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议储(一)
你们以为,朕该立谁为储君?
宣和帝轻飘飘地扔出一句,目光定定地落在三位国公的脸上。
平国公执掌边军,卫国公是兵部尚书,靖国公执掌神武军。他们三人,是大楚的肱骨重臣,也是大楚武将们的中流砥柱。对朝堂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天子要立储,他们三人会推举谁?
平国公一脸肃然,拱手应道:“立储是国之大事,皇上圣明,想来心中早有决断。末将是武将,只知领兵打仗,岂敢妄言!”
卫国公也一脸正色地说道:“诸位皇子,各有所长。皇上想立哪一位皇子为储君,老臣都会鼎力支持皇上的决断。”
靖国公恭声应道:“平国公卫国公说的话,正是老臣心中所想。”
这三个老狐狸!满嘴忠君爱国,滑不溜丢,一句实在话都没有。
角落里的程锦容心中哂然一笑。
当然,换了别的官员在这儿,也是一样。立储一事,便是心中有所偏向,面上也不能表露出来。
宣和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目光一扫,沉声道:“这儿没有别人,只朕和你们。朕想从你们口中听些实话,别拿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来应付朕。”
“平国公,你先说。几位皇子里,你觉得谁最合适?”
……
瞧宣和帝这架势,今日不问出一个答案来,是决不罢休了。
平国公略一斟酌,缓缓说道:“立储,无非是立长立嫡立贤!”
“如果皇上想立长,便该立大皇子。若皇上要立嫡,便该是二皇子,或是六皇子。若皇上有意立贤,那就得看哪位皇子文才武略最出众了。”
总算没那么宽泛,说出了大皇子二皇子还有六皇子。不过,圆滑老道的平国公加了立贤这一个选择。
宣和帝当年既不占嫡也不占长,被立为储君,就是因为先帝的偏爱。天子有所偏向,百官们使劲吹捧,这就算是“贤”了。
程锦容在心中暗赞一声,平国公这番应对,真是滴水不漏!不愧是简在帝心的边军主将!
宣和帝神色莫测,不知口否,又问卫国公:“卫国公,以你看,哪位皇子最合适?”没等卫国公打太极,又沉着脸道:“朕要听实话!”
当着天子的面说“实话”,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卫国公在朝堂里待了多年,精明老道犹胜过平国公,张口应道:“皇上想听实话,微臣就斗胆直抒心意。”
“子以母贵,众皇子中,当属二皇子和六皇子身份最尊。二皇子已经成亲有子,且已入朝听政两年有余。没立过什么大功,却也无什么大的过错……”
宣和帝目光微微一冷:“这么说来,你觉得朕应该立二皇子了?”
卫国公一直在留意宣和帝的面色变化,刹那间,心里掠过一丝浓浓的遗憾。
二皇子果然是彻底失了圣心。他故意张口试探,宣和帝连听下去的耐心都没有,就打断了他。
也罢!孙女婿,我今日已经为你说了话,也算得住你了。
和一众武将比起来,卫国公更像朝堂政客。立刻转了话风:“老臣还没说完。二皇子虽是嫡出,又比六皇子年长。不过,立储是国朝大事。老臣以为,二皇子并无为储君的胸襟气魄。”
“还请皇上另择贤明的皇子为储!”
宣和帝神色略略缓和,并未说什么,又看向靖国公:“靖国公,你来说,你以为哪个皇子最合适?”
短短片刻间,靖国公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叶家有旁支嫡女嫁给大皇子为侧妃。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平国公嫡亲的侄女就是大皇子妃,也没见平国公为大皇子说话。
立哪位皇子为储,说到底,要看圣心圣意。
天子心意,不难揣度。宣和帝今日召他们三人觐见,说是“议储”,无非是想借着他们三人的嘴,将六皇子抬出来罢了。
靖国公很快想通了其中奥妙,张口道:“老臣以为,六皇子堪为储君!”
宣和帝目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口中却淡淡道:“大皇子二皇子皆成亲有子,四皇子五皇子也已成年。小六虽然聪慧过人性情宽厚,却太过年少。”
平国公卫国公靖国公心中不约而同地呵呵一声。
瞧瞧,宣和帝这心眼偏的,简直就像秃顶上的虱子,明明白白。
别的皇子一句不夸,提到六皇子,就是“聪慧过人”“性情宽厚”。唯一的缺点,就是年少了。
平国公立刻接过话茬:“皇上春秋鼎盛,六皇子年少些也无妨。少年人尚未定型,皇上可以亲自教导出一个优秀的储君。这才是大楚百官之福,也是万民之福。”
“平国公所言极是。”既然摸清了宣和帝的心意,卫国公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张口就赞六皇子:“六皇子年少聪慧,闻一知十。最难得的是,心性宽厚,忠孝悌义。皇上立六皇子为储君,众臣定会心悦诚服。”
靖国公平时话不多,拍起天子龙屁来倒是妙语连珠:“往日也未见六皇子如何出众,自六皇子在皇上身边伺候笔墨之后,就一日比一日出色了。由此可见,还是皇上教导得好。”
宣和帝终于笑了起来:“朕今日召你们前来,是君臣私下闲话。你们说的,朕都听进耳中了。不过,朕还得仔细斟酌。”
顿了顿,又吩咐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有什么风声,朕为你们是问。”
三位国公爷一同恭声领命,心里却各自呵呵一声,暗自腹诽。
圣前奏对,又事涉立储,这等事,谁会胡乱外传?
宣和帝特意叮嘱了这么一句,分明就是要借他们的嘴,将风声放出去。
他们三国公先为六皇子造势。等朝中开始有立储的声音了,自会有慧眼独具的臣子们竭力鼓吹六皇子的种种优点,六皇子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众臣“力荐”的储君人选。
到时候,宣和帝就可以勉为其难地表示“既然众爱卿都推举六皇子朕就考虑考虑立了六皇子”吧!
……
第四百八十三章 议储(二)
平国公等人一同告退出了保和殿。
卫国公要去官署,靖国公要去军营。平国公在京城暂时没什么差事,邀约的请帖却有两尺高。
三位国公没有急着各奔东西,走了一段路后,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低声商议:“今日之事,你们怎么看?”
“皇上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我等也只有顺势而为了。”
“不过,这等‘机密’,也不能渲染得众人皆知。稍稍透露给一两个人知道就行了。”
然后,自然会暗中传开来。
三人低语几句,便不再多言。
卫国公扯开话题,笑着问平国公:“今日见了未来儿媳,如何?”
平国公神色不动,目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我那个不成器的孽障,挑媳妇的眼光倒是不错。”
靖国公哈哈一笑:“何止不错。放眼大楚,想再找一个如程太医这般的姑娘是绝不可能了。”
宣和帝连召见他们三人议储一事,都未令程锦容避让。可见对程锦容是何等信任器重。
平国公心中闪过自得,捋须一笑。
……
保和殿内。
在平国公卫国公靖国公三人离去后,宣和帝强撑着的精神又颓了下来,不停地咳嗽起来。喉中似被堵住一般,咳嗽的声音十分粗哑。
宣和帝面露痛苦之色。
程锦容立刻取过药箱,取出金针,为宣和帝施针。
长长的金针刺入穴位里,带来些许刺痛胀麻。宣和帝已经习惯了这等滋味,闭上龙目,剧烈的咳嗽声慢慢停息。
过了许久,宣和帝又吐出一口浓痰,痰中带着血丝。
这样的症状,已有半个多月了。
捧着痰盂伺候的内侍不敢抬头看宣和帝的面色,很快退了下去。
保和殿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宣和帝缓过劲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程锦容冷静镇定的脸庞。这样的镇定,有奇异的感染力,令满心狂躁恼怒的宣和帝也渐渐冷静下来。
“朕刚才是不是又吐了血丝?”宣和帝沉声问道。
换了杜提点,少不得要遮掩一番,或者委婉地应对几句。
程锦容却是截然不同的脾气。在病症上,几乎从不遮掩,点了点头:“是。”
程锦容顿了顿,又轻声道:“皇上这一年来,一直操心劳累,龙体元气颇有损伤。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微臣和提点大人,一定会尽心竭力为皇上调养龙体。请皇上稍安勿躁!”
宣和帝目光一暗。
自己的身体如何,其实自己最清楚。就是程锦容不说,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愈发衰弱。就像是一匹老朽的无力再奔跑的战马,只能慢慢等着死亡。又像全身布满了裂纹的长刀,略一用力,就会破碎。
程锦容和杜提点几乎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每日各种汤药不断。可再好的药,也治不了他的衰败。不过是延长他的寿命罢了。
宣和帝目光闪动,声音低沉:“朕至少要再活三年。”
三年的时间,足以令六皇子长大成人。
有三年时间,他就能将帝王心术和为君之道悉数教导给他最心爱的儿子,让六皇子成为合格的储君。
他还可以为六皇子择一门好亲事,挑一个好媳妇。
程锦容心肠再冷硬,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心中一颤。
她没有恨宣和帝的理由,可一想到可怜的父亲,想到被困宫中多年的亲娘,心中就百般酸涩难当,很难不迁怒于宣和帝。
天子再多疑再冷血,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是人,就有偏爱有弱点。
宣和帝自知寿元不长,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多活几年,教导六皇子,等六皇子长大成人了,才能安心合眼。
程锦容定定心神,轻声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
宣和帝这一病,就是五六日。
好在战事已经平定,没什么大事。朝中政务有卫国公等人撑着。每日送进保和殿里的奏折,都是筛选过的。每日五六十份奏折,比平日少了一大半。
宣和帝在病中,也不忘每天批阅奏折。六皇子日日在宣和帝身边伺疾,顺便读奏折。
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不甘人后,坚持要一同伺疾。儿子们要尽孝心,宣和帝也没拦着。就连年少的七皇子八皇子要来伺疾,宣和帝也准了。
这对皇子们来说,实在是一桩好事。
往日宣和帝最忌讳别人探听他的病症,宿疾发作时不准任何人靠近探视。现在大病治好了,小病却接连不断,一旦生病,就不能上朝,想瞒也瞒不住。龙体虚弱,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
这等时候,能在龙榻前伺疾尽孝,既能讨宣和帝欢心,又能落一个孝名。众皇子都乐意的很。
唯一令人眼热不忿的,就是看奏折时,宣和帝只准六皇子在一旁伺候。其余几位皇子,包括年长的大皇子在内,都得在外面候着。
二皇子府被封,二皇子一直没露面。六皇子这个嫡出皇子,顿时跃然于众皇子之上。有了明显的嫡庶之别。
“大哥,近来我听到一些风声。”四皇子凑到大皇子身边,低声耳语几句:“……父皇召见了他们三个,问的是立储之事。事后,有人问及靖国公,他含含糊糊左顾言它,不肯明说。只以手比划了一个六。”
六指代的正是六皇子!
四皇子都听到风声了,大皇子又岂会一无所知?大皇子顾忌着这里是保和殿,不便多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四皇子也不吭声了,缓缓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也不知五皇子有没有听见只字片语,只见他似笑非笑地扯起了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嘲讽。
父皇已经开始为小六造势了。他们这些做兄长的,心中再不甘又能如何?
