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姻缘(二)
贺四郎性子活泼说话风趣,平日对着几位嫂子敬重又亲近。今日对着年长一岁的程锦宜,不知怎么的,这一声姐姐愣是喊不出口。
贺四郎略有些窘迫的样子,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程锦宜也觉贺四郎有趣,抿唇偷偷笑了一回。
贺四郎飞快地看了程锦宜一眼,俊脸上莫名的红了一红。
好在家宴已经备好,众人各自分男女入席,这一幕插曲,很快被抛之一旁。
隔日凌晨,贺四郎五更天就起了身,先去练武场里练武一个时辰。然后飞速地沐浴更衣,去内堂给祖母请安。
不出所料,内堂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朱氏魏氏各自带着孩子,程锦容也带了一双儿子前来,还有一身碧色衣裙的程锦宜,笑意盈盈地立在那儿。
她不及程锦容清艳美丽,也不及魏氏秀丽端庄。不过,她自有动人之处,清新又秀气。
贺四郎快速看了程锦宜一眼,按捺住忽然加速的心跳,上前向祖母行礼问安。
贺淞常年养病,很少露面。贺祈每日进宫当差,贺大郎在去年进了军营。贺四郎则留在府中,负责府中外事庶务。
贺四郎每日晨昏定省,从未疏漏过。太夫人对这个庶出的孙子也很喜爱,笑着说道:“一转眼的功夫,四郎也长大成人了。”
朱氏笑着接了话茬:“是啊,四郎也十七岁了。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了。”
贺四郎虽是庶子,也不愁娶不到好媳妇。
太夫人心里也在盘算着交好的人家是否有合适的姑娘,闻言笑着点头:“说的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可得睁大眼睛,为四郎娶一个好媳妇回来。”
贺四郎被打趣得红了脸,又悄悄瞥了程锦宜一眼。
程锦宜正巧也在看他。两人冷不丁地对上目光,各自有些窘意,装作坦然地收回目光。
……
平日贺四郎请安之后就会告退,今天却没走,耐心地领着几个侄儿侄女出去玩。还主动笑道:“阿圆阿满,四叔带你们出去晒一晒太阳。”
有奶娘丫鬟们跟着,程锦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笑着点点头:“好,劳烦四弟了。”
贺四郎的目光飘向程锦宜,目中含着隐秘的希冀。
程锦宜略一犹豫,才笑着说道:“堂姐,阿圆阿满还小,身边总得有人照应。我也去吧!”
程锦容笑着点点头。
程锦宜心里涌起一丝羞涩又隐秘的欢喜,起身走了出去。
有一堆奶娘丫鬟们相伴,有一堆叽叽喳喳淘气又好动的孩子,还有才三个多月大的阿圆阿满。
程锦宜和贺四郎之间隔了这么多人,和独处扯不上半点关系,也没了瓜田李下之嫌。甚至可以借着孩子为由头,正大光明地说些话。
阳光温暖,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阿圆阿满心满意足地咂摸起了自己的小拳头,口水滋滋。
贺四郎看了一眼,失笑不已:“这两个小子,整日就爱吃拳头。”
程锦宜也凑了过去,将阿圆的小拳头从口中拿出来,耐心得用帕子为他擦拭小拳头。然后依法施为,将阿满的小手也擦干净。
贺四郎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一双小侄儿的拳头格外可爱。
当然,擦拭小拳头的那一双纤细的手,更是好看。
淘气的全哥儿跑了过来,扯着贺四郎的衣袖,大声喊道:“四叔,我要骑马!”
全哥儿还小,所谓骑马,不是骑真的马。而是骑在大人的脖子上。
贺四郎平日在府里的时间最多,对侄儿们也最有耐心。闻言笑着应了,双手抱起全哥儿,轻松地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全哥儿陡然拔高了许多,兴奋地嗷嗷叫嚷,小手用力扯着贺四郎的头发。
贺四郎头皮一紧,诶哟一声:“全哥儿,你轻一点,四叔的头发都快被薅秃了。”
全哥儿不知有没有听懂,继续用力扯头发。
贺四郎继续惨呼:“以后四叔娶不到媳妇,可都赖你。”
奶娘丫鬟们,都掩着嘴笑了起来。
贺大郎很少在府中,贺祈的霸道凌厉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府中没有主子架子人缘最好最讨人喜欢的,就是四公子了。
程锦宜也被逗乐了,看着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耐心陪侄儿玩耍的俊俏少年郎,心情好得如万里艳阳。
过了许久,全哥儿才心满意足地下来了。
贺四郎头发被弄得乱糟糟,也不生气,用手指扒拉几下便是。一双少年男女,此时才靠得近了一些。
“阿圆阿满又白胖又健壮又可爱,养得真好。”
“这都是三嫂的功劳。”
“堂姐为了孩子,连宫里的差事都放下了。其实,想起来也有些可惜。”
贺四郎忍不住看了程锦宜一眼:“你也想做太医吗?”
程锦宜笑着嗯了一声,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我天分不及堂姐,也不如我二嫂。堂姐十五岁时就考进太医院,二嫂考了两年也考中了。我也连着考了两年,名次都不高。照着这架势,只怕三五年内都考不中。”
贺四郎笑着鼓励程锦宜:“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既有这份心,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考中。”
程锦宜笑了起来,露出细细白白的牙齿:“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娘总担心我会因此耽搁了亲事,为我百般操心。其实,我自己半点都不急。”
“如果我能像堂姐那样,考进太医院官署,然后进宫做太医。就是此生不嫁人,我也甘之如饴。”
贺四郎小声说了一句:“成亲也不妨碍的。三嫂和三哥这样就很好。”
这话不能再往下说了。姑娘家在人前说自己的终身大事,终归太过大胆了。
程锦宜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你说的是。”
阳光温柔地洒落在程锦宜清秀的脸庞上。
却不及她眼中的光彩动人。
贺四郎的心砰砰直跳。
他想,她一定听到了。不然,她的面颊为何悄然泛起了一片嫣红?
一对少年男女,隔着几个孩子对视片刻,很快各自移开目光。
第六百九十三章 考验(一)
从这一日起,程锦宜就在贺府住了下来。
有了程锦宜相伴,程锦容的日子也热闹了许多。每天除了带一双孩子之外,便是指点程锦宜医术。
程锦宜自幼得父亲程方细心教导,医术功底扎实。这几年在惠民药堂里义诊,也有了不少行医治病的经验。所欠缺的,是一个顶尖医者的眼光和自信。
程锦容毫不藏私,倾囊相授,细心指点。程锦宜大有进益,收获良多。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令人羞涩又喜悦的事。
每天早上她随程锦容去内堂请安,总会遇上贺四郎。除此之外,贺四郎还时常打着探望小侄儿的借口去凌云阁。
两人每次见面,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并无私下说话的机会。萌动的一双少年心,在悄然间靠拢。
这一日午后,贺四郎又来了。
“三嫂,”
贺四郎也知道自己来的太殷勤会惹人疑心,因此每次来的时候都不空手,以显示自己是真的来看小侄儿:“我找匠人做了些木制的铃鼓和孩子玩物。”
果然带了一大箱子的东西来。
程锦容瞥了面颊微红的堂妹程锦宜一眼,若有所指地笑道:“多谢四弟,四弟有心了。”
贺四郎假装没听出程锦容的言外之意,厚着脸皮笑道:“阿圆阿满都是我的亲侄儿,我这个做叔叔的,哪有不疼侄儿的道理。”
送完东西也不肯走,东拉西扯说了几句闲话,又主动抱着一双孩子到院子里晒太阳。
程锦容和程锦宜一同立在廊檐下。
程锦容转头对程锦宜笑道:“锦宜,你在贺家住了也有小半个月了吧!”
程锦宜轻轻嗯了一声,顿了片刻,才轻声说道:“容堂姐,我也该回去了。这么些日子没去药堂,我心里也惦记得很。”
程锦容没有张口挽留,笑着点了点头:“你想考太医院做女医官,就得付出比普通大夫更多的努力。歇了十几日,也足够了。”
只字没提贺四郎。
程锦宜的脸却红了一片,低声应了:“我听堂姐的。”
程锦容心里轻叹一声。
贺家和程家门第有别。当年贺祈跪地相求,才令太夫人点头首肯。经过一番波折,才如愿以偿。
没想到,几年后的现在,贺四郎和程锦宜互相倾心,情愫暗生。
贺四郎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才告退离去。
贺四郎一走,程锦容领着程锦宜回了屋子,低声问道:“锦宜,你觉得贺四郎如何?”
程锦宜面颊红如火烧,期期艾艾,半晌说不出话来。
得了,什么也不用问了。
程锦容看着程锦宜忸怩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门亲事能不能成,得看他有没有这份勇气去求祖母。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贺家程家门第确实不相当,不过,有我和贺祈的亲事在前。这也算不得大事。”
“姑娘家总得稍稍矜持些。你先回府,接下来,就要看他怎么做了。”
程锦宜咬了咬嘴唇,红着脸应了。
……
当日下午,程锦宜便辞别太夫人,回了程家。
程锦容能看出来的事,以太夫人一双饱经世故的利眼,如何能看不出来?
程锦宜一走,太夫人便令人叫了程锦容前来:“锦容,我问你,这些日子,四郎是不是常去凌云阁?”
程锦容笑答:“四弟喜欢阿圆阿满,时常去看孩子。”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太夫人笑着白了孙媳一眼:“得了,在我面前打什么马虎眼。锦宜那丫头,生得清秀温柔,性子也细致。四郎若是相中了她,我也乐意有这么一个孙媳。”
一般来说,姐妹两个没有嫁给兄弟两个做媳妇的道理。不过,程锦宜和程锦容是堂姐妹,隔了一层,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至于门第之类,太夫人也不特别看重。门第相当是好事,如果小儿女彼此中意,门第之别也算不得什么。
当年贺祈要娶程锦容,太夫人都没阻拦。贺四郎到底是庶出,将来不必继承家业不用顶门立户,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媳妇就挺好。
太夫人摆明态度,程锦容心中高兴,也笑了起来:“祖母不妨等一等,看看四弟是什么反应。他若能鼓起勇气来求祖母,祖母再请官媒去提亲也不迟。”
太夫人笑着瞥了孙媳一眼:“你这是想考验四郎?”
程锦容笑了笑,算是默认。
想娶媳妇,当然得拿出诚意来。
太夫人想了想,笑着应了:“也好。先等几日,看看四郎敢不敢来找我。”
……
太夫人没等几日,才第二天,贺四郎就憋不住来了。
“祖母,”贺四郎一来就跪下了,什么也不说,先磕了三个响头。
太夫人心中暗笑,面上却装糊涂:“好端端的,你跪着做什么,有什么事起身再说。”
贺四郎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到现在眼还是红的,神色却很坚定:“我有事求祖母。祖母答应了,我再起来。”
太夫人好气又好笑,瞪了贺四郎一眼:“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不答应,你就一直跪着不成?你这是求我吗?我看是逼我点头还差不多。”
这么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贺四郎如何承受的起,忙红着脸解释:“祖母误会了,我绝不敢逼迫祖母。我是想求祖母为我请官媒去程家提亲。”
在心里憋了半个月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贺四郎也不低头了,挺直腰杆,朗声说道:“程姑娘秀外慧中,我……我喜欢她,想娶她为妻。”
男子汉敢作敢当,喜欢一个姑娘,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张口的。
贺四郎暗暗给自己鼓劲打气,唯恐太夫人不同意,又说了下去:“我知道,程家门第不及我们贺家。不过,我只是庶出,文不成武也平平。比起大哥二哥三哥来,都差得远。程姑娘自幼学医,好学上进,一心要考太医院做女医官。这份心气,我远远不及。”
“撇开家世,其实是我高攀程姑娘。”
“恳请祖母,成全孙儿的心意。”
说着,重重磕了三个头。
第六百九十四章 考验(二)
贺四郎没有忐忑太久,很快,太夫人就笑了起来:“行了,我答应了。你起身吧!”
