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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一品容华txt下载     一品容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 目睹

    程锦容一旦全神贯注地为病患诊治,便会沉浸在一种玄妙不可言喻的气氛中。

    身边一切,都似不复存在。她心中所想眼中所见的,唯有病患。

    别说宣和帝面色不好看,就是被吓得当场腿软或吐出来,也无法令她分心分神。

    身侧的甘草,神色同样专注。手下动作麻利,不时为程锦容递送器具,或是为她擦拭额上的汗珠。

    主仆两人,从头至尾,几乎未曾交谈,一切安静有序。

    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既令人惊惧畏怯,又有着奇异的肃然和美感。

    杜提点看过多次这样的场景,宣和帝却是生平第一次目睹。心里的震惊震撼,可想而知。

    宣和帝的目光一直落在程锦容的身上,看着程锦容利落又流畅的举动。

    看着她抿着唇角凝神肃然,看着她手持利刃满手鲜血面不改色,看着她俯身取出一团血肉模糊的异物,看着她以针线缝合皮肉伤口……

    纤细苗条的身影,似充盈了异样的无穷力量。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程锦容才长长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宣和帝这才惊觉,自己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此时也随着程锦容长长松了一口气。堵在胸口的窒闷之感,也为之一轻。

    “这就行了?”宣和帝张口打破沉默。

    程锦容头也不回地应道:“我还要为病患敷药包扎伤口。燕五爷累了,就先去歇着吧!”

    杜提点低声附和:“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五爷一定乏了……”

    “不必,”宣和帝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杜提点:“朕……我不累。”

    杜提点只得住嘴。

    程锦容也未多说,利索地敷药包扎。待忙完后,再以热水洗净手上的血迹。甘草力气大得很,端了一大盆热水来,将刀刃剪刀之类全部清洗一遍。然后,将血淋淋的水又端了出去。

    宣和帝终于留意到了这个貌不惊人的黑脸丫鬟,低声问道:“她是谁?”

    程锦容轻声应道:“她叫甘草,是我的丫鬟,颇通医术。每次我为病患看诊,都由她做助手。平日我在宫中当值,照顾病患的也是甘草。”

    宣和帝目光闪了一闪,看了依旧昏睡未醒的病患一眼,终于迈步走了出去。

    ……

    此时已近正午。

    阳光耀目,近乎刺目。

    宣和帝在廊檐下站了片刻,默默调整心绪,将喉间蠢蠢欲动的酸意压了下去。

    堂堂天子,亲自领过兵杀过人。若是现在吐出来,可就太丢人了。

    赵公公在门外等了小半日,此时见宣和帝神色不太对劲,心里倏忽一沉,忙上前扶住宣和帝:“五爷现在感觉如何?”

    五爷感觉不太美妙!

    五爷想吐又没脸吐!

    宣和帝面色隐隐泛白,更难看了。

    程锦容目中迅疾闪过一丝笑意,张口对杜提点说道:“师父,我有些乏了,先去屋子里歇上半个时辰。”

    一边说,一边冲杜提点眨眨眼。

    杜提点心领神会,也叹了口气:“师父这把老骨头,也是不中用。站了两个时辰,腰酸腿软,也得歇息片刻才是。”

    然后,疲累过度的师徒两人就先走了。

    宣和帝终于按捺不住,将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吐过之后,果然好多了。

    ……

    “以你看,五爷亲自看了之后,会不会生出退缩之意?”屋子里,师徒两人低语。

    程锦容想了想宣和帝的反应,低声应道:“初次目睹,有些心惊也是难免。不过,五爷不是那等心志软弱不坚之人。”

    唯一的问题是,宣和帝是否肯全心信任她,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她手中。

    对一个疑心极重的天子来说,喝下汤药昏睡不醒任人摆布,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杜提点思来想去,忍不住叹了一声:“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能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你到五爷身边才几个月,五爷怎么肯信任你?”

    程锦容淡淡道:“这般拖延下去,有百害无一利。这等病症,越早诊治越好。照师父所言,要等几年。可燕五爷的身体,根本等不到那时候……”

    杜提点抽了抽嘴角,头疼不已地拦下程锦容的话头:“行了行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压在心底,少说为妙。

    程锦容瞥了杜提点一眼,闭口不语。

    沉默良久,杜提点叹了一声:“正午了,让人备饭,五爷也该饿了。”

    这么久的时间,五爷也该吐过了。

    程锦容心里偷笑了一回,面上倒是绷得住:“好。”

    ……

    宣和帝的面色较之前确实好了一些。不过,在菜肴端上来之后,宣和帝的神色又微妙了一回。

    这处宅子里,有两个厨子。

    这两个厨子的厨艺都不错。平日有病患住在这里,要多做些益气补血的菜肴。因此,厨子们有一道鸭血羹做得不错。

    程锦容平日也爱点这道菜肴。厨子们大概是做得顺手了,今日的饭桌上,也有这道鸭血羹。

    红通通的鸭血,被切成小块,大火猛煮,小火煨熟。勾了一层芡,有些黏糊浓稠……

    五爷吐得空空的胃,又开始泛酸。

    程锦容瞥一眼宣和帝的面色,忍住笑,吩咐甘草:“甘草,你今日辛苦,这道鸭血羹赏给你了。”

    甘草也未多想,高高兴兴地应下,很快将鸭血羹端走了。

    宣和帝暗暗松口气。

    在宫中,天子用膳,规矩极多。光试菜的内侍,就有两个。

    事实上,若是在宫中,程锦容和杜提点根本不可能和天子同席用膳。

    今日微服出宫,一切从简。宣和帝不欲曝露身份,和程锦容和杜提点坐在一处吃午饭。赵公公要试菜布菜,都被宣和帝拦下了:“行了,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己动手便可。”

    宣和帝本以为食难下咽,未曾想,饭菜到了口中,竟觉十分可口。

    程锦容忙碌半日,更是饥肠辘辘,吃得分外香甜。

    杜提点原本心绪纷乱,没什么胃口,此时索性也将所有顾虑抛诸脑后,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决定

    午膳后,宣和帝先一步回宫。杜提点也随着宣和帝一同离开。

    程锦容依旧留在宅子里。

    这段时日未曾出宫,这里的病患可不止吴商人,还有三个病患等着程锦容看诊。算一算时间,怎么也要两日左右。

    甘草吃了一整碗鸭血羹,面色红润,精气神足得很:“小姐,今日来的那位燕五爷是什么人?提点大人从不带人进这处宅子,怎么今日偏偏带了他来?”

    程锦容眸光一闪,淡淡笑道:“燕五爷也是病患,打算让我看诊。今日是特意先来看一回。他身份不同常人,既是要来,师父不敢不应。”

    甘草对官场什么的半点不通,也猜不到是什么样的贵人,能令杜提点这般诚惶诚恐。随口笑道:“他这个人倒是有趣。明明看不下去,非撑着不走。出来之后,吐得稀里哗啦,怪可怜的。”

    程锦容莞尔一笑:“行了,不说他了。他要看诊,也要等上一段时日。到时候,你随我一同去看诊便可。”

    甘草一愣:“不是到这儿来看诊么?这半年多来,都是病患到宅子里来看诊,小姐还从没出过诊呢!”

    程锦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别人也就罢了,这位燕五爷要看诊,我出诊一回也无妨。”

    甘草听得一头雾水。

    好在甘草心思率直,想不通的事,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小姐,病患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

    “好,我这就去。”

    ……

    两日后,程锦容回宫中当值。

    此次回宫,程锦容没有先去椒房殿,而是被召进了保和殿。

    身着龙袍的宣和帝,目光定定地落在程锦容的脸上。神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换了别人,被天子这般注目,早已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程锦容却神色未变,一派从容不迫,拱手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过了片刻,宣和帝才淡淡道:“免礼,平身。”

    此时,殿内只有赵公公,杜提点在保和殿外等候。

    很显然,宣和帝有话要问询。程锦容半点不急,束手而立,等着宣和帝发问。

    病患和大夫比耐心,显然是比不过的。

    果然,宣和帝耐不住先张了口:“程太医,那个吴商人救治后,现在情形如何?”

    程锦容恭声应道:“回皇上的话,吴商人身体底子还不错,开腹救治后情形良好,并未发烧。只是,每日要按时复诊换药,还要喝汤药。约有一个月,伤口便能愈合。两个月可以下榻。身体将养得好,半年之内或能痊愈。”

    宣和帝目中光芒闪了又闪。

    其中利弊,他心中早已权衡过数次。亲眼目睹过救治的过程,若说心里没有阴影和一丝畏惧,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能彻底根治病患,解除病患折磨之苦,对患病已有十年的宣和帝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宣和帝沉吟许久,又问道:“朕问你,你尽管直言。如果朕只服汤药,到底能撑多久?”

    程锦容抬眼,和宣和帝对视:“最多三年。”

    一旁的赵公公:“……”

    赵公公垂着头,额上的冷汗早就下来了。

    这个程锦容,简直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

    谨小慎微的杜提点,怎么收了这么一个直言不讳的弟子!

    宣和帝面色也不甚好看。任谁听了这样的话,脸色都好看不到哪儿去。不过,类似的话,程锦容之前就曾说过一回。

    听第二回,总算没那么大的冲击。

    宣和帝盯着程锦容,沉声问道:“程锦容,你给朕听好了。朕允你看诊,不过,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朕灭了程家满门!”

    这就是给天子看诊的坏处。

    治好了固然有数之不尽的好处,一旦失了手,就要祸及家人。

    程锦容不卑不亢地应道:“微臣有话,不吐不快。身为大夫,为病患看诊,定会竭尽全力。皇上张口以程家满门性命相胁,微臣委实不敢苟同。看诊时,需心无旁骛。若微臣心中惦记亲人,心绪纷乱,手下不稳,于皇上而言,绝不是好事。”

    宣和帝:“……”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程锦容!

    宣和帝不怒反笑:“照你这样说来,朕的性命付之你手,倒要垂尾乞怜不成!”

    赵公公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伺候宣和帝十数年,对宣和帝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此时,宣和帝离翻脸杀人,也就是眨眨眼的距离。

    程锦容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皇上严重了。微臣刚才所言,并无威胁之意。能为皇上看诊,是微臣此生最大的福气。”

    “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为皇上治好病症!也请皇上信任微臣一回。”

    “天底下的病患,求医问诊,心情都不免忐忑。只是,既是做了决定,便得信任自己的大夫才是。若实在信不过,病症不治也罢。”

    宣和帝重重哼了一声:“话说得倒是轻巧好听。好,朕就信你一回。只要你治好朕的病症,朕自有重赏。”

    程锦容恭声谢恩:“微臣先谢过皇上恩典。”

    这份镇定从容,无形中令宣和帝对她多了几分信心。

    宣和帝以手指轻敲桌面,发出扣扣轻响:“朝堂和宫中诸事,朕要先做安排。看诊之事,暂定在三个月后。此事你要守口如瓶,不得告诉任何人。”

    程锦容肃容领命。

    ……

    程锦容退出殿外后,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冒出了些许冷汗。

    天威难测。

    宣和帝此人暴怒无常,她敢直言不讳,是笃定宣和帝绝不会在此时翻脸。而且,她也要趁着此时,在宣和帝心中竖立起敢说敢言的形象,以便于日后行事……

    在殿外等候了许久的杜提点走上前来,目光迅疾掠过程锦容的脸孔,口中却什么也没问。

    程锦容冲杜提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杜提点缓缓吐出一口气。

    程锦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他的身家性命前程,也在此一举。

    “有我在,师父放心,”程锦容声音又快又轻。

    杜提点心里叹了一声。

    师父再不放心也没法子,上了贼船,想下也下不来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了结(一)

    杜提点心里沉甸甸的,如千钧巨石压在心头。一抬眼,却见程锦容神色坦然唇畔含笑,不由得暗叹一声。

    人越老越畏首畏尾,年轻人却是年少气盛。

    初生牛犊不怕虎!此话半点不假!

