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公主殿下嫁到TXT下载公主殿下嫁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公主殿下嫁到全文阅读

作者:叶雪伦     公主殿下嫁到txt下载     公主殿下嫁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66、有何不可

    琬儿笑了, 言道:

    “这马儿好像也不是你的吧。”

    好吧, 这马儿是刑槽的, 算是公物, 琬儿很不客气的拆我的台。

    我听完脸皮厚得不要不要的, 就算这马儿不是我的,就算我身世并不高贵,就算我身无分文,时也运也, 我也还是娶到了我此生最爱的女子。我只是怕自己对她还不够好,怕她嫁给我会受委屈……

    一念及此, 望着她的目光都已经是温柔似水了。

    “夫人当年得知要下嫁与我之时, 心中可曾觉得委屈?”

    我知道自己当年风评不好, 顶了个纨绔子弟的名儿, 虽说是高家长子嫡孙, 可比起朝中其他青年才俊, 却也知不是最出彩的那个。而我之所以能入了皇祖母的眼儿,占据最多的还是因着我是高家的长子嫡孙之故。

    琬儿听出了我的那点小心思,反而笑着问我道:

    “当年你得知要娶我之时, 心中可曾觉得委屈?”

    明明是我先问的, 她又借故占我便宜了。

    忆起当年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时, 呵呵, 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当真是不可尽述了……

    “呵……当年……”

    琬儿一脸好奇的瞅着我瞧,直把我瞧得心里发虚了。

    “当年……只觉得天上掉了个大馅饼, 还直接砸到了我头上!”

    哎呦喂,现下哪里还敢实话实说啊。

    我边出手比划着,还不敢直视琬儿的眼。

    琬儿知我心性,更能推测出我当年乍闻此事之时,心中到底作何感想,反问道:

    “你难道不是惊慌失措,惶惶而不可终日?!”

    我心下一惊,身子都不觉一颤,琬儿果然了解我。

    我胆子小,当年从宫中约莫传出这个消息之时,我第一次听到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我从未想过我会被点中成了驸马人选,更兼之我的女子身份从未敢向任何人提及半分,一个女子娶另外一个女子,当时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生生毁了一个姑娘未来的幸福。

    紧接着是惶恐害怕,被我毁掉未来幸福的女子还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竟然会是一国的公主殿下,当即吓得我惊慌失措,险些当即晕倒……

    好在这在当时还只是才露出个苗头,旋即我故作流连烟花之地,常常放纵宴饮,寻欢作乐,不顾声名,就为自毁,只要让皇祖母知道我并非可以让公主殿下下嫁的良配,以皇祖母之明瑞及对长公主殿下的爱护,定然不会点我做驸马的。

    可……世事就是这般变幻无常,不幸的是我当年异常惶恐会被我亲手毁掉的女子,还是下嫁于我,成了我的妻子;而最让我感觉庆幸的是,我与她两情相悦,相扶相守,反倒是成就了一段天赐良缘。

    现在想想,过往的总总,便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一般了。

    我很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只要此生一直能牵着这个我所深爱着的女子的手,我便心满意足,别无他念了。

    我的这个心愿,是不是太过奢望了啊?!

    我深情的又回望住了她,抚着她的手,对她诚实答道:

    “乍闻之时,心中确实惶恐;现下想来,却又无比庆幸;”

    心里正暗喜欢喜着,可是回过神来一想又觉得差点被琬儿带偏,她都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夫人都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当时做何感想?”

    言语间撒起娇来,非得听到她的答案不可。

    琬儿见这冤家不好糊弄了,又这般会耍小孩脾性,撒起娇来也是颇让人无可奈何的。

    回答这个问题不是不可以,可若是真话不是这冤家想听的,只怕会更加难缠了。

    琬儿颇为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曾同你说过了的吧,只想同未来夫婿做一对在外人看来相敬如宾,其实又互不干涉的夫妻,既然如此,又会有何感想呢?!”

    琬儿这话,说得我心理有些不是滋味,其中更多的是心疼她了。

    “我也知道,彼时我无才无德,声名狼藉,又文不成武不就的,虽然长得还可以,可愣谁家女儿也不会瞧上我的吧……”

    话语间,满是酸得不行的醋味。

    琬儿闻言,哭笑不得,这褒贬参半的,眼前这冤家真有好好反省自己那些荒唐过往么?!

    “你也知道自己彼时声名狼藉啊?!你故意自毁,竟真是半分余地都不留,好人家的父母都不敢找你议亲,唯恐你并非良配,误人终身。”

    我不觉呆然,原来我当时的名声真被我自己整得这么差了么?!

    “那你为何会……愿……意……”

    不,对琬儿来说,皇祖母懿旨一下,根本就没有她愿是不愿一说了。

    这问题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说出了口,可对上琬儿的眼我便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

    当年那般结果就是我自找的,因为我不想被议亲,无论最后谁嫁给了我,我与那人也只能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未免祸害别人才不得已而为之的。也因为那时候经历了柳絮那件事,令我初识相思情动,却因不知如何面对而害了柳絮性命,痛苦自责每日纠缠于我,令我越发放纵妄为,不再顾惜自己声名了,这才有了后续的那些荒唐过往。

    即便我长得确实清秀,可好人家的女儿肯定也不愿嫁这样的一个纨绔子弟的,而即便我顶着高家长子嫡孙的名头,那时候被赶出了高家自立门户的自己,又是个要钱没钱,要势没势的无用之人,只怕是有心攀附的人家大抵也是瞧不上我的。

    这般想来,我能娶到媳妇儿,还真的是天大的恩赐!

    也就是说,若非是皇祖母下的那道赐婚懿旨,我大抵是娶不到媳妇儿的窝囊废了……

    那琬儿岂不是下嫁得很委屈?!

    “对不起,是我没用,让夫人嫁得那般委屈……”

    说着说着,我都不觉泪目了,只觉得很对不起琬儿。

    琬儿见我这番模样也是无奈的伸手在我眉间一点,言道:

    “看吧,就知道你会这般模样,所以才不愿对你提及那些过往的。当时若是我不愿嫁你,皇祖母也不会真的逼我下嫁的……”

    琬儿说的这话也许是实话,可我也知道更多的是她在安慰我。

    琬儿见我微微失神的模样,也不觉有些心疼了,旋即继续说道:

    “晨,其实当时我很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时,我目光不觉一亮。

    哪知琬儿却只是在同我玩了一场断句游戏,又继续补充道:

    “……的文章……”

    我当即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来,那个愤恨不平呦,真是闹腾得牙痒痒了。

    “琼林夜宴之时,我是特意去见你的,我本以为,以你的才华与睿智,定能在朝中有一番作为,只是没想到,当我再听到有关于你的消息之时,你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纨绔子弟了……”

    闻言,我也不觉微微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

    “琬儿,我……”

    “我……有些不明白,明明你的那篇策论道出了你的治国理想,宏伟抱负,你明明那般努力,可为何最后你几乎毁掉了你自己?”

    “琬儿……”

    我紧紧牵住琬儿的手,不想让琬儿伤心难过,实在是不愿再追溯那般过往了。

    可琬儿却想要将那些藏在心里头很久的话乘着这次机会便全都说出来。

    “后来,我知道了一些有关于你的事情,你会变成那番模样该怪你么?不,不应该怪你的啊,应该怪朝廷保护不了你这样怀有满腔报国理想的治国之才!”

    听到此处,我才算是真正明白到了琬儿当时的良苦用心了。

    “所以,所以你才会答应……答应下嫁的么?”

    就是为了护我,为了国家护着一个有用之才……

    我真是何德何能啊?!

    这些对琬儿来说,也许是初衷,可会对高辰引发注意力的,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才华,还是因为自己当时也不甚明了的感触……

    “傻瓜,没你想象的那般委屈,即便当时你成了别人口中的纨绔子弟,我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厌恶你的,相反,我一直以来都很喜欢……”

    这回我学聪明了,琬儿断句戏弄我的把戏可不能让她再得逞了,便主动询问,道:

    “喜欢我的什么?”

    琬儿见把我戏弄得都怕了,抿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

    “我喜欢你那双如同琉璃般清澈的双眼……”

    闻言,我不觉微微有些愣神。

    只听到琬儿继续说道:

    “无论何时看到,我都非常喜欢!”

    这一句话如此大胆而直白,惹得我脸又红了一遍……

    “我这般说,你心中可欢喜了?!”

    琬儿一脸好笑的表情盯着我瞧,似乎在确认我是否已经从方才的小情绪里面转化出来,变得要更开心了一些。

    “欢喜。”

    琬儿真是越发知道该如何哄我开心了。

    我眼波流转,旋即拽紧了马绳,言道:

    “宁为君子牵马坠镫,不与小人提灵长智。我为护国将军牵马坠镫,有何不可?!”

    这理由霸气,着实令人无法反驳。

    琬儿笑而不语。

    这冤家是将自己比作君子来加以恭维了,罢了,这冤家的真心与真情才是最重要的。

    琬儿旋即伸手捏了捏我的耳朵,言道: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吧……”

    言语间是满是纵容与宠溺。

    “当然。”

    我当仁不让,满是洋洋自得的神色,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过往已经过去,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吧!

    现在夫人很喜欢很喜欢我,而我也很喜欢很喜欢她。

    ……

    我牵着马儿继续向前走着,乖乖的给自己的夫人牵马坠蹬。

    快到风来楼那美观大气的大门之时,便有楼内应酬小厮殷勤前来接应,帮着客人将马匹带回自己马厩内暂时看管着,介是客人只用凭着号码牌便能领回自己的马匹,很是方便。

    “今儿个客人们来得巧了,楼内今日个请到了洞香春的当红头牌秋娘姑娘前来献艺,再来迟些可能连位置都没了,公子可是需要定个雅座儿包厢?”

    小厮见我们一行四人,身上衣着也并非普通人家所有,一开口推荐的便是价格不菲的雅座了。

    我先是从琬儿怀里将小雪儿抱下了马,让她乖乖的立在一旁不许乱跑,旋即回过身来向马背上的琬儿伸手,示意想要抱她下马。

    琬儿本就是武将出身,下了马自然是轻而易举的,只是看着我的手伸过来了未免不教我失望,便当真中规中矩、十分淑女的任由我抱着下了马背。

    把佳人抱在了怀中,感觉她在自己怀里无比的温顺,我得意之余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觉得琬儿竟也会如此顺从的一日,这还真是不常见的。

    “担心啊,夫人。”

    抱着了琬儿,我嘴上讨着便宜,手也自然有机会不规矩了。

    谁教琬儿方才戏弄起我来也毫不含糊?

