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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一品容华txt下载     一品容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二章 入选(一)

    贺祈拧起眉头,目光掠过一派凄惨模样的叶凌云。心里默默估量着他还能撑多久。

    靖国公有些按捺不住了,叫来身边侍卫,低声吩咐一句。那个侍卫领命退下,悄然去了演武场里。

    此时的演武场里,约剩下百余个少年。在演武场里维持秩序的御林侍卫足有两百余个。靖国公府的侍卫找了其中一个,那个御林侍卫略一点头,悄然去了惨兮兮的叶四公子身边。

    “叶公子,靖国公打发人传口信来,叶公子可以主动退出比试。”

    叶凌云看一眼同样被揍得惨不忍睹还在苦苦支撑的损友郑清淮,再看一眼哭声嚎啕其实胜率颇高的江尧,咬咬牙道:“不必,我还能撑得住。”

    片刻后,这句话传进靖国公耳中。

    靖国公有些无奈,低声对卫国公说道:“这个混账小子,平日里总爱和丫鬟嬉闹,没个正行。今日骨头倒是硬的很,被揍成这样,还要咬牙苦撑!”

    卫国公听着演武场里传来的熟悉的哭声,抽了抽嘴角:“撑什么!还不够丢人的!”

    比试大半日,江尧就是这么一边哭一边动手,

    靖国公瞥了口是心非的卫国公一眼,笑着揶揄:“真嫌丢人,让人去演武场去一趟,让你的宝贝金孙主动退出比试就是了。”

    卫国公轻哼一声:“你以为我没叫吗?这半日,我已经打发人跑过三趟了。这混账小子,眼都快哭肿了,愣是不肯退出比试!我有什么办法!”

    靖国公:“……”

    靖国公想笑,勉强忍住了。

    和一直哭唧唧的江尧一比,叶凌云虽然凄惨些,倒也不算丢人。

    人最怕有比较。和一张老脸都快丢尽的卫国公一比,靖国公心情骤然好了不少,低声笑道:“去年朱家小子,身手平平,却硬是撑到比试结束,得了皇上青睐。依我看,他们几个是想效仿朱家小子。”

    身手差一些,不过,却能展露习武之人的悍勇和毅力。

    卫国公早就想到这一点了,略一点头。

    不管怎么说,孩子们到底是上进了。总比斗鸡走狗吃喝玩乐强得多!

    ……

    临近傍晚,比试终于结束。

    此次御前侍卫大选,撑到比试结束的足有六十余个,人数之多,远胜往年。由此可见,抱着和江尧叶凌云相同想法的少年郎不在少数。

    江尧叶凌云郑清淮三人,也都在其中。

    江尧一双眼哭成红兔子一般。叶凌云只余勉强站着的力气,郑清淮也没好哪儿去,鼻青脸肿,看着可怜又可笑。

    晋宁候不忍见儿子这副德性,默默地移开目光。

    镇远侯将名单呈至圣前:“撑到比试结束的,一共六十三人。这张名单里,记录了他们的胜率和分数。还请皇上过目,并钦点出入选御前侍卫之人。”

    宣和帝笑着接了名单,目光略略一扫。

    御前侍卫大选,于勋贵武将子弟而言,是一条直通圣前的青云之路。对宣和帝而言,何尝不是施恩驭下的手段?

    朝中武将的出色子侄后辈,都做了天子亲兵。何愁武将们不忠心耿耿?

    宣和帝以御笔,圈出了前二十个名字。这二十个名字里,江尧赫然在列。

    然后,宣和帝龙目一扫,御笔将叶凌云和郑清淮的名字也圈了出来。

    叶凌云排在四十多名,郑清淮名次更低,在名单末尾。不过,冲着靖国公和晋宁候,多取两个御前侍卫也就是了。

    镇远侯接了名单,宣读了入选之人。

    听到江尧的名字,卫国公暗暗松了口气。

    哭包怕什么!只要能入选御前侍卫,别人羡慕还来不及,说笑几句也无妨。

    至于靖国公晋宁候,听到叶凌云郑清淮的名字,更是意外之喜。去年御前侍卫大选,选了二十个。今年又多了两个,可不正是天子恩典天恩浩荡?

    两人心中有数,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多言,打定主意私底下向天子谢恩。

    至于江尧三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一个个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了。

    诶哟!以后他们几个也能迅速甩脱纨绔公子的恶名,一并迈入京城有为少年郎的行列啦!哈哈哈!

    贺祈眼中也闪出了愉悦的光芒。

    真没想到,三个损友竟一并入选。真是意外之喜了!

    宣和帝摆驾离开,贺祈身为御前侍卫,得随天子一同离开。演武场里所有人起身恭送天子摆驾。

    ……

    天子摆驾离开,演武场里的一众少年也如脱了缰的野马,或满面兴奋雀跃,或振臂欢呼。江尧红着一双可笑的眼,哟呵一声,冲上前和两个损友相拥。

    结果乐极生悲。

    叶凌云和郑清淮早就是强弩之末,被江尧瞬间撞翻在地,齐齐一声惨呼:“诶哟,我的腿骨一定断了!”

    “我的肩膀!”

    “快请医官来!”

    一团混乱中,江尧三人都被御林侍卫抬了出来。

    受了轻伤的少年郎,足有五六十个。都在乱哄哄地等着医官们一一疗伤。

    叶轻云心中忧虑焦急叶凌云的伤势,正要厚着脸皮请程锦容前去看诊,身畔忽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叶姑娘不必着急,我这就去为叶公子疗伤。”

    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叶轻云双眸一亮,转头冲程景宏一笑:“多谢程医官。”

    程景宏心里一甜,旋即微酸。面上半点不露:“叶姑娘不必客气,我和叶公子是朋友。他受了伤,我心中也同样忧虑。”

    说完,便去为叶凌云疗伤。

    程锦容也未闲着,去了江尧郑清淮身边。

    江尧一边哭一边呼痛,其实伤势并不算重。郑清淮平日嬉皮笑脸嘴贱成性,身上的伤比江尧重多了。

    奈何江尧边哭边惨呼,动静太大。郑清淮自叹不如,只得说道:“程太医先为江六疗伤吧!我等等也无妨。”

    江尧总算有一点点良心,边哭便谦让:“还是先给你疗伤吧!”

    郑清淮翻了个白眼:“得了!我这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就别推来推去了。”

    程锦容忍着笑,迅速开了药箱,拿出上好的伤药,为江尧敷药疗伤。

第三百零三章 入选(二)

    江尧哼哼唧唧地呼痛,程锦容只当没听见,手下动作十分利索。

    片刻后,程锦容又为郑清淮疗伤。

    郑清淮手腕用力过度,有些脱臼,疼得龇牙咧嘴。程锦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我数到三,为你接好手腕。”

    郑清淮点头应了,心里正要默数,就听程锦容说了一声:“三!”

    然后,手腕腕骨处咯嘣一响,一阵疼痛。

    郑清淮:“……”

    郑清淮苦着脸痛呼:“你不是说数到三吗?怎么连个一和二都没数!”

    程锦容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只说数到三,谁规定一定要从一开始数。”

    郑清淮:“……”

    从来只有他促狭捉弄人,真没想到,一时大意,被程锦容捉弄了一回。

    一旁的江尧和叶凌云,笑的肚子都痛了。

    郑清淮憋着一口气,先闭口不语。等程锦容为他敷药疗伤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多谢未来的贺三嫂子。”

    程锦容:“……”

    江尧和叶凌云又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程锦容哭笑不得。

    这几个都是贺祈的好友,和她也算熟络。她和贺祈定亲是事实,他们开几句玩笑,她既不便解释,更不宜绷着脸,也只得随他们去了。

    ……

    隔日,贺祈和朱启珏一同当差离宫,和江尧等人碰了面,自有一番热闹欢喜。

    “叶四,你的嘴是怎么回事?”贺祈笑着戏谑:“莫非昨日比试的时候,被人打中了脸,顺带连嘴也被打歪了不成。”

    叶凌云嘿嘿一笑:“这倒不是,是昨晚回府后笑的太厉害,嘴角有些笑歪了。”

    众人顿时捧腹大笑不已。

    江尧咧嘴笑道:“太好了!以后我们以后也一同进宫当值,五人同进同出,何等威风!”

    朱启珏戏谑道:“还是别了。和你一同进出,万一别人心生误会,以为我们几个也爱哭鼻子抹眼泪,可就不太美妙了。”

    众少年又是一阵哄笑。

    江尧自小就是哭包,被人取笑到大,脸皮厚如城墙,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张口就道:“我是怕痛,其实论身手,叶四郑三都不是我对手。”

    “昨日他们两人的名字被排在最后,我估摸着,皇上一定是顾及靖国公府晋宁候府的颜面,才将他们两人列在了名单里。”

    “贺三,是不是这样?”

    贺祈也未隐瞒,笑着点点头:“昨日回宫后,皇上确实提了一句。靖国公和晋宁候也进宫谢了皇上恩典。”

    叶凌云和郑清淮没有沮丧颓唐,反而更自得了:“由此可见,投一个好胎是何等重要!”

    他们出身好是事实,能沾光干嘛不沾?

    贺祈见他们两人如此豁达通透,目中闪过笑意:“行了,你们三人过几日就要进宫当差了。我和你们仔细说一说御前侍卫的规矩,可别一进宫就犯忌讳。没当差几日就被撵出宫,到时候才是真的丢人。”

    三人咧嘴一笑,齐齐点头应下。

    ……

    永安侯府里,裴绣又哭了一场。

    “这个江六,昨日比试一直哭个不停,听说哭到最后,连眼睛都哭肿了。真是丢人现眼!母亲,我才不要嫁给这个哭包窝囊废!”

    永安侯夫人听得心烦意乱,瞪了裴绣一眼:“快闭嘴!什么哭包窝囊废!你们已经定了亲事,哪有这样说自己未婚夫婿的。”

    “再说了,江六郎虽然爱哭,身手到底不错。你父亲回来时说了,江六郎名列前二十,是真正入了选。过几日他就进宫,在御前当值,也是一桩体面的差事。”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裴绣还是哭个不停:“此事一传开,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取笑说嘴。我也跟着丢人。”

    丢人又能怎么办!

    亲事定都定了,难道还能退亲不成?

    永安侯夫人耐着性子,哄了半日,才将裴绣哄得停了哭泣。

    满心烦闷的永安侯夫人,在见到俊脸没什么表情的儿子裴璋后,心里愈发憋闷。

    儿女皆定了亲事,本该是喜事。可这一双儿女倒好,一个心存怨怼不时哭泣,一个心如枯井没半分喜色,连话也不肯说了。

    “你整日在宫中当值,回府的时间少之又少。一回府就是吃饭睡觉,连句话都不说。”永安侯夫人忍不住张口数落裴璋:“我这个亲娘,倒应该主动向你请安问好才是了。”

    裴璋抬起眼,淡淡道:“母亲不想见我,我这就回去了。”

    说完,转身离开。

    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气得直揉胸口。她这是前辈子不修,这辈子生了一对讨债的孽障啊!

    ……

    五日后,新一批御前侍卫进了宫。

    御前侍卫统一着软甲,腰间配长刀。银色的软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行走时手扶腰间长刀刀柄,别提多威风多神气了。

    江尧叶凌云郑清淮被编到了同一小旗里,直接归属在贺祈麾下。以后,他们三人便和贺祈同一班当值。

    这当然不是什么凑巧。贺祈身为御前侍卫统领,这点小事,张口一提便可。

    不过,以他们三人,眼下还到不了御前,便是在保和殿外值守,也是站得最远的那一拨。

    当然了,他们正沉浸在第一日进宫当值的喜悦和亢奋中,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各自绷着一张脸,装严肃装锐利装深沉哪!