七皇子八皇子年龄小,自动凑到了一起,小声嘀咕着说话:“怎么就六皇兄一个人在父皇身边?”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父皇最喜欢六皇兄。嘘!声音小一点,别让几位皇兄听见了!”
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第四百八十四章 议婚(一)
五月初十,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是个好日子。
一大早,程府就开了正门,摆出了迎贵客的架势来。
程方特意告假一日,早起就换了新衣。赵氏和程景宏兄妹三人也都穿戴一新。
“今日贺家登门商议婚期,你们兄妹三人不可胡乱插嘴。”赵氏低声叮嘱。
程景宏点点头。
程景安小声嘀咕一句:“让我留在府里,还不准我说话。”
赵氏笑着瞪了程景安一眼:“就你话多。待会儿来的都是锦容未来的夫家人,你嘴上没把门,说错了话,岂不是让锦容也跟着丢人?”
程方板着脸孔道:“听你娘的话,多听少出声。”
程景安:“……”
程景安一脸冤屈,程锦宜低着头偷笑。
程景宏瞥了程景安一眼。
一句话没说,程景安就挺直了腰杆,朗声道:“父亲母亲放心,我今日一定老老实实,绝不胡言乱语。”
众人被逗得笑了起来。
……
赵氏目光掠过三个儿女,心中怅然起来。
锦容早早定下亲事,现在就要商议婚期成亲出嫁了。可她这三个儿女,一个都没定下亲事,想想真是愁人。
程景宏二十有一,十足的大龄男青年。只要她一提亲事,程景宏就如锯嘴葫芦,一言不发。实在逼得急了,程景宏就说:“医术浩瀚无涯,我潜心钻研学习还嫌时间不够,哪有时间成亲。”
这话听着着实可气。
“照你这么说来,太医院官署里岂不是人人都该打光棍了?”赵氏气不打一处来,冲程景宏瞪眼。
任凭赵氏好说歹说,程景宏继续不吭声。
赵氏拿长子没办法,便将主意打到了次子的头上。
程景安也不小了,论医术,程景安比兄长差了一大截。想进太医院,基本没可能。不如早点成亲生子,为程家开枝散叶。
程景安倒是乐意成亲,然后红着脸告诉赵氏,他倾慕平西侯府的四小姐朱启瑄。早就下定决心,今生非她不娶。
赵氏:“……”
赵氏忍无可忍,拿了一个镜子给程景安,让他照一照。
程景安乐滋滋地照了一回:“娘,你让我照镜子干嘛?是不是觉得我生得俊俏?”
赵氏呵呵一声:“我是让你看清自己的模样。有哪一点配得上平西侯府的四小姐。”
程景安:“……”
赵氏恨恨道:“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以我们程家的门第,要提亲,也多是五六品的官员家的女儿。就你这二五眼的脾气,还得再往低一些挑。平西侯府的嫡出姑娘,亏你有脸张这个口!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去请官媒!”
赵氏一通臭骂,程景安被骂得抱头鼠窜。过了数日再问,程景安还是那一句:“我就中意朱四小姐。”
被两个儿子气得不行的赵氏,很快将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
因程锦容声名赫赫,程家的女儿半点不愁嫁。
程锦宜自小就乖巧听话,最是省心。去年及笄后,便有不少人家登门提亲。其中还有两户极好的人家。一个是翰林院顾掌院的嫡孙,另一个是工部侍郎的幼子。论门第,都比程家强得多。
赵氏和颜悦色地将这两家仔细说给程锦宜听,满心希冀地问女儿:“锦宜,你中意哪一家?”
程锦宜略一犹豫,小声道:“娘,我以后要和容堂姐一样,去考太医院,做女医官。以后也得出去当差做事,不能日日待在内宅相夫教子。不如,你私下透个口风给官媒。看看哪一家肯娶这样的媳妇?”
赵氏:“……”
程锦宜见赵氏神色僵硬,立刻又柔声道:“娘你放心,我没有不嫁人的意思。我就是想像容堂姐那样,嫁一个不介意自己媳妇抛头露面当差的夫婿。”
傻丫头!这世间男子多是心窄之人,有几个能像贺祈那样,能容自己的媳妇抛头露面当差做医官?
赵氏看着乖巧的女儿,满肚子的话噎在嗓子眼里吐不出口。
诶!儿女们都是前世的债啊!
……
满心郁闷的赵氏,只得将所有的热情都投注到了程锦容的亲事上。自程锦容令人送信回来,满心欢喜的赵氏就开始忙碌起来。
程锦容无暇回程府备嫁,准备嫁妆的事,就都落在她这个大伯母身上了。
今日贺家人登门商定婚期,会送来三个吉日。程家从中选一个最合意的留下,婚期就此定下。
巳时正,贺家人来了。
程方打起精神,领着妻儿相迎。
然后,一抬眼看清来人就被震住了。
当先的是骑着骏马的中年男子。这个男子生得十分英俊,目光凌厉中透着武将特有的肃杀和锐气。
正是平国公贺凛。
紧随其后的,是身高腿长俊美无双的平国公世子贺祈。
贺大郎贺四郎也拾掇得格外整齐俊朗。
然后,四匹白色骏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停了下来,平国公亲自下马,将满面红光的太夫人扶下马车。
紧接着,朱氏魏氏一同下了马车。
再然后,第二辆马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子。这个男子面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正是大将军贺凇。
程家人:“……”
商定个婚期,贺家竟阖府出动!
“这是来商议婚期,不是来直接抢人的吧!”压低了声音的嘀咕声,悄然飘入众人耳中。声音确实不大,不过,习武之人耳力敏锐。平国公和贺祈兄弟肯定都听到了。
平国公略略抽了抽嘴角。贺祈神色坦然,贺大郎贺四郎对视,咧嘴一笑。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张口吐槽的非程景安莫属!
程锦宜低下头,咬着唇,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程景宏冷不丁伸手,用力拧了程景安的胳膊一把。
程景安倒抽一口凉气,敢怒不敢言,总算闭嘴了。
程方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上前两步,拱手相迎:“没想到,今日太夫人和国公爷大将军都亲自来了。快些请入府说话!”
太夫人呵呵一笑:“程院使不必如此客套。”
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贺家儿孙众人进了程府。
第四百八十五章 议婚(二)
程家的正堂还算宽敞,长辈们各自寒暄入座,小辈们站在两侧。
赵氏不动声色地瞄了贺家人一眼,心里羡慕的直叹气。
瞧瞧贺家,一个接着一个的娶媳妇进门。人丁兴旺,看着既热闹又有排面。再一看自己身侧,面无表情沉默少言的长子,跳脱话多时常出言不慎的次子,还有看着温柔乖巧却想做女医官的女儿……
算了,还是别想了。
赵氏心里唏嘘一回,很快打起精神,和太夫人说话。询问太夫人身体可好贺家可好诸如此类。
太夫人也满脸笑容地和赵氏寒暄。
你夸我我夸你,互相客套个没完。
平国公略一咳嗽,开门见山地对程方说道:“程院使,今日我们登门来,是为了商议婚期。这是请浮云寺高僧算出来的吉日,请程院使和程夫人过目。”
说着,冲贺祈使了个眼色。
贺祈从来没有这么乖巧听过亲爹的话,立刻从袖中取出三张小巧的纸筏,送到程方赵氏面前。
赵氏笑吟吟地接了三张纸筏,目光一扫。
这三个吉日,都在下半年。一个是中秋节前,一个是十月初,另一个是腊月。
现在是五月,备嫁妆少说也得半年左右。第一个吉日太赶太匆忙了。十月初秋高气爽,是好日子。不过,也有些早了。还是选腊月的日子好了。成了亲过年正好。
赵氏目光一掠,心里已有了主意。不过,当着贺家的人,这些思量不便说出口。她便将纸筏给了程方。
程方看了一眼,心里所想的,和赵氏差不多。
此时,就听平国公叹了一声:“我这个做父亲的,常年在边关领兵,无暇照顾三郎。这些年,府中全仗母亲撑着。”
“母亲年岁也不小了,三郎媳妇一过门,贺家内宅也就有了主心骨。”
懂了!想让锦容早一点嫁过去嘛!
程方和赵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要不,就选十月的日子吧!
也罢!有四五个月时间,也勉强能备好嫁妆了。
赵氏略一点头,程方心里有了数,对平国公笑道:“国公爷说的不无道理。我们自是舍不得锦容。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锦容今年十七,也不算小了。喜日子就选十月初六吧!”
平国公早得了太夫人叮嘱,立刻又是一声长叹:“程院使,我虽有五个儿子,嫡子却只有三郎一个。三郎生母去得早,当年他娘临合眼前,曾求过我,要让三郎早日程家。她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这是还想婚期提前啊!
不过,八月十二这个日子,实在有些匆忙。
程方踌躇不已,看了赵氏一眼。
赵氏立刻道:“国公爷,请恕妾身冒昧出言。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总得操办得圆圆满满才是。现在已是五月初十,离八月十二只有三个月了。这点时间备嫁妆,着实仓促了些。贺府要操办喜事,也需要时间……”
“这个倒不用操心。”太夫人笑着接了话茬:“自三郎定了亲事,我就开始慢慢筹备他的喜事。三个月的时间足矣!”
“可惜高僧算的吉日,最早也在八月。要是有六月的日子,三郎的父亲也能看着儿媳过门了,再去边关。”
程方赵氏:“……”
得,越说越早了!
程方和赵氏也有些为难了。成亲是喜事,双方都高兴才好。贺家坚持要提前迎娶程锦容过门,他们若坚持不肯,贺家人心里疙疙瘩瘩的不痛快,也是不美。
就在此时,贺祈走上前两步,一脸诚恳地说道:“大伯父大伯母就选八月十二这个吉日吧!时间确实仓促了一些。不过,对锦容来说,早些迟些也没什么区别。她日日在宫中当值,根本无暇备嫁妆。”
这倒也是。
程方思虑片刻,终于点头应下:“好,那婚期就定在八月十二吧!”
……
这一日下午,程家人的信辗转送进了宫。
程家门第远不及平国公府。不过,程方身为太医院院使,想往宫中送一封信,也不是难事。
程锦容拆了信,目光一扫,不由得一怔。
八月十二……这日子也太早了吧!比她预想中的早得多。
程锦容凝神看了下去。
大伯父程方将今日商定婚期的始末都写在了信上:“……贺家阖府登门来商议婚期,可见对亲事极其重视。”
“反正你迟早要嫁进贺家,索性就早一些,如了贺家人的心意。”
“嫁妆一事,你不必发愁。接下来三个月,你大伯母自会为你操持准备。贺祈也说了,若有些东西来不及预备,直接从平国公府的库房里搬就是了。”
看到这儿,程锦容哑然失笑。
此时女子出嫁,对嫁妆极为讲究。尤其是高门贵女,金银玉器田庄铺子一应家具物什吃的用的赏玩的,样样都得有。
到了她这儿,确实没办法讲究这么多了。程家家底摆在这儿,和公侯府邸无法相提并论。
好在有帝后赏赐的嫁妆,也足够体面了。
程锦容将信看了几遍,才将信收好。然后去了椒房殿,将婚期定下的事告诉裴皇后。
相比起程锦容的淡定,裴皇后可就激动多了:“什么!婚期定在八月十二?这也太过匆忙了!”
