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战事(一)
边军一打仗,固原镇里的百姓也跟着紧张起来。
固原镇是最大的边镇,离边关也最近。一旦边关有失,鞑靼骑兵冲进了关内,固原镇首当其冲就会遭殃。
前世,固原镇是最早沦陷的边镇。鞑靼骑兵一来,烧杀抢虐无恶不作。百姓们活得十分悲惨。
好在,这一世有她,有贺祈。
大楚的国运,从宣平帝登基的那一刻开始,便已彻底改变。
“娘,边军打仗,爹是不是要亲自领兵上阵?”阿圆一日日长大,一天比一天懂事。
阿满也皱着眉头说道:“爹已经两个多月没回来过了。定是战事紧急的缘故。”
小小的三郎也表示出了对亲爹的担忧:“娘,爹不会死吧!”
程锦容:“……”
程锦容哭笑不得,先出言安抚三郎:“别怕,你爹是中军主将,身边亲兵众多,不会有事的。”
又对阿圆阿满说道:“什么时候打赢这一仗,你爹什么时候才有空闲回家。娘每日得去医馆,你们兄弟两个要照顾好三郎。”
阿圆阿满齐声应了下来。
程锦容口中说得轻松,心里其实也惦记得很。
这两个多月里,贺祈没能回家,程望也一直待在军营里没回来。
“娘,”三郎扯着程锦容的衣袖:“我想去看小姨。”
卢慧娘在大半个月前临盆发动,生下一女,乳名叫宁姐儿。
程望不在府中,卢慧娘临盆当日,程锦容特意前去坐镇。好在卢慧娘身体康健,这一胎生得极其平顺。
这大半个月,程锦容隔两日就去看一回。三郎也跟着去过一回,他很喜欢娇娇软软哭声细细的小姨。
程锦容回过神来,笑着应道:“好,过几日,正好是你小姨满月。我带着你们兄弟三个一同前去。”
……
五日后,宁姐儿满月。
军中在打仗,轻伤重伤的士兵数不胜数。程望身为医官,每日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女儿出世了,没能回来。女儿满月,他也无法出军营。只能打发川柏回来一趟看看。
固原镇里人心惶惶,百姓们自动自发地躲在家里,没有紧急的事根本不出门。
宁姐儿的满月宴,也没外人,只有程锦容和朱启瑄带着孩子们前来。卢慧娘的娘家人离得太远,也不能赶来。
“等边军打了大胜仗,一定将宁姐儿的满月宴补上。”程锦容笑着对卢慧娘说道。
卢慧娘出了月子,身形已经恢复了苗条,脸颊丰润,目中神采奕奕:“你和启瑄带着孩子们来,我心里比什么都高兴。大家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抱过了宁姐儿。
宁姐儿还小,眉眼秀气,依稀看得出卢慧娘的影子。下巴和嘴唇,生得像亲爹。
程锦容笑着逗弄宁姐儿,几个孩子也都围拢到宁姐儿身边,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十分热闹。
宥哥儿颇有些被冷落的惆怅:“以前大家都喜欢我。有了妹妹之后,大家都喜欢妹妹,再没人喜欢我了。”
程锦容听得好笑又心疼,立刻说道:“这怎么会。我最喜欢宥哥儿了。”一边说着,一边冲阿圆阿满使眼色。
阿圆阿满都是机灵鬼,立刻心领神会。兄弟两个热络地凑到宥哥儿身边,小舅舅长小舅舅短,没一会儿,就逗得宥哥儿开怀一笑。
卢慧娘笑着轻叹一声,压低声音说道:“我做月子,不能出房门半步。宁姐儿整日待在我身边。宥哥儿要读书,只有正午和晚上能见到我。他心里不是滋味,觉得我更疼宁姐儿呢!”
程锦容抿唇一笑:“当年我生了三郎后,阿圆阿满也是一样。三郎有什么,他们兄弟两个也一定要有什么。少一点都不行。平日里说话也是,我决不能流露出半点对三郎的偏爱。到底还是孩子呢!等三郎渐渐长大了,才好一些。”
朱启瑄也笑着凑趣:“我家大郎倒是不同。他自小就有长兄的样子。二郎三郎出世后,他这个大哥做得有模有样,比我们还疼二郎三郎。”
郑家遭逢家变时,郑大郎正是懵懂之龄。从他记事起,过的就是清苦日子。
也正因此,郑大郎身上没有半点骄奢恶习,反倒十分听话懂事。
懂事乖巧的孩子人人都爱。
程锦容一直很喜欢郑大郎,闻言笑道:“大郎是个好兄长,也是个孝顺儿子。以后,你这个做亲娘的有福了。”
郑大郎被夸得有些羞赧。
阿圆阿满耳朵长得很,明明陪宥哥儿玩耍,竟也听到了,一同转头,异口同声地说道:“娘,以后我们也孝顺你。”
程锦容眉眼舒展,满是笑意:“好,娘等着你们长大孝敬。”
……
傍晚,程锦容和朱启瑄才带着孩子们离去。
等孩子们睡下了,朱启瑄特意来寻程锦容说话:“表嫂,清淮和我商议,现在边关在打仗。他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也想尽一尽绵薄之力。”
现在一家五口都住在贺府,也别提什么沾不沾光好不好意思的事了。
郑清淮也不是那等认死理的人,很快就转过弯来。
此时边关正在打仗,贺祈身边正是缺人的时候。为了报恩也好,为自己谋条出路也罢,他是一定要去军营的。
程锦容点点头:“这等时候,贺祈身边缺人,去了也好。我先打发人送信去军营。你们夫妻等着消息便是。”
朱启瑄感激不已:“多谢表嫂。”
程锦容笑着白了她一眼:“我们之间,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你让清淮早些准备,过几日就去军营。至于郑伯母,有你和甘草一同照顾,不必他操心。”
晋宁侯夫人也是能屈能伸的奇人。往日那副刻薄的嘴脸就别提了。如今人在屋檐下,也学会了忍气吞声,尤其是在儿媳朱启瑄面前,更是老实安分。
朱启瑄想到自家婆婆,不由得一笑:“清淮这一走,婆婆定然更听我的话。”
这话说得颇为促狭,也十分解气。
程锦容和朱启瑄对视一笑。
番外之战事(二)
三日后,贺祈令苏木回来送信。
信写的很短,寥寥几句。郑清淮拆开信,飞快地看了一遍,顿时喜上眉梢。
坐在床榻上的晋宁侯夫人,吃力地挪动身子,张口问道:“清淮,是谁的信?”
郑清淮将信收起,上前扶着亲娘下榻,慢慢来回走动:“是贺祈给我的信。现在边关正在打仗,他身边缺可用之人。我主动请缨去军营。”
晋宁侯夫人眼睛一亮,立刻抓住郑清淮的衣袖,费力地说着:“能、不能带着你大哥……”
“不能!”郑清淮早料到晋宁侯夫人会说什么,飞快地打断她:“贺祈肯给我一个机会,我感激不尽。我做不出得寸进尺的事情来。”
“母亲心中惦记大哥,我立刻就送母亲回去,然后再去军营。”
晋宁侯夫人:“……”
惜命如金的晋宁侯夫人立刻闭了嘴。
一旁的朱启瑄心里暗暗好笑。
晋宁侯夫人嘴上常念叨着长子。他们夫妻两个也有法子回敬,只要她一张口,他们就说送她回去。
晋宁侯夫人病症是有了起色,不过,也仅限于被扶着在床榻边走上两步。说话断断续续,说不了两句就气喘吁吁。
程锦容每日在医馆里坐诊,顺便来复诊施针,方便得很。一旦回了家,程锦容绝不可能奔波大半日去给她施针。她怎么敢回去?
过了片刻,晋宁侯夫人又低声道:“清淮,你多保重自己。”
这还算亲娘说的话。
郑清淮面色一缓,温声说道:“我会保重自己。母亲也放心,启瑄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朱启瑄温柔一笑:“是啊,我一定好好照顾婆婆。”
装模作样。
晋宁侯夫人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挤出一个笑容:“朱氏素来孝顺。”
儿子一走,她就得靠着儿媳照料伺候了。不低头也不行哪!
朱启瑄一看婆婆这副口不对心的模样,心里就觉痛快解气。
以她的性子,做不出苛待老人的事情来。不过,闲着无事收拾婆婆几句,也是常有的。
……
郑清淮简单收拾两身衣物,骑着骏马,随苏木一起去了军营。
贺祈是军中主将,五品以下的武将连进中军营帐的资格都没有。郑清淮身为罪臣之子,无官无职,能进中军营帐拜见主将,完全是因为私交情谊之故。
贺祈身着银甲,面色沉凝,目光一扫,锐利逼人。
便是熟悉贺祈的郑清淮,看着不怒自威的好友也觉心惊。
郑清淮定定心神,迈步上前,正要拱手行礼。
“行了,快些过来。”贺祈笑骂一句:“你身上长几根毛我都知道。在我面前装什么!”
这一笑一骂,些许生疏隔阂不翼而飞。
郑清淮心情一松,咧嘴笑了起来。
他走上前,在贺祈身边坐下,低声说道:“现在战事如何了?”
贺祈收敛笑容,将战事情形简单道来:“……最近半个月,打了三仗。我们略占上风,但是死伤也不在少数。”
“鞑靼的老可汗卜赤在几年前就病死了,新任可汗是卜赤的第四个儿子巴图。这个巴图,身手骁勇,号称鞑靼第一勇士,更胜当年的元思兰。”
“这几年,巴图以武力收服了许多游牧部落,也训出了五万鞑靼精兵。”
“巴图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此次是他亲自领兵前来。不过,现在动手的,都是鞑靼部落的骑兵。他麾下的三万精兵尚未出动。”
“所以,我们和鞑靼之间的大战,尚未开始。”
郑清淮听得热血沸腾,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贺祈用力一拍郑清淮地肩头,目中闪着光芒:“郑三,你要想清楚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也不敢担保能在战场上安然活下来。”
“你要是顾惜性命,现在就回去。我半点都不怪你。”
“如果你想洗清罪臣之子的身份,想建功立业,就得豁出这条命!我问你,你要选哪一条路?”
郑清淮不客气地瞪了贺祈一眼:“这说的是什么废话!我要是怕死就不来了。我既是来了,这条命就交给你了。你打算让我去哪个军营,我二话不说,立刻就去!”
“说得好!”贺祈再次用力拍了一掌:“那你就去先锋营!”
中军共有十个先锋营,每个先锋营有一千人。加起来共有一万骑兵。这一万骑兵,要率先冲锋陷阵,和鞑靼骑兵交手。
在先锋营,最易立下军功,也最危险。
郑清淮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贺祈当然不会亏待了他,压低声音说道:“你初进军营,身份又特殊,一开始不宜有太高官职。你去先锋一营,先做一个总旗。”
每十个人一棋,每十棋一个总旗。也就是说,郑清淮可以管着一百个士兵。
如果郑家没出事,郑清淮以晋宁侯嫡子的身份进军营,少说也得从先锋营统领做起。如今这样的身份,一开始就做总旗,也是贺祈格外照顾了。
郑清淮目中露出感激之色:“贺三,谢谢你。”
贺祈挑眉一笑:“这些废话就别说了。要真得感激我,就好好领兵打仗,多拿些敌人的首级回来,我也可以在请功折子上多写几笔。”
郑清淮豪情万丈,不假思索地应道:“你就等着吧!”
