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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嫁到全文阅读

作者:叶雪伦     公主殿下嫁到txt下载     公主殿下嫁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突如其来的信笺

    还未到卯时,我便习惯性地醒来,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依然还在沉稳熟睡中的伊人,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幸福的微笑,瞧着她越发可爱迷人的面容,忍不住偷偷在她脸颊边亲了一口,随即,傻傻地自得其乐。

    小心翼翼地帮她掖好被子,怕吵醒她,动作都尽量轻柔些。

    自行起来穿好衣物后,熟悉地走到桌边将烛火点亮,有些奇怪地瞧了一眼门外,想着每到这个时候,紫玉都会按时到门外来提醒我起身去上早朝了的,今日为何迟迟都未见,难道今日是我起的过早了么?

    今日朝会后,我得赶到翰林院交接工作,等将翰林院的工作安排妥当后,便得直接到御史台报到,做好相应的手续,便得尽快投入到调查那场谋反案的案件察审中去。

    不过片刻,屋外便有人提灯而来,灯火也随人影而动,在门外驻步。

    我心中疑虑顿少而空,担心紫玉会吵醒公主,便准备急匆匆地赶到门边去,想让她们动作尽量轻巧些,刚一经过梳妆台,却陡然发现自己长发垂肩的模样。

    顿时想起了昨晚公主在耳边的那句暧昧称赞,脸颊便红了一大片。

    好险,若是这番模样出去被紫玉瞧见,定然要生出事端来的。

    忙自行整理长发,粗略的弄了个发髻,然后拿过一块头巾将头包起,又随手拉过一件长袍,披在了身上后,便径直去开门。

    这一开门看到一位女子打扮的身影,便如同往常那般,笑着喊了句,道:

    “紫玉……”

    接下来的话语凝结在了嘴边,因为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紫玉,瞧那身打扮是个侍女,可她应该也不是公主府的人,因为我从未见过此人。

    这侍女模样还算清秀,行为举止也甚为有礼,见我出门也知道恭敬地向我行礼,却并未说话,面无表情,可一双目光却炯炯有神,定眼地瞅着我,没有杀意可也并不热情。

    “你是?”

    我眉头一蹙,正思忖着此人的来历。

    可以自由出入公主府,而不被紫玉和暗卫所察觉的人,这人绝不简单啊!

    很快,这人手里的一块令牌,便昭示了她的身份,这人居然是洛霞姑姑派来的!

    她,难道也是暗影卫?

    才一天都没有,就接连看到暗影卫的身影,联想到勤政殿中,公主对暗影卫的态度,我这心中便不禁有些不安。

    她既然是洛霞姑姑派来的,那定然是有机密任务要交托于我了。

    那位侍女让到了一旁,恭敬地做了个请字状,便是示意我移步说话了。

    我回过头来瞧了瞧依然安睡地公主,沉默了片刻,随即走出了屋子,轻柔地合上房门后,这侍女提灯在前头带路,我随着一前一后离开了公主小苑。

    出了小苑外,来到了一座闲庭,这位侍女恭敬地将一封信交给了我。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静了,总觉得安静地有些诡异,我有些担忧公主的安危,心中忐忑,对眼前这沉默不语的侍女,也生出几分疑虑来。

    这侍女似乎瞧出了我的疑心,难能可贵地言语了一句,道:

    “驸马爷请勿忧心,没人可以伤害到公主殿下的。”

    得了她的承诺,我这才伸出手去接过了她手中的那封信函。

    这信函封蜡上的图案和那侍女手中所拿令牌的图案一模一样,都是一朵傲然绽放地蔷薇,是洛霞姑姑与我私下联络的暗号,这回我确定了,这封信确是洛霞姑姑递来的。

    究竟发生何事,洛霞姑姑居然要用这种方式联络我?

    拆开信函,将信笺打开来,却只看到上边寥寥几字,写的是:

    不惜手段,除掉地牢中人!

    我不禁一怔,洛霞姑姑这是要我——杀人么?!

    她要我杀的究竟是谁?为何要我杀此人?还有这地牢,说的是哪里的地牢?

    我顿时如坠云雾,像那侍女投以疑惑的目光。

    若是要杀人,暗影卫下手不是更快么?为何一定要是我来动手?

    将这封信还给了那侍女,侍女接过信笺之后,便将它焚毁得一干二净。

    “姑姑说过,今日驸马爷无需上朝,所有交接手续都会让人办妥的。”

    我怔怔无语,看来洛霞姑姑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是么?

    那我还有拒绝的理由么?

    “地牢,在哪?”

    我冷冷地问了这句。

    那侍女低首瞧了眼脚下,我不觉大骇,难道,这闲庭之下,暗藏地牢?

    怎么会?我从未听公主说道过。

    惊讶片刻,想起这座府邸并非一开始便是公主府,而这座府邸原来的主人,可是大有来历的。想起那人的身份,会有这样一座地牢,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见那侍女在庭中石桌下触碰了一道机关,这地板上突然变出现了一道暗门,一条直通地底的甬道便映入眼帘。

    我惊异地往那甬道中瞧去,却见里边似乎隐约有火光闪烁,这也变预示着,这地牢中有人!

    我瞥了一眼那侍女,又看了看那条通往地下暗牢的甬道,想着这等极为隐蔽之事儿,洛霞姑姑都能知晓,公主府里,究竟有多少人是她的眼线?

    而公主,公主她又隐瞒了我多少事情?

    我知道,公主瞒着我,并非对我不信任,而是为了护我,不想让我越陷越深,可如今的情势,我早已无法做到独善其身,更何况关联到公主安危之事,我是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袖中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头,然后毫不犹豫地从那楼道中走了下去,我要亲眼去看看,这牢中的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人,值得洛霞姑姑亲口下令让我动手来杀?

    走下了长长的甬道,两边的柴火都染得正旺,将地牢中的一切都照的明亮。

    这里和其他地牢一般,有好几处连接而设的牢房,只是比其他牢狱要干净和幽静许多,虽然没有那些骇人的刑具和到处可见的斑驳血迹,可这地牢里的肃穆和空荡,也能让人心中染上几分惧意。

    传言,这座不为人知的地牢中,曾暗自处死过许多人,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忠臣还是叛臣,对于走入这座地牢之人来说,这里便是他们人生的尽头,生命的最终归宿。

    只要静静矗立其间,仿佛都能听到那些惨死之人撕心裂肺地惨叫声和愤恨的叫骂声,断续的脚步声在这空荡的地牢中传递开来,更显恐怖和诡异。

    我停下脚步,瞧了眼身后,那侍女并未追随而来,想来,是想让我单独行事了。

    谨慎地察看了下四周,都是空荡荡的牢房,瞧着地板上的纤尘不染,可想而知,这里曾被人打扫干净,而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霉味,便说明这里被清理出来的时间并不长。

    每座大牢的铁锁都已经被人清理出去了,大门都打开着,除了这些遗留下来的牢房木栅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与牢狱有关系的东西了。

    现在的这座地牢,与其说是一处牢狱,倒不如说变成了一处安定的居所。

    原来公主拿这地牢不是用来看押人的,而是用来护卫谁的么?

    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拐角处的一处牢房内传来一句略带嘶哑和苍老的话语,只听此人缓缓言道:

    “是谁来了?”

    我听出这似乎是位老者的声音,眸光一闪,循着声源,缓缓度步而去。

    当转身走入那拐角处,却一眼便看到了里边的那座牢房里,一个身着灰色僧袍之人端坐在石床上的身影。

    此人身形修长,骨廋嶙峋,脸颊两边颧骨凸显,面色灰暗,眉毛微白,更显苍老。那佝偻着的身形和那干枯一般的握持着佛珠的双手,都在昭示着,此人久病缠身,瞧模样,也该命不久矣了吧。

    难道,洛霞姑姑要我杀的,便是此人么?

    一个僧人?还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我不禁先开口询问道:

    “你,究竟是谁?”

    听到了我的询问,睁开眼瞧见我的瞬间,我看到了此人眼中陡然闪过的亮光和冷冷的杀意,只听到他有些低沉和刺耳的笑声,而他那灰暗无彩的枯槁面容,犹如回光返照一般,顿时充满光彩和精气。

    “你不认得我是谁?可我却知道你是谁?”

    这灰袍僧人顿了顿,随即说道:

    “你是高家的长子嫡孙——高辰!”

    我听得出来,他言语之中,不怀好意,似与我有和深仇大恨一般。

    “不错,我是高辰。你,又是何人?”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与我们高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是啊,我,又是谁呢?是人非人,似鬼非鬼,我又是谁啊?”

    那灰袍僧人突然狂笑起来,可言语间却透着悲戚和怨恨……

    “真是可惜啊,无论是刺杀还是那场预谋,都没能将你们高家赶尽杀绝,当真是苍天无眼啊!”

    笑声之后,这僧人的语风陡然一转,变得凶狠恶毒起来。

    我闻言目光一冷,他一言便提醒了我,太皇太后祈福七日之时,那于永安寺外刺杀与我之人,难道便与眼前之人有关么?

    一介僧人,不但没能舍弃俗世之心,勘破红尘,反而放纵恶念滋生恶毒之心,实在是妄为出家之人,他就不怕寂灭之后入阿鼻地狱么?

    我怒了,不禁反问道:

    “我高家与你有何冤仇,竟让你行事可以如此狠绝?”

    “哼,冤仇?这,你可得去问问你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德高望重、当朝左相的叔父高钦了,他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

    灰袍僧人满是嘲讽语气,就连瞧我的眼神也是带着轻蔑和不堪。

    叔父?这人同叔父是什么关系?

    仔细瞧着那人的面容模样,我这才注意到,此人身着的僧袍,不就是永安寺内僧人的服饰么?

    他是永安寺的僧人,而公主是在寺内被人下毒,事后此人又被公主幽静在此地,将这一切联系起来,我几乎可以推测出,此人定然与公主中毒之事有关,公主没有杀他却护他,而洛霞姑姑却一心要杀此人,再想到公主在勤政殿中对那些暗影卫的反应,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我心中逐渐成形。

    洛霞姑姑所下达的指令,都是遵从太皇太后的意志行事的,其实,真正要杀此人的人,是太皇太后。

    而公主秘密将此人幽静在此,便是想躲过宫中耳目,会让她这般冒险也要做此事的理由,除了事关太子殿下谋反案外,还会有什么事情会让她不惜违背太皇太后的意志,也要如此不顾一切、孤注一掷?

    我不禁身子发冷,难怪了,难怪明明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控制整个公主府的太皇太后,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此人,却要让我亲自出手杀他,这是对公主的警示,也是对我的试探。

    先是那暴毙而死的贺弼,然后又是让我亲手杀这僧人,太皇太后知道公主一直在调查当年太子谋反旧案,她不惧公主查出事情真相,却绝不会让当年那起案子有任何拨乱反正的机会,她连一丝机会都不给公主,她也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

    太皇太后,您为何如此待她,她可是您的亲孙女啊?!

    我不该爱上她的,也不该让她爱上我,如果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是假凤虚凰,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也许就不会沦落到如今被人钳制的地步。

    太皇太后用公主的安危来逼我下手,又用我的性命来要挟公主,逼她放弃继续追查太子谋反案,这场注定两败俱伤的博弈,是我与公主,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宿命!

    伸出手来扶住墙壁,好不易稳住了身形,我早已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和耐心,猛地了过去,一脚踹开了牢门,指着他怒吼道: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

    看到我情绪失控的模样,灰袍僧人不怒反乐,终于看到高家之人也会露出这般慌乱失措的神色了,心里着实痛快了片刻,只要看到高家之人痛苦,那他就会感到无比开心。

    “你越想知道我是谁?我就越不告诉你。这还仅仅只是开始,你们高家的报应,还在后面。”

    哈哈……

    说完,灰袍僧人又大笑起来。

    我怒不可遏,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便往那张嘲笑的嘴脸上来了一拳,已经不管这人是不死快行将就木了,我疯了一般地死死拽住那人的衣领,又顺势再给了他两拳,顿时打得他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你有种就冲着我来,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公主,谁都不可以!”

    听到我疯狂般的呐喊,灰袍僧人陡然听到我言及公主,嘲讽的脸上登时变得铁青,大声喊道:

    “你没有资格提及公主殿下,因为……当年太子殿下,便是被你们高家给害死的!”

    这一言,震耳欲聋,将我震在当场,动弹不得。

    不可能,不会的,他是胡说的,他在胡说八道!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我疯了一般地拉扯着他的衣领,仿佛就只要听到他承认自己在胡说八道才会放过他。

    可他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根本就不惧死,更不可能会改变他刚才说出口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叔父为了家族荣耀,为了保住高家而做过一些违背自己初心与道义之事,这些我都知道,可我绝不会相信,叔父会做这等弑君形同谋逆之事,不,他绝不会这么做,他绝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背弃太子殿下,做出危害太子殿下之事的!

    可是一想到当年叔父在太皇太后的提拔下接任了御史台御史,他审理的那场谋反案便是当年的太子谋案,案件一定,上千人收到牵连家破人亡,或死或流放,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而那之后,叔父便一路高升,没过几年便坐上了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之位,掌管朝政,若说与他无关,又如何能自圆其说?

    而这灰袍僧人接下来所言,也让我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当年,族兄崔廷佑何等信任他高钦,还将事关百官生死的《百官行述》交到他手中,却没想到,高钦凭这本《百官行述》按图索骥,将所有忠诚于太子殿下的臣子们一网打尽,他高钦就是踩着着累累白骨,遍地尸骸,一步步爬上丞相宝座的!”

    说到悲戚之处,灰袍僧人忍不住破口诅咒道:

    “你们高家之人都该死,当年太子殿下蒙冤自刭于皇城之下,都是你们高家一手造成的!”

    “住口,住口,我叫你住口!”

    我双目充血,早已没有所谓的理智可言了,一拳打断了他的牙,整个人直直地摔在了石床上,只是胸口的起伏和急促的呼吸声,还能探知他还有气息。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相信,我要去查证,我一定要去查证!

    正当我试图找回理智,从这僧人言语中寻找蛛丝马迹之时,意料之外的场景就这般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你刚才说什么?”

    一句冰冷的质问,顿时让眼前一切争斗都变得毫无意义。

    那个印象中一直静怡美好的女子,那个笑起来足以倾国倾城的女子,那个只要她对我一笑,我便心甘情愿为她性命轻付的、我此生最爱的女子,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那曾经惯见的温柔和笑靥如同融化了得冰雪,再也难寻踪迹,留下的,只有那冷酷的目光,和那略显惨白的绝美容颜,我知道她此刻的心一定如同刀斩火烧一般剧痛,因为我只是瞧着她这般模样,我的心就仿佛被撕成一片片的了。

    “公主……”

    我唤着她的声音,弱不可闻,时至今日,我还能无愧地如同往日那般,唤着她的名么?我还有那个资格么?

    “你刚才说的,可是……太子哥哥,在皇城之下,自刭,而死的么?”

    公主的每一次停顿,她内心的伤口便被无情地撕裂开一次,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要疼,疼的她以为在下一刻,就要丢掉性命!

    看到公主有些站立不稳的身形,我急忙冲过去想要扶住她,却被她冰冷陌生的目光给逼退,只听到她冷冷的说了一句话,顿时便让我宛如万箭穿心般,痛不欲生。

    “不要,靠近我!”

    ……

先破后立

    “崔颢,我要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太子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公主的一声冰冷的直斥,顿时便我心中一颤,而那灰袍僧人连滚带爬般立起身来,恭敬地跪倒在公主脚边,身子还微微发着颤,俯首低头,面色悲戚,语气哽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就连崔颢自己也没想到,公主殿下会在此时驾临,而且恰好听到了太子殿下真正的死因,顿时悔不当初,生怕公主殿下会一时激愤,做出危害自己的事情来。

    “你再说一遍,太子哥哥,是在皇城之下,自刭而死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公主已经是愤怒地吼了出来。

    “公主……殿下……”

    匍匐在地的崔颢早已是声泪俱下,不断地磕头请求宽恕。

    “琬儿……”

    公主的情绪起伏很大,我担心她的身子,想起洛霞姑姑说过,祛毒这段时间切不可让公主忧思动怒,否则气血逆反,毒入脏腑,那时,轻则此毒缠身难解,重则危及性命!

    我不能让她有事!

    迎上了她寒如冰霜的目光,忍着这锥心之痛,我缓缓靠近她。待得离她近了,她冰冷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悲伤的神色,旋即冷冷地问了我一句,道: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我悲戚的神色中掠过丝丝愧疚,面对她的质问,我竟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是的,我知道。若说原因无非便是为了她好,所以故意隐瞒于她。

    可这样做真的就是为了她好吗?

    看到我这等同于默认一般的沉默,琬儿脸色惨白,立在了原地,身影显得如此孤寂。她紧抿着唇,身在微微发着颤,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指甲也陷入掌中,兀自留着鲜血。

    当我看到她越发受伤的神情和逐渐变得冷漠的脸,那是一种被至亲至爱所欺骗和背叛时,无比痛苦和绝望下才会出现的表情,这时候,我知道了,我错了,错得如此离谱。

    我以爱她之名,将她伤害得那么深……

    她没有再看我,淡漠地转过身去,脚步虚浮,身子摇晃着仿佛下一刻便会晕倒在地。

    我从未看到过如此失魂落魄地琬儿,心中不觉慌了,三步并作两步,不顾一切地拉住了她的手,我不能就这样让她走掉,绝对不能。

    “放开我!”

    她的言语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便如同她的手一般。

    我紧紧拉住她的手,宛如拉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般,她这是什么意思?她的意思是不是在说,以后我都不能在牵住她的手了,是么?

    她,不要我了,是不是?

    “琬儿……”

    我用嘶哑的声音颤抖地唤着她,眼中不停地落下泪来。

    她的身子一怔,可依然没有回过头来看我,只是伸出另一手抚着额,用尽全身力气去遏制心中泛起的那股埋在内心深层那沉淀已久的可怖恨意,那是一种可以毁灭一切的力量,也是她无论如何无法遏制住的滔天怒火。

    大口地喘息着,琬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撕裂了一般,冰冷的语气之中仿佛带着一丝乞求,琬儿想要挣脱我的手却又怕真的伤了我,恨恨地咬牙言道:

    “放手……高辰,放开我,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的!”

    察觉出了她的异样,瞧着她痛苦不堪的模样,我也快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要我放开这个女人的手,除非我死!

    “你可以气我、怨我、恨我,甚至可以杀了我,但是你,你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我放开你的手,我死也不会放的,你听明白了么,萧琬?死,也别想我会放开你!”

    我愤怒地拉过了她的身子,让她正视我的眼,瞧见了我眼里的火热与癫狂,琬儿的内心疼得仿佛被生生撕破了一个大洞,一时间悲怒哀思,各种情绪纷至沓来,瞬时体内气息紊乱,气血上涌,喉头一甜,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这个冤家啊,她当真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魔障!

    眼前一黑,琬儿顿时软倒在我怀里……

    我整个人都仿佛灵魂抽离了一般,惊恐地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失魂落魄地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

    琬儿,琬儿,琬儿……

    可为何,无论我怎么喊她,都没有人回应。

    耳边是那崔颢急促而又关切的呼喊着公主的声音,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一般,一把打横将她抱起,如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尽快找到洛霞姑姑,只有洛霞姑姑可以救她!

    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我疯了一般地冲出了地牢,一边发了狂一般哭着喊道:

    “来人啊,去把洛霞姑姑找来,给我把洛霞姑姑找来!”

    ……

    洛霞姑姑接到了消息很快便赶到了公主府,可当看到眼前这一伤一痴两败俱伤的两个人,还是被这意料之外的状况给弄得有些心慌意乱。

    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实行,洛霞姑姑早已设计好了一切,她不仅加大了琬儿汤药里几样药物的剂量,在不影响琬儿身体健康的情况下让她昏昏欲睡,还派人刻意引开了琬儿的贴身暗影卫魅,而对付紫玉等人则动用了迷香。

    可百密终有一疏,她还是低估了琬儿身为中军统帅的能力,就在辰儿独自入了地牢不久,琬儿提前安排好的人马,便将整个公主府的主控权给夺了回来。

    看来,她这个做姑姑的,早已经不是琬儿的对手了啊!

    为琬儿把过脉象之后,洛霞稍微有些庆幸,自己为保琬儿万一,还是为她做了些准备,如今琬儿气血攻心,毒素也入侵到了脏腑,还好她之前有用凝香丸为她缓和毒性,再加上琬儿自身功力深厚,这才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只是解起毒来也越发棘手了,时长也需要延迟一个多月。庆幸的是琬儿没有性命之虞,不然,后果实在是难以想象。

    瞧着坐在一旁怔怔瞧着琬儿发愣的辰儿,洛霞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太皇太后这步棋对着两个孩子来说,还是太狠心了些么?竟逼的他两人如此狼狈不堪,身心俱疲!

    “她没事儿了,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洛霞轻声安慰着,瞧着这两个孩子这般模样,心中也隐隐泛着痛楚。

    太好了,她没事儿,我就知道,她不会有事的!

    听到洛霞姑姑的话,我久悬不下的心,这才微微放松了片刻。

    幽幽地站起身来,度步来到了她的身边,温柔地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她的手依然有些冰凉,摩擦着想要将温度度给她,想要让昏睡不醒的她知道,我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伸出手去抚着她有些苍白的绝美容颜,即便是在昏睡中,那眉间的忧愁之色显而易见,伸出手去想要抹平那抹淡淡的忧愁,可才一触碰到她的眉间,往日里她眉宇间的温柔如水、和如花笑靥便会浮现在眼前,转念想到了地牢里她陡然流露出的痛苦冰冷的神情,我的心也跟着在滴着血。

    将她的手轻柔地放回了被中,再温柔地帮她拽好被子。

    我在做着一个夫君在自己的妻子生病之时应尽到的照顾、安抚之责,而我接下来更应该做的,便是为这两败俱伤之局,做个彻底的决断!

    款款地站起身来,然后恭敬地向洛霞姑姑行了一礼,道:

    “洛霞姑姑,公主便暂时交托给姑姑照顾了。高辰要出公主府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等我回来后,对于您所交代下来的任务,我,会给太皇太后和您一个交代的!”

    对上了我有些阴沉无光的眸子,洛霞姑姑心中一痛,她知道我要去哪里,也知道了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瞧了一眼在昏睡之中依然愁眉不展的琬儿,洛霞姑姑心中不禁想着,自己这般做,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辰儿……”

    未等洛霞姑姑说下去,我恳求般说了句,道:

    “拜托姑姑了!”

    言毕,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牵出了公主府的骏马,我翻身上了马背,然后快马加鞭地往高家祖宅那奔去,是的,我现在必须要去见一个人,那个人,便是我的叔父——高钦!

    ……

    等我赶到高宅之时,也已是将近巳时的事情了。

    如今我已经是高家族长,族中之人见我自然便得以族长之礼相待,见我一脸怒气冲冲,纷纷让开道来,低首垂立一旁,不敢直视。

    “叔父可回来了?”

    找了个下人,随口一问。

    那人战战兢兢,忙回我,道:

    “大人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

    闻言,我径直往书房方向而去。

    恰好来到门口,险些与出门的叔父撞个满怀。

    站稳了身形,叔父面有愠色的瞧着我衣冠不整,冲撞狼狈的模样,实在有失甚为高家族长的威严和气度,十分生气的言道:

    “如此衣冠不整,模样狼狈,成何体统?”

    我来的冲忙又义愤填胸,哪里还能顾及自己的衣着是否整齐有序,嘲讽一般冷冷回了一句,道:

    “其身不正,即便衣冠楚楚,又有何用?”

    “放肆,这是晚辈应该对长辈说话的语气么?”

    高钦气急,刚一说完,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显然是病了。

    我微微一愣,逐渐恢复了些理智,瞧着叔父那垂暮不似过去的苍老模样,心中也不免一痛,我终究是在叔父的教导之下长大的,鸦雀尚知反哺,何况人乎?

    忙自行整理了衣冠,随即恭敬地向叔父行礼请罪,言道:

    “是侄儿无状,叔父见罪!”

    高钦瞧着自己这侄儿真诚模样,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随我进书房吧!”