    程锦容随杜提点一同来保和殿,远远地看到这三个活宝,不由得抿唇轻笑。

    杜提点目光一扫,也笑了一回。

    昨日在演武场上,江六公子“大放光彩”,杜提点一眼之下就认了出来:“那就是江六公子吧!”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他身边的两个少年,一个是靖国公府的叶凌云,一个是晋宁候府的郑清淮。”

    都是出身显赫的少年郎。

    杜提点笑着瞥程锦容一眼:“你对他们倒是熟悉的很。”

    程锦容含笑答道:“他们都是贺祈的好友。”

    杜提点捋须一笑,不再多言。

    师徒两人经过三人身侧,三人皆冲程锦容眨眼示意。

    程锦容忍俊不禁,会心一笑。

第三百零四章 有喜(一)

    见过三个活宝,程锦容心情轻松愉悦,唇畔含笑。

    到了保和殿外,又见了朱启珏和贺祈。

    贺祈平日都在天子身侧当值。不过,自从程锦容每日午后来保和殿请平安脉。贺祈每到午后,就会到保和殿外转一转……

    少年情热,这点心思,宣和帝看穿也未放在心上,一笑置之。

    杜提点也十分知情识趣,和贺祈打了个招呼,便走远了几步。给这一双少年少女低语几句话的空闲。

    “二叔昨日来了家书,”贺祈低声道:“二哥已进了军营,做了斥候。”

    斥候?

    程锦容暗暗一惊,抬头看向贺祈。

    鞑靼和大楚号称休战,这一年来,确实没有大的战事。不过,若以为边关就此平静安宁,那就太天真了。

    鞑靼启禀和边军士兵彼此提防,大仗没打,小的冲突却未停过。

    边军斥候,要潜入关外,搜索暗探鞑靼骑兵的踪迹。遇到大股骑兵,斥候得悄然遁走。遇到人数不多的小股骑兵,彼此对上厮杀一场也是常有的事。

    可以说,边军斥候既是军中精锐,也最容易折损。能在斥候营中熬满三年没死的,都是身经百战经验老道之人。在军中升迁,也不是难事。

    贺袀身手是不错,却从没过经历过战场厮杀。贺凇也是狠人,竟将亲生儿子扔进了斥候营。

    贺祈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压低声音道:“二叔所作所为,着实令人动容。”

    手足相残,是勋贵世家最忌讳之事。只凭贺袀母子做过的事,死不足惜。

    贺凇以雷霆手段,处置了郑氏,将贺袀带去边军,扔进斥候营。斥候营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最易立军功。

    贺袀若能熬过几年,立下军功,也就能在边军里立足了。数年后他去镇守边关统领边军,也不便再追究陈年恩怨。

    这才是贺袀唯一的生路。

    只不知贺袀是否能体会亲爹的良苦用心了。

    程锦容很快想通其中关节,对贺凇油然生出敬佩之意。

    能想到怎么做是一回事,能真正做到是另一回事。贺凇的心狠无情,何尝不是当机立断,做了最好的选择。

    贺祈忽地又道:“还有一桩喜事。二嫂有了身孕,你若得了闲空,不妨去看一看二嫂。”

    魏氏过门几年,一直迟迟没有身孕。没曾想,贺袀去了边军,魏氏竟诊出了身孕。对魏氏来说,无疑是一大安慰。丈夫不在京城,日后有孩子伴在身边,日子也不会孤单凄清,总有奔头。

    便是对贺家,添丁进口也是一桩喜事。

    程锦容笑着略一点头:“过几日,我去探望太夫人,并向二奶奶贺喜。”

    程锦容肯去贺家走动应酬,自是看他这个“未来夫婿”的面子。

    贺祈舒展眉头,低声笑道:“好,到时候我在宫门外等你。”

    杜提点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这是杜提点在提醒两人,时间不早了,该进保和殿请平安脉了。程锦容定定心神,冲贺祈笑了一笑,随杜提点一同进了保和殿。

    贺祈目中闪过笑意。

    朱启珏时常目睹这一幕,早就磨炼出了“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的本事。

    倒是江尧叶凌云郑清淮三人,第一次进宫当值,第一次亲眼目睹这对未婚夫妻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的模样。离得这么远,都能看见贺祈脸上的笑意。

    御前当值时,不可随意走动,也不可随意说话。

    不过,三人还是挤眉弄眼眉~来~眼~去的八卦了一番。

    瞧瞧贺三刚才那副绕指柔的样子,我的牙都快被酸倒了哟!

    可不是么?我也觉得牙酸。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五日后,傍晚。

    程锦容换下了官服,穿了一袭玉青色的罗裙。长发半挽,发间一支金钗。光洁的脸庞闪着红润的光泽。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

    贺祈的目光在程锦容红润的唇上一掠而过,很快移开目光。张口时,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奇异的沙哑:“此次出宫,你要在宫外待几日?”

    程锦容笑答:“两日。”

    每次出宫,都要在宫外待两日。

    程锦容从未提过这两日里做了什么,贺祈心中有数,也从不多问。只道:“你也别太过劳累了,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话语中的关切之意,清晰可见。

    程锦容随口说笑:“我自己的身体,我再清楚不过,自不会累着自己。你就不必操心了。”

    贺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比你更在意你的身体,如何能不操心。”

    程锦容:“……”

    程锦容心里悄然一动,抬起眼,和贺祈对视。

    两人“定亲”后,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时有见面说话的机会。两人也无可避免地亲近默契了许多。

    现在再说“定亲是权宜之计日后解除婚约”之类,实在有些自欺欺人之嫌。

    只是,前世的国仇家恨亲人离世之痛,依然历历在目。犹如一柄利剑悬在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

    她和他,又有何心情闲暇论及终身?

    贺祈的黑眸,也在定定地看着程锦容。

    这一刻,四目相对,能清晰地从彼此眼中看出的心意。

    贺祈看着程锦容,低声说道:“阿容,你无需有什么顾虑。你一日不愿嫁,我就等你一日。你一年不嫁,我等你一年。三年之后,或是四年五年,我会一直等。等到你心甘情愿嫁我的那一日。”

    程锦容心尖轻颤,鼻间莫名地有些泛酸。

    她不是独自在黑暗中前行。她的身畔有他,两人并肩同行,携手面对即将来临的风雨。

    待一切安定平息后,嫁给他,和他成为夫妻,共度一生。此时想来,竟令她异常的安心踏实。

    良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于贺祈而言,无疑于天籁。

    贺祈的黑眸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一张俊脸也似在闪光。他伸手握住程锦容的手,手心的温度也灼烫的惊人。

    程锦容脸颊微红,耳后也在悄然发烫。

    两人未再说话,就这么握着手,静静地聆听着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声。

第三百零五章 有喜(二)

    程锦容前来平国公府之事,贺祈提前知会了太夫人。

    众人见面,一番见礼寒暄,不必细述。

    太夫人早命人备好家宴,笑着说道:“我不知你口味,便令厨房多做了些菜肴。”

    何止是多做了些菜肴,满满当当的一桌子,煎炒烹炸,香气扑鼻。男子一席,是贺祈和贺大郎贺四郎。

    女子这一席,太夫人领着朱氏魏氏,再加上程锦容,也只四个人。

    程锦容心中感动,忙笑道:“祖母盛情,我却之不恭,只得领受了。”

    说着,上前扶着太夫人的胳膊,伺候太夫人入席。

    太夫人笑着吩咐一声:“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讲究那么多虚礼,都坐吧!”

    程锦容含笑应下。

    朱氏嫁入贺家几年,安分守己,从无争锋之意。往日处处让着魏氏一头。如今二房出了变故,魏氏彻底沉寂,朱氏这个长孙媳,得了太夫人器重,比往日风光得多。

    程锦容要坐下首,朱氏立刻笑道:“我们妯娌,日日在太婆婆眼皮子底下打转,太婆婆早见得烦了。定是想多看看程妹妹这张新鲜脸孔。”

    一边说着,一边将程锦容拉到太夫人身侧坐下。

    魏氏也笑道:“大嫂说的是。程妹妹快些坐下吧!”

    有了身孕之后,魏氏心里的阴郁几乎散之一空。此时目中含笑,精气神颇足。

    推让一番,程锦容到底还是在太夫人的身边坐了下来。

    太夫人看在眼里,心里颇为满意。

    郑氏“养病”不出,魏氏有了身孕,要一心养胎。便是魏氏没有身孕,内宅家事也不能再落到二房。

    朱氏这个庶长孙媳,为人谨慎仔细,打理内宅琐事正合宜。更重要的是,朱氏不是掐尖要强之人,知分寸懂进退。

    在勋贵公侯府邸,嫡庶之别,更胜长幼排序。程锦容是贺祈的未婚妻,也是未来的平国公世子夫人。

    朱氏主动礼让,可见她心思清明。自己的位置摆的正,日后便好相处。

    太夫人目光又掠过魏氏的脸孔,心里暗叹一声。

    魏氏出身名门,性情贤良,往日也没什么错处。奈何贺袀母子犯下大错,魏氏也受了牵累。

    好在魏氏有了身孕。

    为母则强。再柔弱的女子,做了母亲之后,为了孩子也会变得坚强坚韧。

    太夫人再看眉眼含笑的程锦容,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这个未来孙媳,貌美聪慧医术高妙,深得裴皇后青睐,也得了天子另眼相看。京城名门闺秀一抓一大把,能如程锦容这般出众的,再没有第二个。

    ……

    用完膳后,程锦容主动为魏氏诊脉。

    魏氏忙笑着道谢。

    从外面请来的大夫,哪里及得上程锦容。

    程锦容凝神诊脉后,对魏氏说道:“养胎最重一个养字,二嫂身体底子极好,只是心思郁结,忧思颇多,损伤了肝气,对养胎不利。我为二嫂开一张安胎药方,二嫂喝上一段时日便可。”

    二房出了这么多事,魏氏忧思过度,也是难免。

    魏氏满面感激地道谢:“多谢程妹妹了。”

    程锦容微微一笑:“二嫂不必这般客气。过了三个月,胎相稳固,二嫂每日可在园子里转一圈。一来于心情有益,二来,适当的运动对身体也是好事。还有,平日进补不宜过度。否则,腹中孩子的个头太大,不利日后临盆生产……”

    魏氏连连应下。

    一旁的太夫人,也听得分外专注。

    贺袀进了斥候营,能不能安然熬过几年,尚未可知。贺袀至今只有一个庶女,若魏氏能生一个儿子,二房便有了子嗣香火。

    天色已晚,程锦容不便多留,很快起身告辞。

    程锦容走后,太夫人对魏氏说道:“你什么都别想,好好顾着肚中的孩子。”

    魏氏柔声应下。

    太夫人看着魏氏,目中露出些许怜惜:“二郎如今身在斥候营。你心中牵挂他的安危,也是难免。只是,有孕之人,不宜多思多虑。暂且将这份心思放下吧!”

