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离京(一)
半年后。
贺祈辞去御前侍卫一职,程锦容辞了太医院提点的官职。
这两道辞呈送到御前,宣平帝默默地看了许久,长叹了一声,提起御笔,写了一个准字,又令中书令盖上御印。
从这一日起,常伴在他身边多年的姐姐和姐夫就要离去了。
二十一岁的宣平帝,已退去了所有稚嫩青涩,长成了俊秀的青年。
大楚朝堂里波澜不断,却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宣平帝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天子,掌控朝堂,手段温和不失凌厉,仁和宽厚却不纵容姑息。堪称一位仁厚贤明的帝王。
如今,宣平帝身边也有许多可信可用的心腹。
不过,在他心里,最器重最信任最依赖的,依然是程锦容和贺祈。无人能取代他们的位置。
“贺统领程提点觐见!”丁公公前来禀报。
宣平帝回过神来,略一点头:“宣他们进来。”
贺祈穿着御前侍卫的银色软甲,程锦容穿着墨绿色的官服。夫妻两人一同进殿,跪下行了全礼:“微臣今日特来向皇上辞别。”
宣平帝鼻间发酸,亲自上前,扶起他们两人。
六目相对,彼此心中俱是唏嘘和不舍。
“皇上,微臣今日离宫,半个月后就要启程离京。”程锦容目中流露出浓烈的不舍:“今日和皇上一别,不知日后何时才能重逢。微臣真舍不得皇上。”
宣平帝鼻间又是一酸,一句“舍不得就别走了”差点冲口而出。
话到嘴边,他及时反应过来:“朕也舍不得你们夫妻两人。这些年,有你们在朕身边,朕从一个懵懂少年,长大成人,坐了六年龙椅。”
“如今,朕已经能独当一面。也到了你们离去之时。”
程锦容为了他们母子两个,一直留在宫中。现在,也到了她远走高飞过自己生活的时候了。
再不舍,也得放手让她离开。
程锦容眼中闪出了水光。
贺祈咳嗽一声,打断姐弟两人依依难舍的对视:“末将去边关后,末将的父亲就告老回京。日后,末将执掌边军。请皇上信任末将,一定为大楚守好边关。”
宣平帝定定心神,郑重许诺:“你对大楚对朕忠心一片,朕永远不会疑心你。”
……
从保和殿出来后,程锦容又去了椒房殿? 向梁皇后辞行。
梁皇后颇为不舍? 握着程锦容的手叹道:“本宫一直盼着你能留在宫中。只是,你执意辞官,随贺统领离京? 本宫也强留不得了。”
朝中从无家眷随武将去边关的例子。程锦容此次算是开了先例。
程锦容微笑着应道:“娘娘舍不得微臣? 微臣又何尝舍得娘娘?”
“只是,夫妻总该相守在一起。贺祈去边关执掌边军?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载。我总要和他在一处。”
顿了顿,又轻声道:“微臣也有几句话想和娘娘说。”
“微臣知道,娘娘一直希望为皇上生一个皇子。这半年里? 微臣一直为娘娘和皇上调养身体。微臣走了之后? 周太医会继续照顾娘娘凤体。”
“子嗣一事,心急不得。心平气和顺其自然便可。娘娘不可过于焦虑。”
梁皇后点点头应下,犹豫片刻,忽地轻声问道:“程提点,本宫一直有件事想问你。却不便问出口。现在你要走了? 本宫不得不问。”
“皇上当年身中剧毒,杜提点和你共同救回了皇上的性命。皇上是否因此落下了病根,子嗣艰难?”
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疑问,终于问出了口。
梁皇后有些紧张地盯着程锦容,等待着她的回答。
程锦容并不意外梁皇后会有此一问。宣平帝和梁皇后感情深厚,是一对恩爱夫妻。后宫里只有梁皇后一人,从无妃嫔入宫。
梁皇后独宠中宫,身体也无问题,怀孕却十分不易,心中岂能不犯疑?
程锦容看着梁皇后,轻声说道:“今日娘娘问微臣的话,微臣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没有回答梁皇后,也如回答无异。
梁皇后沉默许久,口中溢出一声轻叹:“本宫知道了。今日说过的话,本宫也不会告诉皇上。”
人生不如意,十之**。她能遇到一心待她的良人,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该也不能奢求更多了。
……
最后,程锦容去了仁和宫。
裴太后没有说话,只握着程锦容的手,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程锦容也未出声,就这么和裴太后相对而坐。
良久,裴太后才低声道:“锦容,娘舍不得你。”
程锦容眼眶一热,泪水悄然滑落。
裴太后也红了眼,声音微颤:“这一生,娘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都说儿女是债,可到了你身上,我和小六才是你前世的债。这十一年,你一直伴在我们身边。如果没有你,我和他也没有今日。”
裴太后声音沙哑,泪珠滑落:“我真舍不得你走。”
母女两人,相拥着哭了一场。
再不舍,还是得分别。
天很快暗了下来,掌灯的宫女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敲了门:“启禀太后娘娘,奴婢该为娘娘掌灯了。”
裴太后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沉声道:“暂且不必掌灯,等哀家的吩咐。”
掌灯宫女应声退下。
寝室里的光线暗淡了许多。
母女两人相隔咫尺,能清楚地看到彼此眼中的眷念不舍。
裴太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程锦容的脸颊,似要将她的容颜镌刻进心底:“锦容,今日一别。以后不知是否有再相见的一日。娘盼着你今后平安顺遂,幸福无忧。”
程锦容哭了许久,声音有些沙哑:“我也盼着娘身体康健,福寿延绵。以后,我们母女总有重逢的一天。”
裴太后不舍的目光,在程锦容的脸上流连:“以后去了边关,别忘时常写信回京。”
程锦容点点头应下。
天黑之际,程锦容走出了仁和宫。
裴太后不便亲自相送,便令亲信宫女送程锦容出宫。裴太后目送着程锦容的身影离去,身体的一部分,似乎也随着她一同远去。
……
番外之离京(二)
程锦容走出仁和宫。
仁和宫外,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在默默等候。
在见到她身影的刹那,他迈步而来,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眶上。旋即,他轻叹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手。
程锦容心中又酸又甜,半晌,才低声道:“贺祈,我们走吧!”
贺祈嗯了一声,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向宫门处走去。
通往宫门的路,这些年他们不知走了多少回。这一次,他们走得很慢。
夫妻两人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关上。
程锦容默默地凝望着宫门,眼前再次模糊。
贺祈又是一声轻叹,伸手为程锦容擦拭眼泪,低声安慰道:“以后我们去了边关,时常写信回京。”
程锦容嗯了一声,将头依偎进他的胸膛里。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要和自己的丈夫儿子在一起,就得舍下亲娘胞弟,远离京城。
好在裴太后在后宫稳如泰山,宣平帝也已坐稳了龙椅。她不在,他们也能活得很好。或许,没有她,帝后的感情会更和睦。
……
程锦容消沉低落的情绪,在回了平国公府见了阿圆阿满三郎兄弟三个之后,很快振作起来。
阿圆阿满又长高了一些。属于孩童的稚嫩之气,慢慢褪去。阿圆眉毛浓黑,挑眉时神情和亲爹如出一辙。阿满心思活络,眼睛灵活。
三郎已有六个多月了,小脸白净秀气,一双乌溜溜的眼格外有神。
程锦容推门而入时,阿圆阿满正伸手戳三郎嫩嫩的小脸蛋。三郎也不嫌两位兄长动作粗鲁,被逗得咯咯直笑。
推到推门声,阿圆阿满一同转头,然后雀跃欣喜地冲了过来:“娘,爹!”
三郎坐在床榻上,急得伸出小手,冲程锦容咿咿呀呀。
程锦容笑了起来,先拍了拍阿圆阿满的头,然后走到床榻边,抱起三郎。
她平日在宫里当差,五日才回府一回。陪儿子的时间少之又少。不过,母子亲近是天性。三郎被亲娘抱着,十分高兴,伸着小手搂住亲娘的脖子。
程锦容心里一阵柔软,俯头亲了亲三郎的小脸。
阿圆张口问贺祈:“爹? 我们真地要去边关吗?”
贺祈不答反问:“你不想去吗?”
“我们当然想和爹娘一起去。”阿满小声接过话茬:“是曾祖母舍不得我们。今日曾祖母还说了? 让我们兄弟两个留在京城。”
贺祈哑然无语,和程锦容遥遥对视一眼。
他们夫妻两个要一同去边关的事,在两个月之前就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心中虽不舍,也不会阻拦。
不过,一听闻阿圆阿满兄弟两个也要走,太夫人顿时百般不舍。明里暗里说了几回? 想将阿圆阿满留下。
程锦容什么都不说? 一律交由贺祈应对。
贺祈低声对程锦容说道:“我现在去见祖母。”
程锦容点点头。
等贺祈走后? 程锦容轻声问阿圆阿满:“阿圆? 阿满? 你们好好想想? 是想留在京城和曾祖母在一起,还是想和爹娘去边关?”
那还用想吗?
阿圆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要和爹娘一起走。”
阿满也是一样:“我也要和爹娘在一起。”
三郎什么都听不懂? 跟着咿呀了几声。
程锦容被逗乐了? 捏了捏三郎的小鼻子:“好好好? 不会忘了你。”
……
贺祈去了太夫人的院子里。
太夫人一见贺祈,顿时满面不快,语气中都是不满:“你来做什么?”
贺祈笑着哄道:“多日没见祖母,我心里十分惦记。”
太夫人白了宝贝孙子一眼:“这倒是难得。你心里除了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儿子,竟也惦记我这个祖母来了。”
贺祈坐在太夫人身边,笑着说道:“我是祖母养大的。在我心里,谁也不及祖母。”
太夫人被哄得笑了起来:“行了,这等甜言蜜语留着和你的阿容说去。别在这儿糊弄你祖母了。”
太夫人一笑,气氛也就缓和了许多。
贺祈一脸诚恳地说道:“祖母,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们,更舍不得阿圆阿满兄弟三郎。不过,我和阿容早就商定好了。以后,不管我们去哪儿,都要将孩子们带在身边。”
“我自小就没了亲娘,父亲远在边关。祖母待我千好万好。可我心里,依然有着深深的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不愿让我的儿子们重蹈覆辙。所以,我要带上他们。以后亲自教导他们长大。”
“也幸好皇上信任我们夫妻,恩准我们带孩子一同离京。否则,我们夫妻两个就要远隔千里。我会像父亲一样,一走就是几年十几年,见不到自己的妻儿。”
武将征战沙场,妻儿家眷被留在京城是惯例。
他们两人有此优待,皆因天子信任爱重。
太夫人忍不住长叹一声:“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就是舍不得阿圆阿满。你们夫妻两个忙着当差,阿圆阿满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从没离开过我一日。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他们……”
说着,已红了眼眶。
贺祈见祖母这般伤感,心中也不是滋味,张口许诺道:“祖母放心。我们去了边关,一定时常写信回京。等过几年,阿圆阿满到了议亲成亲的年龄,我就令人送他们回京城。祖母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将来还得为曾孙操办亲事。”
太夫人擦了眼角,定定心神说道:“罢了,你们要走,我拦也拦不住。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过几年就送他们兄弟回来。”
贺祈费劲唇舌,总算安抚住了太夫人。
夫妻两人即将离京的消息,很快传开。登门来道别的亲眷好友一波接着一波。程锦容贺祈夫妻两人几乎应接不暇。
紫苏领着人收拾衣物行李。此次离京,不知归期。能带的东西都得带上。衣物和各式衣料就放了几辆马车。各种药材又装了十几辆马车。
宫中的裴太后令人送来了丰厚的赏赐,宣平帝和梁皇后也各有厚赏。
过了中秋节后,夫妻两人领着三个儿子启程离京。
番外之离京(三)
“三弟,今日一别,山高水远。你多多保重!”