    知道我如此匆忙而来,定有急事。唤了我一声,让我随他一道入了书房。

    当入了书房,我瞧着正堂房梁之上所悬挂的那块书写着‘忠孝仁义’四个大字的牌匾,只觉得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讽刺。

    还记得九岁那年入国子监求学的前一夜,叔父特意将我和高韦唤到书房,同我们讲的第一个人生大道,便是这牌匾上的四个大字“忠孝仁义”。

    忠者,忠君为国者也。国以民为先,以君为尊,故臣子以尽忠为先,职守为要。

    孝者,效也,子承爻也,善事父母也。顺於道,顺天之经;循於伦,循地之义。故而,百行孝为先。

    仁者,二人也。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事物为人,而不为己,发为恻隐之心,宽裕温柔,仁也。

    义者,天下合宜之理也。 当做则做,不当为则不为,见得思义,不因果滥取不义之财物,此为义也。

    叔父教诲,我一日都不敢忘却,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待人接物,都不敢越了规矩,紧尊着为人臣、为人子应有的德行操守。

    因为叔父曾叮嘱过我们,君子需严于律己,每日三省其身,为臣者忠乎?为子者孝乎?与人相交而礼智仁信乎?此生绝不可有愧于忠孝仁义这四个字。

    那么,现在的叔父,可有愧于这四个字?

    我应该质问叔父那件事么?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叔父见我瞧着那块牌匾怔怔出神,心下似乎明了了一些什么,想着自己沉浮宦海多年,当年的心志与初心,早已被消磨殆尽了。而自己离当年富国强兵的政治理想,却是渐行渐远了啊……

    一切事情的缘由,有因则必有果,这都是当年自己选的,会有这般结果,也算是自食其果了吧!

    如今他也早已年过半百了,两鬓斑白,身子骨也早已不复当年了,只希望自己当年未做到的事情,他们年轻一辈可以接着完成。若真能如此,他高钦也可老怀安慰了!

    “辰儿。”

    这孩子,可担的起重任啊,昨日勤政殿的表现,便可以看出,只要善加引导,这孩子将来的成就,一定会在自己之上的。

    “叔父,侄儿斗胆,想请叔父将《百官行述》交给侄儿。”

    一听到我言及《百官行述》,叔父脸上一惊,随即也便了然了,微微叹了口气,脸色有些苍凉,言道:

    “你,都知道了啊。”

    “是,侄儿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

    叔父顶着出卖了太子殿下的罪名,借《百官行述》清剿了当时朝中几乎所有为效忠太子殿下的寒门士族,也借机为太皇太后扫清了朝中反对自己的门阀势力。

    当年,他选择了投靠太皇太后来保住高家的权势,凭此得到高官厚位,便是想借此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叔父满以为只要掌控了这个帝国的权柄,就能让自己制定的政策顺利的执行下去,让这个国家脱胎换骨,焕然一新,让这个国家兵强马壮,民生富足。

    可当他制定的政策推行下去之时,他才发现,无论是多么有利于国家的政策,一旦到了那些个所谓地方父母官的手里,都会变成戕害百姓、谋取私利的合法工具。

    而朝中的那些个门阀贵族们,就只知道彼此倾轧,争权夺利,有谁能真正站出来为 这个国家去努力做些什么?

    不,应该说曾经有人站出来过,那便是太子殿下,他的远见和卓识,让高钦和一群志同道合之士都为之折服,继而心甘情愿追随左右,可太子殿下最后也败给了政治权谋。

    太子殿下的改革失败了,而他高钦牺牲了成百上千条性命所换来的权柄,却依然没能改变这个国家的一切。

    “你想拿《百官行述》作甚?”

    高钦有些激动地反问道。

    “继续完成叔父未做完的事情!”

    高钦拍案而起,他这侄儿的意思是要像他这般靠杀戮来铺就通往权利高峰之路么?

    不,绝对不可以!

    高钦随即怒斥道:

    “不,你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您当年杀了那么多人得到权位,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个国家么?您未能完成的事情,哪怕是杀再多的人,侄儿也会帮您完成的!”

    我的眼中充满了冷酷与决绝。

    “叔父绝不允许你再重蹈覆辙,你的才能,绝不可以断送在争权夺利之上!”

    他高钦的一生不就是一个最好的借鉴么?绝不能让这个孩子也步上只靠杀戮威慑而上位的权臣之路,因为自古以来,权臣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呵呵,我的才能?叔父啊,你真以为这样一个纲纪败坏,权贵视国法于无物的朝廷,会有我施展才能的机会么?”

    我不禁苦笑了两声,随即言道:

    “叔父,您从政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所制定的政策无法好好推行么?那是因为这个国家的法纪已经败坏至斯,世人毫不畏惧,究其根本为何?难道是因为那些目无法纪、犯上作乱的乱民?还是因为目空一切、拥兵自重的州镇总管?亦或是那些只知权力倾轧的门阀权贵?”

    “都不是,这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那坐在御座之上,掌着一国国政,统摄文武百官的当朝统治者!”

    “住口,你这是大逆不道!”

    “我有说错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自古以来,何曾见此先例。众观历代先皇摄政,以个人爱好憎恶随意赏罚决断,凌驾律法之上之事比比皆是。自孝文皇帝向有功之臣大肆颁布铁卷丹书之风盛行时起,这个国家的律法便已经失去了震慑臣子和百姓的威严了。为君者尚且视律法为无物,又如何能让臣子和百姓惧之畏之?”

    何谓丹书铁卷,便是皇帝赏赐给有功臣子的一道有免死特权的凭证。

    历代皇帝都有赏赐给臣子、宗亲或近臣丹书铁卷的风习,得丹书铁卷的臣子无论所犯何罪都可免死,甚至荫封子孙,有的免死次数多达二到三次。

    “不要再说了……”

    他这侄儿看透事物可以如此通透,却让他这个做叔父地感到深深的恐惧。

    “那司马炯胆敢在勤政殿中杀人,不正是依仗着先皇曾御赐他司马家丹书铁卷么?太子殿下冤屈为何迟迟不得昭雪,不正是国家律法威严淡然无存最有力的证明么?”

    “你,究竟想做什么?”

    “先破后立,已经腐朽不堪的东西,就应该毫不犹豫地舍弃掉。我要不顾一切地改变这个国家!”

    看到我眼中深沉的渴望与决绝,瞧着我逐渐向他伸出的手,叔父知道了,他已经无法阻止眼前的这个孩子步他的后尘了。

    “叔父,请把《百官行述》交给侄儿!”

    “如果你是要彻查当年的太子谋反案,那我可以告诉你,当年害死太子殿下的人,就是我!”

    他如何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侄儿,步入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

    “你是说,太子谋反案发前夕,崔廷佑还会暗中派人将《百官行述》交给你么?崔廷佑没那么傻,他定然是察觉到了危险,才会将这本关系到数百人身家性命的《百官行述》交给自己最信任人手中以防万一,而他最信任的人,很显然就是叔父你了!”

    “你,如何会知道的?”

    高钦惊讶的问道。

    “当年,叔父你与那人接洽之时,我和高韦正巧躲在了阁楼之上,也因此,我知道了当年太子谋反案的真相!”

    “叔父,你确实是在谋反案发之后,借《百官行述》杀了很多寒门子弟和门阀士族,可你却并不是背叛太子的那个内奸。我曾答应过公主,定会为她找出这个内奸,让那个内奸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百官行述》!”

    “即便你得到了《百官行述》,找出了那个内奸,你也无法将那人绳之于法不是么?”

    “我从未说过要寄托于律法来严惩此人?他们可以将律法玩弄至斯,我,为什么就不可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叔父脸上的惊恐更甚,他怎么觉得眼前这个侄儿越来越陌生了?

    “你要惩戒恶人,就得比他更恶;你要杀凶狠之人,就得比他更加心狠手辣才行!以血换血,以牙还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我绝不会将《百官行述》交给你的,你这样不仅仅会毁了你自己,还会毁了整个高家!”

    “叔父!当你用无数人的家破人亡去换取权利的那一刻,难道就没想到过,高家也会落得如此下场么?”

    听到了我的怒吼,叔父浑身颤抖,无力地坐回了原位。

    “您,已经没有选择了!”

    ……

    叔父用颤抖着的双手,从一个锦盒里,将一本名册放在了桌上,推到了我跟前。

    我看着这本名册上,赫然写着的,便是《百官行述》。

    原来,这就是那本让无数人为之丧命的《百官行述》啊!

    将手按在那本名册上时,叔父显得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只听到低声问了一句,道:

    “为了她,你这么做,值得么?”

    毫不犹豫地将《百官行述》拿在手中,我坚定地摇了摇头,道:

    “这般做从不是为她,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这般深沉的罪孽,就让我自己一肩担负吧!

    ……

赤子初心

    当洛霞姑姑确认了地上的那具尸体便是崔颢之时,她看我的眼神里,有些诧异却也颇感欣慰,而眼前这样的结局,便是我给太皇太后和洛霞姑姑的满意答复。

    我回到公主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再次来到了这间隐蔽的地牢,然后将一杯毒酒递到了崔颢跟前,是的,我决定要亲手取他性命,便是打算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来办。

    过程很简单,而崔颢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在我告知他琬儿并无大碍后,他十分平静地喝下了那杯毒酒,结束了他痛苦而又可悲的一生。

    洛霞姑姑在仔细确认崔颢此人当真已经气绝之后,看着立在一旁一脸淡漠表情的我,反而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只是觉得眼前这孩子,仿佛片刻之间便长大了,而且,开始变得冷酷、决绝了……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看到么?要在这云波诡谲的宫廷中生存下去,冷酷与决绝必不可少,她应该为这孩子感到高兴才对啊!

    可是,大概再也看不到他露出那般纯净而甜美的笑容了吧?

    “辰儿,你做的很好!”

    洛霞姑姑毫不吝啬称赞,即便这句称赞说出口时,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谢姑姑称赞!”

    我只是淡漠一笑,可以让姑姑满意,想来这个决定下得非常的正确。

    “我会如实向太皇太后禀告的,相信她老人家也会很满意你下的这个果断的决定的。只是……琬儿她,你不担心,她会怨你么?”

    洛霞姑姑不觉为这两个孩子担心起来,琬儿那要强的个性,她是知道的。

    一提到公主,我不禁眉头一蹙,虽心中难过,却也得强装平静,神色波澜不惊,正声言道:

    “公主她很爱我,而我也很爱她。所以,我相信,公主会体谅我下这个决定的。因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东西会比她更重要的了!”

    “你说你很爱她,也包括阻止她继续那份执念么?”

    洛霞姑姑似乎不大相信我所言,因为她更宁愿相信,我会为了公主的一言而不顾一切。

    我知道洛霞姑姑所言及的公主的执念是什么,那便是当年的太子殿下谋反案沉冤昭雪。可我知道,现在来说,即便是崔颢不死,这起谋反案也不可能被翻案。

    “如果那份执念会伤害到她,那为何还要让她再继续那份执念呢?”

    我说的理所当然。

    “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洛霞姑姑真的很了解公主啊。

    “我会让她放弃的!”

    我所言,也不容置喙。

    从怀里将那本《百官行述》拿了出来,故意让洛霞姑姑看清楚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那是……《百官行述》?!”

    洛霞姑姑也很吃惊,她也未曾想到,高钦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辰儿,这也就是说,高钦已经将高家的权利都交给了辰儿了,那辰儿已经是高家真正的族长了么?

    我笑了笑,随即言道:

    “姑姑您应该很清楚,如今事关当年太子谋反案真相的最关键的两个线索,便是崔颢和这本《百官行述》了。如今崔颢已死,那剩下的这本《百官行述》……”

    还未说完,我便毫不犹豫地将这本《百官行述》扔进了附近的火盆中,随着柴火噼里啪啦地一阵轻响,一阵明火之后,那本书也已经焚烧成了灰烬。

    看到我如此毫不犹豫,便将公主曾经为之不惜性命也要得到的《百官行述》给瞬间摧毁,洛霞姑姑忧心不已,忙言道:

    “你这般做……琬儿,她会恨你的!”

    “我没有选择啊,姑姑。我说过了,没有什么东西会比她更重要!”

    洛霞姑姑闻言,也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即便是被她怨恨着,我也认了。

    因为我非常清楚,想要通过正常的律法程序让当年那起谋反案再推翻重审,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当年那起谋反案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许多利益链条牵扯其中,若是有人说当年那起谋反案是冤案,朝廷判错了,那谁可以来为这场错判的谋反案承担责任?

    要一一追查下去么?那就会是上至皇室宗亲,下至门阀权贵都难逃干系。

    这便是触犯太皇太后底线、动摇国本的重罪,太皇太后制衡朝中权利天平多年,绝对不允许这类颠覆朝廷、动摇国本的事情发生,即便是最为亲近的长公主殿下,也不允许!

    所以,即便是崔颢还活着,他也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案件聆讯,令那起谋反案被推翻重审。退一万步讲,让他入了司法程序,这件案子的性质也不会与太子殿下的谋反案有关联,受到牵连的,只会是当年那些还幸存下来的寒门士族。

    因为到时候,那些别有用心的门阀权贵,会以崔颢参与此次谋反案为借口,故技重施,打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口号,将寒门士子屠戮殆尽,而那些个靠自己的努力而步入仕途的寒门士子们来说,便将会是另一场难以言喻的灾难!

    所以,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崔颢一定不能活着……

    “这下,姑姑可以安心了。”

    如今崔颢死了,而最重要的《百官行述》也已经被我焚毁,公主想要重审当年太子谋反案也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洛霞姑姑沉默了片刻,随即吩咐了一句,道:

    “让人好生安葬崔颢,毕竟,他们崔家,这下便真的算是族灭了!”

    “是,辰儿会着人细心去办的。”

    我恭敬地了行了一礼,以示恭送姑姑离去。

    姑姑才走了几步,旋即回过头来,眼神犀利,几乎一眼便可看透人心一般,轻声又问了我一句,道:

    “你,不会放弃追查那人是谁的,是不是?”

    洛霞姑姑说的,便是那个内奸。

    她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虽然我为了朝廷大局着想,亲手断了让太子谋反案重审的重要证据和线索,可我一定不会就此轻易的放过那个隐藏在其中的内奸。

    我沉默了片刻,随即用肯定的口吻,冷冷地言道:

    “我一定会让那人付出他应付的代价的!”

    既然无法用律法制裁那人,那我便用自己的方法来就好了!

    洛霞姑姑瞅着我逐渐变得阴冷的眸子,心中一痛,不禁伸出手来抚着我的脸,如同一位母亲看着自己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只觉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成,这种无力感,顿时便让姑姑原本慈爱的面容上,略显得有些沧桑了。

    “辰儿啊,你知道你方才的目光有多可怕吗?如果你走错了路,她,会很伤心的。你,千万别让她,失望啊!”

    洛霞姑姑终究还是无法不顾念到琬儿的心愿,毕竟,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琬儿,琬儿悲痛地拉着她的手,苦苦地哀求她这个做姑姑的,求她守护着这孩子的初心……

    琬儿说:

    不要像毁了逸仙一般地,再毁了他……

    只要是为了他,她愿意放弃继续追查太子哥哥谋反案的真相……

    ……

    琬儿她,真的比想象中的,更爱着辰儿啊……

    摇了摇头,洛霞姑姑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地牢。

    而我呆立在那,眼泪早已不受控制般地哗哗落着。

    琬儿啊,我这般做,应该会让你,很失望吧?!

    ……

    等我回到公主的卧房之时,紫玉已经伺候过公主服用过汤药,因为药效,公主也已经睡熟过去,而紫玉一直在旁边伺候着,半步都不敢轻易离开。

    瞧见我回来了,紫玉不觉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来,欲说还休,最后也只余下一声无奈的叹息了。

    想来今日发生了何事,她已知情了吧,却是很难得的,她没有如此往常那般,气我又没照顾好公主,而对我冷言相向。

    她默默地福身向我行礼,然后轻言道:

    “驸马爷。”

    我难掩一脸疲惫神色,朝她微微点头致意,让她起身,随即缓缓地走过去,坐在了床沿边上,瞧着她逐渐恢复了些血色的脸,还有平稳的呼吸声,心中感慨之余,竟愣愣地出了神……

    沉默了片刻后,我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道:

    “紫玉,我那样做,是不是做错了?”

    我回府之后做了些什么事情,府中自然有人知道,紫玉也当然会知道的。

    紫玉沉默了,因为就连她也不知道我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她知道的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公主殿下,而公主殿下,也是拼尽全力也想护住驸马爷的。

    紫玉似乎已经不知道,这对与错,到底该如何分辨了!

    思忖了许久,紫玉也只能站在一旁,默默地流着泪了……

    “傻丫头,别哭啊,不然,公主要是知道了,又以为我在欺负你了啊!”

    我苦笑着说道,旋即回过头来瞧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住她的眉眼,即便是在病中,她的容颜依然是最好看的,在我心中,已经不会比她更好看了,永远,都不会有。

    倾过身去,在她额间轻柔地落下一吻,眷恋不舍地看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紫玉,因为奉旨督察侦办大案,这些天御史台会变得很忙碌,所以,我回来的会有些晚,便劳你好好照看公主了。”

    想要弄清楚当年的情况,既然无法从旧人那里得到信息,察看当年的案件卷宗,便显得很有必要了。

    “驸马爷安心,紫玉一定会好好照顾公主殿下的。”

    有紫玉在,我很放心。

    “对了,再过两日便是太皇太后的千秋寿诞,公主也不适宜太过劳累,到时候也得劳你张罗府中上下了。”

    “紫玉醒得。”

    我点了点头,随即温和的言道:

    “有你在,我很放心。你也累了,便先回房去休息吧,今晚我会看着公主的,明晨快到卯时的时候,你再来接替我照看公主吧!”

    紫玉知道我的用意,欣然答应了,言道:

    “是,那紫玉便先行退下了。”

    说完,便缓缓离开了屋子,将房门也带上了。

    我则静静地跪在了床边,伏在她身侧,就这样默默地瞅着她熟睡后的容颜,此时此刻,对于我来说,只要是能待在她的身边,我便已经别无所求了……

    想起了那本被我亲手毁掉的《百官行述》,我的目光不禁一沉,在看到那本名册之中有所残缺之时,便证实了我的预想果然没错,那关键的几页早已缺失,而那内奸之名,定然是写在了这残缺的几页上面。

    本来,依照叔父的手段,若是这本名册是完整的,那他早就应该将那内奸之人找出来了,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本名册交到叔父手中之时,便是残缺不全的。

    关键是,撕下其中几页的人是谁?而有机会经手这本名册之人都有嫌疑。

    崔颢之所以一直笃信是我叔父害死太子殿下的,那是因为当年可能就连他都不知道《百官行述》的存在,更不会知道这名册是在太子谋反案法前夕崔廷佑派人交到叔父手中的。

    而之后他可能是听到了某种传言,或者是有心之人利用,得知了这本《百官行述》在叔父手中之后,又见叔父利用这本名册大肆残害寒门义士,这才笃定叔父便是害死太子殿下的罪魁。

    既然崔廷佑连自己最为信任和亲近的族弟都未曾告知这名册的存在,那可想而知,知道的人应该是少之又少才对。

    那撕掉那几页的人会是太子殿下么?是崔廷佑?还是……与叔父接洽之人?

    若是他们,那他们的目的,又可能是为了什么呢?

    ……

    说起来,当年那与叔父接洽之人的模样,黑衣黑帽,难辨模样,行为举动,不似常人,那不是暗影卫么?!

    如果那人是暗影卫的话,难道是太子殿下的暗影卫?

    ……

    我不禁敲了敲自己的头,毕竟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困扰着,想要彻底揭开这个谜团,看起来,还需要暗中进行调查才行啊。

    仿佛一只受伤了得小兽一般,身子不自觉地便往她身上靠得更近了。抱紧了她,微微垂眸,心中在不断的挣扎着,因为我,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模样,更不想让她失望……

    可是,琬儿啊,宫廷政治永远都离不了阴谋权术的身影,我又如何能在这云波诡谲的政治斗争中独善其身,保住自己那颗赤子初心啊?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啊?

风闻言事

    早朝过后,我便直奔了刑部,因为从今天开始,便要与京兆府卫王萧昭,以及刑部侍郎刘玉两位大人共同主理此次谋反逆案。

    因着我的官职已迁至正三品御史中丞,掌御史台事,有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弹劾百官之权,为彰显其职之要,御史公服与文武官员有所不同,所衔品阶,不在紫绯绿青颜色之列,而是端正肃穆之黑,腰间玉带温润,而公服之上用金线绣有法兽獬豸。

    獬豸,神羊,能辨别曲直,可识善恶忠奸,乃是勇猛、公正之象征。

    舍了平日穿着的翰林院绯色公服,着了这御史公服,加上一脸严肃神色,一路上其他官员瞧见了我,也只敢拱手行礼,不敢随意攀谈,以免触了这新晋太皇太后跟前大红人的眉头。

    直接无视这群人的目光,打算先入了那内堂先于两位大人汇合,商议案件审核程序后,再入前殿公堂,三堂会审,提审询问罪犯,证据确凿后,依律例判罪!

    入了内堂,两位大人在等候我来之时,便已经在开始断断续续议论着这件案子的过程,却在那被坐实为敌国奸细的叛将亥茂这踢到了铁板一块,这小子嘴紧得很,无论如何严刑拷打,都一声不吭,这案子才刚开始审,便遇到了这么个大难题,如何能不让人着急?

    两位大人正多有彷徨之际,见我入了内堂,忙起身与我行了一礼。

    刑部侍郎裴牤年纪老迈,这段时日更因为恶疾缠身,无法承担刑部繁重事物,故而在太皇太后下懿旨准其致仕之前,便由刑部侍郎刘玉暂代尚书职权,掌管刑部事物。由此可见,刑部尚书之位,或迟或早,都非刘玉莫属了。

    既然审讯的公堂设在了刑部,那作为‘东道主’的刘玉,自然得好生招待御旨册封共同审理此案的两位大人了。

    一脸热情的迎了过来,刘玉抱拳言道:

    “高大人,来的正是时候啊,方才我与卫王殿下正在商讨该如何提审那亥茂,那亥茂垂死挣扎,无论如何严刑,愣是一字不吐,着实恼人,您一向足智多谋,想来定有妙方啊!”

    我忙抱拳向两位大人行了一礼,言语间也尽量不失了礼仪,言道:

    “因太皇太后垂询,故而来的晚了,让两位大人久候,是高辰的不是啊!”

    听我这般一说,卫王和刘玉对视一眼后,卫王也围了过来,和气言道:

    “岂敢,岂敢啊?太皇太后垂询可是有事儿示下?”

    “不敢隐瞒两位大人,太皇太后对这起谋反案非常重视,吩咐下来,务必要将朝中隐匿之奸党一网打尽,绝不姑息。”

    卫王和刘玉纷纷点头,言道:

    “太皇太后圣明!”

    “两位大人也知道,京城混入逆贼,发动叛乱,无论如何,掌管户籍管理与财政的户部,都是难辞其咎。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只要是涉及到户部官员之刑讯问罪,都必得经过她老人家对校核审才可定罪。”

    卫王和刘玉顿时心下明了,这户部尚书定然也是依附于太皇太后的,以太皇太后之雄才谋略,刑部、吏部、户部都以囊括手中,又如何会放过那掌管一国财政的户部呢?

    想来,这户部尚书也是被他的手下所累,在场之人其实都清楚,这场谋反案的罪魁,不用想都知道会是谁了——那群州镇总管!

    那四十多岁的户部尚之敬也算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楼家也是名门世族,朝中也颇有名望。而楼之敬也十分得太皇太后之信任,故而这些年来一直稳坐户部尚书之职,无人能出其右。

    掌着一国财政,又深得太皇太后赏识,这楼之敬也越发大胆,开始收受下级官员的贿赂,敛聚钱财。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楼之敬把一群谄媚邀宠之人提拔到身边来,他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向这群人伸手要钱,而这群人又将手伸出了宫外……

    楼之敬自然不敢背叛太皇太后投靠州镇总管,但是他的手下敢。

    如今东窗事发,太皇太后一定会彻底清理户部,楼之敬以及受他恩惠被提拔上来之人都不能再留用了。太皇太后之所以要干涉户部人员的判决,并不是为了要保住楼之敬,而是要保住事关皇室安危的一个重大秘密。

    而这个秘密,只有楼之敬知道!

    卫王和刘玉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只当是太皇太后有心护住楼之敬,刘玉倒是一脸顺其自然的模样,只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急忙言道:

    “下官明白!”

    而卫王反而面色有异,想着国家律法被轻怠至厮,心中沉闷郁结,却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则淡淡一笑,随即做请字状,示意两位大人坐下再谈。

    三人又互相施了一礼,纷纷落座,刘玉即刻招呼侍从上茶,待到茶水送上后,便让人好生守在门外,没有命令不得擅入。

    “刘大人方才询问高辰,该如何提审这亥茂么?其实,无论这亥茂说不说话,他的死罪便已经是板上敲钉,至于他的同党,即便他咬紧牙关一字不吐,自然也会有其他人说出口的。”

    刘玉顿时面色大喜,忙询问道:

    “高大人的意思是?”