祖母这么快就点头了?
贺四郎惊喜不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祖母,你真的答应了?”
太夫人笑着白了贺四郎一眼:“你中意程家姑娘,我也喜欢锦宜那个丫头。程家家风正派,教养出来的孩子都很好。我有什么可阻拦的。”
贺四郎大喜,连连磕头:“孙儿多谢祖母成亲。”
将额头都磕红了一片,贺四郎也不嫌疼。
太夫人失笑不已,招手示意贺四郎上前,握着贺四郎的手笑道:“程家的女儿是好。不过,你也得想明白了。锦宜心气高有志向,想做医官。以后不会安心地待在内宅里相夫教子。”
贺四郎乐滋滋地咧嘴一笑:“我就喜欢她的上进和志气。以后她想行医救人,都随她。我会像三哥对三嫂那样,一心对她。”
这话听得肉麻至极。
太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笑着撵人:“行了,我这就找人去请官媒。你等着听好消息便是。别在这儿娇羞忸怩了,快些忙你的去。”
贺四郎心花怒放,捧起太夫人的手,用力亲了亲手背:“谢谢祖母!”
太夫人笑着拍了贺四郎一巴掌。
贺四郎高兴地像个孩童一般,跑出了内堂。
他心里实在太欢喜了,这份喜悦,一定要找个人分享才行。他没多想,立刻转身去了凌云阁。
刚进凌云阁,还没等他张口,程锦容便慢悠悠地笑道:“锦宜已经回去了,你还来做什么?”
贺四郎:“……”
贺四郎腾得红了一张脸:“三嫂,你……你看出来了啊!”
废话,她又不是瞎子。这么明显,她能看不出来吗?
程锦容笑着打量贺四郎一眼:“你去求过祖母了?祖母答应你了?”
贺四郎嘴角几乎咧到耳边了,不停点头:“是。祖母答应了,说去请官媒到程家提亲,让我等着听好消息。”
程锦容露出会心的笑意:“你且耐心等一等吧!提亲定亲,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总得等上一段时日,程家才会点头。”
女方总得矜持一下,没有男方一张口就点头的道理。
贺四郎喜滋滋地诶了一声。
……
贺四郎的喜悦都写在了脸上,再者,太夫人请官媒的事,也没刻意隐瞒。很快,贺祈也知道这桩喜事了。
“真没想到,四郎和锦宜竟互相看对了眼。”
贺祈也觉意外:“四弟过了十六岁之后,祖母就盘算着为他娶媳妇的事了。只是,看来看去也没有合意的。四弟情窦未开,也没中意的姑娘。没曾想,他的姻缘着落在程家。”
程锦容笑道:“我也没料到。现在想来,这也是他们两人有缘。”
以她对赵氏的了解,这门亲事赵氏一定会点头。赵氏一直为程锦宜的亲事发愁,现在有这么一门好亲事送上门,赵氏不知多高兴。
贺祈随口笑道:“以后锦宜和你成了妯娌,也好相处。”
又问程锦容:“对了,你大堂兄老大不小了,怎么一直都没娶妻成亲?”
程锦容从未在贺祈面前说起过程景宏的事,堪称守口如瓶:“我也不清楚。”
贺祈也未追根问底,转而说道:“苏木他们现在也该启程回京了。”
算一算时间,裴家人到岭南已有月余,也该安顿下来了。那一千御林军,要留下一半守护裴家人安危。另一半则随李统领归京。
苏木等人也该回来了。
程锦容嗯了一声,轻声道:“贺祈,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如果不是为了她,贺祈不会煞费苦心地安排苏木一行人守护裴家人去岭南。苏木一行人带去的银两兵器战马,能令裴氏一族在岭南安稳立足。
贺祈是爱吃醋小心眼没错,更是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子大丈夫。
贺祈伸手拥住程锦容,夫妻两个额头相抵四目相对:“你我之间,还用说谢吗?以后说一回,我就罚你一回。”
说完俯下头,狠狠地“罚”了程锦容一回。
程锦容面颊迅速被染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缠绵间各自情动。
贺祈呼吸急促起来。
就在此时,响亮的啼哭声忽地传进耳中。程锦容意念全消,立刻推开贺祈:“儿子哭了。”
美好的花前月下温柔缠绵就这么没了。
贺祈有些懊恼地咕哝一声:“这两个混账小子。”
程锦容笑着瞪了他一眼,夫妻两个迅速各自整理仪容,然后开门去哄儿子。一人抱一个正好。
……
两日后,平国公府请的官媒去了程家。
官媒登门是常事。程锦容做了天子太医后,风光显赫,程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待字闺中的程锦宜从来不缺求亲的人家。
只是,一听闻程锦宜以后要日日出门行医,打退堂鼓的也不在少数。也有不介意儿媳抛头露面的,家中儿郎多不成器。
程方和赵氏最疼幼女,哪里舍得女儿嫁一个平庸少年。也因此,程锦宜的亲事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一日日耽搁了下来。
今日官媒一登门,言明是平国公府来为四公子提亲,赵氏心里的惊喜就别提了。
贺四公子她亲眼见过,生得俊俏,性子讨喜。便是庶出,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了。
这姻缘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赵氏压抑着心里的欢喜,矜持地说要商议考虑一段时日再给回音。
能忍着没当场就应下,赵氏可算是颇有自制力了。
官媒一走,赵氏立刻命人送信去太医院。当日傍晚,程方早早回来了,笑着问赵氏:“出什么事了?为何急着催我回来?”
赵氏眉开眼笑,将贺家登门提亲的事说了。
程方捋须一笑:“这倒是一门好亲事。不过,也得问问锦宜的心意再说。”
“那还用说。”赵氏笑道:“再好的亲事,要是锦宜不同意,我们也不能点头。成亲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她自己乐意才行。”
说话间,程锦宜回来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相悦
“锦宜,快些过来。”赵氏笑吟吟地招手示意。
程锦宜隐约有些预感,心跳骤然加快了许多,故作镇定地走上前笑问:“母亲今日怎么这般高兴?莫非有什么事么?”
“是有一桩喜事。”赵氏也不卖关子,笑着说起了贺家登门提亲的事:“贺家今日请了官媒登门,为四公子提亲。”
“你的终身大事,总得你自己乐意才行。你告诉我,你中不中意贺四公子?”
程锦宜:“……”
程锦宜的脸腾地红了,脑海中迅速掠过贺四郎的俊脸。
他们两个彼此心悦,不过,从未独处过,也未挑明过心意。这两日,她心中百转千回,忐忑难安。根本没想到,贺家这么快就来提亲了……
程锦宜憋了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一切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赵氏看着脸颊红扑扑的女儿,迅速和程方对了个眼色。
程锦宜在贺家住了小半个月,看来是在贺家就互相看对眼了。
赵氏故意咳嗽一声:“你既然让我做主,那我就回了这门亲事。贺家门第太高,你嫁过去怕是要受些委屈。”
程方也起了促狭之心,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说的没错。门不当户不对,齐大非偶,不是良配。这门亲事还是回绝了吧!”
程锦宜一听急了,顾不得羞臊,立刻抬头连声说道:“父亲母亲,我不怕受委屈,我愿意嫁给贺四公子。”
赵氏忍着笑意说道:“贺四郎是贺家庶子,你不介意吗?”
程锦宜想也不想地说道:“我不介意。”
程方略一挑眉:“你想考太医院做女医官,要是贺家不肯让孙媳抛头露面怎么办?”
“这怎么会。”程锦宜嘴皮子麻溜的很:“堂姐还是天子太医,以前天天在宫里当差。太夫人一提起堂姐,就满脸骄傲。可见贺家不是那等古板的人家。”
瞧瞧,往日对登门提前的人家挑三拣四,到了贺四郎这儿,就样样都好了。
可见女大不中留啊!
程方和赵氏又对视一眼,各自唏嘘。不过,这唏嘘也是幸福喜悦的。
“这可是你自己应下的亲事。”赵氏笑道:“等过些时日,我就给贺家回音。”
程锦宜红着脸嗯了一声。
过了半个时辰,程景安和杜氏小夫妻两个也回来了。听闻这桩喜事,程景安脱口而出道:“怪不得你在贺家一住就是小半个月,感情是相中人家贺四郎了啊……诶哟!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掐我做什么。”
程锦宜红着脸啐他一口:“胡说八道!我在贺家小住的时候,从没和贺四公子独处说话,也没私相授受过。”
程景安揉着被掐疼的胳膊,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是我多嘴。你们两个最多眉来眼去行了吧!”
嘴欠的下场,就是被程锦宜追跑着又拧了一回。程景安惨呼连连,颇为闹腾。
杜氏在一旁抿嘴笑个不停。
程景安生性“耿直”,憋不住话,有什么就得说什么。不熟悉他脾气的,很容易被他噎到。不过,熟悉他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他。
反正,她很喜欢这样的程景安。
……
程锦宜满心喜悦,一夜翻来覆去,未曾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程锦宜眼下泛起了青影。被程景安见了,毫不客气地取笑了一通。程锦宜红着脸又捶了兄长一顿。
往日兄妹两个一同去惠民药堂。如今程景安要送新婚妻子去太医院官署,便分坐两辆马车。
程景安对着杜氏十分殷勤体贴,扶着杜氏上了马车,口中连声道:“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
这一幕,程锦宜每天早上都要见一回,看一回肉麻一回。
当然了,她绝不会承认,自己心里还有一丝淡淡的羡慕和酸意。
以前二哥最疼的人是她,现在娶了媳妇,她这个亲妹妹就得往后排了……等她以后出嫁,她的夫婿也会这般疼她吗?
程锦宜胡思乱想了一路,下马车的时候俏脸红扑扑的。
然后,一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药堂门口。
在药堂外排队等候的,都是穷苦百姓。一身锦衣华服面容俊俏的贺四公子站在其中,别提多醒目多惹眼了。
程锦宜既惊喜又有些羞臊。
贺四郎已经喜滋滋地大步走上前来,在离她三尺之外站定,喊了一声“锦宜”。
程锦宜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口中却道:“我比你大一岁,你应该叫我程姐姐,怎么能直呼我的闺名。”
贺四郎眼里满是喜悦,没怎么犹豫就改了口:“好,那我还叫你程姐姐。等我们以后定了亲,我再叫你锦宜。”
程锦宜:“……”
程锦宜想笑,却故意绷起俏脸:“贺家来提亲,程家还未应下亲事。什么定亲之类的话,你可别乱说。”
贺四郎顿时紧张了,又上前一小步:“你不愿嫁我吗?”
