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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一品容华txt下载     一品容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外之仁君(一)

    宣平帝休息半日,稍稍恢复,隔日召重臣开了小朝会。

    梁皇后心疼宣平帝,想劝说宣平帝休息几日。对她素来温柔体贴的宣平帝,却未听她的话,依旧坚持召臣子们进宫议事。

    梁皇后在偏殿里等着,程锦容身为太医,得随伺一旁,以备天子随时宣召。

    梁皇后和程锦容相处了三个月,也十分熟稔了。她低声问程锦容:“程太医,皇上龙体到底如何?”

    程锦容略过了那句“寿元子嗣都会受影响”,其余的如实照说。

    就这些,梁皇后听着也有些受不住,眼睛很快又红了:“本宫劝皇上多休息,少操心些朝政之事。皇上总是不肯听。这样下去,皇上如何能吃得消。”

    又对程锦容说道:“程太医,皇上对你最是信任器重。你说的话,皇上总是肯听的。你向皇上进言……”

    程锦容看着年轻稚嫩的梁皇后,轻声打断了她:“皇后娘娘爱惜皇上龙体的心情,微臣能体会。可是,皇上是大楚天子。江山社稷,万千百姓,这轻飘飘的八个字,是压在天子身上的重担。也是皇上不能回避的重任。”

    “今年大楚遭了雪灾的郡县,共有八个。最严重的一个郡县,冻死饿死了几百个百姓。眼下赈济安抚百姓是第一要务。否则,就会生出民乱。”

    “皇上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何,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太后娘娘其实也一样忧虑牵挂皇上龙体。不过,太后娘娘知道朝事更重要。所以,从不劝阻。微臣以为,这等时候,皇后娘娘所想的,不是阻拦皇上上朝议事。而是更加精心地照料皇上的身体。”

    梁皇后:“……”

    梁皇后哑然。

    她怔怔地看着神色坚定的程锦容,过了许久,才低声道:“程太医言之有理。是本宫想岔了。”

    真是惭愧,她这个大楚皇后,竟不及程锦容这个太医心思清明看得长远。

    程锦容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在意皇上,一切都以皇上为先,这没什么不对。微臣刚才这番话,是从一个臣子的角度来说。其实,微臣心中也一样盼着皇上多休息多保重龙体。”

    梁皇后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

    程锦容这一席话,给了她当头一击。

    她这个皇后,实在不太合格。要学的还有很多。

    ……

    宣平帝满心惦记的都是赈济灾民一事,无暇留意梁皇后的这点唏嘘和心思。

    梁尚书稀疏的头发,已经快掉光了。额上眼角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他禀报过户部筹措粮米事宜后,忍不住叹了一声:“……先帝在世时,连连打仗,国库连年空虚。寅吃卯粮是常事。”

    “这一年来,皇上施行任政,减免了田税,取缔了抽丁入伍的做法。百姓们能缓过一口气。不过,这不是一两日之功。要想真正见效,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年。”

    “如今国库里的银子实在支应不过来了。老臣和户部众人将账本算了又算,也只够四个郡县的赈济。”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空虚,梁尚书这个户部尚书急红了眼掉光了头发也是无可奈何。

    吏部尚书和卫国公一同拧起了眉头。

    赈灾的旨意已经出了京城,吏部选派官员,兵部派遣士兵随行护送粮食,户部也得抽出官员来,专门负责赈济一事。

    宣平帝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闻言立刻道:“朕立刻下旨,将内务府所有能调拨的银子都拿出来。”

    梁尚书闻言大喜,立刻拱手谢恩:“皇上仁心仁德,爱惜百姓,老臣代受灾的百姓们谢过皇上隆恩。”

    内务府的库银,是皇上私库。宫中一应用度,都归内务府。国库虽然空虚,内务府倒是不缺银子。之前战时紧急库银不足时,宣和帝也曾从内务府中调拨银子。

    梁尚书心里暗暗打上了内务府的主意,不便直言,有意夸大诉苦,果然奏效。

    宣平帝一张口,就将内务府能动的库银全部拿了出来。少说也得有个一两百万两银子,至少将眼前的难关先熬过去。

    ……

    议事结束后,宣平帝满面倦色地回了寝宫。

    梁皇后扶着宣平帝坐下,程锦容立刻上前诊脉施针,又令药童熬了滋补的汤药来。宣平帝喝下汤药,歇了一个时辰。然后便召内务府总管太监前来。

    这位总管太监吴公公,是伺候三朝天子的老人了,今年五十有余。

    宣平帝张口询问内务府还有多少存银,吴公公便知是怎么回事,苦着脸说道:“启禀皇上,内务府确实有存银。可今年皇上要行登基典礼,还有皇后娘娘的册封典礼,另有几座宫殿需要修缮,太妃娘娘们每个月的月例用度,零零总总,哪儿都要银子。”

    “皇上此时将银子都拿出来给了户部,今年宫中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奴才说句不客气的话。户部尚书成天哭穷,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国库空虚,也不能总让皇上用私房银子贴补。增加田赋税赋才是正经……”

    话没说完,宣平帝已沉了脸,冷冷扫了一眼过来:“吴公公这是要教朕怎么处理国事?”

    吴公公被这一眼扫得头皮发麻,扑通一声跪下:“奴才不敢!”

    宣平帝冷冷道:“吴公公是伺候过皇祖父和父皇的老人,也是看着朕长大的。在吴公公眼里,朕是个毛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所以,吴公公觉得朕行事不妥,要提醒指点一二,是也不是?”

    这一顶不敬天子的大帽子压下来,吴公公哪里吃得消,一张老脸刷地白了,连连磕头告饶:“奴才不敢!请皇上息怒!”

    怎么不敢?

    朝中众臣觉得他年少可欺,内侍们也是看人下菜的主。换在宣和帝在世时,下了口谕,谁敢说个不字!吴公公这个老刁奴!

    宣平帝心中冷笑一声,目光愈发冷冽:“朕再问你一遍,内务府里还有多少存银?”

    吴公公声音颤巍巍:“回皇上的话,还有三百万两!”

番外之仁君(二)

    当日,宣平帝便下旨,将内务府的三百万两存银全部掉拨进户部国库。

    梁尚书大喜,立刻进宫谢恩:“皇上以内务府私库救国朝之急,救灾民性命,如此仁德,微臣铭感五内感激不尽。”

    面色略显苍白的宣平帝却道:“这是朕的江山,百姓是朕的子民。朕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宫中用度可以削减,朕的登基典礼简单些也无妨。先令百姓们有衣避寒有食裹腹。”

    梁尚书眼眶忽地一热。

    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么一个理。真正能为百姓做到这一步的天子,还能有谁?

    宣平帝虽然年少,却已有仁君明君的风范。

    “梁尚书,”宣平帝再次张口:“朕将赈灾一事交托给你。希望你不辜负朕的期望,将此次赈济灾民一事办得妥妥当当,绝不可有官员私吞银子的情形。否则,朕就唯你是问!”

    负责调拨银子的是户部,前往受灾郡县赈济的官员里,户部派出的官员也是最要紧的。

    往年朝廷拨赈济银子,真正能用在灾民身上的,不过十之五六。不乏心黑胆大的,冲着赈灾的银子下手。

    梁尚书郑重地拱手道:“请皇上放心,微臣一定竭尽所能,决不能皇上失望。”

    宣平帝深深看了梁尚书一眼:“好!你的话,朕都记下了。”

    梁尚书告退后,宣平帝又召卫国公靖国公和吏部尚书进宫,商榷着增派官员去受灾的郡县监督赈灾一事。

    接连忙了几日,宣平帝累得病倒了。

    程锦容神色凝重地为宣平帝施针。宣平帝很快昏睡了过去。

    梁皇后坐在龙榻边,泪眼婆娑。

    裴太后同样心疼,却比梁皇后坚强多了。

    裴太后下了口谕,令卫国公靖国公吏部尚书三位重臣一同协理朝事。然后召了宫中所有内侍总管和女官前来,宣布宫中用度削减一事。

    “宫外许多百姓受了灾,等着米粮衣物救命。宫中的日子也得过得紧巴一些。”

    “宫中人手少了五六成,各处用度得削减一半。哀家的衣食用度,也减一半。后宫所有太妃,也是一样。皇上和皇后的用度,减三成便可。”

    众人俯首听令。

    论资历,谁也不及内务府总管吴公公。这位吴公公,是伺候过三朝天子的老人。掌管着内务府二十几年,深得先帝信任。

    可就是这样,吴公公也因不敬天子的罪名挨了一顿板子,打得半死不活鲜血淋漓地抬出了保和殿。内务府总管的差事当然也保不住了,换成了宣平帝的心腹小喜公公。

    这几日,众人战战兢兢,唯恐宣平帝一把火烧到自己头上。他们可没吴公公的体面,一顿板子就能要他们的命。

    现在就是削减用度,好赖有吃有喝有穿的。别多舌惹主子不痛快了。

    ……

    做了内务府总管的小喜公公,心里倒也情愿。

    论亲疏,他不及自小伺候天子的丁公公。继续留在保和殿里当差,他就得居于丁公公之下。去掌管内务府,相当于替天子掌管私库,既得皇上信任,又是个肥差……

    吴公公做了二十几年的内务府大总管,每年手里过的银子一大把。在京城里置办了几处大宅子,买了丫鬟小厮伺候自己,比那些苦哈哈的低等官员还要滋润得多。

    当然了,他和贪婪胆大的吴公公绝不是一路人。平日里稍微沾些银子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事事听从主子的。

    真不知吴公公哪儿来的胆子,敢生出糊弄主子的心思。这是倚老卖老,想轻慢年少的宣平帝。现在倒好,落了个被打残双腿的下场。下半辈子就在床榻上躺着吧!

    小喜公公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点库银。

    账目上的三百两存银先送去户部。然后,再清点账目,清除吴公公党羽,短短几日,就揪出了七八个贪墨了大笔银子的内侍。

    天子要处置臣子,得三堂会审。处置犯错的内侍就简单多了,一道口谕下去,一顿板子伺候。熬得过板子的留一条命,熬不过去的被当场就断了气。

    倒是又抄出了几十万两银子来。

    小喜公公满面怒色地进宫告状:“……这些个刁奴杀才,一个个胆大包天。什么银子都敢伸手。连太妃娘娘们的用度也敢沾手。”

    “奴才这一查处,已经查抄了六十万两银子。足够支应宫中几个月的用度了。”

    静养了几日的宣平帝,面色红润了许多,闻言哼了一声:“朕就这么放过吴公公,真是便宜他了。”

    小喜公公立刻道:“皇上饶吴公公一命,那是看在吴公公是三朝老人的份上。他这些年掌管内务府,不知贪了主子多少银子。这等不忠不义之人,皇上能饶得,奴才可不能轻饶了他。”

    “奴才这就派人去吴公公府上看看账本,让他将贪墨的银子都吐出来。”

    内务府的存银都给了户部,今年的皇庄税赋还没入库。怎么着也得“找”些银子,将这几个月先撑过去。

    主子要宽容大度,讲究体面。他是奴才,得揣摩主子心思,为主子分忧才是。

    宣平帝目中闪过一丝满意:“这桩事就交给你了。记着,别闹得太难看,留吴公公一命。”

    小喜公公心中有数了,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心里暗暗想着,要将吴公公这头肥猪的“油水”都刮出来才行。