    提起贺袀,魏氏心头一酸,眼圈微红:“太婆婆说的话,孙媳都记下了。”

    “你记下就好。”太夫人轻叹道:“你还年轻,没经过什么坎坷。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了。人这一生,总会遇到许多难以预料的变故。不管如何伤心难过,不管到了何时,都要先顾着自己的身体。”

    嫁给武将,就要做好丈夫会战死沙场的心理准备。

    斥候营的折损率,是边军军营之冠。

    更何况,贺袀初进军营,从无对阵杀敌的经验。这样的新兵,在军营里最易受伤战死。在见到公爹的家书后,魏氏已偷偷哭了两场。

    魏氏忍着泪水,哽咽着应道:“是。太婆婆放心,我怀着夫婿的骨血,一定会安然生下这个孩子,将孩子抚养长大成人。”

    太夫人轻轻拍了拍魏氏的手背,无声长叹。

    ……

    四月末,宣和帝再次化名燕五爷微服出宫。

    这一日,宣和帝先见了身体痊愈如常的吴商人,似随口问道:“你的病症真的痊愈了?腰腹处情形如何,现在能否用力?”

    吴商人自不知宣和帝的真实身份。只是,宣和帝为帝多年,便是再竭力掩藏,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间的上位者威严却是掩也掩不住。

    吴商人走南闯北经商多年,早练出了过人的眼力。心里暗中揣度对方的真实身份,一边恭声应道:“是,我的病已经好了。腰腹处有一道伤疤,也已长好了。暂时还不能用什么力气。”

    “不过,女神医说了,只要我继续喝药,养个一年半载的,身体恢复了元气。便和常人一般无二。”

    程锦容至始至终没透露身份姓名,吴商人便称呼一声女神医,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宣和帝目光一掠,忽地说道:“我想看看你的伤疤,不知可否?”

    吴商人立刻笑道:“这有何不可。”

    这位贵人,如此关注他的病症。说不定就是和他患了同样的病,前来向女神医求诊哪!

    吴商人隐约猜出内情,也不多嘴多问,掀起衣衫,露出腰腹上的疤痕。

第三百零六章 安排

    宣和帝注视着疤痕,久久无语。

    他曾亲眼目睹程锦容以利刃切开此处,皮开肉绽,鲜血四溢……时隔三个月,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

    他绝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三个月来,他做了数回噩梦。每一次的噩梦梦境都大同小异,他喝下汤药昏迷过去。一把锋利的刀刃,往他的腰腹处切了下去……然后,他再也没醒过来。

    每次噩梦惊醒后,他都是一身的冷汗。

    也正因噩梦频频,他极少再召幸嫔妃,也不令任何人窥见自己的脆弱。

    他绝不会承认,堂堂天子也有惊惧之事。

    只是,比起开腹救治的风险,治病保命更重要。

    只服汤药,撑不过三年。三年的时间怎么够。纵然活不了千岁百岁,至少也得再活二三十年。

    吴商人一直以手掀着衣衫,直至手腕泛酸了,眼前的“燕五爷”才淡淡道:“行了,你先退下。”

    身为上位者的威严毕露无疑。

    吴商人心中一凛,应了一声,退出了屋外。

    宣和帝独坐片刻,才命人召来杜提点:“程太医人在何处?”

    杜提点恭声答道:“今日还有病患要救治。她正在准备,燕五爷若是有话问她,我这就叫她过来。”

    “不用了。”宣和帝却道:“我去见她便可。”

    这是要再亲自看一回开腹救治。

    杜提点心中了然,却未说破,恭敬应下。

    此时的程锦容,正以热水清洗双手。宣和帝和杜提点一前一后进了屋内,程锦容只略略点头,并未多言,右手已拿起了剪刀。过了片刻,又换了利刃……

    宣和帝神色未变,目光紧紧地盯着程锦容的双手。

    天威难测,绝不是虚言。

    平心而论,能在天子的注目下分毫不乱的人,一千个人里难寻一个。能以利刃为病患开腹救治之人,天底下也只有程锦容一人罢了。

    两个时辰后,杜提点双腿酸软地出了屋子。

    “燕五爷”此次倒是忍住没吐,只是面色泛白不太好看而已。

    很快,“燕五爷”便离开了。

    还有一个病患等着看诊救治,程锦容自然不会走。

    甘草从不是多嘴之人,也忍不住嘀咕了几句:“这位燕五爷,真是有些奇怪。心里害怕,不看就是了。偏偏还要从头看到尾。到最后脸都白了。”

    又小声说道:“他要求诊,就该信任小姐才是。要是不信任,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程锦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他身份不同寻常,确实该慎重一些。过了今日,这里就不再收治病患了。你也做好心理准备,过些时日,我要为燕五爷治病,到时候来接你。”

    甘草没有多问,点点头应了。

    ……

    当日,宣和帝回宫后,便召了卫国公靖国公觐见。君臣不知说了什么,卫国公靖国公出了保和殿后,决口未提半个字。

    永安侯晋宁候镇远侯平西侯都是宣和帝心腹。永安侯还是宣和帝的大舅兄,晋宁候是郑皇贵妃的兄长,宣和帝却一个都没召见。

    紧接着,宣和帝又召了大皇子二皇子前来。

    大皇子当了几年差,二皇子也在朝中历练了大半年,如今又娶了皇子妃过门,有得力的外家和岳家。

    大皇子二皇子私底下你争我斗,到了宣和帝面前,却是一派兄弟和睦。两人一同行礼,恭听天子吩咐。

    宣和帝目光掠过身材颀长英武不凡的大皇子,又掠过正值年少面容英俊的二皇子。心里的情绪无比复杂。

    身为父亲,会欣慰儿子长大成人能当大用。

    身为天子,却会抓紧手中的皇权,警惕戒备提防着任何一个靠近龙椅的人。哪怕是自己的骨肉至亲,也不例外。

    儿子们英气勃发,他这个父亲却饱受病痛折磨数年,要冒着风险开腹治病……这其中的复杂滋味,也只有宣和帝自己清楚了。

    以宣和帝的性情脾气,便是亲儿子,也要一并瞒下。

    “过几日,朕要去皇庄里住一段时日。”宣和帝淡淡道:“你们两个留在朝中听政,政务多问一问卫国公靖国公。若有紧急政务或国朝大事,就让人将奏折送到皇庄来。”

    大皇子二皇子又惊又喜。

    惊的是宣和帝忽然要去皇庄。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

    喜的是宣和帝一走,他们便能代父皇理政。这等正大光明地插手政事收拢朝臣的好机会,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大皇子二皇子都很清楚宣和帝的脾气。两人压根不敢张口问宣和帝为何要去皇庄住一段时日,一同恭声领命:“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儿臣一定尽心打理政事,不令父皇失望。”

    二皇子试探着问道:“不知父皇要去皇庄住多久?”

    宣和帝瞥了一眼过来,神色淡淡:“朕去散散心,要住多久,暂时未定。短则十日半月,长则两三个月。”

    二皇子被那一眼扫得心里发凉,立刻闭上嘴。

    大皇子能言善道,一向最得宣和帝欢心,说话可就比二皇子委婉好听多了:“父皇前去皇庄散心,身边总得有人伺候衣食起居,否则,儿臣委实放心不下。”

    每年去皇庄春猎秋猎,都是郑皇贵妃随宣和帝一同前去。

    大皇子提起这个话茬,自信满满。

    怎么也没料到,宣和帝竟道:“皇后病了多年,从未出过宫城。如今皇后身体大好,由皇后随我一同去皇庄吧!”

    大皇子:“……”

    亏得大皇子还能笑得出来:“父皇说的是。母后凤体不适,儿臣心里也时时牵挂。如今母后身体大安,随父皇一同去皇庄散散心,也是好事。”

    刚才灰头土脸的二皇子,目中闪过喜色。

    这一年来,裴皇后心疾痊愈凤体好转,众人有目共睹。郑皇贵妃虽还掌着大部分宫务,椒房殿的锋芒更是不容小觑。

    后宫情势,大半都取决于宣和帝的态度。

    宣和帝宠爱郑皇贵妃,便能令郑皇贵妃压过裴皇后,风光数年。

    同理,宣和帝对裴皇后的信任,也会令郑皇贵妃渐失权势和人心。

    ……

第三百零七章 伴驾

    别说大皇子二皇子,就是裴皇后得知自己要随宣和帝去皇庄,也有些发懵。

    宣和帝怎么忽然令她伴驾?

    裴皇后按捺下心底的不安,轻声道:“皇上,往日都是郑皇贵妃随行伺候,臣妾从未出过宫城,也未去过皇庄。只怕伺候不周全……”

    “无妨,”宣和帝心情好不好,从面上窥不出半分:“衣食起居之类的琐事,自有内侍宫人伺候。你在宫中一病多年,如今身体好了,随朕出宫散散心也好。”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扫了裴皇后身侧的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每日去一趟保和殿请平安脉,其余时候都是在椒房殿,陪伴在裴皇后身边。裴皇后对程锦容的偏爱,宫中人人皆知。

    程锦容对裴皇后的亲近,也是有目共睹。

    此次去皇庄,宣和帝没带郑皇贵妃,却令裴皇后同行。这其中的缘故,也唯有程锦容心知肚明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宣和帝张口,裴皇后情不情愿,都得露出欢喜的样子应下:“皇上既是这么说,臣妾却之不恭,就领命了。”

    然后,随口笑道:“除了臣妾,再带些年轻的嫔妃一同前去。赵贵人擅歌,罗贵人擅舞,皇上气闷的时候,也能听听歌舞消遣一番。还有徐美人,去年秋猎时圣前失仪,回宫后在臣妾面前自责不已。此次,便让徐美人一同伺候圣驾,也算是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去皇庄“散心”,确实要带些嫔妃做做样子。

    带谁都一样。反正他都不会召见临幸。

    宣和帝随意地点点头。

    当晚,宣和帝在椒房殿里用了晚膳,却未留宿。

    裴皇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恭送走天子后,将程锦容叫进了寝室,低声问道:“锦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为何忽然要去皇庄住一段时日?”

    “还有,皇上每年都令郑皇贵妃前去,此次特地召我同行。我总觉得,其中定有内情。”

    程锦容也没打算再瞒裴皇后,轻声说道:“皇上去皇庄,是为了治病。”

    裴皇后一惊,倏忽看向程锦容。

    “皇上的病症,我有九成五的把握能治好。”程锦容抬起眼,和满目震惊的裴皇后对视:“事实上,皇上曾微服出宫两回,亲眼看我如何给病患看诊。”

    “我擅长外科医术,会开腹救治病症。只是,这样的救治办法,有一定的风险。便是救治成功,病患也要卧榻静养数月。”

    “宫中人多口杂,窥伺天子行踪揣摩圣意之人不知有多少。所以,皇上决定去皇庄‘住’一段时日。等病症痊愈了再回宫。”

    “皇上疑心极重,去皇庄治病之事,只向卫国公靖国公透了口风。宫中所有人都被瞒在鼓里,就连大皇子二皇子都不知情,郑皇贵妃同样不知道。”

    “之前,我一直没和娘娘说起此事,就是怕娘娘忧心太重,露了端倪。若被皇上察觉,定会迁怒于娘娘,也会对我生出疑心。”

    “我和娘娘素来亲密。皇上令娘娘同行伴驾,显然也有以娘娘牵制我的意思。”

    ……

    原来如此!

    裴皇后心绪纷乱,如一团乱麻,猛地握住程锦容的手:“锦容!这件事太危险了!若是你之前就和我商议,我一定会阻止你。”

    能治好宣和帝的病症,自是一桩天大的功劳。程锦容凭借这一功劳,就能稳稳立足宫中,一辈子的锦绣前程也都有了。

    可万一……

    万一宣和帝有个好歹,程锦容绝无活路!