    琬儿脸也不禁微微一红,别有用意的白了我一眼,就是不许我在外人跟前没了规矩。

    我忍住没有当即笑出声来,可对她却是万般小心爱护的。

    我们之间的亲昵举动也不觉令小厮们都发出一阵羡慕的唏嘘声来,因为他们已经注意到眼前的这对年轻夫妻面貌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好看。

    男子样貌本就清雅俊逸,又身着一身幅巾深衣,定是世家出身之人,而女子风华气质都透着几分贵气与娇美,即便帷帽遮掩难辨真容,可举手投足的优雅与涵养都可猜测出定然也是位贵族家的千金,这样一对夫妻站在一块,美得都如同一张画卷了,真真是赏心悦目的紧……

    “公子与夫人当真是一对璧人啊!”

    小厮们都忍不住由衷称赞起来了。

    听到他们的称赞之声,我自然是开心畅快的,钱袋里摸了些银钱便随手给了打赏。

    几个小厮都高兴的点头哈腰的谄媚道:

    “多谢公子和夫人打赏!”

    我十分清楚这类华丽酒楼的应酬路数,来了这样的酒楼,自然得最好一掷千金的准备了。

    “雅座包厢,清静些的。”

    “好勒,这边给公子吩咐下去!公子与夫人这边请……”

    随口吩咐了一句,小厮们眼明手快,边说着边从我们手边接过马匹拉去了马厩安养着,又有专人引领我们入了这风来楼。

    琬儿见我这轻车熟路的,也自然是知道我当年那纨绔子弟的称谓也不是白来的,也便听之任之了。

    随着夫君一道在外游玩,自然一切都听从夫君安排了。

    ……

367、凤来楼

    小厮在前头领路, 而我一手抱着雪儿, 另一只则牵着了琬儿的, 同身后的紫玉使了眼色, 紫玉会意的点了点头, 旋即也跟随在身后,这般一家四口也算是齐全了。

    边走着我才忆起方才小厮同我提到过洞香村的一位头牌歌妓,是叫秋娘吧?!

    “小哥方才提到的秋娘,莫非就是洞香春的那位颤长弹琵琶的秋娘?”

    “确实就是那位秋娘, 论弹琵琶技艺超群者,在这洛都城中无人能出其右。”

    一提到秋娘, 小厮都止不住伸起大拇指夸赞个不停。

    我不觉苦笑一声, 这位秋娘说起来我也算是见过的, 第一次见还是在洛州牧的那次家宴上, 洛州牧特意请了这位秋娘给宾客弹奏琵琶, 当时这位姑娘弹琵琶的技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十分引人注目,就连洛州牧都对此女青睐赞赏有嘉;

    而第二次见这位姑娘,却是在刑槽的府衙里了, 为了追捕涉事同党, 她因各种原因被牵连其中, 我还特意下令将此女禁足了几个时辰, 最后又遣人将其安然送回,而这位姑娘也就那位令宫明宫大才子都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却又求而不得的神女……

    琬儿见我故意有此一问,便知这其中定然不简单了。

    牵着我的手故意加重了几分力道,特别就是在我提到‘秋娘’这个名字的时候。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我这位善妒的夫人呦,这是在吃醋了么?

    “夫人啊,这事儿同宫明有些干系,待会我再细细同你说。”

    这事儿要是不及早同琬儿说明白了,今晚我极有可能就会被赶到书房去孤独一个过夜了……

    欸,等等,这般说来,宫明极有可能也会来这凤来楼了。

    不会那般碰巧便遇见了吧?!

    遇到了又如何,谁怕谁啊!

    琬儿对我这番说辞还算满意,也便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了,乖乖的任由我牵着她的手,一道入了这凤来楼。

    ……

    凤来楼不愧是闻名在外奢华酒楼,且不论内部格局设计大气典雅,就看这来来往往忙碌着招呼客人的伙计们,那跑堂的应酬声、报菜名的动静此起彼伏,而他们报菜名的吆喝声极有音律感,听着不仅动听还十分有趣,只听一位跑堂的来了个贯口:

    婆罗门轻高面、七返糕、生进鸭花汤饼、曼陀样夹饼、单笼金乳酥、水晶龙凤糕、御黄王母饭、金银夹花平截、同心生结脯……

    光听着报着这些菜名儿,不都觉令人食指大动,味蕾全开了。

    “公子与夫人这边请。”

    小厮领着我们继续往清雅的包厢处而去,却在中途被一管事打扮的人拦了下来,这位管事旋即对我们打躬作揖,十分恭敬,言道:

    “公子、夫人,请往上等厢房移步。”

    这上等的厢房都在这凤来楼的第三层,在这层的客人可想而知非富即贵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意味着我们的身份为人所探知了,至少对方知道我是谁。

    我与琬儿对视了一眼,有些拿不准是否需要去赴约,毕竟这位邀请人的方式还是略显突兀了。

    琬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无需过于担忧。

    “既然有人盛情相邀,我们也便却之不恭了。”

    琬儿的意思是应其所请,见招拆招了么?!

    我自然是随琬儿的意思,点了点头以表应承。

    “有劳管事带路了。”

    听到我们愿意前往,管事有些紧张的脸色才稍微放松下来,急忙在前头给我们带路。

    “贵客这边请!”

    ……

    待我们一行人上了三楼,来到了一间十分雅致的包厢面前,管事亲自推开了格子门,做请字状,邀请我们进去。

    我正欲抬脚而入,琬儿不动声色地拉住了我,先是在门前停驻了片刻,屏气凝神,不过片刻便感知到了屋内的一切,确认一切安好之后,才缓缓松开了我。

    “你家主人还未到么?”

    听琬儿之意,屋内现下无人了。

    管事十分恭敬言道:

    “不敢隐瞒夫人,我家主人恰有要事耽搁,嘱咐小的先行安顿好两位贵客,我家主人很快便亲自前来拜会。”

    琬儿淡然一笑,点了点头,言道:

    “好,那我们先在屋内等候。”

    管事恭敬的拱了拱手,旋即将我们请入了厢房。

    厢房内的摆设比一间上等客房都要雅致和美观,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了。

    有钱人就是不把钱当一回事儿,真是怎么奢侈华丽怎能来。

    “先让店家上几样点心来。”

    我是毫不客气的吩咐管事,小雪儿这会儿想要也馋了吧。

    “是。”

    管事很是懂事,关闭好房门后便亲自前去做准备了。

    琬儿见我如此随心所欲,便知道我定然已经猜出是何人邀请了,只是笑了笑,淡然的桌案前落了座,紫玉随侍身边,立刻不动神色的将桌案上的饮食之物都好好检查了一遍。

    我将小雪儿放了下来,这小家伙到了陌生之地也未见有害怕羞涩的,倒同只小野猫一般在屋内四处乱窜,左看看右瞧瞧,对未知的物件都十分好奇。

    看着生龙活虎的小雪儿,我瞧着这房内的环境优雅且安逸,脚下铺满了好看的波斯地毯,人踩在上头即便是摔跤了也不会有多疼,也便任由小雪儿上蹦下跳的跑来跑去了……

    旋即,我乖乖地坐回到了琬儿身边,琬儿将一碗茶水递到了我的跟前。

    我微笑着双手从琬儿那接过茶碗,这一路行来也确实口渴得紧,仰头便将这碗茶给喝了下去。

    “夫人,不知这请我们至此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虽说对方安排得十分妥当,可未探知清楚对方真实身份前,紫玉自然都不会放松警惕。

    琬儿故意买了个关子,别有用意的望了我一眼,言道:

    “也许我们家夫君会知情呢。”

    紫玉旋即一脸好奇的望着我。

    虽说我很喜欢听琬儿奉承我的话,可她说的这么直白,我又会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咳咳。

    故作咳嗽的掩饰了几分尴尬,将茶碗放回了桌案,然后故作一本正经的言道:

    “若是猜测无误的话,其实这个人紫玉你也是认识的。”

    紫玉微微诧异,言道:

    “奴婢也认识?”

    我不觉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言道:

    “你想想看,这上等厢房得花耗多少银钱啊?咱们认识的人当中,何人银钱多得从不将银钱当回事儿的!”

    我这话儿,细听似乎都能感受到几分嫉恨的意味呢。

    琬儿听出来了,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脸又红了一圈。

    ……

    “哦,是小鱼儿。”

    紫玉焕然大悟,拍手间便将这答案给道了出来。

    哎呦喂,紫玉同陈小鱼何时这般好的感情了,紫玉都直呼她为‘小鱼儿’了。

    我饿了,我想吃鱼。

    ……

    “我可从没银钱多得便不将银钱当回事儿啊,这话儿,公子可冤枉小鱼了。”

    我们这厢话音刚落,陈小鱼便推门直接走了进来。

    不出意料的一身翩翩公子的俊秀打扮,头上系着玉冠,腰间也配着一只玉色通透的福字玉佩,连拇指都不忘配个上好的犀牛角扳指,可以说如何会让人觉得此人出生富贵她便是如何穿戴的,很明显就是要见到她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她很有钱!

    陈小鱼边说着边走到了我们跟前,然后打躬作揖了一番,一脸笑意的望着我们。

    “公子且瞧瞧,小鱼这身可还富贵逼人?”

    这是在我眼前炫耀富贵么?!

    “怎么不在身上多挂几件金银玉石啊?”

    等小鱼在身上多挂几件值钱的物件儿,她也该被附近的歹人们视作可以待宰的肥羊了吧!

    小鱼听我这话酸溜溜的,脸上得意得不行,言道:

    “那般的话就显得太庸俗了。”

    呵,好吧,有钱人就是这般任性。

    ……

    “鱼姨!”

    身后,小雪儿甜美的呼唤声传来。

    小鱼回身便瞧见雪儿那个小顽皮脸颊红红的便往自己这边小跑了过来。

    “小雪儿,来,姨抱抱。”

    小鱼开心的蹲下身来,张开怀抱等着小雪儿自投罗网。

    小雪儿不负盛情的一头扎进了她的怀抱,然后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

    “鱼姨,雪儿想你。”

    “真的么,鱼姨也想我们家小雪儿,来,亲亲。”

    小鱼很是喜欢小雪儿,在小雪儿那粉嫩的小脸蛋上是亲了又亲,然后小雪儿竟然也会主动的亲小鱼的脸,在一旁看着的我都忍不住要羡慕嫉妒恨了!

