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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一品容华txt下载     一品容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外之裴璋(四)

    程锦容对贺祈频频投注在信上的目光视若不见,随口笑道:“你快些回去当差吧!”

    贺祈脸皮再厚,也不能张口说要看裴璋写给程锦容的信,只得闷闷地离去。

    贺祈走后,程锦容将信展开,又看了一遍。

    “……容表妹,我要成亲了。”

    “白凤性情率直,热情纯真,是个好姑娘。这两年多来,我从未给她好脸色,她丝毫不放在心上,锲而不舍地来找我。我被她的热诚执着打动,也终于敞开心扉接纳了她。”

    “你我今生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如今相隔千里,或许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只盼彼此珍重。”

    程锦容默默注视着手中的信,脑海中闪过久远的记忆。

    前世,十四岁的裴璋,捧着亲自从太医院官署抄写的医书,笑着送到她的手边。略显青涩的俊脸上,溢满了温柔笑意。

    她欢喜地接过医书。

    两人指尖悄然相触,各自悄然红了脸。

    那时,她对亲娘的悲惨际遇一无所知。她和裴璋之间没有仇恨,只有相伴长大青梅竹马的情意。

    后来,她和裴璋做了两年夫妻。那两年里,他们夫妻恩爱,情意绵绵,从无隔阂。

    再后来,晴天霹雳风云突变。裴璋惨死于刀下,她满心悲凉地逃离京城。

    重生后,她对裴璋不假辞色,态度冰冷,拒裴璋千里之外。裴璋从震惊愤慨,到后来知悉内情后悲痛绝望。

    她和贺祈两情相悦,结为夫妻,怀孕生子……裴璋一直远远地看着她,眼底的亮光渐渐湮灭,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不再爱他,却也因他的沉寂而难过。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裴璋即将娶妻,不再孤单。

    她这桩隐秘不愿诉之于口的心事,也可以彻底放下了。

    裴璋,愿你日后平安幸福。

    ……

    宣平三年春日,裴璋和白凤成了亲。

    白凤嫁进了裴家村里,原来的土人首领位置,让给了另一个土人少女。

    新妇进门没到一个月,就闹出了许多新鲜事。裴氏一族的女眷们少不得要私下说笑一番。

    “白凤对我们的裴大公子真是热情似火。大公子走到哪儿,她便要跟到哪儿。就连进山打猎,也要跟着一起去。”

    “你可别说,白姑娘身手好的很。就连裴二在她手下也走不了五十招。箭术更是高超精妙。前几日大家伙儿随着大公子进山打猎,白姑娘一个人的猎物最多。还猎到了一头野豹? 厉害得很!”

    换在以前? 她们这些名门女眷们想都不敢想世上还有像白凤这样的女子。

    可现在? 裴氏一族在岭南安家立足。需要的可不是擅长琴棋书画矜持优雅的贵女,而是像白凤这般彪悍厉害的当家主母。

    不说别的? 进一趟深山老林? 就能带回许多猎物。这些猎物可以换银子换粮米? 比种地强得多了。

    也因此? 裴氏女眷们也很快接受了这位新主母。

    只有一点让人不太适应。就是白凤还是喜欢穿露胳膊露纤腰的土人衣服。

    吴三娘也觉得别扭? 私下悄悄对裴珏说道:“我记得? 大嫂的嫁妆里有不少新衣。为何还穿以前的衣服?她就不怕大哥生气么?”

    从见第一面起? 裴璋就给吴三娘留下了冷厉嗜杀的深刻印象。吴三娘一直怕裴璋? 便是嫁给裴珏半年了? 也不怎么敢和裴璋说话。

    裴珏低声笑道:“大哥没吭声,可见他并不介怀。既如此,你我也别多嘴了。”

    吴三娘乖乖点头。

    说话间,裴璋和白凤一同走了出来。

    白凤亲热地挽着裴璋的胳膊,身子几乎黏在裴璋的身上。吴三娘只看一眼,便觉得脸颊发烧,忙垂下头。

    新婚情热,她是过来人,自然清楚。她和裴珏也很亲密。不过,那是在私下里。当着人的面,总得收敛一些。

    白凤不一样。她不怕人看,也不怕别人嘲弄打趣,就这么大方坦然地展露出对新婚夫婿的热爱和依恋。

    冷厉中透着一丝沧桑的裴璋,也有了显著的改变。最明显的,就是常年不变的平静冷漠不见了踪影,黑眸中不时闪过笑意,目光也温和了许多。

    这样的裴璋,又有了几年前的神采。

    吴三娘下意识地多瞥了一眼。

    裴珏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娇妻的目光,冲裴璋笑道:“大哥,这几日村子里没什么事。我想陪着敏妹妹回娘家小住几日再回。”

    裴璋笑着略一点头:“多住几日也无妨。”

    吴三娘松了口气,喜滋滋地道谢:“多谢大哥应允。”

    裴璋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悦耳:“都是一家人,说话随意些无妨,弟妹无需拘谨。”

    吴三娘笑着应一声,一抬头,见裴璋俊目含笑,心里暗赞一声。

    大哥生得真俊啊!

    裴珏心里有些郁闷。

    大哥你冲着自己的媳妇笑就算了,冲我媳妇笑做什么?

    小夫妻两个坐着马车去吴府,小半日的路程,小夫妻两个有说有笑亲亲热热,半点不嫌路途远。

    吴三娘说着说着,忽地笑道:“珏哥哥,我现在忽然明白过来了。当日大哥去吴府,是不是故意穿着旧衣,又刻意表现得凌厉嗜杀,使我心生畏惧退怯。两相对比,十之**都会相中你?”

    裴珏:“……”

    裴珏清了清嗓子:“你误会了。大哥怎么会是这种人。”

    吴三娘揶揄地看心虚的夫婿一眼:“行了,你就别哄我了。我又不是傻瓜,都半年多了,难道还能看不出来。其实,大哥外冷内热,是个好人。”

    裴珏俊脸有些紧张:“敏妹妹,你是不是后悔嫁给我了?我确实不及大哥……”

    “你胡说什么呢!”吴三娘嗔怪地打断裴珏:“大哥再好,和我也没关系。我中意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裴珏心头一热,将吴三娘搂进怀中,在她耳边笑道:“这样就好。我还担心,你知道大哥的本性后,心中会后悔。”

    吴三娘笑着白了他一眼:“这等玩笑话,可别被大嫂听见了。不然,大嫂拈酸吃醋要动手,十个我也不够大嫂揍一顿的。”

    ……

番外之裴璋(五)

    这一边,白凤也在和新婚夫婿嘀咕:“裴璋,我听说,一开始吴都尉相中的女婿人选是你。”

    裴璋没有否认,随口笑道:“我和二弟一同去吴府,吴三小姐一眼相中了二弟。后来,二弟时常登门献殷勤,总算博得泰山欢心,张口应允婚事。”

    白凤是单纯些,却不笨,眼珠骨碌碌一转,便猜出了其中的端倪:“你一开始就不想娶吴家小姐吧!”

    裴璋笑而不语。

    白凤继续猜:“吴三小姐是都尉大人爱女。她生得美貌娇柔,说话斯文有礼,就是大楚人口中的大家闺秀模样。你怎么会不想娶她?莫非是当时你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

    白凤越说眼睁得越大,明眸里闪出火星:“裴璋,我追着你跑了近三年。你什么时候竟喜欢别的姑娘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吃醋什么的,都是假象。

    除非不在意一个人,否则,一定会醋海兴波酸水直冒。

    裴璋看着满脸醋意的娇妻,哑然失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白凤翘挺的鼻子:“对啊,之前三年,一直有一个姑娘追着我,说喜欢我。我哪里还会喜欢别的姑娘?都尉大人要许以爱女,我竟然都不肯。你说,是为了谁?”

    白凤眼里的火星,瞬间变成了炽热的火焰:“裴璋,原来你心里也一直喜欢我。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裴璋笑着叹息:“我们两人性情截然不同,生活习惯喜好也不同。我便是有些喜欢你,也觉得我们不适合做夫妻。所以,我才一直拒你于千里。”

    “阿凤,幸好你没有放弃我。”

    白凤听得心花怒放,一个激动,便扑上前,亲吻裴璋的嘴唇。

    裴璋:“……”

    裴璋闪得快,一转头,那个火热的吻落在了他的脸上。

    裴璋哭笑不得,低声道:“阿凤,别胡闹。这里每日人来人往,族人有事都来找我。这样被人看见了不妥。要亲热,得回屋子里。”

    白凤不怎么情愿地点点头,略略退开一小步。不过,一双手还是牢牢地挽着裴璋的手。

    裴璋失笑,却也没再多言。

    或许是他孤单太久也寂寞太久了。白凤的热情,填补了他心底所有的冷清。令他单调的生活,多了绚烂的色彩。

    他原本是一潭沉寂的死水,现在,又活了过来。

    ……

    吴三娘和裴珏夫妻两个回了吴府? 吴夫人十分欢喜,立刻令人送信给吴都尉。

    吴都尉身在军营,不便立刻回来? 到了傍晚才回。晚上家宴,男女分席而坐? 中间只以一道屏风相隔,十分热闹。

    吴夫人看着面色红润娇艳如花的女儿? 心中颇为喜悦开怀。

    不用多问? 只看脸色也知道女儿出嫁后日子过得顺遂。

    两位娘家嫂子,也颇为羡慕小姑子的好运道。虽说裴家败落了? 可冲着裴太后和皇上? 这也是一门好亲事。更不用说? 裴珏俊朗如玉,温柔体贴。时不时就陪吴三娘回娘家小住一段时日。

    吴三娘上无公婆,只有一个大伯和大嫂。小夫妻关起门来过日子,这小日子别提多甜蜜多滋润了。

    “三娘? 你那个新过门的大嫂性情如何?好不好相处?”

    吴夫人张口一问,所有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吴三娘立刻笑道:“大嫂虽是土人? 却身手出众,胜过一众男儿。射箭骑马样样精通,一手弯刀出神入化。而且,她性子率直? 没什么城府,很好相处。”

    其实,吴三娘不太习惯白凤的说话行事。不过,在娘家人面前,她很自然地维护起白凤来。

    吴夫人心中有数,也不说破,顺着吴三娘的话音笑道:“如此就好。”

    私下里,吴夫人又细细问了一回,然后笑着低语:“妯娌之间,最易生事端。这个白凤,一颗心都在裴璋身上。平日喜欢去打猎,还不时要回土人部落。这么一来,倒是不会刁难你,也少了是非。”

    “裴璋裴珏兄弟情深,你和白凤也得好好相处。”

    吴三娘连连点头。

    吴夫人又悄声问道:“你嫁给裴珏也有半年了。怎么一直都没喜讯?”

    吴三娘红着脸,低声道:“我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迟了半个月。我暂时没声张,想趁着这两日,请个大夫来诊脉。等确定是喜脉了,再告诉珏哥哥。”

    吴夫人一喜,很快又张口数落女儿:“女子怀着身孕,身子最是娇贵。你倒好,也不告诉裴珏一声,就这么坐着马车回来了。万一路上颠簸,动着胎气了,该如何是好。”

    “以后可不能这般任性了。”

    吴三娘乖乖应下。

    隔日,吴夫人请了大夫登门,果然诊出了喜脉。

    裴珏听闻喜讯后,高兴得原地翻了两个跟头。逗得吴三娘掩嘴笑个不停。

    吴夫人心中自有计较,温和地和女婿商议:“三娘年少,怀的是第一胎,毫无经验。我想着,让她在吴府住些日子,坐稳了这一胎,再回裴家村。你意下如何?”