    裴皇后的手不停轻颤,手心俱是冷汗。

    程锦容的手却温暖有力,紧紧地握住裴皇后的手,目中闪出自信和坚定:“娘娘放心,为了这一日,我已经准备了许久。”

    “治好皇上的病症,皇上就不会如我梦中那般早早病逝。有皇上在,大楚江山再飘摇,也能支持下去。大皇子二皇子再如何争储,至少,不会再有边关被破万千百姓将士身死的惨祸。元思兰也休想再离京半步。”

    “于私而言,我立下这一桩大功,以后能在宫中稳稳立足。娘娘也可趁此良机,夺得皇上的信任。”

    裴皇后不再是以前那个动辄落泪哭泣的软弱女子了,程锦容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她也听懂了。

    宣和帝此去皇庄,至少也要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她可以嘘寒问暖,精心伺疾,以此博得宣和帝的宠爱。

    一个得了天子宠爱的中宫皇后,在后宫中再无人能撼动。

    对她们母女而言,这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裴皇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你说的没错。是我惊惶过度,差点失了理智。”

    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事已至此,退无可退,那就放下一切顾虑向前吧!

    程锦容微微一笑:“娘娘是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如此惊惶。放心吧!我一定能治好皇上的病症。”

    裴皇后也没再说什么丧气话:“我明日就令人收拾行李。”顿了顿又道:“此次,让青黛和菘蓝也一同去皇庄。不过,去了之后,她们也不必再回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语中透出一丝寒意。

    身为皇后,想“收拾”身边的两个宫女,不是难事。只是,在宫中耳目众多,要下手颇为不便。又有郑皇贵妃虎视眈眈,宫外还有永安侯夫妇盯着宫中动静。

    所以,裴皇后隐忍未发。

    去了皇庄,行事就便利多了。

    程锦容略一点头,并不多言。

    人生在世,一味温软善良,只会被人认为是软弱可欺。便如以前的裴婉如,竟被青黛菘蓝困在椒房殿里,压制得动弹不得。

    如今的裴皇后,已懂得了权势的用处,也在慢慢学着掌控权势。甚至要借着出宫的机会,一举除掉两人。

    这样的改变,对眼下的裴皇后来说,是一桩好事。

    至于日后如何,程锦容没有多想,也无需多想。

    路在脚下,只能前行。到了岔路口,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不管走到何处,她都是她的亲娘。

    ……

第三百零八章 勾心

    郑皇贵妃知道此事后,心中嫉恨难当。不知在钟粹宫里砸了多少套茶碗。

    不过,进了椒房殿,郑皇贵妃便是一副亲热又和气的嘴脸:“皇后娘娘养病多年,还从没去过皇庄。庄子里就有两座山头,风景极好,空气也新鲜。娘娘去皇庄住一段时日,对凤体极有好处。”

    裴皇后微微一笑:“本宫在椒房殿里待惯了,原本没有伴驾之意。皇上张口令本宫伴驾,本宫也只得领了皇上的厚爱。”

    郑皇贵妃心中嫉恨不已,面上笑容不减:“皇上待娘娘深情厚意,妾身心里也十分欢喜。”

    裴皇后瞥了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郑皇贵妃一眼,笑着说道:“这段时日,宫中琐事,就全部交托给皇贵妃了。”

    郑皇贵妃恭声应道:“娘娘放心,妾身一定会精心打理好宫务。”

    裴皇后略一点头,含笑道:“听闻钟粹宫里茶具换得勤,本宫库房里有几套上好的青瓷茶碗,都赏给皇贵妃了。”

    郑皇贵妃:“……”

    钟粹宫里的事,怎么会传到裴皇后耳中?

    是谁暗中和椒房殿眉~来眼~去?

    郑皇贵妃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扭曲,很快恢复如常:“妾身谢过娘娘赏赐。”

    裴皇后欣赏着郑皇贵妃一闪而过的怒意,心里颇为快意。

    钟粹宫里有数十宫人,要收买其中一两个,传递些消息出来,不是什么难事。她赏几套茶碗,刺一刺郑皇贵妃,也有警告之意。

    宫女珞瑜走了过来,恭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大皇子府上的两位侧妃和二皇子妃来给娘娘请安了。”

    裴皇后略一点头:“让她们进来。”

    郑皇贵妃瞥了身姿轻盈面容秀丽的珞瑜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珞瑜在椒房殿里迅速崛起,取代菘蓝,成了裴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个中缘由,郑皇贵妃自然清楚。

    ……

    片刻后,二皇子妃江氏迈步而入,裣衽行礼:“儿媳给母后请安。”又冲郑皇贵妃行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

    二皇子妃过门后,每三日进宫请安一回,风雨无阻。

    裴皇后对这个端庄守礼的儿媳也颇是喜欢,含笑道:“免礼,赐座。”

    二皇子妃恭声谢恩,然后起身入座。抬头时,正好和裴皇后身侧的程锦容目光对了个正着。

    程锦容冲二皇子妃微笑示意。

    二皇子妃也抿唇微笑,心里掠过一丝怅然。

    她每次进宫请安,都能见到程锦容。偶尔得了空闲,两人也会说说话,虽没有太过亲密,却彼此欣赏。

    每见程锦容一回,她不免要想到程锦容的大堂兄,性情端方面容俊朗的程景宏……

    这样的念头,也只一闪而过。她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很快就将这丝怅然按捺进心底。

    她已嫁给二皇子,如今是大楚朝的二皇子妃。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眼里,不能有半分差错。

    叶侧妃梁侧妃也一同进殿,一同躬身行礼。

    其实,按着宫中规矩,皇子妃每三日进宫请安一次,皇子侧妃原本没资格时时进宫请安。

    不过,大皇子妃“养病”不出,郑皇贵妃一力抬举两位侧妃,裴皇后便未多言。只对郑皇贵妃笑道:“当年皇上还未被册立为东宫时,皇贵妃也曾是皇子侧妃。怪不得见了两位侧妃格外亲切呢!”

    郑皇贵妃被气得胸口疼。

    大皇子妃贺氏触怒了宣和帝,这两位侧妃是宣和帝亲自指的婚。郑皇贵妃一力抬举叶侧妃梁侧妃,自是为了讨好宣和帝。

    现在抬举都抬举了,被裴皇后奚落几句,也只得当做没听见了。

    紧接着,魏贤妃来请安,顾淑妃也领着康宁公主来请安。

    今日话题的中心,自然是裴皇后即将伴驾离宫去皇庄。

    魏贤妃笑道:“皇后娘娘随皇上去皇庄小住,对身体定有好处。”

    “是啊!”顾淑妃柔声接了话茬:“妾身以前也曾去过皇庄。那里环境清幽,树木极多,空气极好。娘娘此去,正好养一养身体。”

    裴皇后含笑道:“被你们这么一说,本宫恨不得日子过得快些,立刻启程动身了。”

    ……

    过了片刻,寿宁公主前来请安。

    身为女儿,住在宫中,来请安却是最迟的一个。母女之间各有心结,早有隔阂。这也是后宫中人人心照不宣之事了。

    裴皇后没有流露出心中的不悦,淡淡道:“坐下说话便是。”

    寿宁公主入座后,扫了程锦容一眼,目中隐有不善。

    程锦容视若未见,连眼角余光也未看寿宁公主一眼。

    郑皇贵妃岂会放过这等好机会,立刻笑道:“寿宁,当日秋猎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程太医和贺校尉如今已定了亲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这哪里是说和,分明就是挑唆。顺便刺一刺裴皇后。

    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疼爱有加的娘家姨侄女。偏偏她们两个不对盘,早有旧怨在先。两人若是当着众人的面闹腾起来,裴皇后到底会向着谁?

    呵呵!

    寿宁公主心中恼怒,不过,她之前吃足了苦头,又被二皇子和元思兰反复劝慰提醒过,心里高不高兴的,脸上还能装个样子:“贵妃娘娘所言甚是。”

    这等场合,程锦容无需出言,维持浅浅的笑容便可。

    裴皇后神色微冷,扫了郑皇贵妃一眼:“既是一场误会,皇贵妃何必再提。这是要扫本宫的兴致不成!”

    裴皇后倏忽翻脸,郑皇贵妃不得不忍气吞声地起身请罪:“娘娘息怒,妾身只是随口一提……”

    “本宫不愿听这等不知所谓的话。”

    裴皇后冷然道:“今日本宫就将话说明白了。寿宁是本宫的女儿,本宫最疼她。锦容是本宫的姨侄女,本宫同样爱重。她们两人纵有些误会,也早已说开,心中并无隔阂。”

    “皇贵妃想说笑,拿贺氏和两位侧妃说笑便可,或是说一说没过门的四皇子妃。至于寿宁和锦容,就请皇贵妃三缄其口,不必再提。”

    郑皇贵妃:“……”

第三百零九章 斗角

    这一场口舌之争,以郑皇贵妃灰头土脸的落败而告终。

    魏贤妃背地里很是笑了一回,私下对顾淑妃笑道:“皇后娘娘凤威日隆,当时沉着脸一张口,皇贵妃的脸色都变了。”

    顾淑妃轻声说道:“娘娘是正宫皇后,皇贵妃身份再贵重,也比不得皇后娘娘。稍稍退让,也是应该的。”

    魏贤妃扯起唇角,哂然一笑:“哪有那么多应该。这些年,皇后娘娘一直闭宫养病。宫务皆落在郑皇贵妃手里,大皇子又得皇上喜爱。这后宫简直就成了郑皇贵妃的地盘。皇后娘娘退避三舍,你我两人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裴皇后是正室原配,她们这些嫔妃低头退让是应该的。郑皇贵妃当年就是侧室,这些年耀武扬威,牢牢把持后宫。

    魏贤妃被郑皇贵妃弹压数年,心里憋闷已久。今日看了郑皇贵妃的笑话,别提多快意了。

    顾淑妃性情温柔,从不愿沾惹口舌是非,轻声提醒道:“这些话,我们私下说说倒是无妨。切不可流露出来,若是传进皇贵妃耳中,又是一场是非。”

    魏贤妃眸光一闪,笑了起来:“淑妃妹妹所言极是。”

    裴皇后虽已稳占上风,郑皇贵妃执掌宫务多年,也不是好惹的善茬。

    两虎一争,必有一伤。她们袖手等着看一场热闹好戏便是。

    ……

    郑皇贵妃在椒房殿里大失颜面,强撑着笑脸回了钟粹宫。

    待回了钟粹宫后,郑皇贵妃立刻沉了脸,命几个心腹宫女严查彻查钟粹宫上下。势必要揪出吃里扒外之人。

    这样的动静,在后宫里怎么也瞒不过去。

    魏贤妃顾淑妃等嫔妃都知道了,椒房殿里的裴皇后又怎么会不知晓?

    裴皇后心中快意,不必细述。私下里对程锦容笑叹:“现在想来,我这些年活得浑浑噩噩,真如大梦一场。”

    现在,她已彻底从噩梦中清醒。

    她睁开眼,挺直腰杆,坐在凤椅上睥睨众人。想发作谁,甚至无需找什么理由和借口。众人的心思盘算,在中宫皇后威势下不值一提。

    这就是手掌权势的美妙滋味吧!