……
边关战报一封接着一封送到京城。
一个月后,鞑靼可汗巴图亲自领着三万精兵攻打边关。左军吃了一场败仗,死伤数千。
战败的消息一传到京城,顿时引起一阵惊慌。
卫国公靖国公一同上了奏折,奏请天子增派援兵。宣平帝准了两人所请,下旨令平西侯两万士兵前去。圣旨一下,大军十日内开拔。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户部梁尚书最后几根头发也彻底掉光了,连回家的时间也没有,直接就在户部官署住下了。
没等平西侯启程,边军又送来战报。
贺祈亲自领兵,击退了鞑靼骑兵。
鞑靼可汗巴图今年二十三岁,比年轻的宣平帝大了一岁。吃了败仗,巴图心有不甘,退了没几日,再次领兵来袭。
番外之战事(三)
边关和京城相隔两千里,日夜兼程快马送军报到京城,要十日时间。等朝廷下旨,一来一回就是二十日。
战场瞬息万变,身为边军主将,有先斩后奏之权。事事都等朝廷下旨,黄花菜都凉了。
也因此,执掌十万边军的主将,必然是天子信任之人。如果天子疑心过重,或是掌十万边军的主将生了异心,必将酿就大祸。
新一任平国公贺祈,自十六岁起做了御前侍卫统领,在御前当差。宣平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和贺祈十分亲近。
后来,宣平帝被立为太子,贺祈主动请缨,做了东宫侍卫统领。程锦容和宣平帝更是亲如姐弟,宣平帝对程锦容贺祈夫妇的信任器重,人尽皆知。
贺祈执掌边军半年,便向天子上奏折,奏请更换兵器盔甲,索要万匹良马。宣平帝二话不说就允了。
这也就是贺祈。换了别的武将,哪有这等圣眷!
如今鞑靼可汗巴图亲自领兵进犯边关,贺祈领着边军奋力杀敌。短短几个月,大仗小仗打了十余回,有输有赢。尤其是这一场大败仗,更令朝臣们心惊。
不过,只隔了三日,边关又送来军报。贺祈领兵击退了鞑靼启禀。又过两日,边关再次送来战报。巴图再次领兵袭击边军军营……
这一封封战报,令人惊惶不定。
对贺祈最有信心的人,是宣平帝。
平西侯即将领兵前去边关增援,宣平帝沉声嘱咐:“边关战事紧急,每日都有战报送来。朕虽心急如焚,也知道打仗不是一蹴而就之事。输赢都是兵家常事。”
“你去了边关后,一切听贺祈号令。也将朕这些话代给贺祈听。”
“朕信他,一定能将打败鞑靼骑兵!半年不够,就一年。一年打不赢,就打两年三年。不管何时,他都是边军主将!”
这一席话,听得平西侯心潮激越。
身为武将,能得天子这般信任,便是战死沙场也值了……呸呸呸!胡言乱语!贺祈是天生战将,一定能领兵大败鞑靼。
平西侯拱手抱拳,正色领命:“臣领旨!”
……
平西侯很快领着两万士兵启程。
大军开拔,照例要带些医官随行。太医院官署共派出十个医官,程景宏也是其中一个。
这等时候,随军去边军颇有些风险。
程景宏主动要去,程家上下无人反对。叶轻云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程景宏听得哑然失笑,他搂着妻子,轻声道:“我这一走,少则半年,多则一两载,或许更久。你一个人在家里带着小米,若是冷清寂寞了,就多回家中,或是常回娘家走动。”
叶轻云和程景宏的女儿乳名叫小米,今年也有三岁了,生得眉眼英气十分美丽,像极了亲娘。
程景宏对女儿爱之如珍宝。这一分别,最舍不下的就是妻子和女儿了。
叶轻云挑眉一笑:“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和女儿。倒是你,没什么身手,就安分老实地做你的医官,治伤救人。”
也唯有程景宏,能从这番话中品味出爱妻对他的关切了。他温柔一笑:“好,我听你的。我一定好好保重,全须全尾地回来见你。”
程景宏临行前,又向父母辞行。
母亲赵氏叮嘱的话和叶轻云差不多。总之,救人的时候也得顾全自己。
程方思虑的就多了,低声嘱咐长子:“你二叔在边军里做医官,去了之后,你先去寻你二叔。得了空闲,别忘了去探望锦容。”
说起来,程锦容的安危颇令人忧心。
之前朝廷接了战报,左军吃了败仗,有一个边镇就遭了殃。听闻死了许多百姓。万幸不是固原镇,否则,程锦容这个平国公夫人兼边关神医,首当其冲就会成为目标。
程景宏一一应下。
这一边,平国公府上下更是忧心忡忡。
平国公太夫人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斋戒吃素。平国公和贺淞分别写了信去边关,对贺祈各有叮嘱。
程锦宜心中惦记夫婿安危,又惦记着程锦容母子四个,鼓起勇气去求太夫人,想随自家兄长一同去边关。
太夫人叹了一声,轻拍孙媳的手背:“我知道你惦记四郎和锦容母子四人。我老婆子心里也惦记得很。”
“如果边关没打仗,你想去,我不会拦着你。不过,现下边关不太平,人心惶惶。你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反倒添乱。”
“再者,孩子还没百日,正是需要亲娘的时候。你是想扔下孩子独自前去,还是想让这么小的孩子和你一同奔波赶路?”
程锦宜哑口无言,很快红了眼眶。
太夫人又叹一声:“你先别急,等上一等。等战事平定,边关打了大胜仗,再去不迟。到时候,孩子也大了一些,带着赶路也无妨。等日后,你领着孩子和锦容母子住在一处,彼此照拂,又能时时和四郎相聚。”
程锦宜红着眼应了。
……
大军开拔后,边关战报依然如雪片般飞来。
今日打了胜仗,明日吃了败仗。又过几日,杀了一千鞑靼骑兵。再过几日,被鞑靼骑兵偷袭军营。
战报频繁,众人的心也随之沉浮不定。
裴太后也开始斋戒吃素,在心中默默为边关祈福,更为女儿和女婿祈福。
固原镇离边关那么近,最易受战事波及。
程锦容上个月写信迟了几日,裴太后心惊肉跳寝食难安,唯恐听到什么不利的消息。只是,这份忧心牵挂,不能和任何人提起。
裴太后一日一日清瘦。
宣平帝每日忙着处理政事,又为边关战事忧心,也很快消瘦下来。
梁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日晚上都亲自做宵夜送去,亲眼看着宣平帝一口一口都吃下了才安心。
大军行军一个月,到了边关。
边军战事紧急,平西侯领兵增援,正是时候。
贺祈领着众武将亲自迎平西侯进了中军营帐。先是一番例行的接旨,然后是武将们开会商议军情。
到了晚上,舅甥两个才有时间闲话几句。
番外之战事(四)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平西侯皱眉看着贺祈的左腿,目中闪过心疼。
贺祈不以为意:“前几日领兵上阵,鞑靼骑兵中也有神箭手,隔着百米多远,一箭射了过来。”
“好在我身边亲卫众多,四弟以刀为我挡下了这一箭。我只受了些轻伤。养了几日,现在走路没什么妨碍了。”
平西侯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说道:“三郎,我知道你身手高超骁勇无双。不过,你是边军主将。经常这般亲自领兵上阵,是军中大忌。一旦有什么闪失,边军就会失了军心。”
“我临来之前,你父亲特意去找我,让我劝一劝你。要爱惜自身,等闲不要亲自上阵。我一开始也没当回事。今日见了你才知道,你这也太胆大了!”
舅甥一直很亲近。
贺祈听到这些话,也没生气,低声解释道:“左军打了败仗,死了不少将士。有一个边镇也遭了殃,枉死了许多百姓。若不及时击退鞑靼骑兵,惨死的百姓就会更多。那等时候,我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便亲自领兵去和巴图交手了。”
主将亲自上阵,确实危险,却也有诸多好处。第一条就是振奋军心。就如鞑靼骑兵,有可汗巴图亲自领兵,自然分外勇猛。
在那样的情形下,贺祈亲自领兵打退敌兵。在他的率领下,将士们也异常悍勇。
一场大胜仗后,最直接的好处就是贺祈在军中有了主将的威望。
平西侯是常年领兵之人,也知其中道理,叹了一声说道:“之前就罢了。现在我既是来了,有冲锋陷阵杀敌这等事,只管交给我就是!”
贺祈挑眉笑道:“好。我下军令,舅舅可得遵从军令。”
平西侯笑着瞪了外甥一眼:“混账小子,我还能和你抢权不成。你就放心吧,我来之前,皇上就有旨,让我一切听从你这个主将号令。”
说着,又将宣平帝说过的那番话,一一告诉贺祈:“……皇上对你,可算是信任至极。亏得我是你亲舅舅,听到这等话,只会为你高兴。换了别人,不知要如何羡慕嫉恨。”
能得天子这般信任,身为武将,死而无憾了。
贺祈听了之后,心中无比温暖,良久才低声道:“皇上信我,我必不负皇上信任。”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平西侯点点头,拍了拍贺祈的肩膀,目中满是欣慰。然后,平西侯问起了程锦容母子四人的安危:“固原镇那边还太平吧!”
妻儿的安危,贺祈自是上心,张口答道:“我派了两千士兵驻扎在固原镇。”
固原镇离中军百里地。鞑靼骑兵想偷袭固原镇,除非先打败中军。要么就是从别的镇子绕过数百里地。有这么长的时间,中军早就收到消息,可以从容拦下敌军了。
固原镇看似危险,实则在中军的保护之下。
不过,贺祈还是派了两千士兵前去驻扎。一旦有什么异动,关上城门,两千精兵也能守上数日。
平西侯点点头,又问起了侄女朱启瑄:“启瑄夫妻现在如何了?”
