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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一品容华txt下载     一品容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七章 牵挂(二)

    “小六,”裴皇后轻叹一声:“我知道,这些话你听了心里不痛快。只是,你生来就是皇子。你父皇猜忌多疑,也非一日了。”

    “你已慢慢长大了,有些事,我不想瞒你,也不会瞒着你。今晚你既是生了疑心,我便将个中内情告诉你。”

    “你父皇特意令我们母子伴驾,表面看似恩宠,实则是以我们母子两人,来牵制锦容。你父皇的病症治好了,锦容便立下大功一件。我们母子也会跟着沾光。”

    “反之,若有什么差错,只怕锦容性命难保。也会牵连到我们母子两人。”

    “此事,你自己清楚便可,不要告诉任何人。”

    六皇子神色复杂,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母后的话,我都记下了。”

    生在天家,身为皇子,没有天真单纯的权利。

    他也该抛去天真幼稚和不切实际的希冀,真正长大了!

    裴皇后看着神色沉凝的六皇子,有些心疼。

    她犹豫片刻,才伸出手,轻轻抚了六皇子的头:“小六,你也别太担心。锦容说她有把握治好你父皇的病。再者,你父皇既然首肯,定是对她也有信心。”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母子之间最亲密自然不过的举动,对六皇子而言,却极其稀少。

    六皇子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母后不用担心。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来保护母后。”

    裴皇后鼻间微酸,眼眶微热,唇间却漾起笑意:“好,一言为定。”

    多年心结,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程望,我对不起你。

    我不愿负你,可我终究还是负了你的一腔深情。

    我要在宫中立足,我要护着锦容,我要护着儿子。所以,我必须要抓住这一个良机,彻底博得圣心,成为真正的中宫皇后。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

    宫中的郑皇贵妃,也是一夜不得好眠。

    宣和帝去皇庄看诊治病,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郑皇贵妃当然不会猜不出来。便是宣和帝召裴皇后六皇子同行伴驾的真正缘由,郑皇贵妃也猜出了一二。

    可哪怕如此,郑皇贵妃心里的嫉恨,也没减弱半分。

    程锦容治好宣和帝的病症,便是天大的功劳。裴皇后和程锦容关系密切,岂能不跟着沾光?

    裴皇后也不是傻瓜,定会趁此良机邀宠。此消彼长,到那时,后宫岂不成了裴皇后的天下?

    隔日,郑皇贵妃面色憔悴,不愿让人看出来,只得多敷了脂粉遮掩。

    魏贤妃顾淑妃等妃嫔来请安说话,见郑皇贵妃这副模样,魏贤妃心里撇撇嘴,口中故意说笑:“皇上离宫两日,妾身心里颇为惦记。不过,现在一看皇贵妃,才知真正惦记皇上的人是何模样。”

    郑皇贵妃也不是好惹的善茬,笑着瞥了魏贤妃一眼:“皇上离宫去皇庄,每次皆是本宫随行伴驾伺候衣食起居。此次本宫没去,心里惦记,也是难免。倒是贤妃,面色红润,气色颇佳,不见半点焦虑。”

    魏贤妃以帕子掩嘴一笑:“有皇后娘娘伴驾,定能将皇上照顾得妥妥当当。依妾身看,皇贵妃也是多虑了。”

    谁也没提病症二字。不过,话里话外,该透出的意思也都透出来了。

    郑皇贵妃眸光一闪,又笑着说道:“朝中有一众肱骨重臣,还有大皇子二皇子撑着,没什么可忧心的。本宫这一颗心,可不就想着皇上了?”

    “说来,几个皇子里,只六皇子得了皇上青睐,被带去了皇庄。其实,五皇子年岁也不算大,耽搁几日读书也算不得什么。”

    魏贤妃被刺了一回,立刻笑道:“五皇子和四皇子同龄,只差了几个月。皇上既未带他们前去,自有皇上的道理。”

    顾淑妃在宫中素来低调少言,几乎从不掺和这些口舌纷争,略略垂头,微笑倾听罢了。

    郑皇贵妃打了一番口舌官司,竟没占多少上风,心里愈发气闷。

    理过宫务,正好到了散朝之时。

    大皇子来了钟粹宫,陪着郑皇贵妃一同用午膳。午膳后,母子两人屏退宫人,私下说话。

    对着自己的儿子,郑皇贵妃也没什么可遮掩的,目中满是嫉恨懊恼:“……如此良机,竟被她抢了去,真是可气可恼!”

    大皇子也皱起了眉头。

    后宫嫔妃不得干政。可亲娘在后宫是否得宠,直接关乎着他这个皇子在父皇眼中的分量,也关乎着朝臣们的态度。

    子以母贵,可不是虚言。

    “皇庄里的动静,母妃可知晓?”大皇子低声问。

    郑皇贵妃呼出一口闷气,点点头:“我在皇庄里安插了眼线。不过,她们几个不能近身伺候。只能打探些消息罢了。”

    “听闻,昨日你父皇一日未曾露面。杜提点和程锦容也不见踪影。”

    其余的,便再也打探不出来了。

    大皇子目光闪动,低声道:“让人继续暗中打探,若有异动,立刻命人给我送信。”

    郑皇贵妃点头应下,又叮嘱道:“你在朝中要好好当差。你比二皇子年长,又比他早当差几年。想压过他一头,总不是难事。”

    “你父皇一直没立储君,可见心意未定。”

    说到底,立储才是最要紧的大事。

    大皇子目中闪过寒意,轻哼一声:“二皇子娶了卫国公的嫡孙女为皇子妃,卫国公那个老狐狸,心里少不得偏颇一二。”

    反观自己,不但没能从妻族这儿沾光,反倒被贺氏连累。宣和帝直接下旨为他择了侧妃进门,虽未明言,却也是在斥责他为管束好内宅。

    提起贺氏,大皇子满面晦气,郑皇贵妃也是满心不喜:“要不是看在一双孙子孙女的份上,哪里还容得她在内宅‘养病’。”

    “罢了,你岳父到底是边军里的大将军。你父皇为贺家留了颜面,你也别太亏待了贺氏。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便是。”

    至于恩宠体面,那就一概全无了。

    心性凉薄的大皇子,略一点头,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危险

    外间众人再如何揣度,也万万料不到宣和帝此时的状况有多不妙。

    就连杜提点,也惊骇不已。

    这一年来,杜提点一直在潜心研究医例,对病患救治后的情形也十分熟悉。救治后的前三日是最关键最要紧的,病患疼痛难耐,或是高烧不退,又或是伤口溢血,都是常见的症状。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对症看诊。

    等熬过前三日,病患就算过了最危险的一道关。只要能撑过来,基本上性命无忧了。

    当日未曾撑过去的那个老人,是因为高烧一直不退,到最后,死在了病榻上。

    论年龄,论身体底子,宣和帝都比那个老人强得多。更何况,程锦容的医术较著之前又有精进。

    按理来说,宣和帝的病症应该没有大碍。

    可治病看诊之事,总有万一。谁也不能保证,不出半点意外。

    宣和帝开腹救治后,很快发起了高烧。腰腹处的伤口不时溢血,而且,疼痛剧烈,宣和帝在意识昏沉中,也不时痛呼。

    程锦容寸步不离地守在宣和帝身边,熬了三日三夜。这三日里,宣和帝反反复复地发烧,意识昏迷,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足三个时辰。偶尔睁眼,便是再虚弱无力,看着程锦容的目光里也充斥着杀气。

    赵公公等一众内侍,看着程锦容的目光也越来越狠戾。

    当宣和帝再一次发起高烧,脸孔潮红额头滚烫时,对天子忠心耿耿的赵公公终于按捺不住,咬牙怒道:“程太医!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为何皇上一直不见好转?”

    连着熬了三日三夜几乎未曾合眼,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程锦容目中满是血丝,声音沙哑而冷静:“每个病患的体质不同,救治后的症状也不同。赵公公先不必着急……”

    赵公公铁青着脸,冷冷道:“程太医!躺在床榻上的,不是普通病患,是当今皇上。如果皇上有个差错,别说你我,此次前来皇庄的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这不是威胁,这是事实!

    程锦容还未翻脸,甘草已经怒道:“赵公公!小姐为了皇上的病症,耗费一年的时间,反复磨炼医术。这些不提,就说这三天,小姐根本就没合过眼。若不是为了将皇上的病症治好,小姐怎么会这般辛苦。”

    “皇上龙体不见好转,难道就你们着急不成?小姐才是最情急又最需要冷静的那一个。”

    “你再胡扯八道,动摇小姐的信心,看诊时心乱手不稳,出了差错。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赵公公:“……”

    谁也没料到,貌不惊人的黑脸丫鬟忽然如爆炭。而且句句说得有理!

    赵公公恨恨地将心头怒火压下,躬身抱拳,向程锦容赔礼:“程太医,咱家心系皇上龙体,一时情急,说话失了分寸。请程太医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

    程锦容瞥了赵公公一眼,淡淡道:“我放不放心上,都无关紧要。赵公公闭上嘴就行了。”

    赵公公:“……”

    程锦容无暇和赵公公作口舌之争,转头又为宣和帝诊脉,再以手探宣和帝滚烫的额头。略一思忖,执笔开了一张药方,给了杜提点。

    杜提点接了药方,目光一扫,不由得一惊,倏忽抬头看向程锦容。

    这药方,药性极其霸道,对身体也有些损伤。一般只有到了病患最危险的关头,才会用这等猛药退烧。

    莫非,宣和帝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程锦容深深看了杜提点一眼,轻声说道:“有劳师父了。”

    杜提点深呼吸一口气,将胸膛里的惊骇和沉重晦涩按捺下去,点了点头:“一炷香便可。”

    ……

    药材都是现成的。

    一炷香后,杜提点便端来了熬好的退烧汤药。

    褐色的汤药,散发着腾腾热气和汤药特有的苦涩味道。这间宽敞的密室里,早已被各种汤药的味道充斥塞满,众人的鼻子都快失灵了。

    程锦容接过汤药,舀起一勺,递到宣和帝嘴边,轻声道:“皇上,喝药了。”

    宣和帝意识模糊,不知是否听到了程锦容的声音,反射性地张口,将苦涩至极的汤药一点一点喝入口中。

    杜提点提在嗓子眼的心稍稍回落。

    只要病患还能喝下汤药,就说明还有救治的余地……没等杜提点庆幸完,宣和帝脸孔忽地一阵扭曲,一张口,哇地一声,喝下去的汤药全数吐了出来。

    褐色的汤药,喷吐出口,溅落在被褥和衣襟上。一眼看去,便如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般。

    众内侍都变了脸色,瞬间扑上前来。

    这几个内侍,皆是高手。哪怕手中没有兵器,抬抬手便能要程锦容的命。

    “你们要做什么!”

    程锦容第一次变了脸,目光冰冷的掠过众人神色不一的脸,冷冷道:“我在全心救皇上的命。这里也唯有我,能治好皇上的病。你们几个,帮不了任何忙,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别令我分心费神!”

    没等赵公公张口,程锦容又冷然道:“尤其是你,赵公公。你口口声声说对皇上忠心,此时我是唯一能救皇上的人。你现在是想做什么?莫非是要掐断皇上的生路?”