    程锦容看着容光焕发的裴皇后,微微笑道:“娘娘想清楚想明白就好。不管娘娘要做什么,我都会站在娘娘这一边。”

    哪怕你要做一个真正的中宫皇后,我也一样支持你。

    裴皇后听出程锦容的话中之意,心尖一颤,抬眼看着程锦容。程锦容眸光清澈,坦然回视。

    母女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说话。

    裴皇后眸中闪过水光,到底先转过头。

    程锦容心中暗暗长叹一声,走上前,搂住裴皇后。

    裴皇后将养一年,身体大有起色,不再那般孱弱无力。可搂着裴皇后的肩头,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纤弱。

    裴皇后靠着程锦容,肩头不时轻颤抖动。

    程锦容心中不知何来的巨大酸楚,目中也闪出了水光。

    ……

    过了端午,五月初六这一日,宣和帝便动身启程,去往皇庄。

    此次出行,人数远不及去年秋猎。

    一千御前侍卫,尽数随行。另有两千御林军,前后开道。

    一应文臣武将,都未曾随行。大皇子二皇子都被留在朝中,四皇子五皇子也未随行。倒是年少的六皇子,一并去了皇庄。

    这也是裴皇后亲口向宣和帝进言:“大皇子二皇子要代皇上打理政务,四皇子五皇子要读书,不便耽搁了他们的课业。小六还年少,伴驾倒是无妨。皇上闷了的时候,也能召小六来说话解闷。”

    宣和帝不知心里如何做想,竟张口允了。

    众皇子心里的嫉恨懊恼,就别提了。

    就连二皇子,也在六皇子面前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父皇去皇庄小住,只令六弟一人随行伴驾。可见我们兄弟几个里,六弟最得父皇喜爱。”

    自去年秋猎后,六皇子和寿宁公主疏远了许多,和二皇子也颇有隔阂,兄弟情谊大不如前。

    听到这等冷嘲热讽的话,六皇子心里也有些气恼,淡淡应了回去:“二皇兄要是想去,不妨亲自去和父皇说一声。朝中有众多忠心的臣子,还有大皇兄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二皇子:“……”

    二皇子被噎得一肚子闷气,扯了扯嘴角道:“瞧瞧你,我们兄弟两个随口说笑罢了。怎么还恼上了。”

    六皇子本就**通透,如今年龄渐长,自然能听出二皇子的言不由衷。

    就是普通百姓家里,儿子多了,也有家业之争。商贾富户,官宦勋贵,就不必说了。平国公府的贺二郎,为何忽然受伤去了边军军营,其中焉能没有隐情。

    更遑论是在天家。

    这要争的,可是东宫储君之位,是大楚朝的万里江山。

    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会互相提防戒备。便如大皇子对四皇子,平日里看着挺亲热和气,私底下可不是那么一回事。

    往日他还小,二皇子没将他放在心上。如今宣和帝对他渐露喜爱,二皇子第一个就容不下了。

    六皇子打起精神,和二皇子周旋应对:“就是说笑,也没这样说的。要是让大皇兄他们听见了,定会笑我们兄弟不和了。”

    “二皇兄留在朝中,代父皇打理政务。这片孝心,父皇定会记在心里。我随行伴驾,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二皇兄也知道我,我生平只爱读书,不喜骑射。去年秋猎,我不过是猎两只兔子罢了。”

    六皇子一番自我贬低,二皇子听在耳中,总算顺耳了许多,神色缓和下来,笑着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人各有所长。你喜欢读书,也是好事一桩。”

    六皇子笑道:“待日后我长大了,潜心钻研学问,或许也能成为一代文学大儒。”

    这个理想志愿不错!

    对储位没野心的亲弟弟,才是好弟弟。

    二皇子脸上有了笑意,语气愈发亲热:“也别读成了书呆子。打虎亲兄弟,以后,我定有需要六弟帮忙援手之时。”

    口是心非。

    六皇子心里嘀咕一声,口中呵呵笑着应了。

第三百一十章 同行(一)

    安抚住了二皇子,六皇子还得应对四皇子五皇子。

    四皇子五皇子倒没二皇子说得那么露骨,不过,话里话外也没那么好听就是了。大皇子倒是做得漂亮,特意令人准备了良马弓箭,送给六皇子。

    只是,六皇子的骑射水平,众人皆知。这到底是送礼,还是膈应他啊!

    可想而知,启程去皇庄时,六皇子的心情如何了。

    在半途休息时,六皇子气闷地下了马车。

    前后左右都是骑马挎刀的侍卫,马车只出动了四十余辆。程锦容挑起车帘,便看到了站在马车旁一脸怏怏不乐的六皇子。

    程锦容先转头和杜提点交代一声,然后就下了马车,走到了六皇子身侧:“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一脸的不高兴?”

    温柔熟悉的声音一入耳,六皇子鼻子一酸。

    这种心情,大概就是受了欺负的孩童见到疼爱自己的亲人,心里瞬间涌起的委屈吧!

    “容表姐,我没事。”六皇子到底是十一岁的少年郎了,在人前得撑着几分颜面。一双黑眸里,却清晰地露出了委屈。

    程锦容心中顿生怜惜,轻声道:“还有大半日路程,我厚颜自荐,陪着殿下坐一程,说说话解解闷吧!”

    六皇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一个女太医,坐在皇子的马车里,显然不太合礼数。

    好在六皇子还年少,两人又是表姐弟。而且,程锦容已和贺祈定了亲事,便是同乘一辆马车,也不会惹来什么闲言蜚语。

    ……

    休息半个时辰,众人再次启程。

    官道修得十分平整,马车不疾不徐,一点都不颠簸。

    六皇子也不憋着藏着了,一股脑地将心里的气闷吐了出来:“……自他们知道我要随行伴驾后,一个个都没好脸色给我看。这几日在上书房,四皇兄五皇兄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大皇兄明知道我骑射不佳,还让人送宝马弓箭来。这不是成心奚落我吗?”

    “最可气的是二皇兄。我们是嫡亲的兄弟,他竟也为了此事心生嫉意。在我面前冷嘲热讽。”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哪里还像亲兄弟!”

    看着胀红着小脸气呼呼的六皇子,程锦容心里暗叹一声。

    天家无夫妻,天家无父子,天家无手足。

    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哪里还有真正的亲情。

    只是,这样冷酷又残忍的话,对着此时的六皇子,她委实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总有一日,他自己会明白。

    到那时,六皇子也就真正长大了。

    程锦容笑着安慰:“几位殿下未能随行伴驾,偏偏只有你一个人出宫来皇庄。他们眼热心气,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也是难免。反正也伤不了你分毫,你不必耿耿于怀。”

    六皇子苦笑一声:“我不是耿耿于怀,我是心里不好受。父皇正值英年盛年,他们私下争斗,面子上还做做样子。等日后……诶!”

    等日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宣和帝当年被册立为储君后,对几个兄弟也算不错。后来,先帝离世,宣和帝登基。几位藩王去就藩。

    短短几年里,几位藩王要么“病逝”,要么就遇到胆大包天的“刺客”,死得七七八八。只剩一个还活着的,被吓破了胆子,是真的生了重病。这几年就没下过床榻……

    宣和帝正值盛年,几位皇子争储,还得装出兄友弟恭的样子来。彼此面上还能过得去。若有朝一日,父皇归天,登基的那一个,是否能容得下自己的兄弟?

    六皇子虽年少,却不是傻瓜。

    说起这些,六皇子俊秀的小脸上满是涩意,话语中也透出了苦涩:“容表姐,有时候我常想,如果我不是出生在天家该有多好。”

    “我有一个温柔慈爱的父亲,有一个疼爱我的亲娘,还有一个像你这样温柔好性子的姐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该有多好。”

    是啊!这样的日子多好啊!

    她原本也该有这样的生活。

    可是,裴婉清兄妹的一场阴谋算计,令她失了亲娘,亲爹远离。如今亲弟弟就在眼前,也不能相认。

    程锦容心里唏嘘不已,轻声说道:“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你出生在天家,生来就是矜贵的皇子,已比绝大部分人都幸运了。”

    “再者,你以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就能平安无忧的过一生吗?”

    “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这世间,总有手握权势心思歹毒之人。万一生出恶意,无权无势之人如何抵挡?等待他们的,便是妻离子散或家破人亡。”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才是世间最大的无奈和痛苦。”

    ……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才是世间最大的无奈和痛苦。

    六皇子愣愣地看着神色淡淡的程锦容,心里反复地回荡着这两句话。

    程锦容往日见了他,总是温柔含笑的模样。此时此刻,她眉眼沉凝,看着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复杂。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用力地击打着他的心房。

    眼前似有重重迷雾,他想拨开,伸出手后,却发现迷雾后依旧是化不开的晦暗。

    “容表姐,”六皇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以言诉的隐情?还是有谁令你受过委屈?你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出气!”

    程锦容沉默片刻,才道:“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等殿下长大了,我再告诉殿下。”

    其实,六皇子话一出口,就有些自愧难当了。

    在宫中,令程锦容受委屈的,正是他的姐姐寿宁公主和未来的姐夫元思兰。

    他人小力微,便是想护着程锦容不受委屈,眼下也没那么大的能耐。说这样的话,和吹大气也没区别。

    也怪不得容表姐不愿将心底的秘密告诉他。

    六皇子振作起精神:“好,我们一言为定。等再过三年,我十四岁了,你就将心底藏着的隐秘告诉我。”

    程锦容深深地看了六皇子一眼,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同行(二)

    宣和帝独自乘坐御驾,裴皇后则坐在凤驾车辇上。

    在裴皇后身边伺候的,不是青黛也不是菘蓝,而是这几个月来风头大盛的珞瑜。

    容貌秀丽的珞瑜,穿着一袭桃红色的宫装,身姿窈窕颇为妩媚。她被允坐在裴皇后身侧,轻声陪皇后娘娘闲话。

    “奴婢之前下马车,见六皇子殿下和程太医言谈甚欢。”

    珞瑜轻声笑道:“后来,程太医还上了六皇子殿下的马车,想来,定是殿下在途中气闷,程太医特意陪殿下说话解闷呢!”

    能从数十个宫女中脱颖而出,珞瑜自有过人之处。不但年轻美貌,更兼玲珑剔透善解人意。一张口,说的就是裴皇后最爱听的话。

    裴皇后果然舒展眉头,笑着说道:“他们两个是表姐弟,素来亲近。”

    珞瑜笑着附和:“娘娘说的是。可见,六皇子殿下和程太医投缘。”

    世家大族联姻是常事,表姐弟什么的,也不稀奇。像六皇子和程锦容这般亲近的,着实少见,也唯有投缘两字可以解释了。

    青黛和菘蓝都被打发坐在车辇外。

    坐在这儿,离裴皇后也近的很。可和珞瑜一比,哪里及得上珞瑜的风光体面?