贺祈简略地说了一些:“……表妹要照顾病重的婆婆,孩子们都住在贺府里。她平日和锦容待在一处,彼此都有个照拂。舅舅不必忧心牵挂。”
“清淮如今身在先锋营,前些日子打仗,他十分骁勇,斩首五个,还杀了鞑靼一个武将,立了不少军功。等战事平定,就可论功行赏,日后在边军里便可立足了。”
上阵打仗,是将脑袋提在腰间的事。再能耐再厉害的人,也禁不住一支流箭。郑清淮身在先锋营,这是拿命搏出路搏前程了。
平西侯不由得想起了裴璋,叹了口气:“都是老子野心太过,害得儿孙们过苦日子。为了博一条路奔个前程,不得不拿命去拼。”
“郑清淮是如此,裴璋也是一样。都是被亲爹害苦了。”
“你还不知道吧!边关这边在打仗,岭南那边也不太平。土人肯归顺的不多见。裴璋兄弟领着人上山,‘劝服’土人们下山。大大小小也打了几回。”
“听闻有土人心中不忿,去偷袭裴家村。那个叫白凤的,也是厉害至极。领着一些土人和裴氏族人,还有都尉府派去的士兵,也都听她号令。那伙去偷袭的土人,有两百多个。被白凤领着人打得落花流水。”
“为首的叫康山,是康林的兄弟。她动手将康山打了个半死,又将康山吊在树上,整整吊了两天两夜。康山被吊得就剩一口气,康林拐着一条腿下山求饶。白凤才放了人。这个部落,至此也就归顺了。”
贺祈无暇关注岭南的事,此时听平西侯提起,下意识地说了句:“裴璋倒是娶了个厉害的媳妇。”
“可不是么!”平西侯有些唏嘘:“裴璋这都是什么命。以前和叶轻云定亲,叶轻云身手出众,性子也泼辣凶悍,有雌虎的名声。后来退了亲事,去了岭南后,娶的白凤比叶轻云还要厉害得多。”
贺祈却道:“裴璋眼下的处境,不宜娶娇生惯养的千金闺秀。白凤这样的妻子,正合适。”
裴璋在外奔波,白凤留在家中,也能提刀御敌。
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平西侯显然不知道自家外甥是个醋桶,随口笑道:“裴璋当年一心倾慕程锦容。谁能想到,他后来竟娶了白凤这样的女子为妻。”
贺祈:“……”
贺祈瞥了粗枝大叶的亲舅舅一眼。
可惜,平西侯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看人脸色说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等裴璋兄弟收服所有土人,立下大功,便能重新起复了。”
“只不知,皇上会不会再次召他入京当差。”
贺祈淡淡道:“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应该不会。”
平西侯这时才发现外甥脸色不怎么美妙,哈哈笑了起来:“瞧瞧你,和锦容成亲这么多年,阿圆阿满都快九岁了。一提起裴璋,你怎么还这副臭脸。”
“男人可不能这般小心眼!”
贺祈:“……”
番外之相聚(一)
固原镇里多了两千精兵。这两千精兵,一半驻守城门,另一半分做几班,每日在镇子里巡逻。
镇子里的泼皮混混们早就不见了踪影。
程氏医馆依旧日日开门,程神医每日乘着马车准时出现在医馆外。
固原镇的百姓们,一开始惊惶不安,如今倒是踏实安稳。
“平国公的中军营帐就在百里之外。我们固原镇离中军这么近,有什么异动,中军也能及时来救援。”
“正是。程神医和几位公子都在镇子里住着,母子四个半点不慌。我们又有什么可慌的。”
以前在医馆外排队的,都是病患或病患家人。如今每日多了许多百姓,什么事也不做,就在医馆外晃荡一圈才能安心。
朱启瑄私下对程锦容叹道:“这一打仗,镇子里的百姓心中惶惶难安。时时来转悠,无非是见你在医馆里,他们心里便踏实一些。”
程锦容也轻叹一声:“也罢,随他们吧!”
前世,她住在固原镇,曾亲眼看着镇子里的百姓们被凌虐无辜惨死。今生,她依旧来了固原镇。
她和贺祈对镇子里的百姓,似乎也多了前世而来的责任。
闲话几句后,朱启瑄惦记起了丈夫:“前些日子打了胜仗,清淮斩杀了一个鞑靼武将,立了战功,自己也受了轻伤。”
程锦容笑着安慰:“军中有诸多军医,会为他治伤。还有我爹在,你就放心吧!”
朱启瑄点点头,想到边军有了援军,又高兴起来:“大伯来得正是时候。有了两万援军,边军定能打败鞑靼。”
正说着话,甘草过来了。
甘草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性情脾气和少时一样耿直,直接就嘀咕出了口:“郑家老太太真是难伺候。一会儿要下榻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方便,没个消停的时候。”
晋宁侯夫人对着儿媳不敢再颐指气使,将闷气撒到了甘草头上。
甘草心里不畅快,当着朱启瑄的面就抱怨了起来。
朱启瑄有些不好意思,忙向甘草道歉赔礼:“老太太生着病,脑子也犯糊涂。说话行事都没了章法。我代老太太向你陪个不是。”
甘草的闷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笑道:“奴婢不和老太太计较就是。”
朱启瑄安抚住甘草后,便去了婆婆那里,一番言语收拾,将晋宁侯夫人再次收拾得老老实实。
……
几日后,天黑之际,贺府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贵客。
程锦容一见来人,既惊又喜,立刻起身相迎:“大堂兄,你怎么来了?”
来人年约三旬,身材修长,面容俊朗,正是大堂兄程景宏。
兄妹两个久别重逢,俱是满心喜悦。
程景宏笑着说道:“平西侯领兵增援边军,太医院官署派了十个医官随行。我主动申请,随大军一同来了。”
“军营里伤兵众多,我连着忙了几日。今晚才窥了空闲,特意来看看你和孩子们。”
程锦容心中满是暖意:“边关正在打仗,颇为危险。大堂兄还敢前来,着实勇气可嘉。”
程景宏主动来边关,有大半都是因为心中记挂她和程望之故。彼此这般亲近,感谢之类的话说来太过见外,不说也罢。
程景宏也没有表功的意思,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在太医院官署当差也有十几年了。想升官,缺的就是机会。有这等立功的好事,我岂能不来?”
程锦容哑然失笑:“你以前沉闷少言,如今倒是愈发风趣了。”
程景宏成亲后,变得开朗风趣多了。
阿圆阿满三郎兄弟三个,一同被叫了出来。
阿圆阿满离京的时候才六岁,如今快九岁了。个头各自蹿高了一截,朝气蓬勃,令人看着打从心底里生出欢喜。
“贺朝见过大舅舅!”
“贺阳见过大舅舅!”
最小的三郎,也有模有样地随兄长们一同抱拳行礼:“贺曜见过大舅舅。”
程景宏笑着赞道:“阿圆阿满都长大了。还有三郎,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没断奶。现在说话这般利落了。”
阿圆阿满自觉长大了,不乐意听人喊自己乳名,一同张口纠正大舅舅:“大舅舅,别叫阿圆了,叫我全名贺朝。”
“大舅舅叫我贺阳。”
程景宏忍着笑,很快改了口。
阿圆阿满这才满意。
晚饭后,孩子们各自去洗漱休息。
程锦容和程景宏闲叙别情。
往日兄妹两个会通信。不过,信中写得再多,到底隔得远。如今坐在一处,说说彼此这三年间的生活。
素来寡言的程景宏,说了许久,直说得口干舌燥:“……临走之前,父亲母亲都嘱咐过我,到了边关,一定要时常来看你。还有二叔二婶娘,我得了空闲也常去看看。”
程锦容笑叹一声:“军营里伤兵一多,军医们忙得恨不得多生两只手。我爹已经几个月都没回来过了。”
“你是随援军一同前来,现在还能得些空闲。等忙不过来的时候,我爹肯定会让你们去伤兵营帐,一忙起来,哪里还有闲空。”
“我和孩子们都好得很。母亲带着宥哥儿宁姐儿,每日关起门来过日子。你不必牵挂我们,安心当差便是。”
……
程锦容所料半点不错。
平西侯领兵出击,他为人悍勇,领兵经验丰富。打了一场大胜仗。杀了两千鞑靼士兵,自己的士兵自也有不少死伤。
伤兵营帐被伤兵挤满了,军医们忙得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
程景宏医术出众,被程望带在身边,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别说出军营了,一日能挤出空来填饱肚子睡上片刻都算不错了。
宣平九年的冬日,大雪漫天飞舞,冰封千里。
鞑靼骑兵不得不退兵。
边军也无力追击,只能暂且休战。
贺祈也终于有了空闲,回了一趟家。
程锦容还没回来。兄弟三个听闻亲爹回来了,高兴激动地相迎。不过,在看到亲爹后,阿圆阿满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爹,你怎么变得这么丑!”
三郎也皱了皱鼻子:“爹臭!”
贺祈:“……”
番外之相聚(二)
真怪不得儿子们嫌弃。
贺祈住在军营里,一个月能洗上两回澡就算不错了,也没时间收拾打理自己。乱糟糟的胡须遮住了俊脸,头发也长了不少。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一眼看去,就是个邋遢的中年大叔。
看着儿子们嫌弃的眼神,贺祈哭笑不得:“混账小子,竟然嫌弃起亲爹来了。”
就在此时,程锦容也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贺祈霍然转身。
程锦容和贺祈默默对视。
一别半年多,终于重新相聚。两人几乎贪婪地看着彼此。
半晌,贺祈才清了清嗓子:“我现在是不是很丑?我这就去沐浴更衣打理胡须……”
“你不丑。”程锦容柔声打断夫婿:“比以前还要英俊得多。”
老夫老妻了,贺祈竟被这短短两句话夸得有些脸红。心里一阵甜蜜温软。
阿圆和阿圆听不下去了,头凑在一起嘀咕:“娘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眼睛也出了些问题?爹这副模样,哪里英俊了。”
“可不是么!不但丑,还臭烘烘的。”
贺祈满腔的柔情蜜意,都被儿子们搅乱了。他板起脸孔,眼中却满是笑意:“我待会儿要考较你们两个的课业。要是没过关,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阿圆阿满半点不怕亲爹,笑嘻嘻地应了。
程锦容抿唇一笑,走到贺祈身边,拉住贺祈的手:“我陪你去沐浴更衣。”
……
久别胜新婚。
贺祈这一沐浴,迟迟不见踪影。
紫苏伺候着三位公子用晚膳。阿圆阿满大了,也稍稍懂事了。三郎却不时念叨着要去见亲爹亲娘。
紫苏只得笑着哄道:“三郎乖,吃饱了先去玩。国公爷累得很,沐浴过后要小睡片刻。”
三郎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阿圆阿满左等右等不见亲爹来,也一同去睡下。兄弟两个自小睡在一处,如今这么大了,也没分榻,照旧睡在一起。
净房里换了几波热水,在子时才消停。
程锦容累得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贺祈餍足之后,神清气爽,抱着程锦容回了屋子。自己将长发剪短了一些,又为自己剃了胡须,露出光洁的英俊脸孔。
程锦容躺在床榻上,温柔地凝望着他。
贺祈转头,冲程锦容挑眉一笑:“自边关打仗以来,我就没打理过头发胡须。现在看着可顺眼些了?”
程锦容声音略有些沙哑:“就是之前的样子,也顺眼的很。”
贺祈咧嘴一笑,走到床榻边躺下,搂住程锦容。
程锦容嗔道:“别闹腾了。明日一大早,我还得起身去医馆。”
贺祈低声一笑:“我也闹腾不动了。积蓄了半年多的力气,刚才都用尽了。”
程锦容笑着瞪了他一眼,伸手拧了他的腰间一把。贺祈装模作样地呼痛,个中亲昵旖旎,就不必细述了。
程锦容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听着贺祈说着这半年多来的战事。
她伸出手,在他身上游移:“你受了不少伤。”
伤好了,会结疤。疤掉了,也会留下印记。根本瞒不过去。
贺祈老实承认:“伤了几回,都是轻伤。四弟来了之后,领着亲兵守在我身边,我受伤的次数也少了。”
程锦容心疼不已,却什么也没说,只低声道:“好好保重,安然回来。我和儿子们都在家中等你。”
贺祈鼻间微酸,嗯了一声,将她搂进怀中低语:“眼下天寒地冻,不得不休战。到来年春日,必有一场大战。”
“阿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儿子们。等我打了大胜仗,就能时时回来和你们母子相聚了。”
他说了许久,也没等来回应。一低头,就见程锦容已经闭上双目睡着了。
贺祈哑然失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
隔日,程锦容比平时晚起了一个时辰。
贺祈倒是早早起身,陪着阿圆阿满进练武房里过招。
三郎还没到习武的年纪,眼巴巴地站在一旁,不时伸着小拳头,口中嚯嚯哈哈。程锦容看着好笑,抱起三郎。
三郎伸出胳膊,搂住亲娘的脖子,一脸期盼地问道:“娘,爹还走吗?”