    我伸手拿起茶杯,悠闲地品茗,听到刘玉的反问,随即言道:

    “这亥茂之所以证据确凿,便是因为他的小妾临场告发与他,并将其与敌国互通有无之密信一并送交到了刑部,这才将其罪证落实。所以,要找出此人同党,风闻言事,不就是最好的一招么?”

    风闻言事,便是不需要任何证据或者仅凭传闻,向上检举官吏,即便误报,也无需承担责任,若是所报属实,还能得到奖赏。

    卫王一听到这个建议立马拍案而起,斩钉截铁的怒声言道:

    “风闻言事乃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之事,是扰乱国法之径,祸国殃民之法,本王绝不同意!”

    我嘴角微微上扬,缓缓言道:

    “卫王何须如此动怒,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若是其身端正,又何惧风言传闻;更何况,这尺度是掌握在我们手中的,若是查证这控告并不属实,也不会对局势有太大影响嘛!”

    卫王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瞅着我,仿佛直到今日才看清楚我的为人一般。

    是他萧昭看错了人么?他真不敢相信,这些话会出自这个自己十分钦佩的年轻才俊之口,昨日勤政殿上,他从容不迫,誓死护君,有勇有谋,胆识过人。

    萧昭还在为国家能得此贤才而欣慰不已,这才一日不到,怎一切都变了?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高辰?

    萧昭绝不相信,高辰会不知道若是“风闻言事”再度兴起意味着什么?

    这便意味着,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可以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下,颠倒是非,随意构陷他人,无所顾忌,其结果定然会导致官员之间,官员与百姓之间,还有百姓之间的互相攻攻讦,法纪败坏!

    卫王十分痛心地责问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我想是大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对吧!大人以为,太皇太后所言及的隐匿朝中的奸党为何人?这起谋反案的真凶是谁我等心知肚明,那高辰也便不再拐弯抹角、斗胆直言不讳了。”

    “太皇太后要的不过是敲山震虎,扫除镇州在朝中安排的眼线势力,却又不可触动州镇总管。很快这天下格局将会大变,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自是需要州镇总管为国卖命。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此案到亥茂为止,绝不可牵扯到州镇总管。高辰相信,其中利害关系,两位大人亦分得清楚才对!”

    卫王拂袖而立,气愤地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刘玉则急忙走出来打圆场,笑着言道:

    “高大人所言甚是,一切听凭太皇太后垂示。”

    “那,两位大人的意思是,同意高辰所言了?”

    刘玉想着既然风闻奏事可以让这起案子顺利审核下去,而高辰又是得太皇太后授意,跟着他的意思走便是跟着太皇太后的意思走,这难道还会有错么?

    “当然,当然!”

    刘玉笑着应承着,而身旁的卫王则脸色铁青了。

    只见卫王冷哼一声,什么风闻奏事,不过是想让谁死,便让谁死的掩人耳目的把戏而已。既然一切都已在内定之中,那花费那么多心思来弄这三堂会审意义何在?国家律法尊严何在?

    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什么三司会审,简直就是狗屁不通,我萧昭没那么本事就不领这瓷器活,高大人能者多劳,这谋反案就全权交给你一并审了吧!”

    说完,卫王义愤填膺,拂袖而去。

    “卫王殿下,卫王殿下……”

    刘玉追了几步后停下了脚步,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望着我,却见我依然面色不改,气定神闲,暗自惊叹眼前这年轻人对官场的这套谙熟于胸,不禁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了。

    “哎,卫王殿下可能是气急了才会口不择言,这御旨已下,作为臣子怎能抗旨不尊呢?还请高大人见谅,莫要怪罪卫王殿下才好啊!”

    我微微一笑,似毫不在意。

    卫王的反应依着他耿直的性子,早在我预料之中了。倒是这刘玉,不是个简单人啊!

    “刘大人多心了,方才不过是谈论案件之时略有分歧而已,并非大事,刘大人也请莫要放在心上。就是,得劳烦刘大人多多劝解卫王,有劳了!”

    说完,拱手行了一礼,便是将说服卫王之事,交托给圆滑处事的刘玉了。

    刘玉连忙回了一礼,言道:

    “哪里,哪里,这些是下官应该做的!”

    刘玉瞧了一眼我的神色,旋即像突然想起某事一般,出声提及,问道:

    “对了,下官还有一事儿想询问高大人。既然太皇太后有意撇清州镇总管,那,司马炯,又该如何处置呢?”

    我故作沉默片刻,一脸微笑地瞅着刘玉,直把他瞧得心中不安,脸上笑容僵硬。

    “呵呵,至于那司马炯,刘大人不是已经判了么?判的是——误杀之罪。”

    听我言语似有不悦,刘玉弄不清楚,这不悦是来自于太皇太后的,还是我个人情绪,唯恐是太皇太后怪罪他自作主张,多方揣度之间,额角不禁微微溢出冷汗来。

    刘玉想要两边都不得罪,故而在勤政殿上,便给司马炯的行径定了个误杀之罪收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他的心思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不得不提醒刘玉,墙头草当久了,可能到最后两边都不讨好。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应该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才对!

    想着刘玉的儿子四驸马刘季也算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没有他父亲大人的圆滑狡黠,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啊……

    “刘大人执掌刑部,自然是对国家律法典籍烂熟于胸的,既然刘大人定的是误杀之罪,那大抵是不会有错的了。”

    听到我这般说辞,刘玉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般判决并无太大争议,更何况,十三位州镇总管中,便有八位曾得先帝御赐丹书铁卷,无论所犯何罪,皆有免死之特权。所以,无论这司马炯是故意杀人还是误杀,又有什么差别呢?”

    刘玉忙点头,拱手言道:

    “闻及高大人所言,下官茅塞顿开,便也知道该如何审理此案啦,多谢高大人提点一二啊!”

    “刘大人客气了,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国办事,无需如此多礼!”

    “可以与卫王、高大人共同审理此案,乃是刘玉的荣幸,高大人既然来了刑部,但又有需,尽管吩咐下来,刑部上下定竭尽全力,不负高大人所托。”

    “那正巧了,既然是审核此等谋反重案,定然少不得动用刑部收藏的卷宗目录,那高辰便提前向刘大人征求意见,可否大开方便之门啊?”

    “高大人客气了,下官即可安排下去,高大人可以随意出入刑部,卷宗目录事关机要,可查阅但是不能带出刑部,这点,还请高大人见谅!”

    “这个自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高辰定不会让刘大人为难的。既然卫王身子不适,再加上犯人亥茂冥顽不灵,做垂死挣扎。今日这三司会审怕是要延后了,那便按计划开始实行风闻言事吧,想来,应该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高大人所言甚是,那下官会尽快派人将此计划执行下去的。至于卫王殿下那儿,就请交给下官吧!”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刘大人了!”

    “哪里,哪里,职责所在,那下官便先行告辞了。”

    “好,刘大人慢走,请!”

    “高大人免送,请!”

    送走了刘玉后,我在刑部一直待到了皇城咯钥之时才出了城,等到回到公主府的时候,都已经是月照人影,戌时已过了。

    ……

    阿正焦急地等在府门外,一见到我回来,忙不迭地跑过来迎接我,忙说道:

    “公子爷,您总算回来了!”

    见我平安回来,阿正自是欣喜,语气之中也难掩关怀之意。

    我颇为感动,这小子虽说越发干练了,处理事情也越发沉稳,可一遇到与我性命攸关之事,他便容易失了分寸。

    “府中可有发生何事儿?”

    “府中一切安好,紫玉姐姐一直在照顾公主殿下,白间,公主殿下醒过来了,见公子爷一直未回府,怕您饿着,便让紫玉姐姐为你准备好了膳食。公主殿下等了您一整天,都不见您回来,刚不久服了药便又睡下了。”

    听到琬儿醒了,我自是喜不自胜,高兴地问道:

    “公主她,醒过来了么?”

    “嗯,公主殿下还吩咐过了,若是公子爷回来了,便要阿正亲自监督着公子爷用完晚膳。”

    听到阿正这么说,我这才想起来,这一整日,似乎也没怎么吃东西呢。

    琬儿既然这般安排了,那我焉有不从之理啊。

    “那,就先用膳吧!”

    “公子爷稍后,阿正这便去传晚膳。”

    一路随我入了到府中正厅,阿正便又急匆匆地往厨房那去了,让人把膳食给热一热后,便将热菜热饭都端上了桌。

    看着这满桌的好菜和热饭,我却没什么心思入口了,只觉得饭菜虽然可口,可这饭桌,却不似往日那般热闹称心了,只是因为,她不在我身边……

    待到晚膳过后,阿正伺候着洗漱一二,遣退了前来伺候着更衣的侍女,因着以往都是公主亲自帮我换的,从不假手于人,不知何时起,有了这么个习惯,除了她以外,我几乎都不会让任何人近得身来。

    就这般依然穿着公服入了公主的小苑,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了静静守护在床边的紫玉,还有那心心念念都想瞧见,却又有丝丝害怕瞧见的心爱之人安稳沉睡的身影,我早已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究竟为何?

    我只知道,我好想看到她,好想触碰到她,好想抚着她的脸,然后在她耳边轻柔地不断重复着告诉她:我好想她!

    紫玉瞧着一脸疲惫的我,什么都没问,恭敬欠身行礼,唤了声‘驸马爷’。

    我缓缓地度步来到床沿边坐下,温柔地笑着对紫玉说道:

    “辛苦你了,紫玉,快去睡吧,接下来我会看着公主的!”

    “那驸马爷也请早些安置,紫玉告退了。”

    说完,紫玉非常贴心地退出了屋子,掩上了房门。

    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她绝美的脸,好想听到她用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好想看到在她透亮如水的眸子中,因着的我的身影,好想得到她伸出手来温柔地抚着我眉眼之时,那宠溺的眼神和陡然而起的神采……

    明明我好想好想同她说话,想要听到她温柔似水的回应我的呼唤,可我又害怕着这一切,因为只要她同我说一句话,那我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会动摇得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她,是不是同我一样也在害怕着呢?

    脱了靴,动作轻柔地躺在了她身侧,温柔地将她抱在了怀里,这一日的疲惫早已磨光了我所有的精力,我只想这样好好地抱着她,安稳地睡上一觉。

    只要有她在身边,我便,无所畏惧了……

    轻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昏昏沉沉地,我逐渐步入了梦乡。

    ……

    当琬儿睁开眼,一眼瞧见在自己身边熟睡之人的身影时,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神情和睡梦中都还紧蹙的娥眉,琬儿还是忍不住抚上了那人的眉眼,往她身边靠得更近些了。

    她终究,还是没法恨这个人啊。

    只因为,她爱她,而且,爱得如此深沉……

    伸出手来帮她解了腰间的玉带,她累的居然还未将公服换下来便睡着了么?

    轻柔地又去解她的公服,无意间触碰到了这身黑色公服上用金丝线绣着的法兽獬豸图案,琬儿微微一愣,然后继续去解公服上的系带。

    即便是在熟睡中,她听话得紧,基本上也没怎么折腾,琬儿很顺利地便帮她将公服也脱了下来,将公服和玉带都放到了一边,然后拉过薄被,盖在了两人身上。

    毫不犹豫地投入到她的怀抱中,琬儿伸出手来环抱着她,像是一只护着受伤小兽的母兽一般,琬儿想要拼尽全力去保护这个人,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夜已深沉,两颗相互依偎,互相取暖的心儿,看似远离了,实际却又是近的……

君子立身行事不苟且

    这两日,对我而言,日子是过得平静而又忙碌的。

    每天还未到卯时我便起身去参加朝会,之后便会一直待在刑部,直到夜晚戌时才会回府,而且回来的只会迟不会早。

    每当我回来时,公主已经服药睡下了;而当我起身上早朝之时,公主还睡着;

    也就是说,我和公主差不多有两日彼此间都没说过一句话了。

    我想,我们这算是吵架了吧?

    可除了故意错开会面的机会,她对我的关怀还如往日一般,一样不少,除了,不同我说话。

    我倒宁愿她同我吵嘴,也好比这冷战来得强吧。

    她,是真的怨我了。

    我心中伤感,却还得每日装的跟没事儿一般,上朝办公,然后故意回的晚些,就是担心早些回府了,会同她碰面。

    我居然怯懦了,若是换做以前,死皮赖脸,我也会死缠着她不放,直到她肯原谅我为止。

    可为何,这回却胆小了呢?

    迈着略感沉重的步伐回了府,依如昨日,阿正早已在府外候着我回来了,只是瞧着他的模样,略带疲惫、精神不济。

    “公子爷,您回来了!”

    阿正强打精神迎了上来。

    我瞧着心中犯嘀咕,莫不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儿?

    “怎么了,阿正,可是府中发生何事儿了?”

    阿正知道我担心公主的安危,急忙摆手言道:

    “府中一切安好,公子爷请宽心。就是,就是……”

    见他欲言又止,知道定然是有他没法处理妥当的事情了,笑了笑,言道:

    “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别吞吞吐吐的。”

    阿正跟在我身边多年了,自然是知道我的脾性的,直言道:

    “公子爷,这两天不知为何,突然多了一些别家府第的管事来咱们公主府递帖子,临了了还留下一大堆礼来,说是孝敬公子爷的……”

    我冷笑一声,这风闻言事才实行,有些人就耐不住了么?这巴巴的赶来送礼探口风来了啊。

    “那你怎么处置的啊?”

    阿正立马抖擞精神,站直身子显出自己正人君子的一面,言道:

    “阿正谨记公子爷的教诲,酒色财气,不敢沾染。故而那些个管事送了礼来,都给挡回去了,有些挡不住的,也会在之后将礼送回去的。”

    说完,阿正笑了笑,仿佛在等着我夸奖他。

    怎知我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淡淡言道:

    “阿正啊,正所谓: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人家送礼来,你不心存感激,还将人家挡了出去,这可是很失礼的事情,要知道你是我的管事,代表着我的颜面,怎可如此失礼于人呢?”

    阿正闻言,脸上一呆,难道自己将送礼的挡出去这事儿做错了?可以往公子爷都是不允许这类私相授受之事么?

    “那,公子爷的意思是……”

    我不禁叹了口气,仰着头言道:

    “他们送什么,你照收便是,哪有人送礼你还往外推的道理?将那些大人的拜帖都好好收起来,然后再帮公子爷把拜帖上的名字和官衔都列出来,知道未?”

    “嗯,阿正明白了。”

    但凡是公子爷吩咐下来的,阿正定然遵循,不敢心存疑虑,因为阿正知道,公子爷此举定然别有用意。

    只是,阿正有些担心紫玉姐姐的想法,毕竟紫玉姐姐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埋怨公子爷的。

    瞧着阿正面露难色,似乎还有心事儿,我便问道:

    “还有何事儿么?”

    阿正忙摇了摇头,不敢再叨唠公子爷了,忙言道:

    “不,没有了,阿正这就去给公子爷准备晚膳。”

    说完,迎着我入了公主府后,便去厨房传晚膳去了。

    我随手拿出一本书来消磨时间,边等着阿正将晚膳端上桌来。

    可等来的却是紫玉这丫头故意重重地将饭菜端到我跟前,我愣愣地从书里抬起头来看向紫玉,却见这丫头正一脸气愤的神情盯着我瞧。

    看到她生气得鼓着腮帮子的脸,还有站在一旁都不敢说话的阿正,我便知道了,一定是阿正将我准许他收受来礼之事告知紫玉了。

    紫玉这丫头,是非善恶分得很清,所以会这般生气倒也在情理之中啊。

    倒是阿正这小子啊,这还没把紫玉给娶进门呢,便如此乖顺了,这以后若是娶了紫玉,只怕也会是个怕老婆的主儿。

    哎,这都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起个好头啊!

    我忙摆出一张笑脸来,扯着嘴皮子,言道:

    “哟,紫玉丫头,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驸马爷现在可是御史老爷了,紫玉这做奴婢的,哪敢越了规矩,同大老爷一桌用膳啊?”

    紫玉预期之中满是嘲讽,却是生气更多一些。

    想来紫玉定是知道了我这几日在朝中的所作所为了,风闻言事这招确实有欠妥当,可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正如同我所言,州镇总管们所埋藏在朝中的眼线,很快便能查探得一清二楚,只要扫清了这些人,太皇太后吩咐下来的任务也应该可以好好完成了。

    只是我用这招,自然还有其他用意了。

    那亥茂有着双重身份,这一来乃是敌国奸细,二来借机投靠州镇总管助他们完成此次阴谋大计,企图借此良机搅乱北魏国政,让敌国有可乘之机。只是没想到最后功败垂成,而让他一直保持缄默的原因,大概便是想要保住其他隐藏在北魏的敌国奸细吧!

    魏齐陈三国战事久矣,互相收容对方流民、叛将、罪臣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公然挖对方墙角之事,而这互派奸细打入敌国内部也是屡见不鲜的了。

    故而无论是哪个国家,可以收容那些从敌国入境之人,却都不会太过重用这些人。

    只是这亥茂,祖上三代都曾在朝为官,忠勇可嘉,故而到他这,领了护卫皇城重责——御林军副统领之职,朝廷对他亥家,可算是恩宠有加了。

    这样的亥茂都是敌国安插在北魏的奸细,若是再这般深究下去,只怕人人都得自危啊。

    这也就是为什么突然会有人急着给我送礼的原因了,送礼的这些人不一定就是奸细,却是很害怕成为我口中奸细之人。

    风闻言事之风再度盛起,门阀权贵们平日里做过的那些个腌臜事儿,又能瞒得住几时啊?

    这些人是否有罪都凭我一言决议,还不都投鼠忌器了么。所以,这大礼小礼的送过来,便是来向我投诚示好的,都是些会见风使舵的主儿啊。

    紫玉随侍在公主身侧多年,自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自是知道这群来送礼的绝不会安什么好心,而收受这些礼物的我,自然也失了正人君子的风范。

    平日里见我偶尔犯浑也变算了,贪污受贿,可是这关系到士大夫官声名节之事,怎可在这般大事上犯浑了?

    紫玉自知人微言轻,她说的话定然抵不过公主一言,本想将此事禀告给公主殿下裁决的,却没想到公主殿下这两日闲时赏花喂鱼,静时抚琴看书,倒也怡然自得。

    公主殿下现在是无论大事小事都一并交给紫玉处理了,而府中的大小事务也都交给了阿正,除了过问驸马爷的一日三餐、日常用度之外,便是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紫玉瞧着这两日公主和驸马爷的相处方式便察觉出他们两个有些奇怪,如今看到公主这般模样了,再看看驸马爷,便知道了公主和驸马爷定然是在暗中置气呢?

    一念至此,紫玉恍然大悟一般,难道驸马爷处事如此有失分寸,是因为同公主殿下置气,索性破罐破摔,连官声名节都不顾了?

    紫玉生气了,可我倒乐了,忙笑着说道:

    “谁惹我们的紫玉丫头生气了?要知道经常生气,人也老得快,要是添皱纹了,就不好看啦!”

    紫玉闻言,第一反应是去摸摸自己的脸……

    我边说着,忙端过饭碗拿起筷子夹着菜就往嘴里送,正扒拉了几口,正欲夹菜之时,陡然醒悟地紫玉一把就将菜肴端到另一处去了。

    哎,看来,我想好好吃顿饭都不成咯!

    紫玉知道我最擅长巧言令色外加转移话题,她心中有疑问,不吐不快,便直言不讳,言道:

    “惹奴婢生气的人便是驸马爷。奴婢不知道,驸马爷为何要……贪污受贿?”

    看公主如何治军严明,便可知一二了。

    公主殿下为人处事公正廉明,更不会徇私枉法。若是驸马爷当真以身试法,即便公主再如何不舍驸马爷,也会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我不禁苦笑一声,知道紫玉这是担忧我会行差踏错,到时候惹公主伤心生气,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明知道是错的,可依然得去做。

    “谁说我贪污受贿了?紫玉丫头说的可是那些递拜帖送礼之人么?那不过是官家之间的礼尚往来,十分常见。再者,那拜帖之上不都写清楚了,恭贺本驸马荣升御史之职,不过区区贺礼而已,怎算得上是受贿呢?”

    我耸了耸肩,随即继续扒我的白米饭。

    “你……”

    紫玉气得脸都涨红了,她气我的巧舌如簧,更气自己居然无法反驳。

    瞧着她那模样,我都有点于心不忍了,忙开解道:

    “紫玉丫头啊,别气了啊,我这般做自有我的用意,你何时见我对财货之物如此执着了?官场之上并非是黑白立判,是非分明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你该懂得的。”

    紫玉低头沉默了片刻,随即言道:

    “道理紫玉都懂,可紫玉也记得公主殿下曾教导过紫玉一句话,君子立身行事不苟且,驸马爷此番言语,便是要让公主殿下失望了么?”

    君子立身行事不苟且,此句出于《荀子》,说的便是君子立身、学习、行事都要端正、恰当合理,不能因循苟且,敷衍应付。

    闻及此言,我竟有些无言以对了。

    “这话,是公主让你说于我听的么?”

    我默默地将饭碗放下,然后,静静地等着紫玉的答复。

    若是这是她对我的期待的话,那我,无论如何都会让自己变得更符合她的期待……

    对上了我寂默地目光,紫玉内心在挣扎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言道:

    “公主殿下并未让紫玉传达此言。”

    我闻言,不禁微微一笑。

    紫玉这孩子,当真是诚实的紧啊。

    她知道的,若是她说了是,那我一定会停止现在的所作所为,然后回归本心,让自己更符合公主所期待的那般;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说实话,可不知为何,我却微微有些失落了。

    这是不是在说,公主她,不再对我有所期待了?

    瞧见了我眼里的失落,紫玉顿时有种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的感觉,似乎因为她这次的无意之举,使得公主和驸马两人的距离被拉开一些了。

    紫玉也有些慌了,她之所以会选择说实话,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可能发现了,公主殿下这几日不同寻常的原因了。

    公主殿下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对驸马爷的那些期待到底是对对错?那些真的便是驸马自己想要的么?

    公主她迷惑了,所以这几日故意不同驸马爷说话,不管任何事情,便是想要理清这些问题的答案么?

    在公主殿下得出自己的结论之前,她如何能替代公主殿下去回答那个问题呢?

    所以,紫玉选择了实话实说,却不曾想,竟似让驸马爷误会了什么一般。

    紫玉正想要解释一番,却被我突如其来的话语给打断了。

    “我吃饱了,犯困了,该去睡了。”

    说完,我站起身来,转身欲走。才刚走几步,便对阿正言道:

    “阿正,你去帮我整理一下,今晚,我睡书房……”

    阿正有些不敢相信地瞅了我一眼,接着又看了看一旁脸色有些发白的紫玉,怕我催促,忙点着称是,立马先行去了书房,帮我整理床铺去了。

    紫玉急了,忙言道:

    “驸马爷,公主殿下并不是……”

    “紫玉,明儿个是太皇太后的千秋寿诞,到时候就得辛苦你好生照看公主、送她入宫了,待我处理完公事,便会尽快过去与公主汇合的。”

    说完,我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留下来的紫玉,有些失措一般地咬了咬唇,明日太皇太后的千秋盛宴,按照礼仪,公主与驸马需同去同往,向太皇太后磕头拜寿的,这一前一后前往,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紫玉有些哀伤地叹了口气,一跺脚便往公主小苑去了,想着等着明儿个公主醒过来了,便向公主殿下磕头请罪吧!

    今晚月色温柔,可确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啊!

流年不利

    今日太皇太后千秋盛宴,小皇帝下旨,今日太和殿外摆下夜宴,大宴群臣,以贺太皇太后千秋寿诞之喜,与民同乐。

    皇城上下自是一片喜庆,就连文武百官今日也是衣着光鲜整洁,面带喜色,一打照面无论认识不认识的,都热情有礼地互相行礼寒暄。

    而后宫之中,自然也是热闹非凡了。

    宫廷内外命妇只要是有品阶封号的,都入了宫向太皇太后请安贺寿,后宫中无论是内侍还是侍女,都匆忙有序地穿梭在各宫之中,为此次太皇太后大寿而忙碌着……

    大家都在无比期待着今晚这场激动人心的夜宴到来。

    ……

    待到朝会事宜决议之后,文武百官在散会后都往各自所在部门尽快完结手中的工作,待到将近申时便动身前往太和殿,恭迎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圣驾恭临,待百官在皇帝陛下的带领下向太皇太后行礼叩拜贺寿之后,今日的夜宴才算是正式拉开序幕。

    朝会刚一结束,我便被好几日未曾一见的杨安源和李皓拦住了去路。

    自从接任了御史中丞一职,我便一直致力于处理好太皇太后交代下来的这起谋反案和暗中调查当年太子谋反案的真相而殚精竭虑,已经无心再顾及其他了。不仅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还将太子太傅的责任扔给了他们……

    很显然,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太子殿下的太傅,我都失职了。

    看着他们一脸严肃、欲言又止的表情,我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以前我们三个可以无话不谈,可现在却变成这般情状了,究竟是时移世易,还是人心易变?