没等程锦宜张口,贺四郎急急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喜欢医术,想做女医官。我绝不会阻拦。等以后你嫁进贺家,我每天送你来药堂。你想考太医院,我也支持。以后我会像三哥对三嫂那样对你。”
“锦宜,不,程姐姐,你就答应嫁给我吧!”
程锦宜面如红霞,目中闪出令人炫目的神采。
贺四郎眼巴巴地盯着她。
她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贺四郎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咧嘴傻笑了起来。
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此时此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同傻笑。
就在此时,药堂的门开了。
等候看诊的病患们忙去排队领号牌。杜管事目光一扫,看到了一双傻笑的少年男女。略一思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杜管事了然一笑,叫过一个伙计吩咐一句。伙计应了一声,在程锦宜平日的位置旁加了一把椅子。
果然,那位俊俏少年来了就没打算走。
程锦宜很快给领到号牌的病患看诊,那个少年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双眼睛至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程锦宜。
……
第六百九十六章 归来(一)
一晃就是五六日。
太夫人在程锦容面前感慨:“程家还没应下亲事,四郎已经天天都去药堂陪着锦宜了。要是定下亲事,怕是要直接搬去程家住下才好。”
程锦容哑然失笑。
少年情热,情窦初开,正是最炽烈的时候。贺四郎以前天天在府里打理庶务,得了闲空,会带着侄儿侄女们玩耍,或是来陪伴太夫人。
现在倒好,整日都不见踪影,一溜就是大半日。好在平国公府里有众多管事,还有太夫人坐镇。
太夫人絮叨几句,又笑道:“能娶一个喜爱可心的媳妇,总是一桩好事。比盲婚哑嫁强多了。”
程锦容含笑道:“像祖母这般通情达理的长辈,世间少之又少。有这样的祖母,是四郎的福气,也是我们这些孙媳的福分。”
太夫人一把年纪了,依然最喜欢被人奉承,闻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五郎六郎都还小,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操持四郎的亲事。”
定亲送聘礼收拾院子操办喜宴等等,都是费心操劳的事。一些琐事,可以交给朱氏魏氏,真正要紧的大事,还得太夫人坐镇拿主意。
贺家有结亲的诚意,程家也没怎么拿捏,过了半个月,就给了回音。
接下来,便是繁琐的定亲礼了。
太夫人越忙越精神抖擞,在两个月之内忙妥了一切,婚期就定在第二年的四月。
……
进了腊月,苏木一行人终于回了京城。
贺祈还在宫中当差,未曾回府。苏木先去见了主母:“小的见过世子夫人。”
程锦容笑道:“一路辛苦了,快些起身吧!”
一旁的紫苏心中惦记丈夫,忙打量苏木一眼。此去岭南,一来一回半年之久。夫妻一别半年,心中各自思念彼此。
苏木也在频频看紫苏。
程锦容会心一笑:“你们夫妻先回院子说说话。等今晚贺祈回来了,再召你来问话不迟。”
苏木平安回来了,可见裴家人没出什么大事。
苏木忙谢过主子,和紫苏一同回院子,一叙别情。
甘草心里也惦记着远行的丈夫,人在程锦容身边,目光不时往外看。程锦容笑着打趣:“别急,以我对陈皮的了解,他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丫鬟来禀报,程景宏主仆一同来了。
程锦容心中一喜,领着甘草一同迎了出去。
“甘草妹妹,”陈皮大老远地就喊了起来,顾不得什么礼数,一路跑了过来,搂住甘草。他们夫妻两个分别的时间就更长了。前前后后快一年了。
大大咧咧的甘草,也红了眼眶,攥着陈皮的衣襟哭了起来。
程锦容看着也怪心疼的,忙道:“你们夫妻久别重逢,别在这儿待着了,先回去说说话。”
陈皮立刻谢恩,握着甘草妹妹的手走了。
程景宏忍不住笑叹:“这半年,陈皮每天都要在我耳边念叨几回妻儿。我的耳朵都快被磨出茧了。现在总算是夫妻相聚了。”
程锦容抿唇一笑,很快收敛笑意,正色行了一礼:“大堂兄,这一路辛苦,多谢你照拂裴家。”
程景宏不以为意地应道:“我身为医官,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不止这一桩。”程锦容低声说道:“三年前贺祈远去边关,也是你一路随行。如果不是为了我,伯父哪里舍得让你这般辛苦奔波。”
“大堂兄,谢谢你。”
程锦容又行了一礼,神色郑重。
程景宏只得受了这一礼,然后扶起程锦容:“只这么一句谢谢,就没有准备丰厚的谢礼吗?”
不苟言笑的大堂兄开起玩笑来,真的有点冷。
程锦容扑哧一声笑了:“你不说,我也不会忘。你不是一直想看师父编写的医书吗?我这段时日有空闲,特意抄了一份。待会儿你就带回去。”
这份礼,果然送进了程景宏的心坎里。
程景宏大喜,兴奋地搓了搓手:“好好好,这可太好了。”
兄妹两个说笑一番,才各自坐下一叙别情。
程景宏不喜说话,今日难得滔滔不绝,说了小半日:“……永安侯夫人在离京时就没了求生之意,一路上病症不断。在进了岭南境后,就撑不住了。”
“她这一死,裴璋裴珏兄弟都很伤心。尤其是裴璋,还病了一场。万幸他意志坚韧,很快熬过了丧母之痛。”
程锦容沉默聆听。
她没有问,程景宏也很清楚她想听的是什么,又说起了裴家人建村安顿的事:“裴家老弱妇孺颇多,真正当用的青壮只有百余人。好在御林军侍卫人高力壮,还有苏木他们也帮着伐木建房子。”
“对了,还有一伙土人,共有一百多个人,每天都来帮忙。他们对山林十分熟悉,伐木建屋也很熟练,都是好帮手。”
“我们在那儿待了一个月,村子已经建出了雏形,裴家人也算有了容身之处。条件是清苦些,好在有贺祈为裴家准备的银子战马和上好的兵器,裴家人自保没问题。”
程锦容没有问女土人白凤的事,略一点头说道:“以裴璋为人,一定会训练裴家儿郎,还有五百御林军。小股的盗匪或土人,根本不敢对他们动手。”
还有九真郡的都尉府,在知道裴家的来历之后,定会暗中照拂裴家。
短期之内,无人敢对裴家动手。
程景宏对打打杀杀之类的事不感兴趣,只叹了一声:“裴家人死了六个,还有十几个病患。”
“我走之前,留了几个常见的防瘴气和治伤的药方。所有的药材也都留给他们了。可惜,裴家人没有学医懂医之人,九真那边也没什么好大夫。”
“能不能熬过去,就得看他们自己了。”
程锦容说道:“裴家是被抄家流放,有今日的境遇,已是多方照拂了。否则,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路途中。他们若不知感恩,心中还有怨怼,就是他们不知好歹了。”
程景宏看着程锦容冷淡的面容,终于问了一句:“容堂妹,你就不想问问那个白凤的事?”
第六百九十七章 归来(二)
程锦容抬眼和程景宏对视,神色淡淡:“我为什么要关心一个不相干的女子?”
程景宏:“……”
程锦容淡淡说了下去:“裴璋动了心,会娶她为妻。山高水远,我和这个表嫂连碰面的机会都不会有。如果裴璋没动心,她就是死缠烂打也没用。于我而言,她就是一个陌生人。我对她的事,不感兴趣。”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大堂兄闲着无事,说来解闷也无妨。”
所以,心里其实还是关心裴璋的嘛!
承认这一点就这么难吗?
贺祈又没在,不会吃飞醋。
程景宏心里默默腹诽两句,然后说起了白凤的事:“……岭南多土人,土人们都生活在山林里,聚族而居。规模小的村寨,只有一两百人。规模大些的村寨,有数千人。这些土人也分不同部落,光是九真郡,就有七八个不同的部落。白凤所在的这个部落,不是最大的,却是最有名气的。”
“这个部落奉行走婚的习俗。不用成亲,男女互相看对眼了,就住到一处。生下孩子,都归女子。女子可以随时撵走上门的男子,另换一个看的顺眼的情郎。”
“这个部落里,女子的地位更高于男子。白凤生得十分貌美,身手极高,也是土人中最闻名的美人。在九真郡,她的名气比都尉还要大些。”
“那一天,裴璋带着稻米去救裴珏等人回来。他心中不快,动手击败了白凤,为裴珏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他这样的举动,在白凤的部落被认定是男子向心仪的姑娘示爱。他赢了白凤,就可以做白凤的情郎。”
“裴璋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带着族人扎营安顿,然后去山林里伐木建木寨。没想到,没过几天,白凤就领着土人找了过来。”
接下来就是一出好戏了。
白凤领着土人帮忙建村寨,撵也撵不走,裴璋给了稻米做工钱,土人们就更不肯走了。美丽野性的白凤,和矜持优雅的京城闺秀全然不同,火热且大胆,每天都去找裴璋,主动表白心意。
裴璋冷漠相对,不为所动。
白凤屡受挫折,却没打退堂鼓,依旧每天跟着裴璋。
众侍卫闲着无事,私下开了赌局,赌裴璋一个月之内就被“攻克”的侍卫输得灰头土脸。
“……我临走前的时候,还私下劝过裴璋。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程景宏笑着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程锦容一眼:“裴璋什么也没说。”
裴璋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一个程锦容。
程锦容不是铁石心肠,听到这些,心里有些酸涩。半晌,才轻声道:“如果裴璋一直在京城,或许他不会成亲。”
“可如今,裴氏一族被流放至岭南九真,以后裴家就要在岭南生根立足。裴璋是裴家嫡支唯一的嫡子,他总得娶妻生子,延续嫡出的血脉。”
裴璋就是这样一个人。
看似无情,实则最重情义。
程景宏略一点头,低声说道:“我听裴珏说过,永安侯夫人临死前的心愿就是看着裴璋娶妻生子。裴璋为了亲娘走的安心,张口应下了。”
“不过,到底不是同族,裴璋就是要娶妻,也未必想娶一个土人女首领。”
程锦容嗯了一声。
屋子里陷入安静沉寂。
过了许久,程锦容再次张口:“大堂兄,你一直在说裴璋,那你自己呢?二堂兄已经成亲了,锦宜堂妹也定下亲事,明年就要做我的妯娌了。”
“你今年二十有三,明年就二十四了。难道你就打算一直默默等下去吗?”