“你大伯父你大伯母不是最疼你吗?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贺家人说动了?”
“女方矜持些,才是理所应当!”
程锦容轻声说道:“娘娘这般不快,我这就让人送信回程府,将婚期改做十月初六。”
裴皇后却又道:“已经商定好了,再改婚期,实在不吉利,还是算了吧!”然后,轻哼一声:“等日后贺祈进了宫,本宫定要好好叮嘱他一番。他要是敢待你有半分不好,本宫饶不了他!”
程锦容听得又是好笑,又有些心酸。
裴皇后之前盼着她早日出嫁。等婚期真正定下了,又这般挑剔不满。无非是亲娘舍不得女儿出嫁。
如果,没有当年的阴谋算计。和贺家商定婚期可以理所应当矜持的那个人,应该是裴皇后才对。
第四百八十六章 青蓝(一)
第二个知道此事的人是六皇子。
程锦容正和裴皇后低声说着话,六皇子便兴冲冲地来了。冲程锦容咧嘴一笑:“容表姐,听闻你和贺校尉的婚期已经定了。”
程锦容也没什么忸怩害臊的,笑着问道:“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六皇子笑道:“贺家阖府出动,去程家商议婚期。这等热闹趣事,自是传得飞快。”
六皇子虽未刻意经营自己的势力,不过,随着“立储”风声越传越烈,六皇子也随之水涨船高。六皇子没有去打听,自有人主动殷勤示好,将消息传进六皇子耳中。
六皇子高兴了片刻,忽地有些怅然:“以后,容表姐就是贺校尉的妻子,是平国公府的二少奶奶了。”
以后,容表姐最亲近的人就是自己的夫婿贺祈,不是他这个表弟了。
六皇子的语气里飘出淡淡的酸味。
程锦容失笑不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放心,就算我嫁给贺祈,做了贺家妇。殿下在我心里的地位,依然稳固如山,无人可取代。”
六皇子被哄得甜滋滋美滋滋:“真的吗?”
程锦容笑着点头。
真的。
元辰,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谁都无法取代。
裴皇后看着姐弟两个亲昵地说笑,也觉心情愉悦。
赵公公笑着走了进来,先行了一礼,恭声说道:“午膳已经备好了。皇上令奴才来传口谕,请娘娘和六皇子殿下一同去用膳。”
裴皇后含笑点头。
……
宣和帝的病症已经痊愈,胃口却大不如前。满席的珍馐美味,只略动了几筷子。倒是裴皇后母子,今日胃口格外好。
尤其是六皇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龄。连着吃了两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宣和帝目中闪过笑意:“再添一碗。”
六皇子咧嘴一笑,果然添了一碗,又吃得干干净净。
裴皇后笑着嗔道:“小六,你可别吃撑着了。”
“母后,我今儿个心情好,胃口也比平日好,就想多吃一些。”
六皇子略有些稚气的话,逗得宣和帝开怀一笑:“说给朕听听,今日有什么喜事,为何你这般高兴?”
六皇子笑道:“容表姐和贺校尉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八月十二。我听到这桩喜事,自然为他们高兴。”
宣和帝显然也已知道此事了,随口笑道:“若不是平国公亲自去程府商议婚期。程家也不会松口,允了这个婚期。”
从商定婚期到成亲,只有三个月,时间着实短了一些。
六皇子自以为不着痕迹地为贺祈说情:“成亲出嫁,一辈子只有一回,自是要风光热闹些才好。容表姐出嫁那一日,不如父皇派些御前侍卫随贺校尉一同去迎亲。”
贺祈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到成亲的时候,也该让贺祈回宫继续做御前侍卫统领了吧!
宣和帝听出六皇子的言外之意,瞥了六皇子一眼,不置可否。
裴皇后温声道:“小六,不得妄言!”又转头对宣和帝说道:“贺祈犯下大错,皇上只罚三个月,传出去不成样子。依臣妾看来,应该等他们成亲之后,才令贺祈回宫当差。”
罚三个月不成样子,罚四个月就正好了是吧!
母子两个一搭一唱地为贺祈说情,十之**都是冲着程锦容。其实,就是宣和帝自己,心里也在暗暗思忖此事。
宣和帝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行了,此事朕自有思量。”
成了!
裴皇后和六皇子对视一眼,暗自笑了起来。
……
程锦容和杜提点也在一同吃午饭。
杜提点人老了,牙齿松动,喜欢吃些软甜的菜肴。今日一道樱桃蒸肉很对他的胃口。这是以带皮的五花肉上锅蒸,然后切成长条,再以樱桃熬成甜汤浇在肉上。甜而不腻,十分美味。
杜提点吃了大半碗的肉,还要伸筷子。
程锦容终于看不下去了,笑着劝道:“你今日已经吃了这么多肉,还是别再多吃了,免得积食不好克化。”
身为大夫,能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杜提点依旧不屈不挠地伸筷子,又夹起了一片肉送入口中,心满意足地叹道:“放心,我早就备好消食的药丸了。”
程锦容:“……”
程锦容哭笑不得,再次张口:“吃多了伤胃伤身,师父年纪不小了,还是以养生为要。”
杜提点被程锦容念叨得头痛,只得搁了筷子,随口笑道:“为师我自小学医,在宫中做了二十几年太医,一直小心翼翼谨慎细微。现在都是六十岁的人了,就是此时合眼,也算长寿了。不必讲究这么多了。”
近来,杜提点时有“为师已经老了”的感慨。
程锦容心中微动,轻声问道:“师父是不是想告老致仕了?”
杜提点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冲程锦容略一点头:“你既是看出来了,为师也不瞒你。为师确实有这个念头。”
“人过六十,叶落回乡。我自二十岁进京,忽忽四十载。近来时时做梦,总梦见家乡,醒来后满心怅然。”
“锦容,为师真的老了。人老齿松,精力不济,就连目力也大不如前。身为大夫,眼不亮手不稳,实在是大忌。”
“更何况,为皇上看诊,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为师也不怕告诉你,如今为师已经不敢为皇上施针,唯恐有个差池,落得和常院使一样的下场。”
说到这儿,杜提点自嘲地笑了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皇上身边有你,为师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等你成了亲,为师就向皇上告老回乡去。”
“锦容,你聪慧灵敏,闻一知十,在医术一道的天赋,是为师生平所见最出众的一个。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不过,为师还是要劝你一句。伴君如伴虎!做天子太医,医术重要,说话行事更要慎之又慎。免得风头太过,惹来众人眼热,或是皇上心生不满猜疑。”
程锦容心中不舍,却未多言,略一点头:“师父的话,弟子都记下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青蓝(二)
师徒间的一番低声私语,自然无人知晓。
杜提点早就有离宫之意。不过,以前是怕治不好宣和帝的宿疾被降罪发落,想趁早将这副担子扔到程锦容的身上。
今时今日,却是真真正正地想告老致仕了。
师徒两人相处日久,性情截然不同,对彼此的说话行事也不那么赞成。不过,师徒间的情谊倒是越来越深厚。
杜提点打算在年底之前告老致仕,粗略一算,也只剩半年左右光景。程锦容心中怅然不舍,很快做出决定。
她要在这半年之内,将杜提点压箱底的医术都学到手。日后她身兼杜家程家的医术之长,行医救人。如此,也不枉师徒一场。
杜提点知道程锦容的打算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个程锦容,已学会了他的针灸之术。现在,还想学杜家秘不外传的医术!
亏得程锦容还能一脸正气地说出这番话:“我是师父的弟子。将杜家医术传承下去,是弟子理所应当的责任!师父不必心疼弟子,弟子吃得了这份苦。”
杜提点:“……”
爱徒啊,你的脸皮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为师心中甚慰啊!
杜提点满面不情愿,到私下里,却是倾囊相授,毫不藏私。而且,对程锦容的要求也极其严格。
好在太医当差,大多是耗着时间等候传召。在轮值室里看医例揣摩药方,十分便利。
也因此,程锦容的“待嫁”生活是这样的。
每天出了吃饭休息的必要时间,然后就是为天子请平安脉。然后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了“为传承杜家医术不懈努力”上。
杜提点表示,爱徒如此用功,为师欣慰不已。
裴皇后心疼程锦容,私下嘀咕过几回:“别的姑娘家备嫁,就是在闺阁里待着,绣一绣嫁妆。锦容倒好,比平日还要忙碌辛苦。”
以前时时陪在她身边,现在忙得不见人影。
六皇子笑道:“我看容表姐乐在其中,半点都不觉得辛苦。”
是啊!就像程望当年一样。每日为病患看诊,读医书至半夜也不觉得累。
裴皇后略一恍神,心中一阵钝痛。很快打起精神笑道:“也罢!她自己高兴就好。”
“母后,容表姐这般忙碌,你可别忘了赏几个绣娘给她,帮着绣一绣嫁妆。”六皇子笑着提醒。
裴皇后嫣然一笑:“这点小事,就不必你操心了。本宫早已挑了宫中几个绣活最佳的绣娘,为锦容绣嫁衣。”
……
六月初,平国公离京启程,回了边关。
六月末,御前统领贺校尉上了第二份谢罪折子,历数自己犯下的过错,认错态度极其诚恳。天子将奏折压下未批。这也就意味着贺校尉还得再接再厉。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永安侯这都闭门自省五个月了,天子也没半点松动之意!二皇子府的大门自被封的那一天起,就没再开过。
比起苦~逼的二皇子和永安侯,一边养伤一边准备亲事顺便教导两个弟弟习武练箭的贺校尉,日子就悠闲自得多了。
进了七月,天气炎热。宫中用起了冰盆。
宣和帝最不耐热,多饮了两杯冰水,闹得上吐下泻,断断续续七八日才好。
众人虚惊一场。
杜提点私下里对程锦容叹道:“皇上的龙体衰弱,一日不如一日,偏偏又不听规劝。”
到了夏天,天气酷热。别人喝些冰水无妨,宣和帝脾胃皆虚,不宜吃得太凉。
奈何宣和帝独断专行惯了,就连朝中众臣也不敢拂逆他的心意。杜提点略劝几句,宣和帝就沉了脸,杜提点哪里还敢再多嘴。
结果,两杯冰水下肚,闹得几日没能下床榻。
程锦容轻声道:“师父和我尽心尽力为皇上调养龙体,问心无愧便是。”
杜提点又叹一声:“你我确实问心无愧。不过,这几个月来,皇上大病没有,小病不断。众人都看在眼底。如今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程锦容默然不语。
谁也不是傻瓜。
宣和帝龙体日渐衰弱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近来朝中已有人上奏折,奏请天子立储。宣和帝将奏折留中未发。
众臣顿时心神大定,开始陆续上奏折。
立储是国之大事,绝不是一蹴而就。先由群臣上奏折谏言,等过一段时日,舆论形势已成,天子再点头应允,令众臣议储。再然后,下旨立储,进太庙祭祀先祖,举行储君册立大典,昭告天下。
这个过程,至少要数月。有时甚至要一两年之久。
宣和帝心中有属意的储君人选。不过,众皇子也各有心思,至少也要奋力一搏。接下来,朝堂里必有一番风起云涌。
杜提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出嫁的日子在八月十二。现在已是七月中旬了。你该不是打算在宫中当值到八月十一再回程府吧!”