亲爹一走就是半年多。三郎都快忘记亲爹什么模样了。
程锦容柔声哄道:“你得要领兵打仗,得回军营。等你爹打了大胜仗,以后就不会这么忙碌了。三郎最乖,不要哭闹。”
三郎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虽然心里失望,还是乖乖点了头:“三郎听话。”
贺祈在府中待了半日,吃了午饭,便又去了军营。
再之后,贺祈没再回过家。
……
宣平九年的新年,很快到来。
这一年,阿圆阿满九岁,三郎四岁。程锦容二十八岁,贺祈二十九岁。
二月初春,冰雪消融。鞑靼骑兵倾巢出动,贺祈率领三军迎击。这一仗,打了整整一日一夜。最终,鞑靼大败,死伤近万。
巴图不得不退兵。
或许,巴图还打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等日后重整再来”的主意。他一定没想到,贺祈会亲自领兵追击。
平西侯也率两万精兵,一路追击。
边逃边打,边打边退。
鞑靼骑兵以骁勇著称,无奈兵败如山倒。边军在贺祈的率领下,如下山猛虎,死死咬住鞑靼骑兵不放。
巴图终于心生惧意。
在一次大败后,年轻的鞑靼可汗巴图,竟抛下部落骑兵,只领着自己麾下剩余的一万多精兵逃走了。被抛下的残兵败将,斗志全无,被杀了小半后,没了抵抗的意志。全数投降做了俘虏。
贺祈丝毫没有放过巴图的意思,继续领兵追击了三天三夜,终于追上了巴图。贺祈在阵前亲自向巴图叫阵。
巴图被逼得不得不应战。
败逃的鞑靼可汗巴图,已经丧失了鞑靼第一勇士的自信和勇气。握着长刀的手,微微颤抖。
贺祈身上的银甲满是血迹,目光冰冷,锵地一声抽出长刀。锐利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巴图,今日我亲自取你的人头!”
番外之大胜
十日后。
送战报的边军士兵,骑着骏马进了城门。边军的雄鹰棋在风中猎猎作响。
送军报的士兵一边策马一边高声喊道:“边关大胜!贺将军亲自斩杀鞑靼可汗巴图!边关大胜!”
街道两侧围满了百姓,一个个满脸激动满眼喜色。
“太好了!边军打了大胜仗!”
“不愧是骁勇无双的贺三郎!竟亲自杀了鞑靼可汗!我们大楚建朝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过这等骁勇的武将!真是大楚之福啊!”
“这一仗过后,边关又得安稳数年。”
“可不是么?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送捷报的士兵,一路畅行无阻,进了金銮殿,跪下之后,高声报喜:“启禀皇上,边关大胜!贺将军在阵前杀了鞑靼可汗巴图!鞑靼骑兵溃败!”
“这一战边军杀敌一万有余,降兵两万!
坐在龙椅上的宣平帝满面喜色,霍然起身:“好!好!好!”
文武百官也是满脸惊喜,连连拱手道贺。
这一仗,加起来打了半年多。寒冬腊月冰封千里,不得不休战两个月。冰雪刚消融,战事又起。
谁也没料到,贺祈如此骁勇,势如破竹,打了这样的大胜仗!
宣平帝到底还年轻,听到这样的喜讯,根本压抑不住喜悦的心情。直接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亲手扶起了前来送捷报的边军士兵:“辛苦你了!朕重重有赏!”
边军士兵受宠若惊,激动得脸都红了:“小的谢过皇上。不过,小的斗胆说上一句。这一战,边军死伤颇重。小的不要赏赐,恳请皇上下旨,抚恤死去的将士家人。”
提起死去的袍泽,这个边军士兵眼眶红了,泪水很快涌了出来。
这一场大胜仗,鞑靼死伤无数,边军也伤亡惨重。延绵数里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尸首,鲜血渗进了土地里。那一大片战场的地都是红的。
具体的死伤数字,现在还没统计出来。不过,粗略估计,战死的约有一万,受了重伤的也占了半成。轻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在金銮殿面圣时落泪,显然是失仪之举。不过,现在谁也不会出言怪责。
宣平帝从喜悦中回过神来,轻叹一声道:“你放心,战后行功论赏,朕第一件事就是抚恤死去的将士家人。”
士兵红着眼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
不管如何,打了这样的大胜仗,都是一件令人激动振奋的喜事。
士兵退下后,宣平帝将战报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令人传到众臣手中:“众爱卿也看一看吧!”
卫国公当仁不让,第一个看了战报,然后是靖国公。紧接着,就到了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手中。
这一封战报,看得人人心中喜悦开怀。
待众臣情绪稍稍平静,宣平帝问户部尚书:“战后要论功行赏,户部是否能支应?”
梁尚书拱手抱拳:“请皇上放心。老臣拼尽全力,也一定筹措出银子来。绝不令有功的将士寒心,更不能令死去的将士枉死。”
宣平帝点点头:“朕再令内务府,将能拿的银子都拿出来。务必要厚赏有功的将士!”
武将和文官不同。文官走的是科举仕途,十年寒窗苦读,考中了举人进士,便能走入官场。
武将要晋升,靠的是军功。是提着脑袋豁出性命拼出来的。战后论功行赏,万万不能含糊,否则,就会寒了三军将士的心。
散朝后,宣平帝立刻去了仁和宫,将战胜的喜讯告诉裴太后。
裴太后茹素半年,时时忧心女儿女婿和外孙们的安危,吃不好睡不香。整个人清瘦了许多,额头眉梢也多了丝丝皱纹。
军报一送进金銮殿,裴太后便得了喜讯。此时再听宣平帝说一遍,心情愈发喜悦:“贺祈立下如此功劳,皇上可得好好赏一回。”
宣平帝欣然笑道:“这是当然。”
……
边军大胜,最高兴的,莫过于平国公府上下。
太夫人听闻喜讯,笑得合不拢嘴,一张脸几乎放出光来:“传我吩咐,府中上下所有人赏一个月的月钱!”
平国公眉头舒展,满心喜悦骄傲,口中却道:“虽然打了大胜仗,也不可轻忽大意。那些残兵败将,会四处流窜,绝不可放任……”
“行了,高兴就笑一会儿,这儿又没外人,装模作样的也不嫌累。”贺淞笑着揶揄:“三郎这般争气,你这个做父亲的可就被比了下去。怎么,莫非你还嫉妒三郎不成!”
平国公心情大好,别调侃了也不恼,笑着说道:“儿子比亲爹强。我这个亲爹高兴还来不及。”
“等过几日,边关就该有请功的奏折送到朝廷了。这一回,三郎立了大功,大郎二郎四郎也一定立了不少军功。等着朝廷论功行赏吧!”
贺淞也不矫情,笑着说道:“我也盼着二郎升一升官职。”
武将领兵上阵颇为凶险,回报也十分丰厚。
文官要升官,要熬资历。武将靠的就是军功。贺祈已经是军中主将,官职无可再升了。贺袀兄弟几个,官职都低,这一回打了大胜仗,各自升个一两级官职,也在情理之中。
朱氏魏氏各自心中喜悦。
程锦宜更是喜形于色。
边关打了大胜仗,她也可以领着一双儿女去边关和夫婿团聚了。
正如平国公所料,过了五日,边军便上了厚厚的请功奏折。
这一封奏折,由贺祈口述,贺大郎代为执笔。
贺祈和巴图交手,将巴图斩杀于刀下。巴图在临死前也拼力伤了贺祈。万幸贺祈及时避过了要害,伤在了左肩。
贺祈当时硬撑着打完仗,回了中军营帐后,半身都是血。伤势虽不要命,却失血过多,少说也得躺在床榻上养两个月。
程望建议贺祈回府养伤。
贺祈却坚持留在军中:“鞑靼还有许多残兵败将四处逃窜。一定要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否则,边镇的百姓们就要遭殃了。我身为主将,哪能回家养伤。便是养伤,也要待在中军营帐里。”
番外之论功
贺祈受伤的事,在奏折里轻描淡写地带过,并未大肆渲染。
宣平帝宣召众臣进保和殿议军功。
卫国公身为兵部尚书,此事他最有资格进言。
卫国公拱手说道:“皇上,军功封赏,军中素来有惯例。老臣以为,应该先派钦差去边军核实军功。”
这也是朝廷惯例了。是为了防止军中武将谎报军功。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以军中惯例,主将上书的奏折,只要没太多差错,天子都会首肯。
宣平帝笑着应允:“此事就请靖国公辛苦一回,去边关一趟。”
靖国公笑着领命。
这一来一回,就要几个月。
宣平帝略一思忖又道:“以贺祈为人,不会在军功上弄虚作假。这样吧,众爱卿先议一议军功,看如何封赏。靖国公去边关的时候,将朕的圣旨带上。等核实无误后,便可宣读旨意。”
如此做法,也是前所未有了。
靖国公再次拱手领命,心里暗暗感慨。
贺祈年未过三旬,就立下如此战功,又得天子这般信任器重。他和卫国公都老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告老致仕。日后朝中武将,当以贺祈为首。
众臣议了大半日,将奏折所列的名单一一议了一遍。军功最高的,赫然升了三级。最低的,也升了一级官职。另有赏赐金银田地等等。
贺祈倒也坦荡,直接将贺大郎兄弟三个的名字都列了上去。尤其是贺袀,率斥候营立下大功,此次官职升了三级的人正是他。
贺大郎贺四郎各升了一级。
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也颇令人唏嘘。正是已故晋宁侯之子郑清淮。
郑清淮是先锋营里的一个总旗,他领着一百人冲锋陷阵,十分悍勇。累计斩首二十余级,还杀了一个鞑靼部落里的中等武将。
按军功折算,郑清淮可以升两级。
众臣颇有默契,没人多嘴问一个罪臣之子怎么会出现在先锋营里。
宣平帝看到郑清淮的名字,颇为欣慰:“郑清淮在宫中当差的时候,表现平平,算不得如何出众。到了边军里冲锋打仗,表现倒是十分英勇。”
得,皇上都这么说了,也别吝啬了。
卫国公靖国公等人商议一番,将郑清淮升做六品校尉。
到最后,就该议如何封赏贺祈了。
贺祈是军中主将,官职无可再升。吏部尚书进言,赏赐千两黄金万亩良田。
宣平帝点了点头,又张口道:“贺祈亲手斩杀鞑靼可汗,俘获两万鞑靼精兵。大楚建朝百余年,历任边军主将,从无人立下过这等功劳。只赏金银田地,封赏未免有些轻了。”
众臣一听这话音,心里各自揣摩圣意。
宣平帝也没让众人猜多久,很快就说道:“平国公是世袭的爵位。朕再赏贺祈一个定国公的爵位,日后可传给次子。”
一门两国公,这是何等荣耀!
众臣皆是一惊。
卫国公反射性地说道:“皇上,如此恩宠,是不是太过了。”
宣平帝挑眉一笑:“这等战功,必要厚赏。朕今日所言,众爱卿都记着。日后谁立下如贺祈这样的军功,朕同样厚赏!”
