙下马,与他们互相见礼。
刚才,监门校尉北昌到大营里面转了一圈,发现王术正说得怪凶,见了韩愈不还是唯唯诺诺,情知不妙。格老子,叫我当恶人,射杀尤贯。到时候韩愈怪起来,还不是跟何方、安巨一样,我的人头又去哪里找?
他想了一圈,就禀告蔡润,叫他这个牙卫总管去说。蔡润听北昌这么说,将他先骂了一通,急忙禀报王端。跟在韩愈身后磕头的文烈等六人,也急忙跟着他到后门来看。
蔡润认得尤贯,急忙问:“尤別驾呢?”
谷梁广赶紧说:“尤別驾被我娘子救走,往辕门跑了。”
“走,你们谁跟我到辕门?”蔡润随手拉过一名骑士的马。
谷梁广抱拳:“某随你去。”
这边,北昌、冉衮纷纷出来,向各位致歉,带领大家往前面客堂饮酒。
蔡润、谷梁广二人到了辕门,恰看缭云搀扶着尤贯,跟门尉在那里交涉。蔡润一声断喝,门尉匆忙让他们进去。
蔡润看尤贯右小臂没了踪影,急忙低身形背起他就跑。一路飞奔到了军医处,军医给他急忙上了伤药,抱扎好。
幸亏尤贯战阵经验丰富,趁着缭云接战冉衮之时,撕脱一绺布条,用自己的牙咬住,死死捆扎过。要不然,到现在早就将一腔热血流干了。
尤统、安芝听说老爹受了大伤,匆匆赶来,痛哭流涕,陪护在尤贯身边。蔡润带着谷梁广、缭云夫妇,到客堂与韩侍郎等坐在一起。
王术正已经听北昌、冉衮禀报了后门情况。这时候见到这么窈窕绝美的仙女,大为震惊。
他赶忙起身,抱拳施礼:“早就听说歌仙大名,如雷贯耳,今天得见,三生有幸。不但貌美倾国,而且剑术绝伦,收走我帐下剑王的宋尹剑。”
韩愈闻听,也倒抽一口冷气。薛仆射大哥到底派了多少人马来成德军护卫我韩某?
这可不是虚头巴脑的情义。单看歌仙胜了他的剑王,文烈更有三位贩神兄长相助。假设不及时制止,里应外合这么多大将,成德军大营今儿估计会被整个抄没。
韩愈也早就听说歌仙故事,并且大战青州,兵部那份青州平定逃兵事件的牒报,就是自己亲自写的。对歌仙杀入敌阵如此勇猛,印象深刻。
这时候,王端说完,韩愈站起来,也抱拳施礼:“歌仙果然名不虚传。难道是把歌舞之妙融入了剑术吗?那就不好捉摸了。”
缭云赶紧道个万福,要跪下行大礼。韩愈急忙前跨一步,将缭云稳稳扶住。近身接触,天啊,双臂柔到没了骨头,眼目宛如飞天下凡,身材如同男子高低,肌肤弹指可破。惊得韩愈一时间恍恍惚惚。
缭云怎不知道,韩侍郎身边侍妾如云,广有当今长安城美女,日日承欢。韩侍郎才名满天下,此中名气也当仁不让。
她一转念,悠悠说道:“叫我为侍郎和常侍及在座大将,唱上两曲,叫大家忘掉一切不快。江湖一笑泯恩仇。”
韩愈看她轻启檀口,那说话声,天啊,这这这,我怎么就没碰到过这么美的人。听见她说献歌,带头鼓掌:“好,今天到成德军享福了,有歌仙降临,我等当痛饮三百杯。”
顿时,客堂里三大桌子,全都鼓掌欢呼。缭云看,既然韩侍郎在座,何不就唱他的诗歌。于是抿了一口茶,润一润喉咙,掸一掸战袍,就要开唱。
她又从腰间抽出宋尹剑,交给谷梁广,对大家万福一圈,说道:“叫我夫君舞剑助兴。”
谷梁广自报名号、官职,大家又一阵欢呼。
缭云递剑,忽然想起刚才王端故意提及收了冉衮的宋尹剑,这不是索要吗?急忙对范职一招手。范职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打算,十分不舍地解下宋尹剑,交给缭云。
缭云捧过冉衮的宋尹剑:“早就听说冉将军这成德剑王的威名,今天小女子是趁着他久战之后,勉强取胜。小女子佩服。冉将军,宋尹剑物归原主。”
冉衮过来,双手请过,朗声高呼:“歌仙风采,大唐一绝。缭云剑术,出神入化,我哪里还敢再称什么剑王,惭愧惭愧。”
韩愈哈哈大笑:“果然是剑王风度。今天剑王遇到歌仙,我看,谷梁长史就稍微歇息一下,叫剑王舞剑,歌仙唱歌,恰好叫我等一饱眼福。”
这里交代一下剑王出处,他不是赵州人吗,年纪都四十三岁了,怎还是个成德军牙卫旅帅?