    同样在保和殿外等了许久的贺祈,迈步而来,目光迅疾掠过程锦容的俏脸:“你没事吧!”

    宣和帝还是第一次单独召见程锦容,所为何事,贺祈心中已猜了个大概。

    程锦容冲贺祈笑了一笑:“我没事。”

    更多的话,不宜问出口。贺祈略一点头,低声说道:“我二叔昨日回了京城,已进宫觐见过皇上。”

    贺凇回来了。

    程锦容心里悄然一动,抬头看向贺祈。

    贺祈的黑眸中,闪过令人炫目的愉悦光芒:“祖母已请了官媒,过几日就去程府提亲了。”

    ……这些时日忙忙碌碌,她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桩要紧事!

    她和贺祈就要“定亲”了!

    当着杜提点的面,程锦容自是要装装样子,适时地露出娇羞喜悦的神色,轻轻嗯了一声。

    满腹心事的杜提点,打起精神笑道:“待你们定亲时,为师定要送一份厚礼!”

    程锦容抿唇轻笑,和贺祈“依依不舍”的以目光惜别,很快随杜提点离去。

    贺祈站在原地,目送程锦容的身影远去。

    朱启珏悄悄凑了过来,以手肘抵了抵贺祈的胳膊,低声笑着揶揄:“等定了亲,早日将程太医娶回府,想怎么看都行。”

    贺祈挑眉一笑,并不多言。

    圣前当值,不宜多言。朱启珏将玩笑的心思压下,低声问道:“你二叔已经回来了,‘家事’也该料理清楚了!”

    平国公府的“刺客命案”,成了一桩悬案。

    朱启珏和贺祈亲如兄弟,早窥出了几分不对劲。只是,贺祈没有明言,朱启珏也不便多问。现在贺凇回来,总该有个交代了。

    贺祈目中闪过一丝凉意。

    是啊,这些恩怨,也该一并了结了。

    ……

    平国公府。

    贺凇奔波赶路一个月,昨日回京就进宫觐见。回府后疲乏不堪,当即便睡下。睡了十几个时辰才睁眼。

    此时,母子两人终于独处说话。

    “阿凇,”太夫人的目中露出疼惜心痛之色:“你憔悴了许多。”

    母子两人十余年未见,昔日的俊朗青年,现在已是威风赫赫的军中武将。只是,贺袀之事对贺凇是沉重沉痛的一击。贺凇病了一场,尚未痊愈便急着赶路回京,一路奔波劳苦,贺凇咬牙撑了过来。

    憔悴消瘦,也在情理之中。

    贺凇忽地跪了下来:“母亲,儿子不孝,二房之事令母亲操劳伤心了。”

    短短两句话,听得太夫人心酸不已,眼眶陡然红了:“阿凇,是娘对不住你。这些年,你在边关领兵打仗,为国朝尽忠,为贺家挣下赫赫军功。可娘没管教好儿媳,没教好阿袀姐弟两个。是娘对不住你啊……”

    话未说完,太夫人已哽咽出声。

    贺凇也红了眼,声音沙哑:“母亲这么说,儿子真是羞愧难当。儿子此次回来,便是要将此事料理清楚,给大哥和三郎一个交代。”

    “儿子昨日面圣,已将此事的原委如实禀报皇上了。”

    什么?

    太夫人一惊,霍然看向贺凇:“家丑不可外扬,此事怎么能让皇上知晓!”

    贺凇却道:“刺客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私下里揣度之人不在少数。只怕皇上早已起了疑心。”

    “与其遮遮掩掩令皇上起疑,倒不如将一切如实禀报。皇上感念贺家忠心,此事也不会再留任何后患。”

    太夫人哑然片刻,才叹道:“罢了,你这么做,也有你的道理。”

    只是,这么一来,贺袀的前程也就彻底毁了。

    贺凇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祸乱的源头既是在世子之位,那就早日请封世子。我来之前,便已和大哥商议过了。大哥上奏折请封世子,这份奏折,已到了朝中。昨日面圣,我恳请皇上准了这份奏折,早立世子。”

    太夫人喉咙处似被什么堵住一般,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贺凇又低声道:“我是二郎的亲爹,他落到这步田地,我比谁都痛心。好在二郎还年轻,面容虽受伤,总算性命无忧。将养了几个月,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我离京之日,会将他一并带去边关。”

    “待他在军营里待上几年,将所有的骄奢傲气狼子野心都磨得干干净净。才配做我贺凇的儿子。”

    贺袀已不能留在平国公府,去边军军营,已是最好的出路了。

    太夫人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好,你是二郎的亲爹。你将他带去边军,好好教导磨砺他的心性。他还年轻,若知错肯改,三郎日后也不会容不下他。”

    至于郑氏,太夫人只字未提,贺凇也没说半个字。

    贺袀是贺凇唯一的嫡子,贺凇舍不下儿子。心思狠毒的郑氏,却是留不得了。

    ……

    太夫人贺凇母子独处半日,到底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去岁岁末,太夫人命人将郑氏贺袀母子接回府中。以静心养病为由,将母子两人软禁在府中。

    贺袀身边还有魏氏照顾饮食起居,郑氏直接被关进了屋子里,每日除了一个送饭的小丫鬟之外,所有人等不得靠近。

    郑氏被关了一个月,从一开始的愤怒怨毒,再到后来的惶惑不安,现在已是惊恐难安。

    贺凇回府的消息,没人告诉郑氏,郑氏也不知晓。

    也因此,当门锁被开,阳光乍然透了进来,门口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时,郑氏一时竟有些茫然:“你是谁?”

    话一出口,郑氏才反应过来,泪水唰地涌出眼角。

    是贺凇,是她的丈夫回来了。

    夫妻一别十余年,平日只靠家书传递消息。丈夫在她的心中,早已淡得像一抹影子。可此时,丈夫忽然出现在眼前,郑氏才陡然惊觉,丈夫才是她的主心骨。

    只要贺凇回来,她一定会安然无事。

    “老爷!”郑氏扑进贺凇的怀里,恸哭起来:“你可总算回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了结(二)

    贺凇和郑氏是年少夫妻,也曾有过恩爱的时光。

    这些年,贺凇在边关领兵打仗,偶尔寂寞了,会召些营妓。不过,他并未像兄长那样纳侍妾,也未再生什么庶子庶女。

    以一个武将而言,也算对得住妻儿了。

    贺凇低头,看着怀中满面委屈痛哭伤心不已的妇人,忽然觉得她的面容无比陌生。和他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妻子根本不是一个人。

    “老爷,我总算是等到你回来了。这些时日,我被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每日吃饭都心惊胆战,唯恐饭食里掺了要命的毒药……。”

    “二郎被人所害,右眼被毁,面容受伤。可婆婆和三郎没查清缘由,竟疑心动手的人是我。我难道会害自己的儿子不成?”

    “这一切,一定都是三郎捣鬼。是他嫉恨二郎,想害二郎。婆婆偏心偏袒三郎,不知听了三郎多少谗言,我们母子回府后,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被关了起来……”

    郑氏泪流如注,声嘶力竭:“老爷,你可要替我们母子撑腰做主啊!”

    贺凇动也未动,任凭郑氏嘶喊哭泣。

    郑氏哭诉了许久,也未得到贺凇的半点反应,心里惊疑不定,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目光和丈夫对了个正着。

    贺凇目如寒冰,定定地看着郑氏,缓缓说道:“我曾救过贺青山一命。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你就是其中一个。”

    “我去边关后,你私下去找贺青山,以救命之恩相挟,贺青山知恩图报,甘心受你驱使。”

    “你安排贺青山做三郎的师父,教导三郎习武。三郎对贺青山信任有加。你令贺青山刺杀三郎,却未料到,三郎早已洞悉一切,将计就计,引你们母子入觳!”

    “你害三郎不成,反而害了自己的儿子!”

    “贺青山早就自尽身亡。三郎瞒下消息,令人易容装扮成贺青山。你按捺不住,让阿初动用死士,潜入天牢刺杀贺青山。没曾想,刺客失了手。”

    “‘贺青山’被押回京城,你狗急跳墙,动用了贺家暗卫,以弓弩杀人。”

    “如果不是三郎将人证物证瞒下,你和二郎早就进了刑部大牢被以罪论处!”

    “母亲不愿曝露家丑,一力主张将此事瞒了下来。将你们母子接回府中后,好吃好喝地供着,没动你们半分。不过是母亲怜惜我这个儿子罢了!”

    “郑氏!你为了世子之位,筹谋多年,一直暗中算计三郎。你将一双儿女,也教导成了如你一般贪婪狠辣之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脸在我面前哭诉?”

    “你这等心肠恶毒的蛇蝎妇人,我恨不得一刀了结了你!”

    贺凇每说一句,郑氏的面色就白了几分。听到最后一句,更是面色惨然,全身颤抖个不停。

    郑氏想辩驳,可贺凇目中的憎恶和愤怒,却如锋利的刀尖,狠狠地刺中她的胸膛。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跪倒在地上,不停瑟缩颤抖。

    贺凇冷冷地厌恶的看了郑氏一眼:“以你做过的事,杀了你,郑家也不会为你出头。只是,贺家不能曝出这等丑事,暂且留你一条性命。从今日起,你就身患重病,好好在屋子里养病吧!”

    “二郎我会带走。至于阿初,她嫁入天家为皇子妃,我这个当爹的,不便处置她。不过,我已经此事禀报皇上,日后,自有皇上出手处置。”

    郑氏软下去的身体,骤然僵直,不敢置信地嘶喊起来:“二郎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带他去边关!你这是要二郎的命!”

    “还有,阿初和此事毫无关联,你怎么能将她拖进泥沼。你根本不配为人父……”

    贺凇已不愿再听了,转身离去。

    郑氏急着爬了几步,咚地一声,门被关上重新锁了起来。郑氏的哭喊声,也被全部锁在了门内。

    ……

    贺凇在烈日下站了片刻,身后隐隐传来郑氏撕心裂肺的哭喊。

    贺凇目中闪过浓烈的痛苦,很快,便隐没眼底。

    他迈步去了贺袀的院子。

    贺袀同样被关在屋子里。待遇比郑氏强了一些,每日有丫鬟送饭,身边还有妻子魏氏照顾衣食起居。每隔五日,还有大夫来为他复诊换药一回。

    贺袀脸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可他从不肯除下纱布,屋子里的铜镜和能照见人影的器具,都被他砸得干干净净。

    魏氏时常以泪洗面,人瘦了一大圈。

    此时,魏氏端着一碗药,低声劝慰贺袀喝下。

    贺袀一挥手,就将药碗打翻,药碗咣当落地,砸了个粉碎。褐色的汤药撒了一地,魏氏的衣裙也被溅落得斑斑点点。

    魏氏咬着嘴唇,蹲下身子,亲自收拾药碗碎片。

    贺袀的左眼里透出戾气,怒道:“你给我滚出去!我就是成了废人,也不必你来可怜我!现在就滚!”