    小雪儿就从来没要我这般亲过她?!

    啊,失败。

    顿时一脸气馁的瘫坐在了桌案前,然后一脸委屈的瞅着自己的媳妇儿。

    好媳妇儿啊,我都这般可怜了,快来安慰安慰一下我那受伤的小心灵。

    哪知,琬儿却是故作不知的把脸瞥向别处,我不觉一脸快哭的表情……

    我主动走过去想帮琬儿将帏帽给取了下来,现在这屋内也没外人了,更何况哪有带着帏帽用膳的道理。

    待帏帽摘了下来,我又十分贴心的为琬儿整理了仪容,望着琬儿的脸,又忍不住犯起傻来,瞧着她痴痴的笑了。

    ……

    “小雪儿肚子饿了没,看鱼姨给你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

    小鱼低声唤了一声管事后,管事将房门推开,旋即负责上菜的侍从排成长队鱼贯而入,一个个恭敬的将手中的美食端上了桌案,没过多久,桌案上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顿时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等到菜式都上齐全之后,房门又再度合上了。

    看着桌案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想必方才报菜小厮贯口报出的一系列的菜单,这上头只会多出来绝不会少几样。

    小鱼抱着小雪儿入了座,高兴的言道:

    “公子与夫人想必也是饿了,咱们先用午膳吧。”

    小鱼说这话,便是有意在饭后有事相商了。

    想也知道了,她今日恰巧在这凤来楼,定然是有生意要在此处谈了。

    我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言道:

    “你有事儿便开口,先说,咱们再吃。”

    这是原则问题,虽然知道小鱼做事一旦极有分寸,可既然有事需要我们出手,便知道这事儿绝不简单了。

    小雪儿这只小馋猫看到满桌的美食在就按捺不住了,嘴角都已经在开始流涎了。

    “紫玉,抱着小雪儿先吃着,不用等我们。”

    琬儿知道这事儿肯定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瞧着小雪儿确实是饿了,便让紫玉先陪着孩子吃,免得饿着了孩子。

    “是,夫人。”

    紫玉便行到小鱼身边,从小鱼怀里将小雪儿抱了回来,然后落了座,先给小雪儿布了菜式,让这孩子先吃着。

    小雪儿虽然嘴馋,可瞧着我与琬儿都未曾动筷,便忍着不肯先吃。

    我与琬儿颇为无奈,便纷纷执了箸筷,我夹了些琬儿平日喜欢吃的菜放在了琬儿的碗中,旋即又给小雪儿夹了两样小点心,笑着说道:

    “吃吧。”

    小雪儿见我和琬儿都动了筷,这才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

    ……

    小鱼又亲自起身为我和琬儿斟酒,敬了我们一杯。

    现在是酒也喝了,美食也吃了,自然也得说说正事了。

    “公子与夫人,今日为何会来凤来楼?”

    小鱼这话,似是认为我与琬儿是专程来到此地的。

    “今日本意是外出游玩的……”

    我不觉若有所思起来,我认为应该是巧合,可今日来到这凤来楼真的是巧合么?

    我有些估摸不准,偷瞥了一眼琬儿,可琬儿的表情神态却并未异样。

    所以,究竟是否巧合又有什么打紧呢,只要琬儿高兴的话,我无论怎样都可以。

    小鱼沉吟片刻,便不再追问这其中缘故了,直言到:

    “小鱼今日来这凤来楼,是来谈一笔大买卖的。”

    这便如同我方才预料的那般,能让小鱼故作富贵打扮而亲自到此谈判的买卖,确实是非同一般的买卖啊。

    紧接着,小鱼便道出了来此的目的了。

    “这凤来楼的东家,想要将这凤来楼盘出去。”

    “你想要将这凤来楼盘下来么?”

    我不禁微微有些好奇,这凤来楼生意如此红火,此时东家想要将店盘出,可想而知应该是急需银钱周转了,而小鱼她想要将在此时将此店盘下来,那必然是要花费巨资的。

    “是。”

    小鱼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决心已定,势在必得了。

    “你现在盘下此楼,得不偿失。”

    店家急于盘出此店,可想而知这买家定然不会只有小鱼一方了,若我是这东家,定然多找几位出得起大价钱的买家,从中斡旋,价高者得。

    可想而知,若是小鱼非要将此店盘下,非得下血本不可了。

    “凤来楼价值非同一番,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小鱼势在必得。”

    我倒是许久都未曾见过小鱼这般斗志昂然的模样了呢。

    “嗯,你既然不计代价,势得此楼,那还有何难处,需要我们出手的。”

    一般的事情小鱼自然是不会来麻烦我们了,能难倒她的定然不是普通事情。

    “我想先与这凤来楼的东家先行交涉,奈何无论如何打听,都不知其人。”

    小鱼的意思是就连他们商会遍布天下的消息网络,都没办法打听出这凤来楼的东家是哪一位么?!

    我不禁淡淡一笑,这就有点意思了呢!

    ……

368、水能载舟,亦可覆舟

    “这凤来楼的实力, 当真是不可小觑。”

    小鱼见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只当做是未曾在此事上上心, 便开始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凤来楼的一切对我们娓娓道来。

    “这凤来楼经营模式不似我们商会一般, 以一处为总部, 而其余各地为分部,每年分部负责人都需要到总部汇报当年业绩;凤来楼的生意也涉及酒楼、客店、绸缎绢布、私货买卖、典当行等等,可各类店主却并非同一个人,而店名却都带有凤来两字;后来我着人深入打听才得知, 原来这真正的东家卖的便是这‘凤来’两字,无论你从事何种行当, 只要能被‘凤来’所接纳, 货源以及行货手段‘凤来’都能为你摆平, 要求便是店名要带有‘凤来’二字, 且必然得遵从这行当里的规矩, 每年抽取利润的百分之十作为会费。”

    小鱼一提到做生意便是侃侃而谈, 说的是津津有味。

    而我虽说对商道还并不擅长,可也能听明白小鱼想要说的是什么了,她想说的是‘凤来’极有可能是最近几年甚至更久以前便已经存在的某个不知好坏的组织, 而这个组织现在俨然已经发展壮大了,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组织、行规, 更有行商的门道以及手段, 只要能被‘凤来’所接纳,那凭借着‘凤来’的扶持,想要依靠做生意来养活自己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而且他们还提出了如此优惠的条件“每年抽取利润的百分之十作为会费”,这样的让利运作模式,可以说已经触及到了各大商行行商的利益了。

    可我瞧着小鱼似乎对此道并不反感,还颇为津津乐道呢。

    “说起来,我们游玩的这一路,确实看到不少商铺挂的都是‘凤来’的名号,卖的却是不同的货品,原本我还以为是一个叫做‘凤来’的商会呢……”

    琬儿说这话,很显然是被这‘凤来’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般看来,盘下凤来楼不过只是小鱼生意上的一环,她想方设法的想要面见风来楼的东家,那想必这位东家应该就是‘凤来’这个神秘组织的某个重要人物吧,不然怎会惹得小鱼如此上心。

    “你觉得这凤来楼的东家与那‘凤来’的关系匪浅是么?”

    “公子睿智。”

    小鱼故意一脸崇敬神色。

    这个时候毫不吝啬的加以夸赞,这就是有时相求而故意放低姿态罢了,居然都已经拿她行商时捧人的手段拿来应付我了,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要入这‘凤来’要求高么?”

    既然是要收入下线人员的组织,自然便会有可以加入这个组织的具体要求了,只要打探清楚了他们具体行事的过程,便也大致不难推测出这个组织存在的真真意图是什么了。

    小鱼知道我愿意出手相助了,自然是乐不可支了,忙回应道:

    “这点令我很惊奇,想要加入‘凤来’的要求其实并不高,恰恰相反,只要你有一笔可以做小买卖的银钱,又是穷苦出身的话,它们便会让你加入‘凤来’!”

    这样的要求还算是要求么?可细细体味过后,便会发觉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条件。

    “我还特意派人伪装过想要渗入这个组织,可却没想到对方的反侦手段也是极为高明的,很快便将我陆续派出的细作给谴退了。”

    这倒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

    我不禁反问道:

    “也就是说,对方紧守着必然要出身穷苦的这个规条了?”

    “确实如此。”

    “……”

    这倒像是刻意在遵守某些信条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了……

    我陡然间沉默不语,而琬儿先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不知为何,小鱼都觉得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公子这是想到什么了么?”

    小鱼小心翼翼的开口打破这怪异的氛围。

    我会突然静默却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见陈年旧事,只是真的已经很久的,久得就只剩下一缕模糊的印记。

    可有句话却突然映入了我的脑海。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我情不自禁便将这八个字吐出来口。

    相传箫韶为舜制的音乐,这里说箫韶之曲连续演奏九章,凤凰也随乐声翩翩起舞。后来也用来指高雅的艺术可以上通神灵,使吉兆来临。

    一念及这些陈年过往,我就不觉开始感到有些头疼了。

    琬儿却在此时递了碗茶给我,我一脸欣然的接过,知道这是她对我的关爱,便乐呵呵的慢慢将这碗茶饮下,头疼的感觉倒是缓和了不少。

    末了,我都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人在少年血气未宁,又胸怀满腔的理想抱负有意得志满之时,总会做出那么一两件让现在的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傻事来的。

    而这八个字,便跟我当年做的那件傻事有些关联。

    莫不会,当真如此巧合,两者不会真有甚牵连吧?!

    “难道‘凤来’这两字便是取自于此处?”

    小鱼不觉一脸恍然的神色。

    她这话让我都不觉微微一呆了,脸色都有些不对了。

    小鱼那是说者无意,我这便算是听着有心了。

    可我也只是不知不觉便将那八个字吐露了出来,而至于‘凤来’两字是否当真是出于此句,可不敢将话说得太满。

    “‘凤来’既然着重于帮扶弱者,只要其表里如一,这对地方安定也是极有好处之事。”

    琬儿这句话,倒有些在为‘凤来’说好话的意思了。

    可我怎么觉得琬儿这就是在护着我呢?!

    “既然‘凤来’只帮扶弱者,那便不难解释为何你的人会渗透不进‘凤来’了,因为弱者最能识别弱者,也更明白互相扶持才能长久的道理。”

    小鱼闻言,觉得很有道理,不禁微微颔首。

    “公子此言,便是说我想要面见这位风来楼的东家怕是好事多磨了么?”