    再过几个月,可就是皇上的登基典礼和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了。、

    ……

    有宣平帝撑腰,小喜公公底气十分足实。每隔几日去一回吴公公的宅子。双腿被打断的吴公公,为了活命,不得不将积攒了多年的家底掏出来。

    小喜公公十分狡猾,不管吴公公拿出来多少,都先收着再说,然后过几日再去。

    不到一个月,小喜公公就从吴公公手中榨出了五十多万两银子。

    粗略一算,也够支应半年左右了。

    小喜公公这才松了口气。

    没等这口气送完,宣平帝又下了圣旨,令小喜公公新“筹措”的银子送去户部。

    小喜公公:“……”

番外之仁君(三)

    有吴公公前车之鉴,小喜公公心中牢牢谨记一条行事准则。

    只要是主子的吩咐,做奴才的就得一点不打折扣的领命。

    所以,小喜公公再不舍再肉疼,也立刻应道:“奴才遵命。”

    宣平帝对小喜公公的表现颇为满意,缓缓说道:“朕知道,内务府也缺银子。你一接手内务府,就是一个烂摊子。不过,朕身边可信可用之人实在不多。小喜,希望你不辜负朕的期盼和信任,肃清内务府,为朕管好银袋子。”

    士为知己者死,绝不是一句虚言。

    宣平帝这一番掏心置腹的话,听得小喜公公泪眼汪汪感动不已。

    小喜公公跪下,郑重立誓:“奴才定不负皇上信任,一定管好内务府,听主子命令行事。如果他日,奴才违反誓言,就让奴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宣平帝淡淡一笑:“不必发这等毒誓,起来吧!朕相信你的为人。朕知道,丁公公一回来,你心里一直有些憋屈。觉得朕偏心丁公公。其实,朕在心里待你们是一样的。”

    小喜公公红着眼睛谢恩。

    隔日,小喜公公就将还没捂热的一百万两银子送去了户部。

    说起来,这也怪不得梁尚书。

    内务府掌管的是宫中用度。户部国库却得负责所有官署衙门的用度。别的紧一紧也就罢了,总不能连官员俸禄都不发吧!

    万幸今年赈济得力,受灾的郡县百姓领了米粮衣物,很快安定下来。没再闹出什么民乱来。否则,又得出动大军前去镇压民乱,粮草辎重军饷什么的,又得让户部众人头秃了。

    经此一事,宣平帝的仁君名声也传了开来。

    京城百姓们提起仁厚爱民的年少天子来,纷纷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有这样的好皇上,大楚的百姓都有福了。”

    宣平帝登基一年了。

    这一年里,宣平帝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便是君臣之间的较劲纷争,也被控制在一个小范围里,中低等官员都未被波及。

    宣平帝唯一坚持的,是减免田赋和取消抽丁入伍。

    这两条,和普通百姓密切相关。田赋少了,百姓们辛苦耕作就能养活一家人。取消抽丁入伍,意味着百姓们不必忧心丈夫儿子上战场送命。

    只这两条,足以令人心安稳下来。

    大楚依然要养兵。没有强大的武力,不足以震慑关外野心勃勃的游牧民族。也不足以维持大楚江山安稳。

    小股的民乱和匪徒,当然还有。大楚原有的士兵足以应付了。

    武将势力大幅缩减,文臣势力慢慢见涨。不过,宣平帝并未一味抬举文臣,对武将也多有安抚之策。

    朝堂势力,在这一年的重新洗牌后,再次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

    这一年五月,朝中举行了天子登基典礼。

    时隔一年有余,迟来的天子登基大典大概是大楚建朝以来最寒酸的一回。因为朝廷很穷,内务府也一样很穷……

    听闻登基大典花费的银子,有大半都是裴太后的私房体己。

    便是对天子有些不满的卫国公靖国公,私下里也得感慨一声:“天子仁厚,是万民之福,也是朝中百官的福气。”

    “是啊,先帝穷兵黩武,大楚民不聊生,四处民乱,绝不是什么好征兆。新帝登基才一年有余,朝堂就有了新气象,百姓们也能休养生息了。”

    百姓们的要求其实一点都不高。有衣穿有饭吃,能活得下去,就不会生乱。他们不关心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谁让他们过安稳日子,谁就是好皇帝。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也不能过于情急改革之类,过犹不及,政令温和一些,田赋少收三成,取消抽丁入伍的规定。百姓们能喘过气来,一年一年,日子慢慢就好起来了。

    宣平帝年纪虽轻,对这一点却看得很明白,做得比众臣期待的更好。

    卫国公和靖国公从一开始的心中耿耿不快,到现在不得不慢慢适应文官武将并重的事实。

    当然,要想他们掏心掏肺,还远的很。

    混迹了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绝不是一句“仁君”之名就能彻底收服的。

    这一点,宣平帝也看得很明白。

    好在,他半点也不急。

    “父皇在世的时候,曾教导过我。臣子们和龙椅上的皇帝,立场从来都不一样。君强则臣弱,臣强则君弱。”

    在程锦容的精心调养下,宣平帝气色红润了许多,说话也有了中气:“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万不能心急。对待臣子们,既要爱惜,也要提防打压。文官武将不必一条心,彼此有些隔阂,互相较劲争锋,才是常理。”

    “朕身为天子,要做的是平衡朝堂,令臣子们俯首听令,政令通行。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朕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时间。”

    程锦容一边为宣平帝施针,一边听年轻的天子喋喋絮叨,倒也有趣。

    宣平帝也冲程锦容一笑:“这些话,朕平日时常思虑,不能随意说出口,实在憋闷的慌。也只有对着你才能说一说了。”

    脱下厚重的龙袍,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踏马赏花吟诗作对性情最是浮躁冲动的时候。他却得肩负起天子重任,在人前收敛起所有的犹豫彷徨迷茫,要展露出天子的沉稳和果决。

    “真是难为你了。”程锦容轻叹一声:“这般年轻,就得担当重任。”

    宣平帝黑眸中闪起笑意:“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再辛苦也得走下去。好在我身边还有母后有你,还有皇后。有许多忠心的臣子和内侍宫人,还有忠于我的御前侍卫们。一想到身边还有这么多人,我心里就踏实了。”

    宣平帝如此坚强乐观,程锦容心中满是温暖和喜悦:“你真的长大了。”

    宣平帝咧嘴一笑,黑眸中闪着愉悦的光芒。

    他终于从丧父的悲痛和兄长们联手刺杀自己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渐渐恢复了昔日的坚强乐观。

    以后,他要开启属于自己的时代。

番外之婆媳

    一个月后,宫中举行了皇后册封典礼。

    大楚建朝以来,册封过数位皇后,梁皇后是最年少的一个。

    裴太后默默看着一身正红色凤服的梁皇后,脑海中闪过的,是十几年前的自己。

    当年她满心绝望地做了亲姐裴婉清的替身,册封皇后那一日,她穿着正红色宫装,戴着沉重华丽的凤冠,一众诰命夫人齐整地跪在她面前行礼。可她的心里没有半点喜意。

    看着身侧霸道冷厉的宣平帝,她更是一阵阵窒息。

    往日痛彻心扉的回忆,此时想起来,在痛苦中夹杂了一丝淡淡的温暖和甜意。

    往后余生,她也只有靠着这些回忆慢慢活下去了。

    裴太后暗自唏嘘感怀,面上一直维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

    她是大楚太后,是当今天子的母亲,是世间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便是梁皇后,在她这个婆婆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在众人面前,她得有一朝太后的风范和体面。

    册封礼行完后,梁皇后在裴太后面前跪下,行了叩拜大礼:“儿媳梁氏,见过母后。”

    裴太后挥去所有纷乱的思绪,含笑道:“免礼,平身。”

    然后,便令宫人将代表着皇后地位和权柄的凤印拿了出来。那一方凤印,不过小儿拳头大小,放置在檀木锦盒里。

    “今日行过册封礼后,你就是大楚皇后了。”裴太后温声道:“这凤印,哀家今日就交给你。后宫事务也一并都交托给你。哀家以后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梁皇后一脸诚惶诚恐:“母后,儿媳尚且年少,对宫中事务还不熟悉,难当重任。恳请母后收回凤印,继续掌管宫务。”

    裴太后微微一笑:“你不必惶恐。后宫其实和内宅差不多,就是人多了些,事情多一些,看着你的人也多一些。谁也不是生来就会掌管后宫打理宫务。”

    “你先接了凤印,慢慢学着,自然就什么都会了。”

    “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只管来问哀家。哀家又不会藏着掖着,难道还能不教自己的儿媳?”

    最后一句,说得颇为风趣。

    众太妃一同善意地笑了起来。

    梁皇后既感激又感动。

    她进宫一年,对裴太后一直敬畏有加。裴太后看似温和好脾气,实则外热内冷,想和她贴心贴肺绝不是易事。

    她原本以为,裴太后不会轻易将凤印交给她。没曾想,裴太后毫无揽权的意思,十分爽快干脆地将凤印给了她,态度如此和蔼可亲。

    人心都是肉长的。梁皇后微红着眼眶,再次磕头谢恩:“儿媳谢过母后。日后,儿媳一定好好孝敬母后。”

    宫宴后,梁皇后扶着裴太后回宫。

    太后皇后相处和睦,也令太妃和宫人们松了口气。

    宫中难得过些太平日子。要是太后和皇后暗暗较劲争锋,后宫可就没消停的时候了。现在这样,最好不过。

    当晚,宣平帝笑着问梁皇后:“如月,朕之前说的没错吧!母后最是温厚,绝不会刁难为难你。册封礼一过,母后就将凤印给了你。以后,宫中事务也都交给你掌管。你别辜负了母后的信任爱重。”

    梁皇后郑重应道:“母后待臣妾这么好,臣妾以后一定将母后当成亲娘一般孝敬。”

    宣平帝一乐,伸手搂住梁皇后的纤腰:“这么说来,原来你之前对母后的敬重和亲近都是装出来的啊!”

    梁皇后红了红脸,轻声低语:“不瞒皇上,臣妾进宫时日不长,对母后的性情脾气都不熟悉,时时战战兢兢。臣妾敬重母后,却一直不敢过分亲近。臣妾总觉得,母后不是那么喜欢臣妾。”

    “现在,臣妾才知道,母后待臣妾的好。臣妾又不是铁石心肠,焉能不动容。”

    你体谅我,我亦理解你。

    你对我好,我会对你更好。

    这才是婆媳相处之道。

    ……

    隔日,裴太后召了程锦容相伴,挥手令宫人都退下,又令程锦容坐在自己身侧。

    程锦容笑着上前,在裴太后的身边坐下,听着裴太后絮叨。

    裴太后往日不是多话之人。如今寡居深宫,朝政有宣平帝,后宫交给儿媳梁皇后打理,人一清闲,话就多了起来。

    “……皇后年轻识浅,一时难当重任。哀家还得再操心两年。不过,这凤印是她的,哀家就该早日给她。免得皇后心里生了嫌隙。”

    程锦容由衷地笑道:“太后娘娘真是世间难寻的好婆婆。”

    别说是在宫中,就是普通人家,婆婆磋磨儿媳也不是稀罕事。更没有儿媳过门就掌家的道理。

    裴太后正值盛年,宣平帝又极为孝顺听话。裴太后要是继续留着凤印,执掌宫务,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不过,裴太后并未这么做。她早早便将凤印给了梁皇后,心甘情愿地退后。如此胸襟气魄,如此温和慈爱,梁皇后委实有福气。

    裴太后听到这些话,舒展眉头,笑了起来:“在你面前,哀家也不说那些虚假的好听话。宫里人人都听哀家的。有没有凤印,对哀家没什么影响。皇后是哀家的儿媳,还敢忤逆哀家不成。哀家也就是做个顺水人情,哄一哄皇后。”

    程锦容哑然失笑:“原来,太后娘娘是打着面子里子都要的主意。”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

    裴太后对权欲没什么执念。所以,该放手时就放手。如此也免了婆媳心生芥蒂。

    裴太后被逗得一笑:“被你这么一说,哀家确实有做戏之嫌啊!”