    车辇里的轻笑低语声,不时传进耳中。青黛心中忿忿难平,迅速看了菘蓝一眼。

    瞧瞧她们两个,现在都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菘蓝的心里,也绝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连郑皇贵妃对上如今的裴皇后,也只有屡屡吃亏的份儿。更遑论她们两个宫女了。这几个月来,裴皇后格外器重珞瑜,还提携了几个年轻的宫女。她和青黛,渐渐失了风光。

    这个过程,绝不是一蹴而就。裴皇后颇有耐心,不时呵斥或责罚一回,一点一点地卸去两人的差事。

    她们两人心知肚明,却又无计可施。

    堂堂中宫皇后,想提携任用哪一个宫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看谁不顺眼,不委派差事,也无需向任何人交代解释。

    青黛也真是蠢钝,现在还有心情计较身份地位。她们两人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的一条命才对。

    ……

    天黑之前,终于到了皇庄。

    这一日赶路奔波,众人都有些疲惫,各自安置休息不提。

    程锦容住的,还是秋猎时的院子。除了两个伺候的宫女外,还有一张熟悉之极的黑黑的圆脸。

    黑脸的姑娘,一见程锦容便满面喜色:“小姐,奴婢终于等到你了。”

    程锦容抿唇一笑:“甘草,随我进屋说话。”

    甘草连连点头应下,随程锦容进了屋子里,将门关好。然后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小姐,这两日可真是吓到奴婢了。”

    “奴婢一开始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向那两个姑娘打听。她们都笑奴婢土包子,说奴婢竟连宫人都认不出来。”

    “奴婢这才知道,这里竟然是皇庄!”

    小姐曾经说过,会令人去接她。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接到皇庄来。

    皇庄是什么地方?

    是天家狩猎游玩之处,是只有皇帝才能来的地方。别说等闲百姓,就是朝中文臣武将,也不能随意靠近。

    这两天,她在皇庄里住着,心里七上八下。直至看见自家小姐,这颗心才勉强落了下来。

    程锦容笑着打趣:“你平日粗枝大叶,心思率直。难得见你也有忐忑不安的时候。”

    甘草小声嘟囔:“奴婢是胆子大,又不是缺心眼。对了,小姐还没告诉奴婢,奴婢到这里来要做什么?”

    程锦容微微一笑,看了甘草一眼:“当然是为贵人治病。”

    甘草追问:“小姐就别卖关子了。奴婢知道,就是那位燕五爷嘛!不过,燕五爷到底是什么身份?一脸英武气,又有短须,肯定不是公公。莫非是朝中武将?”

    程锦容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哑然失笑:“也罢,现在也不必瞒着你了。那位燕五爷,就是当今的皇上。”

    甘草:“……”

    程锦容也未急着说话,耐心地等着甘草回神。

    甘草整整愣了一盏茶功夫,才回过神来,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原来是皇帝老爷。怪不得提点大人这般尽心费力,怪不得小姐一直瞒着奴婢。”

    甘草是心思率直,却也不蠢。

    为天子看诊,绝非等闲小事。连那些富贵大户人家,也不愿被人窥探自己的病症。更何况是九五之尊?

    程锦容收敛笑容,低声叮嘱:“甘草,此事你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口风。一旦走漏风声,便是杀身之祸。”

    甘草郑重地点头应了。

    程锦容又道:“今晚好好歇上一晚,明日就随我去为皇上看诊。”

    甘草继续点头,然后小声惊叹:“真没想到,奴婢竟有幸为皇上看诊。”

    程锦容淡淡一笑:“天子也是人,食五谷杂粮,和普通人一样,也会生病。照样受病痛折磨。明日看诊,要保持平常心,就像为普通病患看诊一样。免得紧张手下不稳。”

    甘草一一点头应下。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宫女的声音响起:“启禀程太医,贺校尉在外求见。”

    ……

    未来姑爷来了。

    甘草偷瞄自家主子一眼,只见小姐舒展眉眼,目中漾起清浅的笑意。

    甘草难得机灵一回,立刻道:“奴婢这就去领未来姑爷进来。”

    程锦容:“……”

    程锦容哭笑不得,忍不住瞪了甘草一眼:“什么未来姑爷!你称呼一声贺世子,或是贺校尉便可。”

    甘草眨眨眼,笑嘻嘻地去了。

    两个伺候的宫女,去年秋猎时伺候过程锦容,对贺祈的印象也极深刻。凑在一起低声笑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片刻后,贺祈进了屋子。

    甘草关了门,忠心地在门外守着。

    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两人独处一室也无人会说什么。

    程锦容倒了一杯茶,捧到贺祈的手边:“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好好歇着,还来见我。”

    贺祈接了茶,手指和程锦容的指尖轻触,低声笑道:“想你,就来见你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两情

    指尖相触,传来惊人的温度。

    那双凝望着她的含笑黑眸中,蕴着化不开的浓情。

    程锦容心里漾起一丝甜意,抬起眼眸,和贺祈对视。

    他们两人,各在宫中御前当值。每日都有见面的机会。不过,宫中规矩重,两人是未婚夫妻不惧人言,平日说话的机会也不多,独处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默默无声的情意,在每一次的对视一笑间悄然滋长。便如一颗种子悄然落入泥土,不知不觉中竟已生根发芽,开出一朵小小的美丽花朵。

    程锦容没有缩回手。

    贺祈黑眸中光芒灿然,得寸进尺地握住她的手,就着这个姿势俯身低头喝了一口茶,低声笑道:“这是我生平喝过最甜的茶。”

    两人近在咫尺,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

    他的黑眸中,似燃起两簇火苗,声音莫名地低哑。

    程锦容面颊微热,指尖也热了起来。

    贺祈心旌摇曳,情难自禁,将头凑了过来。程锦容也未料到贺祈如此胆大,羞臊慌乱间,只来得及将头扭到一侧。

    贺祈的嘴唇落在她细嫩的脸上。

    程锦容羞窘之下,用力推开贺祈,自己迅疾退后几步,狠狠地瞪了过去:“你再敢轻薄孟浪,以后就别来见我了。”

    就这样都没翻脸撵他走。

    贺祈心花朵朵怒放,立刻一本正经地道歉:“我刚才是情之所至,难以自制。你别生气,以后,没你的允许,我绝不敢亲你了。”

    程锦容:“……”

    呸!这哪里是道歉!

    程锦容红着脸,继续瞪贺祈。

    贺祈闷声低笑,主动后退两步:“现在我们两人相隔九尺,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

    其实,以贺祈的身手,别说三米,就是十数米,也是眨眼一掠而至。

    程锦容面上红晕稍褪,故作冷淡地说道:“你晚上特意来见我,总不会就是为了说这几句没用的废话。有什么事快说!不然,我就要早些歇下了!”

    贺祈心里美滋滋的,却未再调笑,免得程锦容恼羞成怒:“是,我确实有一桩要紧事问你。”

    “皇上此次来皇庄,是不是为了治病?”

    此言一出,屋内旖旎的气氛顿时一散而空。

    程锦容收敛笑意,定定地看着贺祈:“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猜到了?”

    贺祈也去了玩笑之心,眉眼沉凝,低声道:“朝中那些老狐狸,只怕心中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是宫中的大皇子二皇子,也该猜出了一二。”

    “只是,皇上对病症讳言莫深,谁也不敢说出口罢了。”

    宣和帝猜忌心极重,不在宫中治病养病,特意来了皇庄。除了年少的六皇子,成年的皇子一个都没带。

    众人也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贺祈身为御前侍卫统领,每日御前当值。在众人眼里看来,是何等得宣和帝信任器重。可事实上,宣和帝从未对贺祈提及治病一事。

    由此也可知,御前侍卫确实风光,却算不得宣和帝真正的心腹。

    程锦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贺祈福至心灵,和程锦容想到了一处:“你说,元思兰是不是也猜到了?”

    “一定猜到了。”程锦容对元思兰的了解远胜贺祈,斩钉截铁地说道:“皇上来皇庄治病养病,其中定也有忌讳元思兰的缘故。”

    元思兰是宣和帝的外甥兼未来女婿,也是鞑靼太子。

    宣和帝连自己的儿子都信不过,又岂会信得过元思兰?

    在宫中治病,人多口杂,不宜守密。到了皇庄这里,一千御前侍卫三千御林军,足以将皇庄守得密不透风。谁也打探不到这里的消息。

    贺祈目光一闪,低声道:“离京之前,我已暗中下令,命人盯着元思兰的手下。只要他有任何异动,此次便会露出马脚。”

    元思兰住在宫中,身边的数百亲兵一直住在宫外。异族人在京城本就格外惹眼,更何况,他们都是元思兰的亲兵,就更引人瞩目了。

    元思兰一直严令亲兵,不得随意出来招摇。

    如果元思兰动了心思,要将宣和帝重病的消息传出京城,这就是抓住元思兰把柄的最佳机会。

    程锦容轻声提醒:“你也要令手下人谨慎一些,不可露了痕迹。”

    贺祈略一点头:“放心,我派出的都是最精锐的亲兵。”顿了顿,又低声叮嘱:“伴君如伴虎。阿容,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程锦容眸光微闪,声音轻柔而坚定:“我一定能治好皇上的病症,你不必为我忧心。”

    明亮的烛火下,程锦容目中光芒璀璨,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贺祈再次心旌摇曳了一回,情难自禁地走上前……然后,就被一双明眸瞪了回来:“天色不早了,别在这儿磨蹭,快些回去歇着。”

    宣和帝一天都不想耽搁,明日就要令程锦容看诊。今晚,程锦容一定要好好休息,养足精气神才好。

    贺祈没有再调笑,点点头,叮嘱程锦容好好休息,便走了。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

    譬如宫中的郑皇贵妃,譬如大皇子二皇子,譬如卫国公靖国公。再譬如裴皇后,譬如杜提点……

    至于宣和帝,更是做了一夜的噩梦,晨起时,心浮气躁,神色晦暗。

    近身伺候的内侍,一个个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唯恐被天子迁怒。

    唯有程锦容,一夜睡得香甜,早晨起来后,神采奕奕。

    甘草也是个心宽心大的,原本还有些忐忑,见了自家小姐之后,那点担心就抛到脑后了。天塌下来,也有小姐顶着哪!

    再说了,不就是为病患看诊么?

    这一年来,小姐救治过的病患少说也得有上百个。唯有一个体弱的老人没撑过去,其他的都痊愈了。皇上是九五之尊,有天运在身,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程锦容领着甘草,先去见杜提点。

    杜提点一夜未曾好眠,一张老脸颇见憔悴。见了程锦容,打起精神,反复叮嘱:“今日一定要打足全部精神,绝不可有一点闪失。”

    程锦容微微一笑:“师父放心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密室

    事到临头,也容不得杜提点不放心了。

    该说的话,这几个月里,杜提点私底下和程锦容说了不知多少回。现在再叮嘱几句,也不过是安一安自己的心罢了。

    杜提点心中长叹,面上倒是颇为镇定。领着程锦容主仆一同去觐见。

    皇庄里异样的肃穆和紧张气氛,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察觉得出来。

    三千御林侍卫,各自身着软甲腰挎长刀,将皇庄内外守得密不透风。一千御前侍卫,分了两班,牢牢守在天子寝宫内外。

    程锦容随杜提点进寝宫,一路上便经了四拨人来盘问。

    贺祈领着一众御前侍卫,守在寝宫内。

    程锦容迈步进寝宫,贺祈不动声色地遥遥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很快各自移开。

    到了天子寝室外,这里守着的数十个侍卫,无一例外都是陌生脸孔。这些侍卫,显然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个个生得高壮威猛,面无表情,目光森冷。

    这些平日几乎未露过面的侍卫,才是宣和帝真正的心腹。

    程锦容主仆和杜提点一同停下脚步。

    “提点大人和程太医请稍候,等皇上传召方可入内。”其中一个侍卫沉声张口。

    杜提点略一点头。

    程锦容神色淡定。

    甘草原本应该是最紧张的那一个。不过,俗话说的好,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有提点大人和自家小姐在,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甘草也是一脸镇定。

    ……

    一炷香后,赵公公亲自出来相迎。

    杜提点和程锦容,赵公公早就见惯了。倒是这个叫甘草的丫鬟,赵公公只远远地见过两回。

    此次甘草大有用处,赵公公一双利眼,在甘草的脸上打了个转,也未多言,只笑着说道:“请提点大人和程太医随咱家入寝室内觐见。”

    程锦容微笑着应下。

    寝室的门,不知是用什么打制的,看着便十分沉重坚实。关上之后,便被赵公公以厚重的铜锁锁了起来。

    寝室里,却是空无一人。

    程锦容心中有数,不露声色。

    杜提点也清楚宣和帝的脾气,早料到了这些,同样不动声色。

    唯有甘草,瞪圆了一双眼睛,吃惊地看向程锦容:“小姐……”

    不是来为皇上看诊的吗?怎么皇上没在寝室?