程景宏立刻左顾言他:“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程锦容无奈地笑了一笑:“罢了,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不过,你和裴璋说过的话,我也要原样说给你听一回。”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叶姐姐已经是京城出名的老姑娘了,你不妨鼓起勇气,请人去叶家提亲。叶家不应,你可以彻底死了这份心。若是应了,你就能娶心上人过门。”
“尽力一试,总好过原地等待。”
……
这一番话,也不知程景宏听进了多少。
情之一字,身不由己。
程景宏沉默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程景宏走后,程锦容一人独坐了片刻。不过,身为一双淘气小子的亲娘,她没有多少唏嘘感慨的时间。
很快,奶娘们就抱着阿圆阿满来了。
阿圆阿满已有五个月大了,又胖了一圈。抱在怀中沉甸甸的。
以程锦容的力气,一次只能抱一个。偏偏阿圆阿满都到了认亲娘的时候,一同抓着程锦容的衣襟不肯撒手,一同闹腾着亲娘先抱自己。
程锦容哭笑不得,勉强一手抱起一个,然后放到地毯上玩耍。
到了冬日,屋子里燃着炭盆,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个孩子穿着单薄的小丝袄,肥肥的小脚丫上套上袜子就行了。
五个月大的孩子,可以自如的翻身,也可以做些简单的动作。最重要的,是可以练习坐着了。
程锦容将两个孩子稳住坐好。
阿圆兴奋地嗷嗷直叫,坐得十分稳当。
阿满学什么都比大哥慢一拍,程锦容一松手,阿满就慢悠悠地倒在了毯子上。好在毯子又厚又软,倒下也不疼。
程锦容耐心地扶着阿满,继续让他坐着。这一回,阿满坐得时间略长了一些。很快,又倒了下去。
阿圆咯咯笑得十分响亮,似乎是在嘲弄同胞弟弟不争气。
阿满听到大哥的笑声,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屋子里笑声一片,安宁又美好。
晚上,贺祈回了府。
苏木私下向贺祈禀报了什么,程锦容没有问。贺祈也没在程锦容面前提白凤,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苏木用一个月的时间,暗中探过九真郡的所有土人部落。其中两个人数最多的土人部落里,都有些来路不明的大楚人。”
“现在隐忍不发,只怕日后裴家会有麻烦。”
藏在京城的幕后黑手,不敢明着对裴家动手,只怕会私下里借着土人的名义对付裴家。
第六百九十八章 早产
程锦容也蹙起眉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这些人在暗中窥伺,裴家人想过安稳日子实在不易。”
贺祈张口安慰程锦容:“你也别太忧心。”
“裴璋早有防备之心,定会谨慎提防。有五百御林军,还有一百多裴家儿郎。真遇到危险了,还可以向都尉府求救。”
远隔千里,操心也没用。
程锦容嗯了一声。
夫妻两人转而说起了宫中帝后。
贺祈眸光一闪,低声说道:“前几日,皇上莫名地起了高烧。差一点没熬过去。这几个月里,一众太医日夜操劳,被折腾得都快没命了。杜提点也苍老了许多。”
宣和帝到底还能熬多久?
这个问题,一直在众人心头萦绕。
程锦容几个月未曾进宫,只听贺祈这么说,也知道宣和帝十分不妙。
想到宣和帝命不久矣,程锦容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宣和帝虽然霸道无情蛮不讲理了些,可他在一日,裴皇后和六皇子就能平安无事。一旦宣和帝驾崩归天,年少的六皇子和体弱的裴皇后就失了最大的倚仗……
“阿容,你做好心理准备。”贺祈又低声道:“我估摸着,很快就会宣你进宫了。”
程锦容点点头。
夫妻两人低语许久,才一同歇下。
……
这一夜,注定了不会消停太平。
夜半三更,卫国公府的管事急急敲了平国公府的门。已经睡下的程锦容被惊醒:“启禀世子夫人,卫国公府的六少奶奶提前发动难产了。江六公子派人前来,求世子夫人立刻前去江府。”
裴绣早产了?
程锦容一惊,睡意陡然消退,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好,我立刻就去。”
贺祈也被惊醒,知道是什么事后,立刻一同穿衣:“我陪你一起去江家。”
江尧是贺祈的好友。遇到这等事,贺祈也担心江尧。
夫妻两人用最短的时间穿衣洗漱,期间程锦容不忘令人去叫一声甘草。可怜陈皮和甘草夫妻相聚第一个晚上,就被扰得没能好眠。
贺祈嫌马车太慢,骑上骏马,程锦容坐在他的怀中。马蹄声踏破宁静的夜色,一路疾驰向卫国公府而去。
甘草慢了一步,坐上马车的时候,主子早已不见了身影。
卫国公府离平国公府不远,过了两条街道便到了。
门房管事早已开了正门等候。
江尧的贴身长随一脸焦急地等候着,顾不及行礼,立刻领着程锦容贺祈去了江尧的院子。产房就设在厢房里,离得老远,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贺祈听得心里渗得慌,忍不住皱眉:“怎么叫得这般厉害!”
程锦容神色还算镇定:“裴绣自小就娇气,偶尔摔一回都要哭喊半天,哪里禁得住临盆阵痛。她能喊得这般中气十足,可见还能撑得住。”
要是真的撑不住,现在就该喊都喊不出来了。
短短两句话间,已经到了产房外。
卫国公世子夫人和几个儿媳都在。还有急的满头都是汗的江尧,听着里面传出一声声的惨呼,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程锦容夫妻一到,卫国公世子夫人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握住程锦容的手:“程太医,总算盼到你来了……”
程锦容轻声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我先进产房。”
江尧红着眼过来了:“你一定要救阿绣。如果母子不能两全,就先保全阿绣的性命。”
卫国公世子夫人抽了抽嘴角,似想说什么,一想程锦容是裴绣的亲表姐,不该说的话立刻咽了回去:“对,一定要保住裴氏性命。”
程锦容无心多说,略一点头,迈步进了产房。
贺祈见好友哭的眼睛通红,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心疼。他拍了拍江尧的肩膀,低声安抚:“你别担心。有阿容在,裴氏不会有事的。”
江尧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哭。
贺祈:“……”
得,江尧爱哭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贺祈低声问道:“还没到临盆的日子,怎么忽然早产了?”
江尧边哭边说道:“裴家人离京几个月,阿绣整日心情郁郁不开怀,怀相一直不太好。岳母去世的事,我一直没敢告诉她。”
“昨天御林军一行人回京,岳母离世的消息也瞒不住了。她大哭了一场,半夜就喊肚痛。”
丧母之痛,是世间最难承受的痛苦。
也难怪裴绣会早产了。
……
说起来,卫国公府也算厚道。裴家遭了难,裴绣半点没受牵累,好端端地做着江家的六少奶奶,衣食用度样样不缺。
裴绣肚子大了之后,产婆也早就请好了,在府中住着。今晚也都派上用场了。
程锦容进了产房一看,心里踏实了不少。
裴绣的情形还算不错,就是呼痛哭喊声太大了。
程锦容走上前,沉声道:“你别哭了,留着力气生孩子。”
裴绣睁开模糊的泪眼,哽咽不已:“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说什么!”程锦容沉下俏脸,半点都没惯着裴绣的意思:“哪个女子不生孩子?你在这儿哭天喊地的,一会儿哭的没力气了,孩子要怎么生?”
“再疼也得忍着。”
裴绣十分委屈:“我都疼成这样了,你不安慰我,还凶我骂我!”
程锦容瞥了她一眼:“你还有心情计较这些,可见还能撑得住。既是如此,就打起精神来生孩子。你别担心,如果胎位不正难产,我就替你剖腹取子。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裴绣抽抽噎噎地应了,哭声小了许多。
产婆们暗暗松一口气。
这位江六少奶奶,委实太娇气了。刚才一波阵痛,就哭喊了半个时辰。她们几个耳朵都快被震破了。
程太医一来,江六少奶奶就消停多了。产婆们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开始为裴绣催生。
很快,甘草也来了。
程锦容低声吩咐几句,甘草点点头,立刻去做准备。
裴绣咬牙熬过几波阵痛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哭喊起来。
一个产婆为难地低语:“胎位不正,怕是……”
程锦容早有准备:“你们都出去。”
第六百九十九章 儿女(一)
产婆们都被撵出了产房。
在产房守了半夜的江尧都快急疯了,快步上前,连声问道:“你们几个怎么都出来了?阿绣现在到底如何了?”
其中一个产婆鼓起勇气答道:“少奶奶胎位不正,孩子生不出来。程太医要为少奶奶剖腹取子。我们几个在里面待着碍事,被程太医撵出来了。”
江尧听到难产两个字,急得眼睛都红了。
卫国公世子夫人连忙安抚江尧:“有程太医在怕什么。一定会母子平安无事。”
话是这么说,这等事真落在自己的妻子身上,哪有不忧心焦急之理?
众人轮番安慰开解,江尧勉强安静下来,一双眼依旧紧紧地盯着产房的门。
这一盯,就是两个时辰。
天际微微发亮时,产房里终于传出了细细的婴儿哭泣声。
等了一夜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此时还不能进去。又等了约有半个时辰,程锦容才满面倦色地走了出来,怀中抱着以襁褓裹住的小婴儿:“母女皆平安。”
江尧顿时满面喜色,便想进产房。
“裴绣还在昏睡。”程锦容轻声阻止:“甘草在她身边守着就足够了。等她醒了,你再进去看她也不迟。”
江尧颇为听话,连连点头应下。
听到生的是女儿,卫国公世子夫人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却未流露,笑着连声道谢,从程锦容的怀中接过哭泣的女婴,轻拍轻哄。
女婴个头不大,瘦瘦小小的,哭得细声细气。头上只有稀疏的几根头发,眉毛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一眼看着,实在算不得好看。
江尧也凑过来看,然后一脸欢喜地夸道:“我闺女生得可真好看。贺三,快些过来看看我闺女。瞧瞧这眉眼多秀气。”
贺祈看了一眼,心想这也就是亲爹了。
全身通红皱巴巴像猴子一样,哪里秀气好看了?
贺祈违心地夸了几句,江尧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伸手想抱女儿。卫国公世子夫人笑着瞪他一眼:“瞧你这笨手笨脚的,别弄疼了孩子。让奶娘先抱去喂一喂。”
贺祈走到程锦容身边,心疼地低语:“让甘草在这里守着,你先回府休息半日再来。”
熬了一夜,眼圈都熬红了。
贺祈话音刚落,耳尖的江尧立刻过来了:“程太医辛苦了。我这就让人找一间干净的屋子,让程太医休息。也省的来回奔波。”
贺祈白了江尧一眼。
江尧双手抱拳,打躬作揖,满脸讨好:“阿绣还没醒,有程太医在,我心里就踏实了。”
程锦容微微一笑:“好,我留半日。等裴绣醒了,确定她安然无事再回府。”
……
贺祈还得进宫当差,很快便离去。
程锦容睡了一个多时辰,精力恢复了不少,很快去了产房。
此时,裴绣已经醒了,正红着眼掉眼泪。江尧在床榻边柔声细语地哄着,也未见效,裴绣的眼泪成串往下掉,越哭越凶。
肚子上有那么长一道伤口,现在药性刚过,确实很疼。
不过,裴绣哭的理由,显然不止这一个。
还是程锦容了解裴绣,她走上前闲闲说道:“等孩子长大了,我就告诉她,说你娘嫌弃你是个女儿不是儿子,生了你之后就哭了半日。”
裴绣:“……”
裴绣的哭声戛然而止,有些心虚地辩解:“我是因为伤口太疼了,才会哭。哪里是嫌弃女儿了?你别胡说。”
程锦容瞥了口是心非的裴绣一眼:“不是就好。”
“这世间,总以男子为重,轻辱小瞧女子。我们身为女子,更应自重自爱。不管生了儿子还是女儿,都是亲娘的心头肉。要是连自己都不疼惜自己的女儿,这世上还有谁会爱她如珍宝?”