    母女两个相视而笑。

    裴太后伸手握住程锦容的手,低声说道:“锦容,如今哀家心里也没别的念想了。一来盼着你和贺祈夫妻恩爱和睦,二来,哀家也盼着皇上皇后夫妻恩爱,早日生下子嗣。”

    如此,到了地下,她也有脸见宣平帝了。

    程锦容心中微酸,反手握住裴太后的手:“我有夫婿有儿子,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太后娘娘不必为我忧心。皇上和皇后娘娘年少夫妻,又彼此钟情,以后一定能过得好。娘娘就放心吧!”

番外之处置(一)

    天子登基典礼已过,宣平帝的身体也足以支撑每日上朝。便是臣子们不提,宣平帝也该履行承诺,处置被关了一年多的大皇子等人了。

    宣平帝心中早已思虑了许久,一旦下定决心,也不犹豫迟疑。

    这一日小朝会,和众臣商议完政事后,宣平帝忽地说道:“朕要去天牢,见一见晋宁侯镇远候。卫国公靖国公苏尚书沐尚书,你们四人留下,待会儿和朕一同去天牢吧!”

    卫国公靖国公苏尚书是先帝驾崩前指定的顾命大臣,也是文臣武将之首。再加上刑部的沐尚书,由他们四人陪同随行,也可见宣平帝的胸襟坦荡。

    卫国公靖国公对视一眼,一同拱手应下。

    苏尚书和沐尚书也拱手应了。

    散朝后,四位老臣和宣平帝一同去了天牢。贺祈身为御前侍卫统领,领着一众御前侍卫随行守护。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天牢外。

    守卫天牢的驸马朱启珏,领着众侍卫相迎,拱手行礼,朗声道:“末将恭迎皇上。”

    守卫天牢是一桩苦差事,不能擅离半步,又最易被记恨。朱启珏一声不吭地守了一年多天牢。宣平帝对这个姐夫颇为满意,亲手扶起朱启珏:“驸马请起。”

    朱启珏谢了天子恩典,起身之际,迅速和贺祈对视一眼。

    贺祈略一点头。

    朱启珏顿时心中了然。

    看来,今日是要问审晋宁侯和镇远候了。

    ……

    天牢里光线暗淡,闷气混合着不知名的臭气,气味难闻。

    比起刑部牢狱来,宫中天牢又算好了。至少,这里还算干净,每日也能吃得饱。被关了一年多的晋宁侯镇远候,各自瘦了一大圈,面上有些菜色,精神萎靡。

    他们两个都被铁链锁住了手脚,以免面圣时骤起伤人。

    两人心中存了多少怨怼,谁也不知道。不过,从面上倒是看不出来。

    两人一同跪下,行了全礼:“罪臣见过皇上。”

    宣平帝目光一扫,淡淡道:“晋宁侯镇远候起身回话便可,不必跪着了。”

    语气中没什么温度。

    坐了龙椅,他才知道,高处不胜寒。身在其位,不能心慈手软。当断不断,日后会有无穷后患。所以,他必须借着这个机会严惩晋宁侯镇远候。

    晋宁侯和镇远候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两人既未破口大骂,也未跪哭求饶。谢了天子恩典后,一同站了起来。

    这一动弹,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贺祈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晋宁侯镇远候。

    晋宁侯镇远候在心中同时苦笑。

    他们两人半饱不饿地被关了一年多,各自病过两场。身手再好,也禁不住这般软刀子。别说两人被粗重的铁链锁着,就是没有铁链锁住手脚,他们两人也没那个能耐在贺祈等人的眼皮子底下骤起刺杀天子。

    再者,他们想保全自己的族人性命,要让家中儿郎子孙逃过这一劫。哪里敢做什么鱼死网破之举。

    在众人的瞩目下,晋宁侯镇远候在椅子上慢慢坐下。

    宣平帝坐在三米之外,卫国公靖国公苏尚书沐尚书也各自在宣平帝的两侧坐下。倒也有了一些三堂会审的意思。

    今日问审的人是天子。四位重臣前来听审,暂时不必张口。竖耳聆听便可。

    “晋宁侯,”宣平帝先点了晋宁侯的名讳:“朕问你,当日裴家人离京,路途中遇到了一伙匪徒。那些匪徒,是郑家的暗卫所扮,是也不是?”

    这一年多来,宣平帝没有闲着,早已暗中令人严查郑家魏家。这一查,就是一堆要命的黑料。

    晋宁侯面色有些泛白,却没否认:“是。”

    卫国公靖国公齐齐色变,一个低声骂道:“混账!”

    一个低声骂着:“糊涂!”

    宣和帝当年已经查出此事是晋宁侯所为。顾忌着大皇子四皇子,才将此事轻轻放过。

    宣平帝神色未动,继续问道:“当日,大皇兄四皇兄联手行刺朕。此事晋宁侯也知情吧!那三把锋利无双的匕首,还是晋宁侯私下敬献给大皇兄的,朕说的对不对?”

    晋宁侯脸色又白了一些,低声答道:“是,罪臣该死。”

    都到这地步了,辩驳实在没什么意义。

    宣平帝既然如此笃定,自然是有人证物证。举凡做过的事,都有痕迹。下令严查之下,什么都查得清清楚楚。

    宣平帝淡淡说了下去:“大皇兄四皇兄是你嫡亲的侄儿。这些年,你一直暗中为大皇兄谋划出力,希望大皇兄被立为太子。父皇驾崩西去,大皇兄在父皇停灵丧期里生了杀我之心。你虽未动手,却也知道此事。”

    听到这儿,晋宁侯已经面色颓唐如土。

    宣平帝冷然道:“晋宁侯,你本是大楚良将,为朝堂立下过汗马功劳。可你私心太重,犯下许多忤逆犯上的大错。朕关了你一年多,从今日起,削了你的爵位,赐你一杯毒酒。郑家满门流放边关。”

    “这样的处置,你可心服?”

    晋宁侯满心悲凉晦涩,或许,还有无穷的悔恨。

    他的嘴唇动了动,许久才吐出几个字:“罪臣心服口服,甘愿赴死。多谢皇上饶过郑家满门的性命。”

    宣平帝没有斩草除根灭了郑家满门,已是格外开恩。

    再者,郑清淮和贺祈交好。郑家人流放去边关,去贺家的地盘上求生。日后贺祈承袭爵位做了边关主将,也能照拂郑家人一二。

    宣平帝又看向镇远候:“镇远候,刺杀一事,你确实不知情。此事主谋是大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和魏贤妃是被人算计,成了替死鬼。”

    “五皇兄魏贤妃早已死了,陪上了自己的性命。你是受了他们牵连。你没有做过大逆不道的事,朕便留你性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朕削了你的爵位。令你去守皇陵。无诏不得离开皇陵。魏氏一族,也要迁出京城。以后,没朕的准许,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如此处置,你可心服?”

番外之处置(二)

    以为自己必死的镇远候,没想到宣平帝竟放了他一条生路。

    镇远候心情澎湃激越,喉咙处似被什么堵住,半晌才哽咽出声:“微臣谢过皇上不杀之恩。”

    卫国公靖国公也有些震惊,迅速对视一眼。

    他们一直以为,宣平帝会借着这个机会杀了晋宁侯镇远候。没想到,宣平帝竟放过了镇远候……

    年少的宣平帝,在处置罪臣一事上,显示出了天子的威严和宽厚。

    晋宁侯犯下重罪,赐一杯毒酒。镇远候被五皇子牵连,本人并无十恶不赦的过错,便能保全性命,只削了爵位,罚去守皇陵。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宣平帝想杀镇远候,想罗列罪名搜寻罪证,都不是难事。

    难的是,宣平帝不以一己私欲喜好处置罪臣。

    卫国公心里有些震撼,下意识地起身拱手,神色郑重地说道:“皇上秉公决断,老臣也听得心服口服。”

    靖国公同样被震住了,也跟着站起身来,话语比平日多了几分由衷的尊敬:“皇上仁厚,有天子的胸襟气魄,既是百姓之福,更是群臣之福。”

    吏部尚书和刑部尚书也一同起身拱手:“老臣也以为,皇上如此处置十分合适。”

    “正是,请皇上立刻下旨。”

    宣平帝目光掠过神色各异的重臣们,在看到卫国公靖国公的恭敬神色时,宣平帝心情颇为舒畅:“既然众臣都无异议,朕立刻下旨。”

    这一年多来,君臣之间的角力一直没有停过。

    卫国公靖国公都是三朝老臣,资历老有城府,手握兵权。打从心底里对年少的宣平帝有些轻视。

    文臣们虽然支持宣平帝,不过,也少不得要借着政务“称量”天子的胸襟手段。

    宣平帝一边调养身体,一边和老而弥坚的群臣们斗心斗力,极其耗费心力。也正因如此,他的身体时好时坏,起色缓慢。

    今日,总算见到这几个老狐狸俯首低头了,宣平帝心里自是快意。

    宣平帝目光一扫,落在即将赴死的晋宁侯身上:“晋宁侯,朕给你半个时辰。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以写下来,留给妻儿亲眷。”

    晋宁侯倒也有些从容赴死的武将气魄,并未歇斯底里的狂呼叫嚷,也未跪哭求饶:“多谢皇上。”

    侥幸逃过一死的镇远候,默默看了晋宁侯一眼,心里长叹不已。

    这些年,大皇子和二皇子一直争斗不休。晋宁侯在大皇子身上倾注了许多心力,也暗中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现在到了清算总账的时候了。

    他比晋宁侯谨慎得多,野心也小得多。

    五皇子既不占嫡也不占长,在一众皇子里也不算如何受宠。所以,他很早之前就认清了形势。

    现在看来,这样的谨慎倒是一桩好事,也救了自己一命。

    ……

    半个时辰后。

    晋宁侯提笔写了三封信。一封留给妻子晋宁侯夫人,一封留给嫡长子,最后一封,是给三儿子郑清淮的。

    最后收笔之时,晋宁侯的右手微微发颤,一滴浓墨滴落在信纸末端,浸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黑色。

    蝼蚁尚且偷生,人将死之际,原来是这等苦涩晦暗。

    宣平帝等人早已离去,端来毒酒的是天子的心腹丁公公。另有驸马朱启珏和御前侍卫统领贺祈。

    晋宁侯放下笔,站起身,对着贺祈低声道:“郑家人流放边关苦寒之地。希望你看在和清淮至交好友一场的份上,照拂一二。”

    贺祈心情复杂,脸上半分不露,点了点头:“好。”

    贺祈没有慷慨陈词,也未立下誓言。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晋宁侯心头的巨石却放了下来。

    贺祈是出了名的霸道凌厉,也最是信守承诺。他今日既是应了,日后就一定会照拂郑家。

    丁公公端着木盘上前,恭声道:“请晋宁侯饮下这杯酒,皇上还等着奴才复命。”

    晋宁侯扯了扯嘴角,目光最后扫了一圈周围。然后端起毒酒,一饮而尽。顷刻间,剧毒就已发作。晋宁侯的脸很快蒙上了一层黑气,目中露出痛苦,黑血自嘴角边溢出。

    然后,溘然倒地。

    牢房里一片安静。

    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么没了。

    贺祈还算镇定,朱启珏的面色却很难看,胃中翻腾不息。一转头,吐了一口。

    贺祈没有出言取笑,走到朱启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如果他们当日得了手,死的人就是我们。这样一想,你心情是不是好一点?”