    我想,他们没变,而是我,变了。

    “你们是想同我说风闻言事之事的么……”

    我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这点,毕竟,以他们读书人正直迂腐的心性,是很难接受这点的。

    怎知,杨安源听后气愤地转过身去不再看我,而李皓则拉住了杨安源,提醒他这次的目的不是来吵架的,明明之前最担心高兄的,不正是他么?

    苦笑了一声,李皓忙打圆场,说道:

    “高兄,你误会了,我们是看你最近脸色不大好,担心你是不是太过为难自己了,所以……”

    闻言,我面露苦涩,这些天我的所做作为,终究还是让这两位兄长担心了。

    为自己方才那言而感到羞愧,忙抱拳揖礼,言语之中颇为感激,言道:

    “多谢两位兄长关心,是高辰不知好歹,误会两位兄长了!”

    说完,我默默地垂首立在一边,没了言语。

    回过身来瞧见我一脸沮丧的神情,杨安源顿时泄了口气,他对这小子终究是恨不起来的。

    “别太逼迫自己,要是真有什么麻烦了,虽然我们人微言轻,但还是可以帮上点忙的。”

    杨安源微微叹了口气,鼓励一般地拍了怕我的肩膀。

    最近宫里头关于我的传言传得沸沸扬扬的,不是说我道貌岸然,结党**;便是说我借此次查案之机,敛财自肥,贪婪嗜血。众人私下言谈之间,对我所作所为多为不耻。

    杨安源与李皓同我处在一起最久,我品行如何他们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听得人私下谈论纵然心中有气,可也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们是断断不会质疑我的为人的。

    原本想对那些个流言蜚语充耳不闻的,可一个新晋翰林院未入流的庶吉士元恪,竟敢在背地里恶意中伤、散布流言,其中多有辱及高辰之言,此景正巧为杨安源所见,他一时激愤,冲过去拽住那元恪的衣领,往他脸上就是一拳。

    如今,这元恪的兄长元吉已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元恪能入翰林院他也是废了不少功夫。如今有人欺负幼弟,自是免不了护短要对杨安源多加惩处,还扬言要将他赶出翰林院。

    若非那侍读学士车淮从中斡旋,只是扣了杨安源半年俸禄以作惩戒,再加上翰林院掌院学士周温一锤定音,这才让杨安源免了被赶出翰林院的厄运。

    我以北调至御史台,再加上最近的心思都用在了调查谋反案上,自是疏忽了翰林院这边。后来听李皓说及这段,有些庆幸,好在当时那步棋下得妥当,不仅收获了周温的好感,也让车淮心甘情愿为我所用,这才在我不在翰林院时,对杨安源和李皓多加照拂。

    世事如棋,深谋远虑者胜,此言非虚啊!

    向两位兄长投以感激的目光,这些年来的兄弟情谊,果然还是经得起考验的,得他们信任至厮,真诚相待,也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多谢两位兄长。”

    言语之间,也是有些哽咽了,这些天的委屈和不甘,还有闷闷不乐,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了。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有些酸涩,可嘴角却都是会心一笑,互相锤了锤对方的肩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这些天来,陛下一直都在询问我两人你何时回御书房教习课业,可以看得出来,陛下是想你这位太傅了!”

    走在路上,我们三人久违的闲聊了一番。

    听到杨安源的提醒,这时候我才真正醒悟过来,这些天自己是真的有些轻浮急躁了,一心只想着给公主一个交代,却也忘了自己还有其他责任要担负。

    “陛下这些天,课业可曾落下?”

    我有些忧心的问道,却看到杨安源和李皓略显无奈的表情。

    李皓随即言道:

    “这些天元吉暂代你去为陛下上过几堂课,之后,陛下便有些心浮气躁,无心课业了,想来定是心中有疑惑未解。只是可惜,无论我与杨兄如何询问,陛下都不愿开口言及。”

    我眉头一蹙,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是将来要掌控这个国家的皇帝,教导陛下的太傅所担负的职责便显得十分重要,甚至可以说关系到国本。

    小皇帝现在尚且年幼,心性不定,若是受到有心之人从中挑拨,难免会心中疑惑,进而疑窦顿生,久之便易疑心他人,这绝非善事。

    我不禁面有愧色,言道:

    “是我疏忽了。”

    杨安源道:

    “那,你的意思是?”

    “待到审结这起谋反案后,我会亲自向太皇太后奏请,辞去御史中丞一职,专心致志教导陛下课业。”

    毕竟,我曾向小皇帝承诺过要教给他为君之道,我希望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听到了我的回答,杨安源和李皓相视而笑,一副没有看错我的表情。

    杨安源目光炯炯有神,拍着胸脯,言道:

    “这段时间,你就放心将陛下交给我们好了。”

    随即,李皓也接过话茬,笑着说道:

    “对啊,高兄,你就尽管放手去做想要做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守护在陛下身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陛下。”

    我感激地抱拳向两位兄长行了一礼,言道:

    “那就拜托两位兄长了!”

    “欸,你我兄弟,无需如此客套。更何况,忠君为国,乃是为人臣者理当恪守之礼仪,我等责无旁贷!”

    “不错,杨兄所言甚是!”

    说完,三人点头相视而笑。

    “说起来,有件事还得给你提个醒儿。”

    杨安源想起一件事儿,觉得还是告诉我比较妥当。

    “何事?”

    “这些天,那独孤信入了宫来,以历练政务为由,往翰林院来的次数多了些,元吉、元恪两兄弟殷勤招待左右,此人待人彬彬有礼,一派温文尔雅,不知此举所谋为何?”

    将州镇总管们的那群混世太保留在京城历练,这是太皇太后亲下的懿旨,谁都不敢多言什么。

    这群太保虽说出生富贵,可却多是些恃武逞凶之徒,文武双全的本来就很少,更何况是如同独孤信那般无论是长相家世,还是武功胆识谋略,都高人一等的,他都是绝无仅有。

    更重要的是:若是说这天下第一伪君子的名头,他独孤信自认第二,我想也没人敢认第一了。

    所以,当杨安源用‘彬彬有礼,一派温文尔雅’来形容独孤信时,我是一点都不惊奇,只是,有些反胃。

    淡漠一笑,我随即反问了一句,道:

    “那,两位兄长觉得,独孤信此人如何?”

    两人只是摇了摇头,随即,杨安源言道:

    “此人目光锐利,喜怒不形于色,可见城府极深啊。”

    李皓一想到独孤信,都不觉打了个冷颤,忙说道:

    “不知道为何,一看到那人的眼,即便他笑容可掬,我也会吓得直打哆嗦。”

    我微微有些感慨,看起来,我的这两位兄长还是很有识人之明的。

    毕竟将来还是要同独孤信等人同朝为官的,无论如何都得小心应对着,我与他注定是永远的敌人而不会成为朋友的了,至少,不能让两位兄长也被牵扯到这些恩怨中来,对他们来说,可以不得罪独孤信,还是不得罪的好。

    “两位兄长心下明了便好,无需与此人走得太近,却也不能过远,把握分寸即可。”

    听到了我的劝告,两人纷纷点头称是,这下对于如何应对独孤信,他们心中也有底了。

    行至分岔口,又同两位兄长寒暄了几句,这才分道而行。

    我心念着小皇帝,便临时改道,想着此时小皇帝定会在御书房温习课业,便往御书房这边去了。

    ……

    等到我御前叩拜行礼,小皇帝面露欣喜之色,忙叫我快快起身来,言道:

    “终于将太傅盼回来了,那案子是否快要审结了?”

    杨李两位老师告诉过自己,只要案件审结了,太傅便会回来给自己授课,故而瞧见太傅来了,便急忙开口询问道。

    我微微一笑,虽说案子调查得很顺利,可也还未到快到审结阶段,正打算向小皇帝据实以报,却看到小皇帝笑容渐失,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了。

    “陛下,您心中可有疑虑?”

    小皇帝瞧见了我关切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开口言道:

    “太傅,这件案子审结了的话,那,是不是又会有很多人为此丧命?”

    听小皇帝此言,我沉默不语了。

    小皇帝见我沉默,心中定然也知道了答案,低着头,言道:

    “元吉说,为君者就该当断则断,对这种犯上叛逆之徒便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可是,可是朕不想看到那么多人丢掉性命,朕这样想,太傅会不会觉得,觉得朕……妇人之仁啊?”

    激动地说到最后,小皇帝向我投来急切的目光,似乎很看中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感受到了小皇帝的仁人之心,却让我不觉心中一喜。

    帝王之路,注定是一条孤独之路,从古至今,保有仁者之心的皇帝更是屈指可数,拥有仁心并不一定便是妇人之仁,反而是对生命的感恩和重视,这是一个好皇帝该有的品性。

    若是我无法保有那颗仁者之心,那至少,守护住小皇帝的这颗仁心吧!

    “可以告诉微臣,陛下为何会有这般想法吗?”

    我的语气很温和,给了小皇帝吐露心事的勇气。

    “因为……因为父皇还在时,也是在这御书房里,大臣们跪了一地,逼迫父皇下旨处死那些参与谋反案的罪人,父皇愤怒地将那些大臣赶出了御书房,后来……后来我居然看到,父皇哭了……”

    小皇帝此时此刻只是个心怀孝道的好孩子,他不想辜负了父皇对自己的期待。

    “父皇他对我说,让我以后要成为一个好皇帝!”

    这件事想来是发生在太子谋反案不久后,先皇痛失爱子,又被百官胁迫用‘以安国本’为由,改立了现在的小皇帝为太子。

    可能是那一份所谓的罪人名单,让先皇怀疑到太子殿下可能是被冤枉的事实,想要查清事情真相却已无力回天,悲痛欲绝的情况下,先皇便开始弃朝政于不顾,每日醉生梦死,浑噩消沉度日,所谓修仙炼丹,不过是逃避现实的手段罢了。

    没过几年,先皇便龙驭宾天了。

    可以说,先皇并没有给予小皇帝过多的父爱,之前他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太子殿下身上,而谋反案后,他也只是消沉度日,更无法亲自教导小皇帝。

    可即便如此,小皇帝将先皇对他说过的话,却一直铭记于心,更没有对先皇心怀怨恨,还保有一颗赤诚之心,这当真是难能可贵了。

    “太傅,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朕,要做一个好皇帝,是不是就得杀很多很多的人,可杀那么多人,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帝吗?朕又该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呢?”

    小皇帝将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口,他期待着自己敬重的太傅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

    “陛下怀有仁义之心,实乃难能可贵。不过这仁,也有大仁与小仁之分,也有当仁于不仁之别,陛下可知晓其中的分别?”

    “还请太傅教朕!”

    “陛下,倘若要陛下杀人,陛下会愿意吗?”

    “此人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了?”

    “没有!”

    “那为何要杀此人,杀了他岂非不仁?”

    “那倘若要陛下去攻打一个国家,陛下会愿意吗?”

    “为何要去攻打一个国家让刀兵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呢,这是不义之举啊!”

    “这般说来,陛下也绝不会愿意发动战争了,是么?”

    小皇帝思忖之后,点了点头,言道:

    “是的!”

    “那么,陛下,若是杀一人可安万民,那陛下会杀此人么?”

    “这……”

    “若是攻打一个国家是为了解救一国百姓,那陛下是攻打这个国家还是不打?”

    “……”

    “若是可以用战争来结束战争,那陛下会愿意发动战争吗?”

    “……”

    小皇帝沉默了。

    “这便是微臣所言及的,大仁与小仁之间的区别,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这也是仁,天子之仁。”

    “乡里有一恶霸鱼肉百姓,一义士将其击杀,县衙拿人到案,县官应百姓所请,判此人无罪当堂释放。县官上司知晓之后,以乱法之罪将此县官斩首示众。陛下以为,县官所谓是否仁义?而那上司所为,又是否不仁?”

    “既然是百姓所请,不是应该顺应民心么?义士为民除害,县官此举,当属仁义,而那上司如此不顾情面,妄杀好官,此举自是不仁了。”

    “陛下,百姓心中自有公义二字,可却忘了王法当前。县官所行,便是怂恿将义气之举凌驾于国家律法之上,其导致的结果,便是有人以行侠仗义为名,到处杀人。这,便是乱法,故而,这县官该杀!”

    “所以,陛下对这上司当仁,而对那县官,却该不仁,这便是当仁与不仁的区别。”

    小皇帝从未想得如此深远,今日这番言谈,足以让他收益终身了。

    “太傅所言,令朕受益匪浅,虽还有不甚明了之处,但朕会细细思量的。”

    看到小皇帝如此敏而好学,我也颇为感动,点了点头,随即言道:

    “至于陛下所问,该如何成为一个好皇帝,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怕得由陛下自己去寻找了。”

    小皇帝的目光中突然有了一丝迷茫,他似乎无法看到前进的方向。

    我微笑着看着他,似在给他鼓励,言道:

    “陛下请安心,在陛下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臣等都会一直守护在陛下身边,一直等到陛下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为止。”

    小皇帝闻言,备受鼓舞,笑逐颜开,点头应承道:

    “嗯,朕会努力的!”

    “那陛下可否与微臣做一个约定呢?”

    “太傅请直言。”

    “等到陛下找到答案的那一日,便告诉微臣您的答案可好?”

    “好,朕与太傅约定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小皇帝眼中所散发出来的光彩,突然很期待,这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位怎样的皇帝了。

    “陛下,至于这次的谋反案,微臣会秉公处置,绝不会滥杀无辜的。”

    听到了我的承诺,小皇帝明白了自己的心愿传达给了太傅,而且太傅也并未因为自己心中有不忍之心而说自己妇人之仁,可想而知,自己的行为还是受到太傅肯定的。

    所有的不悦和烦闷就这般一扫而空了,小皇帝顿时心情大好,忙说道:

    “那就请太傅尽快审结此案,然后赶紧回来授课,朕还有好多东西要向太傅学习呢,今后也请太傅如此严厉地教导朕吧!”

    说完,小皇帝站起身来,恭敬地向我揖了一礼,我连忙恭敬地回礼,言道:

    “敢不从命?”

    说完,君臣两人笑容以对,其乐融融。

    书房外,内侍传唤之时声传来,只听起言道:

    “陛下,画图署生员卫明伊奉旨前来见驾。”

    “哦,来了啊,让她进来吧!”

    小皇帝招呼着我落座之后,自己也坐回了御座之上。

    我正纳闷着,这画图署卫明伊是何人?怎如此耳生的很?更重要的是,这名字怎听着像是为女子?

    难道……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小皇帝笑着言道:

    “太傅还不知道吧,这位卫明伊,便是皇祖母钦点执笔御真之人,而且,她,还是位女子!”

    我不禁哀叹了一口气,公主当真把那长歌行给找出来了啊!

    麻烦了啊,这女子入朝为官本就容易惹人置喙,更何况,是越过了画图署的那些个名正言顺的御用画师,直接成为了太皇太后钦点执笔御真之人,这朝廷上下,还不得闹翻了天去啊?

    哎,流年不利,当真是,流年不利啊!

    ……

命运当自己掌握

    当那孩子恭恭敬敬地向小皇帝行礼叩拜之时,我不禁感叹着眼前这模样清美秀丽的女孩儿,居然就是那位名动京城的画师长歌行,更绝的是这孩子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

    这孩子身着画图署生员公服,再加上模样清秀,这般看来,倒也同一般士子无甚太大分别,不知情的若是瞧见了,也定会称赞她是个俊俏的郎君呢。

    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同这位天才画师见见面,却没想到居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悠悠地叹了口气,只希望这次钦点御真画师事件,不会对这孩子的未来有太大的影响。

    以前看她的画便知道这孩子天生就该是个画师,如今看了她那充满灵气的双眼,更加让我确信无疑,也就更不想让这宫廷之中的尔虞我诈,断送了上天赐予这孩子的禀赋了。

    小皇帝唤了句平身,他也很想看看,这位最近搅得朝中内外都有些不安宁的女子画师,究竟是怎生一个模样,如今瞧见了真容,倒也有闻名不如见面之感了。

    “你,便是卫明伊?”

    小皇帝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他确认过,这孩子的画工当真如传言般巧夺天工,也难怪皇祖母会不顾众臣反对,也要让她执笔御真了。

    卫明伊顿了顿首,旋即点头称是,言道:

    “小的,便是卫明伊。”

    “你现在已经是有官衔在身之人,所以,面君之时,当以微臣自称!”

    我语气淡淡的,却掩不住嘴角的一丝笑意,故意好心提醒她一句,毕竟钦点她为执笔御真画师的,是太皇太后。

    即便那些个迂腐大臣们再如何以‘女子入朝为官无此先例’的理由加以反对,也无法否认这个既定的事实。

    卫明伊瞧了我一眼,微微一怔,却露出几分惶恐之色来,顿首再拜,言道:

    “小的不敢妄言,小的此番面圣,便是想斗胆请求陛下开恩收回成命,小的不能接受执笔御真此等重责大任,还请陛下明察!”

    这孩子没说不愿,也不是不敢,而是不能,这般说来定然是有来自家族内部施压的原因了。

    “为何不能?这可是皇祖母亲自下的懿旨啊,难道,你想抗旨不遵么?”

    小皇帝笑着反问了一句,一时间玩心起了,便想戏弄下这个卫明伊了。

    卫明伊不禁有些慌了,忙言道:

    “陛下恕罪,小的乃是女子,这朝中从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啊!”

    嗯,我是看出来了,这孩子也是个聪明人,她这举动便是不想卷入朝中这是非之地来。

    按理来说她即便是求放过那也得直接去求太皇太后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毕竟钦点她为执笔御真画师的可是太皇太后啊,她自知无法说服太皇太后,这便动起了小皇帝的心思了。

    小皇帝听了这理由,微微蹙眉,然后有些不解的向我询问道:

    “太傅,宫中有这条规定,说女子不能做官么?”

    小皇帝从小便是在太皇太后的教导下长大,再加上这些年来太皇太后坐镇朝堂才让朝廷内外相安无事,所以小皇帝从来就没怀疑过,这女子为何便不能做官了?

    我不禁莞尔,想着自己身为女儿身都得扮成男子才得以入得朝堂来,可想而知这自古以来,女子参政便是朝之大防。即便是贵为一国之后,也不是有条“后宫不得干政”宫规给钳制着么。

    虽说国法之中并未明确写明,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久而久之,便是约定俗成之事了。

    只是啊,即便是如此,朝中的阻力也会根据当朝局势而时移世易,就拿现在太皇太后来说吧,这后宫不得干政一说,早已不攻自破了。

    如今这卫明伊又是以女子身份入朝随侍左右,虽说只是领了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官衔而已,可一女子在满是男子的朝堂之上随意出入,还得同殿为臣,很显然是有失礼仪体统的一件事,怎不招人反对。

    可这些明言反对之人又不敢说的太过理直气壮,因为忌惮着太皇太后,没有以“女子不得入朝为官”为由对卫明伊入朝之事加以反对,而是以“女子入朝为官从未有次先例”当借口,这也不得不说算是一种妥协了。

    好在最近谋反案之事转移了朝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大家都注意着案件调查的动向,对这个入朝为官的女子并不是十分在意,这才让这孩子免于陷入被口诛笔伐的险恶之境。

    可即便如此,太皇太后还是一力促成了此事,可想而知,定有所图了,这孩子想要就此脱身,只怕很难。

    “陛下,国法之中,并未明令禁止女子入朝为官,不过是约定俗成之事。”

    我轻描淡写,却也是在别有用心地向小皇帝表示女子入朝为官这件事并没有不妥。

    小皇帝听我这么一说,也就更不会质疑这个问题了,点了点头,对卫明伊言道:

    “既然如此,那你方才说言的理由,便不能称为理由了。”

    卫明伊如同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般,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我,又瞧了瞧小皇帝,这可是她摆脱麻烦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啊,忙言道:

    “可是,陛下……”

    小皇帝很快便打断了卫明伊的话语,一本正经的言道:

    “欸,太傅曾教导过朕,设官分职,选贤任能,得其人则有益于国家,非其才则贻患于黎庶。拣择贤才便该唯才是举,不该以此人身份高低、富贵贫贱有所区别,想来这男女之分,也不该成为选贤任能之阻碍。太傅以为,朕方才所言,可有谬误?”

    我微微一笑,随即点头称是,对小皇帝的这番见解毫不吝啬地加以赞赏,道;

    “陛下圣明!”

    卫明伊瞧着这对君臣如此默契,想来这次也要无功而返了,发着呆,有些认命放弃抵抗了。

    小皇帝听到了赞赏之言,心情大好,笑着对一脸发呆的卫明伊言道:

    “卫卿的画工精湛乃是朕亲眼所见,被皇祖母钦点为执笔御真之人,乃实至名归。卿的画作不仅得太皇太后青睐,朕的几位皇姐们也十分喜爱,就连皇长姐都对卿赞赏有加呢!”

    “承蒙太皇太后和几位公主殿下错爱,小…微臣,愧不敢当啊!”

    说道半路擦觉到不妥,卫明伊便急忙改了口,想来是打算接受御命了。

    小皇帝听到卫明伊终于肯以臣自称了,心中也是一喜,言道:

    “朕的皇姐们曾同朕请旨,等完成皇祖母御真之后,想请卫卿为几位皇姐们作画,不知卫卿意下如何?”

    卫明伊曾得太皇太后召见入了后宫,有幸见过几位公主殿下,言谈之间,几位公主殿下都曾言及有此番意愿,故而小皇帝提出来时,卫明伊并未惶惶不安,反而欣然答应下来了,言道:

    “敢不从命?!”

    听到卫明伊答应了,小皇帝自是高兴,可我不乐意了。

    猛地站起身来,那句“不可以”险些脱口而出了。

    亲自为公主作画之事,我向公主询问过好多次都未得到她正式答复,连我都不能画她,如何能允许别人去画?!

    我也决不允许别人画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看到我突然站起身来,小皇帝和卫明伊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岔开话题,向小皇帝奏请道:

    “陛下,如今时辰不早了,您也该为今晚的寿宴做准备了。微臣和卫大人也该各司其职去了,请陛下允许微臣与卫大人告退!”

    小皇帝想想也是这个理,便觉定今日便响谈至此,以后再找机会详谈。

    “嗯,太傅所言极是,那两位爱卿便先退下吧。”

    “谢陛下恩典,臣等告退。”

    说完,我与卫明伊便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

    ……

    待卫明伊也出了御书房后,我将她请到了一边,忍不住把方才未说出口的话,郑重其事地对她交代了一番。

    “不许给公主作画。”

    我脸色阴沉,单刀直入,开宗明义。

    瞧着我如同孩子般一脸气呼呼地模样,卫明伊看出来了,我这位驸马爷定然是吃醋了。

    卫明伊心中明了,却故作糊涂,一本正经的言道:

    “大人这便是为难下官了,这可是谕令,下官不敢抗旨不遵。”

    嘿,我说,这丫头感情是在报复我方才推波助澜之仇吧?!

    “其他几位公主可以画,唯独长公主不可!”

    我直截了当,不想拐弯抹角。

    只是这话说出口的语气不是命令,而是如同朋友一般的请求。

    卫明伊微微一笑,随即问道:

    “大人方便告知下官原因么?”

    为何不能画长公主的原因……

    “原因,你知道的。”

    只要是一位追寻灵魂升华的画师,便会有一个共同的通病,那边是只要是心里认为美好的东西,都想将它画出来,让这份美在自己的UU小说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卫明伊正眼瞧着我,那充满灵气的眼睛,仿佛瞬间便能将我此时此刻的心思看透,清秀淡雅的脸上是一抹会心的微笑,随即毫无城府,心思单纯的言道:

    “大人,很喜欢长公主殿下呢!”

    闻言,我不禁脸上微微一红,这丫头,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却也能一眼看出我的心思么?

    “这话怎么说?”