    小鱼的思维转得很快,很容易便抓住了重点。

    我不禁微微一笑,道:

    “这就得看凤来楼的这位东家愿不愿见你了……”

    “啊,那这般说来,我这身华丽打扮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小鱼这时候才不得不反思,原本以为让自己看起来更富贵,夺取盘下风来楼时的机会便会更大,可经这么一说,若是‘凤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帮扶弱者,那是不是将自己置于更弱势的一方反而便能赢得更多的机会呢?

    不得不说,小鱼在经商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呢。

    “小鱼啊,你为何如此执念于想要见到凤来楼的这位东家呢?”

    毕竟以现在陈氏商会在洛阳城的影响力来看,小鱼想要不及得失的盘下这家凤来楼,那是绰绰有余的。

    “因为我总觉得这个‘凤来’很不简单,我很想弄明白它们是凭借什么凝聚在一起继而形成了这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将来有无又会不会对富商聚合而成的商会构成怎样的威胁。”

    小鱼的居安思危是个很好的品质,这样不易使人骄傲自满。

    “你觉得‘凤来’力量很强大?”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力量再强大也强不过皇权高高在上。

    可小鱼却从另一个角度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异样,这是她身为商人很难为外人道的奇异感觉。

    “我起初也并未将‘凤来’视作对手,因为加入‘凤来’无论是人还是资财,都只能算是小本经营,按照预期是达不到巨大经营效益的,可后来我发现不仅仅是在洛阳,便是在其他的地方,甚至是一些偏远的小县城,都陆续能看到‘凤来’的身影了。大商行以往只接大单,赚的多可是需要承担的风险也极大;可‘凤来’却是小本经营,薄利多销,甚至一般商行看不上的小单,它们都能接,而且做的还很好。这般长久积累下来,‘凤来’这种小本经营所得利润都能与大商行经营所得想媲美,我甚至都有所预感,将来还会远远超过大商行!”

    小鱼说得一时兴起,脸上都是喜忧参半的神态。

    “我不明白,那股力量的根源究竟是什么?我觉得也许与‘凤来’更近距离的接触,会让我明白到这其中的道理。”

    这便是小鱼执念于凤来楼东家的原因了吧。

    我和琬儿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执着的小鱼呢!

    看到小鱼为这事儿所困扰,琬儿故意看了我一眼,这便是在示意这回她想要帮小鱼一把了。

    我回望着琬儿笑了笑,旋即微微颔首,算是同意琬儿的意见了。

    小鱼若是想要探究‘凤来’的力量究竟来源于何处,或许分别身为文臣与武将的我和琬儿,也许能给她一个有趣的答案呢。

    “小鱼,你觉得狼与羊,熟为强者,熟为弱者?”

    琬儿面带微笑,向小鱼提出了问题。

    小鱼微微有些愣神,自是知道这是琬儿的一片心意,便恭敬回应道:

    “狼为强者,羊为弱者。”

    这个答案很是明显不过的。

    “好,那现在一群狼和一群羊打战,那你觉得这场战争谁胜谁负?”

    “这……”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可小鱼觉得事情绝不简单,故而不敢把话说满。

    琬儿笑了笑,直到小鱼性子沉稳,明知是个陷阱她不会傻傻的真往下跳的,旋即也不再卖关子了,直言道:

    “这得看它们彼此的统帅是谁了?一只狼统帅的一群羊是能打败一只羊统帅的一群狼的。”

    琬儿身为一军统帅,非常明白有能力的统帅对一只支军队的重要性,当然也非常明白一支强而有力的军队对一个有能力的统帅来说也同等重要。可琬儿想要告诉小鱼的便是,强弱关系并不是如同眼前所见的那般分明,影响结果的往往就是我们常常忽视的过程。

    “主上的意思是狼有时候也会成为羊,而羊也是能成为狼的!”

    小鱼很快便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而且还总结得十分到位。

    琬儿也满意的点了点头,以表赞赏。

    这可令小鱼备受鼓舞,旋即一脸期待的又望着我,似乎也开始期待从我口里会说出什么有趣的道理来。

    看她如此期待的表情,我自然也不想教她失望了。

    “若是简单的将门阀士族与百姓划分强者与弱者,你觉得何者为强者,何者为弱者呢?”

    这回小鱼学聪明了,自然不肯乖乖按照常理来回答问题了。

    “两者也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关系。”

    闻言,我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按事实来讲,门阀士族是强者,百姓是弱者。”

    小鱼没想到的是,这回我很按常理来出牌。

    “因为门阀士族掌握着一般百姓没有的东西,比如说耕地、财货,甚至有些百姓身为农奴,还是士族之人的附属之物,连人都不算;不仅仅于此,门阀士族还掌控着朝廷的选官制度,士族子弟可以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而一般百姓可能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不会有。这般看来门阀士族不就是强者,而百姓不就是弱者了么。”

    小鱼听我这番论述不认同都不行了,因为事实便是如此。

    “可历史的经验教训又告诉我们,被逼至穷途末路之时,弱者也可以推翻强者!”

    经我这番提点,小鱼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一点。

    “水能载舟,亦可覆舟!”

    民为水,君为舟,水亦能载舟,亦可覆舟也。

    强弱关系的转换顺应时势,而百姓虽为弱者,却也可以奋起反抗推翻由门阀士族推选出来的皇帝所建立起来的皇权,变弱为强。

    而‘凤来’一心一意扶持弱者,那它的这份力量其实便是来自于普通的平民百姓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却是只能是他们才有可能在皇权与士族所支配的洛阳城中都能扎稳脚跟,因为百姓才是皇权与士族的根本啊!”

    小鱼得悟其中真理,满脸喜悦神色,开心得难以自持。可转念一想,同时推测出了一个可能来。

    “这般想来,能有如此见识与非凡魄力之人,莫非是出自于士族之中的一匹狼,他还是一匹想要做群羊统帅的狼?!”

    我和琬儿闻言,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鱼这融会贯通的本领,也是锤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啊!

    她说得没错,而且很有先见之明。

    因为方才我便说过,门阀士族掌控着所有有力的资源,平常百姓无法企及的读书明理也不过是门阀士族子弟所拥有的特权当中最小的一样。而能够看明白君与民关系和道理的人,前提非得是个读书明理之人才有可能。

    所以不难推断出创建了‘凤来’这个组织的人,一定是个出生于士族的子弟,因为只有士族子弟才能享有读书明理的权利。只不过他的出生应该并不高贵,若是太过高贵便很难深刻体会到平民百姓的悲苦,无法感同身受的话便无法真正为弱者所接纳。

    这般看来,自己一直派人往达官贵人方向去探听‘凤来’的讯息,那很显然便是没把力气都花在刀刃上了!

    ……

369、各证其道

    “若是‘凤来’专注于帮扶贫弱, 倒有些儒家大同, 天下为公之愿景了。”

    想到此处, 小鱼都不禁心生感慨起来。

    我望着自己放在桌案上的茶碗, 忍不住回应道:

    “你也觉得天下为公, 大同之世只是个过于美好的愿景吧!”

    彼时还是过于年少无知了,总以为凭借满腔热血,年轻气盛,无论想做什么都能做到, 可现实远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残酷。

    “虽然也明白这番愿景只能供世人瞻仰,可当下若有人竭尽全力去追寻这般世道, 小鱼反倒万分敬佩这般人物的。”

    我闻言, 笑了笑, 言道:

    “难道不觉得这般人物太过天真且不知天高地厚么?”

    我望了望酒杯, 突然有些想喝酒了。

    “执着于心中信念,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是很厉害么?!‘凤来”的当家人若是这般与众不同的人物,小鱼倒是越发想要同此人结交一番了。”

    小鱼从小便随着父亲四处经商,倒是没了闺阁女子的羞涩拘谨, 多了几分江湖豪客常见的落拓不羁, 碰到性格有趣的人物, 但凡有几分豪气的, 无论好坏,都想要认识一番。

    她这性子,有好处也有坏处。

    “现下便不畏惧别个抢了你们这些大商行商贾的生意了?”

    方才是何人在忧心忡忡的分析着‘凤来’将来可能会对大商行造成打击来者。

    小鱼知我在笑她, 脸上一红,那不服输的性子被激起来了,言道:

    “他若抢得走那便是他的本事,我陈小鱼还真没怕过谁。”

    为免见我太过得意,小鱼又继续补充了一句,道: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要认识一下这位当家人。”

    既然大概得知了这位当家人出自于中下等的世家子弟,奈何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少了,想要真正找出此人怕是还要再费些周折了。

    可陈小鱼就是知道,这个时候就要毫不客气的用用某人那聪慧敏捷的头脑,帮自己出谋划策,达成所愿。

    “还请公子成全!”

    边说着小鱼抱拳行礼,显得十分郑重其事。

    我酒瘾犯了,可未得琬儿准允,便也只能忍着了,本是想进食填填肚子的,咋然看到陈小鱼整了这么一出虚心求教的戏码来,我这夹在箸中的菜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啊?

    这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呢。

    呵呵。

    难怪这么一大桌子菜,陈小鱼这是早有预谋的啊。

    “你们商会遍行天下的消息网都没办法打听出‘凤来’的当家人是谁么?”

    这话虽然有点让人吃味,可小鱼就是知道,这有事相求的时候还是得拿出点诚意来的,于是非常实诚的回道:

    “确实。”

    看到她如此虚心求教的份上,好吧,那我就稍稍勉为其难一下吧。

    “也打探不出‘凤来楼’的东家是谁?”

    “是啊。”

    小鱼回应得顺口,可旋即便感觉到了不对。

    “难道……”

    小鱼顿觉不可思议,确实如此啊,大商会的消息网都是无往不利的,可为何独独在此处便翻了两个跟头。既然凤来楼的东家来自‘凤来’,那当家人与这位东家莫不是有更深的联系,亦或者本就是同一个人?!

    “对啊,凤来楼在这洛都之中仅此一楼!”

    小鱼不禁恍然大悟,她着意调查清楚了有‘凤来’之名的产业究竟有多少,又都是从事那些商业行当的,还真是各色俱全,可唯独这‘凤来楼’却是独一无二的!

    洛阳本就是卧虎藏龙之地,‘凤来’若是在此处兴起,那与之渊源最深的便也是存在时间最久的产业,那也就是这座‘凤来楼’了!

    “这般说来,凤来楼的东家便极有可能就是‘凤来’的当家人了!”

    小鱼顿时觉得信心满满,感觉离找出此人越发近了。

    “欸,这可是你说的哈。”

    我立马便划清界限,毕竟我没亲口承认过,就算后续发现并非如此,也就不是我的过错了。

    这回可算是可以好好享用这顿美食了。

    我正打算把菜往嘴里送,哪知陈小鱼的手便扒拉了上来,一把压住我的手臂,到嘴边的美食愣是吃不到。

    她就是故意的!