“三哥,路上多加小心。”
贺大郎贺四郎贺五郎贺六郎兄弟四个一同来送行。兄弟几个感情深厚,相处和睦。此时分别,心中俱都十分不舍。
贺祈低声说道:“大哥,我这一走,府中内外的事就交给你和四弟了。”
贺大郎和贺四郎一同点头应下。
贺祈又看向贺五郎贺六郎。
昔日淘气顽童,如今都长成了翩翩少年。不过,他们对兄长的敬畏早就刻进了骨子里。贺祈目光一扫,兄弟两个反射性地站直了身体。
贺祈有些好笑,伸手拍了拍兄弟两人的肩膀:“五弟,六弟。你们也都长大了。等你们娶妻生子后,就来边关吧!”
贺家是世袭的将门。贺家男儿自小骑马射箭习武,为的就是进军营打仗。
贺五郎贺六郎精神抖擞地应了。
这一边,朱氏魏氏程锦宜也在和程锦容依依惜别。大伯母赵氏,大堂嫂叶轻云,二堂嫂杜氏也都来了。
赵氏殷切叮嘱程锦容:“去了边关后,要常送信回来。缺什么吃用之物,只管张口。我打发人给你们送去。”
程锦容心头一暖:“好,我不会和大伯母客气的。”
叶轻云上个月生了一个女儿,今日刚出了月子。她比往日略胖了一些,气色红润,说话时中气十足:“锦容,好好教养三郎,等三郎长大了,正好给我做女婿。”
众人忍俊不禁,笑声一片。
程锦容哭笑不得。宣平帝赏赐三郎玉佩的事,她从未声张宣扬过。所以,众人也根本不知,帝后早已相中了三郎做驸马。
程锦容凑到叶轻云耳边,低语几句。
叶轻云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等你去边关后,再生一个儿子。只要相差不超过三岁,都算般配。”
程锦容:“……”
就在此时,几匹骏马驰骋而来。
竟是朱启珏江尧和叶凌云一同来了。
贺祈辞了御前侍卫统领一职,如今的御前侍卫统领,正是驸马朱启珏。江尧和叶凌云也各自升职,皆是天子心腹亲信。
平日相见,多是彼此调侃奚落嘲讽。今日分别,众人心里都觉得不舍,也没心情戏谑打趣了。
“表哥!以后多保重!”朱启珏郑重道别:“有什么事? 只管私下给我来信。能帮忙的? 我绝不推辞。”
贺祈故意开了几句玩笑,冲淡离别的伤感:“到底是驸马,身份贵重? 说话口气都比以前大多了。”
众人应景地笑了一回? 很快再次沉默。
过了片刻,江尧打破沉默:“贺三,边关平静了数年。大楚休养生息,鞑靼人也该缓过气来了。等你去了边关,一定要分外留意鞑靼的动静。我总觉得? 很快又会有战事。”
贺祈略一扬眉:“他们来了正好。不来,我也不会饶了他们!”
叶凌云低声叮嘱:“贺三,你去了边关后? 别忘了多照拂郑家。郑三的日子? 现在着实不太好过。”
叶凌云和郑清淮的交情最好? 平日通信也最密切。
贺祈点点头应下。
康宁公主周氏和裴绣也一同来送行。
离别絮语,就不一一赘述了。最有趣的? 是康宁公主和裴绣分别叮嘱程锦容,好好教养阿圆阿满。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未来岳母的架势。
程锦容心里暗暗好笑? 面上半分不露? 笑着应了。
……
日头高悬,时候不早了。
贺祈和程锦容一同向众人挥手作别。程锦容上了马车,贺祈骑上骏马,随行护送的贺家亲兵们策着骏马,长长的车队平缓向前。
程锦容坐在车窗边,遥遥地望着众人。众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阿圆忽地重重叹了口气。
程锦容回过神来,笑着摸了摸阿圆的头:“怎么了,阿圆?是不是舍不得走?”
阿圆闷闷不乐地答道:“爹娘去哪儿,我也去哪儿。不过,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去过京城以外的地方。”
阿满的心情也有些低落:“我们以后就见不到曾祖母,也见不到大伯四叔他们了。”
程锦容将他们兄弟搂进怀中,轻声抚慰了一番。
贺祈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阿圆,阿满,想不想出来骑马?”
阿圆阿满眼睛同时一亮,齐声嚷道:“想!”
些许伤感,立刻被抛到了脑后。
程锦容莞尔一笑,掀起车窗,对贺祈说道:“他们两个还小,从未骑马赶过路。骑上一段路,就让他们回马车里。”
贺祈不以为意地笑道:“车队走得慢,这等速度,哪里称得上赶路。放心吧!他们兄弟能撑得住!”
阿圆阿满自五岁骑马,学了一年多,骑着半人高的小马跟在亲爹身后有模有样。
程锦容一开始颇为忧心,不时探头张望。看到兄弟两个兴高采烈毫无倦意,她便打消了叫他们回马车的念头。
三郎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美美地睡了一觉,醒了之后睁开眼,伸手要亲娘抱。
程锦容抿唇轻笑,抱起三郎逗弄了片刻。三郎不安地扭动小身子,尿布湿了。紫苏忙从一旁取了柔软干净的尿布来。
程锦容接过尿布,为三郎换了干净的。三郎被伺候得十分舒坦,咧着小嘴直笑。
紫苏笑道:“三郎脾气最好,也最好带。比阿圆阿满省心多了。”
程锦容嘘了一声:“这等话,可不能让阿圆阿满听见。不然,兄弟两个又该不高兴了。”
紫苏哑然失笑。
阿圆阿满都很喜欢三郎这个弟弟。前提是,亲爹亲娘不能流露出对三郎的偏爱。否则,兄弟两个都会泛酸不高兴。
紫苏笑了一会儿,又叹道:“可惜,甘草没能和我们一同离京。”
倒不是甘草不愿意走。主要是甘草怀着八个月身孕,临盆在即,赶路多有不便。得等生了孩子,过个一年半载再启程。
程锦容微微一笑:“日后总有相聚的一日。”
她放目往车窗外看去。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宽敞的官道旁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田野。和京城不同,自有一种辽阔之美。
番外之离京(四)
几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慢悠悠地向前。
没到傍晚,车队就在一处驿馆停下了。
此行去边关,半点都不急,所以不必赶路,行程十分从容。再者,有阿圆阿满和三郎三个孩子在,也得让孩子早些休息才好。
驿馆的驿丞十分热络殷勤,将最大的一处院子收拾了出来,另外准备了十几间上房。
第一日骑马赶路,阿圆阿满很是兴奋。一旦休息下来,便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程锦容早有准备,拿着上好的药膏对兄弟两个说道:“把裤子脱了,娘给你们上药。”
阿圆忽然别扭起来,不肯脱衣服。
阿满也不情愿,小声嘀咕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们都是男子汉了,娘怎么能看我们的屁股。”
程锦容:“……”
程锦容好气又好笑,瞪了人小鬼大的兄弟两个一眼:“快些脱了裤子,我给你们上药。不然,明天有你们好受的。”
阿圆阿满对视一眼,一同叹口气。然后才乖乖脱了裤子。
兄弟两个都穿着白色短裤,两条大腿的内侧一片红肿。程锦容看着心疼,将药膏慢慢涂抹上去,再揉上片刻。
清凉的药膏覆在红肿的大腿内侧,很快,火辣辣的刺痛感没有了,也舒服多了。
阿圆阿满一起舒适地叹了一声,也不嫌弃自己的屁股被亲娘看了。
程锦容笑着问道:“你们兄弟两个今晚自己睡在屋子里,怕不怕?”
其实吧,有那么一点点怕。
不过,六七岁的男童正是好强的时候。阿圆阿满都不肯示弱,挺直了腰杆说道:“不怕!”
程锦容看着色厉内荏的儿子们,抿唇一笑:“不怕就好。我和你爹就在隔壁的屋子里。你们两个若是害怕,就来找我们。”
阿圆阿满一起重重点头。
结果,天一黑,兄弟两个就麻溜地过来了。
两人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在外留过宿。今晚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最初的新鲜感一过,就开始害怕了。
“娘,爹,我们要和你们一起睡。”兄弟两个异口同声地说道。
贺祈好笑不已:“你们两个不是说自己是男子汉,不会害怕的吗?”
阿圆振振有词地反驳:“爹都这么大了,还不是和娘一起睡。”
“就是,”阿满绷着小脸附和:“今晚我们陪娘一起睡,爹去隔壁睡吧!”
贺祈:“……”
贺祈被两个儿子噎得哑口无言。
程锦容轻笑不已,伸手招呼阿圆阿满过来:“你们两个过来,今晚娘带你们兄弟三个一起睡。”
驿馆里的床榻? 倒也宽敞结实。不过? 有淘气的阿圆阿满在床榻上? 还有几个月大的三郎,床榻就显得拥挤了些。
贺祈也不肯走,索性抱来厚厚的被褥铺在地上,打了地铺。
阿圆阿满哟呼一声? 又挤到了地铺上? 和亲爹玩闹。累极了,很快歪倒呼呼大睡。
三郎也被哄睡着了。
贺祈轻手轻脚地将阿圆阿满抱上床榻? 和三郎并排睡在一处。自己沿着床榻边睡下。稍微一翻身,就会掉下床榻。
夫妻两个一同松了口气,对视无奈一笑。
“幸好三郎还小? ”贺祈悄声嘀咕:“要是三郎再大一些到处乱爬? 房顶都能被掀翻了。”
程锦容笑着轻叹一声:“我们两个平日忙着当差,根本没什么时间陪伴他们。以后,可得多多陪伴儿子才是。”
贺祈也笑着嗯了一声,看着熟睡的儿子们? 目中满是疼惜怜爱:“我自小没了亲娘? 亲爹也不在身边。祖母虽然疼我,可我总觉得缺了很多东西。”
说完又心疼程锦容:“说起来,我比你总要强得多。我还有祖母疼我? 你在裴家长大。永安侯夫妇虚情假意,也唯有裴璋真心待你了。”
程锦容:“……”
裴璋三年前就娶妻生女,她和裴璋几乎从不通信。
这口老陈醋,贺祈到底要吃什么时候?
贺祈被程锦容无语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咳嗽一声道:“我没别的意思。我们两个成亲这么多年,儿子都生了三个。我怎么会介意你和裴璋那点陈年往事。我是真的庆幸,当年还有人待你好。”
程锦容嗯了一声,随口说道:“以后去了边关,我身无官职,一身轻松。等过两年,我便去一趟岭南。”
贺祈:“……”
程锦容揶揄地笑了起来:“怎么?一听说我要去岭南,心里就不乐意了?”