    听到我故意询问,她也不回避,直言道:

    “因为是心爱之人,才不愿假他人之手,先帝曾如是说。”

    先帝擅描丹青,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先帝对先皇后感情极深,自先皇后仙逝之后,常无数次绘先皇后画像睹画思人。

    先皇后仙逝后,画图署按照礼仪章程需及时绘出先皇后御真画像,供奉于庙享之内。可却被先皇以‘因是心爱之人,不愿假人之手’为由加以拒绝,更是亲自为先皇后画下御真画像,供奉庙享,时时祭奠。

    因此事,无人不称先皇为痴情君王了。

    心爱之人么……

    我闻言微微一笑,很坦诚地点着头,言道:

    “确是是如此啊。”

    “那,你想要寻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吗?”

    卫明伊这话,舍了那尊卑之分,更多的是友人之间的相互问候了。

    看来,自己是逍遥生的身份,也被她看穿了呢!

    这丫头,当真是个福灵心至之人啊!

    逍遥生的画里,一直都在寻找着某样东西,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长歌行却一定能看出来。

    画,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东西,明明是未曾一见之人,却可以通过画来交心,甚至什么都不用言语,便可知道作画之人的所思所感。

    逍遥生、长歌行、楚狂人三人便是如此!

    “嗯,找到了。”

    比如说自己想走路,又比如自己想要守护着的人……

    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即笑着看这孩子,言道:

    “你看起来倒不似过去那般快活自在了啊,可是遇到麻烦了?”

    听到此问,卫明伊也不禁低着头,面露难色,言道:

    “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作画而已,为何那些人一定要逼我同叔叔一教高下呢?”

    “你的叔叔是?”

    “卫贤。”

    有着御用画师荣称的画图署待诏卫贤居然是她的叔叔?这么说来,当年那位极为受先帝宠信的天才御用画师卫彬便是这孩子的父亲大人了!

    出生在画工世家,难怪会有如此深厚的绘画功底和难得一见的天赋,这还真是因缘际会啊!

    当年,先帝极为喜好丹青,对画坛名家更是推崇备至,而这卫家兄弟卫彬所画山水墨画与卫贤所画侍女图最得先帝欢心。不仅将兄弟二人招入画图署升为待诏,还赐予御用画师荣耀,荣宠加身,风光一时。

    只是可惜,这卫彬英年早逝,而卫贤自先帝崩逝后,昔日荣光早已不复存在,其境遇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他们不过是想让你知难而退。你若胜了你叔叔,便会被指责有违伦常孝道;若是输了,也便是无能,更不能担此重任了。”

    “朝廷之事我也不懂,我只知道父亲大人过世得早,若非是叔叔悉心教导,身为女儿身的我,即便再如何喜欢作画,也不可能行至今时今日的。”

    “怎么,你想退缩么?”

    “……”

    “你今年芳龄几何?”

    卫明伊脸微微一红,说道:

    “十七了。”

    “家中可与你说了亲事?”

    这般年纪了,高堂也该为她找了婆家了吧。

    “说了。”

    她回应得有些苦涩,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怎么,不乐么?”

    沉默了片刻,她点了点头,言道:

    “母亲大人说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子出嫁从夫,上孝顺公婆,下伺候夫婿,相夫教子,温良恭顺,平安喜乐,这辈子也便算完满了。可是,我却不能再作画了……”

    说到最后,卫明伊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可想而知,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作画,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不能作画了会变得何等模样。

    正因为从未想过,当真的遇到了这个问题,又无法解决,才会如此痛苦吧。

    “那就不要犹豫不决,将你的才能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吧,因为,这是你唯一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只要得到了这次机会,然后出色地完成了这次任务,那做为有功之臣,卫明伊可以向太皇太后祈求赏赐,到时候她可以请求自由。

    卫明伊当然知道我所言为何,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心动了,因为她喜欢作画,甚过于自己的生命。

    “可是,叔父他……”

    即便如此,卫明伊依然无法逃脱世俗的牵绊,她无法做到潇洒自如,不顾一切。

    “就我所知,卫贤大人也算是位坦荡君子。他之所以会应下这次比试,并不是故意为难于你,反而,是在跟你一个机会。你的才能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你,可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啊!”

    我说的这番话,令卫明伊颇为感触,心中的那些顾虑和包袱,也没那么沉重了。

    思忖了许久之后,卫明伊鼓足勇气,坚定信念,言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到她眼中的坚定,我知道了她的决定,虽然是本着想要守护住这孩子的天赋为初心,可这般做对这孩子到底是对是错,一切都得让时间去证明了啊。

    守护……初心……么……

    陡然间,我放佛明白了一些什么,抬着头望着碧蓝的天空,不禁有些怔怔出神了。

    片刻之后,我微笑地同卫明伊说了句话,道:

    “卫明伊,走出京城,走出北魏到外边的天地去看看吧,这个天下很大,用你的眼去看,用你的心去领悟,然后将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中所感都画下来,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道吧!”

    说完,我心中眼里一片清明,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笑着大步离开了此地。

    卫明伊在原地矗立片刻后,似受到了鼓舞,仿佛找到了前进的目标和方向,然后在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是啊,命运,应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眼瞅着时辰将近申时了,文武百官都会在前往太和殿之前,在后宫外迎接有幸奉诏入宫为太皇太后拜寿的外宫命妇,因后宫外臣不得擅入,故而,许多大人都聚集在后宫外殿,等候自己夫人出得后宫,然后携手一同入太和殿园中,按尊卑礼仪,各安其位,以侯寿宴开席。

    这难得一见的场景,倒也成了宫中一道独特的风景了。

    暂时处理完手中的公务,我换回了驸马公服,然后也匆匆往后宫外殿这边走来,想着得赶紧同公主汇合,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打破我俩这令人纠结的冷战。

    大不了赔了我这厚脸皮,也要赖着她同我说话,只要这话讲开了,也便算是打开这个僵局了。

    一想到这我就想立刻见到公主,心中雀跃不已。往后宫的路我熟,忙抄小道,避开众人耳目,只想尽快见到公主。

    怎知,后头突然有人喊住了我。

    “高大人,请留步。”

    那声音……

    我选择直接无视,当耳背没听到,继续快步向前走。

    “大驸马请留步!”

    那人可恨的声音,穷追不舍。

    我恨恨地叹了口气,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如果我选择继续无视,那这个人肯定会一路跟我到底了。

    瞧着只要再转过这个湾,便可以走到通往外殿的大道了。只要故意走进了人群,那人即便如何纠缠,想来也该有所顾忌才对。

    可最后,我还是选择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回过身去,看到那个最不想看到之人的身影印入眼帘,嘴角不禁一抽,冷笑一声,却又不说话,也不回礼。

    我对人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一向是谦和有礼的,可唯独对这人,实在是谦和不起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相州总管独孤輳最得意的长子嫡孙独孤信。

    这人还是一派风流儒雅,两眼有神,自信满满,模样气派,都不减当年啊!

    见我不说话也不行礼,独孤信倒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言道:

    “驸马爷不会这么快便忘了故人吧?”

    我不禁冷笑一声。

    故人?我与他交情有那么好么?

    啊,不对,应该说就连交情都谈不上,非亲非故,又哪里来的交情了?

    同独孤信说话唯一的好处便是不用拐弯抹角,也省了那套虚礼寒暄,我微微耸肩,直言道:

    “我同阁下,应该没那么熟吧?”

    “哎,驸马爷如今平步青云了,不记得当年的布衣之交,想来也无可厚非了。”

    独孤信悠闲地摆动着拇指上的那枚翠绿玉扳指,言语之间故作感触,可成熟俊美的脸上嘴角却微微上扬。

    布衣之交?呵呵,我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当年心心念念想杀你之人,也能算是友人么?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如果阁下是想来叙旧的就请改日,在下还有急事,失陪了。”

    摆了摆手,我拂了袖,便准备走人。

    “哈哈,可以被高大人如此记恨,我独孤信荣欣之至啊!”

    我怔地停住了脚步,袖中双拳早已握成了拳头,这独孤信就是有本事三言二语之间,便激怒我。

    “怎么,不甘心吧,明明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计划的,却又对我无可奈何的感觉……”

    独孤信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毫无保留的向我展示了他的狂傲与不可一世。

    我冷冷的言道: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规劝阁下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听到我这般言语,独孤信笑得更开怀了。

    看来这位状元公也快黔驴技穷了么,居然寄希望与这种无聊的因果报业,等老天来收拾他独孤信,哈哈,太可笑了啊!

    “高大人所言的报业,若指的是京城之中那些个弃卒的话,要是高大人喜欢,无需用那风闻言事惹得天怒人怨,独孤信双手奉上名单,要杀要剐,随便处置。对独孤信而言,不过是再多花些精力和银钱之事而已,呵呵,高大人以为呢?”

    太皇太后要清理朝中州镇总管培植起的势力之意图,肯定逃不过独孤信的眼了。

    独孤信何等谋略之人,他敢布下这棋局,就已经是计算好了利弊得失的,京城的州镇势力即便是覆灭了,再重新建立起来便是,毕竟他有的是金钱权势。

    “相州府果然财大气粗,非同一般啊。若是比权势财货,高辰还真是望尘莫及啊。不过,有一样,高辰还是自信比得过阁下的。”

    “哦?”

    我笑着言道:

    “阁下年长于辰数度也,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所以啊,别急,来日方长!”

    说道最后,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了独孤信那犹如鹰隼一般的目光,我有的是时间陪他慢慢耗,就怕到时候他这个前辈,耗不起啊!

    虽然这次动不了他们,可来而不往非礼也啊,不让他们放点血吃痛,就显得我太过失礼了,不是么?

    “不错,目光还如昔年般锐利,这证明我独孤信当年没有看错人。”

    独孤信面对我的挑衅不怒反乐,还直截了当地称赞自己目光如炬,还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致了。

    见我一脸鄙视的模样,独孤信毫不介意,从腰间将那块一直佩戴于身的白玉兰花佩拿到了我跟前,一脸笑意,言道:

    “这局算我小胜,现在,你能收下这块玉佩了么?”

    再度看到这块玉佩,忆起那日我与琬儿街头看杂耍之时,那马车上男子腰间所系的白玉兰花玉佩,不正与眼前这块一模一样么?

    原来,那马车上的男子便是独孤信么?!

    唉,我说呢,当时为何觉得这块玉佩如此眼熟了,这不就是好几年前,独孤信想送给我却被我严词拒绝的那块玉佩么?

    一个男人送另一个男人玉佩,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不禁露出鄙夷神色来,虽然我是个女子,可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个,更何况,送这块玉佩的人,还是独孤信!

    当然了,他送这块玉佩给我,并不是表示爱慕之意,而是成功将我招揽的凭证。当年他就一心一意地想将我招揽麾下,成为他身边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至于他为何执着于送我玉佩,而且二度送出手送的,依然还是这块白玉玉兰花佩?那是因为即便过去多年,独孤信依然还是那个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独孤信,从未改变。

    那是一段年少之时的轻狂往事。

    当年,为救被困于怡红馆的高韦,我们曾与独孤信的手下关小爷有所过节,那关小爷乘我不备,一脚踹得我险些当场晕死过去。我与那关小爷缠斗之时,随身配饰的玉佩也被他打碎。

    原本以为,那次怡红馆的纠葛后,我们便不会再与这独孤信有任何交集了,没想到的是,当年的皇榜恩科考试,遴选文武状元之时,再度与这几个人相遇了。

    而在武状元比试的激战中,高韦最后对战的人,便是那并州太保——司马炯!

    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留给我的记忆也是遍地鲜血淋漓、胆战心惊,即便是现在想来,心中也是仍有余悸……

    那日,独孤信突然将这块白玉兰花玉佩如同今日般递到了我跟前,说是要用这块稀世玉佩替换我那块被关小爷无心打碎的佩玉。

    可独孤信之后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却是威胁与恐吓,他说:只要我接了他的玉佩,那他就可以让司马炯在武场上放高韦一马,要知道拳脚无眼,生死有命,会有什么意外他都不敢保证……

    那时候的我,犹豫了,若不是高韦阻止,我想,我是会妥协的。

    严词拒绝了独孤信,他说,我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第一次与独孤信对决,我们险胜,可也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

    而那之后,独孤信便将这块白玉兰花佩一直佩戴于身,便是让自己莫要忘记这番耻辱,他独孤信想要的东西,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会不折手段的得到。

    ……

    呵呵,小胜么?按照现在的局势来说,虽然独孤信付出了京城势力为代价,却收获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秘密,这确实算是小胜呢!

    这个秘密便是太皇太后一直想要隐瞒的秘密,也是太皇太后为何要维护户部尚书的原因——那就是禁苑之后驻扎着的那支燕云龙骑卫!

    众人只知道宫中安全由御林军护卫,而属于皇帝的私人卫队燕云龙骑卫早已调至怀朔镇守边疆、北抗突厥去了,都没想到宫中还有燕云龙骑的身影。

    这是因为北魏历代皇帝故意为之,因为这支龙骑卫是关系到皇帝身家性命最关键的一支可以以一敌百的护卫军,更是用来制衡御林军的重要筹码。

    没人知道这支隐藏在禁苑之中的龙骑卫有多少人马,可要供给这样的一支人马,军费花销也是庞大的,为了不引起朝中官员注意,便需要在支取国库银两之时,将这笔开销一笔带过,而执掌钱粮的户部尚书一职,便需要值得信任之人来当任了。

    所以,打探出这支护卫龙骑的存在和人数,才是独孤信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

    因为若是司马炯当真杀死了叔父,而那亥茂又控制了朝堂,那独孤信完全无需让武川镇那名叫徐屹的裨将带着一千人马埋伏在京城郊外了。他急着调来这队人马,最主要的作用,便是想用来制衡龙骑卫的。

    ……

    事到如今,独孤信无论是阴谋阳谋,都被我探查得一清二楚了。

    越是清楚,对他的所作所为,我便越发憎恨和无法容忍,他是如何利用我去威胁公主的,如何伤害我心爱之人的,我高辰发誓,终有一天,会将这份伤痛加倍还给他!

    当这块玉佩再度出现在眼前之时,一股嘲讽之情升腾,他独孤信以为,我高辰还是当年那个势单力薄、任人宰割的白丁士子么?还是他以为,凭这块小小的玉佩便能将我收服?

    当真是可笑至极啊!

    我冷冷地笑出声来,随即毫不犹豫地将那块玉佩拿在手中,抬手对着光线,似正好好地鉴赏这块美玉。

    这确实是块好玉,温润通透,触手生温。

    我不禁有些感叹地言道:

    “嗯,好玉啊,都说玉者,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如此仁义礼智信皆具,所以,圣人才言曰: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

    看到我接过了玉佩,独孤信脸上的笑意更浓烈了,仿佛看到了一匹烈马被自己所征服一般,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我一言打断。

    只听我斩钉截铁的言道:

    “只可惜,你很显然不是这样的君子,配不上啊,配不上!”

    言毕,我一把便将这块玉佩摔了个粉碎。

    将独孤信那一脸铁青地表情瞧在眼里,我微笑着言道:

    “啊呀,真是抱歉,一时失手摔碎了独孤大人的玉佩,不过大人财大气粗,想来不会介意这么一块小小的玉佩的。”

    随即微微颔首,我转身便准备离开了。

    独孤信瞧着这满地的碎玉,这便是高辰给自己的答复么?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般说来,他是誓死都不会为自己所用了,是么?

    我走了几步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身来,用一种十分逗趣的表情,一本正经的问道:

    “欸,独孤大人,你,难道……是个断袖?”

    你说吧,一个男人如此锲而不舍地要将一块玉佩送给另一个男人,这种变态一般的执着,真不是断袖么?

    想到这,我不禁打了寒颤,然后毫无留恋地转身潇洒离去。

    而独孤信闻言却是一愣,思忖片刻后,居然摇着头笑了,只是这笑容有些阴森可怖。

    ……

    都怪这独孤信,耗了我不少时间,不知道公主是否移驾出了后宫,别让她久等了才好啊!

    才刚一走出那个拐角,却看到二公主萧玥与三公主萧玟并肩而立,而身后站着的,不是二驸马穆宴和三驸马嵇穅又是谁?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瞧见了他们表情的异样,我不禁心中有些不安,翘首向他们身后扫了一眼,未曾见到我家公主的身影,不知为何,那份不安被无限扩大,不觉有些愣住了。

    还是二驸马好意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提醒一般地言道:

    “你怎么现在才来?”

    意识到失了礼仪,我这才急忙躬身抱拳行了一礼,言道:

    “给两位公主殿下见礼了!”

    两位公主殿下出于礼节,微微福神回了一礼,却也没怎么说话。

    三公主脸上愠色显而易见,而二公主脸上却是一脸担忧地瞧着我,再看看穆宴那恨恨地表情,和嵇康难得一见的沉默,我这才意识到,发生大事了。

    我慌忙问道:

    “我家公主呢?”

    听到我还有脸询问长姐下落,三公主萧玟气呼呼地迈出步子向前想找我理论,仿佛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正欲历数我的罪状,却被二公主萧玥给拦了下来。

    许是心中不甘,萧玟冷言说了句,道:

    “长姐同逸仙去了太和殿,大驸马满意了么?”

    为了防止三妹当场胡闹,引起不必要的瞩目,二公主萧玥立马拉着萧玟便先行离开了,向二驸马穆宴投以感激的目光,希望他将发生的事情告知大驸马知晓,免得他夫妻二人生了嫌隙。

    二驸马知道萧玥的担忧,坚定的点了点头,让她放心将此事交给自己处理。

    我还未从萧玟的那句话里回过神来,一把拽住穆宴的衣领,不敢相信地再问了一遍,道:

    “她刚才说什么,公主,公主她为何……”

    陡然间的心如刀绞,疼得我都无法再继续言语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

    “你怎会同那独孤信走得如此近?”

    穆宴原本想恨恨地教训我一番的,可看我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心中不忍,改为好言宽慰了。

    我眼睛红了,怒道:

    “我何时与他走得近了?”

    说我同独孤信关系匪浅,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那你方才同独孤信言语亲密,还接受了他的玉佩,这又作何解释?”

    “从无……”

    此事两个字还没吐出口,我便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

    难道,那场景刚好被公主给瞧见了么?她以为我接受了独孤信的玉佩?

    呵呵,多么可怕的巧合啊!

    “你是没看到方才长公主的表情……”

    那般遗世独立的可人儿,露出那般痛苦不堪的表情来,只是瞧着就让人心中不忍了……

    穆宴的欲言又止,宛如一柄利剑穿胸而过,我疼的两眼失控般地不断落着泪;我抓着自己的领口,剧烈的喘着粗气,胸口堵得慌,仿佛快透不气来了,愣是把穆宴和嵇穅都吓坏了。

    忙围了过来想看我有无大碍,却被我伸手挡开了,仿若失了魂一般,从他们身边缓缓走过。

    “让我,一个人,静……”

    拼劲最后一口力气,缓缓地将这几个字吐出了口,说道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这辈子,终究是我,害了她啊……

爱情三十六计

    看着我单薄而又落寂逐渐走远的身影,穆宴也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份伤感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转头望了一眼又在偷用水壶喝酒的嵇穅,疑惑地问道:

    “嵇穅啊,这小子,怎么看起来这么伤心啊?即便被公主误会与那州镇总管有所关联,可也用不着这般伤怀吧?”

    喝过酒后,嵇穅心里才稍感畅快不少,听到二驸马穆宴的提问,只是笑了笑,言道:

    “看来,你真的是不懂!”

    “欸,什么意思啊,你这小子……”

    穆宴气不打一处来,作势欲揍这故作深沉的颓废小子。

    嵇穅倒先出手搭过穆宴的肩,说道:

    “什么都不懂的人才逍遥快活,我这是在说,你是个有福之人啊!”

    嵇穅这话是在夸奖自己吧?

    穆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被嵇穅推搡着,两人也一道往太和殿的方向去了。

    ……

    待到小皇帝和太皇太后御驾莅临太和殿前,百官与内外命妇皆跪迎圣驾,恭祝圣安!

    穿着冕服的小皇帝在搀扶着太皇太后落座之后,自行坐回了御座之上,正声言了句‘众卿平身’,百官齐声感激皇帝恩典后,才纷纷站起身来落了座。

    随着天色越发朦胧,皇宫上下逐渐点燃了灯火,照得一片灯火通明,宛如霞光普照,而太和殿四周也都挂上了宫灯,映照得一片喜庆。

    在夜宴开始前,便是俗成的祭天仪式,此次祭奠的乃是云神,云神专司云布雨,润泽万物。故而,祭祀云神,便是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太皇太后着身着翟衣,头戴九龙九凤冠,眉目慈爱却凤仪威严,举手投足,无不皇家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向一直侍候身侧的洛霞姑姑微微颔首,示意祭祀仪式可以开始了。

    洛霞姑姑明了,招呼了廊上站着的内侍,内侍得了谕令,随即恭敬言道:

    “乐起~”

    一声令下,乐府之中掌乐之伶官,便开始奏起宫中礼乐来。

    在伶官们开始吹奏起乐曲序章之时,舞台之上一群身着巫衣、头戴牛鬼面具的祭巫碎步其间,在整理好队形之后,似在等待着《神人畅》这古琴祭神曲奏起。

    相传,《神人畅》乃尧帝所做,尧弹琴,感神人现,顾制此弄也。

    而《神人畅》音调古朴、粗犷,节奏铿锵,其曲风淳朴自然而又苍古雄健,如江河行地,音节清莹透亮,似日月经天,感天人合一之道也。

    奏响此等敬神、感神之乐章,非品性高洁、精通弦律之士不可担此重任也。

    故而礼部与乐府都共同提议,让那位谦谦君子逸仙操琴抚此《神人畅》,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等众人往那乐台上一瞧,看到的并非如同仙人般温润有礼的逸仙,而是一位宛如九天玄女下得凡尘来的白衣仙子,她只是在琴案前静静端坐着,便让席座后的百官们纷纷侧目,多数却也不知这位是何家女儿,竟生的如此超尘脱俗,清丽绝伦了。

    窃窃私语之间,已有眼尖的认出此女便是长公主殿下无疑了,忙开口言传道:

    “这位便是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了。”

    一听到此等倾城佳人便是太皇太后十分宠爱的长公主殿下,众人忙垂首表达敬意外,也十分羡慕可以得如此佳人为妻的驸马爷了。

    众人的目光时不时地从我身上掠过,可我完全无知无感,只是一脸痴痴地瞧着她的身影,满脑子想的便是她为何都不愿往我这瞧一眼,她难道气得都不想再看到我了么?

    一想到这,我便颓废地伏在酒案前,早已无心跟前的美酒佳肴了,就连坐在我身旁的二驸马穆宴不停地同我敬酒,我就当没看到一般。

    穆宴终于忍无可忍了,这身旁内座之位空悬的驸马爷又不是只有他高辰一个人,几位公主殿下这次借着为太皇太后祝寿,纷纷上台献艺博取太皇太后欢心。

    所以,乐台之上不仅有长公主殿下抚琴,还有二公主击打编钟,三公主鼓瑟,而四公主则击缶,以助雅兴。

    瞧着别的官员拖家带口的,身旁的夫人都恭顺地伺候身侧,端酒夹菜,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的,而几位驸马爷身边都是空空荡荡的,这回一对比,倒比独守空闺还寂寞了。

    穆宴原本以为,至少还有那嵇穅在,两人闲着无事可以拼酒来着,却没想到,这嵇穅人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哪都找不到。刘季年纪还小,老拉着他喝酒也不大好,没办法了,穆宴只好把心思放到最近大出风头的大驸马身上了。

    说起来这小子还欠大家伙一顿酒宴呢,乘此机会试探下这小子的酒量如何,到时候也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啊!

    穆宴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别有用心,笑着不停地向我祝酒,可他都喝了多少杯了,而我跟前被注满酒的酒杯却一直未动,只见我一脸发痴地盯着长公主瞧,人跟傻掉了一般了。

    穆宴啧啧了几声,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上,然后靠得我更近些了,用手肘撞醒了我,有些生气的言道:

    “欸,你怎么回事啊,这酒宴就是来喝酒取乐的,你一直盯着自己媳妇瞧儿,难道每天在家没瞧够么?得了,没瞧够的话回家瞧个够去,现在要做的就是喝酒!”

    便说着,穆宴抓起了我的手,便将跟前的酒杯入我手中,乐呵呵地道:

    “来,试试这入口绵、落口甜的杏花酒,这可是御用贡酒,别地儿可喝不到的。”

    我回过神来,瞧着杯中这清香甘醇的美酒,又开始怔怔出神了。

    “喂,你怎么又犯痴了?”