    嫁出门的女儿,按理来说,是不应该住在娘家养胎的。

    裴珏毫不犹豫地应道:“那就有劳岳母照顾敏妹妹了。我在这儿住几日,得先回裴家村。等敏妹妹孕期满了三个月,我再来接她回去。”

    吴夫人心中感动,再一次庆幸女儿嫁了个好夫婿。

    ……

    喜事接二连三。

    白凤嫁进门不到两个月,也有了身孕。

    裴氏族人也一个个满心喜悦。子嗣是否兴旺,是一个家族能否再次振新的重要标志。吴三娘和白凤一前一后怀了孩子,可见裴氏转了气运。

    吴三娘在娘家坐稳了胎,回了裴家村后,平日也多在屋子里养胎。

    而白凤,肚子渐渐隆起后,不再穿露腰的衣服了。依然每日背着箭囊拿着弯刀去林子打猎。

    土人部落里的女子都是这样,听着肚子进山是常事。常常是白日还拉弓射箭,晚上就生孩子了。

    裴氏女眷们有心劝几句,子嗣为大,先安生几个月。

    裴璋却道:“阿凤部落里的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由着她便是。”

番外之告老

    宣平帝为先帝守孝二十七个月,终于出了孝期。

    这一年,宣平帝十七岁,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渐渐有了属于天子的威严和沉稳。

    六月初,宣平帝和梁皇后行了圆房礼,正式成为夫妻。

    帝后恩爱,感情和睦,每日一同用膳,挽着手一同去给裴太后请安。

    裴太后看在眼里,颇为欣慰,私下对程锦容笑道:“看小六和皇后蜜里调油的样子,哀家心里也很高兴。只盼着皇后早日有喜,生下子嗣。”

    宣平帝的身体经过这两年多的调养,颇有起色。不过,和常人相比,犹有不及。

    宣平帝也承袭了先帝的勤政,每日上朝半日,另外半日批阅奏折,不时召重臣进宫议事。晚上子时方才入睡。

    天气骤冷骤热季节交替之时,宣平帝总要病上一场。

    宣平帝的龙体情形,没有人比程锦容更清楚。

    听到裴太后的话,程锦容微笑着应道:“我为皇后娘娘开了调养身体的药方,也在为皇上调养龙体。想来,三年两载,就该有好消息了。”

    裴太后听懂了程锦容话语中的暗示。

    新婚夫妻正是情热黏糊的时候,几个月之内有喜,不算稀奇。现在,程锦容同时开药方为帝后调养身体,还得要三年两载才可能有喜……

    裴太后暗叹一声,压低声音道:“锦容,辛苦你了。”

    程锦容轻声安抚:“太后娘娘且放宽心。皇上今年才十七岁,皇后娘娘也正值韶华妙龄。来日方长,子嗣之事,急不得也不必着急。”

    裴太后打起精神,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是哀家操之过急了。”顿了顿,扯开话题:“对了,杜提点现在如何了?”

    杜提点在两年前患了卒中后,就出宫回府养病。程锦容一开始每隔三日去杜府一回,待到后来,每隔五日去为杜提点施针一次。

    “提点大人如今被人扶着下床榻,也能被搀扶着走上一段路。”提起杜提点,程锦容眉头舒展,眼中满是笑意:“以卒中之人来说? 杜提点恢复得很不错。”

    裴太后听了也觉欣慰:“如此就好。杜提点做了二十余年太医? 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患了卒中,不能再当差,好好养病吧!”

    ……

    这一日晚上? 程锦容再次出宫去了杜府。

    须发皆白的杜提点,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在屋子里转悠。听到脚步声? 杜提点慢慢转头,冲程锦容笑了一笑。

    动作缓慢,连表情也比往日迟缓得多。

    不过? 这已经算是恢复得很好了。有一些卒中的病患? 只能躺在床榻上? 连手都动弹不得。

    程锦容笑盈盈地走上前? 扶住杜提点的胳膊:“师父,我扶着你走一走。”

    杜提点缓缓嗯了一声? 在弟子的搀扶下慢慢走了片刻。很快,额上便冒了细汗。程锦容耐心地扶着杜提点坐在椅子上,先伺候杜提点喝些温水,然后诊脉施针。

    这一忙活,就是半个时辰。

    杜提点的语速也慢了许多:“锦容,我有话和你说。”

    程锦容心中猜到了几分:“师父想正式告老回乡了么?”

    杜提点点点头。

    这两年,他一直在杜府养病。提点一职,也一直由他继续担着。众人都看出来了,皇上是有意为之,是要将提点的官职留给程锦容。

    如今,他也该将这个官位腾出来了。

    “锦容,为师要离开京城了。”杜提点慢慢说道:“以后,你在宫中当差,要多加小心。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待你极好。不过,伴君如伴虎,万万不可恃宠生骄。”

    古往今来,宠臣大多没什么好下场。皆因人容易得意忘形,一旦不慎触怒天子或太后,或是皇后,便会惹来祸端。

    程锦容看着满目关切怜惜的杜提点,心中涌过阵阵暖流。她握住杜提点的手,低声道:“师父只管安心告老回乡吧!我说话行事会小心的。”

    杜提点嗯了一声,张口吩咐小厮拿笔墨来。

    程锦容代为执笔,为杜提点写了告老的奏折。写完后,程锦容又轻声读了一遍给杜提点听。杜提点听在耳中,目中露出唏嘘。

    他的大半辈子,都在宫中度过。现在,终于到了永远离开的时候。

    杜提点又低声道:“杜家有儿郎在太医院官署当差,阿鹃也做了女医官。日后,烦请你一并照顾他们了。”

    程锦容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

    杜提点上了告老的奏折,宣平帝很快准了奏折,又厚赏了杜提点。

    天子身边的内侍丁公公奉旨去了杜府,恭敬地说道:“提点大人,咱家奉旨前来,皇上赏了提点大人千两白银。”

    对身家丰厚的杜提点来说,一千两银子不算多,却象征着天子的恩赏和告老致仕的体面。

    接下来几日,有许多交好的同僚故旧登门。杜府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等到杜提点离开京城的那一日,一众子侄随行送他回乡,还有随行的侍卫丫鬟小厮等等,数十辆马车出了城门。

    程锦容亲自来相送,一直出了城门十余里。

    杜提点连连催促她回去:“行了,你回宫去吧!为师好胳膊好腿的,还能再活二十年。”

    程锦容鼻间泛酸,口中却笑道:“日后我一定每个月都给师父写信。”

    杜提点的祖籍还在山西。来回一趟要奔波一个多月,前去探望着实不易。再者,程锦容忙着当差,无暇分身,杜提点的身体这般模样,还不知能再活几年。

    今日师徒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了。

    杜提点忍着心里的酸楚,笑着说道:“好,别忘了给我写信。还有,杜家的针灸之术,我只传给了你。你日后要收徒,就从杜家儿郎里挑一个。”

    这就是玩笑话了。

    杜提点将毕生所学都写进了医书里,已经放进了太医院官署,人人能看能学。

    程锦容莞尔一笑:“好,我都听师父的。”

    千里送行,终须一别。

    程锦容目送杜提点的马车远去,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才转身回宫。

番外之提点(一)

    杜提点这一走,程锦容情绪低落了好些时日。

    师徒两人一开始互相利用,到后来生死与共几番磨砺,处出了真情厚谊。杜提点将针灸绝艺传给了程锦容,在宫中时时处处照顾袒护。

    于程锦容而言,杜提点就是身后坚实的大树,为她遮挡去许多风雨。

    如今,杜提点离去,她的身边,也少了一个值得敬重亲近之人。

    程锦容并未将这份郁郁流露在脸上,只是话比平日少了一些。

    宣平帝颇为敏锐,这一日程锦容施针后,宣平帝看了程锦容一眼:“杜提点走了,你是不是十分不舍?”

    程锦容笑叹一声:“是啊,我确实舍不得师父。其实,他在几年前就想离去。当时先帝龙体虚弱,我又怀着身孕,他不便告老还乡,就这么一直撑了下来。现在,也算得偿所愿了。”

    能在宫中做二十余年太医,平平安安地致仕告老,这等能耐,可不是谁都有。

    宣平帝想了想说道:“杜提点这一走,提点这一职务就空了出来。朕想下旨,令你做提点。你意下如何?”

    天子亲自垂询臣子愿不愿升官,这也是绝无仅有了。

    程锦容抿唇一笑:“微臣当然愿意。只是,再过几年,贺祈便要去边关。我也打算和他一同前去。这提点一职,我便是做也做不了多久。”

    宣平帝一愣,下意识地接了话茬:“贺祈是平国公世子,承袭爵位执掌边军是理所当然。边关苦寒,你何必去受苦?”

    程锦容:“……”

    程锦容反应迅疾,立刻反问:“我想去,莫非皇上不肯应允?”

    宣平帝:“……”

    其实,按照大楚惯例。武将领兵打仗,妻儿家眷一律要留在京城。这也有牵制武将之意。唯有品级低的低等武将可携妻儿上任。譬如岭南九真郡的吴都尉,论官职是五品武将,麾下士兵有三千。

    像平国公这样的边军主将,麾下十万边军。若是容贺家老少都去边关,很容易生出拥兵自重之心。

    程锦容目光平静地看着宣平帝:“我和贺祈早就商议好了。待皇上弱冠之年,龙椅也该坐稳了。到时候,他去边军,我便领着一双儿子和他一同去。这些年,我和我爹天各一方,几乎没有相聚之日。等到了边关,我也能好好尽孝。”

    “想来? 皇上不会信不过我们夫妻。也不会强留我在宫中。”

    宣平帝被最后一句臊得脸孔发热? 脱口而出道:“你误会了。朕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朕骤然听到你要离京去边关? 心里十分不舍。”

    程锦容神色稍缓? 微微笑道:“微臣也同样舍不得皇上和太后娘娘。只是?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微臣在宫中数年,长伴皇上和太后娘娘身边,这已是微臣此生最大的幸事。”

    “皇上身边已经有了皇后,等过两年,生下小皇孙小公主? 承欢太后娘娘膝下。到时候宫中一片热闹? 少了一个微臣也无妨。”

    是啊!

    姐姐为了亲娘进宫,又为了他继续在宫中当差。可她也有她的理想和生活。他怎么能这样自私,一直将她留在身边?

    宣平帝定定心神? 低声道:“好。等朕弱冠之年,朕便下旨,令贺祈袭爵。到时? 你和阿圆阿满一同随贺祈去边关。”

    “这件事,你们夫妻两个心知肚明便可。不要对人提起。免得惹出不必要的是非和麻烦。”

    “母后那边,你也暂且别提。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朕亲自和母后说。”

    程锦容含笑谢恩,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如果宣平帝坚持不允她去边关,她也没办法。毕竟,武将不能携家眷赴任是朝中惯例。她随行前去,才是打破了朝中的规矩。

    好在宣平帝对她狠不下心肠。

    ……

    数日后,宣平帝下了一道圣旨,令程锦容升官做了太医院提点。

    程锦容十五岁考进太医院,今年二十二岁,在宫中做了七年太医。曾救过先帝的命,也救过太后的命,又一直为天子调理龙体。论功劳,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响当当的。

    唯一的弱点,就是资历稍浅薄了些。在宫中当差十数年二十年的老太医有十几个。

    不过,想做太医院提点,靠的不是排资论辈,而是圣眷。

    宣平帝最信任看重的是程锦容,每次宣召请脉看诊的是程锦容。后宫的裴太后,也是一样。就连年轻的梁皇后,对程锦容也颇为客气礼遇。

    也因此,程锦容连升数级,一跃成了太医院提点一事,并未惹来众人非议。

    众太医轮番前来贺喜,还打趣着新上任的提点大人,何时办几席酒宴请他们登门喝喜酒。

    程锦容笑道:“升官发财都是大喜事,吃酒席是定不能少的。我已令人去包了鼎香楼一日,请太医院官署里所有医官去吃酒席。”

    “不过,有一条你们记住了。吃酒席无妨,贺礼我一件不收。你们就别惦记着给我准备贺礼了。”

    年迈的周太医笑着打趣:“提点大人嫁妆丰厚,不缺银子花用。我等倒是省下一笔。”

    众太医顿时笑声四起。

    两日后,太医院所有医官前去鼎香楼吃酒席。

    程锦容说到做到,果然一件贺礼都没收。

    酒席是最上等的席面,十两银子一席。医官们不能饮酒,酒席上备了上好的茶水。吃完酒席,每人还领了一个精巧的木制药箱回去。木料上乘,做工精致,轻便又结实。这样一个药箱,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

    新上任的提点大人出手可真是大方!