    皇权争斗,就是这般冷厉残酷。

    朱启珏吐过之后,俊脸有些苍白,神色也慢慢冷静下来:“表哥放心,我没事。”

    丁公公上前蹲下,以手试了试晋宁侯的鼻息。确定晋宁侯真的咽气了,才松了口气。起身先去天子处复命。

    处置晋宁侯的尸首和去郑家宣旨的事,就都落在了贺祈和朱启珏的身上。

    ……

    一个时辰后,贺祈和朱启珏一同到了晋宁侯府。

    一同带到晋宁侯府的,还有一具棺木。

    被封了一年多的晋宁侯府,顿时哭声震天。晋宁侯夫人直接在棺木前哭晕了过去。晋宁侯儿子儿媳们,齐齐跪在棺木前,一个个目中含泪面色惨白。

    郑清淮和朱启瑄夫妻两人也在其中。

    前来宣旨的贺祈,目光掠过清瘦憔悴的好友郑清淮,还有面色苍白的表妹朱启瑄,心里暗暗一声叹息。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晋宁侯这一死,即将被流放边关的郑家也彻底败落了。郑清淮是晋宁侯嫡子,也要被牵连其中。

    贺祈沉声宣读圣旨。

    按着抄家流放的惯例,郑家所有家资一律被没收充公,不得带走。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宣平帝的旨意中,允许郑家人第二日再启程,每个人可以带一个箱子。

    这已是天恩浩荡了。

    晋宁侯府众人一同跪谢天恩,接了圣旨。

    贺祈宣读完圣旨后,没有立刻离去。他将郑清淮夫妻两人叫到了一旁,低声叮嘱:“趁着今晚,多收拾些金银细软。手中有金银,吃用之物可以慢慢添置。”

番外之惜福

    郑清淮朱启瑄各自红着眼点头。

    “郑三,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贺祈心中唏嘘不已,面上依旧镇定,声音也格外冷静:“郑家有今日,是因晋宁侯犯下大错。皇上对郑家没有赶尽杀绝,还允许郑家人隔日启程,随身可以带一个箱子。”

    “皇上对郑家仁至义尽。皇恩浩荡,郑家人得知道感恩。”

    郑清淮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应道:“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你放心,我会劝母亲和兄长胞弟们。”

    贺祈略一点头,又低声道:“我已经令人送信去边关。有我父亲在,郑家人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按着流放的规矩,男丁要服苦役,女眷们每年也有差事,得为军中士兵做衣服鞋袜之类。”

    “再辛苦,也得咬牙撑着。”

    “裴家人在岭南已经安家生根,有臣子上奏折,奏请皇上赦免裴家。皇上丝毫没松口。”今日郑家遭难,也无人敢为郑家求情。你也得学一学裴家兄弟。往日养尊处优,一朝落难了,就得拿出男儿气度和坚强来,领着族人求生。”

    郑清淮眼睛通红,重重点头:“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贺祈又看向表妹朱启瑄。

    朱启瑄自幼锦衣玉食,娇惯成性。这一年多来,朱启瑄清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不过,她脸上并无怨怼之色。

    “启瑄表妹,”贺祈咽下喉间叹息:“你一路多保重。孩子还小,流放路途遥远又辛苦,你一定要照顾好孩子。”

    朱启瑄目中闪出水光:“多谢表哥提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活下去。”

    郑清淮听到这等话,鼻子一酸,不争气地泪水滑了出来:“启瑄,早知有今日,当日我真不该登门求娶你过门。”

    他没能让心爱的姑娘过上好日子,连累得她要奔波受苦了。

    朱启瑄眼中的水光也化为泪珠滚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给你都三年了,连儿子都生了。你还说这等废话做什么?以后,你要是敢对我有半点不好,我便一刀剁了你。”

    郑清淮嘴贱的毛病又发作了,想也不想地应了回来:“真剁了我,你岂不是要守寡?”

    朱启瑄:“……”

    朱启瑄哭笑不得,伸手用力拧了郑清淮的耳朵一下。

    郑清淮疼得龇牙咧嘴。

    贺祈看在眼里,既觉好笑,又有些心酸。

    “我得回宫复命。明日你们启程,我也不能来相送。”贺祈看着他们夫妻两人:“今日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日才能再重逢。希望你们珍重安好。”

    郑清淮朱启瑄又哭了一回。

    ……

    贺祈走后,郑清淮朱启瑄夫妻两人去了晋宁侯夫人的寝室。

    晋宁侯夫人哭晕了过去,请了大夫来施针,天黑之际才悠然醒转。一睁眼,看到满面凄凉的儿孙们,晋宁侯夫人顿时悲从中来,哀哀戚戚地哭个不停。

    晋宁侯世子跪在床榻边,红着眼哽咽道:“母亲,我们明日就要启程离京。趁着今夜,收拾些惯用之物吧!日后也能做个念想。”

    晋宁侯夫人哭了一场,此时勉强振作起来:“什么惯用不惯用的,都抄家流放了,还有什么可讲究的。易碎的玉器一样都别带,带些值钱又结实的金银之物。到了边关缺银子了,也能随时换成银子花用。”

    有心情考虑日后生活了,可见还有一口心气,能撑得下去。

    晋宁侯世子这才放了心。

    晋宁侯夫人又叫了郑清淮上前。

    往日不成器的纨绔子,这几年间颇为奋进,做了御前侍卫。可惜晋宁侯一下天牢,郑清淮就丢了差事前程,被关在府里一年多。

    “清淮,”晋宁侯夫人声音低哑:“今日贺祈来宣旨,可对你说了什么?”

    郑清淮低声将贺祈说过的话道来。

    晋宁侯夫人松了一口气,目中露出欣然快慰:“好。有贺家照拂,我们日后在边关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顿了顿又道:“郑家是被流放的罪臣,你大哥是郑家嫡长子,也是正经请封过的世子。你父亲死了,你大哥就是郑氏一族的族长。不过,郑家人想挣扎求生,殊为不易。你得全力帮一帮你大哥。”

    郑清淮点点头。

    “平国公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贺祈就会承袭爵位,去边关执掌边军。到那时,你也别脸皮薄不好意思,厚着脸去谋个差事。以贺祈为人,想来不会不应。等你日后有了前程,再提携你兄长胞弟。”

    “我们郑家日后如何,就得看你了。”

    这些话,如千斤重担落在郑清淮的肩头。

    郑清淮心里沉甸甸的,还有些茫然无措。一路沉默着回了院子。

    朱启瑄收拾了大半夜,将陪嫁的那口大樟木箱子塞得满满的,心里才踏实了一些。她忙着收拾东西,郑清淮帮不上忙,却也没睡,就这么默默地陪在一旁。

    朱启瑄见活泼嘴欠的夫婿这副模样,颇为心疼。

    她走上前,搂住郑清淮的脖子,将头依偎进他的胸膛里,无言地安抚着他。

    郑清淮用力搂紧了怀中的妻子,哑然低语:“启瑄,母亲今晚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听了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和贺三是自小的交情。我们郑家落了难,贺三暗中照拂,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母亲还打着过几年让我谋差事挣前程的心思。还说郑家日后如何,就要靠我了。我思来想去,总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不愿用好友间的情谊来换取前程。

    更不愿用这等手段为郑家人谋取好日子。

    朱启瑄抬起头,和郑清淮对视:“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说实话,我也不愿你张这个口。”

    “表哥愿意帮我们,那是表哥对我们的情分。可表哥不欠你我什么,更不欠郑家什么。我们要知道感恩,更要知足惜福。”

    “如果我们仗着这点情分,屡屡让表哥为难。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郑清淮心思霍然敞亮:“你说的对。母亲说的话,我听听就罢了。反正,我绝不会照着做。”

    ……

番外之庶人(一)

    隔日,郑氏一族数百人在数百御林军的“护送”下离开京城。哀哀戚戚的哭声不绝于耳。

    晋宁侯夫人哭了一整夜,身体虚弱无力,没走几步就昏倒了。很快被抬上了木板车。郑清淮和朱启瑄的儿子还小,也被抱上了木板车。

    其余人等就没这样的待遇了。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前行。

    一想到要这样一直走到遥远的边镇,绝望立刻从心底蔓延开来。

    纵然有再多的心理准备,真到了这一刻,郑清淮也觉眼前一片晦暗无光。

    倒是朱启瑄,平日里娇蛮任性,此时却表现出了将门贵女的坚韧。她一边照顾着婆婆和儿子,一边安抚哭哭啼啼的妯娌们。

    “都别哭了。我们能安然活着,已经是有福了。皇上格外开恩,还准我们带了些金银细软。以后到了边镇,也不至于缺衣少食。”

    “哭鼻子抹眼泪,毫无益处。倒不如留些力气,慢慢前行。”

    “婆婆身体弱,需要人照顾。孩子们都还小。只要我们自己坚强起来,才能做他们的主心骨。”

    晋宁侯夫人听到这一席话,不由得睁开眼,看了儿媳一眼。

    郑家子嗣兴旺,嫡出的儿子就有四个,再加上庶子,共有六个。一个个都已娶妻生了孩子。

    郑清淮排行第三,在兄弟中排行不上不下,嘴又欠,说话从不讨喜。平日里她并不如何看重这个儿子。对朱启瑄这个儿媳也十分寻常。

    不过,郑家如今遭难流放。日后要仰仗贺家的地方多的是。朱启瑄和贺祈是嫡亲的表兄妹,只这一层关系,她就得对朱启瑄另眼相看。

    更何况,朱启瑄的亲爹还好好地做着平西侯,堂兄朱启珏更是当朝驸马。

    晋宁侯夫人轻声张口道:“朱氏,我想喝水,你到车上来伺候我喝一些。”

    朱启瑄在妯娌们羡慕的目光中上了木板车,伺候着体弱的婆婆喝了半碗温水。没人催促,朱启瑄大可继续留在木板车上。正好歇上一歇。

    谁也没想到,朱启瑄很快又从木板车上下来了。

    真是傻瓜!