程锦容回过神来,哑然失笑:“这倒不会。等进了八月,我就向皇上告假。”
杜提点显然早有盘算,笑着说道:“你直接就告假一个月吧!成了亲,你安心在夫婿家住一段时日,在长辈面前尽一尽孝心。”
不然,成亲几日就进宫当差,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程锦容抿唇一笑:“那可要辛苦师父了。”
她这一告假,所有事可就都落到杜提点身上了!
杜提点也笑了起来:“师父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撑得住。放心吧!”
……
今晚杜提点值夜,程锦容起身退出殿外。
殿中内外四处悬挂着宫灯,和漫天繁星交相辉映。
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映入眼帘。
是裴璋!
程锦容脚步一顿。
这几个月来,裴璋并未“挟恩图报”之意。相反,他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和她见面的机会。两人同在御前当值,碰面的机会却很少。
她和贺祈的婚期定下之后,裴璋就更避嫌了。毕竟,之前颇有过一阵他们两人的风言风语。
今晚,裴璋是有意在等她。
两人相隔数米,遥遥对视,心情俱有些复杂,一时默然无语。
第四百八十八章 恭喜
过了片刻,裴璋迈步上前,在离程锦容六尺之外停下:“容表妹。”
程锦容目光平静:“裴校尉有什么事?”
一声裴校尉,划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这样也好。就让她彻底抛下过往的一切,满怀欣喜地嫁为贺家妇吧!
裴璋心里空荡荡的,面上神色从容,声音不疾不徐,一派坦荡:“下个月就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到时候,我要在宫中当差,不能去程府喝一杯喜酒。今日便当着你的面,说一声恭喜!”
“容表妹,恭喜你。”
容表妹,恭喜你嫁得如意夫婿。
容表妹,希望你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真可惜,能给你一生幸福的那个人,不是我。
裴璋还是那个丰神俊秀风度翩翩的侯府公子。可他的眼底,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熠熠神采。就如波澜不惊的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程锦容心中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她静静地看了裴璋片刻,才道:“多谢裴校尉。我也祝裴校尉平平安安前程似锦。”
他们之间,除了这些,也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了。
程锦容冲裴璋略一点头示意,率先迈步离去。
裴璋也未驻足太久,默默看着程锦容的身影,无声暗叹,很快也走了。
在保和殿外当值的一众御前侍卫,目不斜视,其实眼角余光都在瞟着这一边的动静。
叶凌云和郑清淮挤眉弄眼。
离了十数米远,什么都听不到。不过,看裴校尉和程太医的表情,都是一派坦荡,不像是有什么私~情的样子。
这可未必。依我看,那个裴璋,一直对程锦容死心不息。不行,等休沐的时候,我们去平国公府,可得提醒贺三几句。
江尧凑到朱启珏身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这事要不要告诉贺三一声!”
朱启珏低低应道:“表哥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
江尧呵呵一声。
在朱启珏眼里,身为表哥的贺祈无一处不好。其实,贺三从来不是大度宽容的人。尤其是在程锦容的事上,更是心眼小如针尖。
……
过了几日,正逢休沐。
江尧朱启珏等人一同去了平国公府。
贺祈这两个多月来基本没出过府,吃得好睡得想心情又好,气色红润神采飞扬得令人眼热。
几个好友一碰面,顿时眼热不平:“我们几个整日在宫中当差,大热的天,天天被晒得一身是汗。瞧瞧贺三,练武房里都摆着一圈冰盆。这也太奢侈了!”
“可不是么?看看这张俊脸,养得细皮嫩肉油光水滑……”
贺祈笑骂一句:“滚!”
什么细皮嫩肉油光水滑,当他是大姑娘不成!
众人笑闹一番,总之都没个正行。
等笑闹过后,众人才各自坐下说话。
朱启珏笑着问道:“亲事准备得如何了?有需要我们几个帮忙之处,只管张口。”
贺祈挑眉一笑:“都已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几个到时候告假一日,陪我一同去迎亲。衣服我都为你们准备妥当了。”
江尧笑道:“陪你一起去迎亲的,可不止我们几个。听闻六皇子殿下向皇上进言,派些御前侍卫随你一同去程府迎亲。皇上已经允了。这等体面,可是前所未有。”
可不是么?
御前侍卫是天子亲兵,负责守卫天子安危。何曾做过迎亲这等事?
宣和帝亲自张口,派御前侍卫随贺祈一同去迎亲,是给程锦容的体面,也是给贺祈的恩赏。向众人昭示着贺家荣宠不衰。
贺祈虽然身在平国公府,消息倒是灵通,闻言半点不惊讶,饶有深意地笑了一笑。
众人被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贺三,你这么笑怪瘆人的。”叶凌云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胳膊。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郑清淮咳嗽一声:“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声,你也别多心。昨日晚上,程太医下了差事,裴璋特意在殿外等着她。不过,我们几个特意替你盯着了。两人站得不算近,而且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就各自分开。”
叶凌云立刻接过话茬:“没错。我们都看得真真切切。程太医根本没怎么搭理裴璋!你可千万别多心。”
没等贺祈张口,朱启珏已经白了多嘴的两人一眼:“你们两个也太多嘴多舌了。这等小事,根本不值一提。表哥何等心胸,岂会为这点小事拈酸吃醋!”
贺祈:“……”
江尧饶有兴味地看着贺祈。
贺祈在一众好友戏谑的目光里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我相信阿容,更相信自己。”
众好友又被肉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众人在贺府消遣了一整天,到了天黑才各自离去。
唯有朱启珏,被贺祈多留了片刻。临走时,朱启珏怀中多了一封信。第二日一大早,朱启珏就进了宫,盯着保和殿的门口。
等程锦容一露面,朱启珏便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借着寒暄,将信塞了过去:“这是表哥让我带给你的信。”
还有半个月,两人就要成亲了。这等时候,还给她写什么信?
程锦容有些讶然,又有些好笑,接了信,轻声道了谢。
进了轮值处,程锦容拆了信。
薄薄一张纸上,只有一句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程锦容嘴角扬起,目中闪过笑意,心里俱是甜意。
她也很思念贺祈。
他们之前就分别半年,待他回京那一日,匆匆相聚片刻,又各自分别。她在宫中,他在平国公府,这两个多月来,根本没机会见面。
确实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再等半个月,他们就能结为夫妻,长相厮守了。
进了八月,程锦容张口向宣和帝告假一个月。
宣和帝心里其实不太乐意。成亲嘛,告假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哪里需要一个月这么久。他已经习惯了杜提点和程锦容两人随时在身边……
不过,堂堂天子,这点颜面还是要的。
宣和帝和颜悦色地应允首肯。一旁的裴皇后又笑着张口,赏赐千两黄金给程锦容做嫁妆。
程锦容推却不得,谢过帝后恩典,回程府待嫁。
第四百八十九章 待嫁(一)
自程锦容出宫遇刺后,每一次出宫,身边都有数十个侍卫随行。
这些侍卫,都是六皇子的亲兵。六皇子一片赤诚心意,程锦容不能也不愿推却,便默默领受了。
赵氏早已翘首相盼,满面喜色地迎了出来,一把握住程锦容的手。笑着说道:“锦容,你可总算回来了。”
话一出口,顿觉不妥。这岂不成了抱怨天子不肯放程锦容归家待嫁?
赵氏立刻改口:“今儿个是八月初二,离婚期还有整整十日呢!你回来得倒是早。”
程锦容抿唇一笑,冲赵氏眨了眨眼:“大伯母,我们进府再说话。”
赵氏笑着嗯了一声,和程锦容携手进府,一边笑道:“你大伯父和你大堂兄都去官署当差了。你二堂兄和锦宜去了惠民药堂。我待会儿就打发人送个口信给他们,让他们晚上都早些回府。”
“对了,你的院子我已经收拾干净妥当了。嫁妆我也都备好了。嫁妆单子列了两份,一份你收着,另一份送去平国公府。”
“这几日,正好细细看一看嫁妆单子。”
听着亲切熟悉的絮叨声,程锦容心头一暖,冲赵氏笑道:“辛苦大伯母了。”
赵氏眉头舒展,笑了起来:“你那两个不争气的堂兄,都不肯成亲。锦宜一张口就说要考太医院,要找一个不介意她当差做事的夫家。真是一个比一个让我发愁。好在有你的亲事让我操持,不然,我整日可要闲的发霉了。”
这番话,半是自嘲半是打趣。
程锦容被逗乐了,张口哄赵氏:“大伯母别担心。好饭不怕晚。他们还没遇到合意的人,姻缘未到。等姻缘到了,亲事自然就来了。”
这话赵氏爱听。
赵氏笑着叹了口气:“罢了,当娘的总是有操不尽的心。他们三个,定然是我前世的债主。我这辈子是给他们还债来了。”
程锦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赵氏这一番话,说得诙谐风趣。不过,细细想来,确实也有道理。儿女都是父母前世的债。
……
清欢院门前,有两道熟悉的身影。
“小姐!”满面欢喜的紫苏和甘草一同快步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攥住程锦容的手:“小姐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程锦容也是满心喜悦,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打了个转:“紫苏,你和甘草是什么时候回府的?”
紫苏笑道:“奴婢一个人待在贺家也没什么意思,早就回来了。”
至于甘草,在知道二皇子做了什么事后,几乎气炸了肺。
不过,二皇子府被封,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再者,二皇子可恨可恼可恶,二皇子妃却是无辜的。整日躺在床榻上,离不得她照顾。
甘草忍着一肚子闷气,待在二皇子府里,精心照顾二皇子妃的身体。直至一个月前,二皇子妃身体恢复如常,甘草才自请离府,回了程府。
“小姐,奴婢有好多话要和你说。”甘草显然憋了一肚子话要说。
程锦容略一点头,拉着甘草进了院子,坐下细说。
“……奴婢在二皇子府里待了近四个月。”甘草一脸忿忿:“那四个月里,二皇子倒是时常见儿子,去看二皇子妃的次数寥寥可数。”
“二皇子日日在府里召歌姬舞姬,饮酒作乐。而且,二皇子性情暴戾,动辄翻脸动怒。有几个内侍被活活杖毙,还有两个歌姬也被乱棍打死了。要不是有御史弹劾,皇上下旨呵斥,还不知要冤死多少人。”
“每次奴婢见了二皇子,就会想起他令刺客刺杀小姐。我真恨不得拔刀杀了他。”
“二皇子妃性情温柔和善,待奴婢也好的很。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嫁了二皇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甘草活了十几年,从未这般憎恨过一个人。
程锦容眸光闪动,神色淡淡,声音里透着一丝奇异的冷意:“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等着看吧!”