贺祈死鸭子嘴硬:“怎么会不乐意。”
程锦容微微一笑:“那就说定了。”
……
一路向北,转眼走了半个多月的路程。
官道两侧多是荒地,偶尔也能见到良田。田里有农夫辛勤耕作。
阿圆阿满骑马骑累了,便上马车,挤在亲娘身边往车窗外看。景色再新鲜,连着看半个多月,也有些厌烦。
程锦容教导儿子们读书打发时间。
三郎虽小,倒是最乖的一个。每天和亲娘一起待在马车里,咿咿呀呀吃手指也能吃上半天。偶尔闹腾了,抱到车窗处往外看。三郎立刻就睁圆一双小眼睛。
贺祈骑着骏马,转头冲程锦容和三郎笑了一笑。
三郎伸出小手,模糊地喊了一声。
贺祈一阵惊喜,猛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冲到马车边:“三郎是不是在喊爹?”
程锦容也听得分明,笑着应道:“三郎确实在冒话。”
三郎七个多月了,偶尔冒一两个字,发音奇奇怪怪。不过,还是能听出在喊爹。
贺祈喜翻了心,捧着三郎的小脸,用力亲了一口。三郎有些嫌弃,挣扎着将头扭到一旁。贺祈哈哈一笑,故意跟着转过去,又亲一口。
程锦容笑着嗔怪:“别闹了。等车队停下休息的时候,将三郎抱走,想亲多久亲多久。”
阿圆看在眼里,心里酸溜溜的,故作不屑地说道:“爹脸上冒着胡茬,亲一口脸都疼。我才不想被爹亲。”
阿满也哼一声:“对,我们不要爹亲我们。”
这两个爱吃醋的臭小子。整日要和三郎较劲。
贺祈哈哈一笑,继续骑马赶路。
番外之边关(一)
十一月的边关,天气已经很冷了。将士们都换上了厚实的棉衣。 身为边军主将的平国公,在中军营帐里来回度步。 程望也被请进了营帐,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个三郎,八月十六就动身了。在路上整整走了三个月!”平国公走了小半天,终于累了,坐在椅子上,将茶一饮而尽:“这速度也太慢了。” 程望笑道:“这也怪不得他。如果只有他领着亲兵赶路,九月底就该到边关了。阿圆阿满和三郎也一同随行,还有数十辆马车。怎么快得起来。” 平国公也就是口中发几句牢骚而已,心里其实十分喜悦。 父子两人一别又是数年未见。二十七岁的贺祈早已能独当一面,此次前来边关,是接替他执掌边军。过个一年半载,他就可以致仕回京养老了。 “我还没见过阿圆他们兄弟。”平国公低声笑道:“心里实在惦记得很。这一日日等着,心里实在着急。” 程望笑着叹气:“我的心情和国公爷一般无二。” 自从结了亲家之后,两人私下里时有来往,私交颇为不错。 平国公笑着调侃道:“宥哥儿也快四岁了。以后,正好让阿圆阿满带着宥哥儿一起玩。” 说笑了片刻,一个亲兵进来禀报:“启禀国公爷,前去相迎的人已经见到世子了。不过,世子说要先陪着世子夫人和三位公子去宅子里安置。等安顿好了,明日再来军营。” 平国公和程望:“……” 这个混账小子,来了边关不急着见亲爹。心里只有自己的媳妇和儿子。 平国公心里不满地嘀咕几句,当着程望的面自然不能说出口,呵呵笑了几声:“这样也好。” 程望却笑道:“我今晚正好要出军营回去,可以顺路去见一见他们。” 平国公:“……” …… 程望娶妻生子后,在离军营几十里的边镇里买了宅子。不便每日都出军营,隔三五日才会回去一晚。 后来,又住进了卢将军为女儿买的大宅子里,离军营也近得多。骑马从军营里出去,一个时辰便能到。 程锦容要带着孩子一同来边关,平国公早已令人备好了一处三进的宅子。和程望住的宅子隔了几条街,彼此来往也方便。 程望思女心切,归心似箭。刚到了傍晚,就骑马出了军营。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马蹄声。 程望有些惊讶,转头看去,就见换了常服的平国公骑马而来,身后还有几十名亲兵。 “国公爷这是打算去何处?”程望明知故问。 平国公咳嗽一声:“近来边关安宁,我闲着无事,打算骑马随意出去走走。” 程望瞧不上亲家公那副口是心非的模样,故意张口挤兑他:“想来国公爷和我不同路,我就不邀国公爷同行了。” 平国公:“……” 亲家你这么说话可就不上道了。 不过,平国公的脸皮也不薄,立刻笑道:“你思念女儿和外孙,我也想我的三个孙子了。还是一同前去,今晚正好相聚吃一顿团圆宴。” 程望笑着揶揄:“是是是,国公爷只惦记阿圆兄弟三个,肯定没惦记世子。” 一边说笑,一边骑马同行。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固原镇。 边关延绵,边镇大大小小总有几十个。 固原镇离军营最近,也是最大最繁荣的一个。边军的士兵们领了军饷,有的存着,也有不少在休沐日就拿着军饷出来“耍”。固原镇里有不少酒铺饭庄,还有几个颇有名气的青楼。 平国公一行人骑马到了城门处,守城官战战兢兢地开了门。 平国公此时哪有心情管他在想什么,立刻策马进了城门。数十个彪悍的亲兵一同骑马跟随。 程望的骑术还算过得去,不过,比起他们多有不及。这一路为了迁就程望,众人骑马的速度都不算快。 过了几条街道,那座三进的宅子出现在眼前。 平国公令心腹置买宅子,连带着收拾宅子种种琐事都交给了心腹。他自己还是第一次来。暮色中,只见高大结实的院墙。到了正门处,才知正门早已开了。 守着正门的,是苏木。 苏木黑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大步上前拱手行礼:“小的奉世子之命在此等候,国公爷和程医官果然来了。” 平国公和程望对视一笑,一同下马:“他们人在何处?快些领我们前去。” …… 久别重逢,说不尽的喜悦。 在见到程锦容的刹那,程望鼻间满是酸意,眼眶也红了。他沙哑着喊了一声锦容。 程锦容也在瞬间红了眼眶:“爹!” 程望大步上前,伸手拥住了女儿:“锦容,爹日思夜想,终于盼着你们来了。以后,我们父女便能时常相见,再不用天各一方了。” 程锦容哽咽着应道:“爹说的是。以后我们父女两人再不用分别了。” 过去数年,她在京城陪伴亲娘和胞弟。从今以后,她就和亲爹相聚,再不分离。 程望听得心头一热:“你说的对。以后,我们父女便可时时相见了。” 父女两人喜极而泣,哭了一场。 这一边,平国公和贺祈的碰面完全是另一派情景。 贺祈俊脸淡漠,拱手喊了一声:“父亲别来无恙。”就没了下文。 平国公一颗火热的心被浇了一盆冷水,心里气恼又郁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你们自八月中旬启程,怎么三个月才到边关。” 贺祈张口应道:“赶路快了怕锦容和孩子吃不消,特意走得慢了一些。” 然后,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再说话。 阿圆阿满两人的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这就是我们的祖父吗?板着脸孔,看起来好威严。” “我也有些怕他。”阿满悄声道:“爹也一定怕祖父。所以,才不敢说话。” 听了一耳朵的平国公:“……” 哼!贺祈这个混账,哪里怕他这个父亲了?一见面就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嘴脸,是成心要气死他才对。
番外之边关(二)
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后,程锦容擦了眼泪,领着孩子们给祖父外祖父见礼。 阿圆阿满一派小大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抱拳行礼:“贺朝(贺阳)见过祖父,见过外祖父。” 九个月大的三郎被奶娘抱着,咧着小嘴,肉乎乎的小拳头挥来挥去,也像在行礼一般。 原本拉长着脸不痛快的平国公,一颗心立刻被融化了。不过,他天性严肃,便是心里再高兴,面上也没太多笑意:“阿圆阿满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么?” 相比起矜持的平国公,程望这个外祖父就热络殷勤多了。 程望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阿圆阿满的手,怎么看怎么俊俏好看:“真人比画像可俊多了,眼睛又亮又大,神采奕奕!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出众的小少年!” “你们兄弟两个都会骑马练箭。我在两个月前就特意寻人替你们兄弟买了两匹好马。今日我来得急,没能带过来。明天就让人送来给你们。” “还有,我请军中的工匠给你们两个做了两副牛角弓,过些日子就该做好了。” 外祖父真好! 阿圆阿满小脸一亮精神一振,齐声道:“多谢外祖父!” 程望乐呵呵地说道:“这算什么,不值得一谢。外祖父的宅子离你们近得很,以后让你们娘带着你们兄弟常回去。喜欢什么,只管告诉外祖父。外祖父统统给你们买。” 然后又道:“还有,以后你们爹娘训斥责罚你们了,也告诉外祖父。外祖父给你们撑腰!” 哇!外祖父真是太好了! 阿圆阿满眼睛都亮了,一左一右拉着程望的胳膊,别提多亲热了。 被晾在一旁的平国公:“……” 真是太郁闷太可气了! 这个程望,私下里给阿圆阿满准备礼物,当着他的面可一个字都没提过。现在讨了孩子们欢心,让他这个祖父多尴尬! 贺祈悠闲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为平国公解围的意思。 更可气的还在后面。 平国公心想大孙子二孙子不理我,还有小孙子呢!于是,平国公就去了三郎身边,从奶娘手中接过三郎。 平国公没抱过孩子,姿势别扭僵硬,力气也稍大了些。三郎被抱的不舒服,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程望看不下去,走过去说道:“来,外祖父抱一抱。” 他从平国公手中抱过孩子,以一只手轻拍三郎的后背。动作熟稔又轻巧。一看就知道没少抱过孩子。 三郎被抱的舒服拍的舒服,也不哭了,咧着小嘴咯咯直笑。阿圆阿满也凑过去,笑着对外祖父说道:“三郎喜欢外祖父。” 程望笑得温柔而慈爱:“外祖父喜欢三郎,更喜欢阿圆阿满。” 几句话将三个孩子都哄得美滋滋的。 平国公:“……” 程锦容清了清嗓子,笑着打圆场:“我们刚到宅子小半日,还在安顿。我令人去附近的酒楼叫了酒席回来。爹和公公都来了,一同留下用晚膳吧!” 程望笑着点头。 儿媳妇一张口,平国公也不别扭了,点点头应了下来。 …… 京城繁华富庶,远非边关可比。从固原镇最好的酒楼叫来的最贵的席面,吃着也不过如此。桌席也算丰盛,以牛肉羊肉为主,新鲜的菜蔬却很少。而且,边关面食居多。 程锦容不是挑剔吃穿的人,前世在边关生活数年,也早就习惯了。贺祈也是一样。 阿圆和阿满,吃着有些不惯,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阿满,这里的饭菜怎么都辣辣的?” “还咸咸的。一点也不好吃。” “一桌子都是牛肉羊肉。我想吃鱼,想吃虾!” “我不想吃饼子,想吃米饭。” 兄弟两个的嘀咕声越来越大。 程锦容笑着瞪他们一眼:“别闹腾。我之前就和你们说过,到了边关,就得适应这里的风土人情衣食住行。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里和京城不能相提并论。你们两个再嘀咕,日后就和祖父一同回京城去。” 平国公心疼孙子们,点点头道:“我打算一年后致仕回京。阿圆阿满如果实在待得不惯,和我一同归京也好。日后我带着他们读书习武,你们夫妻两个大可放心。” 阿圆阿满一听急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我们要和爹娘在一起,不和祖父回京。” 再一次被嫌弃的平国公:“……” 忽然有些心塞。 儿子贺祈和他不亲近,父子两个就像冤家对头,到一起说不了几句话。孙子们显然也更喜欢温和可亲幽默风趣的外祖父。 平国公默默地吃了一碗饭,就搁了筷子。 贺祈终于良心发现,主动为平国公添了一碗饭:“听二叔说,父亲一顿要吃四五碗。只一碗怎么能吃得饱。便是心情不佳,也该填饱肚子。” 这话乍听没问题,仔细一琢磨就不是滋味。 平国公瞥了儿子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将这碗饭吃了。 儿媳程锦容笑盈盈地起身,又为平国公添了一碗饭:“这里离边军不远。公公得了空闲就常来,孩子们也都惦记祖父。” 阿圆阿满习惯性地顺着亲娘的话点头:“祖父要常来。” 平国公心头这口气总算稍稍平了,又接连吃了两碗,才搁了筷子。 程望可没平国公的坏脾气臭毛病,在席上和女婿贺祈相谈甚欢。直至晚饭结束,依旧意犹未尽。 贺祈笑着张口挽留:“岳父不如在我们这儿睡一晚。我这就令人给岳父收拾屋子。明日天一亮,我也要去军营,到时候正好和岳父同去。” 程望欣然点头应下:“好。我再打发人送个信回去,免得慧娘跟着忧心。” 贺祈看了平国公一眼,语气就没那么热络殷勤了:“父亲想留也留下吧!” 什么叫想留也留下? 感情根本没有留他的诚意,纯属买一送一。他就是个添头! 平国公淡淡道:“我身为主将,不能擅离军营,不便留下。” 贺祈哦了一声:“那我送父亲一程。” 平国公:“……”