    魏氏身子微颤,眼里的泪水悄然滑落。

    自贺袀回府,她就自请照顾丈夫,心甘情愿地一同被软禁再屋子里。可贺袀每日冷言冷语,或是暴怒发火,从不好好和她说话。像这般发怒,是常有的事。

    就在此时,门开了。

    一脸沉凝的贺凇迈步而入。

    魏氏从未见过自己的公公,贺袀也多年未见过自己的亲爹,早忘了亲爹是什么模样。此时,贺凇一露面,夫妻两人便都知道来人是谁了。

    魏氏忙擦了眼泪,起身行礼:“儿媳魏氏,见过公公。”

    贺凇目光掠了过去,淡淡道:“我有话和二郎说,你先退下吧!”

    魏氏不敢不听,忧心地看了贺袀一眼。可贺袀满心惊惧骇然,根本无暇留意她的反应。魏氏无奈之下,很快低头退了出去。

    贺凇目光落在贺袀的脸上。

    贺袀满头满脸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左眼口鼻。一眼看去,就如怪物一般。

    贺凇目光如炬,贺袀心里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然后,锵地一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响。

    这是长刀出鞘的声音!

    贺袀骇然一惊,根本不及闪躲,就见刀光在眼前一闪。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了结(三)

    单论身手,贺凇比兄长贺凛更胜一筹。

    多年领兵征战,贺凇满身骁勇之气,长刀一出,浓烈的杀气令人胆寒。

    “父亲饶命!”

    贺袀惊呼一声,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不巧跪在了一片碎碗片上,刺骨的疼痛,令贺袀又是一声惨呼。

    此时,他头脸上的纱布也被长刀划破,一片片掉落。

    贺凇这一刀,竟斩断了贺袀头脸上的纱布,却未伤及贺袀半分。刀法之精湛高妙,令人叹为观止。

    贺袀竭力隐藏的伤痕,也彻底显露出来。

    温和俊俏的贺二公子,右眼里空荡荡的,右脸上少了一块肉,疤痕丑陋而扭曲。

    贺凇目光如寒冰,冷冷道:“原来,名满京城的贺二郎,就是这么一个不成器不中用的窝囊废!你倒是拿出些算计三郎的勇气来,也比这副畏缩怂包的样子顺眼些!”

    父亲什么都知道了!

    贺袀心底的凉意,迅速蔓延全身。他抬头,想为自己辩驳。可一触到父亲贺凇冰冷如箭的目光,贺袀便失了所有的勇气。

    父亲已经知悉一切,他再为自己的野心辩白不休,只会令父亲愈发愤怒不快。

    “从今日起,你母亲养病不出。你随我去边军。”

    贺凇的声音依旧冷厉,不带一丝温度:“进了军营,你和普通士兵一样,操练行军打仗。能活下来,你还是贺家二郎。活不下来,死在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

    贺袀面色惨然,根本没勇气和贺凇对视。

    贺凇冷冷说了下去:“此事由我出手了结,总比三郎亲自出手好得多。今晚三郎回府,我自会和他说清楚。”

    “贺家儿郎,理当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一双眼只知盯着自己的兄弟,心思扭曲,简直不配为人!”

    “今日你还有一条生路,是因你祖母舍不下你,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你最后的一点怜惜。”

    “这段时日,你好好想清楚想明白。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走下去,还得看你自己。”

    说完,贺凇便转身离去。

    贺袀整个人如被抽了筋骨一般,木愣愣地跪了许久。

    直至魏氏进了屋子,见到贺袀露出的丑陋伤疤,先是倒抽一口凉气。紧接着又看到贺袀膝盖处的血迹,魏氏的面色一变,立刻上前扶起贺袀:“快些起来,我这就让人去叫大夫来……”

    贺袀恍惚中回过神来。

    膝盖处似已麻木,鲜血横流,他竟不觉痛苦。

    看着涕泪交加的魏氏,贺袀忽地说道:“我这副样子,你都看见了。父亲让我随他去边军军营,以后我就要上阵打仗,还不知能活多久。”

    “你还年轻,也没个孩子,在贺家守活寡也没什么趣味。我写一张和离书,你拿着和离书,带着嫁妆回娘家。趁着年轻,早日改嫁吧!”

    魏氏眨眨眼,将眼泪的泪水逼退:“我不和离,也不改嫁。我既是嫁了给你,一辈子都是你妻子。”

    “我怎么没孩子?妾室生的,就是我的女儿。我就在府里好生养着孩子,等你回来。”

    贺袀心中一阵抽痛,咬牙道:“我回不来了。你……”

    “你不回来,我就给你守一辈子!”魏氏哭着说道。

    贺袀的左眼一片模糊。

    他伸手将魏氏搂进怀中,泪水无声涌出眼眶。

    世上没有后悔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傍晚,贺祈回了府。

    进了内堂,没见太夫人,一眼所见的,是负手而立的贺凇。

    贺祈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并无愧疚。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太夫人病了一场,祖孙两人心中有了隔阂。

    现在见了二叔贺凇,贺祈的心情也有些复杂,走上前,喊了一声:“二叔!”

    贺凇嗯了一声。

    叔侄两人,昨日在宫中便碰过面了。只是,当时两人无暇说话。此时相对而立,心中各有千言万语,却一时无人张口。

    贺祈定定心神,率先打破沉默:“二叔见过二婶娘和二哥了吗?”

    贺凇略一点头:“见过了。你二婶娘伤心过度,病倒了。以后要在院子里养病,怕是不能见外人了。”

    “至于二郎,他只伤了一只右眼和右脸,有手有脚,身手还在。整日在府里养伤,只会怨天尤人,自怜自苦。我已决定,带他去边军。”

    贺祈也有些惊讶,抬眼和贺凇对视。

    贺凇定定地看着贺祈,缓缓道:“大哥请立世子的奏折,已送到皇上手中。昨日我面圣的时候,也恳请皇上允了大哥的奏折。”

    “皇上已经点头首肯,不日就会下旨。”

    “平国公世子之位,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贺祈心中有些震动,看着贺凇,低声道:“二叔,对不起。”

    贺凇目中露出一丝苦涩:“三郎,是二叔对不起你。二叔和你父亲,手足情深。这些年在边关,我们兄弟相扶相持,同心合力,从无隔阂。”

    “我一直盼着,二郎和你也能如我们一样,兄弟和睦友爱。”

    “事与愿违!我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是我这个二叔,无颜见你才对。”

    贺凇声音中终于透出了悲怆。

    贺祈心中也有些恻然。

    前世,他被郑氏母子谋害,失了世子之位。二叔贺凇并不知情。后来他去了边军,父亲贺凛对他失望之极,二叔却对他颇为怜惜,私下时常照拂他。

    复仇是一把双刃剑,伤了郑氏母子,也伤了祖母和二叔的心。

    “你二婶娘是郑氏女,总得留她一条性命。个中内情,我自会和舅兄说,你只当不知便可。”

    贺凇声音还算平稳:“二郎随我去边关,我自会好好调教他。如果他真心悔改,二叔就请你既往不咎,留他性命。”

    “若他执迷不悟,二叔也不会容他再出现在你面前。”

    “此事,就这样了结吧!”

    贺祈还能说什么?

    贺凇将他不好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如此干脆利落地处置,也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一切就如二叔所言。”贺祈深呼吸一口气:“此事就如此了结。”

第二百九十二章 双喜

    贺凇迅速了结家事,手段之干脆利落,令贺祈不得不叹服。

    叔侄两人说完正事后,一时沉默,相对无言。

    太夫人此时从后堂出来了:“天色不早了,晚饭已经备好,今晚你们叔侄两人一同陪我用顿晚膳吧!”

    这几个月来,祖母第一次和他主动说话。

    祖母到底还是最疼他的。

    贺祈心中涌过一丝热流,笑着应下,殷勤地上前扶住太夫人的胳膊:“祖母,我扶着你去饭厅。”

    贺凇也上前,扶起太夫人另一边胳膊:“母亲,儿子多年未回京,今晚陪母亲用膳,以尽孝心。”

    一边是自己心爱的长房嫡孙,一边是多年未见的次子。

    太夫人将喉间的涩意咽下,扯出一抹笑意:“好!人少了不热闹,我让人将大郎和四郎也都叫来。”

    贺大郎和贺四郎都是长房庶出,也是贺祈的亲兄弟。

    经此一事,二房遭此重击,贺袀无颜再留在京城。太夫人提携贺大郎贺四郎,也是应有之义。

    贺凇也笑道:“我当年离京之时,大郎还是个孩童,四郎刚出生。母亲只管将他们叫来,也让我这个二叔和侄儿亲近亲近。”

    太夫人欣然点头。

    不管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

    ……

    一炷香后,贺大郎贺四郎来了。

    贺凇领兵打仗多年,心肠早已练就得坚如钢铁。处置郑氏母子痛不痛?当然痛。可这样的痛苦,还不至于无法忍耐。连对着贺祈都无半分异样,更遑论贺大郎贺四郎了。

    “侄儿见过二叔!”贺大郎贺四郎一同拱手行礼。

    贺凇略一点头,目光掠过两个庶出的侄儿。

    贺大郎相貌端正,目光清明。贺四郎一脸机灵伶俐,颇有几分少年郎的朝气。

    单看两人,也都是出众的少年郎。只是,往贺祈身边一站,顿时暗淡了许多。

    如此也好。

    贺祈是长房嫡子,即将被封为平国公世子。庶出的兄弟远不及贺祈,自会心悦诚服,一心辅佐追随贺祈。不会像贺袀那样,因不甘落于贺祈之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都起身,过来坐下吧!”贺凇笑着招呼两个侄儿,又转头对太夫人笑道:“大嫂病逝多年,他们几个都有赖母亲教导。母亲将他们都教导得很好。”

    长房无主母,庶子们也没长歪。倒是二房,贺袀姐弟两人都被郑氏引上了歧路。

    太夫人每每想及此,便是一阵锥心之痛。打起精神笑道:“大郎四郎都过来,坐在祖母身边。”

    贺大郎贺四郎齐齐应下。

    往日陪祖母一同用晚膳的,是贺袀贺祈。这段时日,贺袀养伤不出,祖母待他们比往日更好几分,时常召他们陪伴说话。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他们心中自然清楚。

    贺祈也笑着招呼一声:“大哥,四弟,这边坐。”

    贺大郎贺四郎也不是傻瓜,贺祈有意亲近,太夫人着意提携,于他们而言是好事。兄弟两人笑着应了。

    贺四郎年少,坐在下首。贺大郎比贺祈年长几岁,却不肯坐贺祈上首,坚持坐贺四郎的身边。

    贺祈有些无奈地笑道:“大哥比我年长,理当坐在祖母身边。”

    贺大郎也太谨慎小心了。

    贺大郎笑道:“我嘴笨口拙,远不及你。你坐祖母身边,哄祖母开怀多吃一些,也算我们兄弟一同尽孝心了。”

    这般会说话,哪里嘴笨口拙了?