江尧有些惊愕:“阿绣,你一直哭,竟是因为生了女儿?”
不等裴绣张口,江尧又道:“臭小子有什么好。我就喜欢女儿。”
裴绣听得一阵窝心感动,忍不住小声说道:“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当然喜欢。我就是怕你们会嫌弃我生的不是儿子。”
江尧立刻笑着安抚裴绣:“这怎么会。母亲得了孙女,心里不知多高兴。”
她醒了这么久,婆婆都没来看她,这哪里是“不知多高兴”,分明是心里不畅快吧!
裴绣心里暗暗嘀咕,总算还有些眼色,没将这些话说出口。
……
程锦容在江府待了大半日才回府。
甘草则留在江府,照料裴绣的身体。至少也得待上半个月。
可怜陈皮,又得和妻子分别了。
孩子洗三礼时,程锦容再次登门。裴绣伤口还疼得厉害,在床榻躺着不能动弹。程锦容为她诊脉,又开了调养的药方:“剖腹最伤元气,普通产妇做月子一个月便可,你至少要两个月。”
裴绣老老实实点头应下。
程锦容又叮嘱道:“你还在月子里,别动不动就哭鼻子抹眼泪,免得伤了眼。”
裴绣再次点头。
裴绣这般听话,程锦容倒有些不习惯了,看了裴绣一眼。
裴绣似是猜到程锦容的心思,轻声说道:“母亲离世的消息,江尧一直瞒着不让我知道,就是怕我动了胎气。”
“那一日我骤闻噩耗,心中悲苦难言,果然动了胎气早产了。万幸你来的及时,不然,只怕我和孩子熬不过这一劫。”
“人在生死里走一遭,心胸想不豁达都难。我现在是真的想开了。”
“父亲母亲都走了,大哥二弟远在岭南,此生怕是再难相见。我得振作起来,养育我的孩子,照顾我的夫婿。”
程锦容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以后,你的心思就放在自己的夫婿和女儿身上。再难的日子,只要熬过去,就会慢慢好起来。”
裴绣眼眶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沉默了片刻,裴绣才低声说道:“听闻一个女土人缠上了大哥。大哥年少英才,偏生落到这等境地。以后要在岭南扎根安家,娶一个女土人,生一窝土人孩子到处乱跑。一想到这些,我就为大哥难受。”
第七百章 儿女(二)
提起裴璋,程锦容心情也有些复杂,淡淡说道:“以后如何,现在还不好说,别早早下定论。你若是担心裴璋,给他写信便是。”
裴家人已经在九真郡安顿下来,建了裴家村。以后和京城通信也就方便多了。
裴绣嗯了一声。
很快,奶娘抱着女婴过来了。
亲生的骨肉,没有不疼的道理。生了女儿,裴绣一开始颇有些失落,这两日心情回转,又爱得不行。片刻都不能离了眼前。
小女婴没足月就出生,在娘胎里也有些不足,生来瘦弱。看着颇惹人怜惜。
裴绣没力气起身,就让奶娘将孩子抱在她身边。
孩子闻到亲娘的气息,很快安静下来。
程锦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孩子的小脸,低声笑问:“孩子的乳名起了吗?”
按着惯例,全名得由长辈来起。小夫妻两个能做主的,也只有乳名了。
裴绣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笑着说道:“都说贱名好养活。我给她起了个乳名,叫小苗。希望她像小树苗一样,慢慢长成大树。”
小苗,倒是顺口又好听。
程锦容抱起小苗,笑着逗弄:“小苗,睁眼瞧瞧,我是你的表姨。”又对裴绣说道:“不瞒你说,我怀双胎的时候,一直盼着是龙凤胎。没曾想,生下来是一双儿子,当时真是遗憾极了。”
裴绣撇撇嘴,酸了一句:“别人想儿子没有,你一生就是两个。”
很快,又张口道歉:“对不起,我总管不住自己的嘴,一不小心就秃噜出来了。”
程锦容好气又好笑:“罢了,要真和你计较,我今日就不会来了。我现在真是同情江尧,真不知他受了你多少闲气闷气。”
裴绣娇气又使性子的脾气是改不了了。
裴绣被揶揄了,难得没恼,颇有些自得骄傲的说道:“江尧就喜欢我这样。”
程锦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嫁了个好夫婿。”
裴绣笑了一回,忍不住笑叹:“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两个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闲话。”
程锦容点头表示同意:“可见我心胸宽广。”
裴绣被气乐了:“程锦容,要论口舌犀利刻薄,我可不及你。要说心胸宽广,也该是我才对。”
说来也奇怪,两人彼此嘲讽斗嘴,竟然很和谐。
程锦容整日带两个儿子,抱孩子的姿势十分熟稔。小苗舒适地躺在她的怀里,别提多乖了。
程锦容对亲自接生的孩子,总多些喜爱,看着小苗的目光十分柔和。
裴绣看在眼里,心里忽然一动:“程锦容,阿圆阿满比小苗只大了几个月。等他们长大以后,我们不如……”
“打住!”程锦容及时拦下了裴绣的话头:“孩子才刚出生,你就想着结亲。这也太早了。”
“哪里早了。”裴绣瞪了程锦容一眼:“人家还有指腹为婚的呢!我们两个是表姐妹,感情……算了,我们两个就别提什么感情了。”
“江尧和贺三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亲如兄弟。江家贺家也门当户对。怎么就不能结亲了?”
程锦容闲闲应道:“如果小苗像江尧,我们结亲无妨。如果小苗像你,那还是算了。你这样的儿媳妇,我可吃不消。”
裴绣:“……”
和程锦容斗嘴,她从没赢过!
……
这一日晚上,贺祈一回府,程锦容便将这番笑谈告诉贺祈。
贺祈倒是有些意动:“先为儿子定一门亲事也无妨。”又低声笑道:“其实,启珏私下里也和我嘀咕过。如果康宁公主这一胎生了女儿,他也要和我们做亲家。”
“还有叶三和郑四,再有几个月,他们的孩子也都快出世了。如果生了小子,我们儿子就有了玩伴。如果生的是女儿,我们就有儿媳了。”
阿圆阿满生得白胖健壮,又俊俏可爱,堪称人见人爱。
朱启珏他们几个,都很喜欢阿圆阿满,打定主意生了女儿就要抢一个来做女婿。
程锦容听得哭笑不得:“阿圆阿满还小,你可别胡乱给儿子许亲事。等他们长大了,或许会有中意的姑娘,娶谁做媳妇,是他们自己的事。”
贺祈想了想笑道:“你说的也有理。以后他们再提此事,我就告诉他们,想要我儿子做女婿,得我儿子自己乐意才行,他们各凭本事吧!”
程锦容笑着啐了他一口:“亏你有脸说。真当自己儿子是宝不成!长大以后,别让你我发愁就算好了。”
夫妻两个有说有笑,陪着孩子嬉闹玩耍许久,等两个孩子精疲力尽睡下了。两人才悄悄携手回屋上榻。
一夜缠绵,不必细述。
日子流水般滑过,终于到了岁末。
往年冬日时常有大雪,今年一直未曾下雪,天冷得出奇。岁末这一日,寒风凛冽,像刀子一般嗖嗖刮在人的脸上。
这样的天气,孩子不宜出门。
程锦容独自去内堂给太夫人请安。
“三郎今日正午该回府了吧!”太夫人忍不住念叨起贺祈来:“日日在宫里当差,一年到头也没个休息的时候。这过年了,总该放几日假。”
程锦容口中应是,心里想起了贺祈几日前说过的话。
“皇上又病倒了。这一回格外严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估摸着就是年前年后这几日的事……”
这个年,贺祈怕是不能回府了。
事涉天子龙体,宫中封锁消息,贺祈只在程锦容面前说过几回。太夫人也不知情。
正说着话,宫中忽地来了人,宣召程锦容立刻进宫。
前来宣旨的,是内侍里的第二号人物,仅次于赵公公的陶公公。
太夫人有些震惊,直觉事情不妙,握住程锦容的手,急切叮嘱:“锦容,你此次进宫,一定要多加小心。”
一旦天子驾崩,伺疾的太医少不得会被问责。
程锦容早有心理准备,十分镇定:“祖母放心,我会谨慎行事。”
陶公公催得急,程锦容没来得及和一双儿子道别,便出府上了马车。向阔别了半年之久的皇宫而去。
第七百零一章 弥留(一)
半年未曾进宫,迈入朱红色宫门的那一刹那,程锦容有一丝唏嘘。
她抬头看了长长的宫墙一眼。
陶公公心急如焚,低声催促道:“程太医还是快些去椒房殿吧!”
看来,宣和帝是真的不行了。
程锦容点点头,收拾起所有的思绪,随陶公公快步去了椒房殿。
这半年来,宣和帝一直长住椒房殿。御前侍卫们当差的地方,也从保和殿移到了椒房殿来。一眼看去,江尧叶凌云郑情淮三人都在其中。
程锦容无暇他顾,一路进了椒房殿。
后宫有位份的嫔妃全都在天子寝宫外,大皇子夫妇四皇子夫妇五皇子夫妇都领着孩子们进了宫,康宁公主挺着几个月的孕肚来了,就连一直未曾出府的二皇子妃,也带着衡哥儿进了宫。
年少的七皇子八皇子也一同守在寝宫外。
程锦容一露面,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满面憔悴眼睛通红的大皇子忽地上前两步,声音嘶哑而凌厉:“程太医,你屡次三番救过父皇的命,这一回,你一定要治好父皇!”
四皇子也红着眼,说的话更直接:“要是父皇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天家父子情分确实稀薄,可不管如何,宣和帝都是他们的亲爹。
眼看着亲爹一日日衰弱就要归天了,大皇子四皇子心中忧急焦灼。对着太医们自然没什么好声气,动辄怒斥威胁。
这半年来,太医们就时刻活在随时会掉脑袋的阴影下,时刻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程锦容脚步一顿,淡淡看了目光凶狠的大皇子四皇子一眼:“微臣奉召进宫,尚未见皇上,更不知皇上情形如何。两位殿下出于一片孝心,忧心皇上龙体,这样的心情微臣能体会。不过,这样的话,微臣以为还是不说为好。”
这个程锦容,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反驳他们的话!
大皇子四皇子神色不善,正要再说什么,程锦容已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扔下一句:“微臣急着为皇上看诊,暂不奉陪。”
四皇子被气得血直涌脑海,却不能再说什么。人家程锦容都说了,要急着为皇上看诊。他再恼怒也不能拦着。
大皇子也气得不轻,目光阴沉地盯着程锦容的背影,心里冷冷哼了一声。
康宁公主和程锦容交好,此时硬着头皮凑了过来,轻声为程锦容说情:“大皇兄四皇兄别恼。程太医就是这副耿直的脾气,平日里在父皇面前都是这般说话。”
连宣和帝都能忍,他们两个做儿子的有什么不能忍的?