番外之团聚(一)
天色已经晚了,三郎被奶娘哄睡着了。程锦容领着阿圆阿满一同送平国公出府。 平国公走后,程锦容悄声问贺祈:“你和公公说什么了?他怎么沉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 贺祈随口将刚才的一幕说了一遍。 程锦容哑然失笑:“你也是的。那点陈年旧事,怎么还记在心里。” 这个小心眼的,连亲爹也记恨。前世那点恩怨,早就该放下了。 贺祈沉默片刻,不怎么情愿地挤出几句话:“其实,我也想和他好好说话好好相处。可一见面,有些话我就说不出口了。” 习惯性地想噎亲爹几句。 明知道平国公心中恼怒,他也不肯说几句软话哄亲爹高兴。 程锦容无奈笑道:“你呀,就是太爱记仇了。以后见到公公,你主动笑一笑,说话语气柔和一些,别总那么硬邦邦的。” 贺祈点点头:“行,我听你的。” 这敷衍的也太明显了。 程锦容笑着嗔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 贺祈带着阿圆阿满去洗漱睡下。程锦容去了亲爹程望的屋子里。 父女两人相对而坐,彼此对视。各自有一肚子的话,此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就这么相视一笑。 过了片刻,程望先打破了沉默:“锦容,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辞掉提点的官职来边关。” 太医院提点,是五品官职。在京城里,这样的官职毫不起眼。不过,执掌太医院官署的提点,是所有医官之首,能进宫伺疾,能在御前行走。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和作用。也是天底下所有行医之人的最终梦想。 年轻时的程望,也曾有过这样的梦想。有朝一日,成为太医院提点。 别人羡慕不已可望不可及的一切,到了程锦容这儿,却轻飘飘地放了手。 程望心里有些微的惋惜。 程锦容看着一无所知的程望,心底涌起了丝丝愧疚。口中轻声道:“爹,我在宫中伺疾数年,每日战战兢兢,实在疲累不堪。” “我想做一个好大夫,行医治病救死扶伤。官职高低,我并不在意。” “而且,我也不愿和贺祈分离。孩子们依恋我这个亲娘,也同样需要亲爹的陪伴。我和贺祈都是没有父母陪伴长大的,所以,我们不愿让孩子们重复我们的生活。” 话一出口,程望目中浮满了愧色:“锦容,这些年,我这个亲爹真的对不住你……”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程锦容微微一笑:“以前,你是别无选择,不得不留我在京城。公公身为主将,不能携家眷来边关。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皇恩浩荡,恩准我辞官离京,我以后能和夫婿儿子一同生活。还能时时和爹见面。在我心里,这比做五品的太医院提点更重要。” 程锦容神色柔和又坚定。 程望笑着叹了一声:“你看着温和,其实是个犟脾气,认准的事就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程锦容顺口接过话茬:“嗯,我和我爹一样。” 父女两个一同笑了起来。 “你来了边关也好。”程望笑道:“这里不及京城繁华,大夫也少之又少。你在这里开医馆,还可以收些徒弟。固原镇的百姓就有福了。”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我此次来边关,光是药材就装了十几辆马车。等我开了医官,足够支应一年所用。” 程望听得眼睛一亮,立刻说道:“军中也缺药材。你带了这么多药材来,一时半会用不完。不如先容我借用八成?” 程锦容:“……” 程望摸了摸鼻子,改口说道:“八成确实有些多了。这样吧,我先借用五成。或者直接折成银子给你。” 然后,又叹道:“这几年,边军没有再招募新丁,军饷也和原来的一样。边关没有大仗可打,小仗却未停过。” “军中常年缺药材。我倒是常催着军中购买,不过,军中的银子有限。总得先紧着将士们吃饭穿衣和发军饷,还有战马弓箭兵器,样样都要银子。轮到买药材了,总是不够。我们这些军医,看着士兵们受伤无药可用,心里着实难受。” 程锦容举手投降:“爹,你别再诉苦了。药材先匀给你一半。” 程望喜形于色,拱手道谢:“我代受伤的将士们谢谢你。” 闲话片刻,很快说起了卢慧娘母子。 “宥哥儿比阿圆阿满小了近三岁,如今也开蒙读书了。”程望提起幼子,目中满是温柔喜悦的光芒:“等过几日,我领着宥哥儿和慧娘过来,让你们也见上一见。” 程锦容抿唇笑道:“哪有长辈来见晚辈的道理。等我们安顿好了,我就带着阿圆兄弟三个,去给母亲请安。” 这一声母亲,叫的十分自然,半点都没迟疑。 程望心中感动,低声说道:“慧娘是个好妻子,我敬她爱她。可我从没有忘了你娘。宥哥儿聪慧可爱,是我的骨血,我也格外珍爱他。不过,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谁也取代不了你的位置。” 程锦容鼻间微酸,眼睛有些泛红:“爹,你没有对不起我娘,也没有对不起我。娘在地下有知,见到你妻儿双全生活幸福,也会为你高兴。” “我今年都二十六了,有夫婿有儿子,生活安宁幸福。我怎么会和宥哥儿争风吃醋。你别总为这些小事耿耿于怀了。” 程望没有对不住任何人。 是她这个女儿,将亲娘尚在人世的消息瞒了下来。要说对不起,也是她对不住亲爹。 只是,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程望不知程锦容复杂的心事,见她声音哽咽目中含泪,心疼不已,忙柔声道:“罢了,你不乐意听,我不说就是。” “你连着赶路三个月,今日才到边关,一定疲累不堪。先去睡着吧!要说话,以后时间多得很。” 是啊! 以后,她在边关住着,隔几日就能见亲爹一回。 程锦容嗯了一声,用袖子将眼角的水光拭去。
番外之团聚(二)
程锦容和亲爹说话直至深夜,才各自歇下。 隔日天还没亮,贺祈便起身下榻。 他来边关,是要接替父亲平国公执掌边军。要做边军主将,绝非易事。平国公打算一年以后再致仕回京,用一年时间令贺祈熟悉边军的情形,顺利执掌边军。 贺祈不愿吵醒了妻儿,动作十分轻柔。不过,他脚一落地,耳畔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你这么早就要走么?” 贺祈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睡意朦胧的程锦容:“我今日和岳父一同去军营,晚上再回来。你连着赶路三个月,一定累的很,多睡会儿再起。” 程锦容确实觉得疲倦,点点头,重新闭目入睡。 贺祈起身后,去了岳父程望的屋子。 程望也同样五更天起身,此时已洗漱更衣完毕。翁婿两个匆匆吃了早饭,一同骑马去了军营。 这一厢,程锦容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紫苏拉开厚厚的窗帘,明亮的阳光洒进了屋子里。 程锦容深深呼吸一口,边关特有的冷冽空气钻入了鼻息间。 在宫中当差数年,她也在宫中住了数年。行立坐卧,总要时时谨慎。在平国公府里,她虽然自在,却也不及此刻。 这才是属于她的家。 “娘,你总算醒了!”精力无限的阿圆阿满兄弟,早就按捺不住了,一同冲进了屋子里来:“我们都起来好久了。” “娘,我们想在新家里转一圈。” 程锦容抿唇一笑:“你们两个稍等一会儿。娘洗漱穿衣,一会儿带着三郎和你们一同转转我们的新家。” 阿圆很霸道地更正:“是带着我们和三弟。” 阿满点头附和:“说的对。三弟还小,怎么能排在我们前面。” 程锦容:“……” 程锦容哭笑不得地改口:“好,娘带着你们和三郎一起转一圈。” 阿圆阿满这才满意。 程锦容迅速穿衣梳洗。紫苏笑吟吟地端了早饭来:“今日天还没亮,厨子们就买了新鲜的羊肉回来,熬了一锅汤。放些芫荽,喝一碗全身舒泰。阿圆阿满今日都喝了两碗。夫人也尝尝。”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 一大碗热腾腾的羊肉汤下了肚,全身迅速暖了起来。 边关的羊肉果然最好吃。 程锦容吃饱了之后,带着三个孩子在宅子里转了一圈。 边关土地辽阔,宅院也多方正疏朗。这处三进的宅子,和京城四进的宅院一般大小。园子里没什么假山凉亭,娇贵的花草也不多,倒是各式耐寒的树木种了不少。还有一大片空地。 仔细一看,也不是空地。到了冬天,草都枯了,一片暗黄。 “到了春日,这里就是一小片草地。”程锦容兴致勃勃地笑道:“你们两个可以在这里练骑马练射箭!” 阿圆阿满哟呼一声,高兴地翻了两个跟头。 三郎还不会走路,在亲娘怀里拍着小手,连连蹬着小胖腿,咯咯直笑。 程锦容抿着嘴角,笑了起来。 心中数年来积压的闷气郁气一扫而空。 …… 安顿衣物行李之类的事,自有紫苏领着丫鬟们忙碌。 精神体力恢复了大半的程锦容,领着兄弟三个一同去见卢慧娘和宥哥儿。 两处宅子相隔四条街,坐马车两刻钟,骑马就更快了,一炷香就能到。 “娘,我们现在去见外祖母和小舅舅吗?”阿圆好奇地问道:“小舅舅是不是比我和阿满还要小?” 程锦容笑着应道:“是。小舅舅比你们两个小三岁。你们兄弟可别欺负他才是。” 阿满一挺小胸脯:“娘就放心吧!我们一定带着小舅舅玩。” 话说得好听。 程锦容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直到兄弟两个一脸不耐地翻了翻眼:“娘真是越来越絮叨了。” “算了,你我忍一忍。听说女子年龄大了都是这样啰嗦。” 程锦容:“……” 这两个臭小子! 程锦容哭笑不得,瞪了人小鬼大的兄弟两个一眼。阿圆阿满对视,一同扮了个鬼脸,哈哈笑了起来。 马车停了下来。 程锦容带着孩子们下马车,还没站稳,一个美貌爽朗的年轻妇人已领着一个孩童走上前来,声音里满是喜悦:“锦容,昨日我就知道你们到镇子里了。我原本想着,等你安顿休息两日再去见你,没想到,你今日就领着孩子们来了。” 这个年轻妇人,正是卢慧娘。 卢慧娘比程锦容年长六岁,今年三十有二。这个年纪,对女子来说不算年轻了。不过,自成亲后,她和程望夫妻恩爱,日子过得舒畅顺心,比同龄的妇人年轻得多。 程锦容见了卢慧娘,也是满心欢喜:“我是晚辈,自然要先拜见长辈。” 阿圆惊叹地说道:“外祖母原来这般年轻美貌。” “是啊,外祖母真好看。”阿满附和:“比我们曾祖母年轻好看得多。” 兄弟两个人不大,总爱学大人说话,让人听着就想笑。 卢慧娘扑哧一声笑了:“这就是阿圆阿满吧!当年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他们两个还不会走路呢!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程锦容笑着瞪儿子们一眼:“快些过来拜见外祖母,说话恭敬些,不可冒失无礼。” 卢慧娘却笑道:“童言无忌。阿圆阿满夸我年轻貌美,我心里高兴得很。这怎么能算是冒失无礼。” 又对阿圆阿满说道:“我们先进去再行礼。外祖母也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阿圆阿满一听礼物分外高兴。 外祖父送了他们两匹小马,还找工匠为他们定制了牛角弓。不知外祖母会送他们什么? 程锦容也拿一双淘气儿子没办法,无奈一笑:“他们两个自小都在曾祖母身边长大,被惯得淘气胆大。” 卢慧娘抿唇笑道:“男孩子都一样。宥哥儿也十分好动淘气。我每天带他一个,都觉头痛。” 对着身边的男童笑道:“宥哥儿,快来见过你姐姐。” 没到四岁的宥哥儿上前一步,抱着小拳头行了一礼,奶声奶气地问道:“你就是我姐姐吗?”