    众内侍:“……”

    赵公公面色难看,默默退后。

    所有内侍都退开了几步。

    杜提点惨白的脸孔,也有了一丝血色。

    程锦容又转头对杜提点说道:“请师父再去熬一碗退烧汤药来。”

    熬药这等事,甘草足以胜任。只是,杜提点在一旁干站着,只会着急和胡思乱想,程锦容索性将熬药之事都给了杜提点。

    杜提点也没什么被冒犯之感,略一点头,又去了隔间熬药。

    一炷香后,热腾腾的汤药便到了程锦容手中。

    程锦容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宣和帝嘴边。宣和帝已经昏迷,无法张口。程锦容便放下药丸,以另一只手捏开宣和帝的下巴,将汤药灌进宣和帝口中。

    这等触怒天颜的举止,令赵公公抽了抽嘴角。不过,他到底没有出声,只紧紧地盯着程锦容的脸。

第三百一十九章 求生(一)

    众人惊骇忐忑难安,心里七上八下。

    程锦容摒除一切杂念,心里唯一所想的,就是从阎王手中抢回宣和帝这条命。

    她已彻底进入一个微妙的境界。这种境界,用在习武之人身上,叫做心眼合一。用在大夫的身上,是心无旁骛。

    他是什么身份,和我亲娘有何等纠葛,救了他的性命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等等杂念,皆未在她心中。

    我眼中唯有病患。

    我心里唯有救人。

    这一回,程锦容勉强灌下了小半碗药。眼看着宣和帝脸孔又有扭曲之兆,程锦容果断地停下了喂药,改而施针,为宣和帝止痛。

    温热的毛巾,不停地擦拭宣和帝额头耳后手心脚心,为他降温。

    待过两个时辰,杜提点又去熬药,程锦容再次灌药。

    之前所做的一切,再次上演。

    如此救治病患,既耗体力更耗心力。程锦容额上的汗珠未曾停过,脸孔越发苍白。目光却一直坚定而冷静,如暗夜里的一盏烛火,从未熄灭。

    赵公公从一开始的焦灼难耐迁怒不已,到后来,竟慢慢生出了钦佩和敬重。他年少净身进宫,见惯了宫中那些沉稳持重说话行事老道的太医。他很清楚太医们看诊时的习惯和稳妥做法。

    程锦容和他们都不一样。

    她有话敢直言,看诊时心无旁骛。对着手握至高皇权的天子,没有战战兢兢的忐忑,只有身为医者的竭尽全力。

    这样一位大夫,值得任何人的敬重。

    ……

    其实,到了这一步,程锦容已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一切。最终要看的,是宣和帝的求生意志如何了。

    万幸,宣和帝的求生意志极其强烈。每一次濒临最危险的关头,宣和帝竟都撑了过来。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日一夜过去。

    杜提点终于熬不下去,在一次起身时昏厥,被抬到了其他密室里休息。几个内侍也轮流着休息,唯有程锦容,没有休息的机会。一直守在宣和帝的病榻边,一双妙目,早已布满血丝。

    甘草实在忍不住了,低哑着声音道:“小姐,你去合眼休息一会儿吧!”再这么熬下去,她真怕小姐熬不住。

    程锦容轻声道:“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不能走。”

    一边说着,一边以金针刺穴。

    这一年里,程锦容除了外科医术大有进益,针灸之术也有了极大的精进。杜提点的针灸之术精妙绝伦,对她细心教导指点,她获益良多。

    宣和帝手指动了动,然后,睁开眼。

    昏睡了四天四夜的宣和帝,终于睁了眼。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涣散,不知落在何处。过了片刻,才慢慢有了焦距,也终于看清悬在上方的少女脸孔。

    少女面色苍白,目中满是血丝,一看便知是熬了几日没睡才有的憔悴模样。

    可在宣和帝眼中,程锦容没有一刻比此刻更美更耀目。

    程锦容舒展眉头,目中露出笑意,轻声道:“皇上,你总算醒了。”

    总算熬了过来。

    宣和帝骤然醒来,其实腰腹处还是很疼,额头也有些昏沉。不过,这样的痛苦,对从死亡里熬过一遭的宣和帝来说,不是不能忍耐。

    赵公公等内侍欣喜若狂,跪在病榻边,涕泪长流:“皇上总算醒了!”

    “皇上受苦了,奴才恨不得以身代之!”

    这些聒噪声,宣和帝似未听闻,声音沙哑地问道:“程太医,朕现在如何?”

    程锦容轻声答道:“皇上已熬过第一关,性命无碍了。不过,是否能恢复如初,此时暂不好说。”

    若是杜提点在这儿,少不得又要暗暗咬牙顿足了。圣前奏对,怎么能实话实说?这等时候,怎么也该说几句好听的,宽一宽天子的心。

    宣和帝皱了皱眉,目中颇有怒意:“什么叫暂不好说?”

    程锦容治了这么多病患,除了一个没撑过去,其余的都恢复如初。怎么到他这儿,就成了暂不好说?

    程锦容看着宣和帝,没有隐瞒,将四日前开腹时所见的异样说了出来:“皇上,微臣这一年里为百余个病患看诊治病,当日为皇上看诊时,一开腹,便知不妙。”

    “皇上的肾脏色泽暗沉,和常人不同。或许是因皇上患宿疾多年,肾脏早已受了损。”

    “也就是说,皇上的病症比微臣之前想象中的还要重。风险也比常人大了几倍。”

    ……

    这一席话,正落入听闻宣和帝醒来欣喜赶来的杜提点耳中。

    赵公公等人的脸色暂时不提,就是杜提点,也听得心惊肉跳面色骤变。

    他抢在宣和帝之前张口怒斥:“程锦容!你当时既知不妙,为何不停手?还敢继续为皇上看诊?”

    这显然也正是宣和帝想问的话。

    宣和帝没多少气力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程锦容。

    程锦容神色坦然地应道:“师父消消气,请皇上也息怒。微臣刚才便说过,皇上的病症,比预料中的还要重。如果不动手诊治,皇上或许连两年也撑不过去。”

    “再者,开腹救治之术,本就有风险。不能因为风险大,就不治病了吧!”

    “皇上意志坚定,求生之欲极强,一定能撑过这一关。现在看来,微臣所想的没错,皇上果然撑过来了。”

    众人:“……”

    还好撑过来了。

    没撑过来大家都别活了知道吗?

    众人心里默默腹诽,口中却不得不附和:“程太医言之有理。”

    “皇上是真龙天子,有龙运在身,定能逢凶化吉。”

    “正是正是。”

    然后,就听程锦容又说道:“皇上肾脏受损,不及常人,日后只能慢慢调养。到底何时能恢复如初,微臣也不敢断言。不过,皇上放心,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

    众人:“……”

    宣和帝死里逃生,此时此刻,大概是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身为病患,看到满面自信从容不迫的大夫,总好过战战兢兢六神无主之人。

    宣和帝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有劳程太医。”

    程太医微微一笑:“这是微臣分内之责。”

第三百二十章 求生(二)

    宣和帝虽熬过了生死关,到底虚弱,无力说什么话,很快闭上双目休息。

    程锦容紧绷了几日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下来,轻声对杜提点说道:“提点大人在此守着皇上,我去歇几个时辰。”

    这几日,最累的人,非程锦容莫属。

    杜提点张口便应了下来:“好,这里有我,你只管放心歇下。”

    杜提点医术精湛老道,针灸之术超绝,有他守在宣和帝床榻边,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甘草也同样熬了几天没睡,此时心头气一松,困劲顿时上涌,差点当场就闭眼睡着了。

    程锦容好笑又心疼,拉着甘草的手,一同去了隔壁的密室里。主仆两个同睡一张床榻,和衣而眠,头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

    只可惜,没能睡几个时辰,程锦容便被人唤醒了。

    “程太医,”赵公公略显焦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额头发热,又发烧了。”

    程锦容倏忽睁眼醒来,迅疾起身下榻开门:“别慌,我这就前去。”

    程锦容快步到了宣和帝的床榻边。

    杜提点立刻让了开来,迅速低语道:“皇上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后说了几句话,神智还算清醒。一炷香前,皇上龙体开始发热。”

    为宣和帝看诊的人是程锦容,杜提点心甘情愿地让出了看诊的位置。

    程锦容嗯了一声,立刻为宣和帝诊脉,然后重新开了一张退烧药方。比起之前的药方,药性温和得多。

    宣和帝服下了汤药后,不出一个时辰,就退了烧。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

    接下来几日,宣和帝反复退烧发烧,病症未见太多好转。好在每一次发烧都能及时退烧,病症也未继续恶化。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程锦容一直守在病榻边,每日最多合眼一两个时辰。

    赵公公等人皆被折服,对着程锦容的态度越发敬重。再无人出言不逊,或是语出威胁之类。

    众人在密室中,对时间的流逝几乎失去了感觉。

    密室里的情形,是极端隐秘,外间无人知晓。

    也正因此,众人心中纷纷揣度不已。

    六皇子到底年少,存不住心思,几乎每日都要私下问裴皇后一回:“母后,不知父皇现在如何了?都这么多天了,为何父皇一直不露面?容表姐也一直不见人影?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裴皇后岂能不忧心程锦容的安危。这十日,裴皇后没有一夜能安寝,胃口也远不及往日。将养了一年才见红润的脸孔,又见清瘦。

    不过,当着六皇子的面,裴皇后却露出温和坚定的神情:“不用担心。你父皇一定是在养病,虚弱时不愿见人罢了。锦容身为太医,自要守在病榻边。等你父皇病症有了起色,自会露面。”

    “你安心读书,不必多虑多思。”

    关键是,想得再多也没用。

    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一动不如一静。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六皇子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应下。

    ……

    钟粹宫里,郑皇贵妃也在和大皇子低声密语:“这么多天过去了,你父皇一直没露面。也不知病症是否治好了。”

    大皇子目光一闪,压低声音说道:“母妃打听不出任何动静吗?”

    郑皇贵妃这些时日心火浮躁,嘴边起了一个燎泡,没好气地应道:“你父皇寝宫里外被守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能打探出什么动静来?”

    皇庄里的眼线倒是每日都送消息回来。俱是“皇上一直未曾露面”“杜提点程太医皆未露面”之类。

    真正有用的消息,半个字都没有。

    郑皇贵妃越想越心浮气躁,恨恨地说道:“早知如此,当日我就该主动请缨,跟着一起去皇庄。也好过现在这般胡乱揣度。”

    大皇子听得不耐:“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再说了,父皇不点头,母妃想去也去不成。”

    郑皇贵妃被戳中痛处,气得眉头直跳。

    大皇子见状,缓和语气:“母妃别心急,再命人细细打探消息就是。”

    ……

    二皇子来了长乐宫,和寿宁公主私语密谈。

    “不管如何,情势对我们有利。”

    二皇子目光闪动:“母后和小六伴驾去了皇庄,为父皇看诊的人是程锦容。只要父皇病症好了,便是大功一件。这笔功劳,少不得也要记在我身上。”

    寿宁公主一听程锦容的名讳,反射性地撇嘴轻哼一声。

    二皇子瞥了寿宁公主一眼:“行了,把你那点小心思收起来。眼下最要紧的是父皇的龙体安康。”

    “程锦容立下大功,少不得要风光一段时日。你暂时别招惹她。”

    寿宁公主被二皇子叮嘱过数次,颇有些气闷地应道:“知道了。”

    二皇子顿了顿,又低声道:“我和你说过的话,你默默记着就是。可别什么都告诉思兰表哥。”

    寿宁公主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声,目光漂移不定。

    二皇子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气得笑了起来:“罢了罢了,还没成亲,这胳膊肘就全都拐到未来夫婿身上了。”

    “我也懒得再说你了。以后若是吃了闷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寿宁公主立刻自信满满地应道:“表哥一心待我,绝不会负我。”

    二皇子:“……”

    二皇子抽了抽嘴角,恨不得敲开寿宁公主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元思兰一派深情款款,对寿宁公主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可二皇子绝不信元思兰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不提别的,就说去年秋猎那一回,元思兰对程锦容的染指之心就昭然若揭。偏偏这个蠢妹妹,被元思兰哄骗得昏了头,对元思兰深信不疑。

    “别的事,你告诉元思兰无妨。”二皇子沉着脸,再次叮嘱:“不过,父皇去皇庄看病一事,你绝不可透露半点风声。”

    “他到底是鞑靼太子,父皇龙体安康,关乎江山社稷安危。孰轻孰重,你心里要清楚明白!”