    程方看着身着墨绿色提点官服容光焕发的程锦容,不由得舒展眉头,咧嘴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程锦容回了平国公府后,又摆了一日喜酒。家中亲眷纷纷登门道喜。这一回,程锦容不好推拒不收礼,两间库房都被堆满了。

    阿圆和阿满凑在一起嘀咕:“爹的官大,还是娘的官大?”

    “肯定是娘的官大。大家都在恭喜娘升官,一个恭喜爹的都没有。”

    贺祈:“……”

番外之提点(二)

    贺祈听得好气又好笑,一手拎一个,将两个头凑在一起嘀咕的臭小子拎了过来:“阿圆,阿满,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阿圆阿满都已满了三周岁,生得白胖健壮,俊俏淘气,嘴皮子十分麻溜。

    “爹,”阿圆伶牙俐齿:“我和阿满在说,娘的官职比你高。”

    阿满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娘的官大。以后,爹都得听娘的。”

    贺祈忍俊不禁,拍了拍儿子的肥屁股:“是是是,你娘最大。我和你们兄弟两个都听你娘的。”

    饶是贺祈放轻了手劲,阿圆阿满还是被拍得哇哇乱嚷:“娘,爹揍我们!”

    “娘快来啊!”

    程锦容被儿子们的叫嚷声引了过来。她笑着嗔贺祈:“你手下没轻没重的,阿圆阿满哪里禁得住。”

    贺祈摸摸鼻子,一脸无辜。

    阿圆阿满两个机灵鬼,趁机脱离亲爹“魔爪”,冲到亲娘身边。两个小马屁精仰着小脸,一脸仰慕:“娘,你升官啦!”

    “娘,大家都叫你提点大人。这是多大的官?是不是比爹官还大?”

    程锦容莞尔一笑,蹲下身子,抚着阿圆阿满的头道:“娘是五品医官。在太医院里,娘是最大的官。你们的爹是五品校尉,所有的御前侍卫都听他的。他管着一千御前侍卫,娘只管着两百余名医官。所以,还是你们的爹官职更高些。”

    阿圆阿满齐齐哦了一声,一同转头,两双大眼一同看着亲爹。眼睛里闪着“爹好厉害”的光芒!

    贺祈心里一阵舒畅,咧嘴一笑,上前抱住一双胖儿子。

    阿圆笑嘻嘻地扯着亲爹的头发:“爹,我要骑马。”

    阿满将小嘴凑过去,在贺祈的俊脸上胡乱亲一通:“爹,我也要骑马。”

    贺祈咧嘴一笑,将两个儿子抗在肩头上出去了。

    很快,父子三人的嬉闹声传进耳中。阿圆阿满一同骑在贺祈的背上。贺祈这匹“马”驮着两个胖儿子,半点不嫌累。

    阿圆阿满笑声咯咯,十分欢快。

    程锦容走到廊檐下,倚着柱子看着父子三人,唇角微扬,满目温柔的笑意。

    ……

    太医院提点是正五品的医官,掌管太医院一众医官。

    不过,程锦容这个提点,最重要的职责是为天子太后伺疾。太医院官署里的种种琐事,都交给了太医院院使程方。

    程锦容偶尔得了空闲? 也会出宫去太医院官署走一走。

    如今,众医官再见她? 一个个恭敬地拱手行礼。

    嗯? 这种感觉着实不错。

    程锦容微笑着向众医官点头示意。就在此时,她忽然察觉到两道含着不甘嫉恨的不善目光。

    程锦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

    是常林!

    七年前? 常林和程锦容一同考入太医院官署,被程锦容牢牢压了一头。常林心中愤愤不服,处处想和她较劲。奈何医术不如人? 眼睁睁地看着她平步青云。

    后来? 常院使激怒天子被杖毙。常家上下惶惶难安,常林在太医院官署里的日子也难过起来。

    捧高踩低? 是官场常态。常林没了靠山,本人又是个倨傲惹人厌的性子。也因此,很快被众人冷落,成了边缘人物。

    今时今日? 程锦容已是五品的太医院提点? 掌管太医院。常林这个八品医官? 得高高仰望昔日一同考进太医院的少女,心气如何能平?

    程锦容没打算惯着任何人,淡淡道:“常林? 你过来。本提点有话问你。”

    常林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满面郁色地过来了,不情不愿地拱手行礼:“下官见过提点大人。”

    程锦容瞥了一脸菜色的常林一眼:“皇上升我做太医院提点,你心里可有不服?”

    当然不服!

    这四个字差点冲口而出,生生卡在了常林的嗓子眼里。

    他挤出几个字:“提点大人医术高超,深得皇上和太后娘娘信任,升为提点是天经地义之事。下官心悦诚服!”

    就爱看你满心不服又不能不低头的样子。

    程锦容淡淡一笑:“你服不服气,本提点心里并不介意。你身为医官,见了本提点,不可失礼。心里怨怼不服,也得收着些,别让本提点看出来便可。”

    常林:“……”

    常林一口气憋在胸膛里,一张脸都涨得通红。

    可惜,他再气再恼,这口闷气也只能憋着。

    官大一级压死人。程锦容的官职比他高了许多。又有太后娘娘和宣平帝撑腰,靠山之强硬,大楚官场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

    程锦容悠闲转了一圈,正巧遇到了大堂兄程景宏。

    程景宏正色拱手行礼:“下官见过提点大人。”

    这是官场礼数,不可随意轻忽。程锦容略一拱手:“程医官请起。”

    程景宏谢过上官,这才站直了身体。兄妹两个对视一笑,特意靠近了些,说话便随意多了。

    “你还是每三日回程府一晚吗?”程锦容低声笑问。

    程景宏成亲后,木讷少言的性子改了许多,笑着应道:“是。你大堂嫂就是嘴上厉害,其实心肠最软。弟媳杜氏又怀了身孕,她便时常白日回去看看。”

    宝哥儿还不满一周岁,杜氏又有了喜。这对程家来说,可是一桩好消息。

    杜氏怀第一胎几乎没有孕吐,到了这一胎,孕吐反应却极重,不得不告假在府中养胎。

    赵氏既要照顾宝哥儿,又得照看儿媳,着实忙碌。

    叶轻云便时常回程府,帮着婆婆料理些家事。

    她是国公府贵女,出身高贵,身手极好,而且性子直接,一怒时沉脸瞪眼。逮到偷懒躲滑的,直接就是一顿板子。短短几日,就在程府内宅立了威。

    别说丫鬟小厮战战兢兢,就连赵氏看着,心里也偶尔犯嘀咕。

    大儿媳这般凶悍泼辣,程景宏在她面前定然夫纲不振……罢了,只要儿子自己心甘情愿,她这个做婆婆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往好处想,有叶轻云镇着,程府丫鬟小厮愈发规矩老实,一个命令下去,无人敢耍奸偷懒。

    程景宏将这些趣事说给程锦容听,程锦容轻笑不已。

番外之私心(一)

    宣平四年,岭南接连送来喜讯。

    吴三娘生下一子,白凤生了一个女儿。

    裴太后听闻喜讯,令人送去厚赏。程锦容也准备了丰厚的贺礼,一并带了去。这一年,康宁公主生下一子,裴绣也生了一个儿子。

    宫中的梁皇后渐渐难安。

    她和天子圆房一年有余。她身体康健,一直在喝汤药调理。宣平帝比常人虚弱了一些,外表看着却是精神奕奕。

    这都一年多了,怎么就迟迟没有喜讯?

    裴太后只字不提,宣平帝也耐心地安慰她:“如月,我们都还年轻,子嗣之事,不必心急。”

    梁皇后怎么能不急?

    如果宣平帝不是天子,她不是皇后。他们只是一对恩爱甜蜜的小夫妻,别说一年多无孕,就是两年三年,她也不急。

    她既享受了皇后的尊荣和权势,就得承担起中宫皇后的责任。为天子早日生育皇子。

    梁皇后思来想去,悄悄令人请程锦容来了椒房殿。

    程锦容很清楚梁皇后的心事,却做不知,微笑着上前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梁皇后亲自上前,扶起程锦容,笑着说道:“程提点不必多礼。本宫今日请你前来,是有一事相询。快些坐下说话。”

    梁皇后冲身畔宫女微一点头,宫女们纷纷垂头退了出去。

    梁皇后这才轻声叹道:“程提点,本宫和你相识几年,彼此熟悉,有话就直言了。这一年多来,本宫一直没有喜讯。母后从不催促,皇上也好言宽慰。可本宫这心里,也不是滋味。”

    “本宫想问一问你,本宫的身体是否有些问题?”

    程锦容心里暗叹一声,压低了声音应道:“皇后娘娘请宽心。娘娘凤体康健,又一直以汤药调理,绝无问题。只是,子嗣一事,得看天意,情急不得。娘娘且耐心再等一段时日。”

    梁皇后苦笑一声:“本宫如何能不急。”

    “本宫无才无德,全仗皇上宠爱,才得以在宫中立足。本宫迟迟没有喜讯,实在对不住皇上。”

    梁皇后深呼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本宫想挑两个美貌康健的宫女,最好是易生养的。程提点可愿帮一帮本宫,替本宫挑选合意之人?”

    程锦容:“……”

    程锦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直视着梁皇后:“微臣说几句不该说的话? 请娘娘不要见怪。”

    “如果娘娘为子嗣考虑? 就该为皇上选妃。选几个出身名门聪慧美貌的千金闺秀进宫才是正途。这般挑选宫女伺候皇上? 便是有了身孕? 生母位分太低? 于皇子或公主也不是好事。”

    梁皇后被程锦容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得一阵阵心虚,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她……她就是不想为皇上选妃? 所以才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就像大户人家的主母,生不出子嗣的? 就挑两个身契在自己手中的美貌丫鬟。等丫鬟生了孩子,便认在嫡母名下。

    照程锦容所说的? 选家世出众美貌聪慧的贵女进宫为妃,一旦生下皇子。她这个中宫皇位的地位便会受到威胁。

    当年的郑皇贵妃? 就是凭借着一举生下庶长子,得了先帝的宠爱。将裴皇后压得十余年抬不起头来。

    皇子们为了皇位争斗不休? 还做出了刺杀手足这等恶行。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梁皇后一想到这些,便觉心惊。

    梁皇后思来想去,也只剩下这一条路了。出身低微的宫女,便是生下庶出的皇子,也翻不出大风浪来。她可以将庶皇子养在椒房殿里。

    程锦容声音淡淡地说了下去:“娘娘心中顾虑? 微臣都明白。不过? 微臣今日冒昧奉劝娘娘几句。娘娘是中宫皇后,得皇上信任爱重,走得是光明正途。千万别一时钻牛角尖,误入歧途,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良药苦口,良言也总有些刺耳。

    梁皇后面色显然不太好看。

    她脸上的笑意隐没,定定地看着程锦容:“那依程提点的意思,本宫应该如何?”