甘草一愣,下意识地张口道:“小姐,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好奇怪。”
程锦容神色冰冷,暗含杀意。竟让她生出了一丝陌生之感。
紫苏心里也暗暗震惊,不过,她比甘草反应快多了,立刻道:“罢了,不提扫兴的事了。还有十日,就是小姐成亲出嫁的大喜日子了。奴婢先陪小姐去看看嫁妆吧!”
程锦容回过神来,冲她们一笑:“好。”
……
赵氏做事仔细,再有细心的紫苏,厚实的嫁妆单子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除了帝后赏赐的嫁妆,还有程方赵氏精心为程锦容准备的嫁妆。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一间屋子。
程锦容闲着无事,权当消遣,开了几个箱子看了一回。
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字画古董……再有黄澄澄闪亮亮的千两黄金,嫁妆堪称丰厚体面。
待到傍晚时分,程方父子四人一一回府。
众人相见,一番热闹欢喜不提。
热闹的家宴后,程方将程锦容叫进了书房,问起了她在宫中当值的情形。
程锦容心知肚明程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含蓄地暗示几句:“我向皇上告假一个月,皇上虽不太乐意,还是应允首肯了。”
程方顿时心领神会。
看来,宣和帝龙体虽然虚弱衰败,也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总还能再拖几年。
程方略一沉吟,低声道:“我听闻提点大人有告老致仕之意。”
程锦容点点头:“是,师父和我说过,他在今年年底致仕告老归乡。”
杜提点一走,程锦容就成了唯一的天子太医。
大楚大夫成千上万,能进太医院的都是佼佼者。太医院里三百医官,有资格进宫当值的只有二十余个。能得天子信任有资格为天子看诊的,也唯有程锦容一人罢了。
程方看着侄女,满心满眼的骄傲:“锦容,你是我们程家最出众的后辈。便是你爹年少时,也远不及你。大伯父也为你骄傲。”
程锦容抿唇一笑:“能令大伯父心怀骄傲喜悦,这也是侄女最大的骄傲。”
程方十分开怀,哈哈大笑。
第四百九十章 待嫁(二)
这一日晚上,程锦容睡在久违的闺房里,只觉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忍不住笑着叹了一声:“我真是佩服师父,在宫中当值二十多年,真不知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身为天子太医,宫中差事不算忙,为天子看诊的压力却大。整日在宫中待着,再活泼的性子,也会被一点点地磨平。
紫苏坐在床榻边,目光中满是怜惜和心疼:“小姐在宫中当差,一定很累。现在既是回府,就别想宫中的事了,安心休息几日。等到成亲,又得一番折腾。”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紫苏,你也早些睡。”
紫苏却道:“小姐先睡吧!奴婢看着小姐入睡。”
这一幕既熟悉又温馨。
程锦容小的时候,独自一人睡觉有些害怕,每次紫苏都是这样陪在她的身边。
程锦容哑然失笑:“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又不是几岁孩童。”
紫苏为程锦容掖了掖被角,轻声笑道:“在奴婢心里,小姐永远是少时的模样。”
被当成孩童哄了一回,程锦容好笑之余,又觉无比温暖。闭上双目,很快就沉沉入睡。
……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天色大亮了。
程锦容没急着起床,就这么躺在床榻上,头脑放空,什么也不想。目光随意飘逸,漫无边际地发呆。
自从进宫后,每日精神紧绷,不能懈怠。
这般懒散的清晨,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小姐,”甘草活泼洪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奴婢在门外等了大半个时辰了。紫苏不准奴婢叫醒小姐。小姐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程锦容懒懒地笑道:“别的丫鬟最多是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你这么大的嗓门,像钟鼓一样咚咚不停。我哪里还睡得着。”
甘草也没什么脸红害臊之意,咧嘴笑道:“奴婢从小嗓门就高,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程锦容在床榻上坐了起来,任由紫苏伺候她更衣,一边笑着打趣甘草:“改不了也罢。反正你终身有了着落。”
紫苏笑着接了话茬:“可不是么?陈皮那小子,对甘草确实好的很。这一个月来,奴婢都看在眼里。隔三天五日,陈皮就去买糕点或是零食果腹送来。还有精心配制的陈皮甘草茶,每日一壶。”
“奴婢听说,陈皮一个月的月钱有一大半都花在甘草身上了。”
一个男子肯不肯用心,从细节处就能窥出一斑。
程锦容目中漾起笑意,口中却道:“甘草,今年年底,你就和陈皮成亲吧!”
甘草难得有些忸怩:“小姐……”
程锦容讶然挑眉:“怎么了?莫非你不想嫁陈皮了?”
“不是不是,”甘草连连摇头:“奴婢愿嫁。就是陈皮哥说了,他想早点娶我过门。想在月底就成亲。”
程锦容哑然失笑:“陈皮想早点成亲,你愿不愿早点嫁给他?”
甘草黑脸泛红,居然有了那么一点少女的娇羞:“陈皮哥对奴婢很好,奴婢自然是愿意的。”
程锦容:“……”
她忽然就体会到了“女大不中留”的酸溜溜滋味。
程锦容定定心神说道:“也罢,就月底吧!”索性又问紫苏:“紫苏,你和苏木也都不小了。不如也在月底成亲。正好趁着我回宫当值之前,将你们都送嫁出去。”
紫苏也红了脸,没有吭声,算是点头默认了。
……
待嫁的日子,过得轻松悠闲。
每日晚睡早起,白日看看医书,或是陪大伯母赵氏说话。
其实,从程锦容回程府之日起,便有人登门送帖子,想和程太医套套近乎。几日过来,帖子摞了厚厚的一摞。
不过,这些帖子一个都没出现在程锦容面前。
赵氏为了让程锦容安心待嫁,将所有帖子都拦下了。有些门第高的不能轻易开罪的,赵氏还得亲自写一封回帖,并备一份厚礼。
这些事,赵氏在程锦容面前只字不提。
程锦容却心知肚明,心里颇为感动。对着赵氏说道:“这些日子,让大伯母为难费心了。”
赵氏笑道:“这点小事,就不必你操心了。你只管安心待嫁。”
然后,仔细端详程锦容一眼,笑着赞道:“你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气色十分红润。等成亲那一日,穿上嫁衣上了妆,一定很美。”
是啊!
这几日,是她这两年多来过得最轻松愉悦的日子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事都不往脑海中去。气色想不好都难。
程锦容唇角含笑:“好,我都听大伯母的。”
……
转眼间,到了八月十一。
按着大楚习俗,有女儿出嫁的人家,在成亲前一日的晚上,要设家宴,宴请自家的亲眷族人。也就是俗语中的送嫁席。
程家祖籍在沧州。一来一回,要耗时一个多月。
程家是杏林世家,程望声名赫赫,是程家引以为傲的子弟。如今出了一个程锦容,做了天子太医,名满天下,声名更胜程望。
如今,程家已是当之无愧的大楚第一杏林世家。此次程锦容出嫁,嫁的又是平国公世子。路途虽远,赶路再辛苦,也多的是锦上添花的族人前来。
这一晚,程府设了五席的送嫁席。
程锦容一露面,程氏族人们眼前各自一亮。
当年那个小小的幼童,如今出落得清艳出尘,美丽无双。那份沉稳镇定从容不迫的气度,更令人激赏。
程氏族人们轮番上前,和程锦容寒暄。
程锦容其实对程氏族人毫无印象。不过,这点场面功夫还难不倒她。
她唇角含笑,和众人寒暄说话。在众人举杯饮酒时,她也略饮了几杯果酒。酒席到一半,赵氏就催着她早点回去歇着。
“明日五更天就得起身沐浴梳妆穿嫁衣。早些回去歇下,养足精神。”
程锦容笑着应了一声。
回了屋子后,紫苏颇有些鬼祟地进来,从袖中摸索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塞进程锦容手中。没等程锦容发问,就红着脸走了。
程锦容有些讶然,随手翻开册子。
只见第一页上画了一个英俊的男子,一个娇媚的女子依偎在男子怀中。
程锦容:“……”
第四百九十一章 出嫁(一)
原来是画册……
紫苏虽然年过三十了,却云英未嫁,不谙男女之事。怪不得拿着如烫手山芋一般,这般忸怩害臊。
程锦容面颊微微发热。伸手随意翻了几页,很快便将画册塞进了箱子里。然后闭目合眼睡觉。
睡前显然不宜看什么画册,也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这一夜程锦容有些燥热,断断续续地做了梦。
梦中内容,就不必细述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程锦容便起身,沐浴更衣。
很快,赵氏便领着一堆程氏亲族女眷来了。多是长辈,也有几个二十余岁的堂嫂表嫂或是已出嫁的堂姐表姐。
程锦宜也在其中,清秀的脸孔溢满了笑意,亲热地凑到程锦容身边:“容表姐,今儿个我一直陪着你。”
出嫁这一日,送嫁的人越多越吉利喜庆。原本略显安静的院子,陡然间热闹起来。
程锦容抿唇,冲程锦宜微微一笑。
赵氏笑道:“锦容,我请了京城最有名气的喜娘给你梳妆。”
一身红衣颇为喜庆的三旬妇人笑吟吟地行了一礼,走上前,正要为程锦容梳发。
大丫鬟桂枝满脸喜色匆匆而来:“夫人,宫中来人了!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领着两位宫中的喜嬷嬷来给小姐梳妆。”
程氏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程锦容,目中满是惊喜和艳羡。
程锦容出嫁,皇后娘娘竟连梳妆的喜嬷嬷都派来了。可见程锦容是如何得娘娘青睐。
赵氏倒是见惯不惯了。
程锦容回城府这十日,宫里几乎每日都有赏赐。就连程锦容的嫁衣,也是宫中的十几个绣娘赶制出来的。
说句诛心的话,裴皇后对寿宁公主都没这么上心。
“我这就去相迎。”赵氏立刻道。一旁的程氏女眷们,一同随赵氏迎了出去。只有程锦宜留下,陪在程锦容的身边。
“容堂姐,”程锦宜小声道:“娘娘对你可真好。”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
不能亲眼看着女儿出嫁,对裴皇后来说,是无法弥补的遗憾。所以,裴皇后源源不断地令人赏东西到程府,今日还赏了两个喜嬷嬷。这其中,蕴含着裴皇后的一片爱女之心。
程锦容心里最后一丝怅然,也悄然散去。
出嫁这一日,爹和娘都不在她身边。他们一个在边关,一个在宫中。此时,他们一定都在遥遥地看着程府的方向,心里都在念着她想着她。
……
辰时,椒房殿。
顾淑妃等人来给裴皇后请安。
宣和帝这一年多来从不踏足后宫,嫔妃们想争宠也无处可争,一个个老实安分。最近,后宫里倒是有一桩不大不小的“喜事”。
裴皇后身边的宫女珞瑜,被封了美人的位分。
按着宫中规制,美人没有独居一殿的资格。裴皇后便令人收拾了椒房殿后殿,令瑜美人住在椒房殿里。
从宫女一跃成了主子,瑜美人的好运道颇令一众宫女羡慕。不过,众人皆知瑜美人是裴皇后的心腹亲信。
后宫无“宠”可争。有裴皇后撑腰,瑜美人虽是宫女奴婢出身,却也无人敢轻视小瞧。
瑜美人依然每日在裴皇后身边伺候。
裴皇后曾笑着说过:“你如今也是宫里的主子了,每日来给本宫请安,陪本宫说说话便可。伺候茶水之类的琐事,就不必做了。”
瑜美人笑道:“在别人面前,奴婢挺直了腰杆做主子。在娘娘面前,奴婢永远是奴婢。”
裴皇后说过几回,瑜美人依然坚持每日都来请安,请了安就赖着不走。
瑜美人确实是个聪明人,不能搏天子宠爱,那就一定要牢牢巴住裴皇后这棵大树。
裴皇后窥破瑜美人的心思,却也没说穿。
有这么一个知情识趣挑眉通眼的人在身边,能将她不便出口的话说出口,也是好事。
譬如给程锦容的赏赐,就是瑜美人进言:“皇后娘娘,程太医生母早逝,亲爹也不在身边。如今,娘娘可就是程太医最亲近的人了。程太医出嫁,娘娘可得厚赏,给程太医撑一撑腰。免得嫁到了平国公府,被夫家小瞧了去。”
裴皇后听得十分舒心舒畅,顺理成章地赏东西去程府。
今日,是程锦容出嫁的大喜日子。
裴皇后根本没心思听嫔妃说什么废话,随意几句打发了她们,只有瑜美人留下,轻声细语地说话:“现在已过了辰时,两个喜嬷嬷应该已经到程府,为程太医梳妆了。”
锦容生得美,精心梳妆换上嫁衣,一定更美。
裴皇后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略一转头,遥看着殿外。
那正是程府所在的方向。
锦容,你一定要幸福。
裴皇后心中默念,目中水光一闪而过。
……
边关。
今日对边军的士兵们来说,是一个好日子。
远在京城的平国公世子迎娶程军医的女儿过门。平国公自己出了银子,令军中伙房炖了肉。数十口大锅一同炖肉,香气飘了几里地。馋的人直流口水。
大年三十也只每人两块肉。今天却是每人一碗,吃得满嘴流油舒心畅意。
“要是世子爷隔两个月就娶一回媳妇就好了!”