大皇子四皇子对视一眼,各自扯了扯嘴角。
……
程锦容根本无心去想大皇子四皇子的反应如何。
她伸手推开厚实的门。
一股浓烈的药味迎面扑来,其中夹杂着空气流通不畅的闷气。
宫中二十个太医都在寝室里,全部围拢在龙榻边。一眼看去,全是人头,根本看不清龙榻上的宣和帝。
裴皇后和六皇子也守在龙榻边。
听到开门声,母子两人一同转头。在看到程锦容的刹那,母子两人眼中同时闪过惊喜和希冀。
“程太医,”六皇子快步上前,俊秀的脸孔十分憔悴:“你总算来了。”
裴皇后稍慢了一步,一把握住程锦容的手,低低地哽咽:“锦容,你终于来了。”
程锦容鼻间骤然一酸。
母女两人整整分离了半年之久。
这半年里,她逼着自己放下对亲娘的牵挂,闭口不提宫中事,一心陪伴孩子。可她的心里,没有一刻不惦记裴皇后。
“娘娘清瘦了。”程锦容低声说道。
裴皇后目中闪过水光,低声道:“锦容,皇上自昨夜昏迷,神智不清。你救一救皇上。”
不是以皇后的身份命令她这个太医,而是以一个妻子的身份请求大夫救自己的丈夫。
大半年的朝夕相对,她终于渐渐对宣和帝敞开心扉,也终于视他为丈夫。
可惜,宣和帝龙体衰弱,一日不如一日,生命也在悄然流逝。生老病死,就如四季更替,谁也阻挡不了。
程锦容心中涩意更浓,语气如往常一般冷静:“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程锦容的镇定,有着极强的感染力。裴皇后颤抖的手恢复了平稳,六皇子的神情也冷静了许多。
太医们很自觉地让开了位置。
杜提点冲程锦容略一点头。
半年未见,杜提点熬得满头白发,苍老了许多。
一把年纪的人了,日夜承受为天子延续寿元的重担。也亏得杜提点能撑到今时今日。
程锦容心疼地看了师父一眼,默默接替了杜提点的位置。
杜提点心里涌过一阵热流,一口气松了,忽然无比疲倦,差点站不稳摔倒在地上。一旁的李太医眼明手快地扶住杜提点,到一旁坐下了。
程锦容凝神看着龙榻上的宣和帝。
曾经高大威猛的男子,如今瘦弱不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昏迷不醒,呼吸微弱。
只看一眼,程锦容便知道宣和帝大限已至。
他的精气已经枯竭,生命走到了尽头。
就如秋天的树叶要掉落到地上,重归泥土一样。再高明的医术,也救不了一个寿元已尽的人。
太医们都清楚这一点,裴皇后和六皇子心里也很明白。只是,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肯说出实话。都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容表姐,”六皇子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父皇还有救吗?”
程锦容抬眼,深深看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一颗心直直沉入深渊,一片冰凉。面色悄然泛白,双手用力握紧,心如锥痛。
程锦容轻声说道:“我为皇上施针,能让皇上清醒半日。殿下和娘娘有什么话,等皇上醒了,就和皇上说吧!”
六皇子瞬间红了眼,点了点头。
裴皇后心头如被巨石堵住,晦涩难言。
太医们却齐齐暗松一口气。
最难出口的话,终于让程锦容说出来了。都到这份上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将死之人。还是等宣和帝清醒后好好交代后事吧!
第七百零二章 弥留(二)
程锦容坐到龙榻边,拿起金针,稳稳地刺入宣和帝的头部。
不到片刻,宣和帝的头上就多了数根雪亮的金针。
这是杜提点的独门秘技,能激发出将死之人的所有精力,可以多拖延半日,和亲人话别,安排后事。
半日之内,要不时以金针刺激身体各处穴位,十分消耗体力精力,半点错不得。杜提点年迈人老,目力精力都不及从前。这门独门秘技,如今也只有程锦容会了。
一炷香之后,昏迷了一夜的宣和帝睁开眼。
六皇子激动地红了眼,跪在床榻边,哽咽着喊了一声父皇。
裴皇后泪眼婆娑,无声低泣。
宣和帝第一个看的,不是六皇子,也不是裴皇后,而是附身为他施针的程锦容。时隔半年未见,程锦容美丽依旧,又多了一丝初为人母的柔和。
宣和帝动了动嘴,却未发出声音。
程锦容看向宣和帝,四目相对间,她清晰地看到了宣和帝眼底的疑问。
程锦容,你能治好朕吗?
程锦容轻声说道:“微臣替皇上施针,再等上片刻,皇上就能张口说话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皇上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是放心不下的事,可以告诉娘娘和太子殿下。”
宣和帝听懂了。
眼里的亮光渐渐熄灭。
他就快闭眼归天了。
程锦容没有再出声,继续施针。
屋子里这么多人,却无人发出声音,只能听到宣和帝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过了片刻,宣和帝忽地猛烈地咳嗽,然后吐出了一口血。
说来也奇怪,吐出这口血之后,宣和帝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也能张口说话了:“小六,传朕旨意,宣卫国公靖国公平西侯镇远侯晋宁侯进宫,另将吏部礼部刑部户部工部尚书都宣进宫。还有顾太傅和钱太傅。”
这是要交代后事了。
人在弥留这一刻,神智前所未有的清醒。在宣和帝心中,江山社稷永远放在第一位。眼下最重要的,是皇位的顺利传承。
六皇子红着眼应是,退了出去。
……
宣和帝说完这几句话,又喘息了几声。休息片刻,才有力气再次睁眼,看向裴皇后。
裴皇后用衣袖擦了眼泪,走到龙榻边。
程锦容要为宣和帝施针,不能擅离左右。母女两人,一个俯身低头,一个泪眼盈盈。明明彼此未曾对视,也未说话,那份无言的默契和亲密却彰显无遗。
宣和帝也不觉得刺目碍眼了,甚至有些后悔。他若是早些宣召程锦容进宫,或许,他能多活一些时日……
罢了,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
宣和帝先张口吩咐:“太医们都先退下。”
一声令下,所有太医如释重负,齐齐退了出去。
这等时候,谁也不想留在寝宫里。天子驾崩归天,问责太医也是惯例了,倒霉的被砍头的太医也不是没有。他们都在心惊胆寒,不知头上那把刀会不会落下……现在由程锦容来顶缸最好不过。
程锦容避不开,也没打算躲,心稳手更稳,面上没有半分畏惧。
宣和帝看着程锦容,忽地说了一句:“朕的女儿都不及你。”
死去的寿宁公主骄横愚蠢。
康宁公主谨慎小心是足够了,却又失了坚韧自信。
他的两个女儿,和程望的女儿相比,真是远远不及。
程锦容手下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应道:“皇上这么比较,对我爹太不公平了。皇上有这么多儿子和女儿,我爹却只有我一个女儿。”
我娘还被你抢走了。
我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边关做军医,根本不知病逝多年的妻子好端端地活在宫中。
就这样,你还嫌自己的女儿不如我。这也太贪心了!
宣和帝哑然无语,半晌才道:“程锦容,你还是这么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朕在归天前将你赐死吗?”
程锦容随口应道:“怕,微臣怕的很。”
一点都不走心。
宣和帝:“……”
裴皇后满腔的悲怆,被这一幕冲淡了不少。她站在龙榻边,轻声道:“皇上有什么话和臣妾说吗?”
宣和帝的目光落在裴皇后的脸上。
这半年来,裴皇后的身体倒是调养得不错,除了清瘦苍白一些,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见老天不公,根本没给他和她生同寝死同穴的机会。
“朕死后,要葬于皇陵。”宣和帝的目光紧紧盯着裴皇后,片刻未曾移开:“朕在地下等着皇后。几年十几年或几十年后,皇后要和朕一同葬在皇陵里。永享子孙香火供奉。”
这是独属于天子的示爱。
你生前是朕的皇后,死后也只能在朕身边安眠。
裴皇后双手微颤,面上毫不迟疑:“好。皇上先行一步,耐心等一等,臣妾很快就会去地下和皇上重聚。”
宣和帝目中闪过满意之色,又看了程锦容一看。
程锦容在心里哼了一声。
看什么看?
有什么好看的?
都是快死的人了,一闭眼神魂全消。还想着在死后继续霸占我娘,这份霸道,世上找不出第二份了。
宣和帝目光柔和了一些,张口说道:“朕走了之后,你就是太后了。你要稳住后宫。过了今日,小六就十五了,朕会下遗旨,让小六在三个月的热孝期内先成亲,孝期满了再圆房。”
“户部梁尚书忠心赤诚,家风正派。梁尚书的嫡长孙女今年十四,和小六同龄,生得秀丽出众,教养也极好。朕早就挑中了她做小六的媳妇。”
说着,又叹了口气:“早知今日,朕应该早些为小六定亲成亲。朕也能亲眼看着小六的媳妇过了门再合眼。”
裴皇后红了眼眶,一一应了下来。
宣和帝现在半点不觉疲累,倒是越说越有精神。交代完这些,又下口谕,令守在寝宫外所有的嫔妃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都进来。
很快,寝室里跪了一大片。
程锦容悄然退到一旁,视线落在宣和帝的脸上。
宣和帝轻轻咳嗽一声,脸上涌过异样的红潮,张口先叫了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上前。
第七百零三章 遗旨(一)
宣和帝回光返照,就快死了。
几个皇子跪在龙榻边,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尤其是大皇子,一双眼睛赤红,满面泪痕,泣不成声。
这一年来,几位皇子衣不解带地在床榻边伺疾。宣和帝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被儿子们的孝心捂热了不少。
“你们几个都别哭了。”宣和帝的声音出乎寻常的平静缓和:“朕就要合眼了。临走前,朕有些话要交代你们。”
“儿臣聆听父皇教诲!”皇子们一同磕头。
宣和帝吃力地伸手,一一抚过皇子们的头,先喊了大皇子的名字:“元肃,你是朕的长子。朕素来喜爱你器重你。等朕闭眼后,你要做一个好兄长,领着其余兄弟一同协助小六坐稳龙椅。”
大皇子哑声应是,低垂着的眼中闪过强烈的嫉恨和愤怒。
在父皇眼中,只有小六。
都到这时候了,还心心念念着让他们兄弟甘心低头辅佐小六登基……
“元秉,元康,”宣和帝又喊了四皇子五皇子的名字:“朕说的话,你们可都记下了?”
四皇子五皇子心里同样憋屈不甘,面上不甘流露半分,各自应下:“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全力辅佐六弟。”
“六弟是大楚储君,君臣在前,兄弟在后。儿臣定会事事听从六弟的吩咐。”
宣和帝嗯了一声:“等卫国公等人来了,朕会留下一道遗旨。你们的藩地和封号,朕早就想好了。你们在京城住几年,等小六弱冠之年,就各自领着妻儿去藩地就藩。”
皇子们再次哭着应下。
宣和帝似乎不知疲倦,挥手示意他们退到一旁。又叫了七皇子八皇子上前。
七皇子八皇子都未满十岁,跪在床榻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上面有这么多兄长,他们两个算不得受宠。
可亲爹就要死了,做儿子的哪有不伤心的道理?