    程锦容注视着梁皇后:“娘娘什么都不用做。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梁皇后沉默片刻,才道:“程提点的话,本宫都明白了。你先退下吧!”顿了顿又道:“今日本宫说过的话……”

    “娘娘请放心,微臣一定守口如瓶。”程锦容神色不变地接过话茬:“今日所说的话,微臣绝不和任何人提起。”

    梁皇后略一点头。

    程锦容告退离去后,梁皇后独坐片刻。

    然后,她叫来贴身宫女,低声叮嘱了数句。宫女恭声应下,退出椒房殿,悄悄去宣了周太医前来。

    周太医就比程锦容上道多了。

    梁皇后稍一示意,周太医便笑着应下。

    身为大夫,相面诊脉调理身体,这都是家常便饭。想挑两个有宜男之相的宫女,当然不是难事。

    ……

    几日后,周太医悄悄来寻程锦容,低声说了数句。

    程锦容神色微微一沉。

    周太医见程锦容面色不太好看,低声劝道:“程提点,皇后娘娘为子嗣考虑,也是好事。愿不愿意,得看皇上的心意。提点大人何苦从中劝阻?恼了皇后娘娘不说,说不定皇上也会怪罪提点大人多事。”

    身为臣子,就得有为人臣子的本分。

    皇上和皇后之间的事,轮不到他们掺和。

    别看程提点是天子近臣。要是惹怒了梁皇后,不时吹一吹枕边风,只怕宣平帝也会生出芥蒂。

    程锦容深深呼出一口闷气:“多谢周太医提醒。”

    周太医不再多言,很快离去。

    程锦容揉了揉额头,那股闷气在心头萦绕不休。

    姑嫂难相处。

    梁皇后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对她的态度本就有些微妙。她出于好心提点,梁皇后根本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

    罢了,就让她自己去撞一回墙碰一回壁好了。

    程锦容压下心里的郁火,起身去了保和殿正殿,为天子请脉。

    梁皇后正好也在,正笑盈盈地和宣平帝低语。年轻俊秀的宣平帝转过侧脸,和梁皇后低声说了什么,两人目中情意绵绵。

番外之私心(二)

    程锦容心里暗叹一声,那一点怒火,慢慢散去。

    谁人不自私?

    梁皇后和宣平帝夫妻情深,不愿有出身高贵娘家有势力的少女进宫为妃,这样的心情无可厚非。

    如果不是为了皇家子嗣,梁皇后根本不愿宣平帝亲近别的女子。

    “微臣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程锦容缓步上前行礼。

    宣平帝含笑道:“程提点免礼平身。”

    梁皇后也看了过来,看着程锦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戒备。

    程锦容只做未见,微笑着上前为宣平帝请脉。宣平帝调养三年多,终于有了起色。脉象不再虚浮无力。

    程锦容目中露出欣慰之色,收回手,笑着说道:“皇上脉象平稳,龙体康健。”

    宣平帝的面色也红润了许多,闻言笑道:“这都是程提点的功劳。朕得好好赏一赏程提点。”

    程锦容含笑应道:“这是微臣分内之责,如何敢当皇上厚赏。”

    宣平帝心情愉悦,张口又道:“程提点为皇后也诊一诊脉吧!朕总觉得皇后近来心绪不宁。”

    程锦容和梁皇后对视一眼,张口应下。

    程锦容移步上前,冲梁皇后拱手行礼:“微臣为娘娘请脉。”

    梁皇后身体微微紧绷,面上笑容如常:“有劳程提点。”

    宣平帝对程锦容的信任依赖,远胜过其他臣子。便是心腹亲信贺祈,也颇有不及。这几年里,梁皇后看在眼底,心里不是没有过疑虑。

    不过,程锦容并未仗着天子和太后的宠爱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对自己这个皇后也十分恭敬。

    只是,梁皇后也清楚地知道,程锦容外柔内刚,极有主见。她这个皇后,也左右不了程锦容。

    程锦容在梁皇后身边坐下,凝神诊脉。

    片刻后,程锦容缩回手,在梁皇后略有些紧绷的视线中缓缓说道:“皇后娘娘心火过盛,微臣开一张情热败火的药方,娘娘喝上几日便可。”

    梁皇后心里一松,微笑着说道:“这几日里,本宫确实无端觉得心燥不耐。”

    程锦容看了梁皇后一眼,一语双关地说道:“少些思虑,心情平和,方是养身健体之道。”

    她再次善意提醒,至于梁皇后能不能听得进去,就是梁皇后的事了。

    ……

    三日后,程锦容和贺祈一同休沐回府。

    “嚯!”响亮的男童声音从练武房里传了出来。

    “看我这一招!”另一个男童声紧接着响起。

    程锦容唇角扬了起来,快步进了练武房。

    贺家的练武房十分宽敞,墙边有十数个武器架,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贺五郎贺六郎都已长成了英俊的少年郎,兄弟两个被二叔贺淞“调教”了几年,身手都不错。

    阿圆阿满已有四周岁,每天开蒙读书半日? 另外半日扎马步练拳。一同练拳的,还有全哥儿等三个孩子。

    贺淞闲着无事,每日操练两个侄儿和阿圆兄弟五个? 每日练武房里分外热闹。

    程锦容进了练武房,目光一扫,落在正嚯嚯打拳的兄弟两人身上。

    阿圆阿满年龄渐长,相貌依旧一般模样,性情脾气渐渐有了显著的不同。阿圆像亲爹? 性子霸道,口齿伶俐。阿满看似温和? 实则心眼颇多。

    不过? 两人一般淘气好动。

    开始习武之后,兄弟两个旺盛的精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此时? 阿圆穿着黑色练武服,阿满穿着白色练武服? 小拳头你来我往嚯嚯哈哈打得十分起劲。

    贺五郎贺六郎在一旁为侄儿们呐喊助威。全哥儿三个也握紧小拳头嗷嗷叫唤。

    程锦容莞尔一笑? 转头对身侧的贺祈笑道:“瞧瞧阿圆阿满,卯足了劲要一较高下呢!”

    刚开始练拳? 还没什么章法。几招一过,兄弟两个就冲到一处? 小拳头胡乱招呼。反正都皮实,互相挨几拳也不会哭鼻子抹眼泪。

    贺祈也觉好笑? 并未急着出声? 和程锦容一同站在旁边观看。

    贺五郎眼尖地瞄到兄长来了? 用手肘抵了抵贺六郎。正大声鼓噪着小侄儿们用力揍对方的贺六郎反射性地闭上嘴。

    他们兄弟自小就最怕贺祈。贺祈眼角余光一扫过来,兄弟两个立刻就成了鹌鹑。

    阿圆力气更胜一筹,终于将阿满打倒在地,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你输了!心里服不服?”

    阿满一脸郁闷地投降。然后,趁着阿圆自得松懈之际,飞快地蹿起,将阿圆撞翻在地。

    阿圆屁股快被摔成两半了,气得哇哇大喊:“你不是认输了吗?怎么还动手?”

    这回,轮到阿满洋洋自得了:“叔祖父说了,这叫兵不厌诈。”

    阿圆气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众人哄笑起来。

    兄弟两个每日形影不离,时而打闹,时而争吵翻脸,众人都习以为常。程锦容笑着张口喊道:“阿圆,阿满。”

    听到亲娘的声音,兄弟两个也顾不得互相瞪眼了,立刻冲了过来。一同冲进亲娘的怀里。

    程锦容笑盈盈地搂住两个儿子:“你们这几日在府里有没有惹祸?”

    兄弟两个不约而同地齐声答道:“没有,我们听话的很。”

    然后,阿圆抢着说道:“娘,叔祖父教我新练了一套拳。我这就练给你看看。”

    阿满亲昵地依偎在亲娘身边:“娘,我肚子饿了。我想和娘一起吃晚饭。”

    阿圆不乐意了,瞪了阿满一眼:“不行,娘要先看我打拳。”

    阿满摇晃着亲娘的胳膊撒娇:“我真的很饿了。”

    程锦容失笑,柔声哄道:“你们两个别闹了。娘也饿了,我们先一起去吃晚饭。然后再来练武房,娘看着你们练拳。”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勉勉强强地接受了折中的提议。

    被晾在一旁无人理睬的亲爹贺祈:“……”

    一家四口一同吃了晚饭,又去练武房。贺祈亲自陪着儿子们练拳,然后父子三个一同去沐浴。

    直到子时,精力旺盛的兄弟两个才睡下。

    贺祈终于有机会搂着爱妻低声私语:“阿容,你这几日心情似乎不太好。有谁惹你了?”

番外之愤怒(一)

    程锦容情绪内敛,唯有亲近熟悉的人,才能窥出她这几日心情不佳。

    宫中说话多有不便,贺祈忍了几日,今晚终于问出了口。

    夜半私语,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程锦容低声将梁皇后所做的事道来:“……皇后迟迟没有身孕,心中焦虑,便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还请我相面,挑两个有宜男之相好生养的宫女。”

    “我没有应,还出言劝阻,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不过,皇后听不进我的劝告,又去寻了周太医。”

    贺祈目光一闪,淡淡说道:“皇后和皇上去年圆房,到现在也只一年多。宫中无人催促,朝堂里暂时也没有御史上奏折请天子选妃。她有什么可急的?”

    程锦容微叹一声:“皇后心中所忧虑的,正是选妃一事。”

    “她和皇上夫妻恩爱,自然不愿有妃嫔进宫。所以,她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找两个出身低好拿捏的宫女,有了身孕生下皇子或公主,都养在椒房殿里。如此一来,至少能将选妃之事推迟几年。”

    从女子的角度来说,这么做没有错。

    从一朝皇后而言,梁皇后的心胸就有些狭隘了。

    身为天子,后宫不可能只她一个人。选妃入宫是迟早的事。梁皇后是凤仪天下的皇后,不是内宅主母,心里不能只有情爱。

    贺祈语气有些不善:“皇后是不是因你出言劝阻,心中对你不满?”

    程锦容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贺祈哼了一声:“再过一年,我们夫妻两个一同领着阿圆阿满离开京城。随他们夫妻怎么折腾去。”

    贺祈心疼爱妻受委屈,语气里满是不快。

    他们夫妻两个,一个在御前当差守护天子安危,一个殚精竭虑为天子调理龙体。到头来,倒落得被人猜忌提防。

    程锦容定定心神,轻声安抚恼怒的夫婿:“你也别生气了。正如你所言,我们不会永远留在京城。再过一年我们就离开。皇后喜不喜欢我,我不在意,也不重要。”

    贺祈又哼一声。

    换了别人让程锦容受委屈,他绝不会轻饶了对方。偏偏是梁皇后,动不得也不能动。这口闷气也只能暂且忍一忍了。

    不过,以他对宣平帝的了解。梁皇后此举,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

    贺祈所料半点不错。

    半个月后,忙完政事的宣平帝去了椒房殿。

    梁皇后微笑着说道:“皇上先去沐浴更衣吧!臣妾已令人备好了热水。”

    宣平帝笑着点头,进了净房后,就见两个美貌妩媚的宫女聘婷走了过来,一同行礼,声音娇柔:“奴婢伺候皇上更衣!”