    对穆宴来说,浪费好酒久便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不过是跟自己的媳妇吵架了么,这夫妻哪有隔夜仇的啊,回家后好好哄哄不就成了?男子汉大丈夫,为情痴缠成这般,也太跌脸、太没用了吧?!

    就在这说话的片刻功夫,《神人畅》的音调响起,音调徐徐展开,引人入胜,沁人心脾,而祭巫们也随之起舞,开始了祭祀仪式。

    随着乐府的各种乐器奏起,几位公主殿下的绰约身姿,美貌才艺,都让百官们为之叹服不已,对几位驸马爷也都稍微另眼相看了……

    席间,不断有人举杯向几位驸马爷敬酒,以表敬意。穆宴和刘季忙于应酬,而我则依然一脸痴望,却总也等不到她一如往日般温柔地转瞬回眸……

    黯然神伤之余,摇着头茫然四顾,不禁意间瞥见了斜对面正襟端坐的逸仙,今日他一身儒服打扮,潇洒俊逸。对人温文有礼,儒雅飘逸,无论是何人来敬酒,他都应对自如,洒脱淡泊,正合了那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了!

    他那一直挂在嘴边俊逸的笑容,在瞧着了乐台之上奏响《神人畅》之倩影时,便转为了一抹恬静怡然的浅笑,却一瞬即逝……

    逸仙本就是位俊俏不凡的郎君,这一笑仿佛都能让日月都为之失了颜色,无论是谁瞧见了,都难免为之心神荡漾,从此爱慕难舍了。

    可巧,他那倾人一笑却被我瞧了去,可我不但没有为之心神荡漾,还觉得碍眼得紧,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愤恨之意来。

    四驸马刘季仰慕逸仙已久,今日得见传说之中的谦谦君子,早已喜不自胜,问说今日弹奏《神人畅》的乃是逸仙,心中自是期待不已。

    却不曾想,换上台弹奏此曲的乃是长公主殿下,虽说心有遗憾,却在听到长公主之音韵琴心之后,也深深为之折服。

    刘季忍不住出口称赞道:

    “今日有幸得闻长公主殿下的琴音,当真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二驸马穆宴不禁好奇的问道:

    “这教导长公主殿下琴技的老师,不知是哪位名家?”

    “二驸马不知么?那位名家不是别个,正是逸仙博士啊!”

    刘季一脸推崇的模样,足见他很钦佩逸仙了。

    可我在听到这句话之时,手中的酒杯没能握住,跌落酒桌之上撒了一桌。

    “哎呀,不喝也不用如此暴殄天物吧?”

    穆宴边说着边出手帮我收拾桌面,免得酒水溅下来打湿我的公服,待略微收拾妥当后,又重新给我置了杯酒,放在我跟前。

    瞧着我脸色不对,担心我这廋弱的身子骨莫不是犯了什么陈年旧疾,忙关切地问了一句,道:

    “大驸马,你没事吧?”

    原来,竟然是这样么……

    是啊,我应该早就猜得到的,他曾是太子的太傅,与琬儿认识也在情理之中了。那么,太学馆授课那日,想来那日逸仙会的贵客便是琬儿了,所以才会有那日的馆外相遇是么?

    难怪啊,难怪上巳节那日听过逸仙的弹奏之后,便觉得这音律有似曾相识之感,原来,他竟然是琬儿的师父!

    这般说来,他们两人的羁绊,竟已如此深沉了啊,那我,又算什么呢?

    鼻子一酸,两眼一红,一把执过酒杯,苦笑一声,说了句,道:

    “我没事儿,不过是……犯傻罢了!”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等到这香甜甘醇的美酒入了喉,我却被呛住了,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穆宴被我这神神叨叨的给吓怕了,忙帮我拍着背,想着这样可以让我好受些。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我好多了,不用担心。旋即执着空酒杯,愁眉苦脸地看着穆宴,问道:

    “这就什么酒啊?你不是说入口绵、落口甜吗?可为何,我喝着却是满口的苦涩呢?”

    “怎么可能,我喝的时候还挺好的啊!”

    穆宴闻言,立马拿过酒壶给又给自己斟上一杯后,便往嘴里送,味道还是依然香醇甘冽啊,哪有苦涩了?

    “哦,原来你这是在诓酒喝?!这么烂的托词,亏你想得出来。不就是想喝酒么?哥这就给你满上,喝酒吃肉,赛过王侯!来,是兄弟的,就干了这杯!”

    “好,干!”

    我笑着接过了斟满酒的杯子,碰杯后,又是一饮而尽,果然还是满口的苦涩啊……

    舞台上,祭巫的舞蹈也越发刚劲有力,而站在队伍中央的一个祭巫突然一把扯开了自己的巫袍,露出肌理分明而又结实的胸膛来,只见此人逐渐从队伍中脱颖而出,舞蹈之中渐现狂野与不羁的风格,开始赢得越来越多人的瞩目了。

    因带着牛鬼面具,无法探知此人面容,可看此人壮实修长的身形和狂野的舞姿,处处透露出一股男子的英武之气来,他的动作柔时如鸟雀扑翅,蓄势勃发;刚同铁拳击石,登时立碎。如此刚柔并济,而又雄浑有力的舞蹈,也就只有这般男儿舞来,才更显舞中真意之境。

    只看着这祭巫边舞,边用浑厚低沉的声音将那首《九歌云中君》之祭词,吟咏而出: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洲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众人不禁为其咏唱出的磅礴气势所折服,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战将观之,也不免心中热血淌过,心绪激动,澎拜不已。

    我观之,听之,心中突觉备受鼓舞,紧握双拳,为只能躲在一旁暗自神伤的自己而感到羞愧。

    既然决定了:死,也不会放开她的手,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和犹豫的呢?

    为何自己要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她回过眼来看自己,为何自己就不能主动出击,让她不得不注意到自己呢?

    被人抢走了的珍贵的东西,再抢回来就好了嘛!

    更何况,她本就是我的,谁,都别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这回,似乎稍微可以品尝到这酒中的美妙滋味了……

    在穆宴惊奇的目光中,我离开了自己的席位,直接往伶官的方向去了。

    从一位伶官的手中要过了一根竹笛,我的嘴角掠过一丝邪魅的笑容来,抓住了柔音曲调转换铿锵音调的时机,我毫不犹豫地吹响了手中的竹笛,一声略显高尖的颤音,就这般触不及防地插到原本和顺地音律中去,喧兵夺主!

    几位公主殿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竹笛声给惊住了,原本这笛声应该作为辅佐音律低音协奏才对,怎会有人犯如此错误,抢占先机,盖住了七玄琴音,《神人畅》本就是七弦琴曲为主乐,其它乐器辅佐,这不是喧宾夺主,又是什么?

    众人纷纷循着笛声去寻那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的伶官,这等行径也等同于以下犯上了,该狠狠责罚才对。

    可以瞧,看到的那吹笛人竟然就是大驸马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怪异了,纷纷望向殿中的太皇太后,毕竟今晚,这位才是真正的正主儿。

    只见太皇太后依然神采奕奕地欣赏着歌舞,并未见半丝不悦神色,众人也便知道该如何自处了,纷纷依然如旧,就想没发生过此事一般,静观其变也就是了。

    其他几位公主殿下瞧见做出如此不妥行径之人居然是大驸马之时,纷纷无可奈何地看了看自己的长姐,而萧琬在瞧见那人嘴角的那抹狡黠笑意时,心中积蓄已久的怒火和愤恨便在此刻爆发了。

    铿锵一声,音调一转,琴音在萧琬手中变得越发苍劲有力,宛如沧海龙吟之声,顿时摄人心魂,荡人心魄,不用片刻便压过那竹笛之声,夺回主位。

    而我瞧着现状,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这不就顺利引起她的注意力了么?

    我真是太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了!

    接下来,就得因势利导,借力打力,最后一击即中,然后成功拿下,今日就算是拼了,我也把自己媳妇儿的心给抢回来!

    ……

想要告诉你的事儿

    ……

    “琬儿,你答应我好么,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相信我,只要全心全意的信任我就好了,可以么?”

    “如果我应承你了,你便可以安心了么?……那好,我应承你,信你,全心全意。”

    ……

    追随着她的琴音,想要告诉她的事情,想要让她忆起的承诺,还有我的真心,都寄托在了这支绵绵笛曲之中。

    琬儿啊,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承诺,定会信守一生,对你所给予我的刻骨温柔、真挚情意,我想要努力做到的是——此心此情,永不相负,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原本铿锵有力的曲调,被我温柔缠绵的笛音所缭绕,那坚韧的琴音之中,许是被这缠绵的笛声痴着,竟也凭地多了几分柔和的音调,不知不觉间,人的心境,也随之起了丝丝变化。

    我缓缓垂眸,都说,最能打动人心的,便是音律,因为里边,有人心。

    我想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听懂,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听得懂,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擅音律,更重要的是,我的心,她懂!

    从一开始,我便没想过要在音律之上与她一争高低。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同她解释的机会。

    是啊,解释的机会,明明沉默不语的那两日,有的是机会同她解释,可为何偏偏错过了呢?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有时候我真的会犯傻,难怪她会叫我‘呆子’了,因为我总是习惯性地想得太多了,想得多了顾及也就多了,包袱也就重了,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到最后也会弄得十分的复杂。

    感情的事情,有时候真的无需想得太多,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了啊。

    现在才明白这件事的我,还真是傻瓜呢!

    ……

    可能就连琬儿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琴音逐渐失去了夺回主位之时的锐不可挡,取而代之的却是思虑沉湎,那笛中的情意,亦如那永安寺每晚月下笛音,声声催人,不免动心伤情。只要听着,往昔种种,便会涌上心头,甜美有之,可心痛也就更甚。

    这大抵,便是所谓的,作茧自缚吧!

    当看到她嬉笑着从独孤信的手中接过玉佩之时,理智告诉琬儿那不过是她一时的嬉笑玩闹,做不得数的,可那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心痛,还有那逐渐发白的脸色,让所有的理由都变得苍白无力,即便那不是真的,可那剧烈的心痛、那绝望般的窒息感却是实实在在的。

    陡然而起的,是恨意,因爱而生的,深深的恨意……

    琬儿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也许,有时候,爱,就是互相折磨。

    琬儿故意无视她,故意不去看她,因为害怕,害怕看到她露出失落伤心的神情时,自己一定又会找那些苍白无力的理由来为她开脱,然后用无数义正理由来劝服自己,做回那个理智而又果决的萧琬,做回那个死死控制自己真情实感,犹如玩偶一般的萧琬!

    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真的让琬儿十分的痛苦,她已经被压抑得太久了,从未主动向人表述过自己意愿的萧琬,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想要表达的冲动。

    一切想要的改变,都是因为她,那个让自己心甘情愿柔情倾付的呆子,那个与自己一般同为女子却有着一颗淳朴仁心的可人儿!

    她笛曲之中的真意,想要传递给自己的那颗毫无保留的爱人之心,那是对自己来说最珍贵的宝物,也是自己最为想要得到的至真至纯的感情,想要将这一切都变成只属于自己的唯一啊,这样的执念,又该如何说出口?

    她好想要告诉那个人,想要告诉她,自己所愿为何……

    许是音律找到了共同的节拍,亦或是彼此的心意在这一刻重叠,琴音与笛曲仿佛冲破了重重迷雾,没有了针锋相对,互相排斥,有的却是相辅相成,相互依偎。

    雄浑醇厚的音律之中,有了情缠般地隽永,令人听来别有一番风味,备受鼓舞之间,萦绕心头的,是一缕如何都猜不透、道不明的灼灼情愫……

    悠悠地睁开了双眼,琬儿的眼中已经找不到迷惑,她知道了,有些心意,就该勇敢地说出来!

    待一曲终了,所有人都沉浸在其中而懵然,我就这般缓缓地度步到了她的身边,微笑着将手伸到了她的跟前,对上了她那透着光亮的眼眸,终于啊,再次在其中,寻到了我的身影。

    她就这般静静地瞧着我,随即优雅地将手递了过来,握住彼此掌心的那一刻,手心里所能传递的温度,还有目光中毫无保留的祈愿和坚定,都让彼此的内心为之一颤。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曾做过如此奢望,即便是到了今日,这份痴心依旧不改,只因着,这人在我心中的分量,早已无人可以代替。

    当她款款起身,于我身前而立,瞧着她那没有迷茫、无比坚毅的目光,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又是怎样的了。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爱着的这个女人,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女人。

    她,是这个国家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也是这个国家最坚实的守护之翼,她注定为国而生,所以,我在她心中的分量,绝不会是最重的那个,但是,至少,我想成为她最爱的那个人!

    琬儿啊,爱上你,我永无悔矣!

    那我可不可以稍微贪心一点,我不期盼着自己在你的心里是最重的那一个,我只祈求着,在你的心里,也是这样爱着我的。

    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只是浅浅一笑,随即拉着我向前走着,而我在看到那抹微笑后,竟是什么来不及思虑,便随着她的步子走着,也随着她缓缓地并肩跪下身来,然后一直注视着彼此,微笑着叩首行礼。

    原来,小皇帝已亲自领着宗亲和文武百官,向太皇太后行礼拜寿了。

    先是皇室宗亲以及皇亲国戚,叩首而拜,异口同声,恭敬言道:

    “儿臣等恭贺皇祖母福海寿山,日月长明;慈竹风和,星辉宝婺。皇祖母千秋万福,儿臣等恭请圣安!”

    接着便是文武百官,已经内外命妇,齐声言道:

    “臣等恭祝太皇太后天赐纯嘏,松鹤延年,山河同寿,日月同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

    “好孩子们,都起身来!百官们,也无需过于拘谨,都平身吧!”

    “谢皇祖母!”

    “谢太皇太后恩典!”

    说完,上至皇亲,下到文武百官,都恭敬起身纷纷回到座位上去了。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了,忙招呼着小皇帝坐到自己身侧来,又将几位公主殿下都召到了身侧,而几位驸马爷们左侧依次而立,如今儿孙绕膝,也算是尽享天伦之乐了。

    现,国礼已毕,该行家礼了。

    洛霞姑姑早已备妥一切,向我与琬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二人准备着向太皇太后行礼拜寿,方才那拜是尽君臣之礼,现在这拜,便是尽人子之孝了。

    我与琬儿分别左右而出,再次并肩跪立,恭敬三拜,齐声贺寿,言道:

    “皇祖母在上,孩儿给皇祖母贺寿了!”

    “好,好孩子啊!”

    太皇太后也没想到,这群孩子们如此孝心可嘉,心中颇为感动,一时心头激动,语气之中也有些哽咽了。

    我与琬儿分别从洛霞姑姑那接过茶碗,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言道:

    “请皇祖母用茶。”

    太皇太后一脸慈爱地分别接过了我们递过去的茶水,抿了几口后,交给了随侍宫女,高兴地说道:

    “快起来,好孩子!”

    “谢皇祖母!”

    我忙笑着搀扶着琬儿起身来,太皇太后见我二人一脸和悦的模样,心中也颇为感叹,一脸慈爱不改,笑着言道:

    “你们两个是公主与驸马之首,便是几位妹妹和妹夫的榜样,下次可不许再这般任意妄为了啊!”

    我和琬儿脸色微微一红,知道皇祖母说的是方才我两人斗气之事,忙垂首齐声言道:

    “孩儿紧遵皇祖母教诲!”

    其他几位公主和驸马不免掩面而笑,看样子,长公主和大驸马是和好如初了,大家伙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我牵过琬儿的手,两人一起并肩走到了一边,让位给其他几位公主和驸马爷,接下来几位公主和驸马爷都依样给皇祖母拜寿请安,这场景,让在场的文武百官都羡慕不已了,而太皇太后也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了。

    相州总管独孤輳领着其他州镇的总管们正式入了宫为太皇太后贺寿,这也让在场的文武百官有机会见识到这些威名远扬的十三大州镇总管们的庐山真面目,当真是个个宝刀未老,勇猛虎将,名不虚传。

    独孤輳率先站起身来向太皇太后恭贺道:

    “太皇太后福海寿山,如今佳儿佳婿,老臣也羡慕得紧啊!”

    独孤輳一言,其他州镇总管也都齐声恭贺。

    太皇太后闻言,笑着言道:

    “你们的孩子也是个个英武,应了那句:虎父无犬子啊,应该同乐才对!”

    三言两语之间,君臣相处十分融洽,如鱼得水,喜悦谈笑之声,不绝于耳。

    “今儿个这酒宴既是国宴,也是家宴,就图个喜庆欢乐。孩子们呀,都过来,待皇祖母向几位叔伯们敬酒,他们,可都是为国立过赫赫战功的元老重臣啊,更是你们的长辈,莫要失了礼仪。”

    太皇太后一席话,便让各州镇总管们受宠若惊,忙纷纷站起身来,向太皇太后行礼以示愧不敢当。

    公主驸马们纷纷点头称是,我与琬儿既然是大驸马和长公主,自然也得身先士卒,遵从皇祖母懿旨,走下台去分别向那十三位镇州总管们敬酒以示皇家恩宠了。

    我与琬儿一同,执了酒杯,便往独孤輳那边去了,这敬酒,自然从位份尊贵的开始,独孤輳乃是十三州镇总管之首,这第一杯敬酒,自然是非他莫属了。

    “独孤老将军,请!”

    琬儿一颦一笑,举止投足,一派高贵典雅,言语相请,更不失公主威严与礼仪。

    言毕,更是一饮而尽,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状,这点倒令独孤輳颇为感慨,只觉这长公主殿下之不羁风骨,隐约与当年的太皇太后何其神似,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公主殿下客气,老臣感念于心,殿下与大驸马,请。”

    说完,又别有用意地瞧了我一眼后,我与他相对而立,微微颔首示意后,面带笑容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独孤輳在一次看到眼前这这对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这两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是非常人可以比拟的,可以说,这高辰的本事他算是见识过一二了,的确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可却并不是他独孤輳所忌惮的。

    他忌惮的,居然会是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丫头,这个传言中体弱多病的长公主殿下。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这个丫头,独孤輳便仿佛看到了当年神采飞扬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他独孤輳平生仅见的奇女子,更是他唯一打心里佩服过的女人。

    独孤輳原本以为,这般敢为人先的女子不会再有,可在看到这位长公主殿下时,心中那股不安,还是让独孤輳对这位公主殿下多留意了几分。

    琬儿不愧是沙场大将,这般雍容气度,非凡气宇,便是男子也很少有比得过的,也难怪独孤輳会有所顾忌了,即便是我,站在琬儿身侧,也显得太过文弱秀气些了。

    虽说如此,我倒也不恼,反而开心得紧,为她我甘做绿叶陪衬,这不也正说明,我眼光独到,福气也是非同一般么?

    因为我有幸,这辈子得她为妻,夫复何求啊!

    可我讨厌那些人毫无顾忌盯着琬儿的目光,只觉得非常刺目,若非国宴讲究礼仪典范,我定拉着她立马离了这酒宴。

    所以我人也站得尽可能靠前,为她挡住那些可恨地灼灼目光,还有那些故作恭敬的祝酒,想要在我跟前灌醉公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接下来的祝酒应酬,我都一力为她挡下,我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酒量还是很好的,这一杯一杯的下肚,人居然都还精神着呢。

    就在这觥筹交错之间,我的心意似乎也就越发明朗起来了。

    我不是武功高强的游侠刀客,可以为她挡住江湖之中刀光剑影;我也不是高大威武的大将军,可以为她遮风挡雨;我更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广阔天地;我可以做到的,大概也就只有拼劲全力,不惜性命地守护着她了吧……

    对啊,至少,我还是有些用处的呢!

    仰着头将杯中酒喝得干干净净,不等下一杯满上,琬儿一把拉过我的手,匆匆忙忙地将我带离了酒宴。

    我们就这般一前一后越过了拱门,来到了幽静的后花园,满园花香扑鼻,而今晚月色温柔,花前月下,美人在侧,良辰美景,不过如斯也。

    她猝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静静地瞧着我,而我笑着回望着她,忙说道:

    “公主拉了我来此处,是打算与我月下赏花的吗?当真是妙极,妙极啊!”

    琬儿的语气淡淡的,却也掩饰不住关怀,言道:

    “你喝醉了。”

    她同我说话了,我心中欢喜,忙摆了摆手,站直了身子,示意自己没喝醉,言道:

    “没有,我没喝醉,你瞧,我还站得稳,而且看东西也没重影,说话也没有颠三倒四的……”

    不知为何,琬儿怒了,忽地言道:

    “你喝醉了!”

    我吓得人都怂了,忙拉紧了她的手,担心她生我气又不理我、不同我说话了,恳求道: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要生我气,也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犹如变成了一个孩童般,耍起了无赖。

    琬儿闻言,面露悲伤的声色,伸出手来抚摸着我的眉眼,温柔依旧,让我忍不住伸出手来覆上她的,脸颊主动地贴上了她的掌心,那有些久违的温柔,让我久久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你是我的爱人

    琬儿牵过了我的手,让我正眼瞧着她,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我略显忧伤的目光所灼伤,转为用较为缓和的语气,幽幽问道:

    “既然你说没醉,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我定眼瞧着她,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窃喜,忙笑着说道:

    “你是我的公主啊,是这北魏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琬儿摇了摇头,言道:

    “不对,你说的不对,我再问你一次,我,是谁?”

    怎么会不对呢?哪里不对了?

    我疑惑地蹙着眉头,撇着嘴,喃喃道:

    “我说错了么?你是……是琬儿啊,琬儿……你是琬儿……”

    琬儿靠得我近了些,接着问道:

    “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高辰!”

    我眉开眼笑,立马将答案脱口而出。

    琬儿问得十分认真,道:

    “那萧琬是高辰的什么人?而我,又是你的谁?”

    我的笑容就这样凝结在嘴边,两眼不自觉的微微泛红了,情绪有些激动得仿佛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没有逼问我,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静静地等我给她一个答案。

    “萧琬……是……高辰的……妻,而你,是我的……我的……爱人!”

    即便我的话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可这些话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到她耳中,记在了她的心里。

    她有些激动地伸出手来抚着我的脸,深情地唤了唤我,急忙说道:

    “你再说一遍……”

    “萧琬是高辰的妻,而你,是我的爱人。”

    我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那股冲动,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整个人抑制不住的颤抖着,眼泪也不受控制般的落了下来。

    她温顺地伏在我的怀里,轻柔地在我耳边低声继续述说着话语,她对我说:

    “再说一遍……”

    我心中一紧,答道:

    “你是我的妻,是我的,爱人!”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琬儿欣慰而又激动地将脸没入我的怀中,然后也紧紧地抱住了我,颤颤地说道:

    “傻瓜,只要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啊!”

    闻言,我哭着笑了,哭得稀里哗啦,也笑到眉间心上。

    ……

    “那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以后都不会不理我了,对不对?”

    这回我是知道害怕了,是真的再也不敢惹她生气了啊。

    哪知琬儿一点颜面都不留给我,冷冷反问了一句,道:

    “你不是要分房睡么?”

    我忙摇头外加否认,分房什么的,我什么时候说过了,没说过,一定没说过。

    “没有,绝无此事,那晚我不过是回房晚了,不也巴巴地守了你一夜么?”

    说道最后,我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想起那晚的狼狈,一时伤心说要到书房睡,可一旦瞧不见她了,心中难过、忐忑不说,还一直担心这担心那,担心她身体有没转好,要是她半夜四肢发凉了该怎么办?

    唉,其实,根本就是自己舍不得离开她,我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我已经离不开她了啊……

    所以,厚着脸皮偷偷地又回了房,拉着她的手,静静地守了她一夜。

    我嘟哝着嘴,有些委屈的咕咕着。可转念一想,不对啊,怎么感觉,我做了什么琬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似的,难道……

    “哦,原来,原来你都知道的……”

    明明知道,还让我那般揪心伤神,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嗯?我都知道什么?”

    琬儿的眼神分明在说:就是欺负你怎么着?

    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缩在一边撅着嘴,然后抽了抽鼻子,用沉默表达我的抗议。

    琬儿顿时哭笑不得了,瞧这冤家的模样,是生怕自己不知道她有多委屈似的了。

    这回来躲着不敢见人的是她吧?!不敢同自己说话的人,也是她吧?!这会儿死皮赖脸缠人的人,还是她吧?!

    那她这副仿佛手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的呢?

    瞧着这冤家脸上泪渍未干,又如同孩童般撅着一张嘴的模样,琬儿最后还是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她这辈子是注定被这冤家给吃得死死的了!

    “好啦,好啦,不哭了啊!”