    贺大郎分明是借着这一举动,表明心意,绝不会和贺祈起争端。一切以贺祈马首是瞻。

    贺四郎也立刻笑道:“大哥说的对,三哥你好好照顾祖母。若祖母今晚吃得少了,可都要怪三哥。”

    贺祈看着庶出的长兄四弟,心中滋味如何,也只有自己清楚了。

    有了贺袀的前车之鉴,太夫人倒是乐见这样的情形,笑着说道:“罢了,就这么坐了吧!再磨蹭下去,饭菜都凉了。”

    贺祈兄弟三人一同笑着应了。

    贺凇看在眼里,心里黯然唏嘘不已。

    ……

    隔日,贺凇去了一趟晋宁侯府,和晋宁候在书房里密谈半日。

    之后,郑氏告病不出。

    贺袀脸上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贺凇毫不留情地领着贺袀进了练武房“操练”。当日,贺袀就被抬着出了练武房。

    贺袀水深火热的日子,不必细述。

    三日后,宣和帝准了平国公的奏折,下旨立贺祈为平国公世子。又下了一道赐婚贺祈程锦容的圣旨。

    平国公府双喜临门,将几个月来的晦暗气闷一扫而空。特意摆了酒席宴请亲朋故旧,庆贺一番。

    平国公府设酒宴这一日,程方赵氏夫妇两人亲自登门贺喜。

    圣旨一下,贺祈程锦容的亲事就定下了。程家和贺家也就成了正经的姻亲。这等喜事,登门恭贺也是应该的。

    郑氏养病未露面,太夫人领着孙媳朱氏招呼前来贺喜的女眷。

    贺大郎的妻子朱氏,是平西侯府旁支嫡女。朱氏嫁给贺大郎几年,生了一子一女。夫妻两人性情脾气差不多,一样谨慎低调。朱氏平日只照看教养儿女,对内宅诸事从不伸手过问。

    太夫人之前病了一段时日,吩咐朱氏魏氏一同料理家事。朱氏虽是长嫂,却处处谦让,从不和魏氏争锋。

    至于魏氏,早已歇了所有掐头露尖的心,和朱氏相处也算融洽。

    太夫人对朱氏的表现颇为满意,今日酒宴,有意令朱氏出头露面,将招呼女眷的事大半都交给了朱氏。

    太夫人见了赵氏,分外亲热,笑着说道:“皇上下旨赐婚,是三郎的体面,也是锦容的福分。”

    “前一段时日,贺家不甚太平,我这老婆子也病了一场。一时没顾得上三郎的亲事。如今趁着皇上赐婚之喜,可得早些操办起来。”

    虽有圣旨赐婚,提亲定亲该做的事,也是一样少不得。

    太夫人拉着赵氏的手,低声笑道:“也不必另择吉日了,明日我就请官媒去程家提亲。早日合过庚帖,过了聘礼,立下婚约。”

    赵氏含笑应道:“一切就依太夫人所言。”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定亲

    太夫人行事利索,第二日便请官媒去程家提亲。

    赐婚的圣旨都下了,程家也没什么可拿捏的,当日就应了。

    之后,合庚帖过聘礼立婚约,前后不过半个多月。贺祈和程锦容便定下了亲事。

    等闲闺阁少女或名门闺秀,在定亲前后,都要待在闺阁里,不见外人。定下亲事后,便在闺阁里绣一绣嫁妆。

    譬如卫国公府的江二小姐,譬如晋宁候府的郑小姐,再譬如镇远侯府的魏小姐,再再譬如永安侯府的裴五小姐。她们定下亲事后,极少在人前露面。

    当然,叶轻云是例外。她和裴璋定下亲事后,照样出府见人。不过,就这也不能和程锦容比啊!

    程锦容只在定亲当日回程府待了一天,隔日就继续进宫当值了。

    裴皇后有些唏嘘好笑:“别人家的闺秀,定亲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倒好,日日在宫里当值。也不知贺家人心里如何做想。”

    说起来也是一桩趣事笑谈了。

    程锦容一脸无辜:“定亲之前,贺家上下就知道我是宫中太医,每日必要进宫当值。”

    能为天子看诊,是何等荣耀体面风光的差事。别人家求都求不来这样的媳妇!

    裴皇后也就嘴上说笑一回。如果贺家真露出半点不满不快,她这个中宫皇后第一个就饶不了贺家!

    裴皇后看着容光焕发的程锦容,目中盛满笑意:“等你和贺祈成亲时,本宫一定为你厚厚添妆。”

    成亲什么的,听着真是怪不自在的。

    程锦容心里嘀咕着,面上未露半分异样,含笑应道:“锦容先谢过皇后娘娘了。”

    说来也巧,就在此时,寿宁公主和元思兰一同来请安了。

    裴皇后再厌恶寿宁公主元思兰两人,面上也得做做样子,闻言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

    ……

    寿宁公主吃了一回大亏,颇有长进。

    进殿后,见了程锦容,寿宁公主主动笑着恭贺:“程太医和贺世子定亲之喜,我也备了一份贺礼。待会儿便令人送给程太医。”

    程锦容微微一笑:“多谢公主殿下。”

    撕破的脸,想拼凑回来,绝无可能。

    不过,为了裴皇后,程锦容也愿忍耐一二。

    元思兰脸皮厚如城墙,竟半点都不尴尬,笑着说道:“秋猎时,我举止失仪,对程太医颇有开罪之处。不过,程太医那一刀,也让我养了两个月的伤。这段恩怨,也算彼此勾销了。听闻程太医和贺世子定下亲事,我也为程太医高兴。”

    亏元思兰有脸说出这番话。

    程锦容目光微冷,淡淡应道:“殿下离微臣远一些,便算是对微臣的贺喜了。”

    元思兰:“……”

    元思兰碰个硬钉子,也未恼怒,反而笑了起来:“程太医说的是。名花有主,我岂敢唐突。”

    换在往日,寿宁公主定已气得火冒三丈,和程锦容作口舌之争。此次竟也勉强按捺下来。

    裴皇后瞥了寿宁公主一眼,心想你还算识趣。不然,本宫就让你再禁足三个月。

    宫女前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六皇子殿下前来请安。”

    裴皇后目光柔和几分:“让他进来。”

    片刻后,六皇子迈步而入。

    翻过一个年头,六皇子个头高了一些,俊秀的脸孔也褪去了孩童的青涩,颇有几分翩翩少年的从容气度。

    六皇子笑着拱手:“儿臣见过母后。”然后和寿宁公主元思兰寒暄招呼。

    寿宁公主忍住冷哼的冲动,淡淡应了。

    六皇子也没将寿宁公主的冷淡放在心上,冲程锦容咧嘴一笑:“恭喜容表姐!”

    程锦容抿唇一笑:“多谢六皇子殿下。”

    当着寿宁公主的面,六皇子没有多言。待寿宁公主和元思兰告退离去,六皇子才低声笑道:“容表姐,父皇为你和贺校尉赐婚。你们两个定下亲事,以后谁也不敢再打你的主意了。”

    这可未必。

    以元思兰的为人,既是盯上了她,绝不会轻易罢休。现在不过是隐忍未发而已。

    程锦容微笑着应道:“殿下说的是。”

    六皇子又兴冲冲地说道:“对了,我特意准备了贺礼,不知是否合容表姐心意。”身边的小内侍颇为伶俐,捧了一个精巧的木箱过来。

    六皇子笑道:“这是我特意令人打制的药箱。用的是最上乘的木料,结实又不重,里面做了隔层,放东西很方便,背起来也轻便的很。”

    “容表姐,你喜不喜欢?”

    这份贺礼,既不名贵,也不稀奇。却是六皇子用心准备的。

    程锦容心中一暖:“喜欢。”

    这是你的一片心意,我怎么会不喜欢?

    ……

    午后,程锦容照例和杜提点一同去保和殿请平安脉。

    正值春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煦。身着绿色官服的程锦容,眉眼舒展,唇畔微微含笑。便已胜过春日枝头最娇艳的花朵。

    贺祈一张俊脸,几乎要放出光来。和程锦容相对而立,对视一笑。

    裴璋远远地看一眼,便默默移开目光。

    以前没有“名分”,贺祈还要窥个闲空,和程锦容闲话一两句。如今定了亲事,贺祈愈发挺直腰杆,理直气壮。

    “阿容,”贺祈也不喊什么程太医了,直接喊了她的闺名:“你明晚可有闲空出宫一趟?”

    闲空当然是有的。

    说是在宫中当值,其实裴皇后按时喝药,无需她再时时伴在身边。为宣和帝请脉的是杜提点,她不过是站一站看一看,熬一熬资历而已。

    程锦容轻声笑问:“什么事?”

    贺祈笑道:“二叔要离京去边关。这一去,不知又要几载。祖母要设家宴,为二叔送行。祖母特意叮嘱我,若你有闲空,请你一同前去。”

    程锦容:“……”

    只是定亲,就去赴家宴,不太合适吧!

    就当是哄一哄老人家,给未婚夫婿一个面子嘛!

    两人眉来眼去一回,程锦容败下阵来,不怎么情愿地应了:“也好。”

    贺祈见程锦容应了,心里十分愉悦,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明日傍晚,我在宫门外等你。”

第二百九十四章 同行

    第二日傍晚。

    宫门外停了一辆马车。一袭黑衣的英俊少年,姿态悠闲地站在马车外,目光定定地落在宫门上。

    等了一炷香左右,宫门便开了。

    身着粉色罗裙的美丽少女出了宫门。

    黑衣少年目中闪过一丝光芒,含笑迎上前,目光在少女的俏脸上打了个转:“平日见惯你穿医官官服的模样,今日换了罗裙,我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黑衣少年,正是贺祈。

    身着粉色罗裙的少女,自然就是程锦容了。

    浅浅的粉色罗裙,正适合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程锦容原本就生得白皙,脸颊透出浅浅的红晕,双眸黑亮,红唇微扬。

    平日的程锦容,穿着绿色医官官服,沉稳自持,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此时,程锦容倒有了这个年龄的少女特有的鲜嫩动人和朝气蓬勃。

    贺祈低声调笑,程锦容无奈地笑了一笑:“皇后娘娘知晓我要去平国公府,硬是让我换了衣裙。”

    事实上,裴皇后的原话是这样的:“……你和贺祈已定下亲事,今晚去贺家赴的是家宴,无需过分装扮。不过,总得换一袭新衣,收拾得齐整些。”

    裴皇后亲自为程锦容挑了新衣,这份热忱,程锦容却之不恭,只得默默领受。裴皇后令人拿来的精致发钗,程锦容也挑了一支戴在了发间。

    穿戴妥当后,裴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才放了她出宫。

    贺祈又看了程锦容一眼,才笑道:“马车在前面,我和你一同坐马车回府。”

    程锦容和贺祈并肩前行,一边不客气地取笑:“堂堂御前侍卫统领贺校尉,今日怎么不骑马,也改坐马车了?”

    贺祈挑眉一笑:“当然是为了和未婚妻亲近一二。”

    程锦容:“……”

    程锦容想啐他一口,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确实有些微妙难言。

    她和他定亲是权宜之计,对彼此都有好处。在人前装装样子也就罢了。可事实上,“定亲”后,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便是私下说话,也比往日多了一份亲密随意。

    ……

    贺祈口中偶尔调笑,却没什么逾越的举动。只在程锦容上马车的时候,略搭了手。上了马车后,和程锦容相对而坐。

    平国公府的马车十分宽敞,两人之间相隔三尺有余。

    贺祈打开车厢的暗格,取了一些出来:“先吃些垫一垫。”

    十个暗格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个暗格里都放着不同的零食果腹蜜饯肉脯之类。程锦容一见之下,倒真有些饿了,笑着道谢,伸手拈了一块蜜饯,放入口中。

    蜜饯甜中带酸,颇合程锦容的胃口。

    程锦容吃了一块,又吃一块,再吃一块。

    像只馋嘴的小猫一般,吃得津津有味,又分外可爱。

    这样俏皮可爱的一面,贺祈还是第一次见到。心里痒痒的,忽地涌起伸手抚一抚她脸颊发丝的冲动。

    当然,贺祈只是心里想一想而已。

    费尽心思,终于慢慢靠近了她。他一定要有耐心,绝不能唐突孟浪流露出心里的急切,更不能吓跑了她。

    程锦容连着吃了几块蜜饯,意犹未尽地停下:“你怎么不吃?”