按大唐兵制,男子二十岁为成丁,行冠礼。如果这时候入伍,二十三年战阵冲锋,绝不可能只是个从八品上的御侮校尉品阶。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他是赵州有名的茶商。赵州不产茶,但赵州茶却名闻遐迩,这又是为什么?
在安史之乱后,又经历藩镇之间、藩镇与朝廷之间的混战,人民天天都是胆战心惊。很多家破人亡的,就投奔寺院、道观出家。
代宗大历年间(767—779)。赵州郊外有个破庙观音院,有一名老僧,自号赵州老苍。实际上他就姓老,名苍。后人解释,翻译,却把他改称为“赵州老人”。老苍,在我大唐,就是老人的意思。
老苍接引人,非常奇怪。凡是来客,不认识的,出口三个字:“吃茶去”。
但观音院的监院却发现,恰好一个熟人来了,老苍也是出口三个字:“吃茶去”。监院忍不住问他,老苍叫着监院的名字,监院答应,老苍还是三个字:“吃茶去”。
原来,老苍所用的接引办法,叫做“本分事”。也就是当处、当下的心。不需要在经文里寻找接引之法,这个办法最好,是正在进行的,活泼现成的。这种接引之法,也称“绝待之心”、“自心现量”、“诸法实相”。
只是一杯茶,生活与信仰都有了,所以在赵州就有了禅茶一味的说法,继而传遍天下。
因为老苍的独特接引之法,使“赵州茶”声名鹊起。许多人开始从事茶叶贩卖,赵州不产茶,却能荟聚天下好茶、名茶。茶具更是五花八门,品类之多,数不胜数。
冉衮幼年学艺,他的师父就是老苍的弟子有茶。
这位有茶和尚,跟随老苍二十年之后还俗,专门从事茶叶贩卖。因到唐州一带贩茶,偶遇武当山五龙祠道士化剑,对于剑道中的精髓大感讶异。
于是,有茶又拜入化剑名下,学习八年剑术。当然啦,平时还是以贩茶为业。一年四五趟,每趟贩茶都要在五龙祠练剑十数日至数十日不等。
冉衮的父辈就开始了贩茶,与有茶过从甚密。等冉衮长到八岁,有茶十分喜欢他,就收为徒弟,悉心传授毕生研习的剑术。当然啦,没有宝剑怎么办,其他短兵器也随手能用。
今天,在韩侍郎面前,剑王与歌仙一起献艺,也是我大唐一件盛事。
他们正要开始,忽然,安芝大呼:“痛煞我也。”
第163章 歌剑和琴舞
尤统赶紧过去,不知道怎么回事。
云钗儿、缭云也急忙过去,一看她的情形,属于腹绞痛。尤统按照幼年跟老爹习武的指导,给她掐虎口、揉肚子,不一会就好了。尤统还在揉她的肚子,安芝禁不住大笑起来。众人收回惊怵,一时间哈哈大笑。
尤统、安芝这时候是被老爹支开的,身边有李滋娘陪着说话。这时候,腹部难受,还回尤贯病房。一是陪护老爹,二是能让安芝休息。
缭云开唱之前,看冉衮穿着八品深青袍,腰系八銙瑜石带。再看他年龄,感到好奇,就多问了一句:“兄台什么时候投军的?”