众臣:“……”
斩杀鞑靼可汗,确实是无可争议的军功。皇上铁了心要厚赏,谁也拦不住。当然,也没理由拦就是了。
……
散朝后,卫国公亲自去了一趟平国公府,将皇上所言告诉平国公。
平国公也没料到皇上要再赏贺祈一个定国公的爵位。
阿圆日后承袭平国公爵位,阿满可以承袭定国公的爵位。一门两国公,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平国公心中高兴,面上总得装装样子:“皇上如此厚赏,贺家上下受之有愧。”
卫国公瞥了口是心非的平国公一眼:“得了,这等大喜事,你想笑就笑。在我面前装什么样。”
平国公果然不客气,咧嘴笑了一回。
卫国公也笑了,用力拍了拍平国公的肩膀:“你生了个好儿子!”
当然,无论卫国公怎么想,也想不到这背后的缘故。对宣平帝来说,阿圆阿满都是嫡亲的外甥,赏一个国公的爵位也算不得什么。
至于三郎嘛,日后尚公主做大楚驸马。
宣平帝美滋滋地想了一回,去了椒房殿,将此事告诉梁皇后。
梁皇后立刻小声嘀咕:“皇上,这定国公的爵位一定要传给次子吗?就不能传给三郎吗?”
宣平帝莞尔一笑,调侃道:“你倒是向着未来女婿。”
那是当然了。
梁皇后抿唇一笑,想了想又道:“三郎日后做驸马,少不得富贵前程。定国公的爵位,给阿满也罢。”
……
两个月后,中军主将营帐。
贺祈坐在椅子上,左肩缠绕着厚厚的纱布。
程望伸手为贺祈除了纱布,露出长长的一道狰狞的刀疤。
程望仔细检查过后,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你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还得再敷些药,再养一段时日。”
当日贺祈失血颇多,连着喝了两个月的补汤,俊脸还是有些苍白。
“辛苦岳父了。”贺祈笑着道谢。
翁婿两个感情颇佳,私下里说话很是亲密随意。
程望在军营里整日忙碌,一天睡不足三个时辰,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闻言笑道:“你既是好了,就打发人送信给锦容说一声,也让他们母子四个安心。”
贺祈点点头应了。
他受伤一事,军中无人不知。他也没瞒着,让苏木回府送了口信。程锦容性情坚韧,虽然心疼焦虑,却也撑得住。
她写了一封信,让苏木带回了军营。
“你安心养伤,坐镇军营。不必牵挂我们母子。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你回来。”
贺祈看到信后,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两滴英雄泪。
这两个月里,他一边养伤,一边坐镇军营。逃窜到边镇里的鞑靼残兵,被一一斩杀干净。边关彻底安宁。
军营里的伤兵,受了轻伤的大多痊愈。重伤的,有得不治身亡,还有的落下了残疾,日后只能退出军营。
贺四郎满面喜色地走了进来:“三哥,朝中钦差到了!”
番外之抱负(一)
贺祈率领一众武将,亲迎朝中钦差。
靖国公是军中武将,虽年过六旬,依然精神奕奕。彼此一见面,贺祈先拱手行礼。
靖国公满目笑意,态度十分亲切:“贺将军年少英勇,立下大功,可喜可贺。”
靖国公的嫡孙叶凌云,和贺祈是知己好友。算起来,比贺祈长了两辈。
不过,在朝堂中论的是官职。贺祈战功赫赫,深得圣眷,靖国公这一把年纪了,过几年就要致仕告老。一个是旭日朝阳,一个是日落西山。
靖国公心中暗暗唏嘘,面上笑容愈发亲热。
贺祈也未过分自谦,笑着说道:“不瞒靖国公,我自数年前杀了元思兰之后,便暗暗立誓,一定要彻底打垮鞑靼。”
“总算不负皇上厚望,不负死去的将士。这一场大胜仗过后,鞑靼骑兵死的死,要么做了俘虏。真正逃回关外的,只有十之一二。彻底伤了元气。至少十年之内,再无力进犯边关。”
“我已经写了奏折给皇上,前两日刚送出去。我打算重整军营,派兵出关。”
什么?
还要派兵出关?
靖国公一惊,霍然看向贺祈:“这一仗,边军死伤颇重,朝廷要筹措抚恤银子。国库空虚,三年之内无力支持战事。”
贺祈深思熟虑,早有打算:“此次大战过后,边军俘获了两万多匹战马,另有兵器粮草。我打算就派一万士兵出关。让他们带上两个月的粮草,以战养战。”
以战养战。
短短四个字,透出浓浓的血腥气。
靖国公也是军中老将了,一听便知贺祈的打算,先倒抽一口凉气。
关外不止有鞑靼,还有许多游牧部落。贺祈这是打算派兵去关外扫荡一圈,能抢的抢,能杀的杀。大幅削弱关外部落的战力。
“鞑靼骑兵被击溃了,可关外还有别的部落。一旦趁势而起,就会成为我们大楚的心腹大患。”贺祈目中闪过寒光:“我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打算。”
“关外部落现在是一盘散沙,我派出一万士兵便可。或许一两年,或许三年五载,或许十年八年。总有一天,我要将关外所有土地纳入大楚的疆土。让他们对天子低头诚服!”
最后两句,说得斩钉截铁,令人心情激荡。
靖国公哑然无语,过了半晌,才叹道:“年轻人锐气无双,满腹雄心抱负。我果然是老了!”
贺祈神色一缓,笑了起来:“我上了奏折,还得等皇上应允首肯。”
宣平帝怎么可能不允?
一万士兵,两个月的粮草,朝廷还是能拿出来的。去了关外,就以战养战。如果贺祈的计划能成功,几年后,大楚的疆土便会延至关外。
退一步说,这一万士兵就是失败了,也最多败退回军营。边军不会伤筋动骨。
靖国公想了片刻,笑了起来:“我此次前来,要核实军功。少说也得在军中待上几个月。正好顺便看看,你要挑什么样的士兵去关外。”
贺祈心中早有成算,挑眉一笑:“那就请老国公拭目以待。”
……
一个月后,朝中下了圣旨,准了贺祈所请。
贺祈接旨后,立刻宣召三军所有武将前来,宣布此事:“……我打算用一个月的时间,从各军营抽调身手悍勇的士兵,重新组成一营。这一营,直接归我麾下。每人配双马,出关之前,每个人先发一年的军饷。如果在关外战死,抚恤安家银子发双倍。”
“能活着回来的,我为你们写走奏折请功!”
众武将听得热血沸腾,纷纷要求领兵出关。
身为武将,谁的心中没有建功立业开拓疆土的梦想?
此事当然危险。不过,若真得成功了,或许便能封侯。
贺祈的目光掠过众人的脸,沉声说道:“出关的危险之处,不必我说,你们心里也都清楚。”
“关外部落,小的数百人,大的部落数千上万人。而且关外部落,老弱妇孺也能上马射箭,人人都能提刀杀人。”
“以战养战,不是易事。一个不慎,就会送命。这是提着脑袋去拼命,我给你们三日时间,你们想清楚了,再来和我报名。”
众武将不肯退去,纷纷张口道:“将军,不必三日,我现在就报名。”
“对,我也要去!”
贺祈心头热血涌动,面色却很冷静:“你们先退下。我也要考虑三天。”
众武将这才纷纷退去。
贺袀站在角落处,没有动弹。
等众武将都走了,贺袀走到贺祈面前。兄弟两个四目相对。
贺袀张口道:“三弟,我去。”
没等贺祈张口,贺袀便说了下去:“我来边军十年,一直在斥候营。我经常领兵出关,对关外地形最为熟悉。而且,我会说鞑靼语,还会几个部落的语言。”
斥候打探消息,经常乔装改扮。贺袀在数年间,学会了关外所有大部落的语言。
贺袀继续说道:“军中三品武将,才有资格领一营士兵。我原本是五品官职,此次按军功,我连升三级。也有领兵的资格了。”
贺祈看着一脸坚定的贺袀,低声道:“二堂兄,领兵出关以战养战,十分凶险……”
“我不怕死!”贺袀张口打断贺祈。
贺祈皱眉:“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也该为二堂嫂和全哥儿想一想。”
“正是为他们母子着想,我才更应该去。”贺袀神色冷静,话语中透出决绝:“三弟,当年我行步差池,犯下大错。父亲再愤怒,也没放弃我这个儿子。将我带到了边军军营。”
“斥候营是边军里最危险的军营。我受了很多次伤,最严重的一回,差一点就送了命。”
“这几年,我不顾生死,担任的都是最危险的任务。因为,我想多立战功,洗清我当年的错误,让我的妻儿挺直腰杆了做人。”
贺袀的目中闪过一丝水光,声音却未哽咽。
数年的征战,磨去了他所有的怯懦。他已经是出色的边军武将,如一柄宝刀。
刀在鞘中,光华尽敛。宝刀出鞘,锋芒无双!
“三弟,让我去吧!”
番外之抱负(二)
一席话,听得贺祈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
他没有一口应下,只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不过,此事还得商榷斟酌。等三日后,我再给你答复。”
贺袀点点头,告退离去。
贺祈看着贺袀离去的身影,默然不语,无声长叹。
过去的事,有些成为过去。还有一些,成了刻骨的伤痕,永远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曾经意气风发的贺二公子,看似彻底变了一个人。其实,骨子里的骄傲没有变。他觉得愧对妻儿,想为妻子搏一个诰命,为儿子搏一世富贵。
既然如此,就成全他吧!
三日后,三十多个武将再次齐聚中军营帐,一一表明出关的决心,争相立下军令状。
贺祈耐心地一一听完,然后说道:“此次出关,要和关外大小部落打交道。所以,要选一个对关外地形熟悉之人,要会说鞑靼语,还得会一些部落的语言。”
“另外,这一营的统领是我,领兵出关的副统领,一定要听从我的号令,是可信可用之人。”
众武将:“……”
得了!
直接说要选贺袀就不行了。
任人唯亲这等事,在军中半点都不稀奇。文官讲究的是同年同科同乡,武将重的是派系。同族的兄弟,天然就是一派。
对关外地形熟悉,会几个部落的语言,要可信可用,还有谁比贺袀更合适?
贺袀主动上前请缨:“末将愿领兵出关!请将军首肯!”
贺祈沉声道:“好,从今日起,你就任新营的副统领。选兵操练之事,一并都交给你。”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是任用贺袀,就要给他足够的信任和支持。
贺袀胸膛热血涌动,高声领命:“多谢将军。末将绝不辜负将军信任和厚望!”