    她和贺祈独处过数回。这一次,大概是最轻松也最惬意的一回。或许是“名分已定”的缘故,程锦容心里的重重防备,也终于卸下。

    贺祈随口笑道:“这都是姑娘家喜欢吃的,我平日从来不吃。”堂堂男子汉吃什么蜜饯果腹零食啊!要是传出去,会让一众损友笑掉大牙好不好!

    程锦容笑着揶揄:“你平日是碍着颜面,不好意思吃吧!这儿又没别人,只你和我。就不必装矜持了。”

    这儿又没别人,只你和我。

    这一句话,如石头抛落湖面,漾出了层层涟漪。

    贺祈的黑眸中闪过笑意,伸手也拿了一块蜜饯送入口中。

    真甜!

    对视间忽然有些微妙,马车里的温度莫名地升高。

    程锦容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脸颊上的红晕稍稍深了一些。

    贺祈心尖微微一酥,笑着打破沉默:“这蜜饯确实极好,你既是喜欢,就多吃一些。”不等程锦容婉言拒绝,便一本正经地笑道:“放心,只有我们两人。我不会取笑你能吃。”

    程锦容忍俊不禁,笑着啐了贺祈一口。

    那一丝莫名的不自在,很快散去。

    两人相视而笑。

    ……

    平国公府离皇宫不远,赶车的车夫虽有意放慢速度,还是很快就到了。两人独处的曼妙时光,就这么一转而逝。

    贺祈心里颇有些遗憾,面上却未流露,先下了马车,又伸手扶了程锦容的胳膊。

    程锦容今日穿的是薄而柔软的春裳。隔着两层衣衫,也能察觉到贺祈掌心里的灼热温度。程锦容迅疾和贺祈对视一眼。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脸上,彼此的目光似也多了平日没有的温度。目光一触,便胶着在一起。

    这一次,是贺祈先移开目光,声音略有些低哑:“我们一起进府。有我在,你不必忧心。”

    程锦容轻轻嗯了一声。

    门房管事早开了正门,长嫂朱氏含笑迎上前来。

    程锦容虽来过平国公府,却是第一次见朱氏。不过,朱氏的年龄摆在这儿,略一猜便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贺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是我的长嫂朱氏。你随我称呼一声大嫂便可。”

    来都来了,程锦容也未再忸怩矫情,微笑着喊了一声大嫂。

    朱氏生得温婉秀丽,性情柔和,抿唇笑应一声。

    程锦容还没过门,三弟妹不便喊出口,叫程姑娘显得疏远。朱氏笑道:“程妹妹总算来了,祖母早已等候多时,特意打发我在此等候。”

    程锦容抿唇一笑,随朱氏一同迈步进了平国公府。

    前一次来探病,程锦容无暇仔细打量。此次再来,程锦容的心情便轻松多了,目光略略一扫。

    传承百年的平国公府,自有其世家底蕴。目光所及之处,并不奢华,一眼看去,甚至有些陈旧古朴。

    这里的一砖一瓦,皆历经百年风霜,自有厚重之感。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家宴

    进了雍和堂,里面的陈设富丽奢华。

    太夫人病了一场,至今尚未恢复元气,面上犹有三分病容。不过,太夫人特意敷了脂粉,又穿了鲜亮的朱色衣裙,右手上戴着四个宝石戒指,无需摆手也熠熠生辉。

    站在太夫人身侧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满身英武骁勇之气,显然便是贺祈的二叔贺凇了。

    太夫人的另一侧,站着一个年轻妇人。

    这个年轻妇人,比朱氏年轻一些,身形消瘦,脸孔清瘦中透出了几分憔悴。这是贺袀的妻子魏氏。

    另外,内堂里还有两个少年郎。其中一个,年约二十左右,身材高壮,眉眼和贺祈有些肖似,远不及贺祈英俊,脸孔平庸得多。

    这是贺祈的庶出兄长贺大郎。

    另一个少年郎,约有十三四岁,个头尚未完全长成,比贺祈矮了小半个头。眼神灵活,嘴角带笑,应是贺四郎。

    贺祈还有两个庶弟,还是不解事的孩童,并未露面。

    贺家众人也在打量程锦容。

    除了太夫人,别人都是第一次见程锦容。年少的贺四郎目中闪过惊艳之色,就是贺凇,也在心中暗赞一声程锦容的美貌。

    当然,比起程锦容在宫中的显赫风光,出众的美貌倒又在其次了。年仅十六,便做了七品的女太医,能同时得帝后青睐。这个程锦容,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以贺家门第,想娶名门闺秀,易如反掌。

    可哪一家的闺秀,能有程锦容这等能耐本事?

    ……

    程锦容定定心神,笑着上前行礼:“锦容见过太夫人,见过贺将军。”

    太夫人乐呵呵地笑道:“快些起身。你和三郎已定了亲事,过门是早晚的事。叫什么太夫人,叫祖母便是。”

    程锦容只得改口,叫了一声祖母。

    太夫人十分欢喜,将手腕上的镯子拿下,套在了程锦容的手腕上:“好孩子,这一声祖母可不能白叫。这是我当年陪嫁时的玉镯,不算如何贵重,却是我贴身之物。”

    看着太夫人眉开眼笑的模样,程锦容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愧疚和心虚,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贺祈。

    这样哄骗太夫人,真的好吗?

    贺祈冲程锦容眨眼示意。

    来都来了,就先戴着。权当是哄一哄老人家高兴。

    在太夫人眼里,未婚小夫妻眉来眼去,可见感情好的很。太夫人心中愈发欢喜,笑着说道:“这是三郎的二叔。”

    得,已经上了贺祈这艘贼船,一时半会是下不来了。

    程锦容又喊了一声二叔。

    轮到平辈时,魏氏主动上前,福了一福:“程妹妹叫我二嫂便是。”

    贺大郎颇为拘谨守礼,拱手称呼一声程姑娘。贺四郎对未来三嫂颇有好感,却也不敢造次,一同拱手行礼。

    太夫人笑道:“日后总归都是一家人,这里又无外人,不必拘泥,随意些便可。”

    程锦容含笑应是。

    太夫人关切地问询:“你每日在宫中当差,是不是累的很?”

    程锦容笑着应道:“这倒不是。我平日住在椒房殿,白日陪伴皇后娘娘。每日师父为皇上请平安脉,我一同随行便可。并不疲累。”

    贺四郎忍不住插嘴:“如此说来,三哥在御前当差,岂不是每日都能见到程姐姐?”

    贺四郎乖巧嘴甜,从程姑娘已经升级到了程姐姐。

    程锦容和贺祈对视一眼,笑着嗯了一声。

    见是能见,不过,也不是每日都有说话的机会。多是彼此对视一笑罢了。

    一直未曾出言的贺凇,终于张口:“程姑娘和令尊颇为肖似。”

    程望不但是边军里最有名的军医,论相貌之俊美,亦是无人能及。程锦容承袭了程望的好相貌,也承袭了程望学医的天赋。甚至更胜一筹。

    程望年少成名,十几岁时就有少年神医的美誉。可就是程望,也不及程锦容御前当差的风光。

    程锦容笑道:“我年幼时,父亲就远离京城。这些年,我和父亲一直靠书信往来。不过,父女血缘天性,血浓于水,我自然是像父亲的。”

    顿了顿,又轻声道:“我也盼着,能早日和父亲重逢相聚。”

    这句话中的意味深长,也只有贺祈能体会了。

    贺祈看着程锦容,轻声道:“这一日,不会太远。”

    是啊,这一日总会有的。

    程锦容冲贺祈微微一笑。

    众人:“……”

    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是怎么回事!

    ……

    平国公府的家宴,比程锦容预料中的更轻松和睦。

    男女分席,没有外人,连屏风也未设。菜肴丰盛美味,太夫人心情颇佳满面笑容,朱氏温柔和善,不时为程锦容夹菜。

    便是魏氏,心中再愁苦也未流露出来,略显沉默少言罢了。

    用完膳后,程锦容小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太夫人握着程锦容的手,亲热地笑道:“以后得了空闲,就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

    换了别人,没成亲就往未来夫家跑,少不得要被人拿来说笑。

    程锦容和贺祈又另当别论。既有宣和帝圣旨赐婚,两人又同时在御前当差,日日都有见面的机会。也不必讲究“定亲后不宜见面”那些虚礼了。

    程锦容笑着应了:“好,以后我得了空就来看望祖母。”

    太夫人又吩咐贺祈:“三郎送一送锦容。”然后,特意提点贺祈两句:“虽说你们定了亲,是未婚夫妻,到底还没成亲。要克制守礼,不可任性妄为。”

    贺祈:“……”

    程锦容:“……”

    程锦容脸颊微微发烫。

    贺祈脸皮雄厚,一派正人君子的坦荡:“祖母放心,君子不欺暗室,这点道理,我总是懂的。”

    太夫人瞥了贺祈一眼,当着未来孙媳的面,总算给贺祈留了几分颜面,没有再多言。

    程锦容的脸,自雍和堂一路红到了马车上。好在天早已黑了,灯笼光线暗淡,掩住了她泛红的脸颊和耳后。

    也唯有贺祈能窥见一二罢了。

    贺祈一路忍着笑,直至到了马车上。程锦容红着俏脸瞪过来,贺祈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离京

    他这一笑,程锦容脸上红晕更深,瞪了过去:“你还有脸笑。再笑,我就……”

    “你就用利刃割了我的舌头!”贺祈十分流利地接了下一句。

    程锦容忍俊不禁,扑哧一声也笑了起来。

    马车平缓前行。

    灯下看美人,比平日还要美三分。更何况,程锦容眼眸明亮,俏脸嫣红,更添几分艳色。贺祈看一眼,心里就要默念一回“君子不欺暗室”。

    由此可见,太夫人的叮嘱不无道理啊!

    半个时辰后,贺祈将程锦容送回程府:“你早些歇下。明日一早,我来接你一同进宫。”

    程锦容略一迟疑:“这样是不是太过惹眼了?”

    贺祈却道:“就是要惹眼一些。不然,你在御前当值,总有小人要说嘴。”

    这倒也是。

    宣和帝四旬左右,实在算不得老。身为女太医,在御前当值,其实颇有不便。有贺祈做挡箭牌,倒是无人敢嚼舌了。

    还有元思兰,也绝不敢再明着打她的主意。

    程锦容笑着应下,冲贺祈摆摆手,进了程府。

    ……

    贺祈程锦容相携离去后,贺大郎夫妇和贺四郎各自告退离去。

    魏氏也福了一福:“天色已晚,太婆婆早些歇下,孙媳告退。”

    太夫人看了形容憔悴的魏氏一眼,想说什么,喉头却似被堵住一般。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点了点头:“你也早些歇着。”

    魏氏柔声应下,转身离去。

    这几个月来,魏氏消瘦得厉害,纤弱的双肩似不堪重负,略略瑟缩着,步伐有些沉重凝滞。

    太夫人看一眼,心里颇不是滋味,默默收回了目光。

    魏氏这个孙媳,当年是郑氏相中的。魏氏过门后,温顺贤良,唯一的遗憾就是一直未曾有孕。

    后来,魏氏主动将身边丫鬟开了脸,待丫鬟有了身孕,便扶了妾室。去年这个侍妾生下了贺袀的庶长女。

    明日,贺凇就会带贺袀离京去边军军营了。

    贺袀连个子嗣还没有。若在军营里有个好歹,二房便会断了香火。

    贺袀主动要写和离书,放魏氏归家另嫁。魏氏却不肯,坚持留在贺家,对贺袀倒是有情有义……

    脑海中思绪纷飞,太夫人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贺凇低声道:“儿子不孝,令母亲忧思难安。”

    太夫人苦笑一声:“儿女都是前世的债。我这一辈子只两个儿子,不为你们操心,还为谁操心去?”