    ……

第三百二十一章 信任

    二皇子走后没多久,元思兰便来了长乐宫。

    去年秋猎,元思兰受伤养伤,直至新年才痊愈。这几个月来,宣和帝召见元思兰的次数远不及从前。而裴皇后,更是明白地表露出对元思兰的不喜。

    元思兰十分沉得住气,从不露半分怨怼或失落。平日除了读书练箭,便是在长乐宫里陪伴寿宁公主。

    这对未婚夫妻的情意,也愈发亲密深厚。

    寿宁公主将宫人都打发下去,一脸气闷地依偎进元思兰的怀中。

    元思兰轻笑着吻了吻寿宁公主的面颊:“好端端地,你怎么耷拉着脸不高兴?舅舅和舅母都去了皇庄,程锦容也未在宫中,宫里还有谁敢让你受气?”

    寿宁公主面颊涌起红晕,心里甜丝丝的。撅着嘴抱怨:“还不是二哥!”

    “他今日来看我,我一提父皇,他就板着脸,啰啰嗦嗦地训斥我一通。我又不是不解事的三岁孩童!难道这点轻重都不知道么?”

    总算记着二皇子的叮嘱,没将宣和帝看病一事说出口。

    元思兰目光微闪,口中柔声笑道:“他是你嫡亲的兄长,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乖乖听他的话就是。”

    顿了顿,又轻声低语:“阿乔,我一心都是你。你我情比金坚,彼此不疑。可我身份尴尬,表弟信不过我,也是难免。有些事,他一定不愿我知晓,更不愿我多问。以后,你在我面前不提,我也绝不会多问。”

    这一席话,听得寿宁公主心中柔情万千,又情不自禁地为元思兰心酸不平:“表哥,你一心留在大楚,他们竟然信不过你,真是可气可恼!”

    他们?

    元思兰目光又是一闪,俊脸上露出些许黯然的笑意:“行了,你什么都不必说了。表弟既是叮嘱过你,你在我面前露了口风,如何向表弟交代?”

    元思兰越是这般善解人意,寿宁公主越是心中难平,下意识地就露了两句:“又不是什么绝顶机密的大事。父皇去皇庄之事,朝中无人不知。到底是去做什么,该猜到的,早就猜出来了。”

    果然是和宣和帝有关。

    众人皆知的事,元思兰当然也知道一些。

    不过,他身在宫中,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绝不能明着打探此事,免得惹来众人疑心。

    好在寿宁公主蠢钝,对他深信不疑。他想知道什么,从她口中总能问出来。

    元思兰又低声道:“快些噤声!事涉天子龙体,不可乱言。”

    寿宁公主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浑然不察自己已被套问出了最关键的事。

    ……

    宣和帝果然是去皇庄治病了。

    看这架势,短期之内根本回不了宫中。

    元思兰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半分不露。和寿宁公主消磨了半日时光,在傍晚时分才回了流华宫。

    流华宫里有数十个宫人内侍。这些宫人内侍中,不知有多少是宣和帝派来的眼线。元思兰的心腹亲兵,只有八个。

    元思兰独自用过晚膳,去了书房。

    六个亲兵守在书房外,其中两个被召进了书房。

    此时的元思兰,没了平日的温和浅笑,神色冷戾,目光如箭:“……这个消息,令人立刻传出京城。记住,外面的亲兵不可妄动,令暗卫乔装改扮,秘密传信。”

    元思兰当日来大楚,明面上带了五百亲兵,实则另有一些暗卫死士随行。这些暗卫不是鞑靼人,而是自幼就被掠去鞑靼的大楚人。

    鞑靼和边关常年打仗,有的边城被破,百姓就会变成俘虏,成为鞑靼贵族的奴隶。

    元思兰十岁那一年,向可汗进言,将俘去的大楚幼童被集中在一处。经过数年严苛的训练,这些幼童长大成人,也成了身份特殊的暗卫。这样的暗卫,人数当然不会多,加起来也不足百人。

    这些暗卫随元思兰一同来了大楚,平日易容装扮成百姓,或是普通行商。

    为了隐秘行事,元思兰这一年里,从未动用过暗卫。

    那五百亲兵,是元思兰特意放在明面上的棋子。被监督提防,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元思兰真正的底牌,是这些藏在暗中的暗卫。

    暗卫人数不多,不可能去行什么刺杀暗杀之事,真正的作用是用来传递消息。

    两个亲兵肃容领命。

    其中一个亲兵,上前拿过书桌上的精巧圆筒。

    这个圆筒,极其小巧,约有寸许长,一根手指的圆度。圆筒里放的就是此次需要传递出宫的消息。

    亲兵出宫,要脱衣检查全身。想传递消息,靠的就是这个不起眼的玉制圆筒。

    出宫前塞入体里,待出宫之后,再取出来。这等法子,虽腌臜了些,却能瞒过搜查。

    ……

    “表哥,已经十天了。”当值后,朱启珏去了贺祈的院子私下说话:“皇上一直避不露面,表嫂也不见人影。”

    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他们就在天子寝宫外轮值当差,离寝室不过数十米之遥。可这一段距离,却隔断了所有的窥探。

    贺祈倒是沉得住气,低声道:“阿容擅长外科医术,为病患开腹救治。这等救治的法子,颇损身体元气。如我所料不错,皇上至少能下榻了,才会见人。或许还得等上十天半个月。”

    他们两人既是好友,也是嫡亲的表兄弟,关系亲密,更胜过江尧叶凌云郑清淮。

    也只有在朱启珏面前,贺祈才会提及心中猜测。

    朱启珏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喃喃低语:“原来如此。”

    怪不得,非程锦容不可!

    “这等事,你心里有数便可,在江六他们几个面前不必提及。”贺祈目光闪动,沉声叮嘱:“沉住气,慢慢等。”

    朱启珏郑重应下。

    其实,真论心急焦灼,谁也不及贺祈。

    他口中不说,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程锦容的安危。

    不过,没有消息,便应该是好消息。如果看诊出了什么差错,早该有动静了,绝不会这般安静无声。

    贺祈习惯地站到窗前,默默地凝望着天子寝宫的方向。

    阿容,你现在到底如何了?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好转

    程锦容此刻心情颇佳。

    到了第十日,宣和帝终于不再发烧,腰腹处的伤口也不再溢血。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今晚还进食了半碗温热的米粥。

    任谁都看得出来,宣和帝的病症在好转。

    赵公公如今见程锦容,便如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满脸堆笑,亲热至极:“程太医今日辛苦,提点大人辛苦,甘草姑娘辛苦。晚膳已经备好,请诸位移步过去用晚膳。”

    说前倨后恭不大合适,不过,前后截然不同的两副嘴脸,也着实够瞧的了。

    程锦容暗暗失笑,略一点头:“有劳赵公公了。”

    赵公公确实有心。

    前些时日,宣和帝整日发烧,生死未知,众人都没吃饭的心情。每天胡乱吃些果腹。时间紧急匆忙起来,一天吃一顿也是有的。

    如今宣和帝熬过了生死难关,病症有了些起色,程锦容三人的伙食待遇顿时好了许多。今晚是六菜一汤,另有香软的馒头一盆……

    这主要是为甘草准备的。

    甘草一见,立刻咧嘴笑了起来:“小姐,奴婢这些时日,就没一顿吃饱的。今儿个赵公公私下问奴婢想吃点什么,奴婢就说,要吃一盆馒头。赵公公果然说话算话,真得让人送了馒头来。”

    杜提点看着一盆馒头,抽了抽嘴角,笑着打趣甘草:“本提点识人无数,像甘草这般能吃的姑娘,着实少见。”

    甘草之前在宅子里住了数月,每顿饭自不会少吃。不过,这等小事,杜提点自不会放在心上。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着甘草将馒头都吃下就是另一回事了。

    ……晚饭后,杜提点特意给了甘草一瓶消食散。

    宣和帝身体有起色,杜提点日夜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原处,今晚心情也好得很。对着程锦容笑叹道:“回想这一段时日,真如一场梦。”

    还是一场差点要命的噩梦啊!

    程锦容微微一笑:“好在一切都好起来了。”

    程锦容熬了这么多天,清瘦憔悴了一些,眉眼间的神采却更胜往日。便如一块无双美玉,被打磨雕琢出了耀目的光华。

    杜提点看着爱徒,有些无奈地笑道:“我叮嘱过你的话,本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只是,一到了关键时候,你就秉心直言。罢了,各人性情脾气不同。皇上都未曾介怀怪罪,我也不必啰嗦你了。”

    程锦容又是一笑:“师父不怪我就好。”

    怪不怪都没用。到了关键时候,她就直言无忌,吓得人一身的冷汗。

    杜提点想起这些时日的惊心动魄,不由得也是一笑:“锦容,为师在宫中伺疾二十余年,越活越谨慎,越活越胆小。”

    “你确实年少气盛,自信昂扬。”

    “现在想来,为师这一套,也确实不适合用在你的身上。从今以后,你想怎么做,只管做便是。为师不会再阻拦你了。”

    有过这段同生共死的经历,杜提点和程锦容倒是真生出了师徒情谊。

    治好了宣和帝的病,程锦容便有了立足宫中的最大资本。有天子做靠山,还有何人敢相欺?

    程锦容随口笑道:“师父不拦着我,就不怕我惹出大祸,牵连师父吗?”

    杜提点捋着胡须,笑得如同一只老狐狸:“在宫中,有皇后娘娘相护,有六皇子殿下,有贺校尉。便是你惹祸了,也有人抢着救你护着你。何须为师担心。”

    程锦容哑然失笑。

    ……

    说笑一番后,程锦容和杜提点去了天子床榻边。

    宣和帝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如今心情之喜悦开怀,可想而知。见了程锦容,不知比往日顺眼了多少倍。

    往日,都是杜提点诊脉,程锦容站在一旁。

    如今,却是程锦容为天子诊脉,杜提点甘心站在一旁。

    杜提点这一步退得心甘情愿。

    做了二十年天子专职太医,该有的体面风光,杜提点一样没少过。如今都是年到六十的人了,杜提点所想的,无非是平安致仕荣归养老。自不会生出和程锦容相争的心思。

    反正,程锦容是他的爱徒,肥水没落外人田。

    宣和帝自然不知自己在杜提点心里,已被比作了“肥水”。程锦容凝神诊脉后,又以剪子剪开宣和帝腰腹处裹着的纱布,仔细检查伤口恢复情形。

    “皇上现在感觉如何?伤口处疼不疼?”