    我不觉皱眉,而陈小鱼却是一脸期待的望着我,高兴的说道:

    “公子啊,您都这般聪慧了,再多提点提点一二,也好让我早些寻到这位当家人啊。”

    敢情戴高帽不需要花多少银钱,所以陈小鱼那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那好听的话儿一句跟着一句,关键的是你还不觉得人家谄媚。

    “可以先让我吃点东西么?”

    我瞅着箸中的菜都快凉透了,而且我也确实有些肚子饿了,为何就不能先让我吃点东西再说呢?

    陈小鱼仿佛这才注意到我手里执着箸,而箸中还正夹着菜呢。

    “哎呀,瞧我只顾着正事去了。”

    陈小鱼立马拿着小碗接过箸中的菜,又从我手中夺过箸,说道:

    “看看,这些菜都快凉了,公子先别吃,我让管事再上些好菜来,再好好敬公子一杯才行。”

    边说着,陈小鱼便当真开始安排布置起来。

    你越想吃就偏偏不教你吃到。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好啊,陈小鱼,算你狠!

    陈小鱼就是知道我对很多事心知肚明,却故作高深不肯一吐为快,这便想方设法来捉弄我了。

    “好啦,还换新菜来,你也不嫌这一桌子的菜吃不完会浪费,俭以养德啊。”

    陈小鱼明白我的意思了,便不再遛弯子,直言说道:

    “公子所言甚是,俭以养德,这桌菜再多,小鱼也保证绝不会浪费的。”

    边说着又往碗中夹了几道好菜来,合着箸一并恭敬的放在了我跟前。

    “公子尝尝这几道凤来楼的拿手好菜,保证公子赞不绝口。”

    这会儿又恭恭敬敬的把我当神一般的供奉着了。

    好吧,我知道这是陈小鱼在让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我无奈的微微叹了口气,可还是很称其美意,将这碗中的美食好好品尝了一番,这便算是答应为她释疑了。

    陈小鱼高兴的特想向我敬酒,可知道我家那不成文的规矩,有琬儿在自然得先征求当家主母的意思了。

    忙又一脸兴致勃勃的回望琬儿,好生言道:

    “这酒我特意让人送来的,不易醉更不伤身。”

    琬儿见小鱼都如此体贴了,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微笑着点头应允了。

    在得了琬儿允许之后,陈小鱼终于做了一件让我感道万分畅怀和开心的事情了,那就是递了杯好酒过来。

    “公子请。”

    接过酒杯后,我仰头一饮而尽,喝酒就图个尽兴,没了限制,我此刻心里格外知足且愉悦。

    放下了酒杯,我觉得该满足一下小鱼的好奇心了。

    “你觉得这位当家人是个怎样的人?”

    陈小鱼思忖了片刻,结合现在知道的所有讯息后,她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言道:

    “这位当家人应该出生于没落世家,擅儒家治世之学却又通晓商道,是个有悲悯之心的人才。”

    小鱼这是有多喜欢这般人物啊。

    “为何你会觉得他会主张儒家治世之学?”

    难道他不是出自儒家?世家子弟多是自幼便先学儒家经典,为以后入仕为官奠定基础,难道此人别有不同?

    “可此人不是主张儒家大同么?”

    小鱼不禁反问。

    “我不也是主张法家刑名之学么?!”

    世家子弟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自然也会有接触其他学派的机会,至于将来会选择何家之学治世修身,还在与自身的修习、磨练与选择。

    “那公子之意是,此人并不是主张儒家大同么?”

    我摇了摇头,直言道:

    “类似的主张不是只有儒家才提到过啊,墨家,不是也主张兼爱非攻么?”

    “墨家?!”

    小鱼惊得站起身来,旋即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后,忽地高兴抱拳言道:

    “对啊,我也应该想到的。这凤来楼的设计,不是擅长机关术的墨家人不可得啊!”

    这陈小鱼,怎么一惊一乍的,知道当家人出自于墨家后,竟然高兴成这样了。

    “墨家有个不成为的规定,那便是身为墨家子弟,无论富贵贫贱,必然身着粗衣,服饰、日常都不得过于奢靡,勤俭自约,恪守家规。”

    都说到此处了,自然也没什么不能告知小鱼的了。

    “你的人若是只搜寻世家子弟,一来大海捞针,二来只怕最终也会无功而返。”

    小鱼顿觉有理,知我有妙计,忙问道:

    “那公子有何锦囊妙计?”

    我不觉淡淡一笑,言道:

    “锦囊妙计倒没有,笨拙的法子倒是有一个的。凤来楼这般庞大的产业,作为当家人不会只将生意交个各个管事,必然还是得亲自来这凤来楼问询一二的。”

    “关于这一点,我也着人刻意留意了,奈何未曾找到与之气度相似之人。”

    陈小鱼对于商人管理那一套,也很是在行,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那你的人有留意过身着粗衣且身份低贱之人么?”

    听我这番一提点,小鱼便想到了墨家人的那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对啊,有谁会认为一个身着粗衣且身份低贱之人会是这凤来楼的东家?!

    “小鱼明白了,多谢公子!”

    既然知道这么多有用的消息了,陈小鱼很有信心可以尽快找出这个神秘的当家人的!

    忙向我们打躬作揖,看她这样子,似乎心急得想要立刻去安排布置一番了。

    琬儿自是知道小鱼性子的,便主动放行了。

    “去吧。”

    “嗯!”

    得了琬儿的允许,陈小鱼便不再耽搁了,又向琬儿道了声谢,旋即向紫玉和小雪儿道别两声后,便速速出了房门去。

    ……

    待小鱼走后,琬儿见我微微有些愣神,便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了我。

    我微微有些吃惊,可对上了琬儿那温和的目光,我笑着从她手中接过这杯酒,也劝了她一杯,旋即两人相视而笑,一言未发,互敬一杯后便将这杯中酒饮下了。

    “诸子百家,有类似主张的确实并非只有儒家,可你为何便如此笃定这位当家人是出自墨家的呢?”

    “那夫人方才为何又会出言相护呢?”

    “护你,还需要理由么?!”

    闻言,我不禁高兴的笑出声来,十分理所当然的回了几个字,道:

    “不需要。”

    就这段话,便说明了关于这件事我与琬儿都是心知肚明的啊,却都没有当即说破。

    这确实与我过往之事有所关联,起初我也只是有所怀疑,直到我注意到凤来楼的图标:一只昂首飞扬的凤鸟绣满了各个角落后,所有的怀疑都有了最为直接的证明了。

    这只凤鸟还是我当年的涂鸦之作呢!

    琬儿先是若有所思的望了紫玉怀里吃得津津有味的小雪儿一眼,为了证实心中猜想,还是问了我一句,道:

    “也是你的师兄弟么?”

    我看到琬儿将目光放在了雪儿身上,便知道琬儿已经猜出来了。

    是的,这位当家人同我与雪儿的父亲白圭都是师兄弟,也就是我师尊所收的另一个徒弟。

    “是的。”

    我很实诚的回应了。

    “玄远叶家,果真名不虚传。”

    琬儿不知为何,十分感慨的说出这句话来。

    我却是欢喜与忧虑各参一半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是时候该见见故人了呢!”

    恰好小鱼想要找到这个人,所以顺势之下,我也想要见到我的这位好师兄,向他好好确认一下彼此的志向,若是他依然还是当年那个直白爽朗的少年,没有过多的杂念与**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走一条互利共生之路。

    可若是他想凭借这股力量妄图染指朝堂之事,那便注定会与我成为敌人。

    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高辰了啊,既然做出了选择,坚定不移的维护皇权统御,以法家之学治世,便没有我可以任性妄为的余地了。

    玄远叶家,麒麟之才;既为人师,授道传业;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教出来的学生虽然各有所长,本领各异,可乱世之下,大争之世,正是我辈有志才俊纵横天下、各证其道之时!

    各人是非功过,名利宠辱又何足道哉?

    一念之此,即便当年那个爽朗的少年郎将来成为我的敌人,那我便以这十倍的敬意,敬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却依然胸怀天下、意气风发的我们!

    ……

370、躬逢盛会

    我这一杯下去, 酒热正酣, 忽地一阵银铃声动, 引人侧目。

    我们不禁循声望去, 去见观景台上原本垂下来的竹帘便如同帷幕一般, 自行缓缓升起,顿时,这上等厢房最卖座之处便直接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样得天独厚的位置,可以将表演台的全景尽收眼底, 确实是令人颇为惊叹的。

    小雪儿就那竹帘自行升起,瞧得是一愣一愣的, 只觉得不可思议, 忙不迭的离开了紫玉的怀抱, 直接往观景台的栏杆边上走去, 想要去瞧个一清二楚。

    小孩子们对什么都怀着极大的兴趣, 非要去探究个一二不可。

    这竹帘自行升起看着好似神奇, 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机关术,可自行升起自然也可以自行放下,而方才那阵银铃声便是提醒宾客, 舞台上的表演即将开始, 也不至于竹帘忽然升起而惊吓到客人了。

    “雪儿, 不许爬护栏!”