    顿了顿又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带二郎去边军军营,也别磨搓得太狠了。过三年五载,二郎若真心悔过,你就放他回京。好歹也给二房留个香火。”

    贺凇不愧是个狠人,对自己的儿子同样狠得下心肠:“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如果他不是我儿子,我早已一刀杀了他,哪里还容他去军营。”

    “既是去了军营,就和普通士兵无异。别人能拿刀上阵杀敌,他也不例外。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他自己。”

    太夫人哑然无语。

    贺凇目中闪过冷意,淡淡道:“大哥有五个儿子,没有二郎,贺家也不会断了传承。从今日起,母亲就当没有二郎吧!”

    ……

    魏氏回了院子,推开屋门。

    自贺凇回府后,贺袀日日被拎进演武场里苦练,每日都被揍得遍体鳞伤的回来。今日也不例外。

    贺袀全身上过伤药,躺在床榻上。

    被亲爹以长刀毁了纱布后,贺袀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索性将丑陋狰狞的伤疤露出来。右眼处以眼罩蒙上。昔日温文俊秀的贺二公子,如今面容可怖,满身阴沉冷戾。

    不过,魏氏宁愿看见这样的夫婿,总好过之前如行尸走肉一般。

    贺袀听到脚步声,并未起身,反而闭上双目。

    魏氏心中微涩,走到床榻边坐下,轻声说起了晚上家宴的情形。

    贺袀从头至尾一声不吭。

    不过,魏氏清楚,如果贺袀真的不愿听,早已冷言相向了。她说的这些,贺袀都听进了耳中。

    魏氏说了许久,说得口干舌燥声音沙哑,直至再也无话可说。

    贺袀还是没睁眼。

    魏氏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将头伏在贺袀的胸膛,哽咽着低语:“你明日就要走了,这一别,不知何日我们夫妻才能重聚。你……你给我留个孩子吧!”

    “我嫁你几年,一直没有身孕。如果老天对我有一丝怜悯,或许今晚我能怀上身孕。若没有,也是我的命。”

    贺袀终于睁开眼,将魏氏搂入怀中,左眼里闪过水光。

    他后悔了吗?

    是,他后悔了。悔不当初,追悔莫及。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终究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

    隔日五更,天蒙蒙亮,贺凇父子便来了雍和堂,向太夫人辞行。

    贺袀回府这么久,太夫人一直没见他。

    此时,贺袀跪在面前,用力地磕了三个头。每次磕头,都重重地磕在地上。三个头磕下来,贺袀的额头已红了一片。

    “孙儿不孝,不能再承欢祖母膝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还请祖母珍重身体。”

    太夫人眼圈泛红,水光在眼中闪动,却未掉落。

    她看着昔日疼爱的嫡孙,半晌才低声道:“你去吧!多多保重自己!”

    贺袀红着眼眶应下。

    起身之际,贺袀的目光和贺祈碰了个正着。

    昔日兄弟,反目成仇。

    这其中的滋味,或许也只有他们两人才能体会了。

    贺祈沉默地注视着戴着眼罩毁了右脸的贺袀,心中想到的是前世孤身离京的自己。说起来,贺袀比他有运道。

    至少,今日他的身边还有亲爹贺凇。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贺凇简短地说了一句:“儿子这就走了,母亲多保重!”又对贺祈说道:“三郎,以后府里内外就都交给你了。”

    贺祈点点头应下:“二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祖母。”

    太夫人也咽下了眼泪,温声叮嘱:“一路多小心。”

    贺凇点了点头,领着贺袀离去。

    两百亲兵骑着骏马,俱是悍勇之气。

    贺袀骑上自己的骏马,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平国公府的匾额。目中闪过复杂痛苦的情绪,最终在风中散去,策马飞驰而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侧妃

    “小姐,世子爷已经来了。”

    紫苏喜滋滋地来禀报。

    紫苏口中的世子爷,正是和自家小姐定下亲事的贺三公子贺祈!

    其实,紫苏更喜欢“未来姑爷”这个称呼。奈何小姐脸皮薄,紫苏只得舍了这个称呼,改唤世子爷了。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起身出门。

    两人都要进宫当值,马车比昨晚快了许多。

    程锦容心细如发,看一眼沉默不语的贺祈,轻声问道:“贺将军父子已经启程离京了吗?”

    贺祈点了点头,良久,才叹了一声:“我没有后悔。只是,此事对祖母打击颇重。今日二叔他们离去后,祖母骤然如老了十岁。”

    贺祈目中闪过一丝黯然。

    程锦容不知何来的冲动,伸手轻轻握住了贺祈的手:“你也别太难过了。太夫人心性坚韧,熬过这段时日,定会好起来。”

    难得贺祈竟未趁机握住她的手,抬眼和程锦容对视:“多谢你安慰我。”

    程锦容俏皮地眨眨眼:“我们是未婚夫妻,这般谢来谢去的岂不见外。”

    贺祈心中一暖。

    以程锦容的性情脾气,私下里极少拿此事来说笑。今日特意这么说,自是看出他心情低落之故。

    她或许还未对他情根深种。可她的心里,也是有他的。

    贺祈也深深体会到了做“正人君子”的好处。若是他主动伸手握她的手,她少不得又要瞪眼嗔怪。现在换了她主动,他不动声色就行了。

    若可以,只愿时光在此刻凝结。

    只可惜,这样的美好时光,很快就结束了。

    到了宫门外,两人各自下了马车,一个去御前当值,一个去椒房殿。

    ……

    贺袀随父亲贺凇离京,此事在朝中并未掀起什么风浪。武将勋贵子弟,进军营不是什么稀奇事。

    贺袀伤了脸又瞎了一只右眼,不过,能骑马握刀杀人,也不算废人。说不定,进了军营里还能有些作为。

    这些都是面上能看到的事,私下里,和贺家有姻亲的晋宁侯镇远侯,近来心情都不太美妙。

    郑氏所作所为,贺凇一一告知晋宁候。晋宁候心中恼怒就别提了,直接对贺凇说道:“留她一条性命便可,其余诸事皆有贺家决断。”

    郑氏“病倒”之后,晋宁候夫人根本未曾登门探过病。

    镇远侯是贺袀的岳父。贺袀受伤毁容,镇远侯自然也有些心痛,更心痛的是自己的女儿魏氏。

    贺袀这一离京,想再回京,不知猴年马月。魏氏在贺家和守活寡也没什么两样。只是,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镇远侯心疼女儿也不便多言。吩咐镇远侯夫人,闲来无事多去平国公府看看女儿罢了。

    宣和帝忽然下旨,为大皇子指了两位侧妃。

    这两位侧妃,一个是靖国公府旁支嫡女,一个是户部梁尚书的庶出孙女。

    赐婚的圣旨一下,大皇子府立刻准备迎两位侧妃过门。大皇子妃贺氏不偏不巧地“病”了,此事便都交给了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脸上笑吟吟,私底下却气得咬牙切齿,叫来大皇子:“……往日见贺氏还算机灵,原来竟是个糊涂虫。”

    “贺家两房相争,她袖手旁观便可,怎么能胡乱掺和?”

    “现在倒好,贺凇领着贺袀离京,皇上不便处置贺家,一腔怒气可不就都冲着她去了?她没脸,连累得我们母子也跟着没脸。”

    皇子娶侧妃,倒不算什么。可宣和帝一声不吭就下旨赐了婚,不像赐婚,倒像是对大皇子府的警告。

    皇子可以娶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大皇子早就打算好,要借着娶侧妃拉拢军中武将。现在这盘算都泡了汤。

    即将过门的叶侧妃,亲爹早就死了。另一位梁侧妃,不过是尚书府的庶女。娶这两位侧妃过门,委实算不得什么助力。

    大皇子也是一脸晦气:“我也没料到贺氏会这般糊涂。”

    郑皇贵妃鼻孔都快喷出气来了:“你也糊涂!竟暗中给了她这么多暗卫。若没有人手,她也闯不出这样的祸事来!”

    大皇子的脸也黑了:“她嫁入府中几年,生了一子一女,平日柔顺尽心。我给她的人,是为了暗中守护她的安危。何曾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

    有野心没什么。有野心没手段可就要命了!

    ……

    再气再怒,也于事无补。

    郑皇贵妃发了一通脾气,人前继续满面笑容,为大皇子操持侧妃过门之事。

    大皇子也亲去保和殿谢恩。

    宣和帝神色莫测,淡淡说道:“贺氏病了,就让她好生养病。等侧妃过门后,令两位侧妃打理内宅。也免得贺氏养病之余,还要操心府中琐事。传出去,倒成了天家不体恤儿媳了。”

    大皇子忙应下:“父皇所言极是。儿臣都记下了。”

    宣和帝瞥了大皇子一眼,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你如今当着差事,府里的事也不可全部丢开不管。连自己的内宅都管束不住,成何体统!”

    大皇子额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躬身应是。

    大皇子回府后,立刻去了大皇子妃贺氏的院子。

    大皇子妃之前是“告病”,天子赐两位侧妃的旨意一下,立刻就真的病倒了。躺在床榻上,满面病容凄苦。

    大皇子憋了一肚子怒火,没有安抚大皇子妃的兴致,冷冷道:“过几日,两位侧妃过了门,内宅琐事就由两位侧妃打理。你只管好生养病。”

    大皇子妃全身一震,忍着泪水,轻声应是。

    大皇子说完之后,连坐也没坐片刻,便拂袖而去。

    大皇子妃以袖掩面,狠狠哭了一回。

    只是,哭也没用了。

    半个月后,叶侧妃梁侧妃进了门。

    叶侧妃生得娇艳可人,梁侧妃斯文秀雅。大皇子对两位侧妃颇为喜爱。就连宫中的郑皇贵妃,也特意召两位侧妃进宫,言辞中多有夸赞,厚赏两位侧妃。

    裴皇后也召见并厚赏了两位侧妃。

    大皇子妃心中郁结,病情加重。

    平国公府的太夫人闻讯后,心中唏嘘长叹,领着孙媳朱氏魏氏登门探病。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婚

    大皇子妃一脸的憔悴病容,绝非作伪。眉眼间的沉寂暗淡,更是一眼可见。

    见了太夫人和娘家长嫂弟媳,大皇子妃强打起精神,柔声说道:“我这身子没有大碍,慢慢将养便可。倒惊动了祖母和大嫂弟媳。”

    朱氏魏氏连道不敢。

    太夫人看了大皇子妃一眼,淡淡道:“我再不登门,只怕皇子妃娘娘在府中的日子更难熬。”

    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全身一颤,面上闪过一丝难堪,眼眶骤然一红。

    一旁伺候的宫女,悄然退了出去。

    朱氏和魏氏不约而同地垂下头。

    太夫人年轻时脾气火爆,到老了也没改了这份脾气。对着嫁入天家身份尊贵的孙女,也没什么好脸色:“你母亲在院子里养病,阿钧随你父亲去了边军军营。大皇子府中多了两位侧妃。你们母子三人,百般算计,落到这步田地,现在可满意了?”