“呸!说什么混账话!那可是程军医唯一的爱女。世子爷要是胆敢辜负了程姑娘,我老陈第一个就要冲到京城,却问一问世子爷良心何在!”
“说的没错。我张二郎也受过程军医的大恩。没有程军医,我几年前就死了。以后世子爷要是做了对不住程姑娘的事,我和老陈一同去找世子爷算账!”
“程军医是世间一等一的神医,心肠又好。听闻程军医的女儿青出于蓝,如今是天子身边的太医,深得帝后恩宠。世子爷能娶这样的好姑娘做媳妇,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些鼓噪叫嚷声,并未传进程望的耳中。
程望独自站在自己的营帐外,面朝着京城的方向。
微风掠起程望的衣襟,程望的目光似要越过千里,落在出嫁的女儿身上。
锦容,你一定要幸福。
第四百九十二章 出嫁(二)
“程军医,”一个亲兵快步而来,打破了宁静:“国公爷请程军医去账中一同用午膳。”
程望回过神来,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今天是贺祈和程锦容成亲的大喜日子。
可惜,这样的大喜日子,他和平国公都不在京城。只能坐在一起略饮两杯水酒,聊表做父亲的心意了。
程望进了中军主账,正要拱手行礼。
平国公已快步而来,笑着拍了拍程望的肩膀:“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亲家了。今天我们两个不论官职,只论亲缘。来,亲家坐。”
程望:“……”
现在他总算明白贺祈的殷勤热络承袭自谁了。
这对父子,表面看着不亲近,有些别扭。来自血液传承的肖似,却是抹不去的。
程望很快调整面部表情,也露出一个亲热的笑容来:“国公爷盛情,我却之不恭,今日就逾越一回了。”
平国公朗声笑道:“叫什么国公爷。我痴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贺老兄,我叫你一声程老弟。这样也显得亲近。程老弟,坐!”
当下,一对亲家就改了口,对坐着推杯换盏,一个贺老兄一个程老弟叫了起来。
平国公酒量颇佳,程望却没什么酒量。喝了几杯,就有了酒意。
程望的目光渐渐变得直了,说话也开始咬舌头:“贺老兄,我这辈子,只锦容这么一个女儿。”
平国公哈哈一笑:“那我比你强一些。除了三郎,我还有大郎四郎几个庶出的儿子。”
程望又喝了一杯,目光直勾勾的:“三郎是个好儿郎,重情重义,孝顺听话。”
平国公抽了抽嘴角,忽然觉得杯中的酒没了滋味,呵呵一声:“程老弟谬赞了。这个混账……”在看到程望不赞成的目光后,平国公及时改口:“三郎自小被众人捧着娇惯着长大,脾气实在算不得好。”
程望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下:“我要说的是。虽然三郎是个好儿郎,我也喜欢这个女婿。不过,他要是敢欺负锦容,我也绝不会饶了他!”
平国公用力一拍桌子,用力之大,将桌面上的东西都震了一震:“这还用你说!他要是敢对媳妇不好,不必你动手,我亲自动家法收拾他!”
程望听得十分顺耳,为平国公和自己斟酒,然后举杯道:“贺老兄可别忘了今日说过的话。”
“放心,我说话算话,说到做到!”平国公挑眉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对亲家,至此才算有了些真正亲近的意思,兼之酒喝了不少。程望话越来越多,就是平国公也打开了话匣子。
程望说自己这些年如何思念女儿。
平国公就道自己也常惦记“那个混账!”
程望唏嘘自己没能亲眼看着女儿出嫁是一大遗憾。
平国公立刻安慰程望,照眼下看来,几个儿子成亲他这个亲爹都不在身边。
“男子汉大丈夫,应以国事为重。”平国公的声音在程望耳边回响:“你我都愧对自己的孩子,不过,我们为国为天子尽忠,无愧于心。”
程望依旧怅然,长叹一声:“当日论功行赏,我官职不高,没资格写奏折。其实,我不想升官,只想得一道恩旨,准我回京城一回,看着女儿出嫁。”
娶儿媳进门的公公,如何能懂爱女出嫁的亲爹的心酸不舍。
平国公实在没多少共鸣,索性继续斟酒:“来,不说这些了。今天这大喜日子,我们再喝一杯。”
程望爽快地举杯喝下。
“程老弟好酒量!”平国公笑着赞了一句。正要再劝酒,就见程望放下酒杯,趴到了桌上,动也不动了。
平国公:“……”
……
大楚习俗,家中有女儿出嫁,正午要设喜宴。
世上从不缺锦上添花的美事。今日程家的喜宴热闹至极,接到请帖的人家多是举家前来。没接到喜帖的,也有主动登门来道贺的。
原本准备二十席酒宴,根本不够,足足开了四十席。
赵氏忙得脚不沾地,幸好来的程氏亲眷不少,勉强支应得开。
外面喧嚣热闹,清欢院里倒是安静。
众人都坐席去了,唯有程锦宜伴在程锦容身边。厨房送了精致可口的饭菜来,程锦宜吃的香甜。
程锦容今日是新嫁娘,这一日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就这么坐在床榻边,看着程锦宜大快朵颐。
程锦宜一边吃,一边同情地说道:“嫁人真是辛苦。不能乱动,要一直装娇羞,还不能吃东西喝水。”
程锦容:“……”
其实,也不是一口都不能吃,吃些点心果腹也无妨。等迎亲的人来了,上了花轿到了夫家,才是最辛苦的。
新嫁娘要娇羞垂头,坐姿端庄。既不能乱动,也不能随意张口说话。不然,少不得被人说笑。
程锦容略略动了动,索性起身走了几步,活动活动手脚。
紫苏端了一盘特制的糕点来。这糕点做得十分精致小巧,一个指头大小,一口一个。不会影响妆容。
程锦宜饶有兴致地看着程锦容吃点心,忍不住也拈起一个送入口中。味道着实不错。程锦宜还想伸手,紫苏咳嗽一声:“这点心只做了十个,小姐想吃,不妨吩咐厨房再做些送来。”
程锦宜:“……”
程锦宜也不尴尬,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用了。我就是看容堂姐吃,也想尝一尝。”
程锦容忍住笑,将剩余的点心吃完。
紫苏细心地用帕子为程锦容擦净手指。
程锦容继续坐回床榻边。
一个时辰后,迎亲的人到了程府。
炮竹声一声接着一声,声响震天。清欢院里也清晰可闻。
两位喜嬷嬷和赵氏请来的喜娘,立刻笑着恭喜,又忙着为程锦容换上嫁衣。
那一袭大红色的嫁衣,精致繁复,绣工超卓。程锦容换上嫁衣后,艳光灼灼,微微一笑间,风华万千。
屋内众人同时屏住呼吸,心神为之一夺。很快,夸赞声如潮涌。
程锦容抿唇轻笑,转头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程锦容,你一定要幸福。
第四百九十三章 出嫁(三)
喜娘为程锦容盖上红盖头。
程锦容眼前只剩一片红色。
所有喧闹的声音似乎都被隔开了,她的世界静悄悄的。只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程锦宜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姐夫被拦在院门口,还没进来呢!”
然后,不时将外面的热闹说给程锦容听。
迎亲这一日,新郎到了岳家,少不得要被重重刁难。
程方身为长辈,不便亲自出面。程景宏性情稳重,思来想去,也不过是常见的作诗一类。
程景安就刁钻多了,张口要求新姑爷当众列数出新娘子的优点,不能少于二十个。然后亲自执笔记录,要新姑爷签字,并当众立誓,永不辜负程锦容。
“……就这还没完。二哥不知从哪儿请了几个举子来,他们各出了一个对子,让姐夫来对。”
程锦容听得哑然失笑。
要论骑马射箭刀法,贺祈以一当十,谁也不惧。不过,一说到文,那就……不用说,大家都懂。
这么一闹腾,就是一个多时辰。
陪在新房里的人有一大半都跑出去瞧热闹了。程锦宜让身边的丫鬟也去,然后随时转述给程锦容听着解闷。
程锦容听着也觉有趣,也不觉世间难熬了。
终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绞尽脑汁也没能对出所有对子的贺祈,厚颜塞了两个极丰厚的红包给大舅兄二舅兄,然后才进了院门。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被推开了。
隔着盖头,程锦容什么也看不清。可隔着重重人影,她依然察觉到了两道炽热的目光。
贺祈来了。
他来迎娶她为妻。
程锦容心跳得飞快,面颊和耳后悄然发烫。
喜娘在耳畔低声笑道:“请程姑娘起身。”然后,两个喜娘扶着她站起身。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迅速靠近。熟悉的气息也飘至程锦容的鼻息间。
没等程家人出言取笑,随贺祈一同来迎亲的损友们已经忍不住了:“新郎官别急。已经进了屋子,新娘子跑不了。”
众人一阵轰然大笑。
不用多想,这个嘴欠的非郑清淮莫属。
贺祈半点不脸红,张口回击:“等你成亲那一日,保准你走得比我还快。”
哄笑声中,红盖头下的程锦容也忍俊不禁地扬起了嘴角。飞快跳动的心慢慢平稳下来。喜娘将柔软的红色喜带塞入她手中。程锦容下意识地握紧。
另一端,握在贺祈的手中。
贺祈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程锦容,声音低沉温柔:“阿容,我来娶你了。”
叶凌云将手指塞入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尾音俏皮地拐了个弯。众人笑得东倒西歪。
好好的温柔深情的气氛,都被扰乱了。
贺祈也拿一众损友没辙,意思意思地瞪了叶凌云一眼,然后凝视着一袭红色嫁衣的新娘,心中被巨大的喜悦和幸福盈满。
阿容,我来娶你了。
……
接下来,是拜别女方的亲友长辈。
程方和赵氏坐在上首,温声叮嘱。程锦容行礼拜别大伯父大伯母和观礼的程氏族人,然后随着她的新婚夫婿走出了程府。
坐上花轿的那一刻,程锦容眼眶有些湿润。
其实,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在程府住的日子都不多。可在她心里,大伯父一家人都是她最亲近的家人。
今日一出嫁,以后,她就是贺家妇了。
花轿被稳稳地抬起,缓缓前行。
抬花轿的轿夫们,皆是平国公府的亲兵。
为了争抢今日迎亲抬轿的差使,亲兵们没少私下“切磋”。今日抬花轿的八个亲兵,皆年轻力壮面容英俊。一个个步伐稳健,精神奕奕。
路旁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一个个面带娇羞,低声窃语。
“这新郎官生得好生英俊!我还从未见过这般俊美的少年郎!”