    几个妯娌心里暗自嘀咕。

    朱启瑄视若未见,随着木板车慢慢往前走。

    吃苦的日子还在后边。从今日起,她得尽快适应才行。

    ……

    相比起晋宁侯府的惨淡,镇远候府就幸运多了。

    一来,被关了一年多的镇远候安然无事地回来了。

    二来,镇远候是被削爵降职去守皇陵,魏家人无需抄家,也不必流放。

    虽说要搬迁出京城,家业还能带走一大半。今后荣华富贵是没了,衣食富足倒是不愁。说不定,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宣平帝的圣旨很快到了魏家。责令魏氏一族在五日里离京。

    五天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接了圣旨的魏家人顿时忙碌起来。宅子铺子田庄之类,一时半会不好处置,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得带走。

    魏氏匆匆回了娘家,见了镇远候,顿时泪水长流。

    镇远候经过这一场磨难,整个人愈发冷静沉稳。

    他对性情温软的长女说道:“别哭了。比起郑家,我们魏家已是十分幸运。皇上宅心仁厚,没有枉杀无辜。对我的处置也是秉公决断,没什么可伤心的。”

    “以后我去皇陵做守将,手下还有几百个士兵。魏氏一族就在皇陵附近的村落里安家。大富大贵没有,吃穿倒是不愁。”

    “皇陵也不算太远,一来一回四天路程。你以后想念亲爹亲娘了,就来见我们。”

    这路程,确实不算远。

    魏氏慢慢擦了眼泪,轻轻点头:“父亲说的是。不管如何,父亲能保住一条性命,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也就是新帝仁厚,换了先帝,魏氏郑氏两族都没活路。

    镇远候又低声叮嘱:“你嫁到贺府,就是贺家妇。魏家遭难,牵连不到你头上。不过,日后娘家不能给你撑腰了。你在贺府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魏氏红着眼点头应了,过了片刻问道:“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四皇子妃。”

    四皇子妃魏芳华,是镇远候的女儿,是魏氏嫡亲的妹妹。姐妹两个感情亲厚。魏氏一直忧心牵挂着亲妹妹的安危。

    镇远候苦笑一声:“我自顾尚且不暇,也实在顾不得她了。只盼着皇上不要生什么斩草除根的心思,能留她们母子的性命。”

    魏氏目中含泪,低声哽咽:“是啊,只要人活着就好。”

    宣平帝可以放过魏家,绝不会放过联手刺杀自己的大皇子四皇子。几位皇子妃和皇孙皇孙女的性命,也都在天子和太后的一念之间。

    ……

    五日后,魏氏一族全部离开京城。

    传承了百余年的镇远候府晋宁侯府,都被摘下匾额。朱门上被厚重的铁锁锁着,门缝上贴上封条。

    紧接着,天子下了圣旨。

    大皇子四皇子犯下刺杀恶行,罪不容赦。念在手足一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即日起,将大皇子四皇子从宗室里除名,贬为庶人。终身圈禁在宗人府里。

    一众皇子妃皇孙皇孙女,也一同被圈禁。

    这一道圣旨一下,众臣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下来。

    大皇子四皇子是死是活,其实已经没什么人关心了。不过,年少的宣平帝最终没有杀自己的亲兄弟,而是将他们终身圈禁。可见新帝是一个仁厚明君。

    相比起宣和帝的嗜杀,宣平帝堪称宽厚至极。

    魏氏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又哭了一场。这一回是因亲妹妹躲过死劫而喜悦。

    不管如何,能活着就好。

    宣平帝在下旨之前,和裴太后商量过数次。反复思量,才下了决定。

    裴太后没有阻拦,只提醒宣平帝:“既是圈禁,绝不可心软,更不可让他们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宣平帝正色应道:“母后放心。儿臣会令宗人府严加看守,决不允他们见外人。”

    裴太后深深看了宣平帝一眼,不再多言。

    宣平帝叫来朱启珏,低声吩咐数句。朱启珏点头应下,和捧着圣旨的丁公公一同去了天牢。

番外之庶人(二)

    咔嚓,这是开铁锁的声音。

    然后,是沉重铁门被推开的声响。

    躺在床榻上的四皇子连眼都没睁。

    当日,他被贺祈一刀斩了右腕,之后流血过多。差一点就没了命。后来一直被关在天牢里,时常发烧生病,又无人精心照顾。能活到今时今日,可算是命大了。

    有时候,他也奇怪,自己怎么还不死?

    他就这么一天拖着一天地活着,等着死期到来。

    大皇子也没比四皇子好哪儿去。

    这种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很容易将人逼疯。每天除了一天三顿的馒头清水之外,就是漫长的安静。

    他甚至巴不得有人来审问自己,或是有人送一杯毒酒来个痛快。

    兄弟两个一开始还曾怒骂叫嚷,或是互相愤怒指责。到后来,彼此连骂都懒得骂了。常常整日不张口,互不理睬。

    铁门开了,一阵脚步声响起。

    大皇子睁开眼,从窄榻上坐了起来。

    他满头乱发,脸上的胡子也长得老长。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散发出馊味和臭气。

    大皇子目中满是讥削:“朱启珏,你今天怎么又来了?是想看我死了没有吗?遗憾的很,我还好好活着,既没饿死,也没轻生自尽。你回去向元辰复命,就说我在这等等着他来取我的性命!”

    四皇子也慢慢挪动身体,下了床榻。

    他和大皇子都被粗重的铁链锁住了双手双腿。活动范围不超过三米。稍一动弹,铁链便哗哗作响。

    四皇子的右腕空荡荡的,脸瘦得可怕,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朱启珏:“你去问小六,是死是活给我个痛快!”

    朱启珏咽下喉间叹息,张口道:“我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你们两人跪下听旨吧!”

    大皇子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头长笑起来:“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想让我下跪求饶,绝不可能!”

    嘶哑疯狂的笑声,听着十分渗人。

    朱启珏负责看守天牢,隔几日就要来看一回。他很清楚大皇子四皇子的情形。四皇子没了生志,一心求死。大皇子看着视死如归,其实也没有寻死的勇气。不然,也不会熬到今时今日。

    朱启珏定定心神,展开手中圣旨,宣读了起来。

    大皇子看似满不在乎,其实整个人都在发抖。

    四皇子则如一座枯井,满脸麻木。

    当听到终身圈禁四个字时,大皇子四皇子都是一愣。很快,四皇子冷笑了起来:“小六还是这般心慈手软。竟没杀我们兄弟,要留我们性命。他就不怕我们日后东山再起,抢了他的皇位吗?”

    朱启珏瞥了被斩断右腕看着如孤魂野鬼一般的四皇子,心里暗暗吐槽。

    就这副鬼样子,还像东山再起,真是痴人说梦。等进了宗人府之后,连外边的苍蝇都别想见一只。

    再看大皇子,在一阵颤抖之后,双腿竟瘫软在了地上,然后哭了起来。

    千古艰难唯一死。口中说得再大义凛然,也骗不过自己。他根本不想死,哪怕像蝼蚁一般,他也想继续活下去。

    大皇子四皇子情绪各自激动,朱启珏耐心等了片刻,又张口道:“皇上令我今日就送你们去宗人府。请两位舅兄随我走吧!”

    虽然被贬为庶人了,血缘关系却斩不断。朱启珏不喊殿下,改喊舅兄,倒也合适。

    四皇子继续冷笑,还待说什么,朱启珏已上前,一把扯住他的左手腕向外走。四皇子身不由己地出了天牢。

    而大皇子,还瘫软在地上嚎啕痛哭。

    四皇子鄙夷地看了兄长一眼,呸了一口:“说什么成王败寇生死有命。原来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

    大皇子依旧沉浸在逃过死劫的激动中,根本没听见四皇子不屑的嘲讽。

    朱启珏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将大皇子“扶”起来往外走。

    四皇子收回厌恶的目光,对身畔的朱启珏说道:“元辰人在何处?我要见他一面!”

    朱启珏终于忍不住了,冷冷说道:“皇上乃九五之尊,身份贵重,无人能及。岂是你一个庶人想见就能见的?”

    四皇子:“……”

    四皇子眼中喷射出火星。

    朱启珏半点不惧,继续说道:“不论尊卑,就说你们兄弟做过的事。对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了杀手,像你这等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人,皇上为何要见你们?难道再给你一次行刺的机会不成!”

    怼完四皇子后,朱启珏沉着脸往外走。

    两个侍卫上前,“扶”着四皇子向外行。四皇子踉跄着前行,差点摔倒,十分狼狈。在走出天牢的一刹那,四皇子用力地闭上眼。

    他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天日,阳光明亮得刺目,又是如此温暖。

    比起阴冷晦暗的地下牢房,被阳光照射得亮堂堂的地面宛如另一个世界。他以为枯萎干涸的心田,竟泛起了一丝近乎喜悦的涟漪。

    罢了,小六既然留了活路,他就活下去吧!

    ……

    就在此刻,一阵孩童的哭声传进耳中。

    四皇子转过头,看了过去。

    就连哭了许久的大皇子也哭不下去了,飞快地转头看向孩子们。

    眼眶通红憔悴至极的大皇子妃贺氏领着一双儿女,两个侧妃也各领着一个孩子。孩子们都在哭,大皇子妃和侧妃们也在落泪。

    虽然同被关在天牢,却一直不得相见。

    大皇子骤见妻儿,心中如波涛翻涌,下意识地想迈步上前,却被两个侍卫牢牢“扶”着,动弹不得。

    儿女们都快认不出亲爹了。唯有长子循哥儿还认识自己的父亲,动了动嘴唇,喊了一声父王。很快想起了什么,又改口喊了一声父亲。

    大皇子神情似哭又似笑,全身颤抖不已。

    清瘦了许多的四皇子妃怀中抱着儿子,目中似悲似喜,眼角干干净净的,没一滴泪水。

    她的眼泪,早就流光了。

    这一年多里,她唯一期盼的事,就是能带着儿子走出天牢。哪怕是死,她也不愿死在阴暗的天牢里。

    好在新帝仁厚,给他们都留了生路。

番外之夫妻

    四皇子妃的目光掠过瘦弱不堪右腕空荡荡的丈夫,很快转头,移开目光。

    被连累到这等地步,她如何能不恨?

    自以为心如铁石的四皇子,胸口似被千斤巨石压住,忽然间窒息。

    这一年多来,他一心求死。也认定了宣平帝绝不会放过自己。所以,除了等死之外,他几乎没想过妻儿。

    这一刻,见到妻子漠然近乎憎恶的脸庞,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痛苦难受。

    四皇子咬咬牙,迈步上前。

    “扶”着四皇子的侍卫不肯松手。四皇子瞪了两人一眼:“放开本王……放开我!”

    朱启珏冲两个侍卫略一点头,侍卫这才松了手。

    四皇子慢慢走到了四皇子妃母子面前。

    他的儿子衍哥儿也有三岁了。宣平帝没有苛待侄儿侄女,吃食比大人好得多。三岁的衍哥儿还算康健,因常年不见阳光之故,皮肤十分白。

    衍哥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落在四皇子的脸上,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立刻躲进亲娘怀里,小声说道:“母妃,我怕!”