    大皇子妃难堪又伤心,却又无可辩驳,泪水滑落眼角:“祖母,我……”

    “此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们母子三人咎由自取。”

    太夫人冷冷说了下去:“你父亲亲自向皇上禀明此事。皇上看在贺家镇守边关战功赫赫的份上,只令大皇子殿下娶了两位侧妃过门,没赐你一杯毒酒或三尺白绫。”

    “你现在应该庆幸感恩,有什么可难堪可伤心的?”

    “把你这没用的泪水都咽回去,把你那些心思盘算也都收起来。我这个祖母,今日还肯登门,是看在你父亲的颜面上。否则,我焉能再来见你!”

    太夫人话说得极重,大皇子妃难堪之余,一颗心倒是稍稍放了下来。

    太夫人今日登门,探病与否不要紧,重要的是表明了平国公府的态度。既然平国公府还肯为她撑一撑腰,她这个大皇子妃的性命至少能保住。

    这两个多月来,她最惶恐害怕的,莫过于宫中赐下一杯毒酒,让她悄无声息的“病逝”。

    “祖母,对不起。”大皇子妃低声哽咽:“我已知错了。以后,我绝不敢再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太夫人看着满面泪痕的大皇子妃,缓缓道:“希望你真的听进了祖母的劝告。希望你是真的知错,真的悔过了。”

    只盼你是真的听进了我的话。

    否则,以贺祈的城府手段,你绝不是对手,不知要落到什么下场。

    ……

    大皇子府多了两位侧妃之事,对大皇子妃来说,是天翻地覆。于宫中而言,不过是多了一桩谈资。

    裴皇后便对程锦容说道:“贺氏这一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叶侧妃梁侧妃时常进宫请安,每次进宫先来椒房殿,然后再去钟粹宫。

    由此也可见,裴皇后在宫中地位逐渐稳固。无人再敢小觑这位病弱了多年的中宫皇后。

    程锦容对大皇子妃没什么好感,淡淡道:“她这是咎由自取,有今日的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裴皇后眸光微闪,低声道:“郑氏母子皆受了严惩。贺家内宅也算平静了。日后你嫁去贺家,也就省心了。”

    程锦容:“……”

    程锦容清了清嗓子,扯开话题:“再过几日,就是二皇子殿下大婚了。”

    已经定了亲,成亲是迟早的事。有什么可害羞的!

    裴皇后笑着瞥了程锦容一眼,没再继续打趣,顺着程锦容的话音笑道:“是啊!还有五日就是吉日。”

    二皇子是裴皇后“嫡出”的皇子,于情于理,裴皇后都要多操劳烦心。过去这半年多来,裴皇后不时召内务府管事前来问询二皇子府建府的情形,做足姿态。

    至于皇子大婚当日迎亲拜堂,礼部自有章程。这些就无需裴皇后操心了。

    裴皇后早已吩咐下去,命人准备好了丰厚的见面礼,等着二皇子妃过门后进宫觐见便可。

    “启禀皇后娘娘,二皇子殿下来了。”一个身着浅蓝宫装的年轻宫女笑吟吟地进来禀报。

    这个宫女叫珞瑜,生得柳眉杏目,年轻貌美。这几个月来,宣和帝偶尔来椒房殿留宿,裴皇后都是令珞瑜伺候枕席。

    如今,珞瑜在椒房殿里颇为风光,也颇得裴皇后青睐宠爱,已越过了青黛菘蓝。

    裴皇后笑道:“让他进来便是。”

    片刻后,二皇子迈步而入。

    大婚在即,二皇子英俊的脸孔多了几分喜色,拱手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裴皇后含笑道:“免礼平身。还有几日,你就要大婚了。你只管忙自己的,不必惦记时时来请安。”

    裴皇后在宫中地位稳固,越来越得宣和帝看重。二皇子从中也得到了许多微妙难言的好处,对着裴皇后愈发亲近,闻言笑道:“儿臣就是再忙,也不会忘了来给母后请安。”

    裴皇后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搬进皇子府也有半个月了,可还住得惯?”

    二皇子一一应答。

    母慈子孝的情形,程锦容早就见惯了,心里也没什么可酸涩的。

    事实上,心里泛酸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于二皇子寿宁公主而言,她才是那个忽然冒出来夺了裴皇后欢心的外人。

    ……

    五日的时间,转眼即过。

    宫中的皇子公主们,今日全数出宫,去二皇子府喝喜酒。

    二皇子大婚这一日的盛况,便是在宫中当值的程锦容也有所耳闻。

    “听说,二皇子妃的嫁妆从街头延至街尾,足足一百二十八台。丝毫不比当年大皇子妃的嫁妆逊色。”

    “二皇子妃是卫国公的嫡出孙女,又是嫁给嫡出的二皇子殿下,嫁妆自然不能简薄了。”

    “听闻二皇子妃生得美貌端庄。”

    “明日进宫请安就能见到了……”

    宣和帝心情颇佳,散朝后来了椒房殿,和裴皇后一同用了午膳。当晚,宣和帝在椒房殿留宿。

    伺候枕席的,依旧是珞瑜。

    第二日,新婚的二皇子夫妇进宫觐见请安。

    这等场合,程锦容自不宜留在殿内,没等裴皇后吩咐,便悄然退了出去。

    椒房殿外,春日如炽,春色明媚。

    身着软甲高大英俊的贺校尉,冲程锦容微微一笑。

第二百九十九章 细语

    明亮的阳光下,贺祈英俊的脸孔也似熠熠闪光。

    程锦容抿唇一笑,走上前。

    两人正式定亲后,无需避讳人言,见了面说会儿话也无妨。连宣和帝也持默许态度,别人就更不会多嘴闲话了。

    两人略略走开几步,在殿外廊檐下低语几句。

    数十个御前侍卫,一个个竖长耳朵听着,两人也说不了什么亲密亲近的话,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

    贺校尉低声笑道:“你今日面色红润,气色颇佳。”

    程太医笑着回应:“天气渐暖,胃口比前一段时间好些。”

    “多吃一些才好,略丰腴一些更好看。”

    “花言巧语!”

    “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为人忠厚老实,从不说半个字假话。”

    低声笑语间,一双少年少女眼波流转,眉眼含笑,俨然春日中最美的风景。

    众御前侍卫早就见惯不惯了。

    裴璋照例默默转过身去。

    说笑几句后,贺祈才说起了正事:“再有两日,就是御前侍卫大选。江六他们三个,此次也都报了名。”

    说起来,他们三个也算勤奋苦练一年了。

    尤其是叶凌云,隔三差五就要请程景宏登门疗伤。

    程锦容笑道:“听大堂兄说,叶四公子尤其练得刻苦。”时常被苏木揍得鼻青脸肿,回了叶府,还有亲姐叶轻云“指点”。

    叶凌云可不就成了最勤奋苦练的那一个?

    贺祈挑眉一笑:“他们三个,今年能被选中一个,也是好事。”

    顿了顿又道:“御前侍卫大选那一日,皇上定会亲自前去。我也会同行。你想不想去一开眼界?”

    程锦容微微一笑:“每年御前侍卫大选,太医院都要派出十余名医官,为受伤之人疗伤。今年师父已经点了我的名,我会随师父一同前去。”

    贺祈:“……”

    未婚妻官路畅通,让想献殷勤的未婚夫徒生怅然啊!

    程锦容看着贺祈一脸难言的神情,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

    二皇子夫妇在椒房殿里用了午膳,然后才告退离宫。

    程锦容只远远地看了二皇子妃江敏一眼。

    江敏不愧是卫国公府精心教养的嫡女,容色明丽,气度出众。和二皇子站在一起,一派天家皇子妃的风范。

    江敏似有所察,也看了过来。

    两人在空中对视一眼,彼此微笑示意便罢。

    江敏是刚过门的儿媳,日后定会时常进椒房殿请安。程锦容每日伴在裴皇后身边,两人碰面说话的机会日后多的是,倒不必急在今日。

    这一晚,程锦容随杜提点离宫,回了程府。

    程景宏略见清瘦,也愈发沉默少言。

    赵氏忍不住絮叨:“过了年,你就二十岁了。和你同龄的男子,都做了两个孩子的爹了。你倒好,我一提亲事,你就当没听见,不肯相亲,也不愿娶媳妇。难道你想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这些话,赵氏每隔几日就要絮叨一回,程景宏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半点不为所动。

    赵氏对程锦容叹道:“瞧瞧你大堂兄,不管我说什么,他就是闷葫芦一个。你们兄妹亲近,可得帮着大伯母多劝一劝他。”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心里也暗暗叹了口气。

    程景宏送程锦容回院子,程锦容轻声劝慰:“大堂兄,叶三小姐已定了亲。你还是早日忘了她吧!请大伯母为你操持,娶一个媳妇过门安心过日子。”

    程景宏沉默片刻,才道:“我以后会娶妻成亲,不过,不是现在。等她嫁了人,我会请母亲为我操持亲事。”

    真看不出,大堂兄还是天生情种。

    程锦容没有再劝什么,转而说道:“过两日御前侍卫大选,太医院要派医官前去。我和大堂兄一同去。”

    按着往年惯例,太医院派出的都是擅治外伤的医官。程景宏这一年来潜心钻研外科医术,在年轻医官里也是佼佼者。

    此次挑选医官,程景宏也在名单之列。

    程景宏笑着应下。

    程锦容每次离宫,都是两日不见踪影。也不知随杜提点去了何处,为什么病患看诊。太医院官署里,多的是为贵人看诊不能诉之于口的。

    程锦容不说,程景宏便也不问。

    ……

    这两日,程锦容自然又去了杜提点的私宅。

    吴商人身体底子不错,求生意志极强,诊治效果颇佳。没到两个月,已能下榻走动。只是腰腹不能用力,走路时慢吞吞的。

    见了程锦容,吴商人满面感激之色,恨不得给程锦容跪下磕几个响头:“多谢大夫救命之恩。”

    身为大夫,能为病患看诊,眼见着病患恢复痊愈,心中喜悦快慰,不必细述。

    程锦容弯了弯嘴角,笑了起来:“你每见我一次,便要谢我一回,你不嫌累,我听着都觉得累了。”

    吴商人也咧嘴笑了起来。

    程锦容轻声叮嘱:“你好好养身体,每日汤药,一定要按时喝。”

    吴商人满口应下。

    这个病患,是宣和帝亲眼看着如何救治的。宣和帝已决心以同样的方法治病,将时间定在了五月。一来是要暗中安排妥当,二来,则是要确定吴商人救治后身体痊愈。

    也因此,杜提点对吴商人格外上心。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将吴商人的情形私下回禀天子。

    两日内,程锦容又为三个病患看诊。

    大楚地域广阔,百姓众多。患了此类病症的人不算多,也绝不算少。杜提点暗中派人四处搜寻病患,光是派出去的人就有十数人之多。

    管事们找到病患,再暗中陆续送入这处私宅里。程锦容隔一段时日出宫一回,集中性地为病患看诊。

    忙了两日,就到了御前侍卫大选的日子了。

    一大早,程锦容便和程景宏一同去太医院官署。

    一众医官,争相上前和程锦容打招呼寒暄,俱是“多日不见程太医,程太医风采更胜往日”之类的话。

    程锦容已到了圣前伺疾,青云之路就在脚下。十六岁的七品太医,更是创下太医院官署的记录。

    令人不得不心生感慨,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第三百章 大选(一)

    程锦容含笑和一众同僚寒暄招呼,眼角余光忽地瞄到一张阴郁愤恨的脸孔。

    程锦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过去。

    原来是常林。

    常山被天子下令杖毙,于常家而言,犹如晴天霹雳。原本位列大楚顶尖杏林世家之列的常家,经此重击大伤元气。

    程锦容年少得志,得了天子青睐,仕途顺遂。做了多年副院使的程方,升职做了正院使。怎么看从中得益的都是程家人。

    此时看着如众星捧月一般春风得意的程锦容,常林满心的怨恨在目中毕露无疑。

    程景宏顺着程锦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皱了皱眉,低声对程锦容说道:“他整日这副模样,见了我也是如此,你不必理会。”

    程锦容略一点头,很快移开目光。

    常林目中闪过怨毒之色。

    去年一同考进太医院的三个人,程锦容平步青云,程景宏也逐渐崭露头角,此次去御前侍卫大选也被列入名单。

    他却只能日复一日的待在药材库里,做些药童都能做的琐事杂事!心高气傲的常林,每每想及此,愈发阴郁气闷。

    常林这副模样,就连别的医官也看不下去了。莫医官咳嗽一声,随意找个理由打发了常林:“药材库今日来了一批生药材,正缺人手,你先去药材库帮忙。”

    常林再愤恨不甘,也得低头领命。

    程锦容并未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放在心里。她背着精巧轻便的药箱,和程景宏一同上了太医院的马车,往演武场而去。

    程景宏早就留意到她的新药箱了,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换的新药箱?”