    宣和帝也没死撑着颜面:“还是疼得厉害。”

    程锦容轻声安慰道:“这么长的伤口,疼痛是难免的。每日喝的汤药,都有止痛之效。为皇上敷的伤药,也是微臣潜心研制出来的,亦有止痛之效。等伤势慢慢好转,伤处的疼痛也会慢慢减弱。”

    宣和帝嗯了一声。

    之后,程锦容又为宣和帝敷药包扎。过程中,少不得要挪动一二。

    折腾过一番后,宣和帝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不过,出于天子的尊严,在能忍耐范围里的疼痛,宣和帝绝不愿呼痛,咬咬牙默默忍了下来。

    程锦容看在眼里,也未多言。

    宣和帝身边,离不得太医。到了晚上,杜提点守上半夜,程锦容守下半夜。

    ……

    时间一晃,又是半个多月。

    宣和帝饭量渐增,每顿能吃得下一碗。精神一日好过一日,说话时渐有中气。偶尔还能在床榻上坐一坐。

    比起普通病患来,恢复的速度确实很慢。一般而言,一个月后,应该能下榻走动才对。可宣和帝,至今还不能下榻。

    不过,按着宣和帝原来的计划,此时应该出密室了。

    赵公公低声进言:“皇上还不能下榻,不如继续在密室里静养。什么时候能下榻走动了,再出密室也不迟。”

    宣和帝不置可否,略一沉吟,看向程锦容:“程太医以为如何?”

    程锦容显然早思虑过此事,不疾不徐地应道:“回皇上,微臣以为,皇上已在密室里养病一个月。再待下去,只怕外间人心浮动思乱。不如先出密室,到寝室里慢慢养病。不必见外人,见一见皇后娘娘和六皇子殿下倒是无妨。”

第三百二十三章 讨赏

    程锦容和裴皇后关系亲密,和六皇子来往密切,宫中无人不知。宣和帝当日令裴皇后六皇子伴驾随行,其中便有以裴皇后母子节制程锦容之意。

    以程锦容的聪慧敏锐,只怕早就察觉到了。

    所以,程锦容此刻提起裴皇后六皇子,是变相地在讨赏了?

    宣和帝龙目中闪过一丝光芒,淡淡掠过程锦容从容的脸庞:“程太医所言有理。朕在密室里一个月,朝中宫中虽无大乱,人心却浮动不安。朕也该露一露面了。”

    此时此刻,能第一个见宣和帝的,便意味着天子的信任和荣宠。

    于裴皇后和六皇子而言,这是一个绝好的搏得圣宠的机会。

    一旁的赵公公和杜提点,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底的惊讶。

    为天子看诊治病,风险和回报并存。

    程锦容立下大功,宣和帝定会厚赏。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程锦容竟将这个“厚赏”轻飘飘地推到了裴皇后母子的身上……

    程锦容微笑应道:“皇上圣明。”

    宣和帝深深地看了程锦容一眼,然后吩咐赵公公一声:“朕明日回寝室。”

    赵公公忙收敛心神,恭声应下。

    ……

    隔日凌晨,宣和帝终于出了密室,回了寝室里。

    密室就在天子寝室地下,宣和帝悄然无声地回了寝室,外人无人知晓。

    一个月未曾露面的赵公公,这一日迈步出了寝室。

    贺祈按捺住心里的激动,神色自若地上前,冲赵公公拱手一笑:“多日未见,赵公公气色颇佳。”

    在密室里过了一个月不见天日的生活,赵公公本就白净的脸孔透露出异样的苍白,眉眼间也有憔悴苦熬之色。目中却满是喜气。

    可见,宣和帝病症必有好转。

    赵公公呵呵笑着拱手:“多日不见,贺校尉依然风采卓然。咱家奉皇上之令,去宣召皇后娘娘和六皇子殿下觐见,不得耽搁,请贺校尉见谅。”

    短短几句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却令人振奋。

    宣和帝终于露面,且召见裴皇后六皇子,想也知道,一定是程锦容立下大功。

    这也意味着,“消失”了一个月的程锦容,很快就能露面了。

    贺祈按捺住心头的激越,笑着让了开来。

    待赵公公离去后,朱启珏不动声色地靠近,声音里难耐激动:“赵公公终于露面了。看来,你很快就能见到表嫂了。”

    贺祈扬起嘴角,目中满是笑意,口中却低声道:“当差不宜多言。”

    还不是看你太过激动高兴,才来凑个热闹。

    朱启珏心里嘀咕着,神色自若地退回原位。

    ……

    不过一炷香左右,裴皇后和六皇子便联袂而来。

    裴皇后心情振奋激动,丝毫不弱于贺祈。

    这一个月来,她寝食难安,为程锦容的性命安危忧心不已。现在既能见到宣和帝,自然也能见到程锦容了。

    裴皇后急切之下,步伐比往日快得多。

    经此一事,六皇子也在短短数日里成熟了许多。一边快步疾行,一边在心中暗暗思忖琢磨,待会儿见了父皇要说什么做什么。

    他强烈地渴盼着自己快些长大,能保护亲娘,保护容表姐,保护所有在意的人。

    身在天家,身为皇子,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从今日起,他要积极的面对这一切!

    母子两人等了片刻,进了天子寝室。

    率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半躺半坐在床榻上的宣和帝,而是立在床榻边盈盈微笑的少女。

    裴皇后迫不及待地看了程锦容一眼。

    时隔一月未见,程锦容清瘦了一些,眼下有睡眠不足而起的青影。不过,她眉间神采卓然,目光清朗而坚定。

    裴皇后先是鼻间一酸,随之涌上心头的,是巨大的骄傲和喜悦。

    程锦容也遥遥地看了过来,和裴皇后对视一笑。

    然后,程锦容又看向六皇子。

    六皇子冲程锦容咧嘴一笑,快步走到床榻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清亮的黑眸中溢满了激动和喜悦:“父皇!这一个月来,儿臣吃不香睡不好,日夜为父皇忧心。今日终于见到父皇了。儿臣心里太高兴了!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儿臣给父皇磕三个头!”

    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六皇子拉着宣和的衣袖,眼圈一红,便哭了起来:“父皇,儿臣真想你。”

    这一派赤子的孝心,便是心肠冷硬的宣和帝也动容了。

    宣和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六皇子的手背,温声道:“小六,别哭了。朕现在已经颇有好转,慢慢将养便可。”

    事到如今,治病一事,也没什么瞒着的必要了。

    六皇子红着眼说道:“儿臣也盼着父皇早日好起来。”

    裴皇后此时也上前来,双目含着喜悦的泪光,躬身行了一礼:“臣妾恭祝皇上龙体早日安康。”

    人在病中,身体脆弱,情绪也比往日脆弱得多。最需要人的关切和抚慰。

    宣和帝也不例外。

    宣和帝看着裴皇后含泪的双眸,声音十分温和:“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于虚礼,到朕这边坐下。”

    裴皇后柔声应了,到床榻边坐下。

    六皇子也擦了眼泪,起身站在床榻边。

    “这些时日,臣妾日夜忧心皇上龙体,寝食难安。”裴皇后确实瘦了一些,面色略略苍白,绝非好吃好睡的红润模样。

    当然,裴皇后最担心的人绝非宣和帝,而是程锦容。

    不过,这等隐秘心思,除了裴皇后自己,谁也不知晓。在宣和帝看来,裴皇后如此清瘦,都是忧虑龙体之故。

    宣和帝心中熨帖,对着裴皇后的态度更柔和几分:“不必忧心,朕是真龙天子,自有龙运在身。”

    顿了顿,又道:“再者,程太医医术精湛,杜提点经验老道。有他们两人在朕身边,朕放心,皇后也可放心了。”

    以宣和帝的脾气,在此时特意提起程锦容,可见程锦容已得了宣和帝的信任器重。

    裴皇后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机会,抬头看向程锦容,目中含笑:“锦容进宫后,先治好了臣妾的心疾,如今又立下大功。皇上可不能小气,得好好厚赏锦容才是。”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失态

    裴皇后笑语盈盈,宣和帝心里微微一动。

    程锦容立下大功,不为自己表功,张口将这份恩赏落到了裴皇后身上。裴皇后一张口,又为程锦容讨赏……

    她们两人之间的亲密和互相关切,原来更胜过他平日所见。

    “微臣分内之责,如何敢当皇后娘娘盛赞。”立在床榻边的程锦容微笑着张口:“更不敢当皇上厚赏。”

    裴皇后笑道:“还有什么比皇上龙体安康更要紧!你当不得,还有谁当得起!不仅皇上要赏你,本宫也要厚赏!”

    宣和帝心情极佳,闻言笑了起来:“皇后这么一说,朕倒不能小气了。如此,先赏程太医六品官身吧!待日后朕恢复如初,还有厚赏!”

    六品的医官,在太医院里也不过十数人。多是在宫里熬了十几年资历的太医。

    远在边关的程望,曾立下大功,也只是六品的医官。

    太医院里,官职最高的杜提点,是五品官职。也就是说,身为医官,最高的官职也就是五品了。

    程锦容以十六之龄,晋升六品医官,此事不但前无古人,怕是也后无来者了。

    程锦容适时地露出些许受宠若惊之色,拱手谢恩:“微臣多谢皇上恩典。”

    宣和帝略一点头,未再多言,面上已露出些许倦色。

    龙体虚弱,需要静养。

    裴皇后坐在床榻边,轻声吩咐:“本宫和六皇子在此陪伴皇上,你们暂且退下吧!”

    裴皇后口中的你们,指的正是程锦容杜提点师徒两人。至于甘草,今日一大早就已被秘密送出了皇庄。

    程锦容和杜提点齐声应下,退出了寝宫外。

    ……

    明朗耀目的阳光,洒落在宽阔的以玉石铺就的坚硬地面上。微风迎面拂来,夹杂着葱茏绿叶的清香。

    一个月了!

    在密室里整整待了一个月,满心所虑所思的皆是宣和帝的病症。此时此刻,恍然如重入人间再见天日。

    程锦容近乎贪婪地深呼吸一口气。

    身畔的杜提点,竟和程锦容做了同一个动作,一同深深呼吸。然后,师徒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笑。

    “终于熬过来了。”杜提点压低声音叹道:“你我都能稍稍松口气了。”

    接下来,无非是宣和帝好好调养龙体。或一年半载,或两年三年,慢慢将养,总有痊愈的一日。

    不管如何,悬在他们师徒头顶上方的利刃已彻底消散。

    程锦容微笑不语。

    杜提点已没有性命之忧,可以尽情松口气。

    可对她和裴皇后而言,这条求生的荆棘之路,不过刚开始。真正激烈的厮杀和争斗,还尚未来临。

    “阿容,”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程锦容心里一动,抬眼看去。

    身着软甲的高大英俊少年,快步如流星,眨了几眼的功夫,便已到了她面前。目中满是热切的喜悦。

    是贺祈!

    这一个月来,他一定日夜忧心她的安危。所以,此时才会这般失态。

    程锦容心中涌过热流,正要张口说话,却见头顶一暗。然后,她整个人落入一双有力的臂弯中。

    程锦容:“……”

    这个贺祈!

    这里可是天子寝宫外,来回当值的御前侍卫少说也有数十个。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他怎么能如此失态!怎么敢当着众人的面拥她入怀!