    宣平帝目光一扫,略略皱眉:“你们是谁?朕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这两个宫女,皆是十七八岁的妙龄。一个身材窈窕面容秀丽? 一个肤色白皙明眸皓齿? 都是姿色出众的美人。

    椒房殿里有几十个宫女,能近身伺候的? 也只四五个。这两个宫女,都是陌生脸孔。

    身材窈窕的宫女微红着脸答道:“奴婢红菱,原是针线房的人。半个月前才到了椒房殿。”

    肤色白皙的宫女胆子略大一些? 一双明眸看着宣平帝:“奴婢妙珍? 以前在御花园里伺弄花草,皇后娘娘相中了奴婢,令奴婢来伺候皇上。这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宣平帝:“……”

    梁皇后特意挑了这么两个宫女,想伺候他什么?

    宣平帝瞬间了悟? 一股怒火顿时涌了上来。

    十九岁的宣平帝,蓦然沉了俊脸? 目如寒星:“朕不用你们伺候,都给朕退下!”

    红菱和妙珍俱是一惊? 一起跪下请罪:“奴婢该死!请皇上息怒。”

    宣平帝冷冷道:“滚出去!”

    脾气温和的天子,一旦发怒? 更令人心惊胆寒。

    两个美貌宫女眼泪婆娑地退了下去。

    宣平帝胸膛起伏片刻? 也不沐浴了? 转身便去了梁皇后的寝室。

    梁皇后此时还没收到宫女被怒斥的消息,神情怔忪地坐在凤榻边,目中露出些凄楚和落寞。

    咚!

    门被猛地推开。

    梁皇后一惊,霍然起身:“皇上……”

    “梁如月!”宣平帝沉着俊脸,直呼梁皇后的闺名:“那两个宫女是怎么回事?”

    梁皇后既心虚又畏怯,不敢直视宣平帝愤怒的眼眸,低声应道:“皇上每日操劳政务,十分辛苦。臣妾不能为皇上分忧,便想着挑两个美貌善解人意的宫女伺候皇上,令皇上开怀……”

    宣平帝冷冷打断梁皇后:“你到底什么心思,真当朕看不出来吗?”

    “你是朕的皇后。朕后宫只你一人。你若真的贤惠大度,可以选妃进宫伺候朕。找两个出身低微的宫女是何意?是想固宠?还是想让她们生出庶皇子?”

    “如果是前者,朕告诉你,朕对你珍之爱之,不想要别的女人。”

    “如果是后者,朕也要告诉你,区区两个宫女,还没资格生朕的子嗣!”

    梁皇后被说中了心思,又窘迫又难堪,涨红了一张俏脸,泪珠在眼眶里不停滚动。

    平日里温柔体贴的宣平帝,今晚着实恼怒,也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冷然地说了下去:“梁如月,你我成亲三年多,圆房也有一年多了。朕如何待你,你心里最清楚。你这般行径,贬低了自己,也贬低了朕。”

    “从今日起,你就在椒房殿里安生地待着,不得踏出殿门半步。等你想清楚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说完,转身离去。

    梁皇后全身一震,追上前两步,紧紧扯住宣平帝的衣袖,哭着说道:“臣妾错了。皇上,你别生臣妾的气。臣妾真的知错了!”

    宣平帝转头,看着泪眼婆娑的梁皇后,淡淡说道:“不,你没有知错,你是怕失宠于朕。梁如月,朕今日才知道,你根本不了解朕。否则,你就该知道朕的喜好和忌讳,绝不会做出这等令朕恼怒的事情。”

    “你太令朕失望了。”

    宣平帝抽回衣袖,迈步离去。

    梁皇后跪倒在地上,痛哭不已。

番外之愤怒(二)

    宣平帝满面寒霜地回了保和殿。

    丁公公伺候宣平帝多年,还没见过主子发那么大的脾气,一时间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另一个近来得宠的内侍大着胆子张口劝慰:“请皇上息怒。皇后娘娘也是无心之过……”话还没说完,宣平帝便怒道:“朕和皇后之间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来人,将他拖出去,杖责三十!”

    倒霉的内侍被拖下去,啪啪打了三十板子。

    叫你多嘴,该!

    丁公公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宣平帝手边,依旧一个字不敢多说。

    宣平帝寒着俊脸,一口饮尽杯中温水,然后嘭地一声放到了桌上。

    丁公公眼皮一跳,从一旁跑腿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冲太医当值处的方向努努嘴。小内侍心领神会,悄然退下,一出寝室门,飞快地跑去太医当值处。

    程锦容正整理药方,听到匆匆脚步声,有些讶然地抬头。

    只见小内侍急匆匆地跑近,压低声音道:“程提点,皇上忽然从椒房殿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刚才孙公公多嘴说了一句,就挨了板子。丁公公让奴才来送口信,请程提点去劝慰皇上。”

    内侍们眼明心亮。

    宣平帝对梁皇后确实十分喜爱,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却是程锦容。

    程锦容一直恪守臣子本分,从不倚仗天子信任做任何不该做的事,平日里就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皇权至高无上,离皇权这么近,对天子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却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如此品性,着实令人敬佩。

    也因此,宣平帝一发怒,丁公公想到的人便是程锦容了。

    程锦容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略一点头,起身去了天子寝宫。

    倒霉的孙公公已经被打完了板子,抬了下去。贺祈和十几个御前侍卫守在寝宫外。程锦容快步而来,贺祈抬眼看了过来。

    夫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

    贺祈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没错,正是梁皇后献美激怒了天子。

    ……

    程锦容脚下未停,走到门边,扬声道:“微臣程锦容,求见皇上。”

    丁公公来开了门,竭力压低声音快速低语:“皇上十分恼怒? 程提点多加小心。”

    程锦容嗯了一声? 迈步而入。

    年轻的宣平帝,面色沉沉地坐在椅子上。那张平日俊秀温文的脸孔,被一层寒霜笼罩,连周围的空气也像冻结凝滞一般。

    内侍们都退了出去,丁公公也退出门外,顺手将门关紧。

    厚实的门一关上? 寝宫里便只剩宣平帝和程锦容。

    程锦容缓步走上前? 拎起茶壶为宣平帝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大喜大悲大怒? 情绪激烈最易伤身。请皇上保重龙体? 稍安勿躁。”

    宣平帝用力握紧手中的杯子? 手背上青筋毕露:“她根本不懂我的心!”

    “我以一颗寻常男子的心珍惜她爱她。别说她暂时没有身孕? 哪怕日后她一直没生子嗣,我也一样爱她。”

    “可她是怎么对我的?她怕我为了子嗣选妃进宫? 竟私下挑了两个宫女献给我!这简直是对我的羞辱!”

    程锦容看着愤怒的元辰? 不由得轻叹一声:“你是皇上? 她是你的皇后。她对你的情意,毋庸置疑。可是,你的身份,早已注定了你们和寻常夫妻不同。你以夫婿待妻子的心看她,她是以皇后爱皇上的心待你。”

    这话说得残忍凉薄,却是事实。

    你是九五之尊,是大楚天子。却也不能完全掌控人心。

    宣平帝目中闪过落寞和痛苦,手下愈发用力。

    程锦容暗暗叹息,伸手覆住宣平帝的手背:“你生气恼怒,是因为你发现,在皇后心中,凤位的安稳最重要。”

    “你也别钻牛角尖了。皇后对你的情意,人人看在眼底,绝非作伪。总不能为了这一桩事,就彻底厌弃了皇后。”

    “人无完人。皇后今年也才十九岁,她迟迟没有身孕,心中惶惑,思虑过多。一时冲动之下,才做了错事。”

    属于亲姐姐的关切和温暖,在双手交触间传到了宣平帝的心里,一点点抚平了他心底的愤怒。

    宣平帝沉默许久,长叹一声,反手握住程锦容的手,低声道:“姐姐,我自小便被得宠的大皇兄欺压。四皇兄五皇兄他们没将我放在眼底。二皇兄也不拿我当回事。母后被郑氏欺压十几年,在你进宫后,处境才有了缓和。”

    “我对自己立过誓。以后,等我有了妻子,我一定珍之爱之,绝不辜负她。”

    “等我有了儿子,我会做一个好父亲,好好爱他自小教导他做人为君之道。”

    “我根本没有选妃的打算,也不想生什么庶皇子。生在天家,非我所愿。这个天子之位,也不是我求来的。我一步步走到今日,你都看在眼底。”

    “我以为,梁如月懂我的心。今日才知道,我太过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在她眼里,凤位比我这个夫婿更重要。”

    炽热的少年心,被狠狠地刺伤了。

    程锦容看着宣平帝,轻声问道:“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皇上先消消气吧!”

    宣平帝气头过了,头脑渐渐恢复清明,略一思忖问道:“皇后挑选宫女的事,宫中还有何人知晓?母后知不知道?”

    程锦容淡淡道:“这件事连我都知道,太后娘娘岂会不知情?”

    宣平帝:“……”

    宣平帝心里的怒火再次蒸腾:“皇后是不是找过你。”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程锦容嗯了一声。

    不必再多说,宣平帝什么都明白了。他心里那个气,简直不打一处来。一张口,对程锦容也有了些微的不满:“你既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锦容瞥了他一眼:“皇上和皇后之间的事,我一个做臣子的,有什么资格插手过问?我要是向你进言,皇后岂能不怪罪于我?”

    “撇开这一层不论。你们夫妻两个过日子,过得好了没我什么事。吵架怄气了,就想赖我头上不成!”

    宣平帝:“……”

番外之愤怒(三)

    程锦容难得绷起脸,说了一回刻薄话。

    宣平帝满面愧色,立刻低头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怪你。我今日被皇后气昏了头,说话失了分寸,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程锦容放缓声音:“皇上对我信任器重,皇后心里一直有些微词。这等事,我更不能随意掺和。否则,这宫中我也待不下去了。还请皇上体谅微臣的难处。”

    别说他们姐弟没有正式相认,便是相认了,她也不便过多涉入帝后之间。

    像康宁公主,每隔十天半月进宫请安一回,对宫中诸事基本不过问不多嘴。如此,才能和裴太后梁皇后维持和睦的关系。

    宣平帝愈发羞愧,长叹一声:“都是我的不是,让姐姐为难了。”

    程锦容看宣平帝这般模样,又有些心疼,放软了声音说道:“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夫妻过日子,哪有不吵架不怄气的。过些日子消了气,也就好了。”

    宣平帝想到梁皇后,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我才不想理她。”

    对这等气话,程锦容充耳不闻,只叮嘱一声:“天色晚了,皇上早些睡下。”

    ……

    梁皇后哭了半夜,后半夜也没睡着。

    隔日,梁皇后称病不出。

    椒房殿里的宫女恭敬地对裴太后说道:“……皇后娘娘昨日偶感风寒,今晨头脑昏沉,卧榻不起,不能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请太后娘娘不要见怪。”

    这几年,裴太后寡居深宫,额头眼角有了浅浅的皱纹。

    岁月流逝更替,再美的女子也会一日日老去。

    裴太后渐有老态,神态平和,淡淡说道:“皇后既是病了,就让她好好养病。不必惦记着来给哀家请安。”

    宫女恭声应是,旋即告退。

    裴太后打发身边的宫女送了些补品前去,对顾淑太妃瑜太妃叹道:“皇后还年轻,整日操劳宫务,又要照顾皇上龙体,劳累过度,病倒在榻。哀家也心疼的很,免了她晨昏定省,让她好生歇着。”

    顾淑太妃和瑜太妃心中有数? 却不说破? 顺着裴太后的话音说道:“太后娘娘仁慈,体恤皇后娘娘,传出去也是一段婆媳假话。”

    “正是? 婆婆仁厚? 儿媳孝顺,堪为大楚表率。”

    场面功夫做足了? 该给梁皇后的颜面也都给了。

    私下里,裴太后对程锦容说道:“这个梁氏,往日看着倒是不错。现在看来,还是心胸狭窄了一些。”

    “皇上被庶出的几位兄长联手刺杀? 差点命丧九泉。他对庶子二字? 深恶痛绝。梁氏自以为是,殊不知戳中了皇上的痛处。”

    “让她禁足一段时日,也是好事,让她彻底清醒,想清楚想明白了。”

    程锦容笑着安抚裴太后:“太后娘娘也别恼。小夫妻过日子? 没有不吵架不拌嘴的。皇上和皇后都还年轻,偶尔闹腾一回,随他们闹就是了。”

    裴太后轻哼一声:“哀家可不管他们。哀家现在就安心地在仁和宫里养老。他们要吵要闹,都随他们去。”

    裴太后顿了顿,忽地问程锦容:“皇后是不是曾找过你,让你帮着挑两个宫女?”