番外之姐弟(一)
血缘是世上最奇妙的东西。 这是程锦容第一次见宥哥儿。四目对视的刹那,程锦容被那双清澈黑亮的眼眸击中了。心底汩汩地涌出热流。 她将怀中的三郎给了身畔的紫苏,自己蹲下身子,和小小的宥哥儿对视:“是,我是你的姐姐。” 宥哥儿生得白净俊秀,眉眼间十分肖似亲爹程望。 此刻,宥哥儿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长姐。过了一会儿,才下了定论:“爹说的对,姐姐更像爹。” 程锦容莞尔一笑,伸手抱过宥哥儿:“你也很像爹。” 宥哥儿双手环绕住亲姐姐的脖子,将小脸贴在她的脸颊边:“姐姐,你温柔好看。我喜欢你。” 程锦容目中笑意更盛:“姐姐也喜欢你。” 姐弟两个第一次相见,却无半分隔阂疏远。 卢慧娘看着姐弟相亲的一幕,心中无限欣慰。 在得知程锦容要随贺祈一同来边关的消息之后,卢慧娘心里十分高兴。她和程锦容相处的时日不算多,不过,足以令她了解程锦容的性情为人。 继室难当,继母难做。可程锦容对她尊敬有加,两人相处的那一段时日很是融洽。这几年彼此通信,也很投机。 眼下姐弟相见,一见面便这般亲昵亲近,实在令人欢喜。 阿圆阿满两个小醋缸,连三郎的醋都要吃。一见亲娘对小舅舅这般亲热,心里的酸水嘟嘟直冒。 若是在家中,两人早就绷着脸不高兴了。不过,现在是在外祖父家,当着还算陌生的外祖母的面,两个小小男子汉很要面子。 “小舅舅还小,娘抱着小心一点。”阿满很贴心地叮嘱。 阿圆则张口说道:“娘还是第一次见小舅舅,心里一定十分高兴。今日看来是没时间陪三弟了,三弟就交给我们照顾吧!” 卢慧娘不知就里,对兄弟两个的聪慧早熟大度大加褒赞:“阿圆阿满真是又乖又懂事。” 程锦容心里暗暗好笑,瞥了装模作样的儿子们一眼:“是啊,他们素来懂事。三郎出世后,他们对三郎也好得很。从不和三郎争锋较劲。以后,也一定会对他们的小舅舅好。对不对?” 骑虎难下的阿圆阿满兄弟不得不点头。 卢慧娘咂摸出了点滋味来,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忍着笑,略一点头。 卢慧娘也明白过来了,不由得哑然失笑。 两人没有揭穿阿圆阿满,又连声夸了一番。阿圆被夸得心花怒放,洋洋自得地随亲娘进了宅子里。 阿满心眼多,咂摸出一些不对劲了,悄声说道:“阿圆,你说,我们刚才是不是装得有点过了?要是以后我们处处让着三弟,再让着小舅舅,娘心里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 阿圆:“……” 阿圆到这时也觉得刚才不太对头。 不过,话说都说了,还能收回来不成? 小小的男子汉贺朝,忍痛应道:“我们都长大了。娘多疼些三弟和小舅舅,也是应该的。我们就别和他们争抢了。” 阿圆撇撇嘴:“你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我敢保证,晚上回去,你定会找娘撒娇。” 阿圆被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伸手拍了阿满一后脑勺。 阿满龇牙咧嘴,不甘示弱地回击。 兄弟两个还没进正堂,就在正堂外打起来了。 程锦容:“……” 程锦容揉了揉太阳穴,一脸好笑和无奈:“他们兄弟两个打闹惯了,每天都要闹上几回。母亲只当没看见便是。” 卢慧娘也是将门出身,性情爽朗,一身武艺颇为不弱。不但没计较,还兴致勃勃地指点起兄弟两个比试。 宥哥儿平日一个人在家,根本没有同龄的玩伴。今日忽然多了两个大外甥,也分外兴奋雀跃。很快从程锦容的怀中滑落,冲到旁边跺着脚,握着小拳头为大外甥们助威。 最小的三郎,也攥着拳头嚯嚯喊了起来。 程锦容:“……” …… 有一众闹腾的孩子们,程锦容和卢慧娘根本无暇叙旧闲话。 到了正午,孩子们一同围坐在桌子边吃饭,口中塞满了肉,总算消停了。 三郎吃着香喷喷的蛋羹,小小的头几乎钻进了碗里。 卢慧娘笑着赞叹:“三郎还没到一岁,胃口倒是好的很。” 程锦容目中满是温柔:“三郎确实乖巧好带。” 宥哥儿原本吃着肉羹,见小外甥蛋羹吃得香,也跟着嘴馋了。他冲着程锦容撒娇:“姐姐,我也想吃蛋羹。” 吃着牛肉羹的阿圆阿满,异口同声地说道:“娘,我们也要吃蛋羹。” 得! 一人来一碗! 幸好今日蛋羹蒸得特别多。四个大小不一的男童埋头大吃,别提多香甜了。 卢慧娘笑道:“宥哥儿平日有些挑嘴,每顿饭最多吃半碗。怎么样也胖不起来。今儿个人多了,他胃口也格外好,吃了一满碗。” “人多吃饭热闹。”程锦容笑道:“我们离得这么近,以后多将他们带到一处。保准宥哥儿胃口越来越好。” 宥哥儿连连点头,别提多萌了。 卢慧娘和程锦容相视一笑。 吃完午饭,大一些的孩子被领着去了院子里玩耍,小小的三郎被亲娘抱着,在廊檐下晒太阳。很快,就被晒得昏昏欲睡,小小的头靠在亲娘的肩膀上,一点一点地滑下去。 程锦容好笑不已,轻轻调整位置,让三郎躺得更舒服一些。 卢慧娘轻声说起了固原镇的情形:“固原镇离军营最近,也是边关最大的镇子。有四五万百姓。这里民风彪悍,百姓们家中都有刀和弓箭。不过,人也分外淳朴热情。我一开始不太习惯,现在倒是觉得这里很好。” “边关这里的吃食,以羊肉和面食为主。早晚喝羊肉汤羊杂汤,泡着饼子格外香。如果想吃米饭,得特意从别的地方买米来。天气冷,蔬菜瓜果也少。尤其是到了冬日,都是萝卜白菜之类。” “你们初来乍到,怕是不太习惯。” 其实,她很习惯。 程锦容微微一笑:“无妨,过些时日,就会慢慢习惯了。”
番外之姐弟(二)
几个孩童在一处玩得十分开心。 程锦容想早些回府,阿圆阿满都不肯走,宥哥儿也舍不得两个高壮的大外甥。伸手扯着程锦容的衣襟,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镜:“姐姐,你别走嘛!” 短短几个字,令程锦容的心都快化了。 程锦容俯下身子,抱起宥哥儿,在他额上亲了一口:“好,姐姐不走。” 宥哥儿伸手环住程锦容的脖子,亲昵地贴了过去。 卢慧娘见他们姐弟如此投缘,心中愈发欢喜,笑着说道:“我这就让厨房备晚饭。这里不是外处,以后闲着无事,常带阿圆阿满他们来玩。” 程锦容笑着应下。 反正离得近,吃了晚饭再回便是。 天还没黑,程望和贺祈翁婿两个一同回来了。 贺祈初来边军,暂时没有什么军职和差事,跟在平国公身边熟悉边军便可,无需住在军营里。因此,到了傍晚就策马回来了。 程望本该留在军营里。不过,他沉浸在父女重逢的喜悦中。厚着脸皮告了假,和女婿一同离了军营。 孩童们一同冲了过去,各自奔向自己的亲爹。 阿圆阿满都大了,对着亲娘颇为依恋,对着亲爹贺祈很少这么热情。 贺祈有些受宠若惊,笑着将两个儿子抱起。也亏得他力气大,两个半人高的孩子一手一个,抱得轻轻松松。 程望俯身抱起宥哥儿,笑着问道:“宥哥儿,今天见到姐姐和三个外甥,高不高兴?” 宥哥儿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高兴,我喜欢姐姐,喜欢阿圆阿满,也喜欢三郎。爹,我想天天都和他们在一起。” 宥哥儿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程望既惊又喜,笑着对程锦容说道:“宥哥儿平日话说的少,张口多是几个字。今日可是活泼多了。” 程锦容抿唇一笑,走上前来:“阿圆阿满也喜欢和宥哥儿一起玩。” 程望顺势笑道:“既如此,不如你领着孩子们也回来住。” “我平日在军营,宅子里只有慧娘和宥哥儿,颇有些冷清。三郎白日也要在军营。以后你要开医馆,孩子白日也得有人照看。” 卢慧娘也笑道:“你爹说的是。你就带着阿圆兄弟三个回来住下吧!我早就令人规整收拾了一个宽敞的院子。” 程锦容却道:“暂且不必了。筹备医馆,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我现在有空,多陪一陪他们。等我忙不过来了,定会向母亲求助。” 最后一句,说得诙谐有趣。 程望知道程锦容外柔内刚的性子,有些无奈地作罢。 卢慧娘心里却想,这就是程锦容聪慧可敬之处了。她们两个到底关系特殊,不是亲母女。成日住在一起朝夕相对,颇有些不美。 倒不如彼此保持些距离,常来常往,反而亲热。 …… 用完了晚饭,程锦容贺祈夫妻两人带着孩子一同回家。 孩子们玩了一天,都累了,阿圆阿满在马车上就睡着了。贺祈只得叫了苏木过来,各自抱了一个回屋子睡下。三郎也很快入睡。 夫妻两人总算有了独处的时间。 “岳父让你回去住下,你为什么拒绝?”贺祈低声问道:“是不是担心和岳母相处不来?” 程锦容笑着轻叹:“她是我继母,又不是我亲娘。彼此尊重亲近,也得隔些距离才好。再者,那宅子是卢将军买给继母的嫁妆。我这个嫁出门的女儿带着孩子去长住,算怎么回事。” 贺祈伸手,拂起程锦容耳际的发丝,撩到耳后:“阿容,你总是这般冷静清醒。” 是啊! 她总能权衡轻重,做出最好最有利的选择。 程锦容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我自小就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说话行事的习惯,早已烙印进了骨子里。便是对着自己的亲娘亲爹,我也要思虑再三。如今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这个做女儿的,离得近多尽一尽孝心便好。” 贺祈听得心中微微一痛,伸手搂住程锦容,在她唇上落下轻吻:“阿容,以后,这里是我们两人的家。你想说什么做什么,只管去说去做。” 程锦容嗯了一声,和贺祈温柔缠绵许久。 一路奔波赶路,孩子们都和他们同睡。他们已经很久没这般亲近了。贺祈很快情动,抱起她上了床榻。 厚厚的幔帐微微颤抖许久才停息。 程锦容颇为疲累,躺在贺祈的怀中,听着贺祈说话。 “今日我去了边军,跟在父亲身边,先见了中军所有的武将。”贺祈低声说道:“前世我被父亲厌弃,虽然认识这些武将,却没打过什么交道。” 程锦容打起精神应道:“你对他们印象如何?” “今日只见了面,各人的性情脾气我还不清楚。”贺祈随口笑道:“父亲还要在边关待上一年。有一整年的时间,足够我熟悉边军上下了。” 顿了顿,贺祈又低声叹道:“边军条件清苦,远远比不得宫中做御前侍卫时的光景。每日要练兵,要巡逻,要防备着关外游牧部落进犯边关。军中将士,能吃饱穿暖都是幸事。” “阿容,以后我做了边军主将,一定要令他们吃得抱有棉衣可穿。” 程锦容听得一阵恻然:“我爹昨日还从我这儿要了半数的药材。说是朝廷拨来的银子,要先紧着军饷和将士们吃穿。购买药材的银子时常不足。” 宣和帝在世时,轻文重武,每年大楚税赋,有大半都用在了军中。也因此,以前百姓苦,军营的日子倒是好过。 等宣平帝继位后,采取了种种休养民息的策略。这几年,大楚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军中的日子却大不如前。 这也是难免的。 国库里的银子总数没见多,用在军中的比例从七成减少到了四成。军中各样用度能不紧张吗? 贺祈无奈一笑:“以前我在御前当差,觉得皇上体恤百姓,各种举措都是对的。现在到了边军,想法便不同了。可见,世事无绝对,人在不同的立场,想法也是会变的。”