    程锦容以目光示意,甘草立刻闭上嘴。

    赵公公又道:“请随咱家来。”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足有九尺宽的龙榻处,右手不知碰触到了何处。

    然后,就见龙榻发出极轻微的闷响,慢慢地挪了开来。龙榻下方以玉石铺就的地面,也裂开了一条缝。

    几个呼吸间,那条裂缝,便成了三尺宽的入口。

    这龙榻下面,竟藏着一处密室。

    甘草偷偷瞥了自家小姐一眼,很快便和自家主子摆出同样淡然的神色来。心里却暗暗咋舌。

    不愧是皇帝老爷,治病看诊都要这么大的阵仗!

    ……

    杜提点先下了密室的台阶,程锦容和甘草紧随其后。

    赵公公是最后一个,在下了密室后,赵公公动作迅捷,不知在何处又摸索了几下,只听一声闷响,密室的入口竟又合上了。

    好在密室两侧的墙角,每隔几步就悬挂着一盏宫灯,依然亮如白昼。而且,这里通风良好,竟没什么异样闷味。

    下去的台阶,约莫走了二十余个,就到了平整的地面。只是,依旧是狭长的夹道。

    程锦容心中默数,走了约莫百余步,视野骤然开阔。映入眼帘的,是几间密室。

    这几间密室,从外面看来,一般无二。赵公公引着众人进了最末一间,里面依然是空荡荡的。

    赵公公在空荡的墙上,迅速拍了几下,墙壁倏忽裂开,又显出一个通道来。竟是密室中还有密室!

    程锦容:“……”

    真是太多疑了!

    程锦容微微抽了抽嘴角,继续前行。

    又走了数百米的夹道,眼前出现数间密室,程锦容等人进了一间最宽大的密室,见到了宣和帝。

    宣和帝今日未着龙袍,穿的是常服。身后立着六个面容陌生的内侍。这六个内侍,一看便知是练过武的高手。

    杜提点年龄老迈,程锦容从未习过武,便是身手不错的甘草,也绝不是其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程锦容主仆,随杜提点一同上前行礼:“见过皇上。”

    宣和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掠过杜提点,掠过甘草,最后,落在程锦容的身上:“程太医,朕就在此处看诊。待看诊后,能下榻走动了,再出密室。”

    开腹救治后,在床榻上至少静养一个月才可下榻走动。也就是说,从今日起,宣和帝要在密室里待一个月。

    当然,程锦容主仆和杜提点,这一个月之内也不能离开半步。

    简而言之,治好了宣和帝的病症,是天大的功劳一件。若有半点闪失差错,这条性命就要交代在这儿,别想再见到外面的太阳了。

    换了胆子稍小的人,此刻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程锦容从容应道:“在何处看诊都可以。微臣已将所需的器具药材都带了过来,所需的是一张三尺宽的窄榻。另外,要准备热水。请皇上下令,立刻命人准备。微臣准备好了,就为皇上看诊。”

    宣和帝:“……”

    身为天子,宣和帝高高在上,睥睨众人。所有人在他面前,皆要战战兢兢地揣度他的心意喜好。

    身为病患,在为自己看诊的大夫面前,心里却有些微妙的脆弱。

    程锦容这般自信从容镇定,甚至略显出了几分强势。宣和帝也未曾恼怒,冲赵公公略一示意。

    赵公公恭敬应下,退了出去。

    宣和帝暗中安排了几个月,连密室中的密室都开辟出来了,这点小事,自不在话下。不到盏茶功夫,窄榻被搬了进来,沸腾的热水也不给端了进来。

    甘草立刻将所需的刀刃剪子针等器具,放入热水里反复清洗。这些琐事,都是甘草做惯的,动作十分熟稔。

    那六个内侍,伺候着宣和帝躺到了窄榻上。杜提点亲自熬好了宁神汤药,伺候宣和帝喝下。

    程锦容不疾不徐地上前。

第三百一十四章 意外(一)

    宁神汤药,正在慢慢发挥效用。

    宣和帝只觉意识昏沉,眼前渐渐发黑。

    他深呼吸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看着上方熟悉的俏脸,一字一顿地说道:“程锦容!你一定要治好朕的病!”

    程锦容低头和宣和帝对视,轻声道:“皇上安心,闭上眼睡一觉。一觉醒来,便好了。”

    宣和帝深深地看了程锦容一眼,然后,闭上双目,沉沉睡去。

    程锦容等了片刻,轻声唤了一声皇上,宣和帝毫无反应。程锦容这才转头对甘草说道:“行了,可以开始了。”

    甘草应了一声,将利剪先放入程锦容手中。

    程锦容略略俯下身,将宣和帝腰腹处的衣物剪开。

    不等程锦容吩咐,一把惯用的三寸细长利刃,又放到了程锦容的手中。程锦容没有迟疑犹豫,手持利刃,落了下去……

    赵公公和一旁的六个内侍,呈环形围在四周,几双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地盯着程锦容。

    当宣和帝的腰腹处被利刃切开,鲜血四溅的那一刻,一众内侍面色都变了。

    不过,他们都是宣和帝的心腹,之前得了宣和帝的叮嘱,并未有任何异动。只是,看着程锦容的目光变得格外凛然不善。

    这等阵仗,程锦容前世便领略过。前世她被“请”去为元思兰治伤时,总在一众侍卫的虎视眈眈之下。稍微有个行步差池或不妥不慎,就有杀身之祸。

    杜提点也站在一旁,满目紧张。

    顶着这样的压力看诊治病,手下还能分毫不乱,也唯有程锦容了。

    为了这一天,程锦容足足准备了一年。

    只是,之前再如何预料猜想,等真正开腹后,程锦容面色依然微微一变。

    众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程锦容,自然没错过这一闪而逝的异样。赵公公已低声怒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杜提点曾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情形不下数十次。从一开始的反胃不适,到如今已颇能适应。而且,杜提点也一直在潜心研究开腹救治的外科医术。他顺着程锦容的目光看过去,可惜只看到一片血肉模糊,其余的一无所见。

    程锦容到底是因为什么面色微变?

    只一刹那,程锦容神色已恢复如常,手下未停。既未抬头,也未理睬赵公公。

    赵公公目中闪过怒色,上前一步,杜提点的声音沉声响起:“赵公公,为皇上看诊治病,半点倏忽大意不得。程太医需得集中精力,不能有片刻分神。”

    天大地大,眼下宣和帝的龙体为大。

    赵公公将心头闷气和怒火咽下,退后到原来的位置。

    ……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程锦容全神贯注,已彻底陷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甘草手脚麻利,不时为程锦容擦拭额上的汗珠,间或递送合适的器具。主仆两人几乎没有过眼神交流,也未说过话,却有着浑然天成的默契。

    赵公公生平第一次目睹开腹救治,在阵阵的血腥气中,面色早已泛白。

    另外六个内侍,面色也不甚美妙。

    倒是杜提点,早已适应,一边看着程锦容的动作,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

    待到两个时辰时,程锦容已为宣和帝缝合好伤口,以伤药止血,然后以纱布层层包裹。最后,程锦容以热水洗清手上的血迹。

    待忙完一切,程锦容屏住的一口气,慢慢吐了出去。

    再年轻体力再佳,连着站着俯身忙碌两个时辰,程锦容此时也颇觉疲惫。

    杜提点亲自搬了一张椅子来:“锦容,你坐着休息片刻。”

    程锦容没有拒绝,笑着道谢:“多谢师父。”然后,便坐下了。

    换在平时,为病患救治后,程锦容便可以回屋休息一两个时辰。不过,为天子看诊治病,就别想着休息这等好事了,得一直在床榻边守着才行。

    程锦容坐下后,杜提点也坐了下来,低声问道:“锦容,你之前为何面色微变?莫非皇上的病症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公公的目光倏忽看了过来。

    六个内侍也齐齐盯着程锦容的脸。

    程锦容淡淡道:“等皇上醒了,我自会亲自禀报皇上。”

    众人:“……”

    杜提点很清楚程锦容的脾气,略略抽了抽嘴角,便住了嘴。

    赵公公忍不住哼了一声:“咱家伺候皇上十数年,像程太医这般气性之人,着实前所未见。”

    程锦容瞥了阴阳怪气神色不善的赵公公一眼:“赵公公既伺候皇上多年,就该清楚皇上的脾气。如果我将龙体病症情形先告诉赵公公,皇上知道了,会如何做想?”

    赵公公:“……”

    可不是么?这可是最犯宣和帝忌讳的事。

    他一时情急心切,竟忘了这一点!

    赵公公面色变了又变,倒是能屈能伸,咳嗽一声道:“程太医说的有理,是咱家多嘴了。”

    程锦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

    宁神汤药的药性是三个时辰。程锦容为病患救治,约莫两个时辰。也就是说,等上一个时辰左右,宣和帝就该醒了。

    密室里燃着数盏牛油火烛,将密室里照得十分亮堂。也令人浑然失去了对天色的感知。

    好在密室里放置了专门计时的沙漏。程锦容默默守在病榻边,偶尔瞥沙漏一眼。

    已经是午时了。

    宣和帝手指动了动,尚未睁眼,先模糊地低声呼痛。

    众人皆是精神一振。尤其是赵公公,立刻便跪了下来,满面激动欢喜的泪水:“苍天保佑!皇上总算是醒了!”

    几个内侍也齐刷刷地跪下。

    杜提点动作稍慢了一步,跪下之前,没忘记以眼神提醒程锦容。

    程锦容还没来得及跪下,宣和帝已经费力地睁开眼,冲着程锦容说道:“你过来。”

    短短三个字,已令宣和帝额上满是冷汗。

    虽然敷了止血止痛的伤药,可他的腰腹处还是阵阵剧痛。整个人如同自地狱里走了一遭,全身虚弱无力。张口说话,更是艰难。

    程锦容上前两步,看着面色苍白满额冷汗的宣和帝:“微臣在。”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意外(二)

    宣和帝急促地呼吸几声,额上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赵公公跪着上前,以手中丝帕为宣和帝擦拭汗珠,一边低声进言:“皇上龙体大有损伤,此时虚弱无力说话。还是等休息一两日,再细问程太医吧!”

    宣和帝恍若未闻,依旧盯着程锦容,一字一字地挤出口:“朕的病治好了吗?”