冉衮情知她的疑问在哪里。大**官及文官,一看服色及腰带,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朗声说道:“愚兄跟随先师有茶学剑十年,成人跟随贩茶二十年。三十八岁时,先师病故,冉衮悲痛,不能振作。茶庄渐渐冷清。军中是检验剑术和贩夫智慧的最佳阵地,于是选择投军。入伍成德军恰恰五年。”
缭云道个万福,惊讶不已:“五年之间,晋为御侮校尉,厉害!”
冉衮一跳,到了院中空场,就等缭云开唱。这时候,缭相找来了一台瑶琴,拉过大哥谷梁广,恭敬坐下。
缭云朗声说道:“小女对韩侍郎的李花诗非常喜欢,就唱《李花赠张十一署》,请韩侍郎、王常侍鉴赏、批评。”
韩愈顿时一震,热泪涌出。这是他在宪宗元和元年(806年)创作的。
元和元年之前三年,他在监察御史任上,痛感宫市弊政害民之烈,与同为御史的张署上疏力谏。德宗大怒,将他贬为岭南山阳县令,张署贬为郴州临武县令。
被贬三年后,宪宗即位大赦,升迁韩愈为江陵法曹参军,张署为江陵功曹参军。两人被调在一起干事。这年二月末的晚上,他携酒独游江陵城西,观赏桃李花,诗兴勃发,写了这首诗赠给因病未去的挚友张署。
江陵城西二月尾,花不见桃惟见李。
风揉雨练雪羞比,波涛翻空杳无涘。
君知此处花何似?
白花倒烛天夜明,群鸡惊鸣官吏起。
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
**乱眼看不得,照耀万树繁如堆。
念昔少年著游燕,对花岂省曾辞杯。
自从流落忧感集,欲去未到先思回。
只今四十已如此,后日更老谁论哉。
力携一尊独就醉,不忍虚掷委黄埃。
韩愈作诗,从不依傍任何前人韵律,以散文笔法,自铸伟辞。
单看这首诗,决不在李杜之下。我大唐这位极具独创性的文学巨匠,功夫就在这首诗里。
缭云开唱,前两句“江陵城西二月尾,花不见桃惟见李”,那歌喉之妙,谁人听过?惊得众人顿时掌声雷动。
韩愈更是泪流满面,自己写了一辈子诗文,今天被歌仙来演绎,叫众人欣赏。那份入骨的激动,是别人难以体会的。
天啊,抑扬顿挫之间,一会宛如滔滔江水巨浪翻涌,撞击峡谷暗礁,真的是天崩地裂,骇人心魄。一会低诉浅吟,却字正腔圆,深入骨髓,宛如花前月下,鸳鸯戏水,叫人心旌摇荡。
再看谷梁广,十指在瑶琴之间,伴奏绝妙音色,更显得歌仙艺冠天下。
门外,剑王冉衮飞动霜刃,轻旋时,柳叶微拂,芦花曼舞,轻裘裹身,仿佛裴旻在世。疾跳起,剑风卷沙,霜刃曜日,乱云飞渡,江潮涌来,叫人魂飞魄散。
他们三人,歌、琴、剑,仿佛一人,歌喉与琴弦一体,剑锋与歌声齐飞。看得众人哪里还能吃酒,都站在那里吃歌。
云钗儿这个老牌都知,听了缭云歌喉,果然天下难寻。顿时来了兴头,跳入院外,将她的身腰转动,舞姿耍起,也似飞天下凡。她可是宋翘儿这个洛阳顺成坊都知手把手教出来的,歌舞乐全拿,技艺妙绝。
韩愈大为惊奇,今日怎么聚了如此多的大唐绝世豪杰。索性走到门口,打起节拍。惹得众将乱纷纷出来。
远处的卫士,莫不伸直脖颈,他们哪里能见到这么妙绝的配合。
缭云唱完韩愈这首诗,王术正这个对音乐舞蹈半懂不懂的元帅,也为之深深震撼,被这首诗的意境感动得泪光闪闪。
他站起来,高声喊道:“侍郎的绝妙好诗,歌仙的绝妙歌喉,剑王的绝妙剑术,长史的绝妙琴音,美髻的绝妙舞姿,真的是大唐以来,绝难相逢的大盛事。咱们请歌仙和众位将这首诗再来一遍,好不好?”