贺祈略一点头,又点了几个武将。其中,就有郑清淮。另外,负责这一营粮草筹备的,是兄长贺大郎。
其实,贺祈真正想做的,是亲自领兵出关。
只是,领兵出关,行踪不定,而且太过危险。他是边军主将,坐镇中军营帐,才能令军心安稳。
……
贺祈军令一下,一日之内传遍军营。
边军将士以悍勇不畏死著称。听说要出关打仗,众将士并不畏惧,一个个跃跃欲试,有大半都报了名。
报名的士兵中,年过四旬的不选,体弱者不选,选的都是擅长骑射的精兵。
不过五日功夫,就选出了一万士兵,重新编成了新营。每十人一旗,住在一个军帐里。操练一个月,就要出兵。
动作之迅捷,令靖国公赞叹不已。
这段时日,靖国公也没闲着,走遍了边关军营,一一核实众将士的军功。确定无误了,才宣读天子圣旨。
武将们升官的升官,得了封赏的更是数不胜数。
郑清淮知道自己升了两级,成了六品武将,眼睛一红,差点泪洒当场。
这军功,是他拿命拼出来的。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有六七处。好在没有致命的重伤,养了一两个月,照样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去关外打仗,既危险辛苦,也是立战功的最佳良机。或许,过几年,他能再升个两级三级的官职。
郑清淮压抑住心里的激动,拱手向贺祈道喜:“恭喜贺将军,又搏了一个定国公的爵位。”
贺祈其实早就从天子的来信里知道会有这个封赏。今日尘埃落定,心中也觉快慰。
营帐里此时没有外人,贺祈也不用摆出主将的威严和架子,咧嘴一笑:“阿圆以后承袭爵位,阿满也有爵位可以承袭。我这个当爹的,再辛苦也值得。”
郑清淮对此深有体会:“我现在也是六品武将了。官职虽然不高,都是我自己搏回来的。等日后,我再立功升一升官职,也能让家中妻儿体面尊荣。”
男人拼命搏前程,为的不就是妻儿嘛!
贺祈欣然一笑,拍了拍郑清淮的肩膀:“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不过,去了关外,还是要处处小心,多多保重自己。等你平安归来,我亲自设宴摆酒为你庆功!”
郑清淮豪气干云地点头应下:“一言为定!”
……
朝廷封赏一事,很快传进程锦容母子的耳中。
程锦容抿唇一笑,对阿圆阿满说道:“过几年,你爹就会上奏折为你们兄弟请封世子。阿圆是平国公世子,以后承袭平国公爵位。阿满,你日后就是定国公世子,承袭定国公爵位。”
阿圆阿满兄弟两个今年九岁,能吃能睡,平日勤练武艺,个头蹿得飞快。已经到程锦容的口鼻处。一眼看去,就像十一二岁的少年郎。
兄弟两个孟不离焦,感情极好。
听到这等好消息,最高兴的竟是阿圆。
阿圆满面喜色:“这可太好了!以后,阿满也是世子。”他有的,阿满也有才好。
阿满笑道:“爹立下大功,倒是便宜了我。”
程锦容失笑:“什么叫便宜了你。你爹在阵前斩杀鞑靼可汗,大败鞑靼骑兵,平定边关。这样的军功,封赏国公也不为过。你是你爹的次子,这爵位以后就是你的。”
为了儿子,老子辛苦也是应该的。
阿圆阿满对视一笑。
今年开蒙读书的三郎,还不太懂国公的爵位意味着什么。不过,他还是很为兄长们高兴,用力拍了拍手:“太好了!”
那副稚气又可爱的样子,颇惹人笑。
程锦容笑着抱起三郎:“三郎不用羡慕两位兄长。等你长大了,爹娘为你聘一个好媳妇。”
嗯,娶一个好媳妇,比做国公也不差什么。
程锦容话中深意,孩子们当然不懂。
阿圆阿满一日日长大,也知道娶媳妇是怎么回事了,纷纷出言取笑三郎。
三郎人小脸皮薄,将头钻进亲娘的怀里:“娘,我不娶媳妇。我只要娘就够了。”
程锦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母子和乐融融之际,朱启瑄也来了。
丈夫郑清淮立了军功,连升两级,如今也是六品的武将了。朱启瑄眉眼间满是欢喜,脚步都比往日轻快得多。
番外之抱负(三)
阿圆阿满和郑大郎去练武房,郑二郎带着自己两个三郎一同去玩耍。
朱启瑄笑盈盈地恭贺程锦容:“恭喜表嫂!”
程锦容笑着应道:“也恭喜你。”
朱启瑄笑着叹了一声:“如果不是表哥照拂,清淮也不会这么快就升做六品武将。”以郑清淮的罪臣之子身份,原本是没资格进军营的。更别说立这么多的战功了。
郑清淮确实是以命搏前程。不过,他一进军营就是总旗,麾下有一百士兵。斩杀的敌首和军功,都是他自己的,无人敢贪。
因为他在军中有最大的靠山。
朱启瑄对此心知肚明。
程锦容笑道:“行了,就这么些事,你左一次右一次谢个没完,说着不累,我听着都嫌累了。”
朱启瑄抿唇一笑,也不矫情:“好,大恩不言谢,以后我都放在心底,不说就是。”
然后,又低声说道:“我那个婆婆,一听说清淮立了战功,高兴得不得了。非让我送信回去。还说清淮要领兵打仗,身边得有可信可靠的兄弟子侄帮衬。”
“我没一口回绝,只告诉她。去关外是九死一生,这一出关,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死在关外,连尸首都带不回来。”
“我婆婆一听这话,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总算还有一两分良心,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子。让我将清淮也叫回来。”
说到这儿,朱启瑄轻叹了一声。
她故意夸大其词,不过,出关打仗确实危险。郑清淮这一去,不知归期,更不知能否安然回来。
程锦容轻声道:“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要不然,就和你表哥说一声,让清淮留在边军里。”
“多谢表嫂好意,不过还是不必了。”朱启瑄定定心神:“他有他的志向抱负。我会照顾好婆婆和孩子,让他无后顾之忧。”
朱启瑄能想清楚明白就好。
程锦容也不再多劝。
过了数日,贺祈和郑清淮回来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贺大郎贺四郎和贺袀。
分别在即,兄弟几个坐在一起,共饮了水酒。
贺祈举杯敬贺袀:“大军三日后开拔。这一杯,我敬二哥。”略显生疏的二堂兄,不知何时换成了昔日亲密的二哥。
贺袀按捺住澎湃的心潮,举杯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贺大郎和贺四郎也轮番敬贺袀。贺袀只喝了三杯,就将酒杯放下了:“明日一大早要早起回军营,不宜喝太多酒,三杯便可。”
这份强大的自制力,实在令人钦佩。
贺祈举杯,和好友郑清淮碰了一杯。两人什么也没说,各自饮下杯中酒。
……
酒宴散后,郑清淮回了院子。
这一晚,他特意回来和妻儿道别。
“启瑄,我这一走,儿子们和母亲就都托付给你了。”
郑清淮握住爱妻的手,语气中流露出愧疚:“儿子们孝顺懂事,你不必操太多心。母亲人老了,又在病中,爱絮叨,脾气又不好。照顾她不是易事。以后就辛苦你了。”
朱启瑄鼻子有些发酸,将头依偎进丈夫的胸膛:“你放心地走吧,我会照顾好孩子和婆婆。”
婆婆是刻薄了些。不过,看在丈夫的颜面上,她姑且忍一忍罢了。
再者,婆婆一切都得倚仗她,刁钻的脾气也改了不少。总算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夫妻两个有说不完的话,直至深夜才睡下。
这一边,贺祈也在和程锦容夜话。
夫妻两个同样久别重逢。程锦容看着贺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默然不语,伸出手轻轻抚过贺祈左肩上最狰狞的那一道刀疤。
“那一日,我在阵前邀战。鞑靼人血气悍勇,最重好汉。巴图身为可汗,不能不应战。”贺祈的声音在程锦容耳畔响起:“巴图如丧家之犬,已经失了信心。不然,以他的身手,我想将他斩杀绝不是易事。”
“他在我手中只过了百招。我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他临死之前,也伤了我一刀。当时边军士气正勇,我这个主将决不能退。所以,我一直撑着,直至鞑靼骑兵溃败投降。”
“这一耽搁,我流血颇多。回了营帐后,盔甲都被染红了。”
“幸好岳父出手相救,为我疗伤。岳父原本想让我回府养伤,是我坚持留在了军中。我知道你一定忧心我。可我是边军主将,不能扔下军中将士。所以,我留在了营帐里,没能回来……”
“你什么都别说了。”程锦容伸手,轻轻点住贺祈的嘴唇:“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贺祈,我们是夫妻,彼此心意相通。你有你的志向,我会一直支持你。同样,我也有我的抱负,你也一样会支持我。”
“我们夫妻同心,携手前行。”
贺祈眼角有些湿润。
他将程锦容搂进怀中,深深吻了下去。
想更进一步,却被程锦容拦下了。程锦容嗔怪地抓住他的手:“你受伤未愈,还得慢慢调养,不可过度消耗体力元气。”
贺祈松了手,躺在床榻上,厚颜无耻地说道:“你说的有理。我躺在这儿,换你来消耗体力元气。”
程锦容:“……”
……
三日后,贺袀领着一万士兵出关。
一万精兵,每人双马,身后背着弓箭,挂着箭囊,腰间挎着长刀或长枪。一个个目光锐利精神饱满,在贺袀的带领下,一同呼喊。
“此去关外,不胜不归!”
呼喊声震天,十分鼓舞士气,听得人热血沸腾。
边军主将贺祈,今日亲自领着一众武将来送行。
贺祈郑重地冲贺袀拱手:“我将这一万士兵都交给你了。望你不负众望,大胜而归。”
贺袀常年戴着眼罩,右脸上的刀疤十分狰狞,一派彪悍锐利的武将风范。唯有左脸,看着还有昔日几分俊朗的风采。
贺袀拱手还礼:“末将定不负将军的信任。此去关外,不胜不归!”
风声猎猎,有着贺字的黑红色旗帜飘飞。万马踢踏,响声震耳欲聋,大地也在不停颤抖。热血在众人心头涌动。
此去关外!不胜不归!
番外之平定
贺袀领兵出关后,靖国公也回了京城。
贺祈身为主将,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了。每日巡视军营,领兵操练。军中大事都由他决断。一个月能抽出一天时间回家一趟,就算不错了。
程锦容同样忙碌,每日早出晚归去医馆,救死扶伤,神医之名响彻边关。
程锦宜领着一双儿女悄悄来了固原镇。
边军大胜,紧接着又出关。期间牵扯到粮草兵器之事,朝堂众臣也忙得很。谁也没空来关注贺家四儿媳领着孩子去了边关。
偶尔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拿这等小事去朝中分说。
程锦宜到了边关后,每日随程锦容一同去医馆。闲来照顾一众孩子们。有人相助,程锦容倒是轻省了一些。
贺四郎升了官职后,也在军中领了差事。他比兄长清闲得多,每过十日就回来一回,夫妻能相聚一晚。
程锦宜心中已十分满足了,对贺四郎说道:“过去这一年多,一想到你上阵杀敌,我就寝食难安。每次边关有信送回府,我就紧张害怕。”
既盼着丈夫给自己写信,又怕在信中看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那种牵肠挂肚的滋味,也唯有过来人才能体会了。
贺四郎满心怜惜,搂着妻子低声道:“锦宜,我是贺家儿郎,不能像普通男子那般守在妻儿身边。”
程锦宜红着眼,哽咽着道:“我知道。嫁给你,我从未后悔过。如今我也来了边关,总归离你近得多。你每过十日,还能回来一趟。我已经心满意足,再无苛求了。”
和一直待在京城的大嫂二嫂相比,她已经十分幸运。
再者,边军打过大胜仗后,暂时没什么仗可打。贺四郎在军营里当差,没有性命之忧。总比贺袀郑清淮他们豁出性命出关强一些。
……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到了宣平十年。
虽是要以战养战,贺袀也不是见部落就打。他派出斥候营,四处搜寻关外部落的行踪。小的部落暂且不管,专挑大一些的部落动手。
第一场仗,就打得干脆利落。一万精兵,剿灭了一个六千人的中等部落。所有男丁被杀得精光,老弱妇孺做了俘虏,送到了关内。
贺祈和贺袀早有默契,立刻增派两千士兵前来,一来补充兵力,二来也有威慑众部落之意。
这一手震慑住了许多小部落。
大军所到之处,所遭遇的抵抗也越来越少。有很多千人左右的小部落,没有抵抗的勇气,直接就投降。
反正到了关内,会圈出牧场,他们能继续放牧。还可以开垦荒地,据说边军还给他们粮种,派人教他们耕种。
时日还短,暂时还没收成。不过,此事一传开,那些生存本就困难的小游牧部落倒是心动了。
他们日子本就过得艰难。养出的牛羊,有大半都要进贡给鞑靼贵族。自己想填饱肚子,颇为不易。现在进关内也有活路。奉大楚天子为尊,也没什么不好嘛!