    这孩子还太小, 到了栏杆边个子又不够高,便直接扶着护栏踩着座出想要攀高了身子去看,这始终都是三楼, 要是一不小心率将出去可如何了得。

    别说着我边急忙走了过去,将这孩子搂在了怀里,免得她将身子倾出护栏外去。

    为免我动怒,雪儿这才乖乖地踩着座处靠在了我怀里了。

    可还未等小雪儿弄明白那自动升起的竹帘是怎么回事儿,她就立刻被其他的景物给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了。

    很快,琴师的一阵如同流水般清澈悦耳的琴音响起,这是演奏即将要开始的预热,而周边厢房的观景台上,陆续有了无数的身影站立其间,想要一睹演奏家们的风采。

    小雪儿被眼前那华丽的大舞台给吸引住了目光,而舞台上一个身着一袭青衣的琴师抚琴时的那股飘逸从容之态,也让小雪儿瞬间便移不开眼了。

    “哇~”

    小雪儿忍不住一声惊叹。

    我瞧着这孩子对演奏乐器颇感兴趣,心中也是略微松了口气,她一时间被有趣的事物吸引也便能消停片刻了,这孩子要事玩闹起来也是很人心神的呢。

    这时候,琬儿也缓缓走到了我身边立着,我微笑着与她互相对视一眼后,旋即两人也将目光放在了这场凤来楼精心准备的演奏盛会上。

    那青衣琴师所演奏之琴音只做抛砖引玉之美,很快,各种打击乐器辅助音乐也陆续响起,真是声声悦耳,动人心弦。让人有种置身于旷野之中,抬头则为晴空万里,低头便可见溪水潺潺,眼波周围一片碧绿盎然,令人心旷神怡,不觉陶醉其间。

    紧接着箫声也悠然而起,箫音低沉深远,感情深邃,将整体音律带向一个缓慢倾泻的过程,便如同晴天碧空之时,忽地缓缓下起了一阵小雨,雨水滋养万物,润物无声,而小鼓的加入,发出的一阵叮叮咚咚之声,便如雨点落入水池,滴滴答答,犯起阵阵涟漪,陡然令人沉醉。

    这般甜美幽静的曲调,令在场之人喧杂浮华之气逐渐消散,转而变得心气平和起来,而原本还有些喧闹之地,逐渐被乐曲声所取代,所有人都开始安安静静的观赏与感悟着这场盛大的音乐演奏。

    而此时,舞台之上忽有一阵轻烟飘出,而身姿优美的三个身着绯色舞衣的舞姬们,陆续跃入舞台之中伴随着这幽美的旋律而开始翩翩起舞,水袖长舞,此起彼伏,灵动如蛇,动若脱兔,互相辉映,若隐若现,十分引人入胜。

    空山新雨后,满眼翠色经过一番洗涤,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池塘边蛙声不断,十分活跃,而塘中的含苞待放的荷花在翠绿的荷叶衬托下,显得越发粉嫩可爱,而蜻蜓在水中轻点,飞升而过后在荷花边静静伫立着,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生机盎然……

    原本一切都应该会如此和谐平静与美好,可陡然间琵琶声如裂帛,铿锵巨变,便将一切美好都浑然打破!

    只闻得此音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坚定,那音调行云流水、连绵不绝,那音色铿锵有力却又格外悦耳,而那嘈嘈切切杂弹之声,犹如珠落玉盘,清脆明悦,宛若天空中一道惊雷,打破宁静之时将人生生震醒,不禁令人心生紧蹙危机之感,不由自主便摒住了呼吸。

    音乐的基调也在琵琶的加入之后画风都为之一边,起初的宁静不在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一身黑羽舞衣的舞姬也在此刻隆重登台,她带着鸟嘴面具,身子都被厚重的黑羽所覆盖,就连十指都是长而尖的利刺,令人一看都不免心生畏惧。

    这黑羽舞姬便象征着无尚权威的天神,雷霆雨露,皆为天恩,谁敢不从?

    舞台上三位绯色舞衣的舞姬围绕着黑羽舞姬,宛若再也经受不住狂风暴雨摧残的荷花儿,被雨水大得压低了头,伏低了身子,仿佛再也没有了与命运抗争的能力。

    在暴雨与雷鸣之下,万物都要俯首畏惧!

    在这一刻,琵琶声与歌舞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让人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演奏者借着这出歌舞宣泄了自己的内心的愤懑,还是歌舞因这般美妙的演奏而得到了升华。

    真是一场令人别开生面却又印象深刻的音乐盛会啊!

    ……

    观赏到了此处,连我都忍不住感叹出声了。

    琵琶在情感之中的表达热烈而又奔放,却在蓦然回首之时韵味流长。

    能将琵琶弹奏得如此得心应手,情感收放自如的,在这洛都城中,秋娘的技艺那是公认的一流。

    “也是一位性如烈火般的女子呢。”

    身边的琬儿也是忍不住感叹出声。

    琬儿这是在说秋娘吧,即便她还未曾见过秋娘,可知音之人,凭那琴音,便足以神交相知,又何必一定要先认识此人呢?!

    琬儿似乎对这秋娘有了怜惜之意了,我很清楚,这是因为她们的琴心有相同之处。

    “刚则易折,柔则长存。她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所以,她会紧紧束缚住心中的那团火焰的。”

    琬儿细细品味了片刻后,颇为赞赏我的识人之明。

    也就在此时,琵琶声有急而逐渐变缓,便似在同人倾述心中真情,寻寻觅觅,哪里可得一知音之人?!

    琬儿听到此处,目光却流露出几分伤感的神色来。

    “不过又是一个命运无法自主的可怜女子罢了。”

    在这般乱世,男子尚且很难寻到一处容身,更何况是纤纤弱质女流呢!

    黑云压城,欲破云而出,得见青天,谈何容易?

    这秋娘,心中似有悲愤难填之事,叫天不应唤地不灵,此时黑暗来临欲其委身便为其消除心中悲愤,代价便是永堕黑暗,永无翻身之日……

    若是你,愿是不愿?

    “各人都有各自的劫数,没人可以置身事外的。”

    我与琬儿经历过这生生死死许多磨难,早已将很多事情看得清楚明白了。

    命运,是需要自己去抗争的!

    我一只手抱着小雪儿,而另一只手已经悄悄地牵住了身边琬儿的,琬儿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不少,也不动声色的靠在了我身边。

    我嘴角微微上扬。

    还好,我们都牵住了彼此的手,绝不会让对方孤单一人。

    我瞧着在我怀里的小雪儿身子有些微微发颤,两只小手拽着我的手臂也是紧紧的,只怕是被台上的那位黑羽舞姬的打扮给吓住了吧。

    低声笑了笑,忍不住宽慰她道:

    “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不,不害怕。”

    虽然身子在微微抖着,可就是忍不住想要看,这孩子在某些方面也是格外的倔强啊,这性子随谁的啊?

    ……

    此时,琵琶声似乎正沉溺于无法自拔的悲伤之中,可紧接着出现的声音是如此的苍凉辽阔,包容众生,仿佛瞬间便能将这股悲伤完全收纳,它的音色又是如此的空灵与恬静,似正一分一分的化解着那股悲伤,倒令人生出几分期许与希冀。

    有这般音色的乐器,非尺八不可。

    真没想到,洛阳城中也有人能将尺八吹凑得如此浑然天成,当真是不虚此行。

    就在尺八的带领下,琵琶的声音也逐渐转而柔和,继而又逐渐欢快喜悦起来,便如同遇见情郎的女子,被情郎夸赞后的羞涩与雀跃,都在这一声一乐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而黑羽舞姬也在此刻忽地凭空将这一身黑羽转为白羽,继而翩翩起舞,顿时惊艳全场,令人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还真是音乐与戏法的完美结合,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等到这一场终了,赢得了这满堂的喝彩与叫好之声,各种打赏也是接连不断,所有人都为有幸能躬逢盛会而高兴不已。

    “不知这吹奏尺八之人是谁?能将那份苍凉辽阔之感吹奏得如此传神,此子必然胸有丘壑,气度非凡。”

    我言语间毫不掩饰想要一见之意。

    “你才听到此人吹奏一段尺八,便给与此人如此高的评价了?”

    琬儿的言语间很明显便是在试探了。

    “因为我能听懂琴心啊,便如同当时在醉仙楼里,我也听懂了素竹姑娘的琴音是一样的……”

    现在的我,也已经脸皮厚得不知谦虚为何物了。

    记得第一次听她弹琴,还是在醉仙楼呢,弹的是那首高雅淡泊的古曲《风入松》。

    哪知琬儿毫无感动之意,反而借机调侃道:

    “哦,在那觥筹交错之所,弹此清雅淡泊之音,其实你是想说,素竹姑娘不懂情趣吧?”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这话从何说起啊?!”

    我顿觉焦头烂额,这媳妇儿想要同你胡搅蛮缠,你能认真同她较劲么?!

    “哼,谁知道呢,反正我就是一个又善妒又小心眼还特喜欢胡搅蛮缠的小女子罢了,夫君,你说对不对?”

    紧接着,琬儿展现一脸如浴春风般的温和笑容来……

    我不觉一身冷汗。

    完了完了,救命啊,要出人命啦?!

    “没,没有,绝无此事……”

    无论什么,我都急忙矢口否认。

    “嚄?”

    琬儿却一脸狐疑的盯着我瞧,只把我瞧得心虚不已,我是绝不会承认有些话我说过的。

    打死都不能承认!

    见我又想糊弄过去,琬儿气的伸手想拽我耳朵了,这手才摸到我耳垂上,却陡然听到周边之人开口热议之声来。

    “欸,你们听闻过没有,这秋娘要从良了。”

    “哦?是何人竟有如此大能耐,能将秋娘纳回家中?”

    “那还能有谁啊,咱们洛阳城新上任的洛州牧便是了。”

    “原来是他啊,以后啊,这洛阳城可得热闹一番了!”

    ……

    洛州牧欲纳秋娘为妾?!

    哎呦喂,宫明那厮,怕是有得闹腾了。

    ……

371、唯一光亮

    琬儿捏着我的耳垂, 却没有用力,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还是因为她也听到了洛州牧韩王萧昀强纳秋娘为妾一事儿。

    韩王也是琬儿的王叔, 所以在听到王叔以权谋私之时, 心中也不免愤慨。

    收回了手,琬儿似乎忽然下了某个决定,我心中顿觉不妙,忙主动牵住了她的, 先限制住她行动才行。

    “紫玉。”

    我忙唤来了紫玉,想让她替我先照顾着怀里的小雪儿。

    这一大一小要是一起闹腾起来, 还不得把我闹得脱层皮啊!

    紫玉见状也心知不妙, 主上的性子她自是知道的, 忙赶了过来从我手中接过小雪儿, 我这才有了余力牵制住了琬儿。

    “你这急匆匆的, 想要去何处?”

    我这是明知故问, 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琬儿参合这件事情。

    琬儿知道我在阻拦,可只要是她决定好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

    “我要去见洛州牧。”

    “夫人, 今日你是来同我们一道出门游玩的, 你忘了么?”

    现在我也只能继希望于琬儿看在小雪儿的份上, 别在此时忽然离开, 明明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出门游玩一次的。

    琬儿也是颇为愧疚的望了雪儿一眼,可很多事情,她无法袖手旁观, 置之不理。

    “晨,我觉得很有必要同洛州牧好好谈谈了……”

    韩王萧昀既然受朝廷之令前来洛阳领洛州牧一职,自然便有责任好好提朝廷管制洛阳,更要以身作则,做好州牧当为之事,而不是放纵私欲,只贪图安逸享乐。

    我很清楚琬儿的想法,她所处的位置决定了她不能对皇室宗亲的行为过于放纵,任由他们为所欲为,执政者需要时时刻刻如履薄冰,民为水,君为舟的训诫言犹在耳,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可以,但不是现在。”

    我好生宽慰着琬儿,毕竟今日是洛州牧举行‘举贤会’的大好日子,琬儿这时候去,以什么身份去,都是不得不慎重思虑之事。

    “晨,你也觉得我方才冲动了,是么?”