韩愈带头高喊起来,第一个响应,众将纷纷叫好。掌声震动屋宇,传遍成德军大营。
他们在这里热闹,文烈却在军医那里,看着儿子尸身,悲痛欲绝。
哥舒容也守着尉迟甘的尸身,怅惘若失。
尤贯右小臂被斩,幸亏自己先行包扎,勉强活了下来。躺在那里,痛苦不堪。这时候尤统、安芝又过来,与李滋娘一起看护。
安滹、蔡润过来,好一通安慰,成德军必然能够好好对待他们,韩侍郎以及大唐天子也绝不会袖手不管。
哥舒容听见后面客堂院子传来歌声、琴声,妙绝至极,止住悲伤,过来劝文烈:“文将军还是节哀为好,韩侍郎是代天巡狩,钦差大臣。我们还要护定他安全回京。少将军和尉迟将军的后事,就交给蔡将军吧。”
安滹劝道:“文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三位贩神兄长保驾护航,想必日后贩药生意必能做遍天下。还望好生保护身体,才是第一大事。”
文烈忍住悲痛,被他们扶着,站了起来。文烈来到尤贯房间,探视伤情。
尤贯对他欠身施礼:“文将军护卫韩侍郎,一路辛苦。刚刚遇难,幸好朝歌三贩神将你救下,今后必能洪福齐天。”
文烈也安慰他:“別驾痛失右臂,今后也要保重。”
尤统、安芝过来跟他见礼,一别半月多,互相牵挂,亲热无比。
李滋娘也过来,向文烈道声辛苦。她约略听了一点儿子派人在五岔口的截杀,基本明白这几位极可能就是灭绝儿子的神将。
这时候,她对文烈表示歉意:“文将军受苦啦。今后,文将军及漆雕县令凡到成德军地面贩卖药材、春酒,一定畅通无阻。老身亲自为你们销售,叫你们成就大业。你说说看,术正那个兔崽子,五岔口怎么回事?”
文烈对她表示感谢,简单讲了五岔口大截杀的经过:“王术正派了十四名大将,我们斩杀其中十一名,仲勃、常馈、李元投降了韩侍郎。”
提到李元,安芝大为震动,不就是哥哥李获的少主人吗。她又细致问起李元的情形。
文烈在土门关就已经知道,李获与李元的关系。对李元大加赞赏,认为他的武艺绝非常人可及。从头杀到尾,毫无怯意。要不是人多,很难擒获他。李获幼年就跟随他,当然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武艺也不会太差。
那边客堂外,缭云又连唱两遍韩愈的《李花赠张十一署》,又唱了一首韩愈的《听颖师弹琴》。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皇。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这首诗,是韩愈在宪宗元和十一年(816年)写的。当时,有一个名叫颖的和尚,从印度来到中国,人们尊称他为颖师。
颖师演奏古琴十分出名。据说有人生病,听到颖师的琴音,顿然病好,坐了起来,不再服药。韩愈慕名拜访,写成了这首诗。
剑王冉衮舞剑、谷梁广弹琴、云钗儿伴舞,大家又是掌声雷动,喧嚣声传出军营。
成德军中许多复杂而沉闷的心思,经过缭云献艺,顿时烟消云散。王术正对她们这样的绝配,大为赞叹,十分动情。