    身畔的杜提点,显然也被贺祈突如其来的举止惊到了,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程锦容面颊滚烫,不知是羞是恼,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快点放开我!”程锦容迅疾伸手推开贺祈。

    好在贺祈没彻底昏了头,没等程锦容用力,便退后两步。整个过程,加起来也就是眨几次眼的时间。

    “阿容!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激动,忘情失态了。”贺祈摆出一脸的懊恼后悔,嘴角却扬了起来,目中满是笑意。

    程锦容忍住啐他一口的冲动,绷着脸孔说道:“这里是皇上寝宫,一言一行皆要谨慎。贺校尉要自重。”

    贺祈正色应道:“程太医说的是,以后我一定自重。”

    自重个啥啊!大庭广众之下,贺祈看着程锦容的目光几乎要闪出光来。他这一把老骨头,都撑不住了。

    杜提点清了清嗓子:“我和锦容要梳洗换衣。劳烦贺校尉送我们师徒一程。”未婚小夫妻两人久别重逢,想亲近说话也是难免。不过,总得找一个私密的地方。

    还是提点大人体贴。

    贺祈心中十分愉悦,立刻张口应了。

    程锦容耳后微微发热,面上总算镇定如常:“有劳贺校尉。”

    ……

    一炷香后,贺校尉迈步进了程太医的院子。

    两个宫人先是满心欢喜地迎上前来请安,在见到贺校尉后,各自露出了然的笑意。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将门都关上了。

    程锦容:“……”

    程锦容哭笑不得,忍不住白了贺祈一眼:“也不知她们背后如何闲话呢!”

    贺祈挑眉一笑:“我们两人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谁会闲话。”没等程锦容说话,又大步上前,舒展手臂,用力将她搂入怀中。

    “阿容,这一个月来,我日夜忧虑你的安危。现在你终于安然无事了,真是太好了!”

    他的手臂极其用力,似要将她嵌入自己的怀中。在她耳畔响起的声音,却微微发颤。

    只有十分在意一个人,才会如此失态。

    程锦容的心弦似被无形的手轻轻拨动,鼻间微微泛酸。

    她没有推开贺祈,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他结实温热的胸膛上,轻声道:“贺祈,这些日子,我无暇想任何人想任何事。皇上患宿疾多年,损伤了肾脏。开腹救治后,屡次历险。”

    “那几日,皇上差点就熬不过来了。”

    “若皇上龙体出了差错,我和师父断无生路。杜家程家都要受牵连,皇后娘娘和六皇子也会被连累。你是我未婚夫婿,想来也无法撇清。”

    “我重活一世,费尽心思进宫,如果换来这样的结局,我如何能甘心。”

    “我整整熬了四日四夜,才救回了皇上性命。真是万幸!”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不谋

    寥寥数语,描绘出了当时的险境。

    贺祈听在耳中,也觉心惊肉跳,手臂不自觉的用力,将怀中少女搂得更紧了一些:“阿容!”

    阿容,我真恨不得以身代之。

    奈何宣和帝疑心过重,连自己的妻妾儿女都信不过。更别说御前侍卫了。

    这一年多来,贺祈御前当值,风光显赫,看似简在帝心。可贺祈心里很清楚,宣和帝并未真正以御前侍卫为心腹。

    御前侍卫多是出身勋贵武将的少年,宣和帝设下御前侍卫大选,从中择优秀出众的进宫当值。既是给武将子弟的晋升之路,也是施恩驭下的手段。而且,还能以此来牵制朝中武将。可谓一举数得!

    这份帝王心术,不得不令人叹服。

    程锦容又低声道:“皇上寝室的龙榻下有密道,设有密室。密室中还有密道密室。这一个月来,我们一直在密室里。”

    贺祈闻言目光一闪:“果然有密室。”

    以宣和帝的多疑,在密室里治病才合情理。

    程锦容将密室里的情形仔细说了一回:“……进出密室,要以特殊的手法打开机关。我虽仔细留意,却也窥不清赵公公的手法。而且,赵公公为人十分警觉,我最多看上一眼,就得移开目光。”

    贺祈低声道:“不知道也无妨。皇上既决定出密室,想来日后不会再进密室了。”

    程锦容略一点头,又轻声道:“皇上调养龙体,非一日两日之功。而且,肾脏受损之人,比常人更易生病。接下来的一两年,我都要在天子身边伺疾。”

    “皇后娘娘和六皇子殿下,此次一同伴驾随行,也是难得的良机。”

    ……

    何谓良机?

    裴皇后搏得圣宠,六皇子搏得圣心。

    天家皇子,皆有资格竞争储君之位。大皇子有圣眷,二皇子是嫡出。六皇子同样是“嫡出”的皇子,也同样有角逐东宫的资格。

    贺祈略略俯头,和怀中的程锦容对视。

    沉默片刻,贺祈才低声问道:“阿容,你想好了吗?”

    话中的复杂深意,也唯有程锦容能体会了。

    程锦容目中闪过坚定:“是!这是皇后娘娘和六皇子殿下唯一的生路。也是大楚百姓的生路。”

    前世,裴皇后自尽轻生,六皇子病逝而亡。她仓惶逃出京城,程望惨死边关。

    这一世,她要令所有在意的人,都好好活下去。

    六皇子被立为储君,日后登基为帝,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生路。

    贺祈定定地看着程锦容,然后说道:“好。你既已想好了,我也会全力助你。”

    程锦容没有露出震惊或感激之色,只无奈又歉然地苦笑:“你我定了亲事。我做什么,少不得牵连到你。”

    “这一句对不起,说来虚浮无力。我也无颜对你说了。”

    贺祈正色道:“本来就不必说。”

    “大皇子懦弱无能,平庸无德。二皇子心胸狭窄,性情阴狠。前世边关之祸,皆因他们两人而起。”

    “他们根本就不配为储君。”

    “自我重生入宫后,我一直在思虑此事,并且一直暗中观察几位皇子的为人品性。四皇子五皇子同样重武轻文,现在的大楚朝,外有强敌,内有忧患。看似强大,实则早已千疮百孔,沉疴难返。”

    “大楚和鞑靼,迟早会有一战。不过,这一仗过后,就应该令百姓修养生息,不再轻启战事。朝中重武轻文的风气,也该改一改了。至少应该文武并重,武将守卫疆土,文臣治理国家。文武相济,如此才是正道。”

    “六皇子虽然年少一些,却敦厚正直,有容人的气度,更有一颗仁厚的心。论品性,他才是最适合为储君的皇子。”

    “在你张口之前,我便已暗自决定,以后要助六皇子谋夺储君之位。”

    “所以,你不必有什么愧意。这本来就是我的决定。我们两人这是不谋而合。”

    这等事,贺祈没必要说谎,也不会说谎。

    不过,她也清楚地知道。贺祈会这么快下定决心选择六皇子,其中一定有她的缘故。

    贺祈是平国公世子,平国公贺凛和大将军贺凇远在边关,贺祈身在京城,他的政治倾向,便能代表贺家的立场。

    有贺祈全力支持,于势力单薄的六皇子而言,自是一桩好事。

    程锦容凝视着贺祈,嘴角微微扬起:“好一个不谋而合。既然我们两人目标一致,那我也不言谢了。”

    贺祈挑眉:“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一种情意,或许不惊天动地,也未炽烈至时刻燃烧。只在彼此心头默默滋长。

    他们的情意,便是如此。

    两人各有差事,不能时时黏在一起。贺祈虽然不舍,还是张口道:“你去沐浴更衣,休息片刻。或许,皇上很快就会令人来传召你了。”

    程锦容嗯了一声。

    两人的目光又胶着片刻,贺祈才叹了一声:“我真得走了。”

    程锦容抿唇一笑:“谁不让你走了。又没人用绳子扣住你的腿,是你赖着不走。”

    贺祈咧嘴一笑,忽地上前,在程锦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没等她恼羞或瞪眼,就快步走了。

    这个登徒子。

    程锦容瞪着贺祈的背影,下意识地以手轻触被亲过的面颊。

    有点烫。

    ……

    程锦容沐浴更衣后,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被传召至天子寝室。

    裴皇后和六皇子一直在寝室里。

    宣和帝平日话语就不多,如今龙体虚弱,自然更没了闲话的兴致。之前一直闭目假寐。裴皇后也不吭声,就这么安静地陪伴在一旁。

    六皇子也乖乖地待在床榻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低头看得分外专注。

    脚步声响起,六皇子抬起头,冲程锦容笑了一笑。

    程锦容也微微一笑。

    血缘确实奇妙。她和六皇子从未相认,六皇子却对她一直十分亲近。这份不自觉的亲密,更胜过寿宁公主。

    六皇子自己浑然不察,外人却能看得分明。也怪不得寿宁公主对她嫉恨不已。

第三百二十六章 赤子

    宣和帝睁开眼,被扶着坐在龙榻上。

    程锦容和杜提点一同上前,各自为宣和帝诊脉。诊脉后,师徒两人低声商议片刻,重新开了药方。

    裴皇后仔细询问药方,程锦容恭声一一作答。

    待汤药熬好了端来,裴皇后亲手端过药碗,先喝了一口。

    宣和帝目中露出动容之色:“朕身边有试药之人,皇后不必如此。”

    裴皇后柔声应道:“皇上龙体虚弱,臣妾恨不能以身代之。不过是试药罢了,皇上就依着臣妾吧!”

    人在病中,最易动情。

    宣和帝的目光又温软了几分:“皇后这份心意,朕领受了。也罢,皇后想试药,朕依着皇后便是。”

    六皇子立刻张口央求:“父皇,儿臣也想为父皇试药。”

    俊秀的小脸上,满是孺慕亲近。话语中,更是流露出儿子对父亲的赤诚孝心。

    宣和帝焉能不动容,看着六皇子的目光分外柔和:“小六如此孝顺,朕心中十分宽慰。好,父皇也依你。”

    六皇子眼睛一亮,嘴角高高扬起,满面的喜悦绝非作伪。

    六皇子确实还年少,没多少城府心机,一腔对父亲的赤子之心,清清楚楚地从眼中流露出来。

    这份真心,何其可贵。

    相较之下,平日满口孝心的大皇子,顿时显得虚浮。心存怨怼口不对心的二皇子,更显得黯然失色。

    六皇子倒是没多想。他本性纯善,对父亲的亲近是天性。小心翼翼地从裴皇后接过药碗,以汤勺舀起一勺汤药,吹了一吹,送到宣和帝口边。

    宣和帝笑着张口喝下。

    裴皇后抿唇一笑,索性将床榻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六皇子继续伺候宣和帝喝药,不到片刻,宣和帝便将一碗汤药都喝了下去。

    程锦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默默欣慰了一回。

    要争储君之位,圣心圣意圣眷最重要。

    就拿大皇子来说,能早早入朝听政领了差事,虽是庶出,却一直隐隐压了嫡出的二皇子一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宣和帝的偏爱?