    四皇子妃耐心地轻拍安抚男童:“别怕,他是你的父亲。还有,以后别叫我母妃了。叫母亲就行了。”

    衍哥儿改口叫了一声母亲,却不肯抬头看亲爹一眼。

    这个须发满脸瘦削阴沉的男子看起来太可怕了。而且,他还少了一只右手。袖子空荡荡的,被风一吹晃晃荡荡,看着好可怕。

    四皇子妃再次轻声哄道:“衍哥儿乖,叫父亲。”

    衍哥儿不怎么情愿地抬头,迅速看了四皇子一眼:“父亲”。

    没等四皇子反应过来,立刻再次将头缩了回去。

    四皇子妃眉头微皱,没再逼着儿子,她抬眼看向一年多未见的丈夫,淡淡道:“衍哥儿胆子小,等去了宗人府。你梳洗换了新衣,将乱发胡须都整理好,衍哥儿就不会这般怕你了。”

    四皇子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

    过了片刻,四皇子才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母子。”

    四皇子妃的目中迅速闪过一丝水光,声音依旧平静:“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既是嫁了给你,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没可怨憎的。你对不起的,是衍哥儿。”

    如果四皇子没有丧心病狂地刺杀自己的胞弟,便能安安稳稳地做一地藩王。衍哥儿是藩王嫡子,日后可以继承藩位和封地。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衍哥儿能平安长大,便已是万幸。而且,就算长大成人? 也依然是被圈禁的命运。

    就如一只幼鸟,早早被剪除了羽翼? 再也没有翱翔天空的机会了。

    短短几句话? 深深刺痛了四皇子。

    从未流过泪的四皇子,鼻间满是酸意? 眼角发热。

    四皇子妃没有再看四皇子,低头和怀中的衍哥儿悄声低语:“衍哥儿,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树木和小鸟吗?现在我们从天牢里出来了,你快些抬头看看。”

    衍哥儿悄悄转动头? 看了一圈? 咧着小嘴笑了起来。很快,又扁着小嘴道:“母亲,我不想去天牢。”

    四皇子妃忍着鼻间酸楚? 微笑着说道:“以后我们不用待在天牢里了。母亲带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衍哥儿对自己将来的命运懵懂无知? 高兴地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四皇子侧妃,怯生生地抱着庶子。有心上前和四皇子说话? 却又没勇气。踌躇片刻? 便垂下了头。

    ……

    大皇子此时也走到了大皇子妃面前。

    大皇子妃贺氏苍老憔悴了许多,她今年二十余岁? 一眼看着却如三旬妇人。

    长子循哥儿今年已经八岁了,常年不见天日带来的苍白? 令循哥儿比同龄的男童看着秀气了许多。

    循哥儿抿着嘴角,上前一步,给父亲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其余三个弟弟妹妹,也被领着上前行礼。

    大皇子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循哥儿的头:“一转眼,循哥儿都长这么大了。”

    大皇子妃满心怨憎,此时见了连累自己母子的“罪魁祸首”,却是什么话都骂不出口了。她转过头,哭了片刻,然后红着眼说道:“罢了,以后总算能一家子相聚在一起了。”

    大皇子曾厌弃冷落正妻,这几年里,夫妻两个相敬如冰。

    此时,听着妻子哽咽的声音,大皇子的眼睛骤然红了。

    他今日连着哭了许久,情绪激荡,根本无法平稳下来。情绪稍有波动,眼泪就像自有主张一般,不停掉落。

    大皇子妃用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涌出。

    夫妻两人这一哭,孩子们也跟着哭了起来。

    最为年长懂事的循哥儿,哭了一会儿,就低声劝慰:“父亲,母亲,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有什么话,等去了宗人府,再慢慢说吧!”

    反正,以后一家人都在一起,想分开也是不可能了。

    大皇子心中悲痛激荡之余,又有一丝欣慰。

    他主动伸手,握住大皇子妃的手,另一只手握住了循哥儿的手。

    两位曾经受宠的侧妃,各自抱着孩子,黯然落魄地站在一旁。

    ……

    一个刺耳又沙哑的哭声响了起来:“死鬼元康,你自己不得好死,连累得我要守寡。以后还得被圈禁在宗人府里。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个哭闹不休的女子,当然非五皇子妃郑清涵莫属。

    郑清涵瘦得不成样子,此时放声痛哭面孔扭曲,全然没有了昔日的美丽矜持。倒像一个乡野村妇。

    五皇子侧妃抱着怀中的微姐儿,不着痕迹地后退数布,神情中满是戒备。

    郑清涵一疯癫怒骂起来,少不得要迁怒他人。她挨打挨骂都无所谓,可她绝不容自己的孩子被伤害一星半点。

    果然,郑清涵哭骂了一会儿,无人应和也没人劝阻,这么哭骂着似乎没什么劲头。她一转头,便向五皇子侧妃母女扑了过来:“你躲什么?你们母女都是丧门星!我今日就打死你们两个!”

    “一个女婴,当什么宝贝。反正元康都死了,彻底绝嗣无后了。让微姐儿去地下陪她亲爹去!”

番外之圈禁

    微姐儿被状若疯狂的嫡母吓得放声大哭。

    五皇子侧妃将女儿搂紧,迅疾转身,躬起腰背,任凭五皇子妃打骂。

    郑清涵当日在牢房里重重摔过一回,头上落下了一道伤疤。至此之后,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过,不管糊涂还是清醒,对微姐儿母女都没有过好脸色。

    郑清涵只打了两下,就被面色不愉的朱启珏拦下了。

    朱启珏忍着怒火,将疯狂叫嚷的郑清涵拉开。郑清涵挣扎中伸手挠了朱启珏的俊脸一把,留下了三道血痕。

    这可把朱启珏气坏了。

    媳妇最喜欢他这张俊脸。郑清涵一挠就留下了血痕,要是让康宁公主见了,不知会心痛恼怒成什么样子!

    再者,脸上顶着女子指痕,他还怎么在宫中当差走动?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来人,郑氏神志不清,将她捆绑起来,别令她伤了人。”朱启珏咬牙吩咐。

    很快,便有两个侍卫上前,毫不客气地用绳子捆住了郑清涵的手脚。

    朱启珏心中不痛快,沉着脸说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去宗人府。”

    现在也轮不到大皇子四皇子乐不乐意了。

    朱启珏一声令下,众侍卫持刀上前,催促众人前行。

    在孩童的啼哭声中,大皇子一行人步履蹒跚地离开天牢,去往宗人府。

    ……

    宗人府坐落在皇宫不远的地方。

    原来的宗人府宗正被夺职后,宣平帝从宗室郡王里挑选了年轻有为的礼郡王做了宗正。这位礼郡王也是皇室近支,还没到三旬。比宣平帝长了一辈。

    礼郡王能在宗室郡王里露头,皆因他对裴太后宣平帝最是恭敬。做了宗正之后,一直以臣子之礼见天子,从不以长辈自居。

    宣平帝对礼郡王也颇为满意,在下圣旨之前,宣召礼郡王觐见,将自己的决定告诉礼郡王。

    礼郡王毫不犹豫地领命,担下看守大皇子等人的重任:“请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心当差,绝不辜负皇上厚望。”

    这几日,礼郡王特意在宗人府里挑了三个靠在一起的院子,令人收拾干净。每个院子都不大,约有五六间屋子。

    换在平日,这样的小院子,便是大太监大管事们也瞧不上。不过,比起宫中天牢强了十倍百倍。

    很快,朱启珏领着人来了宗人府。

    礼郡王对朱启珏十分客气,两人寒暄数句后,朱启珏将大皇子一行人交给了礼郡王:“有劳礼郡王安排他们安顿住下。我还得回宫复命,先告辞了。”

    礼郡王笑着送朱启珏出宗人府。

    朱启珏有意无意说了一句:“五嫂脑子不太清醒了,动辄怒骂伤人,可别让她伤了微姐儿才是。”

    礼郡王何等灵透? 立刻应道:“我令人给她单独安排一个住处,离微姐儿母女远一些。”

    朱启珏心里十分满意。

    这可不是他记仇。

    五皇子没有儿子,就微姐儿这么一个女儿? 可不能任由郑清涵折腾。

    朱启珏走后? 礼郡王亲自开了院门,让大皇子一家人住进了第一处院子。四皇子夫妻则住到了第二处院子里。

    五皇子侧妃王氏紧紧搂着女儿微姐儿? 满心惶惑不安。

    郑清涵疯癫起来,就会冲着微姐儿和她动手。之前被关在天牢的时候? 幸亏朱启珏心善? 将她们分隔在两处牢房里。她们母女这才得以喘口气。

    以后该怎么办?

    每日都住在一起? 郑清涵岂会放过她们?

    郑清涵似是猜到了王氏的心思? 扯着嘴角阴冷地笑了几声,目中满是不怀好意。

    等着吧!

    她绝不会让王氏母女好过。

    没曾想? 第三处院门打开后? 礼郡王令王氏和微姐儿住进去,却令郑清涵继续前行。王氏欣喜不已,连连谢过礼郡王,很快抱着微姐儿进了院子。

    郑清涵既惊又怒,还有一丝心虚害怕:“你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将我们分开?五皇子死了? 我得照顾微姐儿。我哪儿也不去!”

    在朱启珏面前温和客气的礼郡王,说翻脸就翻脸,神色一冷:“进了宗人府,一切都得听我的。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来人,将郑氏带去柴房。”

    ……

    此时,大皇子四皇子等人已经离开天牢了到了宗人府吧!

    宣平帝心里默默思忖。

    卧榻养病一年有余。几百个日夜里,每每想起大皇子四皇子的脸孔,那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恨意就会在心头翻涌。

    他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份愤恨。

    直至今日,他下旨处置了大皇子四皇子,心里的怒意恨意才慢慢消退。

    “皇上为何不想见一见大皇子四皇子?”耳畔响起贺祈的声音。

    君臣之间,十分熟稔亲近。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规矩讲究。贺祈心里有疑惑,便张口问了。

    宣平帝不答反问:“当年,贺袀暗中指使人刺杀你。你心里是何感想?”

    那种被兄弟手足背叛的痛苦,不足为人道。

    贺祈目光微暗,沉默片刻才张口说道:“当日,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后来,他瞎了一只眼,毁了容,被二叔带去边军里,九死一生。他悔不当初,我看在二叔的颜面上,便原谅他了。”

    宣平帝目中露出一丝苦涩,低声道:“你能原谅贺袀,我却不能原谅大哥和四哥。”

    “因为,我不仅是他们的胞弟,还是大楚天子。他们犯的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我饶过他们一死,只令他们圈禁老死,已经是宽厚至极了。”

    “我对他们仁至义尽。手足情义,从今日起也彻底了断。”

    “我不想去见他们。因为我怕见了他们,会控制不住自己,会下令立刻处死他们。”

    宣平帝说着,苦笑了起来:“我不想变成像我父皇那样嗜杀的人。我要做一个明君仁君,所以,我要克制住杀人的冲动。”

    我怕自己对手足开了杀戒之后,会越来越漠视人命。

    我怕自己在皇权中迷失自己,会越来越专横无情。

    所以,我留下了他们的性命。也借此来提醒告诫自己,不忘初心。

番外之洗三

    杜氏怀胎十月,终于瓜熟蒂落,生下一个健壮的男婴。

    程方赵氏得了大胖孙子,喜上眉梢,立刻打发人给亲眷好友送喜信。程锦容身在宫中,消息依然灵通,当日下午便得知这一喜讯。

    程锦容心中十分欢喜,将此事告诉裴太后:“……大伯母一直盼着抱孙子,现在可算是如愿以偿了。”

    提起程方赵氏夫妇,裴太后心里有些唏嘘。

    当年她嫁给程望后,程方赵氏夫妻待她一直十分宽厚。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做祖父祖母了。

    裴太后定定神笑道:“这可是一桩喜事。过两日是孩子的洗三礼,你这个做姑姑的可得亲自前去。”

    程锦容笑道:“我也有此打算。少不得要向太后娘娘和皇上告假一日了。”

    裴太后欣然应下。

    程锦容在为宣平帝看诊时,又将此事提了一嘴。

    宣平帝笑道:“你只管去就是了。朕又不是面揉纸做的,现在身体好多了。不必你时时看顾。”

    这大半年来,在程锦容的精心诊治调理下,宣平帝的身体颇见起色。现在每天都能上朝。不过,不宜太过疲累。因此,不太要紧的政事,都交给了众臣。

    程锦容笑着谢了天子恩典。

    一旁的梁皇后,也由衷笑道:“皇上身体一日好过一日,这都是程太医的功劳。皇上应该重赏程太医才是。”

    宣平帝看了程锦容一眼,若有所指地笑道:“朕已有打算。”

    杜提点患了卒中,已有大半年。不过,宣平帝并未撤去杜提点的官职。也没有提携谁做提点的意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提点之位,是为程锦容留着的。