    琬儿望着我的眼,仿佛在确认些什么。

    “没有,你只是顾虑的东西比我多而已。”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所思虑的东西更多的是从臣子的角度去思考的,而琬儿却是以一个君王的目光在看待问题,因为现在的皇帝还小,还无法好好守护北魏的这片江山。

    所以她这个做长姐的不仅仅要守住自己的家,更要守护住自己的国!

    “部分宗亲放纵私欲,横行无忌之举,我不是不知道。”

    现在的北魏,想要做整顿吏治,限制宗亲上有所动作,也着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是身为臣子的我们该为朝廷分忧之事,别急,交给我,好么?”

    我的这句话,让琬儿很是安心,望着我的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嗯,既然韩王如此迫不及待的便想要纳妾了,那我便上本参他个私德不修。”

    琬儿闻言,却是笑而不语。

    “诶,你可是忘了,你的夫君可是御史中丞,有弹劾百官之权,即便他有封号,我也能参他一本。”

    反正咱们这位洛州牧也没少向朝廷参我,这回他还不是把把柄送到我手里了。

    韩王也算是个老奸巨猾的角色,可就是败在好色上,这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你不是把你们彼此的关系拿捏得恰到好处么,怎么,不怕这一纸弹劾上去,他同你翻脸啊?”

    琬儿知道的还真是不少,所以这会子居然能这些话来膈应我了,说得我好想同韩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虽然确实在某些事情上有所共谋就是了。

    “什么叫彼此的关系拿捏得恰到好处啊?那是朝臣之间的正常公务往来,说得好像我同他私相授受一般,我身边就有个封王的,你瞧见我同她关系拿捏得恰到好处了没?”

    我说这话时,还故意蹭了蹭琬儿,就是在说即便是她这位燕王殿下,我也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更别提韩王了,即便真有什么共谋也只限于公事之上的你来我往。

    我倒是突然很想知道,我要是想同燕王殿下私相授受,不知道该如何将我与燕王殿下之间的关系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行了?

    琬儿直接丢了一记眼刀给我,吓得我又不敢再拿她顽笑了。

    没办法,谁让是个怕媳妇儿的主儿呢。

    忙赔起了笑脸,继续言道:

    “身为御史都是要定期弹劾上表,纠察百官言行的。弹劾韩王,这也不有助于他修正品行么,这是职责所在,相信韩王一定能够秉持中正之心,明白我的这番良苦用心的。”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若是韩王因为我的这番弹劾就同我翻脸,那他这些年在官场就是白混了。

    而且,不得不提的一点就是关于御史的弹劾制度,在现在的朝堂上,御史弹劾的威力很显然没有在明君强臣治理之下的国家时更有威慑力了。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朝中法纪松弛,且御史只是将这定期弹劾上表作为不得不完成的一项工作任务,而朝中又盛行吹嘘拍马得浮华之风,故而御史为了不得罪人,经常写些无聊琐事交差便了,这也让御史台曾一度形同虚设了。

    知道叔父高钦接手御史台时,风气才为之一变。可朝中积弊难返,且叔父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也并没有待多久,官升得很快,最后成了现在的左相,那他要处理和管制的事情就更多了,又如何会分神于小小的御史台呢?

    所以,真正开始纠正御史台的懒散之风,是自我接手御史中丞时开始的。

    我成为御史中丞接管御史台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恢复了御史定期弹劾的制度,而且未免一些御史故作敷衍,尽是做些表面文章,便要求他们言之有据,必要言及朝中官员之品性操守,敢于弹劾不法作奸之徒。若不尽责先是罚俸,渎职者祛职不用。

    他们自然死拗不过这个为官做长的,而我每次都变着花样同他们周旋,后续又逐渐加大了要求慢慢同他们耗,才让御史台渐渐恢复生气,而那些得罪人的事情,尽数都被我干尽了,也被我干绝了,这也导致一些人动不动便喜欢揪着我的一点错处便拼命弹劾。

    我很高兴,至少御史不顾一切弹劾人的风气又再度兴起了,虽然是起于一些私怨,可弹劾之风一起,御史的分量便会增加,那么那些曾经横行无忌的官员便会开始懂得收敛行径。

    而我也开始着重培养一些个性中直可靠之人担任御史台中的紧要职位,而对于巡查御史之人选,我也是慎之又慎的,因为这事关国政,用人不当不仅容易耽误国事,甚至还有可能引发巨大危机,也正因为这种种的措施,才逐渐将御史台监察朝廷、诸侯官吏的不法行径的职责,给好好的担负了起来。

    朝中虽久历浮华奢靡之风,可还是会有些忠臣良将在其中蛰伏,以待时机的。所以我改革御史台,并在此地大刀阔斧的进行变革,除了让我收获了一些敌人外,自然也让我收获了不少良才。

    我的敌人们既然再如何讨厌我,构陷我,却依然挡不住朝廷将要重用我的决心,更兼之我有驸马都尉头衔的加持,更有皇祖母在身后维护,这使我不但坐稳了御史中丞的位置,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意识到,我会成为将来接替叔父成为高家另一个左相之人。

    有些人都已经开始惶恐不安了,并且有意无意的在向那位右相萧衍靠拢,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未免这位德高望重的贤王影响力太过强大,我也得提早做些必要的准备和防范措施才行啊,这回便先从韩王萧昀开始吧,先敲山震虎,让几位王爷之间不至于交往过密。谁让他正好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呢?!

    “嗯,你的这番良苦用心韩王有没尽数体会我还不知,我倒是先韩王而体会到夫君你的用心良苦了。你是不是也打算连燕王也一块弹劾啊?”

    非常时期,便要恩威并施,朝廷想要宣威与诸王,除了要巧立名目以外,自然还得一视同仁了。

    我顿时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来,琬儿真是我的知音,我这招敲山震虎还真是瞒不过她的法眼。

    说实在的,韩王纳妾这本就是韩王的私事,而且还是一件极其普通的家务事,可如今战事未平,国未安定,这件小事在有心的经营之下,也可成为一件令朝廷都瞩目的大事,这就得看这有心之人想要如何利用这次很好的机会来达成自己怎样的目的了。

    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借此事弹劾韩王私德有亏,借皇祖母之口申饬韩王之时,也会严令在外就番诸王谨守为人臣子之本分,嘱其恪尽职守,以图报国,必要之时派出监察御史到诸王身边行使监测督导之权。

    这便对诸王起到了很好的监测之用,也可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他们彼此勾连,网络成群,以免将来难以驾驭。

    “诶,我怎生舍得呢?”

    边说着边无比谄媚的抚着琬儿的手,直把在一旁看着的紫玉都瞧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哎,驸马爷又犯病了。”

    紫玉无奈的叹了口气,旋即将小雪儿抱得远远的,以免这般形态的驸马爷会污了小雪儿的眼。

    我没病好么?有,那也只能是相思成疾!

    “就凭我与燕王殿下之间的关系……”

    “所以,你与燕王究竟是是何关系,竟让夫君你不顾礼法,枉顾臣节,这般明目张胆的包庇袒护,以权谋私了?”

    琬儿居然还问得十分认真?!

    好吧,既然琬儿都这般问了,我也便不应该再瞒着她了。

    “夫人,既然你都问了,那为夫便不忍心再瞒着你了……”

    “够了!”

    琬儿立马捂住了我的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我瞧,这表情分明就是怕从我口里又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

    我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旋即伸手揽住了琬儿的腰身,将她抱入了自己的怀里,言道:

    “夫人不是很想知道为夫同燕王殿下的关系么,嗯?”

    我和她都在此时,抿着嘴忍住了笑意。

    “你要是胆敢做对不起为妻的事儿,看为妻的如何收拾你!”

    琬儿边说一个字便往我肩头捶一拳,真是金钢铁骨也禁不起她这番折腾啊。

    可我硬生生的扛了下来,还一脸高兴的一把抱起了琬儿,言道:

    “打吧,打吧,夫人受的委屈,自有为夫的替你担着。”

    这话儿把琬儿说得脸上一红,而我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快放我下来。”

    琬儿嗔怒,扶着我的肩头的手一紧,示意我赶紧把她放下来,因为这番情状也迟早得被别个瞧见不可。

    这还不是我提出自己要求的绝妙时机么?

    “夫人亲我一下,我便把夫人放下来。”

    我已经是完全没脸没皮的状态了。

    这要是在以往,我敢乘机这般要挟她,还不被自己媳妇儿给收拾得妥帖了去?

    可这回不一样,我知道,这回肯定不一样。

    因为她看着我的眼神告诉我,她一定会满足我这个心愿的。

    因为她很爱很爱我,便如同我很爱很爱她一样……

    “那夫君是想要为妻亲你何处呢?”

    琬儿在我耳边故意为难的说着。

    可我却陡然松了抱着她的手,她没预料到我会突来来这一手,一个不防落回我怀里之时,我主动蹭了过去,她的手臂正好圈住了我的脖颈,而温柔的红唇却也正好吻住了我的脸颊。

    我们两个都开始脸红了。

    我是做坏事得逞后得意洋洋的脸红,而她是被迫主动吻我了而感到有些脸红心跳了。

    “谢夫人亲吻,礼尚往来,我也当还夫人一吻才对啊。”

    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的说了这段话后,我便也在她脸颊边亲吻了一记。

    这回,琬儿的脸却是更红了……

    偷瞄了一眼紫玉那边,还好紫玉正带着小雪儿继续用膳,故意背对着这边没有过多的关注,琬儿这下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回琬儿很认真的捶了我一记,言道:

    “讨厌,下回万不可再如此了。”

    这招也就只有出其不意才能收见成效,而且第一次成功了,第二次就很难咯。

    我很是受教,在她耳边低声承诺着:

    “是,夫人之命不敢违也。”

    我抱紧了怀里的琬儿,似是久违般的用心感受着将她拥抱入怀的甜美感觉。

    琬儿也在一刻回抱住了我,彼此都为这片刻的宁静而心怀感恩,心中无比欢畅。

    也就是在我与琬儿正享受着拥抱彼此的快意时,舞台之上似乎开始出现了某些变化。

    一曲终了之后,参与了这场演出的技师们纷纷上台向宾客答谢致礼,轮到秋娘之时,众人的欢呼声却是最高的,大家不断喊着‘秋娘’的名字,想要秋娘再即兴为大家伙演奏一曲。

    看到大家热烈欢呼的程度,便知道秋娘在众位宾客的心中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她的美貌才情与琵琶技艺可谓并驾齐驱,难怪会为这么多人所喜欢。

    “秋娘,再来一曲!”