正式开宴,王术正却发现好几个人不在,他的心思多缜密,赶忙叫北昌带他找到军医处。一进门就看见老娘陪着尤贯,腮有泪痕。旁边尤统、安芝陪着,还有安滹、蔡润、文烈、哥舒容也在这里。
北昌翻身跪在尤贯床前:“小将罪该万死,请尤別驾责罚。”
尤贯大手一挥,笑笑:“起来吧,韩侍郎来到之前,你我还是各为其主。现在大家都在大唐这一个锅里吃饭,哪有什么罪责。”
王术正对他的这番话深深折服,果然有长者风度。老娘没有看走眼。
他上来也单膝跪倒:“术正多疑,害了各位,大家对成德军的爱护,术正感恩戴德,九死难报万一。今后凡到我成德军地面,各位都是我的座上宾。哪个敢说半个不字,打掉他的狗牙。”
尤贯忙不迭从床上强行起来,将他扶起:“还是感谢文烈、漆雕又、哥舒容他们吧,叫他们多喝几杯。为了韩侍郎,为了成德军,他们牺牲太多了。”
文烈看他十分挚诚,也过来相搀:“韩侍郎宣旨前后,是两个世界。过去的就翻过去吧,再提前面也是枉然。走,不敢冷落了韩侍郎,我们都去。尤別驾、李夫人也都过去。他为了你们成德军,真的是肝胆相照。”
王术正深深感动,热泪盈眶:“文将军果然大义,术正会将令郎和尉迟甘将军好好安顿,对他们的妻子儿女也要好好抚恤。请您老放一万个心。”
李滋娘过来,凤目圆睁,将沉香拐高高举起,冲天暴叫:“孽障,一意孤行,害死多少人命,看我不打死你!”
第164章 张涯骂辕门
安滹、文烈急忙将她拦住,夺下她的沉香拐。
文烈说道:“王常侍韬略满怀,镇守成德军恰合天意。夫人也不要再提这些,大家不打不相识,以后都是生死之交。”
李滋娘高喊:“走,陪陪韩侍郎,连日来,叫侍郎操碎了心,我们都去陪陪。过去的总归要过去,我也不再提了。”
众人搀扶着伤号尤贯,一起往客堂过来。
剑王冉衮看见尤贯被王常侍、李夫人左右搀扶,慌忙过来,当面跪下:“尤別驾,小将冉云华无礼至极,任凭责罚。”
王术正一脚将他蹬翻,点着蔡润,大吼:“拉出去,砍了。”
冉衮被蹬翻在地,顿时冷汗直流。
尤贯忍痛将他扶起,转身对王术正说道:“常侍饶了他。既然前面那一页翻过去了,我与剑王也是生死之交。”
王术正怒吼:“还不谢尤別驾不杀之恩。”
冉衮慌忙起身,再次跪在尤贯面前:“多谢尤別驾活命之恩。別驾以德报怨,云华感激涕零。今后世代交好,报答您老的大恩大德。”
这时候,漆雕又赶来,与文烈一起,搀扶剑王。
漆雕又说道:“素闻云华兄乃茶贩剑王,我与四哥也都是贩夫,如不嫌弃,我等与尤別驾、安关令一起结义为兄弟。做个真正的世代交好。”
安滹也过来,大呼:“兄弟请起,我与尤別驾都有弃官从商的打算。今天就叫韩侍郎、王常侍、李夫人做个见证,你我结为镇州五贩。不知兄弟能否赏脸?”
天啊,王常侍一通摆活,将自己砍断尤贯胳膊的罪责也免了,还有这么多大牌人物要跟老子结义,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缘分啊。
冉衮当即感动得热泪横流:“愚弟何德何能,敢在尤別驾、文将军、安关令、漆雕县令面前称兄道弟。愚弟驽钝,还望今后多多提点。”
李滋娘看这情形,大叫起来:“那不行,我不准许这样。”
尤贯惊疑不定:“夫人是啥道理?为什么阻拦?”