“早就听闻平国公世子是京城第一美少年,今日可算是亲眼得见了。”
“一同迎亲的那几个,也生得俊俏。对了,那个皮肤特别白的,比女子还俊俏。是不是就是康宁公主的未来驸马?”
“抬着花轿的轿夫们,也一个个俊朗不凡啊!”
“今日程太医出嫁,皇上还派了御前侍卫随贺世子一同迎亲。瞧瞧那些御前侍卫,一个个骑着骏马,诶哟,不行了,我这心跳得太快了。”
嬉笑声,说话声,马蹄声,各种声响混合在一起,传入花轿里,传进程锦容的耳中。
程锦容心里些许的伤感和茫然,在喧闹声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喜悦平和。
慢悠悠地行了大半个时辰,花轿终于到了平国公府外。
震天的炮竹声再次响起。
喜娘的声音在轿外响起:“请新郎官踢轿门。”
这也是迎亲的习俗之一。新郎官踢一下轿帘,再让新娘子下轿。暗含着给新娘下马威之意。
谁也没料到,贺祈来了一句:“不必了。”
然后,走到花轿前,掀起轿帘,握住程锦容白皙柔软的手:“阿容,我扶着你下花轿。”
“诶哟!这可不合规矩。”
“就是,还是让奴婢们来扶吧!”
贺祈今日娶媳妇,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笑着说道:“已经到平国公府了。这里的规矩就是我做什么都对!”
周围不知爆出多少笑声。江尧站得近,笑声格外响亮:“贺三,等我成亲的时候,我也得来一个‘我做什么都对’的规矩。”
程锦容也轻笑不已。
握着她的手的那只大手,结实有力,掌心灼热。
她略略低头下了花轿。喜娘将喜带又塞入她的手中。另一端,自然在贺祈的手中。按着规矩,贺祈应该在前走,她在后。
不过,贺祈充分展示了什么叫“我做什么都对”的贺家规矩,握着她的那只手一直未曾松开。
两人就这么并肩进了喜堂。
太夫人看着一双新人,笑得舒心畅快之极。
至于贺祈的“不守规矩”,太夫人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只要三郎高兴就好,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何须介意。
“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第四百九十四章 新婚(一)
在众人的戏谑笑声中,贺祈握着新婚妻子的手,进了洞房。
“阿容,这里是床榻,你慢些坐好。”
一片哄笑声中,程锦容面颊发烫,心里俱是甜意。
她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众人鼓噪着,让贺祈挑开新娘盖头。
贺祈二话不说就应了,然后张口撵人:“你们都出去!”
“表哥,你这样可就有点过分了啊!”就连朱启珏也忍不住出声抗议了:“我们几个陪着你忙了一整日。现在你要挑盖头了,连新娘子也不让我们几个见一见,太过分了!”
“没错!我们就不走!”
贺祈半点兄弟情义都没有,毫无愧色地说道:“想看新娘,就早点成亲,看自己的新娘去。走走走,都出去!”
闹腾了一番,贺祈将损友们都轰了出去。
新房里的丫鬟喜娘们,各自扭着头偷笑。
尤其是喜娘,见惯了成亲阵仗,不过,像贺祈这样率性而为的新郎官,真是第一次见。
然后,更令人错愕的来了。
“你们也都退下。”贺祈撵完了损友,竟张口撵丫鬟和喜娘了。
别人不敢吭声,紫苏却忍不住了:“小姐一个人待在新房里,总是不妥。”
贺祈对紫苏倒是分外客气:“你们先退出去片刻。我和阿容单独待上片刻,等会儿我还要去喜宴敬酒,到时候你们再进新房。”
简而言之,就是想独处说话,嫌所有人都碍眼呗!
紫苏总算没再出声,退了出去。
新房里总算清净了。
再无他人,只有他和她。
贺祈按捺住激动跳跃的心,慢慢走上前,拿过喜杆,挑落红盖头。
大红盖头飘落,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红色的嫁衣映衬着如玉一般的脸颊,黑亮的眼,红润的唇,小小的笑涡。
程锦容也在看着贺祈。
贺祈平日喜穿黑衣,今日穿着一袭红色的喜袍,竟是格外英俊。那双专注的黑眸,燃着火苗,明亮而灼热。
两人对视了许久。
“阿容,”贺祈声音有些奇异的嘶哑:“我终于娶你为妻了。”
前世,我一次又一次地站在远处,遥望着你的身影。
今生,我终于娶你为妻,可以拥你入怀。
我的人生,幸福圆满,至此再无遗憾。
贺祈坐在床榻边,将心爱的女子拥入怀中。这样的时刻,独属于他们两人。
程锦容眼眶也有些发热,依偎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轻轻喊了一声“三郎”。贺祈全身一颤,心底汹涌的情潮涌了上来。
他俯头,吻住她的唇。
两颗心怦怦地跳。不知是他还是她的心跳得更快些。紊乱的心跳声,渐渐合成了相同的节拍。
……
一炷香后,贺祈张口叫了喜娘和丫鬟们进去:“你们陪着阿容。”
众人只当没看见程锦容嫣红的面颊,也装作没看见贺祈被染了红色口脂的嘴角。
唯有甘草,生性耿直,张口就道:“姑爷,你还是先去净面梳洗吧!不然,这样去喜宴,会连累得我们小姐被人取笑。”
贺祈:“……”
程锦容:“……”
贺祈这么厚的脸皮,都有些挡不住了,咳嗽一声道:“甘草提醒的有理。”转头对面颊绯红的程锦容说道:“阿容,我会早些回来,你别太心急。”
程锦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要走就走,哪来这么多话。
贺祈闷笑一声,心情愉悦至极地离去。
嗯,先去洗个脸,再去喝酒。
……
程锦容也没清净多久。
很快,朱氏魏氏就来了。还有一些贺家的女眷。
好在喜娘们手脚利索,已经为程锦容重新整理了妆容。此时,程锦容微微含笑,端坐在床榻边,一派端庄矜持优雅。
贺家女眷们对新娘赞不绝口:“早就听闻程氏生得美貌,今日一见,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我们三郎,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么?就是当着朱氏魏氏的面,我也不怕说一句。我们贺家这一辈的孙媳,谁也没有程氏出挑。”
朱氏心胸豁达,魏氏早已没了争胜好强之心。两人没有半点嫉意,反而一同笑了起来:“可不是么?我们往日也自恃甚高。如今弟妹进了府,我们两个做嫂子的,自叹不如。”
新娘子不宜多言。
不过,程锦容这时候实在不能不说话了,轻声笑道:“大嫂二嫂这么说,我实在愧不敢当。”
朱氏十分体贴,抿唇笑道:“弟妹过门第一日,现在一定疲累的很。我们来看看你,待会儿就走。等日后得了空闲,我们再好好说话。”
程锦容冲朱氏微笑。
魏氏则轻声吩咐下去,令厨房备些精致可口的饭菜来。然后轻声笑道:“弟妹略吃些果腹。”
都是体贴入微的好嫂子。
程锦容又冲魏氏笑了一笑。
众女眷坐了片刻,很快便起身离去。
程锦容暗暗松了口气。
热腾腾的饭菜端了进来,香气诱人。程锦容这一日一共吃了几个小点心,此时饥肠辘辘。索性也不忍了,起身去了饭桌边,举筷吃了个饱。
填饱了肚子,接下来又是等待。
直至子时,满身酒意的新郎官被扶着回了新房。
朱启珏和江尧一左一右扶着贺祈,郑清淮和叶凌云帮着挡酒,也都喝了个半醉,说话时舌头都捋不直了:“贺三今晚喝多了,怕是没力气洞房了。程太医担待几分。”
一边说,一边咧嘴坏笑。
程锦容耳后发热,面色还算镇定:“多谢你们送他回来。”
贺祈这个混账,一碰到程锦容,立刻靠了过来,将身体的一半重量靠在了程锦容的身上。热烘烘的气息,隔着喜服传到了程锦容的身上。
朱启珏等人挤眉弄眼地坏笑几声,总算没好意思再闹腾,很快就走了。
丫鬟们也都退了出去。
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忽然轻了。
程锦容有些惊诧,抬眼看去。
就见贺祈目光炯炯发亮,哪里还有半点酒意:“我早早就装着酒醉不支,哄得他们几个为我挡酒。不然,可就真得被灌醉了,哪里还有力气洞房。”
程锦容:“……”
第四百九十五章 新婚(二)
隔日,凌晨。
一缕阳光悄然钻过窗棂的缝隙,撒下一小片明亮。
大红色的轻纱喜帐,影影绰绰地遮住了床榻上的两个身影。
眼皮沉沉,全身酸疼。
程锦容略一动弹,异样的酸疼毫不客气地席卷而来。程锦容无声地倒抽一口凉气,勉力睁开眼,顿时看到了一个平坦结实又光裸的胸膛。
程锦容面颊绯红,略一抬眼,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俊脸映入眼帘。
这两年多来,这张俊脸她不知看了多少回,熟悉得闭上眼也能清晰地描绘出他的五官眉眼。可她见到的,都是他清醒时的模样。闭目入眠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贺祈昨夜体力消耗过度,现在睡得很沉……
程锦容的脑海中闪过昨夜洞房的种种情景,脸颊和耳后止不住地热了起来。心里却溢满了甜意。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落在他的额上。然后慢慢滑落,至他的鼻子,再滑到他的嘴唇上……
他冷不丁地张了口,将她的手指含进口中。然后,睁开眼,目中跳跃出了幽暗的火苗。
程锦容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抽回手指。
贺祈顺着她的手指欺了过来。
程锦容面红似火,再没了平日的冷静镇定,用力抵住贺祈的胸膛,不让他胡闹:“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起身去给长辈们敬茶了。”
新妇进门第二天要给长辈们敬茶。要是连这都迟到,不知要被笑多少年。
程锦容态度坚决,贺祈只得将汹涌的情潮按捺下去,在她白嫩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翻身下榻,拿了干净的中衣来。
贺祈半点没避讳的意思,就这么当着程锦容的面穿衣。
倒是程锦容,脸庞漾起异样的红晕,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贺祈低声笑了起来:“自己的夫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有什么可害臊的。”
其实,贺祈还有更过火的下一句没说出口。
不但可以看,还可以尽情恣意享用。
程锦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些,啐了他一口。不过,依旧没转头看他。
其实,比起一般的新婚夫妻,他们已是十分熟稔了。一同在御前当值,几乎日日相见。彼此情意深厚,顺理成章的结为夫妻……
可同床共枕水乳交融而来的亲密亲昵,两个人似成了一体。彼此再无距离和隔阂,完完全全地属于对方。这种微妙难言的滋味,令程锦容有种不真实的飘忽感。
身边略略一沉,一双结实修长的手臂环着她,温热的呼吸声在她的耳后吹拂:“阿容,我让人备热水,让你沐浴更衣。”
程锦容定定心神,嗯了一声。
昨夜四更才睡,两人累得筋疲力尽,根本没精力沐浴。现在全身黏糊糊的,委实不太舒服。
贺祈说了之后,却未下榻,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反正待会儿要沐浴,不如……”
程锦容脸颊如火烧,在他怀中转身,一双明眸瞪了过去:“快去让人备水。”
贺祈其实就是逗逗她而已。不过,此时怀中的新婚娇妻面红似火眼中娇媚得似要滴出水来,令他口干舌燥。
贺祈眼眸里又燃起了幽暗的火苗。
……
很多年以后,程锦容回想起敬茶这一日的狼狈,都要狠狠地拧一回贺祈。
都怪他!