    程锦容太过年轻,做太医也没几年。宣平帝这是想拖个三年两载,等程锦容资历勉强够了,便将提点一职给程锦容。

    程方一开始还有些念想,这大半年下来,也看明白想明白了。他心里没什么遗憾,暗暗为侄女高兴。

    日后,程氏一门三个五品医官,长子程景宏次媳杜氏也都在太医院官署里当差。如此荣耀体面,足以傲立大楚杏林世家。

    ……

    程家长孙的洗三礼,操办得十分热闹。登门贺喜的女眷如云。杜氏的娘家人也都登了门。

    赵氏忙得脚不沾地,却是满面红光,半点都不觉疲累。

    丫鬟桂枝笑吟吟地来禀报:“启禀夫人,姑奶奶回来了。”

    嫁出门的女儿回门,都被称作姑奶奶。不过,程锦宜一大早就回来了。桂枝口中的姑奶奶,说的定是程锦容了。

    赵氏心中一喜,亲自相迎。

    穿着一袭碧色衣裙的程锦容,含笑而至:“恭喜大伯母? 喜得金孙。”

    赵氏整个人喜气洋洋,拉着程锦容的手笑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我这两日高兴得晚上都睡不着了。”

    “盼了这么多年? 总算盼到孙子了。我现在看景安和他媳妇? 怎么看怎么顺眼。”

    程锦容莞尔一笑? 挽起赵氏的手:“二堂嫂以前就和我说过? 生了孩子做完月子之后? 她就要去太医院官署当差。到时候,大伯母可就要辛苦了。”

    赵氏神采奕奕地笑道:“我巴不得她再生两三个孩子? 我天天照顾孙子孙女也乐意。”

    程锦容又是一笑? 挽着赵氏的手去看孩子。

    杜氏身体康健,怀孕时半点不娇贵自己,一直挺着肚子去当差。到了孕期八个月才告假。生完孩子才第三天,精神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

    程锦容迈步进屋子的时候? 杜氏正坐在床榻上,程景安体贴温柔地喂杜氏喝粥。

    夫妻两个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换了别的婆婆? 看到儿子儿媳这般亲近热络,心里说不得要泛酸。

    不过,赵氏对此半点不介怀? 反而高兴得很,私下里也和程锦容说过几回:“我巴不得他们夫妻两个恩爱和睦。家和万事兴,夫妻两个一条心过日子,才能过得好。”

    由这样通情达理温和慈爱的婆婆,杜氏的日子别提多滋润好过了。

    听到脚步声? 杜氏抬头看了过来? 面颊略有些臊意,低声对程景安说道:“婆婆和锦容来了。”

    程景安头也没回,大咧咧地笑道:“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可害臊的。来,张嘴,把最后两口喝了。”

    杜氏:“……”

    杜氏嗔怪地看了程景安一眼,勺子递到嘴边,只得喝进口中。然后,对赵氏程锦容歉然一笑:“相公就是这等性情脾气,你们别见怪。”

    程锦容笑着揶揄打趣:“二堂兄的脾气,我们都清楚的很。”

    程景安脸皮厚,被取笑了也不放在心上。喜滋滋地说道:“容堂妹,你还没见过宝哥儿吧!我这就让奶娘将宝哥儿抱来。”

    很快,奶娘就抱了出生三日的宝哥儿来了。

    程锦容一见之下,便心生喜爱。

    宝哥儿生得白胖肥硕,两只眼睛乌溜溜的。小小的招风耳,分外可爱。

    程锦容从奶娘手中抱过宝哥儿,笑着逗弄了片刻。

    初为人父的程景安,看自己的儿子怎么看都好。硬是凑了过来:“容堂妹,看我的宝哥儿,是不是生得特别俊?”

    程锦容忍着笑点头。

    程景安一脸骄傲:“宝哥儿生得像我,当然俊俏得很。”

    杜氏都快听不下去了,连连冲程景安使眼色。程景安收敛了片刻,又开始夸宝哥儿是如何的活泼可爱聪慧伶俐等等。

    真不知道才三天的孩子,怎么能看出这么多的优点来。

    宝哥儿不一会儿就扯着嗓子哭喊起来。程景安立刻夸赞:“瞧瞧我儿子,连哭声都这么响亮。”

    众人:“……”

    赵氏忍无可忍,笑着瞪了聒噪的次子一眼:“行了,奶娘要给宝哥儿喂奶。你给我出去。”

    等程景安被撵走之后,屋子里顿时清静多了。

    赵氏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这个景安,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是这等毛躁的性子。”

    程锦容正要说话,就听杜氏柔声笑道:“儿媳倒是觉得,相公胸无城府,性情率直,不失男子气度。”

    得!当着儿媳的面,还是别数落儿子了。

    大棒槌也有人爱有人疼哪!

番外之喜讯

    过了片刻,程锦宜和贺四郎夫妻也一同回来了。

    程锦宜也有了身孕,如今刚过三个月,穿着宽松的衣裙,遮掩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赵氏见了女儿女婿,心里十分欢喜,口中却嗔怪:“锦宜有了身孕,要安心养胎。我之前还特意打发人送了口信过去。怎么还是回来了。”

    贺四郎这个女婿乖巧嘴甜,立刻笑道:“宝哥儿洗三礼的好日子,我们做姑父姑母的,怎么能缺席?锦宜的孕期已满三个月,这一胎胎相稳妥得很。岳母就放心吧!”

    赵氏颇为喜爱嘴甜又俊俏的女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罢了,回都回来了,还能撵你们回去不成。这一日,你好生看顾锦宜。”

    贺四郎忙笑着应了。

    程锦容每隔五日回府一晚,和程锦宜也时有见面的机会。两人一同坐在杜氏床榻边的椅子上,和杜氏闲话说笑。

    宝哥儿被奶娘喂饱之后,又被抱了出来。

    程锦宜看着白胖讨喜的小侄儿,喜欢得不得了,转头对贺四郎说道:“不知道我肚中的孩子,有没有宝哥儿这样俊俏可爱。”

    贺四郎想也不想,立刻接了话茬:“这还用说,不管孩子像你还是像我都好看。”

    听听这口气,和程景安也差不了多少。

    程锦安正巧在此时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接过话茬:“孩子像舅舅。日后外甥外甥女生得像我,一定俊的很。”

    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很快,亲眷女客便陆续登门。

    赵氏一人支应不来,程锦宜有孕不能操劳,程锦容就被抓了壮丁,陪着大伯母忙活了大半日。

    待女眷们散去,赵氏累得说不出话来。程锦容也觉得嗓子快冒烟了,伸手端了茶碗,将一碗茶水一饮而尽。

    程景安在此时悄悄走了过来,冲程锦容连连使眼色。

    程锦容心中一动,随二堂兄去了廊檐下说话。

    程景安先探头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围几米都没人,才低声道:“郑家遭了难,一族人都被流放去边关。朱三小姐也随着郑家人去了。你可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程景安口中的朱三小姐,是朱启瑄。

    程锦容瞥了程景安一眼:“启瑄自有夫婿照顾,你也有妻有子,就别惦记她了。”

    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程景安,难得露出怅然唏嘘之色:“容堂妹,在你面前,我也没什么可瞒的。鹃妹妹是我妻子,我敬她爱她? 处处待她好。她对我也是极好的。我们夫妻感情和睦? 宝哥儿又这般俊俏讨喜。我现在没什么可遗憾的。”

    “如果郑家没有遭难,朱三小姐过着平安富贵的日子,我不会记挂她。”

    “可现在,她随郑家人吃苦受罪。我这心里反倒时时想起她了。”

    少年人的初恋刻骨铭心,想完全忘怀是不可能的。

    程锦容神色柔和了几分,轻声说道:“二堂兄? 你的心思我知道。不过? 她的事你还是别过问了。”

    “各自婚嫁? 各自安好吧!”

    “二堂嫂是贤良大度的人。不过? 女子再贤良? 也有小心眼泛酸的时候。你找我问启瑄的事? 要是被二堂嫂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程景安就打了个激灵? 立刻道:“你说的对? 我不问了。对了? 这件事你谁也不说。更不能让鹃妹妹知道。”

    又逼着程锦容发个誓。

    程锦容哭笑不得,捶了程景安一拳:“滚滚滚!”

    程景安麻溜地接过话茬:“好,我这就滚。不过,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程锦容被他缠得头痛,只得应了。程景安松口气,这才回了屋子。抱起肉乎乎的宝哥儿,用力地亲了亲。

    容堂妹说得没错。

    各自婚假,各自安好。

    他有娇妻爱儿,此生足矣。

    ……

    直到傍晚,程锦容才回宫。

    程锦容刚踏进保和殿,就见贺祈笑着走了过来。

    有什么事,令贺祈这般喜形于色?

    程锦容心里有些诧异,走上前,低声笑问:“有什么好事么?”

    贺祈眨眨眼,冲程锦容咧嘴一笑:“确实有一桩喜讯。你先进殿为皇上请脉吧!等你忙完了,我再细细告诉你。”

    最讨厌被人卖关子调胃口了。

    程锦容笑着飞了一个白眼过去。脚步未停,先进殿给帝后请安,然后为宣平帝请脉施针。

    忙完后,天已经黑了。

    程锦容回了屋子,两个宫人燃起了宫灯,又从御膳房领了食盒来。

    程锦容身为太医,衣食当然不会差。梁皇后接管宫务后,特意叮嘱过御膳房内侍总管,程锦容一日三餐比以前还要丰盛一些。

    四层高的食盒里,有六道菜肴,三荤三素,热腾腾地散发着香气,另有羹汤米饭面点。两个人吃都吃不完。

    门扣扣敲了两声。

    程锦容嘴角微扬,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贺祈。

    夫妻两人同在御前当差,白日时有相见的机会。晚膳时,贺祈也三不五时地溜过来。

    说起来,这事不太合宫中规矩。不过,连宣平帝都默许了,谁也不会多嘴饶舌。梁皇后知道此事后,还特意吩咐御膳房多备些饭菜。

    贺祈刚坐下,程锦容便张口追问:“快些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喜讯?”

    贺祈没再卖关子,低声笑道:“岳父令人送了喜信进京,岳母有喜了。”

    果然是一桩大喜事。

    程锦容眼睛一亮,目中满是喜悦:“信在何处?”

    贺祈从怀中取出信。这封信被他放在怀中小半日,信封被捂得温热。程锦容迅疾将信接过拆开,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程望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锦容,见信安好。”

    “慧娘前几日呕吐不适,我为她诊脉,脉象虽浅,却是喜脉无疑。我人已中年,又将为人父,心中十分喜悦开怀。想来,你知道这件喜事,也一定欢喜。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慧娘的孕期也该两个多月了……”

    程望的喜悦,似透过浓黑的墨迹飞舞出来。

    程锦容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继续往下看信。

番外之姻缘(一)

    “慧娘贤惠又体贴,随我到了边关后,住在两进的小院子里,衣食远不如前,却从不嫌清苦。”

    “如今她有了身孕,我想着,应该买一处大一些的宅子,最好离中军的军营近一些。说来惭愧,我当差多年,却没什么积蓄。没想到,岳父早已悄然令人买了一处三进的宅子。慧娘一直不肯让我知晓,怕我心中芥蒂……”

    卢将军就这么一个爱女。卢慧娘随程望远嫁至边关,卢将军心中惦记女儿,悄悄买了一处好宅子,给女儿做嫁妆。

    卢慧娘唯恐程望心中有“吃软饭”的不快,从未提过此事。这几个月里,就住在程望置买的小宅子里。

    直到程望为了换大宅子发愁,卢慧娘才小心翼翼地此事说了出来:“……你若是不愿住,另外买一处宅子也无妨。总之,我都听你的。”

    程望看着卢慧娘谨慎小心的样子,心里既感动又自责。他伸手搂住新婚妻子,温声低语:“慧娘,你嫁给我这个穷酸鳏夫,实在是委屈你了。”

    “既是岳父为你买的宅子,我们一并搬进去就是。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和我说。我们是夫妻,也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大可以坦诚相对,无需隐瞒。更不必担心我为此事不高兴。”

    “是我这个做夫婿的惭愧才是。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对你更好一些。不然,如何对得住你的一片心意。”

    性情坚韧刚强的卢慧娘,听到这一番温柔细语,顿时红了眼眶。

    她将头依偎在夫婿的胸膛上,轻声说道:“你对我这么好,我现在已经很幸福很知足了。”

    这一段小插曲,程望没好意思写得太详细,只在信里寥寥几句。

    程锦容看完信,身心舒畅,将信递给贺祈:“你也来看看。”

    贺祈接过信,迅速看了起来。看完后笑道:“岳父和岳母琴瑟和鸣,颇为恩爱。现在岳母也有了身孕,你也该彻底放心了。”

    是啊!