李滋娘振声说道:“没有诸位手下留情,哪里还有我儿术正的节度使。滋娘为了感谢诸位大义,情愿与您们结义为镇州六骥。叫镇州王家也与你们世代交好,永远感恩戴德。”
王术正看他们这样论起,禁不住哈哈大笑:“我这就禀明韩侍郎,给你们做个见证。今天大喜一场,镇州六骥务必大嚼豪饮。”
一时间,围在一起的人,也都开怀大笑,相携着热热闹闹往客堂走。
正走着,蔡润快步跑到王端跟前,侧耳禀报:“王常侍,坏了,汤阴县花蜜神贩张涯找事来了,在辕门外大骂不止。”
王端大怒:“这个混蛋,啥时候来不行,非得今儿来,看我不弄死他。”
“可不是这样说,他还带了一个汲县的昆布耆老吴公鼎。看样子,吴公鼎比他还厉害。”看这情形,这档子事,也就蔡春池与王术正两个清楚。
王端眼珠一转,吩咐:“吴公鼎,是我娘的事。他们怎么凑在一起了,真是越头疼越事多。你先带人饮宴,我看尤贯阅历很深,叫他、俺娘和我三个出去看看。另外,那个云钗儿见多识广,你叫她也赶紧到辕门一趟。”
就是,这张涯、郭暧、孔岳、尤贯几个是西面老道的徒弟,你吴公鼎贩卖海带的,怎么就跟张涯混到一起了?到底怎么回事?
王术正不是说了吗?吴公鼎的事,是他娘的事。
吴公鼎的姐姐,叫吴春儿,就他们亲姐弟两个。
早年间,吴春儿十六岁就嫁给了恒州李家,也就是李滋娘的大哥李奋。要论年龄,李奋比李滋娘大十岁,但吴春儿与李滋娘相差无几。因此,姑嫂之间感情深厚。
李滋娘的哥哥李奋,三十五岁那年战死,吴春儿才三十二岁。带着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就这么过活。全仗着李滋娘这边和吴公鼎家支助。
现在过去三十年了,吴春儿的孩子们全都娶亲、出嫁。独子就是那个刺客李府,三十二岁,在成德军干到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充任牙卫队上戍主。这次截杀韩愈,还战死了。当然,现在家属们还不该知道详情。
既然家属还不知道,那吴公鼎这个舅舅干什么来了?这么大老远,每年过年才走动一次。
李府在五岔口战死后,给母亲、舅父分别托了个梦,说自己已经离开人世,让舅父对母亲多多关照。
李滋娘对李府的事情,也多次关照王术正,要他多带带李府。
吴公鼎除了过年来镇州,平时来,都是贩卖海带,顺路看望姐姐。并留下一些钱,叫姐姐家生活用度。
去年,王术正斩杀田弘正之后,成德军内部并非都支持他王术正,地位岌岌可危。特别遇到过年,更加被动。恰遇吴公鼎贩卖海带到了镇州。
李滋娘知道他有的是钱,打个主意,拼了与他砍柴,借到了吴公鼎一千贯钱。帮助王术正渡过难关,使得将校们过了个不能算肥但也还可以的年。
这事王术正当然是知道的,但成德军内部直到韩愈宣诏,才算稳定。这笔钱还没能在军中列支,所以王术正说,吴公鼎的事情是他娘的事情。这是瞒着蔡润。
张涯怎么来的?也是钱的问题。
花蜜神贩张涯的生意,以汤阴县画圆,半径千里之内的地方,哪里不去?六年前,王术正还是恒州別驾的时候,就与张涯结识。
那是因为,张涯将花蜜一股脑批给了王术正的一个做生意的远亲,这个远亲家因为失火,花蜜款三百贯给不了。张涯再次带来花蜜,订金也给不了。连这次的货款,叠加在一起,恰好八百贯。
这可怎么办?这样压下去,张涯的本钱也完蛋,贩蜜生意就陷于瘫痪。张涯愤怒,要运走这次蜂蜜,再找其他地方批发,要这家赔一点损失。
哪知道,这家人找到王端,叫王端说情。王端那懂得生意场上的事情,说的很难听:“不就八百贯吗,等他三年,翻身了必然还你。”
张涯当即愤怒:“放你娘的屁。三年后我就家破人亡啦。”
王端这个恒州別驾,怎么也是个正五品下,甚至是从四品下。难道张涯看不出王术正的官服是几品,竟敢这样怒骂?