番外之边军
贺祈说了许久,没听到程锦容的回应,一低头,不由得哑然失笑。 程锦容不知何时已沉沉入睡。 贺祈搂着娇妻,闭上眼睛,很快一同入睡。 隔日,照例是五更天就起身。贺祈先去了岳父程望的府上,和程望一同骑马去军营。 程望身边只有一个长随川柏。 贺祈就不同了,连苏木在内,有五十余个亲兵一同跟随。 前世,他狼狈落魄地离开京城时,身边便是这些亲兵。于他而言,这些忠心可靠生死与共的亲兵,比亲爹平国公还要亲近亲密。 程望骑术平平,贺祈刻意放慢了速度,和岳父并肩同行。 半个时辰后,翁婿一同到了军营。 一大早便在军营里巡视的平国公,“凑巧”走到了军营的正门处。一抬头,就见翁婿两个一同下马,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平国公心情有些复杂。 贺祈这个混账,对着岳父比他这个亲爹要殷勤热络多了。 不出所料,贺祈一走上前,笑容便收敛了起来,拱手行礼。 平国公将心里的郁闷按捺下去,淡淡道:“昨日你见了中军的武将,今日,我领着你在军营里转上一日。” 贺祈张口应是。 …… 程望无暇闲话,抬脚去了军医营帐。 这几年边关没打什么大仗,受伤的士兵比以前少了八成。来伤兵营帐看诊的,多是头疼脑热的小病。 也因此,程望比以前清闲得多。当然,这个清闲也是相对的。只要一进营帐,来看病求药的士兵总是排得老长。 程望一忙起来,顾不得想东想西。直至到了正午,才觉肚中饥肠辘辘。 “川柏,”程望头也不会地叫了一声:“去领午饭来。” 川柏笑道:“世子爷早就等候多时了,说是要和公子一同吃午饭。” 程望既意外又高兴,忙起身走了出去,一边张口数落川柏:“三郎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让他在外面等着做什么。” 川柏一脸无辜:“世子爷吩咐的,说不要惊扰公子看诊。” 程望瞪了川柏一眼,撩起厚实的棉帘。 身高腿长的英俊青年负手而立。明朗得近乎刺目的阳光洒落在那张微笑的俊脸上,看着真是顺眼悦目。 “岳父,”贺祈笑道:“你别怪川柏。是我特意叮嘱他的。我如今还没什么差事,闲着在军营里打转。在这儿等一等岳父也是应该的。” 程望随口笑道:“你不是随国公爷一同转军营吗?正午怎么不陪国公爷一同吃饭,倒跑我这儿来了?” 贺祈面不改色地应道:“父亲习惯了独自用膳,我不想碍父亲的眼,索性就来陪岳父了。” 程望也不是傻瓜,没那么好糊弄。 父子两个见面时各自沉着脸,寥寥两句就没下文。彼此见的淡漠生疏,一眼可知。 平国公是边军主将,冷素威严。贺祈一身冷厉的气度,和平国公竟也不相上下。这父子两个,大概是天生的气场不和。、 倒是贺祈,对他这个岳父格外亲近。 父子之间的事,别人不便多说。程望轻飘飘地点了一句,不再多言。 翁婿两个一同进了营帐。苏木拎着一个四层的食盒走了进来。食盒里是六菜一汤,三荤三素。 算不得如何丰盛,也比程望平日吃得好多了。 程望笑着打趣:“今日我也沾一沾世子爷的光。” 平日军中的伙食,中午只有一个菜一个汤,馒头管够。武将们也只多一个肉菜而已。程望平日就吃两菜一汤。今儿个多了四道菜。 贺祈也被逗乐了,低声笑道:“我这是特意自己掏了银子,请厨子多做几个菜。也让亲兵们都吃得好一些。” “他们在京城住惯了,到这儿总得适应一段时日。过上一两个月,就吃军营里的饭菜,不会再特意加菜。” 程望闻言放了心:“如此就好。我还怕你吃不了边军的苦。” 贺祈淡淡一笑,目中闪过追忆和唏嘘。 这算什么苦? 再苦也苦不过家破人亡,苦不过眼睁睁看着百姓无辜惨死,苦不过奋力抵抗后被乱箭射杀的绝望。 这一世,他和程锦容联手扭转了自己的命运,也挽救了大楚的颓败。 从今以后,他要在边军扎根,完成前世最令他遗憾的事。彻底踏平关外,将广袤的关外疆土全部纳入大楚的版图中。令边关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外忧。 如此,才不枉他重来人世一遭。 …… 接下来,一连半个月,贺祈白日熟悉军营,正午陪着岳父吃午饭,傍晚离军营回府。每天的日子过得十分愉快。 平国公就没那么愉快了。 几年前,贺祈曾来过边军半年。那时候,贺祈对程望这个未来岳父就十分殷勤。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想娶人家的爱女。 可现在,贺祈和程锦容成亲几年,儿子也生了三个。对岳父还这般亲近,只有一个解释。 贺祈是真的乐意和岳父亲近。 反正,这个混账就是不愿和他这个亲爹一起吃饭就是了。 这么一桩事,说大不大,一想起来就如鱼刺梗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有满心的郁闷。 以前,他有什么心事会和二弟贺淞说一说。后来和程望结了亲家,彼此颇有些私交,也会闲话家常。可这等事,他对着程望怎么能说得出口? 以平国公的脾气,当然绝不可能承认自己在吃醋。 平国公心里不痛快,对着儿子的时候愈发沉着脸,张口对贺祈说道:“你在中军里待了半个月,再去左军右军分别待半个月吧!” 左军右军就远多了。扬鞭策马疾驰,也得两个多时辰。 这一去,就不便每日离开军营回家了。 不过,贺祈早有心理准备。他毫不犹豫地领命应下。 平国公等了片刻,见贺祈一个字都没有,心里那股气蹭蹭就上来了。 对着你岳父,你一脸笑意说个不停。一见你亲爹,除了必要的交谈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是吧! “你先退下吧!”平国公冷着脸说。 贺祈应了一声,麻溜地退了出去。 平国公:“……”
番外之夫妻(一)
傍晚,贺祈一路快马回家。 阿圆阿满早就在门口翘首相盼。听到马蹄声,兄弟两个兴冲冲地跑出了门外,冲着策马而来的亲爹挥手示意。 贺祈心中涌过一阵热流,笑着冲儿子们挥手,在数米之外,便勒紧缰绳令骏马停下。自己则飞身下马,快步走到儿子们身边。 “爹!”阿圆阿满齐声喊道。 贺祈笑着应了一声,拉着儿子们的手进了宅子。 往日在京城,他十日回府一晚。阿圆阿满对他也没什么依恋。 赶路三个月,父子朝夕相伴。这半个月他每晚都回来。阿圆阿满对他这个亲爹亲近多了。 “你们两个在府里,你娘和三郎呢?”贺祈随口笑问。 阿圆笑答:“娘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一处地方适合做医馆,今日去看看,如果满意就定下。” 阿满抢着接过话茬:“三弟有奶娘照看。我们兄弟两个,原本想跟着娘一同出去。娘说,我们得适应自己在府中读书习武。” 此次来边关,同行的还有教导阿圆阿满读书的西席先生。另有专门教导他们习武的贺府家将。衣食起居有紫苏等人照顾。 阿圆阿满过了年就八岁了。程锦容以后早出晚归,他们兄弟两个在府中也无大碍。 贺祈瞥儿子们一眼:“所以,你们两个刚才在门口等你娘,根本不是想等我对不对?” 阿圆阿满一起点头。 贺祈:“……” 贺祈哭笑不得,伸手一拍儿子们的后脑勺。 当然,他控制手劲,下手轻之又轻就是了。 紫苏笑吟吟地抱着三郎过来。三郎挣扎着冲亲爹伸手,小嘴里清楚地喊着:“爹!” 贺祈咧嘴一笑,抱过三郎。手中稍一用力,将三郎抛到半空,再伸手接住。三郎在半空中挥舞扑腾,稳稳地落在亲爹的怀里,乐得咯咯笑个不停。 阿圆阿满也凑过来,口中哟呼喊了起来。 三郎听到兄长们的声音,愈发兴奋雀跃。 紫苏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不时提醒一声:“世子爷小心些,别抛那么高。” 贺祈还有空闲看紫苏一眼:“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紫苏:“……” 算了,她还是趁早闭嘴吧!免得世子爷听她说话分心。 又过片刻,程锦容回来了。阿圆阿满兄弟再次热情地迎了过去。笑容比迎亲爹的时候要灿烂多了。 程锦容笑盈盈地摸了摸阿圆阿满的头:“阿圆,阿满,你们今日在府中做了什么?说给娘听听。” 阿圆挺直腰杆,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们上午读书习字,中午睡了半个时辰。下午骑马一个时辰,打拳练箭一个时辰。” 阿满流利地接话茬:“我们还陪三弟玩了很久。” 其实,他们还弄坏了一个箭靶打坏了两个杯子。这等小事就别告诉娘了,免得娘亲为他们操心嘛! 程锦容心中有数,笑着看紫苏一眼。 紫苏忍着笑,正色说道:“两个公子今日确实乖巧听话,没有淘气胡闹。那个坏了的箭靶,是因中箭过多倒下了。摔碎的两个杯子,是因奴婢将杯子放在了桌边,一个不慎落了地。和两位公子没关系。” 阿圆阿满一起冲紫苏笑:“紫苏嬷嬷说得对。” 程锦容和贺祈一同哑然失笑。 一家四口一起去饭堂,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 …… 晚饭后,程锦容照例先陪儿子们说话。