    琬儿柔声哄着,空出手来掏出丝绢温柔地帮她拭泪,思忖着这冤家都这么大的人了,哭起来就跟个孩子似的……

    我抓住了琬儿为我拭泪的手,颇为神伤地问道:

    “琬儿,琬儿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边说着泪又哗哗地落着。

    “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琬儿被我的乱语也给弄得伤心了。

    “那你为什么刚才都不愿意瞧我一眼?我这里好痛……”

    边说着边将她的手移至心口前,我想告诉她,这里真的很痛很痛,我从不知道,原来情,也可以让人如此痛恻心扉!

    话音刚落,琬儿深情地在我脸颊上落了一吻,随即柔声问道:

    “还痛么?”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脸颊忽地一片绯红,泪还兀自留着,可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还痛么?

    脑海中只余这句柔情的话语,感觉入置身于梦中一般。

    我傻傻地点了点头。

    然后一吻又落在了另一边脸颊上……

    “还痛吗?”

    这回我如梦初醒,望着眼前面带娇羞神色的佳人,眷恋着这如同蜻蜓点水般的柔情,贪恋之心顿起,想要的也就更多了,然后,故意继续点了点头。

    在彼此的眼中找着了对方的身影,无法压抑住目光中的缠绵与火热,琬儿伸出手来抚住了我的脸,顺势贴上了我的唇……

    她的吻很温柔也很甜美,让我不顾一切地沉迷其中,缓缓地闭上了眼,感受着从这亲昵间所传递出的浓浓爱意。

    这一刻,我很确认,她是爱我的,比我爱她还要爱我。

    我们就这样辗转于这缠绵一吻中,很认真很痴缠地吻着,久久不愿舍弃这吻中的甜美与温柔。

    她很少如此主动,今日格外的热情和强势,惹得我不由自主的随着她的节奏,轻而易举地为她所掌控其间。

    她就这般来回温柔地吸吮着我的唇瓣,直把它吻得越发红嫩诱人,而我早已忘记了思考,任由她欲取欲求,直到她猝不及防的叩关而入,当唇舌纠缠在一起的刹那,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一回,我想,我是真的醉了。

    她的手越过了我的脸庞圈住了我的项颈,身子主动贴近,而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将她的身子贴的更紧密一些,仿佛要将她融入到自己的骨肉里来一般。

    甜美醉人的拥吻已经变成了充满了魅惑与**的难以割舍,这火热地氛围、不断喘息的起伏的胸口,还有身体的燥热感,都让我们察觉到了对彼此的**是如此的强烈,这一吻,真的是太撩人了啊!

    琬儿好不易维持住了自己仅存的那点理智,将双手收回抵住了我的胸口,两人这才从那火热的拥吻中脱得身来,相互对望之间,是灼热异常的目光,也是过火后的脸颊通红,以及意犹未尽地喘息起伏了……

    我像着了魔一般地收紧了手臂将她再度抱得紧紧地,不想就这般停滞不前,对她我的抵抗力一向很弱,更何况这回是她主动来逗我的,这般地激烈与火热早已将我的理智燃烧得快一点都不剩了。

    我想抱她!

    琬儿察觉到了我的心思,这难以忍受的**也让她比平日更急躁了几分,她的手依然横在了我们中间,额轻柔地抵住了我的娥眉,提醒着我,也是在提醒着自己,道:

    “不,不可以,这里是皇宫!”

    这句话让我陡然清醒了一大半,是啊,这里是皇宫,这般行径不仅有违礼法,还会毁了琬儿的声誉,她是公主殿下,绝不可如此任性妄为!

    我稍微松了力道,给彼此间留了些喘息的空隙,大口地呼吸着,想要让自己稍微找回丢失已久的理智,也让这**之火稍褪其势。

    越发温柔地抱住了她,将头靠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闻着她身上迷人而又淡雅的香气,我眼中的火热渐褪,取而代之的,是对怀中佳人无比的呵护和眷恋……

    “对不起,琬儿。”

    我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着,惹得她耳边痒痒地,靠着我微微蹭了蹭。

    琬儿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我怀里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静静地靠着我,听着我紊乱地心跳声逐渐恢复到该有的频率后,这才十分确定,这颗心是为自己而跳动着的。

    爱人么?!

    她说,自己是她的妻,亦是爱人……

    那她又是自己什么人呢?

    名义上,她是自己的夫婿。而在心里,她也早已是无法轻易割舍的存在了。

    想着这冤家哭着问自己是不是不要她了时,那惶恐不安的模样,只是瞧着便让琬儿心疼不已,这时候琬儿才意识到,她会如此不安,也许正因着自己还未正式给她一个承诺,还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对自己来说,是怎样的存在?

    是时候该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了!

    “辰,我有话要对你说。”

    琬儿轻轻地推开了我,然后一脸认真模样的望着我,脸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红晕,娥眉微微蹙着,目光确是一片柔和,在我眼里,这是另一种动人的妩媚。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

    “好!”

    无论她要说的是什么,我都会静静地听着的。

    “能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这里的灯火太过耀眼,而乐舞之声隐隐约约,人群喝彩之声,此起披伏,不绝于耳,确是不是可以说知心话的好所在。

    而且,无论如何,琬儿都想带着自己心里爱慕着的这个人,去见见她……

    “好,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好好地牵住了她的手,无论她去哪儿,我定然紧紧相随了。

    琬儿看着彼此十指相扣的双手,笑了,随即神情地望了望我,一转身,便拉着我快步离开了这幽美的花园,往人少灯稀的黑暗之处去了……

你应该知道的事儿

    我没想到的是,公主带我来的地方,居然会是通天阁!

    通天阁是皇城最高的七层塔楼建筑,乃是钦天监夜观星象,占定吉凶之所在,因其高耸直立,人立其顶,可将皇城内外之景尽收眼底,故而先皇还在位时,便曾亲自下诏,令人常年把守其间,非诏不得擅入。

    我曾因着长风那小子的职权之便,登过这座通天阁一次,那时坐高俯瞰,将皇城景致一览无余,心中激动澎湃,感怀颇深,那时感触至今都难以忘怀!

    说起长风,他是我在国子监求学之时的好友同窗。这小子出身于通晓天文数术之世家,家中几代人都在钦天监任职,因子承父业,长风最后也入了钦天监。

    好在长风也是上学好问的主儿,人也精灵懂得变通,知道如何讨得上司的欢心,这才没几年便做到了从七品五官灵台郎,协助五官正观察天象变化,并加以记录整理。

    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随着钦天监监正登过一次通天阁,也托了他的福,我也跟着沾了点光,同着这队人一道上了通天阁。

    当琬儿带我来到这通天阁之时,我只道是琬儿喜欢看星星,携了我来想要一道偷偷登上那通天阁观星去,只是有些可惜,今晚月色美好,皓月当空,星星也就越发却显得寥落暗淡了。

    “琬儿,你想上那通天阁的顶层,赏月观星么?”

    我牵着她的手,柔声地问着。

    陡然想起在月老庙的屋顶上,曾对琬儿曾诺过以后天天陪她观星的,我念及此处心中也是一片柔软,想着只要能让她开心,这宫中的规矩暂丢一旁又有什么关系呢?

    琬儿淡淡一笑,随即仰着头,怔怔地望着那通天阁的最高处,悠悠地说道:

    “你不是曾好奇通天阁顶层的阁楼里,都有些什么么?”

    听到琬儿的回答,我脸上不禁微微一红,一来想着原来忆起月老庙之事的人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二来,我猜想琬儿此言莫不是取笑我好奇心太重?

    “你想去的地方,便是顶层的阁楼吗?”

    琬儿突然言及那阁楼,想来定于此行的目的有关。

    琬儿闻言,温柔地回望着我,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说道:

    “愿意陪我去吗?”

    想也没想,我便将这句心里话脱口而出了,道:

    “无论你想你哪儿,我自是愿陪你去的。”

    说完,正思虑着该如此支开那通天阁大门前的守卫,然后还得想办法打开那把几十斤重的锁链,才有可能入得通天阁之时,琬儿突然环抱住了我的腰身,不等我反应过来,便施展绝顶轻功凌跃而起,一把便将我拽上了通天阁二楼外的玄关外的琉璃瓦片上。

    我惊地正个人都呆住了,这才意识到,琬儿方才问的请愿,敢情问的不是我愿不愿意陪她去阁楼,问的应该是愿不愿意让她用这种方式带我上阁楼才对吧!

    哎哟喂,我恐高啊,当时那月老庙的隔墙我都不敢跳,这回儿,通天阁的二楼,比那隔墙要高得不知多了多少丈,陡然间瞧见了那高度,我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浑身乏力得紧,不敢再往下看,赶紧闭上眼睛,能做的也就只有牢牢地抱紧琬儿了。

    琬儿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柔声骂了我一句‘呆子’,便直接越过了那护栏,将我拽入了二楼的玄关内,等站在了平稳地木板上,琬儿瞧着我紧闭着双眼然后一副惶恐不安的傻样,笑着伸出手掌来轻轻推了我额头一下,轻声说道:

    “好啦,快睁眼!”

    原本以琬儿的身手,完全可以一跃而上三楼的,再加上这通天阁是塔楼圆柱形建筑,从下到上是逐渐缩小的,所以只要轻功了得的高手,都可以在连续跳跃的情况下,借助檐角发力提气,而飞身跃上通天阁的顶层。

    琬儿以前都是这般飞身跃上通天阁顶层的,可这回为了顾及这冤家,不得不中规中矩地,久违地靠走楼梯上顶层了。

    听到琬儿的催促,我忙睁开了眼,脚上踩到了结实的木板,人也安全入了玄关,死死绷紧的身子,这才稍微舒缓些了,然后有些庆幸地松了口气。

    “乖乖在这呆着,别乱动。”

    琬儿轻声吩咐了一句,随即如同一条圆滑的鱼儿,片刻后边从附近一处未关闭严实的小窗中纵身跃了进去,很快那悉熟悉的白衣身影便如同瞬间消失匿迹了一般。

    我瞧着琬儿那灵动矫捷的身手,正暗暗惊奇。

    冷不防跟前的木门陡然开了,一只手就这般快速伸了出来将我一把便拽入了黝黑的阁楼内,随即,身后是利落地关门声。

    呼地短促几口吹气,琬儿将手中的火折子吹亮了。当借着光亮看到身边这被自己折腾的都快不成模样的驸马爷时,琬儿都险些笑出声来了。

    只见我一副衣冠不整,面容呆滞,两眼发直的痴傻模样,只怕是因为自己方才突然打开房门伸出手去一把拽住了她,所以吓得她片刻间丢了魂一般了。

    想来也是,这搁谁谁都得吓得只剩半条命来啊,这冤家没当场吓得大声呼喊就不错了。

    略带愧疚的神情,琬儿温柔地抚上饿了我的眉眼,边忙着帮我稍微整理了下衣冠,然后拍了拍的我肩膀,柔声哄道:

    “嗯,好啦,依然还是英明神武、风度翩翩的驸马爷!”

    生气了,我很生气,那两词在我听来格外刺耳,其意义应该取这两词的反义词才更加贴切才对。

    所以,我决定要惩罚惩罚这磨人的小妖精,来稍微显示一下我这驸马爷的威风。

    就这般猝不及防地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琬儿身上,琬儿下意识地抱住了我,却又担心手里的火折子会烧着我身上的衣物,惊呼了一声‘当心’,便快速松了手,火折子在地上打了来回几个圈,而我也顺势抱着琬儿将她压在了门边,困在了怀里。

    火折子上的火焰在黑暗中纠缠了片刻后最重还是不舍地熄灭了,一缕微烟腾起后,最后只余下星星点火,在不屈地闪耀着独有的光芒,黑暗很快便再度笼罩住了周围的一切……

    在黑暗来临的那一刹那,我再也忍受不住她的诱惑,一把镬住了她诱人的红唇,有些霸道地撬开了她的贝齿,与她毫无阻隔地纠缠在一块。

    琬儿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得微微一愣,这才给了我以可乘之机,虽然反射性地伸出手来想要推开我,却被我更进一步的热情与温柔所感化,在尝试性地推搡了几次后,最后还是顺从地回应了我。

    来自情爱的催化和野**望的呼唤,原本就被撩起来的**,在这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之处,在无人会打扰干涉的幽静之所,那早已绷紧欲断的理智之弦,早已脆弱地不堪一击了。

    在等到短暂的停歇和喘气后,我们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对方,就像两个互不相让的孩子,直把对方吻得喘息连连,手肆无忌惮地游走在对方身上引起阵阵愉悦颤栗,几近力竭,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大口喘息着,眉间都微微起了一层薄汗,两人都因力竭身子微微有些发颤,而两人的衣领都有些凌乱不堪了。

    我轻柔地搂住了她,让她伏在我怀里可以更舒服一些。

    琬儿就这般温顺地依在我怀里,似是害羞亦或是其他,脸一直藏在了我颈中。我心中顿觉得意,一种做坏事得逞的成就感充斥心间,随即坏坏地笑了笑,在她耳边邪魅地轻声言道:

    “本驸马果然是英明神武,风度翩翩啊!”

    琬儿脸上一红,知道我这是在调侃她,不甘心地挣扎了片刻,哼了一声,随口就来了这么一句,道:

    “坏人!”

    控制住了她的挣扎,听到这句似蹭还怒的一语,我心里痒痒的,将她抱得更紧了,别有用心地问了句,道:

    “那,公主殿下可还喜欢我这坏坏的驸马爷?嗯,是喜欢的,对吧?!”

    我有意无意地蹭了蹭她,弄得她痒痒地,最后她被我纠缠的没法子了,只能暂时妥协,有些羞涩地笑着,温柔似水地言道:

    “嗯,喜欢~”

    我闻言狂喜,难以掩饰心中喜悦,直想要手舞足蹈了,这才大意疏忽手松了力道,片刻之间便被琬儿反客为主,她一个漂亮的转身,便将我给压到了门边,局势立马逆转,从制于人变成了受制于人,真真应了那句,骄兵必败啊!

    我的笑容凝固在嘴边,故作镇定般吞了几口唾沫星子,依着琬儿的性子,这回被我占了个大便宜,她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我现在能做的大概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吧!

    果然,琬儿修长而又白皙的手抵住了我的胸口,挑逗性地随意游走其间,高傲地微微仰着头,倾过身来在我耳边微微吹了几口热气,颇有引诱的意味在里边,然后意味深长的言道:

    “驸马最近,是不是越发胆大妄为了呢,嗯?”

    被她这般挑逗还有别有有意的垂问,我这士大夫该有的骨气什么的,大抵都不知被抛到何处去了,立马装起了无辜可怜来,陪着笑脸,言道:

    “欸,有吗?这,大抵,是因为……啊,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了,大概是酒喝多了得缘故,喝醉了果然不好,不好哈,这酒后若是做了什么冒犯公主的事儿,还请公主殿下大人大量,饶恕则个!”

    “油嘴滑舌,该打!”

    琬儿作势欲打将下来,我死皮赖脸的主动抱上去,抱住了就是不肯撒手了,在听到我求饶的话语之后,琬儿更是哭笑不得了。

    “谢公主赏打!”

    “你无赖。”

    “我就只对你无赖。”

    “……”

    琬儿明白了,她对如此厚颜之人是最没法子的了。

    “好啦,不许再胡闹了,你答应了陪我去阁楼的,再这般下去,这阁楼还要不要去?”

    琬儿无奈妥协了,谁让这冤家太过可恨了。

    闻言,我乐了,忍不住调侃道:

    “再这般下去,是怎样的‘这般下去’啊?”

    “你……”

    琬儿有些微愠,不想理我了,转身欲走,却被我困在怀里挣脱不得。

    我忙笑着低头认错,言道:

    “是,公主之命驸马哪有不从之理啊,乖,别乱动哈,先帮你把衣物整理好。”

    我无比宠溺地哄着自家的公主,就怕她有一丝丝不悦,咱家这位公主要是真的生气起来,那可是很可怕的啊!

    听到我这般温言软语,琬儿是难得的露出了小女儿家的情态,好在这四周昏暗,人的表情什么的都瞧不真切,略扭捏了片刻,琬儿还是接受了我帮她整理衣物的建议。

    等到衣物在我手中捋顺了,原本还担心我无法顺利完成任务的琬儿,也感到有些惊奇了,毕竟这暗中视物的本领,不是什么人都能练就的,有些疑惑地问道:

    “如此幽暗,你竟也能瞧得清?”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道:

    “瞧不大真切。”

    “嗯?”

    琬儿笑而不语,很显然,她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了。

    我沉吟了片刻,思虑着要不要把真实原因告知于她,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道:

    “真瞧不大真切,只不过是因为,这衣物……是我脱的……”

    我说的这可都是真心话啊,自己的媳妇自己还不了解么?每次她的衣物,不都是我给脱的么……

    闻言,琬儿的脸立马红成了柿子一般,随即说起来话来都如同咬到了舌头,都不大顺溜了,只听她有些激动地道了句:

    “你这个……笨……笨蛋!”

    说完,琬儿害羞地立马推开了我,转身直接走去捡地上那落下的火折子去了。

    我靠在门边抿着嘴笑着,死死地捂住嘴,才让自己没有当即笑出声来。

    琬儿立马又吹亮了火折子,照亮了前进的路,然后看也不看我,便在往楼上的方向去了。

    “别生气啊,媳妇儿,我都已经老老实实的交代啦!”

    我边说着边自行整理了下公服,立马跟在琬儿身后,一道走上了那盘旋而上的木制阶梯。

    我知道琬儿这是害羞了,也并不是真的生我气了,不然,她也用不着用火折子帮我在前头照明了。

    我见好就收,不敢再出言挑逗她,随即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边走着。

    这一路上的沉寂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这般瞧着她走在前头婀娜妩媚的身影,我便觉着无比幸福了。

    也是我喜欢犯傻,上楼梯也只顾着瞧她了,脚下忽然一个踩空,若不是及时扶住了护栏,只怕得一个跟头栽下去了。

    而琬儿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拉住了我的衣袖,她的身影就这般静静地立在我身侧,那火折上的火光,印照出了她那张有些慌乱却又绝美妩媚的脸来,我瞧着脸不禁微微泛红,朝她傻傻了笑了笑。

    琬儿的脸也默地红了,低声嗤笑着唤了我一句‘呆子’,随即朝我伸出手来,示意让我把手递给她。

    我习惯性地也想去牵她的手,可转念想着方才扶住了那护栏,不知道手是不是沾上灰尘了,抽出手来在火光下瞧了瞧,这才发现原来这通天阁里边是有人打扫清理的,而且还打扫得挺认真的,这护栏上都没沾上灰尘,因为我的手上很显然一尘不染。

    我不禁有些啧啧称奇了,因为自先帝驾崩之后,这通天阁便不再是钦天监观察星象之所在了,而通天阁大门外也是常年落锁,不见有什么人出入其间。

    我原本以为,这里虽不至于荒废,里边也应该积满尘土和蛛网了吧,却没想到,居然还会如此整洁干净。

    琬儿瞧出了我的疑虑,毫不犹豫地牵过了我的手,拉着我继续向前走着,说道:

    “洛霞姑姑常派人清扫此处。”

    我听着琬儿说这话的语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有丝丝无奈的意味在里边。

    我突然觉得,琬儿说要带我上阁楼,可能真的别有深意,她想告诉我一些什么,比如说,她从未对我言及过的过往……

    越往上走着,我越能察觉到琬儿的不安,在最后那一层,我拉住了琬儿,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并肩立着。

    我怔怔地瞧着她,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她也没有逃避我的目光,也这般静静地瞧着我。

    我不想看到她不安,更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牵着的手,时不时用拇指轻柔地抚过她的手背,想让她稍微放松一些,随即温柔地说道:

    “琬儿,要是这样做会让你感到不安,那不如我们……”

    琬儿及时摇了摇头打断了我,她坚定的眼神告诉我,她不会就此离开的。

    “我想要告诉你,而你,也应该知道。”

    她的这句话,打消了我所有的疑虑,既然是琬儿想要告诉我的事情,那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好好的听着的。

    “好,我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同她一道,并肩往顶层的阁楼去了。

一念执着

    太和殿外,夜宴正举行的如火如荼,台上舞姬身姿妙曼,手中舞袖灵动如蛇,与宫廷宴乐配合得天衣无缝,十分引人入胜;而台下百官们一派喜庆和气,觥筹交错之间,不断向身边的同僚们祝酒,嬉闹取乐,好不快意。

    御座之上,小皇帝正兴致勃勃地观赏歌舞,而身边的司膳姑姑在太皇太后的指导下,正认真细致地为小皇帝布菜。

    小皇帝还小,太皇太后自是不会让他过早饮酒,再加上这孩子还有个小毛病,便是食用海鲜后身上容易长疹子,故而小皇帝的膳食里是半点海鲜食材都沾不得的,所以太皇太后在这方面格外注意些,虽与小皇帝同桌而食,却也要负责皇帝饮食用膳的司膳姑姑,将这些食材区分开来才好。

    正眼瞧着小皇帝用膳胃口上佳,而夜宴也举行的十分欢快热闹,太皇太后心里高兴,嘴角的那抹笑意一直未退。

    一直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洛霞姑姑在离开了片刻功夫后又折了回来,在太皇太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太皇太后脸上笑意虽未变,可心里还是暗暗叹了口气,随即道了句:

    “随那两个孩子去吧。”

    洛霞姑姑明了太皇太后用意,随即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小心伺候着太皇太后。

    这一幕恰好为三公主萧玟所瞧见了,透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瞧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席位,想着皇长姐与大驸马离席而去已经许久了,也不知去了何处,忙问了身边安静坐着的二皇姐萧玥,道:

    “不知道长姐他们来不来得及赶回来看那冀州烟火?”

    冀州上贡的烟花是最为雄伟壮观、绚灿夺目的,因其制作工序繁复,花费极大,故而只在国之庆典、除夕等重大节日才会使用。

    今日太皇太后寿辰有冀州上贡的烟火压轴,也算不负这场宏伟盛宴了。

    问了片刻都未曾听到二姐有何回应,萧玟好奇地瞧着萧玥,却看到二姐的目光似一直注视着几位驸马爷与几位朝中大臣对饮寒暄之所。

    在繁冗地礼节程序后,太皇太后下了懿旨,让大臣们可以自由走动庆祝,相互祝酒,礼尚往来。早已坐不住的几位驸马爷,在陪伴了自己的公主片刻后,便纷纷离席主动去给一些大臣们祝酒寒暄去了。

    而此刻,几位驸马爷围着对饮交谈的,不正是那位谦谦君子逸仙么?而可巧的是,那御林军统领高韦,居然也在其中,这几人倒像是至交好友一般,喝酒谈天,其乐融融呢!

    循着二姐萧玥的目光望去,萧玟发现了,二姐目不转睛看着的,似乎并不是二驸马啊,而那个方向是……

    萧玟一眼洞穿,独自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仰过头一饮而尽,然后怔怔地瞧着自己手中这只精美的五彩花纹酒杯,嘴角却是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随手将酒杯放下,然后有些慵懒地靠在了二公主萧玥身边,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问了句,道:

    “二姐,你觉得,那位逸仙如何?”

    萧玥这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失神了,为了不引起萧玟的注意,忙笑着回了一句,道:

    “那逸仙当真如同传言那般,是位谪仙般的人物呢!”

    萧玟笑了笑,又继续问了句,道:

    “那他身边的御林军统领——高韦呢?”

    萧玟一手撑着自己的下颌,若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的二姐瞧,在她提到高韦之时,二姐很显然神情都有些不大自然,就连目光都有闪躲的意味。

    二公主萧玥语气稍微停顿了片刻,随即看似无心地说了句,道:

    “也算是一表人才,其他的,也就不大清楚了。”

    “当年高氏一门双杰,文武状元两魁具揽,独占鳌头,至今也为人所津津乐道。如今那文状元成了我们长姐的驸马爷,就是不知道这位武状元,将来的良配会是哪位宗亲家的郡主了啊?”

    当真是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了。

    在听到萧玟的这番说辞后,萧玥的脸上倒是失了往日的淡然自若,隐约现出愁苦神色,难得看到二姐将杯中酒如此豪气的一饮而尽,萧玟也便确认了,二姐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么?