    而六皇子,也是中宫嫡出,比起大皇子更有出身的优势。

    前世宣和帝病重不起,寿元将近,不得不早早立储。今生,她治好了宣和帝的陈年宿疾,宣和帝少说也能多活五年八年。

    以宣和帝的性情为人,一日龙体康健,就会一日紧抓皇权不放,绝不会早早立储。

    六皇子尚且年少,还在读书,又不沾手朝政,不会引来宣和帝的忌惮猜疑。宣和帝可以放下天子的架子,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疼爱六皇子。

    待六皇子长大,如此培养出的父子情意,便是六皇子争储最有力的资本。

    ……

    喝完药,宣和帝精神尚可,不愿再睡,便令六皇子读书给自己解闷。

    六皇子欢喜地应了,捧起书本,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

    程锦容守在一旁,闲着无事,默默聆听。

    宣和帝素来轻文重武,平日最喜考较一众皇子的骑射,对读书上便宽泛了许多。现在有的是闲空,宣和帝便耐着性子,慢慢听六皇子读书。偶尔张口问上一两句,六皇子不假思索,对答如流,而且颇有自己的见解看法。

    宣和帝心里暗暗点头,口中淡淡道:“小六,你喜爱读书,是件好事。普通读书人,为的是科举功名利禄,要头悬梁锥刺股熬夜苦读。你身为皇子,读书是为了明理懂事,不必太过刻苦,免得伤了自己的身体。”

    “从今日起,你每日读书半日,另外半日,去练一练骑射。朕的儿子,要文武双全,不能做一个只知读书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六皇子不敢不听,乖乖应下。

    裴皇后笑着说道:“皇上所言极是。皇庄里有演武场,也有宝马良弓,小六是该多练一练骑射,于他的身体也大有益处。”

    “只是,宫中教骑射的武将,此次未曾伴驾随行……”

    宣和帝随口笑道:“这等小事,不足挂齿。朕身边多的是擅长骑射之人,为小六挑一个好师父便是。”

    说着,瞥了一旁的程锦容一眼,心里很自然地浮上了一个名字。

    没等宣和帝将这个名字说出口,六皇子已笑着张口央求:“父皇,儿臣想要贺校尉做儿臣的师父。”

    皇子们和公侯子弟来往密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大皇子和贺袀是郎舅兼表兄弟,二皇子和裴璋也是嫡亲的表兄弟,关系密切来往频繁。

    六皇子和贺祈虽无亲缘,却颇为投契。当日在宫中比试射箭,贺祈还曾挺身而出相助六皇子。

    宣和帝笑着点头,张口吩咐一声:“来人,宣贺校尉进来。”

    最隐秘的治病阶段已经过去了。宣和帝对一众出身名门武将府邸的御前侍卫,也卸了防备和戒心。

    片刻后,贺祈迈步而入,拱手请安:“末将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六皇子殿下。”

    行完礼后,趁着起身之际,飞快地瞥了程锦容一眼。

    宣和帝笑道:“贺校尉,朕叫你过来,是有一桩差事给你。小六整日在皇庄里,闷着无事。朕令他每日下午练习骑射,你骑**湛无双,便做一回小六的武师父。”

    六皇子眼巴巴地看着贺祈:“贺校尉,你愿不愿意?”

    贺祈如何能不愿,立刻拱手笑应:“承蒙皇上不弃,末将愿意一试。”又对着六皇子笑道:“殿下现在高兴,只怕练过几日,就要来向皇上告状,嫌末将太过严苛了。”

    六皇子:“……”

    他特意央求父皇,让贺祈做自己的师父,就是为了想让贺祈放放水啊!

    贺三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六皇子控诉的眼神和垮掉的小脸,逗得宣和帝哈哈一笑。

    裴皇后也抿唇笑了起来:“小六,你可别辜负你父皇的一片苦心,一定要刻苦用心练骑射才是。”

    六皇子像是被霜打过的小茄子,蔫乎乎地应了。

    程锦容看在眼里,也觉好笑,抬头和贺祈对视一眼。

    也别下手太狠了。

    贺祈挑眉一笑。

    放心,我自有分寸。

第三百二十七章 郎舅

    到了正午,裴皇后和六皇子一同陪宣和帝用午膳。

    宣和帝喝了一个月的米粥,如今已能进些清淡的菜肴。因六皇子吃得香甜,宣和帝也难得有胃口,吃了大半碗才搁了筷子。

    午饭后,宣和帝歇下,裴皇后没有回院子,在寝宫里挑了一间空的寝室小憩。

    六皇子兴冲冲地出了寝宫,随贺祈去了演武场。

    程锦容心里惦记,有些心不在焉。杜提点看程锦容一眼,低声笑道:“我在此守着皇上便可,你出去散散心。”

    宣和帝眼下无非是慢慢将养,身边有人守着就是。

    程锦容便未推辞,抿唇一笑:“多谢师父了。”

    程锦容独自一人,悄悄退出了天子寝宫。

    此时,在寝宫外当值的人正是裴璋。

    裴璋多日未见程锦容,心中亦十分牵挂,下意识地看程锦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他们两人,已渐行渐远,形同陌路。他无颜再靠近她,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她,知道她安然无事,便足矣。

    程锦容果然没有看他,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倒是朱启珏厚颜凑了过去,笑着招呼了一声:“程太医不在御前当值,这是要去何处?”

    朱启珏是贺祈的表弟兼好友兼忠实跟班狗腿。程锦容见了朱启珏,也觉亲切,笑着应道:“皇上已经歇息了,我出来随意走走散散。”

    朱启珏十分机灵知趣,立刻低声笑道:“表哥和六皇子殿下去了演武场,程太医现在去演武场,正好看个热闹。”

    可惜他不能擅离职守,不然就自动请缨陪着一起去凑热闹了。

    朱启珏在心里暗暗遗憾了一回。

    程锦容和朱启珏作别,迈步去了演武场。

    ……

    皇庄里的演武场,比起宫中的还要大一些。

    贺祈骑的是黑色骏马,六皇子骑术平平,特意挑了一匹温顺些的母马,速度也不算快。在阳光下跑马,堪称惬意自在。

    贺祈不时张口指点六皇子骑术要领。

    六皇子默默记下,略一用力夹马腹,马速渐渐快了起来。

    在马背驰骋,在风中疾驰,全身热血涌动。哪怕六皇子骑术不算好,也兴奋得小脸放光,神采飞扬。

    跑了两圈,贺祈便笑道:“殿下下马休息片刻吧!”

    六皇子笑着应了一声,翻身下马。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将马牵走。

    贺祈笑道:“殿下骑术比去年强多了。”

    六皇子有些无奈地叹道:“去年秋猎,父皇令我伴驾同行。我每天猎两只兔子,常被几位皇兄取笑。这半年,我只得省下读书的时间,多练一练骑射了。”

    六皇子一脸无奈唏嘘的表情,令贺祈有些好笑:“看来,殿下是真的不喜欢骑射。”

    “也不是说不喜欢。”六皇子袒露心声:“其实,我本来也很喜欢。只是,皇兄们到了演武场里,时时较劲争锋。父皇也格外看重骑射,他们一个个争强好胜,稍有落后都不肯。”

    “我在骑射习武上,确实没多少天赋。和同龄的少年郎比,也算不错。和皇兄们一比,就差的远了。每次比试,都是我垫底。”

    “他们时常以此来说笑,其实,一个个巴不得我就此下去。”

    “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就觉得怪没意思的。索性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如此一来,兄长们倒是对我更和气一些。”

    六皇子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一些:“贺校尉,我这样没有争胜之心,你是不是觉得我懦弱没用?”

    这个令人疼惜的小小少年啊!

    贺祈目中闪出怜惜,轻声说道:“殿下不是懦弱无用,而是一片赤子之心,看重兄弟间的情谊。”

    可惜,不论是大皇子二皇子,还是四皇子五皇子,都配不上这份赤诚的心意。

    六皇子抬头看着贺祈:“那都是以前了。我再如何,他们也不领情。此次父皇点名让我伴驾来皇庄,几位皇兄心中都不痛快,对我冷嘲热讽,没一个好声气。”

    “二皇兄说话阴阳怪气,大皇兄还备了宝马良弓,送了给我。他分明知道,我骑射平平。这是成心膈应我。我又不是傻瓜,岂能看不出来。”

    “我心里委屈又难过。不过,这些日子,我已经想通了。我不能一味顾虑着他们怎么想如何看,更不能一味委屈自己迎合他们。”

    “我想博得父皇的喜欢,因为我是父皇的儿子。做儿子的,希望得父亲的欢心,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们高不高兴,我也顾不得了。”

    贺祈舒展眉头:“殿下这么想就对了。男儿在世,当有所为。便是不想有所作为,也只应是出于本心,而不是为人为情势所迫。”

    “殿下生在天家,生来就是皇子。一言一行,纵然自己无心,也会被有心人误解扭曲。既如此,何必顾虑重重。倒不如顺着本心而行,做人最重要的,便是问心无愧。”

    这一番话,说到了六皇子的心坎里。

    六皇子冲贺祈一笑:“你说得没错。以后,我要好好读书,也好勤练骑射,令父皇对我另眼相看。”

    贺祈心里一动,目光掠过六皇子坚定的小脸。

    此时的六皇子,或许还没有生出什么争夺储君之位的念头。不过,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只要六皇子得了天子青睐,便会成为众皇子的眼中钉。便是“一母同胞”的二皇子,也会对六皇子生出忌惮之意。更不用说大皇子等人了。

    六皇子现在或许还不明白这一点,不过,总有一日,他会明白。

    “贺校尉,”六皇子笑着说道:“你教我射箭吧!”

    贺祈回过神来,笑着应道:“好。”

    就在此时,演武场边多了一个窈窕的少女身影。

    贺祈背对着,一时未留意。倒是六皇子,眼角余光瞟到了少女身影,眼睛霍然一亮,欢喜地喊了一声:“容表姐!”

    程锦容来了。

    贺祈黑眸闪过笑意,转身,看向演武场边的少女。

    少女眉眼含笑,黑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没打扰你们练箭吧!”

第三百二十八章 圣宠(一)

    六皇子欢喜地笑道:“当然没有。容表姐,你怎么来了?”

    程锦容笑答:“皇上已经歇下,提点大人守着,我闲着无事,便出来散散心。正好走到了演武场这里。”

    演武场离天子寝宫足有一炷香的路程,程锦容分明是特意来寻他们两人。

    贺祈目中闪过笑意,也未说穿:“既是来了,正好进演武场,看殿下练箭。”

    六皇子也是满眼喜悦:“是啊,容表姐快进来。”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迈步进了演武场,站到六皇子的身侧。

    有人相陪,六皇子兴致十分高昂,在贺祈的扬声指点下练起箭来。十箭里有五六箭射中靶心。

    程锦容笑着赞道:“殿下箭术颇有长进。”

    贺祈也笑着点头:“殿下其实颇有练箭的天分,只要勤奋苦练,日后定会越来越好。”

    六皇子被夸得满心欢喜,俊秀的小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平日和几位皇兄一同练箭,他力气小准头不足,总是垫底。皇兄们要么出言取笑,要么就用睥睨的目光看他。

    他心里少不了气闷难受,愈发对练箭没了兴致。

    可现在,身边有温柔鼓励的容表姐,有耐心仔细指点的贺校尉。稍微有些进步,便被狠狠地夸上几句。

    六皇子心里美滋滋暖洋洋的,不必人催促,又去拿箭壶了。

    程锦容和贺祈对视,会心一笑。

    贺祈不动声色地往程锦容身边靠了靠,程锦容身上特有的少女体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香气,一同钻入鼻息间。

    “殿下心思澄澈,善良正直。”贺祈低语道:“只要真正靠近他,谁都会喜欢他。”

    宣和帝也不会例外。

    程锦容的目光落在六皇子的身影上,嘴角微微扬起。

    ……

    自这一日起,六皇子每日上午在宣和帝身边读书,下午随贺祈到演武场里练骑射。

    宣和帝在龙榻上养病,既无朝事国事可操心,十分清闲,对六皇子自然格外关注留心。六皇子心思清明,一派赤子之心,对宣和帝的孺慕亲近,宣和帝又焉能不动容?