    后宫里,什么事都瞒不过裴太后。

    程锦容没有否认:“当时我没应,还劝了皇后娘娘几句。只是,皇后娘娘听不进去,转头就找了周太医。”

    裴太后又哼一声,到底没在女儿面前再说儿媳的不是。

    程锦容反过来安慰裴太后:“皇后不知道我和皇上是亲姐弟。她见皇上器重信任我,心里有些许吃味。这也是人之常情。娘娘别为了这些小事,生皇后娘娘的气。”

    裴太后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锦容,委屈你了。”

    为了后宫安宁,为了帝后和睦,程锦容从不和梁皇后计较。否则,只要她私下告上一状,裴太后和宣平帝岂会不为她撑腰出气?

    程锦容微微一笑:“娘娘心疼我,我一点都不委屈。”

    裴太后苦笑一声,低低地说道:“如今朝堂还算太平,皇上也一日日康健起来。待日后,贺祈去边关做主将,你也一同随他去吧!”

    “夫妻两个守在一处过日子,也有滋味。”

    程锦容从未和裴太后说起过离京一事。不过,裴太后早已想到了这一层。

    程锦容心头微热,看着亲娘:“我也是这般打算。明年便是皇上弱冠之年,宫中一切太平,我和贺祈也该离去了。”

    裴太后伸手,轻抚程锦容的脸颊,轻声道:“好。你再留一年,就离开京城离开宫廷吧!”

    ……

    梁皇后这一病,就是半个月。

    梁皇后在椒房殿里养病,忙于政事的宣平帝无暇去椒房殿探望皇后,每日打发丁公公去椒房殿。

    如此,也算全了梁皇后的颜面和体面。

    这一日,丁公公捧着一堆补品前来,殷勤说道:“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这都是皇上令奴才准备的补品,请娘娘收下。”

    憔悴清瘦的梁皇后坐在凤榻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她的病不是装出来的。那一晚,宣平帝一怒离去,她哭了半夜,后半夜就发了热。隔日就卧榻不起。

    这半个月里,周太医每日为她请脉看诊开方。苦涩的汤药一喝就是半个月。可她还是病恹恹的。

    “你回去复命,代本宫谢过皇上恩典。”梁皇后声音虚弱无力,带着一丝凄楚。

    丁公公每日都来。

    宣平帝却一次都没来过。

    外人看着她这个皇后依旧盛宠,她心中却越来越惶恐越来越悲凉。

    丁公公应下之后,拱手告退。梁皇后咬咬嘴唇,忍着难堪,轻声道:“丁公公且慢。本宫有些日子没见皇上了。皇上近来可好?”

    皇上还没消气吗?

    什么时候才肯来看她?

    丁公公只做没听懂梁皇后的暗示,笑着应道:“皇上每日忙着上朝批阅奏折,早起晚睡,好在龙体还算康健。皇后娘娘安心养病,不必忧虑皇上。”

    说完,丁公公告退离去。

    梁皇后眸中泛起水光,很快化为泪水滑落。

番外之和好

    转眼,又是半个多月过去。

    进了腊月,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椒房殿里燃起了炭盆,殿内温暖如春。可这份温暖中,总透出一丝萧索和寂寥。

    梁皇后病了月余,丁公公一日不落地前来,天子却未露过面。众宫女面上不敢流露,私下没少嘀咕。

    “这么久了,皇上还没消气。”

    “可不是么?这都一个多月了,皇后娘娘一直在养病,皇上一次都未探望过皇后娘娘。可见这回是真气得狠了。”

    “娘娘整日以泪洗面,也怪可怜的。说起来,娘娘这点私心,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敬献两个美貌宫女罢了,皇上不喜欢就不要,何苦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说这话可就错了。皇上和娘娘是年少夫妻,情意深重。娘娘冷不丁地敬献两个宫女,皇上岂能不怒。”

    “娘娘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嘘!都别多舌了。要是被娘娘听见了,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宫女们的私下闲议,梁皇后没有亲耳听见,也能猜到一二。

    她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神色黯淡,一双美目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轻声吩咐身畔的宫女:“本宫这一日日病着总不见好,你去请程提点来,就说本宫请她看诊。”

    这个请字都用上了,可见梁皇后心情有多渴切。

    宫女应了一声,心里暗暗长叹一口气。

    梁皇后真正想见的人是天子。可惜,不论梁皇后在丁公公面前说什么,宣平帝就是不来椒房殿。铁了心地晾着梁皇后。

    梁皇后一日总要哭几回。这一个多月下来,所有的计量考虑和心思都被磨平了,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要见宣平帝。

    天子见不着,见一见程提点,请她从中说和几句,也是个好办法。

    梁皇后这几日接连派人去请程锦容,程锦容也没来。倒不是程锦容故意拿架子,是宣平帝不允。

    梁皇后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每日都派人去请。

    ……

    “启禀程提点,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前来相请,说是皇后娘娘一日日病重,请提点大人为娘娘看诊开方。”

    一个小宫女恭敬地来禀报。

    程锦容神色未动,略一点头:“我知道了。你让她回去复命,就说本提点稍候便去。”

    待小宫女退下后,程锦容起身去了保和殿,求见天子。

    别人要见天子,等上一两个时辰是常事。程锦容却是例外。一通传,没等片刻,宣平帝便宣召她觐见。

    宣平帝龙体不及常人,也格外畏寒。保和殿里的炭盆比别处更足,也格外温暖。

    程锦容微笑着上前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宣平帝放下手中奏折:“程提点免礼平身。”

    丁公公何等伶俐? 立刻领着内侍们退了出去。

    程锦容张口说道:“皇后娘娘已经连着五日派人来请微臣去看诊了。娘娘凤体有恙? 得对症下药。不知皇上何时送药给娘娘?”

    宣平帝:“……”

    这都隔了一个多月了,再旺盛的怒火也消退得差不多了。

    他硬着心肠不去椒房殿,每日只令丁公公前去。其实? 听闻梁皇后一日日病着,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要不是撑着这口气? 他早就心软了。

    宣平帝口是心非地应道:“皇后病了,你去她看诊便是,朕又不是大夫? 去送什么药?”

    程锦容揶揄地看着嘴硬的天子:“心病还需心药医。微臣不必诊脉? 也能为娘娘开出药方。只要皇上去一回椒房殿? 娘娘的病自然就会好了。”

    宣平帝还有些别扭:“朕不想见她。”

    程锦容点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见也罢。反正娘娘不是什么大病,没有性命之忧。最多就是心思郁积郁郁寡欢? 像太后娘娘当年那样。”

    宣平帝:“……”

    宣平帝别别扭扭地咳嗽一声:“朕批阅完奏折,去椒房殿见见她就是。”

    程锦容微微一笑:“微臣代娘娘谢过皇上。”

    宣平帝再厚的脸皮,也坐不住了,起身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你心头闷气真的消了?”他这般晾着梁皇后,也有为亲姐撑腰出气的意思。

    程锦容笑叹一声:“皇上的心意,微臣都明白。娘娘是皇上的爱妻,也是一朝皇后。做错了事,皇上罚也罚了,这样一直晾着也不是回事。”

    “微臣盼着皇上和娘娘鸾凤和鸣夫妻恩爱。如果皇上因为微臣和娘娘心生嫌隙隔阂,微臣宁可现在就辞官离京。”

    宣平帝凝视着程锦容,轻声说道:“不管如何,我不愿你受半分委屈。”

    程锦容鼻间微酸,一阵暖意席卷心头:“皇上这般看重微臣,谁敢让微臣受委屈?”

    ……

    一个时辰后,宣平帝摆驾椒房殿。程锦容也一并随行。

    卧榻不起的梁皇后,听闻天子来了,惊喜得红了眼眶。令宫女扶着自己下了床榻,要梳妆更衣迎驾。

    宣平帝直接推门而入,对满面病容憔悴不已的梁皇后说道:“别折腾了,你病了,下什么床榻,梳妆更衣给谁看?回床榻上躺着。”

    熟悉的声音入耳,梁皇后眼眶愈发红了,泪水盈盈欲滴。

    梁皇后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痴痴地看着宣平帝。

    到底是真心喜欢的人。宣平帝再硬的心肠,也撑不下去了。他叹了一声,走上前,握住梁皇后的手。

    梁皇后目中泪珠纷纷滚落,依偎进久违的熟悉怀抱里:“皇上,臣妾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以后,臣妾一心伺候皇上,什么心思都不会有。”

    “这一年多来,臣妾一直没有身孕,心中忐忑难安,深觉对不住皇上。臣妾想独占皇上,不愿选妃进宫。所以,便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还特意请了程提点来,想让她帮臣妾挑选身体康健有宜男之相的宫女。”

    “程提点不答应,劝阻了几句。臣妾当时昏了头,一句都听不进去,又找了周太医来……”

    梁皇后满面懊悔和自责,泪水簌簌而落:“臣妾辜负了皇上的一片情意。”

番外之心结

    梁皇后伸手抓着宣平帝的衣襟,双肩不停颤抖,哭得不能自已。

    宣平帝搂着恸哭的梁皇后,心里五味杂陈,半晌才低声道:“你我是夫妻,应该坦诚相待。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瞒着朕。”

    梁皇后一边哽咽一边点头:“是,我以后什么都听皇上的,绝不敢再擅作主张了。”

    宣平帝为梁皇后擦拭眼泪,又说道:“再过一年,平国公将告老回京,贺统领接替平国公执掌边军。程提点也会随夫婿一同去边关。”

    “以后,你也别总小心眼地猜来想去。”

    梁皇后:“……”

    梁皇后下意识地想辩驳,一抬头,看着宣平帝深幽的眼睛,所有敷衍的话顿时梗在了喉咙里。

    她羞愧地低语:“原来,皇上早就看出来臣妾的心思了。”

    “臣妾不是有意计较。只是,皇上信任程提点更胜过臣妾,臣妾明知皇上对她的感情绝非男女之情,还是忍不住吃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皇后索性将心里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臣妾一直不明白,为何皇上如此信任程提点!她是皇上的表姐,可论血缘亲疏,康宁公主才是皇上的亲姐姐。皇上待康宁公主颇为温和,比起程提点来,却颇有不及。”

    “程提点颇知分寸,从不胡乱张口。可只要她张口说的话,皇上便深信不疑。臣妾满心都是皇上,心里难免有些酸意。”

    宣平帝看着梁皇后,缓缓说道:“你是朕的妻子,朕喜欢你,不会辜负你的情意。程锦容是朕的表姐,朕信任她敬爱她如长姐。朕希望,你也敬重她,不要再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朕不妨告诉你实话。你找程提点的事,朕早已知道了。朕问程提点,她没说你半句不是,处处为你遮掩。”

    “此次若不是程提点为你说情,朕今晚不会来看你。”

    你是怎么对程锦容的?