在他心目中,你王术正算个狗比,老子还当过朝歌大丞相呢?无非是个人间游戏,人家皇帝老儿玩弄你呢,还真把自己是个啥啥啥品阶当回事啊。他将这种人称之为猪。
王术正被这一骂,非要杀掉张涯,叫远亲的债务从此没了债主。
张涯二话不说,将掌中六十四斤藤蛇棒挥起,骂道:“看老子今天不把成德军灭了,不姓张。”
王端操起五十八斤烈焰蛇矛,非要杀了他。二人大战一百三十余合,难分胜负。最后两边战马都累瘫,要肉搏。
王端的这家远亲总算良知未泯,过来跪求两人别打了,答应张涯将这批蜂蜜运走,之前的债务限时结清,并赔偿这次的损失。
王术正通过这一战,认识了这位老将的威力,也是大唐一等一的豪杰,心下十分敬佩。一口一个叔,缓和了关系,从此结下忘年交。
但这个远亲到现在还欠人家张涯三百贯,这个大的数字,人家张涯当然心里不耐烦。每到大量贩卖之前,都会来镇州讨账。这家远亲每次都叫王端陪客,说好话。弄得王端也哭笑不得。
要说起来,半月前,张涯不是跟着老泰山林虽然在青州地面么?
正是因为这个,后来西面师尊提起尤贯、文烈、漆雕又等如何帮韩愈,张涯气冲斗牛。恰好趁此机会,要账。
你王端不是成德军节度使么,就由成德军给我。不给,好办,老子藤蛇棒将他的辕门砸个稀烂。什么东西?
西面只是笑,不作答。那就是允许,说走就走。这就来了,站在辕门外破口大骂。有两名八品牙卫将领出去开打,都被张涯五七合打翻,继续大骂。没砸死人,就已经够意思了。
那张涯、吴公鼎怎么就碰在一起了?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来了,也才刚刚认识。二人在辕门外一面大骂,一面有一句没一句扯闲话。
张涯说贩卖花蜜,间断过一段时间,那是因为参加孔岳河盗,与范丹对战过。吴公鼎说,跟范丹、苌度在年轻的时候,都是贩卖海带的老兄弟。孔岳是他活捉的。
嘿,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张涯说出心思,当时对战范丹,就想着跟范丹结识,为子孙打算。结果,范丹跟他大哥一起死于黄河,封了神,没机会相见了。
王端当然不清楚他们怎么就弄到一起的。赶忙叫上老娘,扶着尤贯,飞跑往辕门来。
张涯一看,什么?师兄尤贯咋跟着王端这个混蛋?
尤贯上来,右胳膊剩半截,左胳膊来跟张涯拉手。
张涯不敢怠慢,单膝跪倒:“参见师兄。你咋跑这家伙军帐来了。老子正要砸烂他的辕门呢。你这驭马神将,胳膊咋了?谁干的?老子修理他。”
尤贯脸色一沉:“平危,一天天咋咋呼呼,消停会好不好。跟我进帐,等着你来与几位大侠客结义呢。”
王端一听,尤贯掩饰了胳膊的事情,还一并要结拜,哎呀,尤別驾韬略深啊。不过,这是个好法子。
他急忙上前:“就是,快快,客堂有请。”
李滋娘过来拉住吴公鼎,一通亲热,也盛情相邀进帐说话。
张涯老实不客气,一面跟着尤贯往里走,一面大喊:“师兄,跟谁结拜呢?吴公鼎也是当时豪杰,何不一起结拜?”
李滋娘一听,嘿,这个提议不错,急忙高叫:“对,对,公鼎也一起结拜。咱们恰好是八个,就称为镇州八骏。回头我陪兄弟们贩卖所有物品。”
王端高呼:“好,果然很好,镇州八骏。这就摆香案。”
吴公鼎怒道:“我的一千贯不给我说清楚,结拜个鸟。信不信老子将你大营砸他娘的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