等三个儿子一一睡下,夫妻两个才有独处说话的时光。 “你今日去看房子,感觉如何?”贺祈笑问。 程锦容笑道:“地点很合适。我坐马车,约莫两炷香的时间便能到。共有四间铺面的位置,以前就是一间药铺,也有两个坐馆的大夫。药铺的掌柜年纪大了,想回乡养老,有意将药铺转让出来。” “药铺改做医馆,也十分便利。” “我今日见了那个掌柜,也付了定金。过几日,去衙门交割办妥手续,便可挂上医馆的招牌了。” 程锦容的赫赫声名,早已传遍大楚。那个药铺掌柜也曾听闻,见了程锦容十分激动。主动将价格降了两成。 那两个坐馆的大夫就更激动了。加起来近一百岁的两个大夫,连连拱手行礼,恳求着继续留在医馆里。哪怕不要月钱也乐意。能随在大楚太医院提点身边,稍微被指点一二,他们也受用不尽了。 程锦容将这一段插曲说出来,贺祈听得笑声连连:“等日后医馆开张,挂上程氏医馆的招牌,登门求诊看诊的病患,怕是要排到三条街之外。” 大楚杏林世家,原以杜家常家最有名气,程家略逊一两分。这些年,程望神医之名远播,程锦容更是声名鹊起。如今,程家已一跃成为最顶尖的杏林世家。 程锦容开医馆亲自坐诊看病,不知会有多少人闻风而来。 程锦容微微一笑:“我开医馆,不以赚钱为目的,药价比普通药铺低三成。遇到穷苦百姓,分文不收。富贵之家请出诊,我一概不去。” 贺祈笑着打趣:“身为大夫,应该对病患一视同仁。你这是鄙薄富人了。” “不是鄙薄。富人有银子,想请名医去看诊,轻易而举。”程锦容收敛笑容,淡淡说道:“穷苦百姓生一场重病,轻则倾家荡产,有的治不起病,只能等死。” “我现在不缺金银,赚多少都不在意。我所想的,是为治不起病的穷苦百姓们治病求生。” 如果她要名利富贵,何必到边关来。大可以留在京城做她的太医院提点,为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太后和天子皇后看诊了。 贺祈目中闪过笑意,低声道:“阿容,我真喜欢这样的你。” 谁能舍得下权势? 谁能舍得下富贵? 岁月交替,世事变幻,人心易变。 他的阿容,从未变过。 程锦容抿唇一笑,伸手轻抚贺祈的脸孔:“贺祈,我知道你的雄心壮志。我们夫妻既是来了边关,总要为前世无辜枉死的百姓们讨回公道。你只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支持你。”
番外之夫妻(二)
一席话,听得贺祈心潮澎湃激越。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非你莫属。” 贺祈目中闪出了夺人的光芒,如出鞘的宝刀,锐利无匹:“大楚修养生息数年,边关也平静了数年。不过,我们和鞑靼是不死不休的死敌,鞑靼一日没被踏平,我一日不能心安。” “阿容,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踏平关外,将关外的草原部落全部纳入大楚疆土。令边关所有百姓安居乐业。” 那双冷素深幽的眼眸,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程锦容也随着血液奔涌,她握住贺祈的手:“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贺祈搂住程锦容,深深吻了下去。 一番缠绵后,贺祈低声说起了自己要去左军军营和右军军营的事:“父亲令我去左军军营和右军军营,先熟悉军营里所有的武将。再摸清各军营的情形。” 要做边军主将,绝非易事。 贺祈虽是平国公世子,到底未曾在边军军营里待过。要彻底熟悉掌控军营,少说也得一两年。 程锦容立刻会意过来:“左军右军的军营离得远。你去了之后,就直接住进军营吧!” 贺祈低声叹道:“我这一走,少说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你又得照顾孩子,又得忙着开医馆,不知何等辛苦。” 程锦容将头依偎进他的胸膛,轻声说道:“夫妻一体,说这些话做什么。你要执掌边军,以后要领兵打仗,总不能时时围在我们母子四人身边。” “我随你来边关,离你近一些,一个月能相聚两日,也已知足了。总比远隔千里常年不能相见好得多。” “阿圆阿满三郎你不用操心。我会照顾好他们。” 我的支持,不止是一句话。 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让你无后顾之忧。 不知为何,贺祈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将她埋进她的脖颈间,似从她娇软的身体里汲取到了无限的力量。 …… 天蒙蒙亮,贺祈便起身离去。甚至没来得及和阿圆阿满告别。 程锦容唯恐儿子们不高兴。吃完早饭后,特意将阿圆阿满叫到面前,郑重地说道:“阿圆阿满,娘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阿圆阿满俱是一惊,脱口而出道:“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程锦容:“……” 程锦容哭笑不得,之前些许紧绷的气氛迅速消散:“胡说什么。娘怎么会不要你们。” 兄弟两个一同松了口气,咧嘴笑道:“除了这一桩,其他什么事我们都不怕。” 程锦容被逗乐了,放柔声音说道:“你们的爹早早就走了。从今日起,他要去左军和右军的军营。军营离得远,他以后要住在军营里。不能时时回来陪你们。” 原来是这么一桩小事。 阿圆抢着说道:“爹不回来不要紧。娘在我们身边就行了。” 阿满比阿圆更会说话:“爹来边关,是要领兵打仗的,岂能天天围着我们转。娘放心吧,我和阿圆早就有心理准备。爹住在军营是应该的。” 儿子们对此事接受良好,程锦容也放了一颗心,笑着点点头。 早饭后,阿圆阿满就去随西席先生读书了。 武将子弟,多以骑马射箭习武为重。读书多少并不如何在意。譬如贺祈,读了几年书,能读懂兵部公文看懂兵书。吟诗作对之类,就全然不通了。 程锦容对儿子们要求严格,特意聘请了一位举人为孩子们开蒙读书。因着要来边关,她将这位举人一家子也都请了过来,衣食住行样样精心,每年的束脩也十分丰厚。 每隔一段时日,程锦容会主动询问孩子的课业。过十天半个月,还要亲自考较一番。 程锦容对阿圆阿满如此上心,西席先生自也格外用心。 阿圆阿满虽然活泼好动,对西席先生却很敬重。毫无亲爹年少时的纨绔之气。 到了下午,便是骑马练拳射箭的时间了。 外祖父特意送来的两匹小马,是重金买来的良驹。一匹是黑色的,一匹是白色的。阿圆喜黑,挑了黑马。阿满喜欢白色,便挑了白马。 兄弟两个一个穿黑衣骑黑马,一个穿着白色武服骑着白马,对比鲜明,颇有趣味。 两副牛角弓,都是一般大小。正适合七八岁的孩童。 卢慧娘送给孩子们两幅马鞍和两个精致的箭囊。箭囊里的箭也是特制的,比寻常的箭短了一些,也轻了一些。留着孩童练箭再合适不过。 这些礼物,送进了兄弟两个的心坎里。 明朗的阳光下,兄弟两个骑着马驹奔跑,口中兴奋地哟呼出声。 三郎扭动着身子,从亲娘的怀抱中下来,站到了地上,高兴地一跳一跳。肥肥的小屁股一扭一扭。 程锦容好笑不已,伸手拍了拍三郎的小屁股。 三郎转头,伸手搂住亲娘的脖子,在她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程锦容心中如漫野的鲜花盛开。 …… 三日后,程锦容将剩余的银子都给了药铺掌柜,又一同去衙门办了交割的契约。新的契约到了程锦容手中。 从今以后,这间药铺就换了主人。 程锦容没有对药铺做什么大改动,只将原本药铺掌柜一家数口住的院落收拾妥当,改成了后堂。又特意收拾了两间干净的屋子,留作外伤看诊之用。 两个坐馆的大夫,一个姓谢,另一个姓左,都是五旬左右的老大夫。在固原镇也有几分名气。 程锦容没有宣扬,谢大夫和左大夫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将程提点大人来边关开医馆的事说了出去。一时间,前来登门拜访的大夫络绎不绝。 固原镇里的小官员和富商们,更是喜出望外,纷纷递帖子前来。 程锦容不喜应酬,官员富商们送来的帖子一律未应。大夫们登门,她倒是颇为客气。还从中挑了两个年轻一些的大夫,邀请他们前来坐馆看诊。 这两个大夫,一个擅长小儿科,一个擅长妇人科。皆是固原镇里有些名气的大夫。程锦容张口招揽,他们根本没犹豫,立刻就应了。
番外之医馆
十日后,程氏医馆挂匾开业。 边军神医程望来了,边关主将平国公亲自前来。远在军营的贺祈,这一日也特意骑马回来了。 闻讯而来道贺的人,挤满了医馆内外。认识不认识的,都想来程神医勉强露个脸混个眼熟。 鞭炮响了半日,几乎半个镇子的百姓都来凑热闹。 “这个程氏医馆可了不得。” “是啊!听闻这位程神医是太医院提点,以前在宫中当差,专门给皇帝老爷和太后娘娘看诊的。现在辞了官职,到我们固原镇来开医馆。以后我们生病需要看诊抓药了,就到程氏医馆来。” “那是当然。不说程神医了,就是我们镇子里最有名气的几个大夫,也都在这儿坐馆。听说,程氏医馆里的药材比普通药铺便宜三成。” “还有,家中穷苦看不起病的,程氏医馆免费看诊增药。” “这可真是太好了!” 百姓们围在医馆外,指指点点,口沫横飞。 阿圆阿阿满还有年幼的宥哥儿,一开始也在门口看热闹。很快,就被卢慧娘领进了后院。 “今儿个外面人太多了,万一挤着碰着可不好。”卢慧娘笑着叮嘱几个孩子:“你们几个今日就别往外跑了,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待着。” 宥哥儿很听话,乖乖应下。 阿圆阿满大了几岁,胆子也大得多。 “外祖母,”阿圆张口说道:“小舅舅还小,磕碰不得。我们兄弟两个都是大人了,出去也没关系。” 阿满一挺腰杆,豪气干云地说道:“阿圆说得对。我们又高又壮实,谁也挤不过我们。” 兄弟两个那牛气哄哄的样子,实在惹人笑。 卢慧娘好笑不已,柔声哄道:“是是是,你们两个又高又壮,厉害得很。是我和宥哥儿胆子小害怕。你们就在这儿陪一陪我们。