    她又是怎么对你的?

    你还有没有点做人的良心?

    梁皇后羞惭不已,后退两步,跪了下来:“是臣妾心胸狭窄,胡乱猜疑。臣妾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皇上将程提点视为亲姐姐,臣妾也一样。”

    话是这么说,真正做到怕是不易。

    程锦容想早日离京,其中定然也有不愿再夹在他们夫妻和母后之间的缘故。

    真是天子也难断家宅事。

    宣平帝心中长叹一声,扶起梁皇后:“好,朕信你。”

    梁皇后依偎进熟悉的胸膛里,又哭了起来。

    ……

    程锦容等了一个时辰,才被宣召进寝室。

    小夫妻怄气一个多月? 今晚总算重归于好。宣平帝还稳得住,梁皇后红肿着一双眼眸,双手紧紧拉着宣平帝的衣袖。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程锦容只做不见? 上前行礼。

    梁皇后立刻道:“程提点快些请起。”

    程锦容谢了恩典,上前为梁皇后请脉。梁皇后伸出右手腕? 左手依旧拉着宣平帝的衣袖不放。

    宣平帝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忍再看梁皇后惊慌失措哭泣不已? 只得随她了。

    程锦容诊脉后,开了药方:“娘娘风寒入体,忧思过度? 心脉郁结。微臣开一副药方? 娘娘一日喝三顿? 连着喝上几日,静心调养? 便能见效。”

    说到底,梁皇后的病是心病,皆因宣平帝而起。

    宣平帝一来? 小夫妻和好了,病症很快就能好起来。

    梁皇后柔声应下,轻声道:“有劳程提点费心,本宫一定按时喝药,早日好起来。”

    语气温柔得近乎谦卑。

    程锦容看了宣平帝一眼。

    他和梁皇后到底说了什么? 怎么将梁皇后吓成了这样?

    宣平帝眼观鼻鼻观心? 不肯和程锦容对视。

    程锦容既觉窝心,又觉好笑。面上却未流露,恭声应道:“微臣也盼着皇后娘娘凤体早日痊愈。”

    ……

    这一日过后,程锦容每日来椒房殿为梁皇后请脉。

    梁皇后年轻,身体底子好,心病一去,身体也很快好了起来。对着程锦容的态度,也愈发温和亲近。

    就算是做给宣平帝看,一朝皇后能对一个臣子放低身段做到这一步,也着实不易了。

    到了腊月中旬,梁皇后彻底病愈。立刻去仁和宫给裴太后请安。

    裴太后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温和笑道:“皇后病了这么些日子,哀家心里也惦记得很。现在你这病好了,哀家也能放心了。”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宫里一堆琐事,样样离不得你。”

    梁皇后恭声应道:“都是儿媳的不是,令母后心中惦记不安。”

    裴太后笑道:“自家人,说这些话做什么。你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强。”顿了顿又道:“哀家知道,你想早些怀上子嗣。”

    “不过,子嗣一事,急不得也不必着急。你和皇上都还年轻,总会有孩子的。”

    裴太后如此通情达理,听得梁皇后愈发羞愧,低声应是。

    裴太后不轻不重地敲打几句,也不再多说,温声和梁皇后闲话许久。

    过了一个年头,新年元日这一天,梁夫人身为诰命,也有份进宫请安。宫宴过后,梁皇后悄悄令人请梁夫人进寝宫说话。

    梁夫人看着清减了一圈的女儿,颇为心疼,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和皇上闹别扭怄气了?”

    宣平帝一个多月没踏足椒房殿,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怎么回事。

    梁皇后羞愧地点了点头,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梁夫人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

    “你是一朝皇后,忧心子嗣,就该为皇上选妃。私下找两个宫女算怎么回事?我教导你多年,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行事了?”

    “亏得皇上心胸宽广,没和你计较。不然,彻底冷落你,再选几个出身名门美貌过人的妃嫔进宫。到时候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还有,程提点救过先帝的命,救过太后的命,也救过皇上。皇上信任她器重她怎么了?你应该感激程提点,没有她,皇上连命都没了。哪里还有你进宫为后尊荣无限的这一日?”

番外之子嗣(一)

    梁夫人越说越气,手指几乎点到梁皇后的额头。

    梁皇后被亲娘数落得满面通红,声音里满是悔意:“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时昏头,做下这等错事。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羞愧懊悔。”

    “以后,我绝不擅作主张,一心伺候皇上。对程提点也一定敬重亲近。”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

    梁夫人神色稍缓,低声道:“你能想明白就好。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怀上子嗣。”

    天子无嗣,既是家事,更是国事。如果梁皇后迟迟无孕,定会有臣子上奏折奏请天子选妃。梁家人不但不能拦着,还得主动积极上奏折才行。

    提起子嗣,梁皇后不由得叹了口气:“母亲当我不想有孕吗?如今后宫只我一个皇后,皇上独宠于我,从不沾染二色。宫中这么多貌美的宫女,皇上看都不看一眼。程提点为我开的调理身体的药方,我一日都未停过。”

    “可我的肚子就是没有动静。”

    梁夫人目光掠过梁皇后平坦的肚子,略一犹豫,才低声道:“或许,原因不在你的身上。”

    宣平帝曾中过剧毒,龙体调养了几年,才有起色。会不会是身体某部分也有损伤?

    其中隐含的意思,梁皇后一听就懂。

    梁皇后不假思索地应道:“皇上龙体康健,并无不妥。”

    梁夫人也懂了,咳嗽一声道:“如此就好。你别心急,说不定,你很快就会有喜了。”

    但愿如此。

    梁皇后将心里的焦灼按捺下去,含笑道:“皇上和母后都安慰过我,说子嗣之事不必心急。”

    梁夫人欣慰一笑:“太后娘娘宽厚,皇上待你一心一意。这都是你的福气。”

    就是嫁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之家为儿媳,也难遇到这么好的婆婆和夫婿。

    梁皇后甜甜一笑,目中满是幸福满足。

    是啊!能嫁给皇上,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若是她能早日有孕,为皇上生下龙子,就再无遗憾了。

    ……

    或许是梁皇后的心愿太过迫切感动上天,或许是宣平帝格外努力,两个月后,梁皇后诊出了喜脉。

    初春时节,还有些料峭的春寒,椒房殿内却是春意融融,人人面上一片欢喜。

    程锦容笑着向梁皇后道喜:“恭喜皇后娘娘,娘娘确实有了喜脉。”

    梁皇后眼睛快放出光来,连声令人看赏。

    这个月的葵水迟迟未至,梁皇后心中已有了隐秘的喜悦。不过,她没有声张? 一直到葵水迟了半个月? 才请了程锦容来诊脉。

    果然诊出了喜脉。

    梁皇后的厚赏,程锦容没有推辞? 含笑谢了恩? 顺便提醒梁皇后:“这等喜讯,娘娘还是令人去禀报太后娘娘和皇上一声。”

    梁皇后满面喜色:“程提点说的是。本宫这就令人去送信。”打发两个宫女去送信后,梁皇后又问起了孕期需要注意的事宜。

    其实? 这些事根本不用梁皇后操心。一旦确定是喜脉? 以后行立坐卧衣食住行都有人精心照料。程锦容身为提点? 照顾有孕的皇后也是义不容辞的事。

    不过,梁皇后既是要问,程锦容便细细地说了起来。

    梁皇后听得十分专注? 双手不自觉地放在平坦的小腹上。

    一炷香后? 裴太后驾临椒房殿。

    算一算时间? 裴太后是刚听闻喜讯就赶了过来。

    梁皇后忙起身相迎,还没等她行礼? 裴太后便笑吟吟地说道:“别行礼了。你如今有了身孕? 得好好养胎才是。”

    梁皇后面颊微红? 柔声应道:“儿媳都听母后的。”

    裴太后心中欢喜? 对梁皇后那点微词不满也都抛到了脑后? 笑着叮嘱道:“你现在以养胎为重,其余诸事,不必理会。后宫这些琐事,暂且交给哀家便是。”

    梁皇后满心感激:“儿媳谢过母后。”

    在行了皇后册封礼后,裴太后便将凤印和宫务都交给她。这几年来从不插手过问宫务。如今她有了身孕,裴太后二话不说就要接手宫务,令她一心养胎。

    真是天下难寻的好婆婆。

    裴太后笑道:“一家人谢来谢去,也太见外了。”

    又转头对程锦容笑道:“锦容,日后也得辛苦你,每日为皇后请脉安胎。”

    程锦容微笑着应下:“一切交给微臣,太后娘娘且安心。”

    有程锦容在,裴太后还有什么不安心的?

    裴太后舒展眉头,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宫女快步进来禀报,宣平帝来了。

    宣平帝快步进了椒房殿,俊秀的脸孔满是喜悦。他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梁皇后的手:“如月,你真的有喜了?”

    梁皇后抿唇一笑,目中绽放出光芒:“是,臣妾有了皇上的骨肉。”

    宣平帝激动的目光落在梁皇后的小腹上。如果不是碍着裴太后和程锦容都在,怕是早就搂过妻子摸一摸肚子了。

    程锦容和裴太后对视一笑。

    程锦容率先张口告退,裴太后很快也离开。

    “如月,”宣平帝迫不及待地将梁皇后搂进怀中,手下的动作轻柔至极:“朕心里真是高兴。”

    梁皇后将头靠在宣平帝的胸前,声音里满是喜悦:“臣妾也是满心欢喜。”

    ……

    梁皇后有孕的喜讯,并未传出宫中。

    大楚习俗,女子有了身孕后不宜宣扬。大多等三个月坐稳了胎才会告诉众人。梁皇后盼了近两年才盼来有喜,格外谨慎小心。只悄悄令人将这个喜讯送到了梁家。

    梁府上下听闻喜讯,也是人人欢喜。

    说起来,梁家的运道确实极好。

    大楚皇后基本都出自勋贵名门。文官之女能做皇后的,梁皇后是第一个。

    而且,年轻的天子对梁皇后颇为钟情,帝后恩爱,人尽皆知。裴太后对儿媳也十分和善。如今梁皇后又有了身孕,等生下嫡出的长皇子,后宫凤位便稳如泰山了。

    待春暖花开进了四月,梁皇后孕期满三个月,坐稳了这一胎,喜讯终于传了开来。

    朝中御史上奏折贺喜,又请天子选妃。

    皇后有喜,不能伺候天子,可不就该选妃进宫,顺便为天家开枝散叶了么?

    这一道奏折,很快呈到了宣平帝的面前。

番外之子嗣(二)

    宣平帝看了奏折,眉头皱了一皱。转头对身畔的贺祈说道:“这个刘御史真是多嘴又讨嫌。”

    “皇后怀着身孕,朕就要做父亲了。他却在这儿劝朕纳妾生庶子,真是可恶可厌。”

    因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的缘故,宣平帝对庶皇子三个字深恶痛绝。见到这样的奏折,宣平帝心里膈应又恼怒。

    贺祈随口笑道:“皇上不喜,下口谕斥责一顿便可。朝中众臣自然就不吭声了。”

    宣平帝哼了一声:“谁敢多嘴,朕饶不了他。”

    贺祈露出会心的笑意。

    宣平帝登基第五年了。

    这几年里,宣平帝以温和的手段一点一点地收服众臣。朝中有几个年迈的老臣致仕,也换了宣平帝信任的年轻官员。

    大楚朝前些年一直在打仗,良田无人耕种,被重税逼得没活路的百姓聚众成匪闹民乱的,时时都有。

    宣平帝减免税赋,取消抽丁入伍,予百姓休养生息。几年来,也见了成效。尤其是去年,大楚各地风调雨顺,多地丰收。

    百姓日子好过了,朝堂里人心安定,宣平帝这个天子的威望也越来越隆。

    宣平帝没有下旨,直接宣召刘御史进保和殿,沉着脸孔怒斥:“……皇后怀着身孕,此时需要静心养胎,万万不能妄动胎气。刘御史这把年纪,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此时上这道奏折,到底是何居心?”