    程锦容坦然回视,轻声应道:“肾脏里的异物已经取出来了。接下来几日,最关键也最难熬。每日要服汤药,要定时换药。发烧是常有的症状。再者,这么长的伤口,疼痛也是难免。再好的伤药,也不能完全止痛。还望皇上忍耐一二。”

    “实在忍不了,呼痛也无妨。不必顾忌颜面,强自隐忍。”

    对之前的“异样”,却是只字未提。

    杜提点心中有异,下意识地看了程锦容一眼。

    赵公公也抬头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神色未变,还是那副从容令人信服的神情:“等过几日,皇上有了力气,再细问微臣也不迟。现在还是好好歇下吧!”

    宣和帝强自撑着说了两句话,确实撑不住了,很快闭上双目。口中不时发出压抑的痛苦低吟。

    杜提点又去熬了一碗宁神汤药来,亲自伺候宣和帝喝下。

    宣和帝再次沉沉睡去。

    这样的剧痛,也唯有服宁神汤药,才能熬得过去。

    ……

    折腾了大半日,不管是谁,都已饥肠辘辘。

    其中一个内侍,出了密室。约莫半个时辰后回转,拎了几个食盒进来。

    现在这等情形,程锦容得寸步不离地守在宣和帝身侧,也没什么可计较讲究的,就在密室里打开一个食盒。她随意吃了一些果腹,倒是甘草,一向好胃口,将剩余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赵公公对宣和帝是真的忠心不二。众内侍轮流吃饭,赵公公将自己排在了最后一个。便是在吃饭时,也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宣和帝。

    宣和帝喝了宁神汤药,睡得依然不甚安稳。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面容有些扭曲,偶尔溢出一两声痛苦的低吟。

    如此,又是三个时辰。

    宣和帝再次醒来,此次却是满额红潮,目光涣散,连焦距都没了。

    程锦容以手探了宣和帝的额头一下,只觉手下滚烫。再为宣和帝诊脉,脉象紊乱,极是不妙。

    程锦容略略皱眉,转头对杜提点道:“请师父煎一副退烧药来。”

    堂堂太医院提点,今日也只得做一回药童了。

    杜提点看一眼发起高烧的宣和帝,神色凝重地去了。

    赵公公等一众内侍皆提起了一颗心。尤其是赵公公,目光凶狠,像要吃人一般,狠狠地盯着程锦容:“程太医!你口口声声说有把握治好皇上的病症,皇上为何情形如此不妙?”

    平日,赵公公多是笑脸迎人。此时卸下了平日的面具,看着倒是有人味多了。

    程锦容抬起头,目光锐利:“我忙着为皇上看诊,无暇和赵公公斗嘴争锋。等过了这几日,赵公公再来寻衅,我自会奉陪。”

    赵公公:“……”

    赵公公碰了个硬钉子,脸色十分难看。接下来再未张口。

    耳边少了刺耳的聒噪声,清净多了。

    程锦容吩咐甘草拧来温热的毛巾,不停为宣和帝擦拭额头脖颈,还有裸露在外的手腕等各处。

    另一间密室里,备了各式所需的药材,别说一个人,便是供十个人用上半年,也是绰绰有余。

    杜提点多年未做熬药这等琐事,手脚依然利落,一边盯着药炉上的药材火候,一边心中默默思忖。

    程锦容在为宣和帝开腹后,一刹那的色变,到底是何缘故?

    莫非,宣和帝的病症另有变故?

    只是,正如程锦容所言。宣和帝最忌讳别人询问龙体宿疾一事,便是自己最心腹亲近之人也不例外。

    眼下也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还是等宣和帝熬过这几日再说吧!

    杜提点满腹心事的熬好了退烧汤药,端进了密室。喂药原本也是杜提点的,程锦容见他颇有倦容,便将喂药的差事接了过去。

    宣和帝即使是在高烧中,也表现出了惊人的求生欲。温热的苦涩汤药递至嘴边,便张嘴喝下。

    病患有如此求生意志,十之**都能撑得过去。

    程锦容眉头略略舒展,继续不疾不徐地喂药。

    赵公公自碰了硬钉子之后,便没再张过口。在看到程锦容眉头舒展时,赵公公也暗暗呼出一口气。

    ……

    天一点点暗了下来。

    到了御前侍卫们换班的时候。

    裴璋领着一群御前侍卫前来,守了一整日的贺祈等人,便可以歇下。

    裴璋目光微闪,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皇上一日都未露面。”

    宣和帝前来皇庄,到底要做什么,众人都猜到了。不过,有些事心知肚明就罢了,却不便诉之于口。

    再者,裴璋口中说的是宣和帝,其实心里真正惦记的是进了寝宫一天未再露面的程锦容才对。

    贺祈瞥了裴璋一眼,淡淡道:“裴校尉晚上当值,要加倍留神,不可让任何人靠近寝宫半步。”

    好好当你的差,阿容就不劳你操心了。

    裴璋显然听出了贺祈的话中之意,面色未变,只目光冷了几分。

    贺祈已转身离去。

    朱启珏江尧等人,一同迈步,去了贺祈的院子里。

    一站就是一整日,就是铁打的人,也会觉得疲累。更别说娇生惯养长大的江尧叶凌云郑清淮了。他们三人原本都觉得进宫当差是一件风光体面的好差事,当差还没两个月,就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我的腿好酸!”叶凌云找了张椅子,直接瘫了上去,一派恶形恶状的模样:“快些找两个年轻美貌的宫女来,替我捏一捏腿。”

    众人笑骂不已。

    贺祈闲闲一笑:“我来替你捏捏腿如何?”

    叶凌云何等机灵,立刻腾地站直:“不用不用,我的腿好的很。再站一夜也没问题。”

    一番戏谑笑闹后,朱启珏才低声道:“表哥,皇上此次来皇庄,是为了治病吧!”

第三百一十六章 牵挂(一)

    朱启珏此言一出,众人说笑声骤停,齐齐看向贺祈。

    他们皆出身公侯府邸,自幼相识,性情相投。几个好友里,出身最好武力值最高性情最霸道的贺祈,是理所当然的老大。

    如果不是贺祈做了御前侍卫,一直鞭策他们奋进,他们几个也不会这般上进。

    自进宫当值后,风光体面不必细说,家人亲朋对他们的态度,也有了极大的转变。以纨绔自居的少年郎们,心里极其自得,对着贺祈也更信服了几分。

    宣和帝来皇庄小住,他们几个心里也各自猜测过。朱启珏这一问,正问出了他们心里的疑惑。

    贺祈的目光,一一掠过好友们的脸孔,淡淡道:“这里没有外人,只我们五个。今晚我说的话,也只我们五人知晓,绝不可告诉第六个。”

    “是,皇上此次来皇庄,是为了治陈年宿疾。朝堂里那些老狐狸,其实都猜了出来。皇上对此讳言莫深,无人敢说破罢了。皇上说是来皇庄小住,那就是‘小住’。你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在人前不可乱言。”

    “否则,犯了皇上的忌讳,到时候触怒天颜被责罚,谁也救不了你们。”

    “还有,为皇上看诊的人,不是杜提点,而是程锦容。”

    众少年:“……”

    他们的猜测竟然都是真的!

    朱启珏和叶凌云三人面面相觑,满面震惊。

    过了许久,朱启珏才惊叹出声:“怪不得提点大人如此提携表嫂。原来如此!”

    表嫂这两个字,显然大大取悦了贺祈。贺祈目中闪过愉悦的笑意,没什么诚意地叮嘱一声:“私下喊一声表嫂也就罢了。当着她的面,可别乱喊,免得她羞恼。”

    哟!瞧这口不对心的德性!

    不过,程锦容为宣和帝看诊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众少年一时回不过神来。就连嘴欠的郑清淮,也忘了说笑。

    叶凌云忍不住惊叹:“程太医有此天大功劳,日后前程似锦,简在帝心,绝不会弱于杜提点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

    “说的是。”

    “杜提点一把年纪,不出几年,就该告老致仕了。以后,程太医就该是天子的专职太医了吧!”

    “除了程太医,太医院里还有谁堪配为天子太医?”

    “贺三,我现在忽然觉得,要不是你的脸生得俊,你根本就配不上程太医!”

    最后这一句,听得众少年轰然而笑。

    贺祈也没觉得被冒犯,挑眉一笑:“脸生得俊,也是能耐!你们几个,就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真是脸都不要了!

    众少年又是一阵戏谑笑闹。倒是将之前略显沉闷的气氛冲淡了。

    说笑一番后,贺祈收敛笑容,再次正色叮嘱:“我刚才说的话,绝非玩笑。你们都记牢了。”

    “皇上看诊治病之类的话,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程锦容为天子看诊之事,更不可提及!”

    朱启珏等人再笑闹,也知道轻重,各自正色应了下来。

    待朱启珏等人走后,贺祈站到窗前,默默遥望着天子寝室的方向。

    宣和帝疑心极重,御前侍卫们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并未真正得天子信任。便如治病看诊之事,对着他这个御前侍卫统领也未透露只字片语。

    如果他所料未错,天子寝室里,一定另外修了密室。

    宣和帝一日没好,一日不会出密室。

    程锦容,也被变相地软禁在了密室里。

    哪怕他对程锦容极有信心。可事到临头,心里依然时时牵挂惦记。这一日,别人看他神色镇定如常,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里是何等焦灼难耐。

    ……

    焦灼难耐的,又何止是贺祈。

    裴皇后这一日,也同样如坐针毡,忐忑难安。

    摆得满满当当的一桌晚膳,裴皇后只略略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和裴皇后一同用晚膳的六皇子,也没什么胃口。他随着裴皇后一起搁了筷子,俊秀的小脸上掠过一丝忧虑,低声说道:“母后,父皇今日没见人,容表姐也一直不见踪影。是不是……”

    裴皇后迅速看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立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来。

    裴皇后和六皇子移步去了寝室,吩咐所有宫人都退下。只剩母子两人了,裴皇后才轻声道:“小六,你也不是不解事的孩童了。有些事,不必瞒你。”

    “你父皇来皇庄,是为了治病。”

    “为你父皇看诊的,正是锦容。”

    六皇子心中早有预料,不过,亲耳听到裴皇后说及此事,还是一脸震惊错愕:“母后说的都是真的?”

    事到如此,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裴皇后咽下叹息,点了点头:“这么要紧的事,母后如何会骗你。”

    “你父皇的性情脾气,你也清楚。看诊之事,他从未和我提过半个字。此次令我伴驾随行,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能说穿,配合着天子一同做戏罢了。

    六皇子绝不蠢钝,事实上,他有着远胜同龄少年的敏锐。

    他几乎立刻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母后病弱多年,从未出过宫。父皇每次出宫,都是令郑皇贵妃伴驾。若说装装样子,也该令郑皇贵妃同行才是。为何忽然令母妃出宫伴驾?”

    不对,不止是裴皇后,一众皇子谁也不带,只独独带了他一个!这也不同寻常!他心里很清楚,父皇对他的喜爱,还远远没到超过众皇兄的地步。

    到底是为什么?

    裴皇后默默凝视着聪慧敏锐的儿子,轻声道:“因为,锦容是我嫡亲的姨侄女。她对我孺慕亲近,你和锦容也素来亲密。”

    六皇子:“……”

    如此说来,父皇令母后和他前来伴驾,是要以他们来牵制容表姐了!

    六皇子知悉了其中的奥妙,心情并未好转,反而说不出的气闷难受。

    他想起了自己和程锦容说过的那些话。

    如果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真愿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没有兄弟相争,没有父子猜忌,没有夫妻相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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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容华介绍:
程锦容重生了。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等等,她真的只是来报恩的,绝没有觊觎恩人的美色!一品容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容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容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