宣和帝看着两个年少的皇子,目中流露出唏嘘:“朕不能亲眼看着你们长大了。以后,你们安心在宫里住着,凡事都听你们六哥的。”
以六皇子的性情为人,只要七皇子八皇子安分老实,一定能平安长大成人。
七皇子八皇子哭着应道:“父皇,儿臣以后什么都听六哥的。”
宣和帝目中闪过欣慰之色,然后将康宁公主和驸马朱启珏叫了过来。
康宁公主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小腹已隆起。今日伤心悲痛,泪如雨下。朱启珏红着眼睛,扶着康宁公主一同跪下。
宣和帝看着康宁公主,缓缓说道:“康宁,你一向很好。以后,你不必管宫中的事,安心和驸马过日子。”
康宁公主哭道:“女儿谨遵父皇教诲。”
宣和帝又对朱启珏说道:“你好好待康宁。”
朱启珏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父皇放心,我一定全心待公主,此生绝不辜负公主。”
宣和帝嗯了一声,目光在儿女们的脸上掠过。
人之将死,所有的爱恨怨憎都淡了。他此时忽地想起了二皇子,张口便问:“元泰呢?”
……
众人哑然。
二皇子早就疯了,整日被关在二皇子府里。别说出来见人了,就连二皇子府里的内侍宫人也见不到二皇子。今日自然也没人会带二皇子进宫。
宣和帝此时一张口,二皇子妃便领着衡哥儿上前磕头:“殿下神智已失,不能在人前露面。儿媳和衡哥儿代殿下聆听父皇教诲。”
站在角落里的程锦容,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一声。
二皇子妃果然聪慧有决断。此时让衡哥儿代二皇子磕头,宣和帝见了皇孙,少不得要多些怜爱。
果然,宣和帝目光一柔,缓声道:“衡哥儿还小,江氏你好好抚养衡哥儿长大成人。”顿了片刻,又道:“元泰失了神智,不必封藩王了。朕会封衡哥儿郡王之位。”
二皇子妃心中大喜,忙磕头谢恩:“儿媳谢过父皇恩典。”
以二皇子做过的事,被千刀万剐都是活该。衡哥儿也会受亲爹连累。
现在好了,宣和帝金口一开,衡哥儿就成了大楚郡王。只要安分守己,今日的日子也能过得。
大皇子妃四皇子妃五皇子妃齐齐看着二皇子妃,心里各自涌起嫉意。
这么多儿媳,也只有二皇子妃到龙榻边磕了头。
殊不知后宫嫔妃们,心里更是憋闷。
她们比不得裴皇后,也排在了皇子公主之后,就连皇孙也比她们重要得多。她们在后宫中这么多年,大概在宣和帝眼中,也就和多宝阁里摆的美人瓶差不多。
宣和帝目光扫了过来,先点了顾淑妃的名字。
顾淑妃在一众嫔妃们复杂的目光中走到龙榻边跪下:“臣妾在,请皇上吩咐。”
宣和帝深深看了顾淑妃一眼:“皇后体弱,你要协助皇后打理后宫。这是你的福分,康宁有你这样的母妃,也是她的福气。”
不争不抢,该是你的一样都不少。
顾淑妃哽咽着应是。
宣和帝又扫了一眼:“珞瑜,你过来。”
谁也没料到,这么多嫔妃里,瑜美人竟是第二个被点名之人。魏贤妃气得暗暗咬牙切齿。她比不过顾淑妃也就罢了,捏着鼻子认了。凭什么一个宫女出身的贱~婢排在她前面?
瑜美人红着一双眼,跪在龙榻边。
她心里很明白,她的“恩宠”皆来自于裴皇后。
不出所料,宣和帝张口说的是:“你对皇后忠心,这很好。以后,你好好照顾皇后。”
瑜美人哭着领旨。
裴皇后的眼中也闪出了水光。宣和帝是霸道蛮横没错,对她也是真的好。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为她着想考虑。
“郑氏,魏氏,王氏,李氏,你们上前来。”
郑婕妤是大皇子四皇子生母,魏贤妃是五皇子生母,另外两个,是七皇子八皇子生母。宣和帝对育有皇子的嫔妃另眼相看,也是难免。
郑婕妤等人一同上前跪下。
宣和帝的目光一一掠过,缓慢又清晰地说道:“你们都为朕生了儿子,朕舍不得你们。等朕下葬之日,你们几个一同陪朕殉葬。”
……
第七百零四章 遗旨(二)
什么?
殉葬?
所有人都惊住了!
前朝确实有嫔妃为天子殉葬的先例。不过,大楚建朝以后,就没有殉葬之事了。
先帝十几年前驾崩归西后,有儿子的太妃都随儿子就藩。只不过,藩王死的死病的病,太妃们出宫后也未见得活几年就是了。
可这也比殉葬来得强吧!
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偷生哪!
再者,这么多嫔妃,宣和帝只点名令她们四个有皇子的嫔妃殉葬,这背后的深意,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程锦容心里霍然一沉,抬眼看了过去。
从她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郑婕妤四人的神情。
魏贤妃面容惨白,全身颤抖个不停。郑婕妤目中露出怨毒,身体同样颤抖不已。七皇子生母八皇子生母直接被吓得瘫软在地。
几位皇子的面色也霍然变了。
大皇子热血上涌,冲上前两步,又硬生生停下,改为跪下:“求父皇饶过母妃一命!”
四皇子额上青筋毕露,和大皇子并肩跪在一处:“父皇,母妃生养了我们兄弟两人。这些年打理后宫,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怎么能这般狠心……”
宣和帝目中露出寒光,冷冷地看着大皇子四皇子。
五皇子稍慢一步,此时也跪下了:“父皇一走,儿臣就没父亲了。若是再没了母妃,儿臣就成了无父无母之人。父皇如何忍心!”
七皇子八皇子不敢说话,跪在一旁哭个不停。
宣和帝面色阴沉,冷冷道:“混账!皇后是你们的嫡母。你一张口就说无母,简直是忤逆不孝!朕现在还没死,你全然没将皇后放在眼里。要是朕闭了眼,你们几个岂不是要忤逆犯上?”
“来人,传朕旨意,将这几个混账一并拖出去……”
裴皇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急阻止:“皇上息怒。母子血缘天性,他们惦记生母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是有意冒犯嫡母。请皇上息怒。”
郑婕妤从愤怒怨憎中惊醒过来,立刻抢过话头:“臣妾能去地下陪皇上,心甘情愿。”
魏贤妃也不颤不抖了,白着一张脸磕头:“臣妾也愿殉葬。”
事情明摆着,宣和帝这是怕自己一死,裴皇后弹压不住她们几个出身高且有皇子的嫔妃。所以要将她们一并“带走”。
要想儿子好好活着,她们就得死。
七皇子生母八皇子生母也哆嗦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并磕头,自请殉葬。
寝室里满是哭声。
逃过殉葬这一劫的嫔妃们也没好到哪儿去,顾淑妃和瑜美人都面如白纸。
她们谁也没想到,宣和帝会在临死前下旨令嫔妃下葬。所有育有皇子的嫔妃都无法幸免。唯有顾淑妃得以幸免,因为她是裴皇后的人,也因她膝下只有一个公主。
……
程锦容心里一片冰凉。
这就是皇权的残忍可怕。
宣和帝对裴皇后有多深情,对后宫嫔妃们就有多无情。
她应该为裴皇后庆幸。却发现,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裴皇后也苍白着一张脸,头脑纷乱如麻。
以宣和帝霸道的占有欲,她早已默默做好了随他一同赴死的心理准备。却未曾想,宣和帝没有要她性命的意思,而是要郑婕妤等人的命。
就在此时,六皇子走了进来。
一开始,六皇子并未察觉出异样。父皇回光返照,即将驾崩归天,寝宫里哭声一片理所当然。
直至六皇子看到大皇子等人悲痛欲绝满是恨意的脸,直到他看见单独跪在龙榻边的四个嫔妃。还有一脸痛苦的母后和角落处神色冰冷的程锦容,他终于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六皇子压抑住心里的疑惑,拱手说道:“父皇,卫国公等人都已奉召进宫了。”
宣和帝略一点头:“宣他们进来。”
哭泣不已的众人踉跄着起身退了出去。裴皇后和六皇子自然都留下了。程锦容也一直站在龙榻边,密切留意着宣和帝的情形。
卫国公靖国公等重臣一一进了寝宫。
看到面如槁木随时会咽起的宣和帝,众臣同时红了眼眶,一起跪下哭了起来。
“朕还没死,先别急着哭丧。”宣和帝淡淡说道:“朕宣你们进宫,是有事嘱咐你们。”
“朕闭眼进了皇陵后,太子立刻登基为新帝。你们都是大楚肱骨之臣,太子年少,你们要尽心辅佐太子。”
众臣各自擦了眼泪,齐声应下。
宣和帝令人拟旨。
这将是宣和帝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圣旨,也是遗旨。便是新帝日后登基了,也不可违背遗旨。否则,就是忤逆不孝。
朝堂之事嘱托给众臣,吏部尚书为文官之首,卫国公是武将之首,两人一同跪下接旨。
后宫之事,交托给裴皇后。太子的终身大事,一众皇子公主皇孙皇孙女,自然也都托付给裴皇后。
宣和帝又下了一道赐婚的圣旨,户部的梁尚书诚惶诚恐又惊喜不已地接了旨意。
太子殿下聪慧温厚,年少多才,即将登基为新帝。他的嫡长孙女一进门就是中宫皇后。
大楚建朝百余年,每一任皇后都是勋贵望族之女。没想到,惯例到今日被打破了。即将成为大楚皇后的,是文臣家的女儿。
六皇子无暇为赐婚一事喜悦。他很快听到了令他惊骇不已的事。
宣和帝竟在遗旨里提起了殉葬一事,且指名要郑婕妤等人殉葬。
六皇子骇然,扑通一声跪了父皇:“殉葬之事,请父皇三思。母子心心相系,血浓于水,大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和两位皇弟若是没了亲娘,定会伤心悲恸不已。儿臣也不忍见他们生离死别。”
“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晋宁侯镇远侯的面色也不好看。
这可是他们的亲姐姐(妹妹),为皇帝生养了皇子,现在却落得个殉葬的下场,不得善终,也太令人心寒了。
六皇子不假思索地求情举动,倒是令人心里有了些暖意。
此时,裴皇后也跪了下来:“臣妾也请皇上收回殉葬的旨意。”
第七百零五章 驾崩
裴皇后眼眶微红,神色坚定:“皇上,殉葬是前朝旧习。自大楚建朝以来,并无嫔妃殉葬的先例。”
“臣妾恳请皇上收回殉葬的旨意。”
宣和帝的心意,她都明白。她也从来不喜欢郑婕妤魏贤妃她们。可这到底是四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曾经饱尝生离死别之痛。如何忍心将这份痛苦加诸旁人?
六皇子也低声道:“父皇,儿臣求你了。”
宣和帝看着跪在龙榻边的裴皇后母子。
六皇子承袭了裴皇后的相貌,那份善良温厚也如出一辙。
他们母子,一直活在他这个天子的庇护之下。他在一日,无人敢相欺。等他闭了眼,又会如何?