对了,听说主动投降的部落,可以住在一处。如果是战败被俘的,则会被分到各部落里。
这么一想,倒不如直接投降归顺大楚了。
于是,大军打仗的频率低了不少,送“归顺”的部落进关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
贺祈每过几个月,就会增派士兵出关。原本的一万大军,去掉死伤的人数,兵力不减反增。
没错,贺祈是派一万士兵出关。不过,他从来没说过不会增派援兵吧!
朝廷众臣:呵呵!
坐在龙椅上的宣平帝一声不吭,显然和贺祈早有默契。
偶尔有不识趣的臣子进言,宣平帝便温声说道:“朕信得过贺将军。以朕看来,贺将军这么做颇有道理。半年多来,关外大大小小地打了十几仗,死伤的人数有三成。总得补充兵力。”
“听闻有六七个小部落归顺,这都是以武力威慑之功。不将他们打服了,他们如何肯低头。”
“边军打仗已经够辛苦了。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于是,多嘴的臣子很快闭了嘴。
……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三年。
边军在关外打得最辛苦的一仗,在宣平十三年的秋日。
关外众多部落,被杀得杀,归顺的归顺。此消彼长,鞑靼部落
巴图的弟弟收拢残兵,设下埋伏。边军虽慎之又慎,到底不敌鞑靼人对地形熟悉,中了埋伏。
不过,边军将士在短暂的失利后,并未溃败,反而越战越勇。这一仗,边军死伤三成,也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贺袀也在这一战里立下大功,将巴图的弟弟斩于刀下。
至此,鞑靼部落终于土崩瓦解。关外也彻底平定。接下来,就是战后安抚顺民和治理关外之地了。
这些事,不是朝夕之功。
贺祈上了奏折,请朝廷派官员前来治理。他是武将,只管打仗。治理一地之事,不归他管。
贺祈没有拥兵自重插手此事,也令朝廷众臣松了口气。很快,朝中就派了几个文官前来。
贺袀也在这一战里受了重伤,无力再战。回了边军军营里养伤。便是程望,也得说贺袀实在命大,竟又撑了过来。
远在京城的魏氏,听到丈夫身受重伤,狠狠哭了一场。
朝廷很快有封赏,贺袀升至将军,统领左军。魏氏也有了二品夫人的诰命。
躺在床榻上养伤的贺袀,听到圣旨后,眼角微微泛红。
他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郑清淮也在这三年间立下许多战功,官职又升了两级,如今也是四品的武将了。大军全数回了军营,他也得了半个月的假期,回家中陪伴妻儿。
这几年间,裴璋兄弟在岭南也陆续收服了土人部落。
宣平帝下旨,授裴璋四品官职,令裴璋做了晋地的驻军统领。裴珏是五品官职,去了陕地驻军任职。
孩子们倒是不必带去任上。因为裴太后的一道凤旨,将裴思裴念姐弟和裴珏的两子一女都召进了京城。
这一年冬日,贺朝贺阳和贺曜兄弟三人,也接到了裴太后宣召进宫的凤旨。
……
番外之分别
宣平十四年春。
边关固原镇,贺府门外,一长列车队正要启程。
两个身着武服的英俊少年骑在骏马上。
这两个少年,相貌肖似,气质却不同。一个身着黑色武服,目光炯炯,英气中透着舍我其谁的霸气。另一个身着白色武服,含笑的眉眼间透着聪慧。
这两个少年,正是贺朝贺阳兄弟。
翻过一个年头,兄弟两个十四岁了。都长成了长身玉立俊美不凡的少年郎。
他们身侧还有一匹矮一些的棕色母马。八岁的贺曜坐在母马上。贺朝贺阳的相貌像亲爹,贺曜却生得像亲娘,面容十分俊秀。
“爹,娘,我们走了。”贺朝贺阳迫不及待地和亲爹亲娘挥手作别:“别太想我们。过几年我们就回来。”
此次回京,他们要代父母承欢曾祖母和祖父膝下,要进宫当差,还肩负着娶妻生子的重任。少说也得在京城住上五六年。
相较之下,贺曜就体贴暖心多了。他先对亲爹贺祈说道:“爹,我们这一走,就得好几年。以后你得了空闲,多回来陪陪娘亲。”
又细细叮嘱亲娘:“娘有了身孕,别太过劳累,平日多休息。去了京城后,我每个月都会写信回来。”
程锦容笑着应了,右手轻轻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
贺祈平日在军中,一个月回来一两回。夫妻两个聚少离多。她也一直没再有孕。年前裴太后下了凤旨,要召贺朝兄弟三哥归京。
她早知会有这一日的分离,心中依然不舍。因着天气太冷不宜赶路,她便将启程的时间定在了来年春日。
儿子们长大了,就像雏鹰,迫不及待地想展翅飞往半空。对离开父母远去京城一事十分雀跃兴奋。她欣慰之余,不免有些许失落。
没曾想,几日前,她时时反胃作呕,一诊就诊出了喜脉。
贺祈大喜,张口就道:“这一胎定是一个女儿。”
程锦容也盼着生一个温柔乖巧又贴心的女儿。
贺朝略有些不耐地催促啰嗦的三弟:“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动身了。真不知你哪来这么多话,从五日前就和娘道别。到现在还说个没完。”
贺阳也道:“三弟,快启程吧!”
贺曜这才念念不舍地住嘴,冲爹娘挥手,然后骑着小母马离去。
程锦容目送儿子们的身影离去,心里酸酸的颇为难受。大概是怀了身孕的女子情绪脆弱之故,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心中也有些酸涩不舍的贺祈,一低头见妻子满面泪痕,顿时一惊。立刻伸手为程锦容擦拭眼泪:“不是去年就知道儿子们要回京吗?还一直和我说儿子们大了,离开爹娘也是常事。怎么现在又哭起来了?”
程锦容哽咽着应道:“我也不知道。忽然心里难受,想停都停不下。”
贺祈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舒展手臂将程锦容搂进怀中,柔声哄了许久。
紫苏甘草等人都扭头笑了起来。
这都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了,还像新婚夫妻一样黏糊。
……
程锦容的情绪平静下来,已经是半日以后的事情了。因为她路过儿子们的练武房时哭了一回,见到儿子们空荡荡的院子又哭了一回……
贺祈哄了半日,颇有些疲累,又觉新鲜有趣。
程锦容自年少时便性情坚韧沉稳过人。不管遇到什么险境,从不软弱哭泣,只会挺直了腰杆去面对。
他深深喜欢的,就是这样自信坚韧冷静的程锦容。这等偶尔的软弱落泪,从未有过。
程锦容情绪一旦平静了,颇觉得不好意思:“孩子们自出生后,从未离过我身边。今日兄弟三个一同离开,我这心里不知怎么地,就难受极了。”
贺祈忍住笑,顺着她的话音说道:“你怀着身孕,情绪起伏不定,也是难免。以后可别这样了。”
程锦容点点头,伸手轻抚自己的肚子:“怀着身孕,情绪要平和,大喜大悲都伤身。我会小心的。”
贺祈将头凑了过来,贴在程锦容的肚子上听了片刻。
程锦容好笑不已,伸手摸了摸贺祈嘴边的短须:“听到什么了?”
贺祈这两年蓄起了短须,英俊的脸孔增添了几分威严。此时咧着嘴一笑,也有了几分难得的稚气:“我听见咱们闺女在喊爹哪!”
程锦容扑哧一声乐了起来。
夫妻两个畅想一番女儿出世后的乐趣,总算冲淡了儿子们离去的感伤。
贺祈在府中只待了一日,隔日便要回军营。临走前,贺祈再三叮嘱程锦容:“别太过劳累,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医馆那边有四弟妹在,你少去一些也无妨。”
程锦容笑着应下。
贺祈又叮嘱表妹朱启瑄:“你多照顾你表嫂一些。”
郑清淮之前在关外打仗,朱启瑄一直领着儿子们住在贺府。直至去年,边关平定,郑清淮升做四品武将。朝廷也有厚赏。
朱启瑄用赏银买了一处大宅子,带着儿子们住进了新宅子里。宅子离贺府只隔了一条街。
至于晋宁侯夫人,在医馆里住了两年多。病症颇有起色,无需人搀扶,也能走上一小段路。晋宁侯夫人心中惦记着儿孙,朱启瑄便送婆婆回去了。
儿子们要去京城,贺祈放心不下有孕的程锦容,特意嘱咐朱启瑄来住一段时日。朱启瑄二话没说,带着孩子们又住回了贺府。
相处数年下来,原本就亲近的表兄妹,真如亲兄妹一般了。
朱启瑄笑着应道:“这哪里用你说。行了,别啰嗦废话了,快些回军营忙你的正事去。”
等贺祈离去,朱启瑄低声笑道:“听清淮说,表哥在军中极有威望,不苟言笑,一派冷素。便是清淮进了中军营帐,也不敢多说话。真该让将士们瞧瞧,表哥回了家之后是什么模样。”
程锦容被逗乐了,眉眼舒展。
朱启瑄笑着打趣:“听说你昨日哭了许久。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你掉眼泪。”
程锦容笑着轻叹:“孩子都是亲娘的心头肉。不过,我舍不得他们。他们几个倒是都乐意回京。”
从今以后,她也得慢慢适应母子分隔千里的生活了。
番外之归京
程锦容心中的不舍唏嘘,不必细述。
贺朝贺阳乍然离家,没半点眷念,每日骑马赶路,精神奕奕。便是贺曜,一开始有些低落,没过两日,也将离开亲娘的不舍抛在了一旁。
在宽敞结实的官道上骑马,真有趣。
一路欣赏沿途的景致,真新鲜。
快瞧,半空中飞过一群大雁。这大雁边关当然也有。不过,哪里及得上这里的大雁好看。
还有住驿馆,吃驿馆里不算美味的饭菜,也都很有趣。
总之,兄弟三个看什么都兴致勃勃,精神头足得很。
一路护送三位公子回京的苏木,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主子还发愁儿子们路上会思念父母哭泣落泪,真是白担心了。瞧三位公子,每日多欢快多精神。
贺曜到底年少,骑了两日马,大腿内侧就被磨破了,只得又坐进了马车里。每日眼巴巴地看着两位兄长策马驰骋。
贺朝贺阳自小习武,都练得一身好武艺,骑**湛。众人休息的时候,兄弟两个也不闲着,骑马出去,小半个时辰便回来。马背上就多了野兔山鸡獐子等野物。
到了晚上,将野味给驿馆里的厨子,美美地吃上一顿,别提多畅快了。
兄弟三个赶路的速度,不弱于行军。二月初从边关启程,到了三月初二这一日就到了京城。
贺朝贺阳离京时都六岁了,对京城巍峨的城门记忆犹深。
倒是贺曜,离京时才几个月大。现在看什么都觉新鲜新奇,将头探出车窗,看着高大坚固的城门惊叹不已。看着人流如织喧闹的人群,更是惊奇。
在他眼里,固原镇已经很大。
可和眼前繁华喧闹的景象一比,固原镇立刻被比到脚下了。
“别像个土包子似的。”贺朝笑着瞪三弟一眼:“坐回去。”
贺阳的语气就温和多了:“等安顿下来,我们带着你在京城转几日。保准你大开眼界。”
贺曜听话地缩回头,心里暗暗腹诽。大哥二哥也就装个样子,保不准心里比他还激动雀跃。
再说了,大哥二哥离开京城的那一年还没到六岁,屁大点的孩子,能去过京城多少地方?