万一有歹人来了,你们也能保护我们。” 阿圆阿满很快被哄住了,纷纷点头,表示要好好保护柔弱的外祖母和小舅舅。 身手出众一人能打五个好汉的卢慧娘,笑眯眯地向外孙们道谢。 …… 程锦容今日是最忙碌的,顾不上儿子们,一并交托给卢慧娘照顾。 医馆开张,除了挂匾额之外,还有许多病患挤进来看诊。有的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坐馆的大夫们便能应付。 还有一些听闻过程锦容名声的得了重病的人,满怀希冀地前来求诊。 其中有一个,背上腿上生了恶疮,已经流脓腐烂,满面惨白,就剩一口气。被两个儿子抬着前来求医。 “程神医,今日是医馆开业的好日子,我们本该等一两日再来求诊。可我爹得了恶症,眼看就快没命了。” “求求程神医,救救我爹吧!” 两个高壮的汉子红着眼睛跪下就要磕头。被程锦容拦下了:“快些起来吧!将他抬进后堂的屋子里,我现在就为他看诊。” 两个汉子激动地连连道谢,将亲爹抬进了后堂。 程锦容直接扔下了前来道贺的客人,去后堂为老人看诊治病。 这脾气,和亲爹程望真是一般无二了。程望在军中也是如此,为伤兵治病,时常废寝忘食。 平国公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所谓医者父母心。程锦容和程望这对父女,都是仁心仁术的好大夫。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病患来求诊。这个病患也是严重的外伤,躺在木板上,疼得诶哟直叫唤。 程望忍不住了,张口便道:“现在去后堂,我替你看诊。” 那个病患不认识程望,还有些不太乐意,一边诶哟一边说着:“我是来向程神医求诊救命的。你是谁啊!” 程望:“……” 女儿程锦容一来,这程神医的名号,立刻就换了人。 川柏麻溜地接过话茬:“这是边军里的程医官,也是你口中程神医的亲爹。平日程医官在军营里,你们想求程医官救命也没机会。今儿个算你好运气!” 那个病患这才松了口气,被家人抬进了后堂。 片刻功夫,父女两个就都不见了踪影。 平国公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父女两个真是一般脾气。程望在军营中也是这样,伤兵一多,他连吃饭都顾不上。今日看着这么多病患,程望医者父母心的脾气又发作了。直接就去后堂给病患看诊。 前来道贺的官宦富商们,没能和程神医父女搭上几句话,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好在平国公父子都在,他们忙上前示好套近乎。 …… 程锦容这一忙,就到了天黑。 程望也随着忙了一天。 到了此时,程望才得了闲空,对女儿笑叹:“京城名医众多,百姓们看诊也便利。边关这里就差得远了。” “就拿固原镇来说,一共就几十个大夫。医术略好一些的,就被称作名医。” “医馆开张第一日,就有这么多病患。等过些时日,程氏医馆的名声传开了,远近边镇的百姓们不知有多少要来求医问诊。到时候,只怕你会忙得连吃饭的闲空都没有。” 程锦容忙了一天,略有些疲倦,精神却出奇得好。一双黑眸神采奕奕:“忙碌些才好。” “往日我在宫中当差,每日在御前待着,随时等候传召。事情不多,精神却时时紧绷。其实,宫中医术精湛的太医多的是。少我一个,没什么大碍。” “我到了边关,开了医馆,能为更多的人看诊,能救治更多的病患。这才是最令我高兴的事。忙碌些也不要紧。” 程望满怀欣慰地看着女儿:“你说的对。身为大夫,治病救人才是我们的天职。在宫中只为帝后和太后伺疾,一身所学岂不是白白浪费耽搁了。” 也就只有程望,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程望又笑着说道:“我在军中做了十几年的军医。等再过几年,我也辞官致仕。到时候,就到你的医馆来坐馆。” 程锦容会心一笑:“一言为定。” “天都这么晚了。大家都累了一天,我让人在附近的酒楼定了一桌酒席。我们吃饱了再回。” 程望欣然应下。
番外之神医 (一)
正如程望所料,不出三个月,固原镇的程氏医馆便声名大噪。 程望医术再高,到底是军医。平日都在军营里。名气再大,对百姓们来说也有些遥远。 程神医就不同了。 她生得美丽出众,性情温和,医术高明,对待病患极有耐心。 患了疑难杂症只能等死的病患,去了程氏医馆被治好了。穷苦的看不起病的百姓前去,可以免费看诊,医馆还赠药。 这可是救苦救难救命的女菩萨啊! 一时间,程神医的赫赫大名在边关迅速传开。每日前来求诊的病患能排到三条街外。在程氏医馆里坐镇的四位大夫,忙得连喝口水的闲空都没有。 程锦容也没亏待这四位大夫。程氏医馆会给穷苦百姓免费看诊赠药,不过普通病患还是要花银子买药的。颇有家资的富人前来看诊,还会收不少诊金。 也没人敢来沾医馆的便宜。 贺祈留了十个亲兵给程锦容。 这十个亲兵一个个身材高大,腰挎长刀,满面冷肃。偶尔有几个泼皮无赖想来讹点银子,没等张口,就被一脚一个踹出去了。 固原镇里的捕快们,时常在程氏医馆外转悠。这些捕快都是本地的,来看病的病患们谁家有银子谁家穷得叮当响,捕快们心中都是门清。 曾有一个颇有家资的商人,故意穿一身破烂衣衫来程氏医馆。想装着穷人白看病一回。被捕快们认了出来,立刻告诉医馆里的伙计。 程锦容知晓后,只对来求诊的商人说了两句话:“要么另寻名医,想看诊,就付十倍诊金。” 这个以抠门闻名的商人,舍不得出银子,便去了别的医馆求诊。没曾想,别的医馆知道此事根本不肯为他看诊。偶尔有愿意给他看病的大夫,医术又平平。 他的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到后来根本下不了床榻。不得不厚着脸皮,带着十倍诊金去程氏医馆求诊。 程锦容简短地说了一句:“诊金不够,要再加十倍。” 商人肉痛不已,想张口诉苦讨饶。程锦容淡淡道:“如果不乐意,你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到后来,商人只得出了一百两银子的诊金。 这件事被医馆里的伙计们传了出来。听闻此事的人也纷纷拍手称快。 来头大靠山强硬的程神医也敢惹!真是自找苦吃! 程氏医馆名气大了,前来求诊的病人也越来越多。程锦容到底只有一个人,根本看不过来。于是,便立下规矩,只接患了重病的病患。 另外,程锦容还有另一条规矩。要看诊,只能来程氏医馆,她不出诊。 偶尔有些富户女眷不太乐意了,私下悄悄嘀咕几句:“程神医的谱摆得可是太大了。我们出银子,她还不肯出诊。” 立刻就被家中的老爷瞪眼骂了回去:“说什么混账话!程神医以前可是太医院提点,专门为太后和皇上看诊的。你算什么东西,值几斤几两?凭什么让程神医来给你看诊?你去拿镜子照照你自己的德性!你也配!” 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女眷,不敢吭声了。偶尔生病,便令人去程氏医馆排号。 程神医一天只有五十个号,只看五十个病人。去迟了可就领不到号了。 …… 春日白昼长,五十个病患都看完了,天还没黑。 程锦容也未多停留,起身先去了正堂,对四个坐馆的大夫说道:“诸位都辛苦了。今日轮着谁当值就留下,其余三人便可回去了。” 程氏医馆还有一大特色,晚上也不关门。 程锦容和四个大夫轮流当值。有患了急症的病患,晚上也可来求医问诊。 谢大夫笑着接过话茬:“今晚轮我当值,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和谢大夫道别,欣然回家。 程锦容心中牵挂着三个孩子,催着马车稍快一些。远远地到了家门外,就见几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 高的那个是紫苏,手中搀着的是刚会走路的三郎。矮一些的是阿圆阿满,兄弟两个一般高矮,踮起脚尖扬着脖子张望。 看到熟悉的马车后,阿圆阿满高兴地冲上前。 三郎走路还不稳,见两位兄长跑得快,也着急了,迈着小胖腿往前跑。一个不小心,左脚绊到了右脚,倒在了地上。 紫苏一惊,忙上前抱起三郎:“三郎,摔到哪儿了?疼不疼?” 三郎扁着小嘴想哭,又勇敢地忍住了,吸吸鼻子,奶声奶气地说道:“不疼。” 说话间,马车停下,程锦容已下了马车。 程锦容先摸了摸阿圆阿满的头,耐心听他们叽叽喳喳。过了片刻,才上前来抱过三郎。 三郎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好看,黑溜溜的,闪着水光。程锦容看着,也觉心疼,轻声哄道:“三郎,哪儿疼,娘给你揉揉。” 三郎撅起了小屁股。 阿圆阿满俱都笑了起来。 三郎有些羞臊,将头钻进亲娘怀里,小屁股仍然倔强地撅着。 程锦容也觉好笑,伸出手,为三郎揉了揉肉乎乎的小屁股。三郎这才满意,搂着程锦容的脖子说道:“娘,我想你了。” 程锦容心中一软。 她一走就是一整天,大多傍晚才回来。阿圆阿满白日要读书习武,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再者,他们兄弟也大了。不会时时惦记亲娘。 三郎还小,正是黏糊亲娘的时候。 程锦容想了想说道:“明天三郎陪娘一起去医馆好不好?” 三郎还没出声,阿圆阿满已经抢着说道:“我们也想去。” 程锦容笑道:“也好,那就都去。我和先生说一声,为你们告假一日。” 阿圆阿满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太好了!” 兄弟两个每半个月才休息一日。前几日刚休沐过。没曾想,娘亲愿意为他们告假,简直是意外之喜啊! 儿子们笑得开怀,程锦容心中也觉暖意融融。 隔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阿圆阿满就起床了,自己穿好衣服鞋袜。 三郎还睡得迷糊,程锦容也没叫醒他,抱着他上了马车。紫苏也一并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