贺家长辈晚辈老少加起来二十余人,在正堂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要不是她在宫中磨炼得心志坚韧脸皮厚度也足够,根本没勇气踏进正堂敬茶。
不管如何,这一关总得过。她只能硬着头皮佯装镇定地和面无愧色一脸餍足的新婚夫婿一同踏入正堂。
然后,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
贺祈不张口还好,一张口,程锦容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立刻闭嘴:“昨夜劳累疲乏,我起得迟了些。劳长辈们等候了。”
太夫人第一个笑了起来:“罢了,今日又没外人,迟些早些都无妨。”
众人善意地笑了一回。
程锦容在心里将贺祈揍了一回又一回,面上还得继续绷住端庄的新妇模样,随贺祈一同跪下磕头敬茶。
程锦容双腿酸软无力,在跪下的时候,差一点就出了丑。万幸贺祈反应迅疾,立刻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程锦容借着贺祈手中的力道,稳稳地跪下,磕了三个头。接着,她从丫鬟捧着的托盘里端起一杯茶,先捧给太夫人:“太婆婆请用茶!”
太夫人乐呵呵地喝了一口茶,给了新进门的孙媳丰厚的见面礼。
一匣子合浦珠,两块和田美玉。
程锦容又给贺凇磕头敬茶:“侄媳程氏,给二叔敬茶。”
贺凇笑着接了茶,喝了一口,然后也给了见面礼。是从珍宝斋里定制的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
贺凇如今深居简出,每日在院子里静养。几个月过来,身体有了些起色。至少,不像初回京城那般,走几步就全身乏力气喘吁吁了。
郑氏今日并未露面。
贺凇略有些歉然地笑道:“郑氏前几日身子不适,三郎成亲的喜宴,她都未能露面。今日你敬茶,她也不能来。”
郑氏是真病还是装病,众人心里都有数。不过,面子上总得做做样子。
程锦容恭声应道:“等二婶娘的身体好了,改日侄媳再去拜会。”
贺凇略一点头,温声应好。
贺凇实在是个狠人,对自己对别人都狠得下心肠。他说不准郑氏在人前露面,连带着自己也极少出院子。这几个月来,郑氏几乎没在人前露面。
程锦容对贺凇颇有敬重之意。
今日,贺家族人也来了不少,多是族中得高望重的长辈。贺祈是平国公世子,将来是贺家的家主。程锦容嫁给贺祈,做了平国公世子夫人,日后便是贺家宗妇。
新妇进门,原本少不得要被挑剔一二。
不过,程锦容深得裴皇后青睐,又是御前红人,和六皇子亲如姐弟。再者,程锦容医术无双,谁知道日后有没有求到程锦容的时候?
也因此,敬茶这一关,程锦容过得十分顺当。
第四百九十六章 新婚(三)
敬完茶后,太夫人领着新进门的孙媳去了贺家祠堂,祭拜贺家先祖。
到了正午,又是热闹的家宴。
贺家没出五服的族人就有数百,再加同族远亲,足有上千人。今日家宴,每一房都有人来。一共开了十几席。
程锦容操劳了一夜,晨起又被贺祈闹腾了一回,这半日又是敬茶又进祠堂,此时已累得连筷子都快拿不住了。
好在她面上撑得住,没在人前失仪出丑。
家宴一散,她还要强撑着送族人,长嫂朱氏拉住她,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这些琐事有我和二弟妹呢!你就别撑着了,快些回去歇一歇。到了晚上,还要宴请亲朋。”
勋贵府邸办喜宴,历来都是如此。要热闹个几天才会消停。
程锦容也不苦撑着了,低声道谢:“多谢大嫂。”
朱氏抿唇一笑。
都是过来人。她这个长嫂,体恤怜惜弟妹几分也是应该的。
贺祈也过来了,挽起程锦容的手,回了院子。
程锦容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贺祈憋了这么多年,其实现在还有精力……不过,眼见着程锦容累成这样,他哪里忍心再闹腾。伸手将她轻柔地搂进怀中,头靠着,心满意足地闭眼入睡。
……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才醒。
程锦容睁开眼时,还有些迷糊。直至身边的新婚夫婿又开始不安分地摸索过来,她脑海顿时清明,啪地一声拍开贺祈的手。
“晚上还有宴席,现在去梳妆更衣。”程锦容板着一张俏脸,十分严肃。
贺祈闷声笑了起来:“好,我都听媳妇的。”
说完之后,只觉媳妇这两个字格外好听,又喊了一声“媳妇”。
程锦容嘴角翘了起来,嗯了一声。
贺祈目中盛满笑意和愉悦,凑到程锦容的耳边,低声又缠绵的继续喊“媳妇”。
热烘烘的气息,在敏感的耳际不时吹拂。
程锦容的脸顿时涌起红晕,似嗔似恼地白了贺祈一眼。贺祈心里受用至极,在她的耳珠上轻咬了一口。
怀中的身躯顿时又颤了一颤。
贺祈体内热流涌动,哪里还按捺得住。
于是,这一晚的家宴,新婚夫妻又去得迟了。
……
这一日的丢人现眼,程锦容简直不愿回想。
当日晚上,程锦容绷着脸义正言辞地警告贺祈:“明日一大早,我们先回程府,然后进宫给娘娘请安。今晚早些睡,不准胡闹。”
贺祈二话不说,答应得别提多爽快了。
事实证明,这种话听听就算了,根本不能当真。
回门这一日,程锦容回程府又有些迟了。
程锦容恼羞成怒,一路上不搭理贺祈。直至迈步进了程府,才未再绷着脸。小夫妻两个眉~来~眼~去,算是和好了。
程方和赵氏见小夫妻两个如蜜里调油一般,心里十分快慰,各自叮嘱程锦容:“嫁为人妇后,就得事事以夫家为重,以夫婿为重。”
“是啊,趁着年轻,早些怀孕生下子嗣才好。”
程锦容微笑不语。
倒是贺祈,主动张口说道:“阿容要进宫当差。此时不宜有孕,等过一两年再说。”
其实,程方也是这么想的。
眼看着杜提点就要告老致仕了,程锦容即将是唯一的天子太医,肩负重任。哪有时间怀孕生子。怎么也得过一两年再说。
不过,这些话由贺祈说出口最好。
程方故意说道:“嫁为人妇,理当为贺家开枝散叶。不说别人,太夫人怕是第一个盼着锦容早些有孕。”
贺祈闻弦歌知雅意,十分上道地接过话茬:“祖母那边,自有我去分说。”
对嘛,身为男人,该承担就得一力承担,岂能让新婚妻子为难?
程方目中闪过赞许的笑意。
赵氏则拉着程锦容进了内室,悄声问了几句私房话。程锦容两世为人,也被问得红了脸,清了清嗓子说道:“他对我很好。”
赵氏了然的笑了笑,低声说道:“也别太随着姑爷的性子。你们刚成亲过日子,正是磨合性子脾气的时候。你趁着这时候拿捏住他的脾气,以后他就会事事依着你。”
然后,赵氏又细心地传授了一些夫妻之道驭夫心得。
程锦容暗暗好笑,又不忍拂赵氏的好意,只得认真聆听,一一记下。
新婚小夫妻还要进宫觐见裴皇后,在程府待了一个时辰,便离府进宫了。
赵氏和程方一同送新婚小夫妻离开。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赵氏心里颇有些怅然,忍不住叹了一声:“锦容在程府住的日子,加起来也没几个月。现在,又嫁去了平国公府。以后回来的日子就更少了。”
顿了顿,又小声嘀咕:“锦容日日在宫中当差,皇后娘娘想什么时候见不行。非要在回门这一日,召锦容回宫。”
程方笑着瞥了赵氏一眼:“行了,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你倒嫌弃上了。你当谁都能在回门这一日进宫谢恩的吗?”
赵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不是么?由此可见,人总是贪心不足。我既盼着锦容得帝恩后宠,又想锦容时时回府。”
这可太贪心了!
鱼与熊掌,哪有兼得的道理。
夫妻两人唏嘘感叹几句,很快笑容满面的转身回府。
……
程锦容赶在正午之前进了宫。
裴皇后早已翘首相盼。
当穿着一袭红色罗裙的窈窕身影出现在眼前时,裴皇后既欢喜又心酸。一双眼里,只看得见自己的女儿。
短短数日没见,程锦容美丽更胜往昔。眉眼间似笼着一层薄薄的艳光,眉眼间笑意盈盈……等等,怎么眼下连青影都出来了?
裴皇后心中略一皱眉,不满地瞥了刚成亲两日的毛脚女婿一眼。
贺祈难得有一丝心虚,和程锦容上前,一同见礼。
今日程锦容是以侄女身份进宫请安,贺祈便自称侄女婿。
裴皇后有意忽略前一个字,看着女儿和新姑爷,心里暗暗唏嘘感怀。一转眼的功夫,牙牙学语的幼童已长成了美丽的少女,嫁为人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