    “是想让皇后心神不安动了胎气,还是想左右朕的心意?”

    一把年纪的刘御史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连跪下请罪:“皇上息怒。老臣绝无他意,只是盼着皇上子嗣兴旺……”

    “子嗣兴旺与否,是朕的事。朕的皇后,自会为朕生子嗣。”宣平帝冷然道:“你身为御史,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可。宫中之事,就不劳烦刘御史操心了。”

    刘御史:“……”

    刘御史被宣平帝喷了个灰头土脸,灰溜溜地告罪退下。隔日就告了病,没脸再上朝见人。

    此事很快传开,原本蠢蠢欲动想上奏折的臣子们,顿时消停了。

    刘御史这一道奏折,确实是暗中受人指使,颇有些投石问路的意思。

    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看来,皇后进宫四年,和皇上圆房也有两年了。新鲜劲也该过了。正逢皇后有孕,不能伺候枕席,想送自己女儿或侄女或孙女进宫的,机会可不就来了吗?

    却未料到,素来温和的宣平帝在此事上如此强硬。

    ……

    宣平帝不欲梁皇后多思,将刘御史上奏折一事瞒了下来。

    梁皇后知道此事,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而且,还是从小宫女的闲谈中知晓的。

    梁皇后既感动又不安,微微红着眼道:“这等大事,皇上为何瞒着臣妾?”

    宣平帝细心地剔了鱼刺? 将鱼肉放进梁皇后的碗中? 一边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刘御史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被人推在前面试探朕的心意。”

    “朕要是容了他,只怕明日就会有一堆奏折劝朕选妃了。”

    鱼肉很嫩很香。

    梁皇后慢慢吃了一口,轻声说道:“皇上后宫只臣妾一个,确实不妥。如今臣妾有了身孕? 不能伺候皇上。确实该为皇上选妃了。”

    女子怀孕到临盆? 还要做月子,加起来得一年时间。难道要让皇上守一年的空房不成。

    她这个皇后? 应该主动为选妃。

    宣平帝似笑非笑地看了梁皇后一眼:“你想为朕选妃?”

    梁皇后想违着良心点头,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句话。

    你我是夫妻,应该坦诚相待。不管遇到什么事? 都别瞒着朕。

    梁皇后心里微颤? 半晌抬起眼眸,看着眼眸深幽的宣平帝,鼓起勇气说道:“不,臣妾不愿。”

    “臣妾不想做什么贤良的皇后。臣妾一心爱皇上? 也只想皇上心里只有臣妾一人。臣妾不愿皇上选妃? 不愿皇上有别的女人,不愿有别的女子为皇上生孩子……”

    说着,梁皇后的眼眶红了? 声音也哽咽起来:“臣妾一点都不贤良大度,臣妾只想独占自己的丈夫。”

    宣平帝听了这番话,不但没生气,反而扬起嘴角笑了起来:“朕也是这样想的。”

    梁皇后哽咽声顿住了,红着眼看着他。

    宣平帝冲她一笑:“如月,朕今日就告诉你。朕从没打算过娶别的女子,朕有了你,就已经足够了。”

    梁皇后被巨大的惊喜冲得难以回神,怔怔许久,才说了一句:“皇上说的可是真的?”

    “朕不喜立誓,”宣平帝淡淡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朕的心意,你日后总会明白。”

    他说的话,她能信吗?

    一个帝王,会只有一个皇后吗?

    梁皇后心中既甜又有些酸苦,她将碗里的鱼肉都吃完。又用帕子细细将眼角擦拭干净,郑重说道:“皇上待臣妾的心意,臣妾都知道。臣妾定不负皇上深情厚意。”

    ……

    “皇上会选妃吗?”

    “不会。”

    平国公府里,一同回府的贺祈程锦容夫妻两人低声细语:“太后娘娘当年被困在椒房殿里,被郑皇贵妃压了一头。先帝庶出的皇子众多,为了皇位兄弟反目自相残杀。”

    “这些都是皇上心中解不开的心结。”

    “他和我说过,他不愿和先帝一样。他要做一个仁厚天子,开启大楚盛世。他也要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贺祈凝视着斩钉截铁的程锦容:“你对皇上很有信心。”

    程锦容挑眉,微微一笑:“是。我信他,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

    贺祈伸手抚摸程锦容的脸庞,低声笑道:“阿容,我最爱你这副自信的模样。”

    程锦容笑着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是空口白话盲目自信?”

    贺祈立刻举手投降:“下官岂敢冒犯提点大人!”

    程锦容笑着啐了他一口,忽然胃中有些翻腾不适,忍不住皱了眉头。

    贺祈一惊:“你怎么了?”

    “这几日胃里总有些翻腾。”程锦容蹙着眉头自言自语:“月信好像也迟了几日。”

番外之有喜(一)

    话一出口,程锦容便觉得不对劲。

    她看着贺祈。

    贺祈也看着她。

    夫妻两个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喃喃低语:“不会是有喜了吧!”

    阿圆阿满都已五周岁了。他们夫妻两个各自忙于当差,每个月回府相聚的时间并不多。而且,程锦容一直在喝避孕的汤药。唯有上个月,偶尔疏忽漏了一回……

    就那么一回,该不是就有了吧!

    程锦容心情有些复杂,伸出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贺祈在最初的震惊后,迅疾反应过来,眼中迸发出喜悦的光芒:“阿容,你又有喜了!”一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贺祈掌心的温度,透过手背,传到了她的身上。

    程锦容嗔怪地看了贺祈一眼:“时日还短,又没诊脉。等过些日子才能确定。你可别像上回那样,到处乱说。”

    贺祈嘴角快咧到耳后了,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都依你。”

    然后,喜滋滋地说道:“阿容,我们已经有两个淘气儿子了。这一回,生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好不好?”

    程锦容抿唇一笑:“我也盼着生一个女儿。”

    被两个淘气包折腾了几年的夫妻两人,开始遥想起有一个甜美乖巧的女儿的情景,心情骤然美妙了起来。

    这一晚,贺祈没敢再闹腾,安分守己地睡了一晚。

    隔日一大早,夫妻两个一同进宫。

    贺祈低声叮嘱道:“阿容,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行立坐卧都小心些。”

    程锦容哑然失笑:“从昨晚开始,你就絮叨个不停。我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贺祈哪里放心得下,嘀咕道:“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再说了,女子怀孕的孕相不同。说不定这一胎反应格外重。万一如此,你也别在宫中当差了,早日告假回府安胎。”

    程锦容嫌他聒噪,随意嗯了一声,便先上了马车。

    贺祈摸了摸鼻子,闭上嘴,也随着一同上了马车。

    ……

    程锦容口中没当回事,实则言行举止谨慎了许多。孕妇不宜吃的东西,绝不入口。晚上早早便入睡。

    过了十日,程锦容月信依旧没来。

    程锦容基本能确定自己有了身孕? 还是请了周太医前来。周太医医术精湛老道? 一扶脉,便知是喜脉。很快拱手笑着恭贺:“恭喜提点大人,又有喜了。”

    程锦容目中漾起喜悦:“多谢周太医。”

    周太医低声笑道:“提点大人有孕是喜事。这一桩喜讯? 也得早些让太后娘娘和皇上皇后娘娘知晓才是。”

    别人也就罢了? 梁皇后如今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且对这一胎格外看重。每日程锦容都得为梁皇后请脉。

    程锦容也有喜了,总得先禀报梁皇后一声。

    程锦容早有打算,略一点头说道:“周太医说的是。我要将此事禀报给皇后娘娘,并向娘娘进言。从明日起,你和我一同为娘娘请脉。”

    如此一来? 一旦她告假养胎,周太医也能立刻接替她。

    周太医精神一振,忙笑着拱手应下。

    身为太医? 能为帝后请脉看诊? 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了。

    程锦容先去了仁和宫。

    程锦容平日很少主动觐见。正和衡哥儿闲话的裴太后? 听闻程锦容来了,立刻笑道:“快些让她进来。”

    衡哥儿笑着住口。

    衡哥儿今年已有八岁? 渐渐褪去孩童的青涩,有了小小少年郎的模样。他的相貌更像亲娘? 俊秀温文。

    衡哥儿进上书房读书也有三年了。他天资聪颖? 悟性又好,太傅们对他称赞有加。裴太后也颇喜爱衡哥儿,时常召他来说话。

    程锦容含笑走了进来,向裴太后行礼问安。

    按宫中礼数,程锦容也该向衡哥儿行礼。不过,衡哥儿素来早熟懂事,又被亲娘教导叮嘱过,没等程锦容行礼,抢先一步行了晚辈礼。

    果然,这一举动得了裴太后的欢心。裴太后笑着说道:“衡哥儿整日读书习武,十分辛苦,先下去喝水吃些点心。”

    衡哥儿笑着应下:“多谢皇祖母,孙儿先行告退了。”

    小小少年,谦和有礼。

    程锦容目送衡哥儿离去,忍不住笑叹:“衡哥儿半点不像亲爹,倒是越来越像皇上年少时的模样。”

    裴太后目中闪过追忆:“是啊,小六少时不喜练武,最爱读书,性情温厚,十分谦和。衡哥儿确实和小六很肖似。”

    侄儿像叔叔,也不稀奇。

    更何况,以二皇子妃江氏的聪慧,自然清楚这样教导儿子最有利。衡哥儿的亲爹好武,暴躁易怒,对皇权有着勃勃野心,最终一步一步铸成大错。

    衡哥儿和亲爹正好相反,不爱习武,喜欢读书,谦逊随和。这样的衡哥儿,会令裴太后和宣平帝生出亲近喜爱之心。便是梁皇后,也生不出提防戒备之心。

    程锦容和裴太后闲话一番。

    裴太后打量程锦容几眼,笑着问道:“你今日主动来仁和宫见哀家,定是有事和哀家说。哀家看你面含喜色,莫非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程锦容抿唇一笑:“我确实有一桩喜讯告诉太后娘娘。我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十几日,刚才请周太医看诊,已经确定是喜脉。”

    裴太后眼睛一亮,满面喜色:“好好好,果然是喜事。阿圆阿满也不小了,这个时候再怀一胎,正合宜。”

    裴太后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起身走到程锦容身边,握住程锦容的手:“你身体是否撑得住?不如先告假回府养胎,等过了三个月,看身体如何。”

    如今宣平帝的身体调养得颇为不错,梁皇后的胎相也稳妥。程锦容告假一段时日也无妨。宫中又不缺医术高明的太医。

    程锦容笑着应道:“此事暂且不急。我若孕期反应重,再告假不迟。”

    出了仁和宫后,程锦容又去了椒房殿。将自己有孕一事告诉梁皇后。

    梁皇后想了想说道:“程提点不在宫中,本宫心里实在不踏实。不如就留在宫中养胎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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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容华介绍:
程锦容重生了。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等等,她真的只是来报恩的,绝没有觊觎恩人的美色!一品容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容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容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