    父子间的感情,一日千里。

    裴皇后日日伴在宣和帝身边,细心照料宣和帝的龙体。宣和帝正是龙体虚弱感情也最脆弱的时候,对裴皇后的信任依赖,也愈发明显。

    一切都如程锦容预料的那样。

    当然,程锦容在宣和帝眼中的分量,也越来越重。

    程锦容和杜提点虽一同为天子伺疾,不过,很明显是以程锦容为主,杜提点为辅。杜提点毫无嫉恨之意,心甘情愿地退让。

    程锦容当仁不让,成了宣和帝的专职太医。

    只是,程锦容直言不讳的风格,和杜提点的周全圆滑全然不同。宣和帝也时常被噎到,还在慢慢适应中。譬如……

    “程太医,朕什么时候能下榻走动?”

    杜提点悄然冲程太医使了个眼色,示意程太医说些好听的哄一哄天子。

    程太医视若未见,张口便答:“皇上龙体大伤元气,要慢慢将养,急切不得。再有一个月,应该能下榻。”

    宣和帝目光一沉,语气中透露出不满和不快:“朕自觉已经好多了,下榻走动一二也无妨。”

    杜提点神色微变,继续冲程锦容使眼色。可别再说下去了,没见皇上已经快变脸了吗?

    程太医淡淡张口:“这是皇上自我感觉罢了。”

    “皇上坚持要下榻走动,微臣阻拦不得。不过,若因此皇上龙体出了什么差错,请勿怪罪微臣或提点大人。”

    宣和帝:“……”

    杜提点:“……”

    就连一旁的裴皇后和六皇子,也不约而同地提起一颗心,屏住呼吸。

    好在宣和帝虽然黑着一张龙脸,却未动怒发火。过了片刻,便令内侍将自己扶着躺下,闭目假寐去了。

    众人暗暗松口气,看着程锦容的目光里满是钦佩。

    程锦容微微一笑。

    ……

    宣和帝既已露面见人,皇庄里的消息立刻传到了宫中。

    接连几日,俱是同样的消息。

    皇后娘娘和六皇子殿下在天子身侧伺疾,皇上对皇后娘娘颇为信任,对六皇子殿下十分喜爱。

    短短两句话,看得郑皇贵妃心火直冒,眼里都快冒出火星了。

    大皇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将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俊脸一片阴沉。

    这些年,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哪怕他是庶出的皇子,也隐隐压过嫡出的二皇子。没人比他更清楚,圣宠二字意味着什么……

    更不用说,六皇子也是中宫嫡出的皇子。虽小了几岁,可宣和帝在皇庄里治病,显然宿疾已被治好。

    正当盛年的宣和帝,不会急着立储。六皇子的“年少”,不但不是阻碍,反而比成年的皇子更易博得天子宠爱。

    六皇子!

    元辰!

    大皇子心里冷哼一声,将手中纸条靠近烛火点燃,烧成灰烬。

    郑皇贵妃咬牙怒道:“现在该怎么办?”

    大皇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没办法。”

    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好险被噎得背过气去,怒瞪儿子一眼:“你就这么和自己的母妃说话?”

    大皇子又是一声冷哼:“我知道母妃心情不佳,看到这样的消息,我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可父皇的脾气,没人比母妃更清楚。”

    “这等时候,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这在宫中,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可人非草木,焉能没有七情六欲,焉能时时保持冷静?

    郑皇贵妃胸膛满是怒火和嫉火,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闷气。”

    大皇子目光一闪,压低声音道:“母妃稍安勿躁。此事我们不出手,自有人按捺不住。”

    郑皇贵妃先是一惊,旋即会意过来:“你的意思是……”

    大皇子勾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二弟心胸狭窄善嫉。往日他自恃自己是嫡出,从未将年少的小六放在眼里。现在,小六比他更得父皇欢心,皇后也有意扶持小六争储。你说,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第三百二十九章 圣宠(二)

    正如大皇子所料。

    二皇子同样在皇庄里安插了眼线。皇庄里的消息,不断传入二皇子耳中。

    譬如裴皇后日日伴驾,譬如六皇子颇得圣宠,每日就在宣和帝身边读书。譬如宣和帝特意令贺祈做了六皇子的武师父。再譬如,六皇子近来骑射大有进益,得了宣和帝的夸赞……

    在二皇子眼里,最令人忌惮和憎恶的人,便是处处抢先一步的大皇子。四皇子是大皇子嫡亲的胞弟,也要提防戒备。

    五皇子时常向父皇献媚争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六皇子性情温和,从不与人争锋。二皇子往日从未将六皇子放在眼底。

    直至现在。

    二皇子目中闪过阴沉冷厉的光芒,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火烛上,烧成灰烬。

    二皇子身边共有四个内侍,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内侍,低声进言:“殿下,皇上在皇庄里住了一个多月,殿下既心系皇上,何不亲自去探望?”

    这个内侍姓贾,在四年前到了二皇子身边伺候。贾公公头脑活络,善于揣摩二皇子的心思,不出两年,就成了二皇子的近身内侍。

    二皇子不耐地瞪贾公公一眼:“父皇令本皇子打理朝政。本皇子冒然去皇庄,置国朝大事于不顾,父皇定会恼怒斥责。”

    尽出馊主意!

    要是能去皇庄,他早就去了。何须在此恼怒生气!

    贾公公又低声道:“殿下息怒,请听奴才一言。殿下虽不能亲去,不过,六皇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都在皇上身侧。殿下写信给六殿下,让六殿下不时在皇上耳边提一提殿下,代殿下表一表孝心。也是一样!”

    二皇子面色稍缓,默默思忖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令人送去皇庄。

    贾公公进言被采纳,目中闪过一丝得色,很快垂下头。

    ……

    二皇子从书房出来时,已近子时。

    二皇子妃江氏,亲自迎了出来,温声道:“妾身命人备了宵夜,殿下用了宵夜,再去沐浴更衣吧!”

    二皇子写了信后,心情颇有好转,笑着说了声好,伸手握住二皇子妃的手:“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多保重自己的身体,不必总等着我。”

    言语间颇见温和体贴。

    二皇子妃面上露出一抹羞涩,下意识地以另一只手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三月出嫁,如今是六月末。算一算时日,成亲还不到四个月。这个月未曾换洗,便私下请了大夫进府,喜脉还不太明显。

    一般而言,女子孕期三个月才算坐稳了胎。因此,二皇子妃有孕之事,暂时还未宣布。

    二皇子初为人父,对二皇子妃还算体贴。夫妻两人也有了几分新婚恩爱的模样。

    热腾腾的宵夜已经备好,二皇子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二皇子妃轻声问道:“可是宵夜不合殿下胃口?还是殿下有什么心事?”

    二皇子略一犹豫,说了实话:“这几日皇庄接连传来消息,父皇这些时日对小六格外宠爱。我今晚写了信给小六,让他在父皇面前多提一提我这个兄长,代我尽一尽孝心。”

    二皇子妃:“……”

    这等做法,实在不可取!

    只会显得自己心胸狭窄,连自己嫡亲的胞弟也容不下。六皇子又不是纸糊面捏的,见了这样的信,心里能痛快才是怪事!

    兄弟心生隔阂,可不是什么美事。

    二皇子妃一蹙眉头,二皇子便有些不快:“你为何蹙眉?莫非觉得我如此不妥?”

    当然不妥!

    大大不妥!

    做兄长的,让年少的弟弟为自己“尽孝”,争宠圣宠,这等手段,实在不可取。

    成亲几个月,二皇子妃已经数次领略过二皇子的脾气,自不会直言,婉言劝慰道:“六弟是殿下嫡亲的胞弟。他得了父皇青睐,于殿下而言,也是一桩好事。殿下想尽孝,何不等父皇归京回宫。”

    二皇子面色不太好看:“父皇在皇庄里不知要住多久。我们兄弟几人中,唯有小六一人在父皇身侧。小六是我胞弟,他替我这个兄长尽孝,也是应有之义。”

    二皇子生性霸道,一派“顺我者昌”的脾气。此时已是动怒的征兆。

    二皇子妃明知自己该住口,还是忍不住说了下去:“殿下急急写信前去,只怕会令六弟心生微词。”

    “他是我的亲弟弟,助我一臂之力,也是应该的。”二皇子彻底冷了脸,霍然起身:“行了,你好生养胎,这些事你不必管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

    二皇子府里虽无侧妃,却有几个美貌的宫人和侍妾。她这个皇子妃说话不慎,二皇子心中不快,自是去寻温柔的解语花了。

    二皇子妃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良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没觉得如何伤心。

    从嫁给二皇子的那一日起,她就谨记自己是二皇子妃。夫妻相敬如宾互相敬重最好。她没有奢望过二皇子的专情痴情。二皇子府里的几个宫人侍妾,她也从未放在心上。

    真正令她唏嘘无奈的,是二皇子的狭隘心胸。

    连自己的亲弟弟尚且容不下,一心将储君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物。如此心胸,如何堪为储君?

    ……

    隔日下午。

    六皇子人在演武场里,左手执弓,右手拿箭。嗖地一声,箭只如流星一般划过半空,钉地一声,稳稳地落在靶心。

    再一箭,又中靶心。

    六皇子咧嘴一笑,转头看向贺祈。

    贺祈丝毫不吝夸赞:“殿下箭术突飞猛进,日后回宫,定会让众皇子殿下刮目相看。”

    六皇子喜滋滋地笑道:“这都是贺校尉教导有功。我可得重谢贺校尉才是。”

    和姐夫客气什么。

    贺祈心里想着,口中笑道:“不敢当殿下重谢。”

    正说笑间,一个侍卫快步而来,呈了一封信上来:“启禀六皇子殿下,这是二皇子殿下给殿下写的信。”

    好端端地,二皇兄怎么忽然写信来了?

    六皇子有些惊讶地接了信,放下弓箭,随手拆了开来。目光一掠,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容迅疾淡去。

第三百三十章 适得

    二皇子在信里写了什么?

    贺祈目光微闪,并未张口询问。

    六皇子抿紧嘴角,默默将信看完。然后,将信折好,放入袖中的暗袋里。若无其事地笑道:“贺校尉,我们继续练箭吧!”