腹诽归腹诽,贺曜还是很听两位兄长的话。一直到马车停下来,他都没再探出头。
……
“三弟,”贺朝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我们到家了,快下马车。”
到家了?
贺曜坐了半日马车,早就腰背发酸屁股疼了。他按捺着激动喜悦的心情,摆出最好的仪态,斯文地下了马车。
还没站稳,就被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搂进怀中:“我的乖曾孙,都长这么大了。曾祖母天天念着你。”
这个老妇人,正是太夫人。
贺曜被搂得动弹不得,乖乖应道:“我也时常想曾祖母。”
太夫人激动得红了眼泪,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又冲贺朝贺阳招手:“阿圆,阿满,都到曾祖母这儿来。”
贺朝贺阳过了十岁之后,就郑重叮嘱身边人,不要再喊乳名。丫鬟侍卫们改口叫大公子二公子,便是爹娘也开始叫他们的大名。
不过,曾祖母叫阿圆阿满,兄弟两个不敢有意见也不能不应。
比曾祖母高了一个头的贺朝贺阳兄弟,迈步走到太夫人身边,各自弯腰,让太夫人搂上片刻。
太夫人看看俊秀的贺曜,再看看俊美英气的贺朝贺阳兄弟,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很快擦了眼泪:“快些进府去。”
一直没能插上嘴的平国公,也笑道:“这都正午了,你们赶路回京,一路上怕是没吃过一顿像样的。先去吃饭,吃饱了再说话。”
兄弟三个对祖父就熟悉多了,一同笑着应了。
说起来,兄弟三人赶路的速度,远超平国公意料。一个时辰前,送信的亲卫快了一步回府。府中上下一片惊喜。
太夫人立刻令厨房准备饭菜。现在正好,热腾腾的饭菜上了桌。
贺朝兄弟三个也不和家中长辈客气。坐下后,先让一让长辈,很快就埋头苦吃起来。太夫人满心欢喜,自己没吃,不停地为曾孙们夹菜。
贺朝贺阳都很懂事,忙说道:“我们自己夹菜便是,曾祖母不必照顾我们。”
贺曜也抬起头,认真说道:“哪有长辈为晚辈布菜的理。曾祖母,你就别忙了。”
太夫人心里别提多熨帖了。笑着说道:“曾祖母看你们吃,比自己吃还高兴。你们都是孝顺孩子,就多吃些,让曾祖母多高兴一会儿。”
贺曜反射性地应了一句:“爹娘叮嘱我们多孝敬曾祖母。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博得曾祖母欢心。”
众人都快笑喷了。
太夫人更是笑得开怀。
贺家这一辈子嗣兴旺。朱氏生了三子一女,魏氏生了一个儿子,程锦容三个儿子,程锦宜一子一女。过门几年的五郎媳妇六郎媳妇也都生了儿子。
太夫人最看重的,当然是嫡出嫡脉的贺朝兄弟三个。
这几年,太夫人时常写信去边关,催促曾孙们回来。可惜,孙子孙媳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迟迟不送孩子们回京。
这一回好了,裴太后直接下凤旨,召孩子们回京。孩子们可不就立刻回来了么?
这时候的太夫人,还没想到,过两日孙子们就都住进宫里了。
……
兄弟三个吃饱了之后,和长辈们说起这几年边关的生活。
贺朝的脾气,和亲爹贺祈少时差不多,没说两句,就道:“……就这些了。”
相较之下,贺阳就耐心仔细多了。陪着太夫人和平国公说了半个多时辰。贺曜更是耐心十足。乖乖坐在一旁,曾祖母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这一说话,就是小半日。
太夫人意犹未尽,又舍不得孩子们劳累,笑着说道:“你们先回院子里安顿休息。以后时间多的是,我们再慢慢说话。”
贺朝兄弟三个一起应下。
就在此时,门房管事满面喜色地前来禀报。
裴太后身边的宫女前来传凤旨。
贺朝兄弟回来才两个时辰,宫中就有了凤旨,这速度可真够快的。太夫人心里嘀咕着,笑着说道:“快些请进来。”
番外之情窦(一)
前来送信的,是裴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
这个掌事宫女在裴太后身边伺候多年,贺朝贺阳幼时进宫,时常见到她。此时久别重逢,依然熟悉亲切。
掌事宫女笑吟吟地说道:“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宣口谕。三位公子远道而回,定然疲累。请先安顿休息几日。五日后再进宫觐见太后娘娘。”
贺朝兄弟三人一同谢恩。
待掌事宫女离去,太夫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太后娘娘该不是想将你们留在宫里住下吧!”
贺朝贺阳心中有数,却不多言,笑着哄了太夫人一番。
临来京城之前,娘亲便告诉过他们。此次回京,他们兄弟会被一同召进宫里。十之**和亲爹当年一样,做御前侍卫,在宫中当差。
而贺曜,会被召进宫中读书。
一同被召进宫读书的,还有裴璋的一双儿女和裴珏的一双儿子。
此事连贺曜暂时也不知情。贺朝贺阳得了亲娘叮嘱,此时并未多说。
兄弟三个住进了贺祈程锦容当年住过的院子。太夫人早已令人将院子里外收拾一新。贺曜对这里全无记忆,看哪儿都觉得新鲜,不时张口问些傻问题。
贺朝没耐心,随口答了两句,便不肯理会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的土包子弟弟了。
贺阳比兄长有耐性的多,领着三弟将院子里外转了一遍。
贺曜小声说道:“二哥,还是你对我好。”
贺阳听得好笑,低声叮嘱三弟:“你心里知道就好。在大哥面前可别说这些。不然,大哥心里不痛快,又该揍你了。”
贺朝的脾气像极了亲爹贺祈年少时,一言不合就翻脸动手。贺阳身手也极好,不过,比起贺朝还是有所不及。
贺曜就更别提了。他自小就更喜读书,骑射都不出众。到了兄长贺朝面前,根本就不够兄长一拳的。
“你们两个悄悄嘀咕什么,”贺朝的声音传了过来:“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贺阳贺曜异口同声地应道:“没有的事。”
贺朝半信半疑,右手捏了捏左拳,发出咯咯的声响。
贺曜:“……”
二哥说得对。没事还是别惹大哥才好。
……
兄弟三个在府中修整了一日,遍开始去亲戚家中走动。
第一个去的,是程府。
程方程景宏特意告假一日,程景安今日没去惠民药堂。便是杜氏,今日也从宫中回来了。
在程锦容离开京城后的第二年,杜氏就被召进宫中做了女太医。
论医术,杜氏丝毫不弱于任何一个太医。再者,女太医在后宫中当差也多了一份便利。这几年,杜氏在宫中颇受重用。
说起后宫,众人不得不佩服宣平帝的专情。
后宫里只有一个梁皇后,没有一个嫔妃。梁皇后膝下只有嘉柔公主元熙,这些年再没怀过身孕。宣平帝也没选妃,只守着梁皇后过日子。
天子已经二十八岁了,一直没有子嗣。颇令众臣忧虑。前几年一直在打仗,朝臣们的注意力都在战事上。如今战事平定边关彻底安宁了,朝中又有臣子上奏折,请天子选妃生育子嗣。
上奏折的不是御史,正是梁尚书本人。
梁尚书也是逼不得已。自家孙女坐着凤椅,又得天子独宠。做祖父的,心中自然高兴。可梁皇后迟迟无子,天子无嗣,没人敢怪罪天子,自然要归咎到皇后的身上。
私下里,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诸如“皇后不贤”都算是轻的。
还有那些不修口德的,什么“皇后福薄命中无子又不肯劝着皇上选妃大楚没有太子都是皇后之过”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
梁尚书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不得已上了这道奏折。
宣平帝对着忠心耿耿劳苦功高的太岳丈,自然不能向对别的臣子那样横眉冷对。听闻宣平帝宣梁尚书进宫说了一回话,具体说了什么,众人不得而知。只知梁尚书是红着眼睛出了保和殿。
梁皇后因此事心情郁郁心思郁结。
杜氏平日在宫中,主要负责照料梁皇后的凤体。对后宫之事也知道得不少。不过,杜氏恪守本分,出宫后从不提宫中之事。
程家众人见了贺朝兄弟三个,心中十分喜悦。
贺曜在程家待了半日,和表哥表姐们都相处得融洽。
隔日,兄弟三个又去了平西侯府。
朱启珏和康宁公主领着儿女们也回来了。他们的长女朱巧儿已经长成了窈窕少女。十三岁的朱巧儿生得精致美丽,脸颊上有一双笑涡。一笑起来分外甜美。
贺朝贺阳小时候经常和朱巧儿在一处玩耍。隔了八年没见,如今颇有些生疏。
贺朝贺阳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见过巧儿妹妹。”
朱巧儿敛衽还了一礼:“见过两位表哥。”
贺阳看了朱巧儿一眼,轻声说道:“以后得了空闲,我们一定常去公主府探望巧儿妹妹。”
朱巧儿甜甜一笑:“好,表哥们要常来才好。”
短短两句话后,便没了说话的机会。
傍晚,兄弟三个一同回了平国公府。贺曜习惯早睡,贺朝贺阳一同去了练武房过招。练了一个时辰,各自一身汗才停手。
兄弟两个并肩坐在一处,低声闲话。
“大哥,”贺阳试探着问贺朝:“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和巧妹妹一处玩。还说长大以后要娶巧妹妹为妻。”
贺朝瞥了贺阳一眼:“小时候说过的话,我哪里记得。便是记得,也不作数。你要是喜欢巧妹妹,尽管去求娶。”
贺阳:“……”
情窦初开的贺阳腾地红了脸。
贺朝咧嘴一笑:“别忘了我们是同胞兄弟。自小一起长大,你眼珠一转,我就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今日一见到巧儿妹妹,你的眼就亮了。可惜一堆长辈都在,你不便寻机会和巧儿妹妹套近乎说话。”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贺朝也。
贺阳也没忸怩多久,很快就承认了:“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一见她,就觉得心跳得飞快,总想着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