    这种滋味,萧玟也懂,自然也能明白萧玥的感受了。

    只是她比萧玥要活的更潇洒一点,毕竟她敢于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甚至逾越礼法的界限也在所不惜。

    可唯一让萧玟感到痛苦和不甘的是,她现在的不顾一切,居然还是因为被迫接受那场政治联姻后的不甘与愤恨所激发出来的。

    其实,究其根本,她这样根本就不算是真正的逍遥自在,这不过是自己对命运无法自主的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无声控诉。

    萧玟恨自己生于皇家,更恨当年逼迫自己下嫁给嵇穅那废物的皇祖母,自己不过是皇祖母为了制衡朝中权势的棋子,为了维护王朝统治的牺牲品。

    她萧玟是这样,她的几位姐妹们,都是如此……

    为什么?她们明明是这个王朝最为尊贵的公主殿下,享受着常人无法企及的荣华富贵,尊耀地位,却连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公主,才是最不幸的存在。

    是啊,公主,应该是不幸的,这样才算是符合天道循环的吧。

    萧玟时常会这样想着。

    看看自己,与那嵇穅不过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维持着公主与驸马的良好形象,虚与委蛇,然后互不干涉,各得其乐;而二姐与那二驸马穆宴,说什么夫妻情深,恩爱日笃,其实是姻缘错配,同床异梦才是真的吧;再看看四妹,就只是个丫头片子,她又如何知道愁苦是个什么滋味儿?

    还有就是长姐……

    长姐啊,自己对她真的是又爱又恨啊!

    从小到大,她得到的东西就比所有的姐妹们要多,父皇的宠爱,皇祖母的眷顾,高贵的出生,聪慧与美貌并生,温柔与坚韧共存,她本身就是个很完美的存在,是真正意义上高贵无比的公主殿下!

    当长姐也不得不屈服于皇祖母地威严而下嫁给高辰之时,萧玟在那一刻有丝丝窃喜,是的,她心里是开心的,就像在一条孤独永无止境的道路上,找到了可以一起走下去的同伴……

    你看,就算是如此高贵无比的长公主殿下,不也是要遵从于皇室的利益,而下嫁给一个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人了么?

    是啊,如此完美高贵的长姐都屈服了不是么?同自己一样屈服了,和自己是一样的!

    这个时候,萧玟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最为痛恨着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才对!

    萧玟一把拿过酒壶,利落地为萧玥满上,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主动拿了酒杯去碰萧玥的,似醉了的模样,脸上是笑着的,可眼中却忽然朦胧了,她拉着萧玥,悲苦地说道:

    “二姐,我好恨啊,好恨我自己,为何当时没有抗旨的勇气!”

    是啊,若是当年自己拒不下嫁,或者以死抗争,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若是结局变了,那自己也就不会成为这样的萧玟了啊!

    可是如此残酷的事实已经容不下再多美好的幻想……

    萧玟一言,说得萧玥心中也宛如被针扎一般地疼痛,当年失了这般勇气的人,不仅仅有萧玟,还有自己啊,若是当年自己再勇敢一些,向那人表白心迹,即便是被拒绝了,也不会有如今这深刻入骨的遗憾了。

    一步错,步步都是错的啊!

    萧玥的泪,滴落地悄无声息,与萧玟故作潇洒地对饮着,明明心中难受得紧,却笑得如此开怀动人,惹得无忧无愁的四公主萧铃瞧见了,看到两位姐姐如此自得其乐,也不甘落后地加入到这豪饮的队伍中来。

    姐妹三人就这般乐着、闹着,也毫无顾忌地喝着杯中美酒,乘着这良辰美景,喜庆日子,无所顾忌的大醉一场吧,即便最后醉得不省人事了,又有何妨呢?

    又会有谁会在乎呢?

    不远处,几位驸马爷纷纷往几位公主这边瞧了过来,却发现几位公主殿下正兴高采烈地喝着美酒,哼着歌儿,好不快活。

    四驸马刘季见四公主高兴地活蹦乱跳地,心中也觉得欣喜,忍不住说道:

    “许久,都未曾见过铃铃笑得如此开心了啊!”

    话一说出口,刘季不禁微微脸红,因为他居然一不小心,就将四公主的小名给唤出来了,让其他两位驸马听去了,还不得笑话他啊。

    可当看到分别看了看穆宴和嵇穅,却发现自己这想法根本就是多余的。

    因为嵇穅都快处于将要醉倒了的状态,而二驸马穆宴,却是一脸担忧神色地瞅着二公主瞧。

    明明几位公主殿下玩耍得如此开心,二驸马为何反而露出如此担忧的神色来呢?

    刘季是看不明白的了,在他心里,只要公主们玩得开心畅快,那就最好没有了!

愿得一心人

    推开了那扇精致地雕花木门,琬儿牵着我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入了这座雅致的阁楼,示意我好好立在原地后,琬儿松了我的手,拿着火折子,一一点亮了这阁楼里的灯座,片刻后,灯火便照亮了这间阁楼里的一切……

    这阁楼的布局设计便是一间雅致的书房,也确实如同琬儿曾说过的,里边别无其他,多的也便是书籍和字画罢了。

    阁楼内的陈设一直保持着它原有的样子,定时的整理与清扫,让这座阁楼没有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只是这座阁楼的主人早已不在人世。

    是的,当我看到这阁楼墙壁四周所挂着的一幅幅女子画真之时,我便知道了,这座阁楼的主人是谁了?

    这座阁楼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帝,而那一幅幅画真之中的女子很显然都是同一个人,那女子,便是先皇后!

    先帝擅描丹青,与先皇后感情甚笃,在先皇后仙逝之后,常绘先皇后画真,睹画思人,朝中人尽皆知。可却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些画真,原本以为这些画真在先帝驾崩之后被一起带入帝陵陪伴先帝左右,却没想到,这些画都放在了这通天阁的阁楼之上了。

    我忍不住迈出脚步往离自己最近的那张画真走去,这才瞧得真切些了。

    这画真中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面容娇美,清丽脱俗,长发飘飘,风华乍现,于溪水边濯足嬉戏,此女无论是衣饰仪容,还是动作神态,就连脸上的那抹淡淡红晕,在这画真中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最为让人怦然心动的,便是这位少女眼上眉间以及嘴角那甜美而动人的微笑。

    当我瞧见了画中少女那般甜美动人的笑容,脸也不禁微微一红,只因着这画中少女眉眼与动人神色都与琬儿极为相似,不同的是,我从未见过琬儿有露出过这般无忧无虑、纯真美好的笑容来。

    是的,当我认识琬儿的时候,她已经是威震沙场的一方统帅了。

    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让琬儿也能露出这般无忧动人的微笑啊?

    突然有些气恼,若是我能早一点遇见琬儿的话,也许……

    陡然间,我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很疼,脸色不禁微微发白。

    即便早一点遇到她,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又能改变一些什么?就连现在的我,可以为她做的事情,不也少得可怜吗?

    什么,都是痴妄啊!

    她的手就这般自然而然地抚上了我的眉眼,轻而易举地便将里边所隐藏的忧伤哀愁都驱散开去。

    她只是那般温柔地对我笑着,我便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啊……

    “琬儿……”

    我温柔地唤着她。

    “嗯~”

    她柔声给了我一句回应。

    她的过去,我错过了,至少,她的将来,我要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永远都不想离开她。

    我们静静地对视着,即便不说话,我们都能从对方的眼中读懂一些东西,便如同,我此刻的所思所想,琬儿都知道一般。

    而她想要告诉我的,我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

    琬儿错开了我的目光,转身看向了那副画真,怔了怔,随即微微一笑,言道:

    “辰,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不想听!”

    我说的斩钉截铁,因为我在琬儿的眼中,看到了悲伤。

    琬儿回望我的目光有了丝丝惊讶,她没想到,只是看到这些画真,我就已经可以推测到那么多了。

    “你明明说过,会好好听我说话的。”

    琬儿的脸上没有恼怒,语气不失温柔却略微强硬。

    她一语便点中我的软肋,因为她知道,只要是我亲口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点了点头,然后给了她最为坚定的目光。

    琬儿感激地笑了,我们彼此对望了片刻后,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副画真,这是故事最初的源头,是一切的开始,只听琬儿缓缓言道:

    “三月三,暮春,上巳节,休禊之礼。这位画中的少女年芳十五,与同伴嬉戏濯足于泸水边上,遇见了一位儒雅俊逸的少年郎君,这是少女与他的第一次相遇。”

    “自那以后,那少年对少女爱慕难舍,打听到这少女乃是当朝大学士之女,便央了自己的父亲,请为做媒,想要聘娶这位少女为妻,而这副画,还有一块龙凤玉佩,便是少年给那少女的定情之物。”

    “也就是那时候,少女才知道,上巳节时在遇见的那位少年郎,乃是当朝圣上之子,康王殿下。康王素有才名,温文尔雅,人所称赞。可令这位少女为之倾心的原因,却并不是这少年的文采与儒雅,反而是当时他不顾身份,跃入水中,为她拾回不小心落入水中的花鞋。”

    “陛下一道赐婚圣旨,可谓天赐良缘,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原本应该是人人艳羡、幸福美满的一对,可这位少女的一个奢望,还有命运的捉弄,让这段美满姻缘,最后惨淡收场!”

    “只因为,这位少女心心念念,想嫁的是一心人,一生只爱她一个,一世只娶她一人的一心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不相离。”

夏之日,冬之夜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夏季炎炎,冬夜漫漫,我所爱的人啊,你别着急,百年之后,我定会与你相会,把这日日夜夜熬完就是你我团聚之时;漫漫冬夜,炎炎夏季,我所爱的人啊,等熬过这段时日,定会与你相会于墓穴之中。

    生当同衾,死当同穴么?

    这是何等深情痴缠的诺言啊!

    琬儿轻轻地推开了我,目光却是一直停留在一副画真上的这短短的两句题字上面,久久不愿移开。

    我回过身来也注意到了这幅画真,这大概是所有画真中的最后一幅了,原本开朗天真的少女,在这幅画中已将成为一位雍容华贵,美丽贤淑的高贵妇人了;而少女常挂在嘴边的那抹开怀笑意逐渐转为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内敛中不失妩媚,含蓄而又迷人……

    那是发自内心最真实的微笑,只不过,这个时候,她早已成为了一国之后,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再也不能像少女时代那般无所顾忌的开怀大笑了,只因一言一行都得谨尊着国母规范,不能轻易逾越了去。

    这画真中的母后,也是琬儿记忆之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母后了……

    这幅画真是在琬儿出生后满月之时,先帝为先皇后所画的,也是先帝为先皇后所画的最后一幅画真了。

    先皇后的这抹动人微笑,是对着尚在襁褓中的琬儿笑的,那是一个母亲对着自己出世满月的孩子最为慈爱和幸福的微笑。

    而她的眼中不再只有那个曾经一心爱慕着的夫君了,可那为她作画的男人却还以为这笑容中的眷恋与目光中的温柔依然还是属于自己的……

    脱去了少女的稚嫩外衣,成为母亲后的成长与转变,还有成熟女性所带有的独特韵味,就像经历过打磨的原石,更如同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焕发出万般迷人而又绚丽的风采,在他眼中,这是一个女人最为美丽、迷人的阶段。

    所以,在这么多画真之中,他独独选了这幅画真,提上了那两句如此深情痴缠的话语么?

    “你觉得这幅画,美么?”

    琬儿走到了那副画真跟前,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画中女子的容颜,然后轻柔地问了这句话。

    我怔怔地盯着她显得有些寂寥的背影,心中不免为她伤怀,这画中的女子是她的母后,是她逝去的亲人,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可却早已天人永隔、恍若隔世,她眼中、心里的悲伤与感念,更多也便是源自于此吧!

    “很美……”

    我由衷的赞赏了一句,这幅画真确实是所有画真之中最美的一幅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所有的遐想与爱怜,都在这幅画中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琬儿听到了我的回答,却是苦笑了一声,瞧着那两句提字,琬儿又开口问了道:

    “那这句誓言呢?”

    这两句诗先皇后仙逝之后先帝提上去的,先帝没有将这两句提在别的画真上,唯独提在了这张画真之上,可想而知,他是何等喜欢这幅画真了。

    想必当时,他日夜思念着的皇后,就是这画真中的模样了吧!

    ……

    “也很美……”

    生同眠,死同穴,这般誓言,如何不美?

    琬儿突然哈哈笑了两声,随即一个轻快地转身,负者手,轻快地走回到我身边,嘴角露出一丝好看的弧度,眉目却是一片波然不惊,用有些俏皮的语气问道:

    “那,要是让你在这么多画真中选一个,你最喜欢哪一副啊?”

    我们彼此静静地对望着,虽然她在笑,可我知道,那并不是她真正的笑容,当我的目光透过她看向那副其中最美的画真之时,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

    我瞧着她的眼,突然痴痴地笑了,随即伸出手来指着的,却是那幅少女濯足嬉戏图,然后收回手来温柔地将她攘在了怀里,红着脸在她耳边说了句,道:

    “要是哪天你对我露出那般笑容来,我一定会乐得当场晕过去的。”

    我想,要真是如此,我何止会欣喜得当场昏过去啊,连鼻血都会止不住地流吧……

    琬儿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扑哧一笑,身子也不住颤着,想来这句话是真的把她给逗乐了。

    琬儿伸出手来锤了我一下,抿着嘴,努力忍着笑容,故作嗔怒,言道:

    “你言不由衷,刚刚你还说那幅很美来着。”

    哎哟喂,我这媳妇儿明明听到我的答案开心得难以自抑了,却还故意这般诘问,这般矛盾的心思,还真是难猜得紧啊。

    难怪,常听人说,这女子的心思,你别猜啊!

    虽然我也是个女子,可就没这般绕弯复杂的心思,直白一点多省事儿啊。

    可即便是如此,我也爱她爱得紧,自然也得宠她宠得紧咯!

    扶着她的肩,对上她的眼,我用认真的表情回答道:

    “那幅画确实很美啊,可你问的是我喜欢哪一幅,我可没说我喜欢最美的那一幅啊!”

    琬儿听出了调侃的意味,脸上微微一红。

    我一瞧见她那有些娇嗔的模样,便等着她如同平日般一句‘贫嘴’给顶回来,却没想到她拉紧了我的衣角,陡然认真起来的表情望着我,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不选这幅最美的画真么?要说原因的话……

    我微微耸了耸肩,沉吟片刻后,说道:

    “因为这幅画真虽美,却失了真。”

    琬儿疑惑地问了句,道:

    “真?”

    “嗯,当我看到这幅画时,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眼中的最为妩媚、美丽的女子!可在另一副画真中看到的却是一个陷入爱恋中的人看着自己一心思慕着的姑娘……”

    心即为真,若是失了初心,即便画得再美,在画里边也无法寻找到真心。

    琬儿眼中的光彩陡然而起,心中是无限的感怀和莫名的欣慰,她就这样静静地对我笑了,这才是她真正的笑容,因为只要是她发自内心地对我这么一笑,我就会如同现在这般,脸颊通红,然后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啊!

    琬儿微微颔首垂眸,目光里一片柔和,而我则有些害羞地挠了挠下颌,想着即便我两人早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可有时候还是会有相互凝眸时,脸红心跳的情况出现,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大抵是因着,爱慕一个人时,心绪会变得很奇特的缘故吧。

    可我并不讨厌这种奇特,相反,还觉得受用得紧。

    望了望那幅嬉水图,我似乎可以稍微体会到那个人在第一次为自己心爱的女子作画之时的感觉了,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那么一个人,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印入脑海之中,再也挥之不去,那是一瞬间的怦然心动,也是一颗毫无保留的爱慕初心,正因为有了这份深深的爱意,即便当时画工并不精湛,却也能将这份爱慕之情画得如此传神!

    我想,这画中的爱慕之心,也是能打动当年那位少女的原因之一了吧!

    一念至此,我不觉微微有些忧心了,再尖锐的峰峦,也会因为风吹雨打而磨光了那锐利的棱角,而一个身处于繁花锦簇、花花世界的人,又该如何守住自己曾无比坚定许下过的诺言?

    沉浸在热恋中的人儿,总会在自以为深思熟虑的情况下,许给了对方最美的承诺,可人的一生既短暂却也漫长,也许在等一切激情都沉淀后,生活归于平淡了,而岁月渐远,年华逝去,你是否还能记起自己曾经许下过的诺言,又是否真的都做到了呢?

    那幅最美的画真中,画中女子的眼神变了,而作这幅画的男子的心意,也早已不复最初的模样。

    这样的前车之鉴,让我突然感到害怕了,这时候的我们不正和当年的先帝和先皇后一般么,可他们的结局……

    “琬儿,世间情,是不是都这般易变?”

    我真的迷惑了,原本我以为自己知道情是何物了,可现在才发现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明白过,这世间的情,究竟为何了。

    琬儿回望着我的眼神中,有一缕悲伤的神色萦绕不去,瞧得我心里又是一痛,有些后悔不该将这话问出口来,温柔地牵过她的手,想要柔声安慰她,却见她了然般地朝我一笑,随即回道:

    “世间情,不会变,只是,人心易变罢了。”

    我伸出手来抚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琬儿说易变的不是情而是人心,那我的心,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变?

    “在母后仙逝后,父皇便常来到这通天阁一遍又一遍地执笔画着母后的画真,可无论他再怎么画,都无法再画出比这幅画真上更美的母后了。因为他陡然发现,自那以后,母后的脸上再也找不到笑容了,他也逐渐忘记了母后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了。这个时候,他才翻然醒悟过来,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听到这我不禁心里堵得慌,我瞧着琬儿的神态举止都有些异样,心中惶惶不安,握紧了她的手,说道:

    “琬儿,我……”

    琬儿突然伸出手来抵住了我的唇,用温柔地目光示意我不用担心,随即接着淡淡言道:

    “其实,母后并没有恨父皇,在她从康王妃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他的夫君以后都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了。她说她爱父皇,只要父皇的心里只有她一个就好,她甘愿为他求全。”

    “父皇也是爱母后的啊,只是父皇除了是母后的夫君外,还是这一国之君,也是一个才情风流、缱绻多情的男子,乱花渐欲迷人眼,渐渐地从一开始的一心一意,到后来的三心二意,他以为只要自己心中坚定母后是自己唯一的妻子,那就不算是辜负了母后的深情。”

    琬儿顿了顿,忧伤地说道:

    “到最后,终究什么都没能守住。母后成为了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与父皇相敬如宾,维系着皇帝与皇后该有的威严与典范。他们是帝与后,却不再是夫与妻了。”

    “也就是在我满月那日父皇为母后画出这幅画真之后,母后便再也没有笑过了,至此帝心渐失。在百官与宫人前,她是高贵典雅、宽厚仁德的皇后娘娘,可却在夜深人静之时,她独自一人垂泪暗自神伤。久而久之,她心力交瘁,血泪皆枯,心念俱灰了。”

    “我童年的记忆里,母后都是娇袭病弱,常年缠绵于病榻之上。那时候的我不懂,为何母后总会不经意间落泪,直到那晚她怵然离世……”

    我慌忙地抱紧了身子正在发颤的琬儿,我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是伤心难过极了,可她从不给自己软弱的机会,因为眼泪是弱者的东西,心里即便是再痛苦、再难过,她也不能流泪。所以,我从未见过琬儿流泪。

    我心痛极了,如果琬儿不能流泪,那我代她流,她的痛苦与忧愁,我都愿意为她一肩担负。

    “琬儿,琬儿啊……”

    抱紧了她,我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想给她最大的宽慰,眼中早已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听到我柔声呼唤,琬儿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我,脸上是极度压抑着自己情绪的痛苦神情,她心里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是哭不出来?

    “我好难过啊,辰,我真的好难过,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哭不出来……”

    听到她痛苦的挣扎,我的心瞬间被撕裂成了一片一片,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抚着她的脸,不断地亲吻着她的眉眼,哽咽着说道:

    “琬儿,不要逼自己好吗?求你,求你不要再逼自己了,你这般让我好心痛!”

    热泪打湿了琬儿的脸,也让她深切地感受到了眼前这傻瓜对自己深沉的爱恋,这辈子她们两个注定是纠葛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那再多的顾虑与犹豫只会变成阻挡自己前进的障碍!

    她萧琬不是个圣人,她有自己的**,有自己所求,她同自己的母后一般,对感情有种近乎奢望的执着,她想要的感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这份爱,自私得容不下第三个人分享!

    正因为这份爱在这世间极为难求,所以她愿意倾尽一生柔情去对那个给自己这份爱的人,若是有朝一日,这份爱失去了它原本该有的纯粹,即便会痛恻心扉,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手。

    可是,天意弄人,让她遇到了这个冤家,对她赔了心,动了情!

    要是将来有一天,出现了一个比自己还爱着她的人,亦或是比自己还适合她的人,那到时候,自己真的可以放开她的手吗?

    不,她做不到了。

    琬儿不得不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她已经无法淡然地将眼前这个人交给任何人了,更别提放开她的手……

    那自己可不可以自私一些,将她永远困在自己身边,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不是么?

    可若是她爱上了别人呢?

    琬儿猛地抓住了我的衣领,有些激动地说道:

    “我不会祝福你的……无论是你爱上了别人,亦或是出现了一个比我还爱你的人,我都不会祝福你的,绝不会!”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中的狂喜,琬儿她刚才说,一个比她还爱我的人,她的意思是——她爱我?!

    是我听错了么?

    我忙抚着她的脸,眼中泛着泪光,有些激动地道: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对我……”

    “我爱你,高辰!”

    琬儿再也抑制不住这份汹涌地爱意,她不能再逃避下去,即便到最后她会受到伤害,她也要亲手抓住这份自己期盼已久的爱,她不想让自己后悔,更不想留下遗憾。

    琬儿说,她爱我,她说她爱我!

    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了,生怕是自己幻听了,慌忙地又说道:

    “再说一遍……”

    琬儿的火热的眼神中带着坚定,抓住了我的衣领一把将我按在了身后的通心柱上,我从未见过如此霸道而又带着一丝癫狂的琬儿,这般咋然瞧见,心中不仅没有恐惧,反而还生出几分迷恋来?!

    我果然是个受虐狂吗?果然是个受虐狂吧!

    只听到琬儿用下达最后通牒的口吻,对我宣判道:

    “高辰,你没有选择了,因为我萧琬爱你,所以,这一生你只能爱我一个,这一世你也只能娶我一人,我不会放手的,要是你敢三心二意,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你听明白了么?”

    这回儿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这般霸道而又直接的表白,惹得我脸红得熟透了,心里的幸福感早已经满溢出来了,我想着就算是现在死了,都没有遗憾了吧!

    我就知道,琬儿是爱我的,你看她爱我爱得要杀人了,这还不是爱我爱的要死么?

    我又开始不分时宜的犯傻的笑了,身子扭捏地动了动,红着脸鼓着腮帮子,对上她灼热的眼,瞧着她那诱人的红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控制自己,才没有丧失理智立刻扑过去抱住她,然后有些做贼心虚地将眼撇向一旁,想要先稍微拉开下彼此的距离,靠着柱子更紧了一点,支支吾吾地回道:

    “我……我听,听明白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开玩笑?”

    琬儿见我不敢瞧她,生气地扒过我的脸正对着她的,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我的娇羞和满脸通红给惹得微微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被逼得失控说出了一推不可思议的话,立马羞得脸颊绯红,心跳如同小鹿乱撞。

    琬儿羞得忙缩回了手挡着自己发烫的脸,那娇羞的模样惹得我心中一动,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追随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呼唤,说道:

    “不会再有了……”

    琬儿闻言,怔怔地瞧着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可以稍微镇定一点,不然,我会连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都会被她毫不费力地轻易抽走的。

    神情地望着琬儿,就这样拉着她的手,与她的身子贴得越发近了,已经无需掩藏自己眼中的执着于火热了,我着了魔一般地盯着她诱人的红唇,缓缓地说道:

    “比你还要爱我的人,不会再有了,而能令我如此痴狂,不顾一切爱着的,也就只有你萧琬一人而已。”

    再也忍受不住这折磨死人的**火焰,我们第一次抛开所有的顾及与彷徨,全身心地接受彼此,不顾一切地放纵着自己内心最深层的渴望,紧紧地拥吻在了一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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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173/ 第一时间欣赏公主殿下嫁到最新章节! 作者:叶雪伦所写的《公主殿下嫁到》为转载作品,公主殿下嫁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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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为文案■ 她有着不输于当世男子的才华与智慧 却身为女子,还成为了她的驸马。 而她是大魏国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常怀忧国忧民之心 以为可为国家牺牲一切,却没想到, 一颗痴心,也会错付于她。 谁能说清,这爱是对是错? 驸马: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公主:汝所愿究竟为何?所求又为哪般? 驸马:平生所愿,惟卿而已。 ■作者君有话要说■ 亲们注意: 本文已于8月17日周一当天入V 本文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转载 请勿转载 已转载的请尽快删文 请尊重作者君的努力成果 谢谢大家了!公主殿下嫁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主殿下嫁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主殿下嫁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