    程锦容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是六皇子殿下送我的定亲礼。”

    程景宏:“……”

    这位六皇子殿下,行事屡屡出人意料。程锦容及笄礼那一日,六皇子送的是一株百年人参。程锦容定亲,他送了一个新药箱……

    礼物不算贵重,却是每日可见可用之物,比起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之类更合程锦容的心意。也可见六皇子的赤诚心意。

    “六殿下对你真好。”程景宏随口笑叹:“便是我,也想不到送你这样的礼物。”

    程锦容抿唇一笑。

    说笑间,已到了演武场。

    ……

    今年参加御前侍卫大选的武将勋贵子弟,约有四五百人。按着去年的名额,最终能入选的只有二十人。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御林军的演武场极其宽敞,医官们坐的位置不错,离演武场颇近,能清楚地看到演武场上的一众少年脸孔。

    程锦容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等盛事,倒也新鲜有趣。目光在众少年的脸孔上溜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三张熟悉的脸孔。

    江尧叶凌云郑清淮,他们三人果然也参加了今年的御前侍卫大选。

    就不知他们三人,能不能撑到最后了。

    程景宏也看了过去,低声笑道:“这一年里,叶四公子进步最大。说不定,今年叶四公子便能入选。”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正要说什么,目中忽地露出讶然之色。

    程景宏有些惊讶,转头一看,也是一惊,脱口而出道:“叶三小姐怎么来了!”

    演武场里都是男子,程锦容是唯一的女子。不过,她是太医院里的医官,穿着医官官服,便是惹眼,众人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她看。

    可此时迈步进演武场的少女,委实太过引人瞩目了。

    身着红色衣裙,明艳夺目,眉眼间俱是英气。不是叶三小姐叶轻云,还能有谁?

    别说程锦容程景宏,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站在演武场上的叶凌云,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我的亲姐诶,这哪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叶轻云在众人的注目下,不见半分局促,目光一扫,冲程锦容程景宏兄妹笑了一笑。然后走了过来,在程锦容的身侧坐下了:“我坐你身边如何?”

    程锦容:“……”

    程景宏:“……”

    程锦容迅速瞥了假装镇定实则目露喜悦的大堂兄一眼,含笑道:“叶姐姐只管坐着便是。”

    “对了,演武场外有御林军侍卫守着,叶姐姐是怎么进来的?”

    叶轻云理直气壮地说道:“又没人规定,女子不得入演武场。我想来就来了,谁还敢拦我不成!”

    能半点不心虚地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叶三小姐雌虎的声名不是没有来由。

    程锦容忍住笑,张口附和:“叶姐姐言之有理。”

    叶轻云又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今日守着演武场的御林军侍卫里,有我大堂兄。”

    叶轻云口中的大堂兄,是靖国公的嫡长孙叶牧云。叶牧云一直在御林军里当差,如今手下管着五百个侍卫。今日正是他负责守着演武场,拗不过任性的堂妹,只得放了她进来。

    “我今日是来给四弟助阵的。”叶轻云挑眉一笑,杀气腾腾地说道:“四弟勤练了一年,今年御前侍卫大选,他若是敢怂包退出,我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隔了老远,叶凌云似乎也听到了来自亲姐的威胁,身体不由得一抖。

    程锦容轻笑不已。

    程景宏坐在程锦容的另一侧,默默聆听两人说话。

    ……

    每一年的御前侍卫大选,宣和帝都会亲自前来。今年也不例外。

    待天子领着一众武将前来,演武场里的气氛顿时紧张振奋起来。场上的众少年也顾不得再看叶三小姐和名满京城的程太医了,各自屏息凝神。

    镇远侯亲自击战鼓。

    咚咚咚咚!

    战鼓声响,御前侍卫大选正式开始。一众少年郎如打了鸡血一般,和对手各自对战。分出胜负后,再换一轮对手。

    鼓声响,继续对战。

    很快便有人因伤退出。医官们顿时派上了用场,立刻有人前去为受了伤的少年们看诊疗伤。

    一个时辰后,留在演武场里的人只剩一半左右。有的人因伤退出,更多的是知难而退。今日演武场里,最大的笑话便是江六公子了。

    江六公子连着比了几场,倒也有输有赢。

    不过,这一边比试一边哭唧唧的算怎么回事?

第三百零一章 大选(二)

    江六公子今日“一战成名”。

    一边哭唧唧一边动手,偶尔占了上风得了空闲,还要用袖子抹一把眼泪!

    就连宣和帝,也笑着和卫国公打趣一句:“卫国公昔年领兵打仗,颇为悍勇。没想到,卫国公府的六公子,倒是这般有趣。”

    看了这么多年御前侍卫比试,也没遇过这样好笑的事。饶是宣和帝极有城府喜怒不行于色,此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卫国公一张老脸,都被孙子丢尽了,心里气得七窍生烟,还得厚着一张老脸告罪:“老臣无能,没能好好管教儿孙,让皇上见笑了。”

    这个混账,不是每日都和叶凌云郑清淮一同练武吗?口中时常吹大气不说,还不时嘴甜哄他这个祖父高兴,什么“孙儿今年一定能入选御前侍卫为祖父挣脸”。

    得!祖父的老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站在宣和帝身侧的贺祈,抽了抽嘴角。

    这个江六!怂包哭货的名声,这辈子算是洗刷不清了!

    程锦容也是轻笑声连连。

    叶轻云翻了个白眼:“这个江六,论身手,其实不算弱。连着打了十几场,只输了三场。输了哭唧唧也就罢了,怎么赢了还要哭鼻子抹眼泪。”

    程锦容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应道:“揍人的时候,自己的手也痛。”

    叶轻云:“……”

    如此有理,我竟无力反驳!

    叶轻云心里吐槽片刻,又看向叶凌云。

    叶凌云苦练一年,效果斐然。特别抗揍耐揍,输赢各半,以这样的胜率,其实入选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叶凌云半点不见气馁,颇有越战越勇之势。

    叶轻云看在眼里,颇有些欣慰。

    对嘛,这才有几分习武之人的风范嘛!

    至于郑清淮,今日也没了平日的惫懒,异常骁勇。

    去年御前侍卫大选,江尧因伤未能参加,叶凌云和郑清淮意思意思地比了几场就退出。今年却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

    贺祈默默地注视着三个好友,心里很有些感动。

    他们三人今日的表现,也不枉他特意昨日出宫一趟郑重叮嘱的苦心了。

    他的叮嘱也很简单,只有两句:“只要能站起来,就得继续比试,绝不准半途退出比试。否则,就等着我来收拾你们。”

    好友一场,就得这般鞭策他们奋进。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退出比试的少年逐渐增多,受伤的人也越来越多。好在有十几个医官,倒也忙得过来。杜提点一直未点程锦容前去,程锦容也乐得轻松,继续坐着看热闹。

    程景宏也被叫走了。

    程锦容和叶轻云所坐之处,周围一片空荡。

    叶轻云忽地低声道:“程锦容,我真羡慕你。”

    程锦容略略一怔,转头看着叶轻云。

    叶轻云明媚美丽的脸孔上,露出一丝苦涩,声音更低了几分:“你擅医术,便去考太医院。程家上下,人人以你为傲。”

    “我习武多年,身手更胜堂兄弟们,我平日看兵书,潜心钻研兵法。可他们能进御林军或军营,可以参加御前侍卫大选。我什么也做不了,还被逼着定了亲事。”

    “我竭力抗争,也不过为自己多争取了两年时间。以后,我得嫁一个心里没有我的夫婿,在内宅度日……一想到这些,我就气闷难耐。”

    程锦容:“……”

    程锦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尤其是叶轻云最后两句,提到裴璋,也牵扯到了她。她不能违心的说裴璋心里没有她,唯有沉默。

    叶轻云深呼吸一口气,似要将心里郁结的闷气全部吐出来:“你放心,我就是心里憋闷的很,并无迁怒你之意。”

    “你也不必觉得对不住我。你在裴家长大,和裴璋是表兄妹。你美貌又出众,裴璋眼睛又没瞎,喜欢你是正常的。”

    程锦容继续无语沉默。

    叶轻云又低语:“不止是裴璋,哪一个男子我都不想嫁。我不想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这些年,我故意胡乱折腾,有了雌虎之名。本以为没人敢登门提亲,没曾想,永安侯这么不讲究,竟然登门来提亲。祖父恨不得早日将我嫁出去,哪有不应之理。”

    程锦容终于张口道:“你不愿嫁入裴家,可以想办法拖延婚期。”

    永安侯府是个不折不扣的火坑,她也不愿见叶轻云跳进去。

    叶轻云:“……”

    这一次,轮到叶轻云满面惊愕哑口无言。

    程锦容显然没有说笑之意,深深地看了叶轻云一眼:“事在人为。总能想出办法来。”

    叶轻云心中的震惊,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和程锦容有过几面之缘,算不上如何熟稔。可无论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程锦容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永安侯是程锦容嫡亲的舅舅。程锦容在裴家长大,说受永安侯夫妇养育之恩也不为过。可程锦容提起裴家的口吻,异常冷淡,不见半分亲近。

    这其中,必有缘故。

    ……

    容不得叶轻云多想,演武场里忽地响起一声惨呼。

    这惨呼声,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叶轻云一惊,立刻转头看了过去。程锦容也一并转头。这一看之下,便是程锦容心里也是一沉。

    叶凌云显然遇到了高手,几个照面之下,就被一拳击中左肩,又紧接着挨了一腿,整个人重重到底,吐了一口鲜血。

    万幸叶凌云及时认输,没再继续受伤。不过,这一拳一脚也足够他受的了。

    在地上躺了片刻,叶凌云才勉强挣扎着爬了起来,走路时一跛一跛,左肩也不得动弹,也不知是否脱臼了。

    叶轻云口中凶巴巴的,可看到叶凌云这副模样,焉能不心疼,脸色顿时就变了。

    程锦容轻声道:“叶公子左肩和右腿的伤都不轻。不能再继续动手,应该退出比试。”

    叶轻云面色不太好看:“昨日贺祈叮嘱过他们几人,一定要坚持到比试结束。今天一大早,我也警告过他了,要是敢半途退出比试,我就将他揍成猪头。所以,他肯定不敢主动退出比试。”

    程锦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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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容华介绍:
程锦容重生了。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等等,她真的只是来报恩的,绝没有觊觎恩人的美色!一品容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容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容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