郑氏也好,魏氏也罢,都出身勋贵大族。几位年长的皇子也皆有羽翼,身后有得力的外家和妻族。一旦他们生出异心,宫中内外皆会大乱。
七皇子生母八皇子生母,同样出自武将之家。虽然七皇子八皇子年少,现在老实安分。可一旦宫中有了变故,人心就会变得贪婪。
所以,他要在闭眼前下这道圣旨,令郑氏等人殉葬。先斩断皇子们在宫中最有利的臂膀和依靠,以铁血的手段震慑皇子们的外家。也为六皇子登基肃清隐患。
至高无上的皇权,实在太过诱人了。因皇位而起的争斗,历来伴随着血雨腥风,也从不会停息。
龙椅上只能坐一个人,所有靠龙椅太近的人,都要提防戒备。身在天家,就要有这个残酷又清晰的认知。
总有一天,他们母子会懂他的苦心。
“皇后,太子,”宣和帝声音缓慢而清晰:“朕已意决,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朕是天子,到了地下,也得有嫔妃陪伴才不寂寞。朕是喜爱她们四个,才令她们殉葬。其实,朕本来想令宫中所有嫔妃都一同殉葬。”
话音刚落,众臣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裴皇后面色又白了几分,六皇子的嗓子眼里似被什么堵住一般。想张口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宣和帝不容置疑地下旨,令人将郑婕妤四人殉葬一事写进了遗旨。
这也意味着,她们四人的死已成了定局,无可更改。便是裴皇后和六皇子,也不能违抗宣和帝的遗旨。
晋宁侯和镇远侯心中是何滋味,无人知晓。他们两人都垂着头,无人窥清他们脸上的神情如何。
负责拟写圣旨的中书令,将宣和帝的旨意一一写下。然后,低声读给宣和帝听了一遍。宣和帝凝神听完后,命人将圣旨封存,由卫国公靖国公和吏部尚书一同保管。
卫国公躬身接过圣旨时,老泪横流。
平心而论,宣和帝不是什么好皇帝。他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连连打仗,使得民不聊生,百姓穷苦。
可也是宣和帝,牢牢守住了大楚的江山。
宣和帝一死,大楚的天也塌了。
宣和帝说了小半日的话,面色出奇的红润,目中也有光彩。
他叮嘱六皇子:“小六,朕将大楚的江山交给你了。朕盼着你能坐稳江山,令大楚朝野安定,令百姓安居乐业。朕没做到的事,希望你能做到。”
六皇子满面泪痕,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哽咽:“儿臣一定不让父皇失望。”
宣和帝目中闪过一丝欣慰,最后说了一句:“你们都退下,皇后陪着朕就行了。”
人生的最后一程,就让他深爱的女人陪着他。
众臣一同磕头,无声退下。
六皇子也红着眼退了出去。
宣和帝转头吩咐程锦容:“程太医,你也退下吧!”
程锦容心情沉重晦涩,低声应了。她迈步走到门边,终于忍不住看了最后一眼。
裴皇后已坐到床榻边,宣和帝伸出手,握住了裴皇后的手。宣和帝没有说话,裴皇后也没再哭泣,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
这一幕,深深镌刻进了程锦容的脑海中。
程锦容转头之际,泪光在眼中闪过。她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悲恸。可那份苍凉和酸涩,迅速蔓延至全身。
寝宫外,众臣沉默着等候最后一刻的来临。
众皇子公主嫔妃皆哭声一片。
程锦容和太医们守在一处。歇了半个时辰的杜提点,也硬撑着过来了。
贺祈守在六皇子身侧,不便到程锦容的身侧来。他不时看程锦容一眼,心里满是忧虑焦灼。
程锦容的情形很不对劲。是因为宣和帝将死,还是因为裴皇后,抑或是因嫔妃们的殉葬?
不知过了多久,程锦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冲贺祈略一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必担心。
贺祈依旧放心不下。他以目光示意,让两个东宫侍卫接替了自己的位置。然后绕过众人,悄然来到程锦容身畔。
一片撕心裂肺的沉痛哭声中,贺祈的声音温柔而低沉:“阿容,我在这儿。”
不管到了何时何地,都有我陪在你身边。
程锦容眼眶湿润了,轻轻嗯了一声。
贺祈伸出手,握住程锦容的手。他的温暖,也随着交握的双手传递到她的手上。令她冰凉的心多了一丝暖意。
……
寝宫里的气氛,其实并不悲痛。
宣和帝静静等待死亡来临。
裴皇后沉默着坐在床榻边,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慢慢失了温度,越来越凉。
宣和帝眼底的光也在渐渐黯淡,就如蜡烛燃烧殆尽,只剩最后一点光亮。他终于低声张口:“婉如”。
短短两个字,令裴皇后泪水如泉涌。
她曾经对宣和帝说过,这世上已经没有裴婉如了。她永远是裴婉清的替身,永远是他的皇后。
宣和帝已经无力抬手,也没办法为裴皇后擦拭眼泪了。他的目中终于露出浓浓的遗憾和不舍:“婉如,朕要走了。”
裴皇后痛哭失声,温热的泪水不停滑落脸颊,滴落在宣和帝的手背上。
宣和帝的声音越来越低:“来世,朕要先遇到你。婉如,你愿不愿嫁给朕……”
裴皇后满眼泪水,哽咽不已:“愿意,我愿意。”
宣和帝扯了扯嘴角,慢慢笑了起来。
然后,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第七百零六章 跪灵(一)
丧钟声响起,很快传遍京城。
天子驾崩了!
百姓们听到丧钟声,一个个面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文武百官早有准备,各自换了丧服,进宫哭灵。
有诰命品级的官宦女眷们,也换了丧服,一同涌向宫中。
宫门外的马车排出了几里地。
不过,无人敢喧哗吵闹。
一列列身着盔甲的御林军侍卫站在宫门内外,一个个手持利刃目光森冷,紧紧盯着宫门内外。一旦有异动,他们便会抽出腰间长刀。
天子驾崩,是宫里人心最乱最不稳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太子殿下下令,调派一万御林军侍卫守着皇宫。
有资格进宫哭丧守灵的官员和女眷们,一个个被严查身份后才能进宫。身边一个长随或丫鬟都不能带进宫。
到了黄昏时分,宫门紧紧关上了。
……
天子灵堂,设在了保和殿。
这里是天子处理政务之处,后殿则是天子日常起居的地方。从几个月前,内务府就在太子的示意下悄悄准备了丧事所用之物。
也亏得早有准备,今日天子驾崩,在小半日之内就布置好了灵堂。
今天是岁末,原本宫中到处悬挂着红色的宫灯,现在也都取下了,宫人内侍都穿上了丧服,触目所及一片缟素。
宣和帝躺在沉重的金丝楠木所制的棺木里,面容平静,就像入睡一般。
跪在灵堂里的皇子们以六皇子为首,紧接着是宗室皇亲,勋贵武将和文臣们按着品级先后跪着。
灵堂里容不下这么多人,官职低一些的,就得跪在外面的廊檐下。寒冬腊月,寒风凛冽,跪上一会儿,就被吹得全身发凉。
不过,此时就是再冷再苦,也得咬牙硬撑着。
天子驾崩,要停灵四十九日。这四十九天也是国丧,所有百姓都得为天子服丧,不能办喜事,不能听歌唱曲,夫妻不能同房等等,规矩十分繁琐。
六皇子跪在棺木前,很快哭哑了嗓子。
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紧挨着六皇子,哭得比六皇子更惨烈。七皇子八皇子稍稍靠后一些,也同样哭得伤心。
只不知,他们是因为亲爹死了伤心,还是因为亲娘将要殉葬而痛哭了。
内灵堂设在了椒房殿。
裴皇后穿着一身孝服,跪在灵堂里。嫔妃们按着品级先后跪下,再之后,就是诰命夫人们。
不管年纪多大身体是否虚弱,只要有诰命品级在身,都得进宫哭灵。
譬如靖国公夫人,平日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很少出门见人,今天也在儿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进了宫哭灵。
平国公太夫人也来了。比起体弱多病的靖国公夫人,平国公太夫人的身体硬朗多了。不过,灵堂里不能设炭盆,冷飕飕的。太夫人跪上一个时辰,便觉得全身疲乏了。
这四十九天里,所有人留在宫中哭灵,不能擅自离开。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哭灵也得进食。宫中御膳房准备了白面馒头和温水。不论官职大小诰命高低,每人一个馒头一碗温水。
裴皇后一口都没吃,就这么跪在那儿,纤弱的背影透着悲凉,不胜萧索。
跪在裴皇后身后的魏贤妃郑婕妤等人也没进食。
殉葬已经被写进了遗旨,她们四个,等四十九日后要殉葬。她们的生命,也只剩下四十九天了。
再多的怨憎再多的愤怒再多的不甘也没用。等死的滋味当然很难受,可她们还能如何?
她们躲不了,也不能躲。为了儿子活下去,她们就得死。
郑婕妤神情麻木,目中没什么悲恸,只有恨意。
魏贤妃一双眼睛红肿不堪,不时用力咬一咬嘴唇,嘴唇几乎都快被咬烂了。
七皇子生母和八皇子的生母也没好到哪儿去,身体不停瑟瑟发抖。
顾淑妃眼睛也哭肿了,她起身去了裴皇后身侧,低声劝慰:“皇上驾崩,娘娘心中悲痛伤心。可再难过,也得吃些东西。不然,这接下来的四十九天要如何熬过去?”
瑜美人也擦了眼泪,低声劝裴皇后:“娘娘凤体虚弱,要想撑过四十九日守灵,总得进食。”
裴皇后恍若未闻,浑浑噩噩地跪着,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顾淑妃和瑜美人劝不动,只得无奈住口。
……
太医们也得跪灵。
他们官职不高,和文武百官都跪在保和殿外。程锦容是唯一的例外。她放心不下裴皇后,便在椒房殿里跪灵。
众诰命夫人便是偶尔有人留意到了,也不会多舌。
天子驾崩了,很快,太子就要登基为新帝了。
贺祈是太子心腹,程锦容和太子亲如姐弟。裴皇后对程锦容的青睐喜爱,更是人尽皆知。众人想示好还来不及,谁去多这个嘴。
程锦容食不知味地吃了馒头。
天彻底黑了之后,灵堂里的哭声渐渐小了。宫人们悄然引着诰命夫人们到空屋里睡上两个时辰。到了五更天来继续跪。
不然,真的一直跪下去,谁也吃不消。不出几日,膝盖就被跪废了。
到了三更天时,灵堂里就只剩一众嫔妃了。皇后还没休息,嫔妃们自然也得陪着一同跪着。
人少了,程锦容终于能看见裴皇后的身影了。
那个纤弱的背影,溢满了悲伤。
程锦容眼眶又有些温热。她默默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哀伤。
宣和帝终于死了,她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似压着千斤巨石,呼吸也不顺畅。
裴皇后终于动了一动。
跪在一旁的瑜美人,飞速地上前扶住裴皇后:“娘娘跪了这么久,也该歇下了。”
裴皇后却没有要睡下的意思,她转过头,对着一众嫔妃说道:“你们都去歇两个时辰,本宫在这里跪灵便可。”
嫔妃们早就疲累不堪,低低地应了。
郑婕妤依旧是一脸麻木,被宫女搀扶着走了。
倒是魏贤妃,目中露出强烈的怨憎,直勾勾地盯着裴皇后。
都是因为她。宣和帝才会令她们几个殉葬!都是天子的女人,她是宝,她们几个就是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