    六皇子竭力想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惜,紧抿的嘴角和略显紧绷的声音,已透露出了他愤怒的心情。

    贺祈深深看了六皇子一眼,应了一声。

    心情波动不稳的六皇子大失水准,十箭中只有两三箭中靶心,甚至还有箭脱靶。

    六皇子一声不吭,射了整整十壶箭,直至双臂酸软无力,再也拉不动弓弦了才停。

    贺祈从头至尾未曾多言,只温声叮嘱:“殿下今日练箭过甚,双臂一定酸疼。回去之后,以热水沐浴,可以解乏。若实在酸疼,还可以去找程太医,或是要些药膏,或是请她为你施针止疼。”

    六皇子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千言万语,化为一声暗叹。

    无亲无故无血缘关系的贺校尉,尚且这般关心他。

    而他嫡亲的同胞兄长,一见他得了父皇欢心,便心生不满嫉恨,写了这么一封信来……真令他如鲠在喉。

    ……

    六皇子满腹心事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以热水沐浴,然后更衣。

    双臂果然酸疼无力。

    赵公公满脸堆笑地前来宣天子口谕:“六皇子殿下,皇上召殿下一同用晚膳。”

    六皇子打起精神,笑着应下,随赵公公去了宣和帝的寝宫。

    在宫中,宣和帝多是独自用晚膳,偶尔进后宫,和嫔妃一同用膳。几位皇子陪伴天子用膳的机会,并不多见。

    如今宣和帝身在皇庄养病,身边唯有裴皇后六皇子,一日三餐便在一起用膳。倒有些一家三口的样子。

    这样的温情,对宣和帝来说,也是极稀薄少有的。

    宣和帝身为帝王的冷硬无情多疑,暂且被抛诸一旁。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温和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六皇子右臂酸疼不已,握着筷子也有些微轻颤。

    宣和帝目光锐利,很快便窥出了不对劲,随口笑问:“小六,你的手怎么了?”

    六皇子定定心神,有些羞赧地答道:“儿臣下午练箭,约莫是练得有些过度了。现在手臂酸软,没什么力气。”

    裴皇后略略蹙眉,轻声道:“欲速则不达。你勤奋练箭是好事,也别太过度了。”

    六皇子乖乖应下:“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

    宣和帝对一众皇子们,从来都是要求严苛。此时见六皇子小脸泛白手臂无力还要强撑的样子,竟也有些心疼:“你母后说的有理。你还年少,想练骑射,日后多的是时间。不必急在一时。”

    六皇子又乖乖点头:“儿臣紧急父皇教诲。”

    又乖又可爱的俊秀小少年,谁能不喜欢?

    宣和帝顿了顿,又说道:“待会儿让程太医给你看看。”

    如今,程锦容已是天子专职太医,就如杜提点一般。按着宫中惯例,只为天子看诊。宣和帝张口令程锦容为六皇子看诊,是对六皇子的恩宠了。

    六皇子笑着应下。

    裴皇后看着这一幕,心中百味杂陈。

    宫中皇子众多,宣和帝最偏爱长子,对嫡出的二皇子也很看重。四皇子和大皇子一母同胞,兄弟同心。魏贤妃一心为五皇子筹谋打算。

    这些年,她将自己禁锢在椒房殿里,对六皇子的关切少之又少。也因此,六皇子虽是嫡出的皇子,却不得宠,也不惹眼。

    如今,宣和帝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年少聪慧善良可爱的六皇子身上。恩宠疼爱,犹胜当年的大皇子几分。

    这对六皇子来说,当然是好事。只是,这份恩宠圣眷,也会迅速将六皇子推至风口浪尖,成为一众皇子的眼中钉。

    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六皇子有没有夺储的野心,既踏上这条路,便无法再后退了。

    ……

    程锦容和杜提点在当值的屋子里一同用晚膳。

    因宣和帝病症有了起色,师徒两人轮流值守便可。一日三餐,也可以从容地坐下慢慢享用。

    杜提点不由得想起在密室里暗无天日三餐不继的生活来,笑着叹了一声:“总算是熬过一劫了。”

    程锦容一听便知杜提点在唏嘘感叹什么,抿唇一笑,夹起一块鱼肉,放入杜提点的碗中:“今晚我来值夜,师父吃完饭好好歇着。”

    同生共死的经历,令师徒两人隔阂尽去,也结下了真正的师徒情谊。

    杜提点也未推辞,笑着说道:“为师这一把年纪,熬夜着实熬不动了。就辛苦爱徒了。”

    程锦容莞尔一笑。

    杜提点心情好的时候,称呼她一声爱徒。反之,便是程太医了。

    用完晚膳,程锦容便去了天子寝室。

    六皇子一脸委屈巴巴地过来,低声道:“容表姐,我今日下午练箭过度,双臂酸软无力,疼得很。父皇让你替我看上一看。”

    程锦容忍住伸手轻抚六皇子头顶的冲动,笑着应了。

    六皇子坐下后,程锦容取出金针,为六皇子施针。

    针灸之术确实奇妙,不过一炷香功夫,六皇子双臂酸疼之感已散去。

    程锦容又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膏,轻声笑道:“殿下将这瓶药膏收好。以后每晚临睡前,用瓶中的药膏涂抹按揉双臂,胳膊就不会再酸疼了。”

    六皇子高高兴兴地接了药膏:“谢谢容表姐。”

    当着帝后的面,应该称呼一声程太医才对。

    程锦容想张口提醒,转念一想,六皇子和她一日比一日亲近。宣和帝早已看在眼里,既未出言,便是默许了。

    程锦容便也含笑应了。

    六皇子又去龙榻边,陪着宣和帝闲话。

    几句话没说,六皇子便提起了二皇子:“……儿臣日日在皇庄里陪伴父皇,二皇兄身在京城,也一样惦记父皇的龙体。只可惜,二皇兄要代父皇打理朝政琐事,不能在父皇身边伺疾尽孝。”

    六皇子怎么忽然提起二皇子了?还口口声声为二皇子说好话?

    程锦容略略皱眉,看向六皇子。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其反

    裴皇后也有些诧异,不动声色地看向六皇子。

    六皇子笑容如常,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只是,三句不离二皇兄。一会儿是“二皇兄每日当差如何辛苦”,一会儿是“二皇兄心念父皇龙体恨不得亲来伺疾”。

    坐在龙榻上的宣和帝,原本满目轻松的笑意,听着听着,笑容渐渐收敛。目光也冷了下来。

    然后,在六皇子再一次提起“二皇兄”的时候,宣和帝冷不丁地张口:“你二皇兄派人给你送信了?”

    六皇子:“……”

    六皇子心里一个咯噔,不知自己什么地方说错做错了。在宣和帝冷然不快的目光中低下头,低声应道:“是。父皇是怎么猜到的?”

    原来如此。

    一旁的程锦容,瞬间便想通了是怎么回事。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无名怒火。

    这个二皇子,委实太过分了!

    怪不得六皇子今日“练箭过度”,一定是收到了二皇子的信后满心闷气无法诉之于口,才会使劲练箭。

    “哼!若不是他送了信给你,你怎么会忽然提起他,还不时张口为他说好话。”

    宣和帝的好心情,也扫之一空,声音冷了下来:“将你二皇兄的信拿过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

    这是要为六皇子撑腰出气了。

    六皇子的反应却出乎宣和帝意料。

    六皇子在床榻边跪了下来,一脸诚恳地说道:“父皇息怒,请听儿臣一言。”

    “二皇兄确实是心中惦记父皇,才会写信给儿臣。儿臣在父皇面前提及二皇兄,也是想代二皇兄尽一尽孝心,绝无他意。”

    “父皇若因此动怒,委实令儿臣心中有愧。二皇兄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都是父皇的儿子,惦记父皇龙体,难道也有错吗?”

    宣和帝:“……”

    这个傻小子!

    你是真孝顺没错。可你那个好二哥,不过是打着孝心二字,来分你的圣眷恩宠罢了。

    六皇子的眼眸黑亮而清澈,就如河流浅溪,一望可见底:“父皇别生气了,好不好?”

    宣和帝坚如磐石冷硬如刀的心,竟在这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眸下软了下来。

    宣和帝终于叹了一声:“罢了!朕看在你的颜面上,不动怒便是。”

    顿了顿,又道:“小六,你待人赤诚,友爱敬重兄长。这都是极好的,朕也觉欣慰。只是,你也别太实诚了。谁真心谁假意,你得学着分辨。”

    六皇子乖乖点头应了。

    裴皇后此时才张口笑道:“行了,小六,快起身吧!在你父皇面前,你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不必动辄下跪。”

    此言一出,宣和帝的目光又恢复了温软:“你母后说的是。朕是天子,也是你的父亲。儿子和父亲说话,不必多虑多思,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温和的父亲,慈爱的母亲。温柔的瞩目,疼爱的叮嘱。

    这是他梦想了多年的美梦,一夕之间,忽然都成了现实。

    六皇子鼻间骤然泛酸,眼眶有些湿润,重重应了。

    六皇子起身抬头,正巧和程锦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程锦容的目光也同样温柔,甚至令他生出了如嫡亲长姐般的错觉。

    六皇子眼眶又是一热,悄悄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宣和帝心里也是一软。

    换在以前,他绝不乐见儿子落泪。堂堂大楚皇子,应该坚强勇敢,岂能像姑娘家一般动辄哭鼻子抹眼泪。

    可现在,他龙体虚弱,比平日脆弱,心肠也比平日柔软得多。看着年少的儿子这般真诚易感动,心里涌起陌生又奇异的动容。

    如果宣和帝肯坦然承认,他会知道,这是一个父亲对血脉相连的儿子深沉又不会诉之于口的疼爱。

    ……

    六皇子平定心绪,张口告退:“天色已晚,父皇早些歇下,儿臣也该告退了。”

    宣和帝笑着允了。

    裴皇后也随之起身,柔声说道:“皇上,臣妾送一送小六。”

    裴皇后定是想私下问明二皇子来信一事。宣和帝心中有数,却未说破,略一点头。

    待裴皇后和六皇子都退下,宣和帝才看向程锦容:“程太医,朕的伤处有些刺痒。”

    宣和帝生性高傲,不肯在人前示弱。非等裴皇后和六皇子退下之后,才肯稍露一二。

    程锦容应了一声,走到龙榻边。赵公公等内侍,小心地扶着宣和帝躺下,并为宣和帝解开衣襟,露出腰腹处的伤痕。

    每日除了服用汤药之外,外伤处也要固定地换药。之前每日换三次药。如今伤处有了起色,便改为一日换两次药。

    程锦容以利剪剪开纱布。

    宣和帝腰腹处的伤痕袒露袒露在眼前。

    这道伤疤,长约三寸。伤口缝合的十分整齐,如今已结了疤。

    程锦容略略俯身,仔细检查一番,才起身禀报:“伤处结疤,新生皮肉,有些刺痒也是难免。微臣再为皇上多敷一味止痒的药膏,症状会有缓解。若还有刺痒,请皇上稍微忍一忍。”

    宣和帝嗯了一声,待伤处重新敷药包扎好之后,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朕要将养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程锦容从不在病症上说谎或虚与委蛇,张口答道:“少则一年。多则两三载。”

    宣和帝:“……”

    习惯真是可怕。这两个月来,宣和帝渐渐适应了程锦容说话行事的风格,竟也觉得有话直言是桩好事。

    至少,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

    宣和帝注视程锦容良久,忽地说道:“程锦容,只要你能彻底治好朕的病症,令朕恢复如初。你想要什么,朕都赏你。”

    程锦容面色未动,恭声谢恩:“微臣先谢过皇上。”

    宣和帝今晚似格外有说话的兴致:“你会想要什么?”

    程锦容略略抬头,和躺在床榻上的宣和帝对视,轻声说道:“到时,请皇上赐微臣一面免死令牌吧!”

    “微臣性情耿直,说话直率,难免有触怒皇上的时候。皇上赐微臣免死令牌,微臣便没有性命之忧,一心为皇上伺疾。”

    宣和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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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容华介绍:
程锦容重生了。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等等,她真的只是来报恩的,绝没有觊觎恩人的美色!一品容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容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容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