    有温柔的妻子相伴? 很快还会有活泼可爱的孩子出世,亲爹程望再也不孤单了。

    程锦容微微笑了起来。

    ……

    宝哥儿满月这一天,贺祈和程锦容领着阿圆阿满一同前去贺喜。

    阿圆阿满快两周岁了? 淘气好动,精力旺盛。根本不肯让亲爹亲娘抱着? 挣脱开怀抱后,兄弟两个乐颠颠地四处跑动。

    程锦容忙嗔道:“阿圆? 阿满,你们别乱跑。”

    两个淘气包平日最听亲娘的话,可今日程家宾朋满座? 人多热闹。兄弟两个就如飞出笼的一双小鸟? 跑动玩闹笑声咯咯? 别提多开心了。哪里还听得见亲娘的呼唤。

    贺祈面色微沉:“阿圆,阿满? 别跑了,立刻回来。”

    阿圆和阿满对视一眼,装着没听见? 小胖手拉着小胖手,很快跑远了。

    贺祈:“……”

    在外威风凛凛无人不敬畏的御前侍卫统领兼平国公世子,今日在一双儿子面前吃了瘪。众人看着有趣,纷纷出言打趣。

    贺祈无奈地揉了揉鼻子。

    程锦容也觉好笑,悄声说道:“阿圆阿满仗着曾祖母疼宠? 在贺府就像一对小霸王。再这么下去? 可不得了,得好生管教才行。”

    贺祈十日休沐一回,她这个亲娘五日回府一晚。陪伴孩子的时间着实是太少了。有太夫人惯着,有紫苏甘草她们细心照料兼宠着,阿圆阿满都淘气得能上天。

    贺祈低声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可我们两个都忙着当差,哪里有空管教。祖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老人家最疼孩子。你想管教孩子,可别让她看见才行。”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无奈苦笑。

    过了片刻,贺祈又安慰程锦容:“你也别太焦虑心急。我也是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的,还不是一样安然长大,又英俊又出众!”

    臭不要脸!

    程锦容笑着啐了他一口。

    贺祈说着也笑了起来:“他们现在还小,等再过几年,我们离京去边关。将他们兄弟也带上。我们亲自管教他们兄弟!有我在,保准他们两个老实安分听话!”

    一边说,一边将手指捏得咔咔作响。

    程锦容:“……”

    远处玩耍嬉闹的阿圆阿满,忽然同时打了个寒颤。

    “大哥,我冷。”阿满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阿圆说话就麻溜多了:“我也冷,走,我们去晒太阳。”

    这一对俊俏可爱的淘气包,着实抢了宝哥儿不少风头。一来宝哥儿还小,阿圆阿满都是会说话的小人了。二来,冲着贺祈程锦容夫妻两人的身份圣眷,前来示好套近乎的也大有人在。

    也因此,程景安对此颇有些不满,在妻子杜氏面前嘀咕了一通:“今日是我们宝哥儿的满月,他们这一个个的都围着阿圆阿满转。”

    杜氏好气又好笑,瞪了程景安一眼:“这等话可不能乱说。姑爷和锦容都在御前当差,平日想见一面都难。今日夫妻两个一同告假前来贺喜,可见对我们的宝哥儿是多么看重。你说这等话,也不嫌亏心。”

    程景安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

    满月宴散后,程锦容和杜氏作别,又和大伯母赵氏话别。

    赵氏今日春风满面,满眼喜色。握着程锦容的手乐呵呵地笑个不停。程锦容笑着打趣:“宝哥儿都满月了,大伯母还没从欢喜中缓过劲来。”

    赵氏咧嘴笑道:“我现在每天吃饭饭香,睡得更是香甜,再忙都不觉得累。这都是宝哥儿的功劳。”

    众人笑成了一片。

    赵氏亲自送程锦容出府,在程锦容耳边低语了几句。

    程锦容既惊又喜:“大伯母说的是真的?”

    怪不得大伯母这般开怀,原来是这样的大喜事。

    赵氏满心舒畅,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这等事,我怎么能乱说。千真万确,叶家已经给了回音。”

    “我原先也没敢想,是景宏自己张口说要去提亲。我这才仗着胆子请了官媒。想着最多就是被轻慢羞辱几句。万万没想到,叶家竟然应了。”

番外之姻缘(二)

    叶轻云和程锦容同龄,今年二十有一。

    这个年龄待字闺中,确实是老姑娘了。

    靖国公至今想起裴璋,都要骂上几句,心里才觉痛快。他深恨自己当日有眼无珠,应下裴家的亲事。结果,害得孙女的终身蹉跎至今。

    当然了,做老姑娘也比跟着裴璋去岭南好得多。岭南那地方,山多湿热,虫蚁太多,又穷得很。两相比较,还是将孙女养在府里算了。

    至于叶轻云自己,根本没有嫁不出去的阴郁,每天悠闲自得,日日习武练剑,偶尔还骑马出府转转……

    所以说,叶轻云嫁不出去,也不能全怪裴璋退亲。

    这么一个和普通闺秀截然不同的名门贵女,又骄傲又蛮横,不会女红也就罢了,还整日舞刀弄枪。这要是娶回去了,谁能吃得消这样的儿媳?

    叶家上下提起她的亲事,一个个唏嘘感怀,或是愁眉苦脸。

    叶轻云自己坦然得很,照例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衣红裙,骑着骏马带着宝刀出府。偶尔还会做些打抱不平的事。

    这一日也巧,独自出府的叶轻云,遇到了一个偷东西的蟊贼。那个小贼偷了一个妇人的银袋子,那妇人追不上蟊贼,坐在街边嚎啕痛哭。

    叶轻云眼睛一眯,轻身一跃下了骏马,快步追上了蟊贼,将那个十几岁的小贼痛揍了一顿。

    那个小贼被揍得眼泪鼻涕一把,哭爹喊娘地求饶:“饶命啊!姑娘!我也是饿得没办法,这才仗着胆子偷了一回。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姑娘饶命!”

    叶轻云毫不手软,将小贼揍得鼻青脸肿满脸鲜血。然后将银袋子还给了感激涕零的妇人。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小贼送去衙门。

    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群里,忽地走出一个青年男子:“叶姑娘,这个小贼交给我,我送去衙门吧!”

    这个声音好耳熟啊!

    叶轻云眉头一挑,看了过去。

    青年男子年约二十四五岁,身着低等医官的绿色官服,长身玉立,面容俊朗。一双沉稳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程医官? 原来是你。”叶轻云一眼认出了程景宏,笑着打了个招呼。一边用力踩了下去? 想偷偷爬走的小贼被踩住了左手,用力惨呼一声。

    围观百姓:(⊙o⊙)!

    这位叶姑娘,确实仗义,也好生彪悍!

    程景宏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温声道:“这个蟊贼偷银子,确实可恶。不过? 还是得送去衙门处置。叶姑娘再这么打下去? 反而不妥。不如将他交给我吧!我替他稍微疗伤包扎? 再送去衙门。”

    偷几两碎银? 最多坐个一年半载的大牢。倒是叶轻云这一顿暴揍? 足够小贼受的了。

    叶轻云的脾气嘛? 在喜欢她的人眼中看来是真性情率直。在普通人看来? 就是个暴脾气,等闲人吃不消。

    当然? 在程景宏的眼中,是千好万好无一处不好。

    叶轻云也不忸怩? 爽快地应了。

    机灵的陈皮早已租了一辆简易马车来,将哀嚎不已的小贼拖到了马车上。这等外伤? 也无需程景宏出手了,陈皮一个人便足以应付。

    ……

    叶轻云闲着无事? 骑着骏马随着程景宏一同去了衙门。

    这一段同行的时光,对默默倾慕了叶轻云多年的程景宏来说,便如天降的幸福时光。他坐在马车里,目光静静地落在红衣少女神采飞扬的俏脸上。

    真愿时光就此停驻。

    陈皮最清楚主子的心思。

    这些年,程景宏一直不肯成亲,只因他心中已经有了一轮明月。别的女子,再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

    以前公子是高攀不起叶家嫡女。可现在,程家一门三个圣眷浓厚的医官,门第比以前显赫了许多。叶姑娘又是个无人问津的老姑娘。说不定,就是一门好姻缘。

    陈皮心思活络,有心为主子制造机会,到了衙门外,独自将小贼拖了进去。

    程景宏和叶轻云在衙门外等候,也有了独处说几句话的机会。

    “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叶轻云随口笑道。

    程景宏目光柔和:“是,以前叶公子一受伤就会请我去看诊。这两年,叶公子几乎没再请我出诊了。”

    主要是因为叶凌云娶了媳妇周氏后,就不太肯和亲姐姐比试了。理由是他被揍得鼻青脸肿,媳妇会心疼。

    叶轻云被肉麻得快吐出来了,也就很少揍他……不对,是很少和他比试过招了。

    如此一来,程景宏也没了出入靖国公府的机会。

    上一次见叶轻云,还是几个月前的事。

    叶凌云的儿子受了些风寒,周氏便写了出诊的帖子送去太医院,请了程景宏登门。

    程景宏医术精湛,各科都通,小儿病症也会治。而且,他存了私心,每次叶家有请出诊的帖子,都是他接的帖子。为的不过是多见叶轻云一面。

    对叶轻云来说,和程景宏闲话也是件愉快的事。

    因为一直待字闺中,众人看她的目光里总有些奇奇怪怪,或怜悯或轻蔑,都令人厌烦。唯有程景宏,每次见他都是这副平静温和的模样,目光也从无异样。

    这让叶轻云心中愉悦,也乐意和他说话:“程医官,你生得俊朗,性子又好,为何一直不娶媳妇?”

    这是对着朋友才会有的随意口吻。

    程景宏心头热流涌动,面上依旧镇定:“我潜心钻研医术一心当差,无心也不想成亲。家中父母都很开明,见我不肯,便也不再催我了。”

    叶轻云很有共鸣,低声道:“我也觉得一个人过得自由自在,根本不想嫁人。可惜,在大家伙眼里,女子到了二十一岁还不嫁人,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一个个都用同情的目光看我。实在令我气闷。”

    “我的母亲更是因此时常抹泪。我心里闷得很,这才时常骑马出府。”

    “在大家眼底,我就是离经叛道的女子。”

    说到最后一句,到底露出了几分落寞颓丧。

    谁也不乐意天天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

    程景宏凝视着叶轻云,低声道:“我觉得你这样很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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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容华介绍:
程锦容重生了。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等等,她真的只是来报恩的,绝没有觊觎恩人的美色!一品容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容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容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