    “对啊,秋娘,我们可都是为你而来的……”

    “秋娘,你的琵琶在这洛阳城中无人能及啊!”

    “对啊,秋娘,我们要再听你演奏一曲!”

    ……

    众人的热情真是无可阻挡,秋娘在舞台之上双手抱着琵琶微微向众人行礼致意,只听她情真意切的言道:

    “秋娘多谢各位的抬爱了,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秋娘将要从良嫁人了,从此以后,这一手琵琶绝技怕也只能如同秋娘一般深锁于庭院之中,不复为外人所见了。”

    一念至此,秋娘脸上也不觉露出几分落寞神色来,哪里能看到新嫁娘脸上的欢喜之情呢?

    众人见此情状,便可知秋娘怕不是被逼从了良,因为很多的人都知道,秋娘心里早有所属,她曾为了那位公子可是拒绝过不少达官贵人的梳栊之请。还曾言过此生只愿做这位公子身边的一位端茶送水的女婢便于愿足矣。

    可终究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本来一段才子佳人的美满佳话,徒增几分唏嘘感慨来。

    “今日,应诸位盛情相邀,感激诸位这些年来对秋娘关爱与眷顾,秋娘便再为大家弹奏这最后一曲《霓裳》,以作别离。”

    黯然**者,唯别而已。

    一听大别离,众人都不觉潸然,渐渐默然无语。

    “秋娘,秋娘!”

    却在此时,有人与台下人群之中左突右进,便是想要挤进台下这些拥挤的人群,可因为这人本就喝醉了,神识有些不清,步履都有些不稳,众人独见其虽身着华服,可却衣襟不整,披头桑发,状若癫狂,分明就是个酒醉狂生,妄图以醉酒之名而故意接近秋娘,定是欲行那等不轨之事。

    这般狂生,如何能轻易教他越过了去?!

    此人越是往人堆之中挤,便越是有人看不过将他又给推了回去,可这狂生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人堆了扎,嘴里还拼命的喊着‘秋娘’的名字,一声唤得比一声要深情。

    “秋娘,秋娘,秋娘啊,我是……我是宫明啊!”

    这一声一声的,真是催得人心肝都似要断裂了一般。

    “我是宫明啊,你不要了的那个可怜的宫明!”

    越说到后面,便是这个男人正可怜巴巴的倾诉着自己被一个喜欢的女子所抛弃的哀怨。

    这回,有人听到了此狂生自诩为宫明后,纷纷将目光都对准了这个披头散发又衣冠不整的男子来,这才确认了,此人当真便是宫家的那位宫明,宫则诚!

    “真的而是宫明啊!”

    众人一见是宫家的那位宫则诚后,在一阵阵难解的骚动不安之后,居然都选择了默默让出了一条道来,让宫明可以直接走近舞台,得到与秋娘相见一面的机会。

    当宫明脚步虚浮的一步一步往那华丽的歌舞台上走去之时,宫明的眼中便只有那个叫做‘秋娘’的女子了。

    “秋娘,秋娘?!”

    宫明好不易攀抚着上了舞台,却看到秋娘手抱琵琶在舞台之上挺直了身姿在那立着,便如同一个自己永远都无法伸手触摸的一个美丽的倩影,令宫明心中的那股失落感更加沉重起来。

    “明公子,你喝醉了。”

    秋娘的言语也是淡淡的,话语间都有了劝他赶紧离开的用意。

    “你终是这番冷冰冰的面容,拒人于千里之外。”

    宫明仿佛早就熟悉了秋娘这般对待自己的表情与神态,所以对于秋娘的冷淡,故意彰显得毫不在乎。

    “明公子,你,不该来此的。”

    这话里头,分明有了几分关切之意。

    可在宫明那里听来,是秋娘在责怪自己不该在此时过来打扰了她的清静。

    “不,我不要走,我若是走了,你就会不在了,我便再也找不着了。”

    “……”

    宫明确实是醉了,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醉意。

    秋娘在此时,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宫明对自己的情意,秋娘何尝不知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可感情这种事,便是如此,若非两情相悦,一厢情愿终究是个苦字。

    “我就只想远远的看着你啊,为何,为何连这个愿望都不愿成全我呢?!”

    说到此处,宫明都忍不住伤情落泪了。

    一个七尺男儿,为一个女子当堂落泪,这传将出去,宫明大抵会成了这城中茶余饭后的笑料,他可是宫家之人,还是在士林之中扬名的洛都七俊之中的一个,是与那个人齐名的人物啊!

    在秋娘眼中,宫明的这中行径不仅仅是不顾惜他自己声名的举动,更会连累与他齐名之人……

    “来人,快送明公子回去。”

    秋娘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尽快遣人送宫明回去。

    可宫明一听要被人送走了,便撒泼似的死死的抱着立柱,以免被人拖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来问问你,问问你秋娘,为何,为何你宁愿为人做妾,却不愿做我宫明的妻子?为什么,为什么啊?”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这还是一个世家公子该有的品貌风范么?哪里有世家公子会自甘堕落到娶一个贱籍女子为妻的?这简直就是有辱门楣之事。

    宫明实在是放浪形骸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宫家的名声都给他败光了!

    周围之人原本还敬着他是位世家公子而多有礼敬,这回一听他居然想要娶一个低贱的女子为妻,简直羞于与此等人为伍,纷纷对其避之唯恐不及,更有甚者,唾地而谩骂者,也是多不胜数。

    人们惊叹于秋娘琵琶技艺神乎其技是一回事儿,可要是有人想要打破某些一直以来都遵循良好的规则时,那这个人便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是别人谩骂唾弃的对象。

    便如同现在的宫明一般,他以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可以放弃荣华富贵,摈弃身份权利,为她放弃所有的一切,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将她迎娶进家门,让她做自己堂堂正正的妻子,便是自己深爱着这个女人的方式。

    可他似乎忘记问了,问他那个深爱着的女人,愿不愿意因为他的这番牺牲而成全他想要的那份至死不渝的深情?

    可残酷的现实是,秋娘并未将这样的宫明视作自己的良人。

    可事已至此,秋娘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结束这段纠葛不清的情债了。

    “明公子,你问秋娘为何不愿嫁你为妻?那是因为秋娘从未心悦于你,即便明公子你再好,又有何用呢?秋娘此生宁愿嫁人为妾,也不愿做你宫明的妻子!”

    这段如此决绝的话,令宫明怔在当场,久久都说不出来话来了。

    秋娘宁愿为他人做妾,都不愿做自己的妻子?!

    宫明脑海里这句话不断穿复来去,旋即内心愤懑得竟然当做吐出一口血来。

    这可把在场之人都吓得不轻。

    风来楼的管事们忙赶了过来,急急忙忙的搀扶其宫明,忙询问道:

    “公子,你可无恙否?公子,公子?”

    宫明此刻仿佛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一把推开抚着他的管事,悲痛欲绝的言道:

    “你宁愿为人做妾,都不愿做我宫明的妻子,哈哈哈哈,宫明啊,宫明,你真是何等自作多情尔,自作多情啊!”

    接下来,便只听到宫明那宛如杜鹃啼血一般的狂笑声来。

    管事们离开围了过来,几人愣是抬着将宫明给快速带出了凤来楼去……

    秋娘望着地上的那摊血迹,触目惊心,她从未想过要如此伤害宫明的,可如今错已铸成,早已经是无路可退了,此生,便算她亏欠了宫明吧!

    秋娘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都都是那一抹鲜红,挥之不去,紧抱着琵琶的双手都不禁微微有些发颤了,头忽地有些发晕,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不清了,一个不小心便当即昏倒过去。

    “诶,秋娘!”

    只听到扑通的一声巨响,秋娘也直接晕倒在了舞台之上。

    好好的一场盛会,便被宫明这一闹,给彻底搅黄了,而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变得混乱不堪起来,到处都是人的议论声与喧杂声。

    ……

    我与琬儿在这观景台上将下面所发生的一切都尽数瞧在眼里了,瞧到此处,神识都不觉有些恍惚了。

    这宫明竟然能为了一个乐籍女子做到这番程度,还真是当世无人能及了,可经此一事,他的声名算是彻底败落了,以后这士林中人还指不定会如何鄙薄于他呢,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子,而让自己英名尽丧,真的值得么?

    “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痴情的可怜人。”

    一旁的紫玉居然感动得都泪流满面了?!

    可为何我一脸感动的痕迹都没有,只觉得宫明就像个还未长大的小孩,在那里不顾一切的对别人要求着对他的深情要有所回应,对啊,他就像一个孩子,一个欲求不满的孩子。

    所以,我似乎一点都不吃惊,为何秋娘会说出那番话来了。

    有些事情便是如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却被身边的琬儿主动伸手抚过脸来正视着她的目光,只听到琬儿温柔的对我言道:

    “你若是担心宫明,便亲自去瞧瞧吧。”

    闻言,我不觉微微有些脸红,因为琬儿能知道我的所思所想。

    “我才不担心他呢,这不都是他自找的么,他完全没有一个身为世家公子的自觉,忘记了自己应该肩负的责任,这般任性妄为,这是要将宫家颜面置于何处啊?”

    我都恨不得要对这厮口诛笔伐一番了。

    “可是,公子,他真的好痴情哦!”

    紫玉这会儿居然拿着丝巾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便仿佛方才看了一场这世间最为动人煽情的戏码。

    我不禁无言以对了。

    “他跟你还真是很像呢。”

    就连琬儿,忽地不明不白的说了这句话来。

    我连忙摆手加以否认,气急败坏的言道:

    “我要是与他相像,还不如让我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这般没用,还是死了算了吧。

    “若是我对你说出那番绝情的话来……”

    那我肯定心痛得也想要当即死掉了。

    一想到这里,我当即气都喘不上来了,忙拽紧了琬儿的手,十分不安的说道:

    “这,这不一样……”

    琬儿知道自己这个顽笑开过头了,忙不迭伸手为我顺气好抚慰我的情绪,开口言道:

    “不都是深情么?有何不一样呢?”

    琬儿这话,将我宽慰得很是服帖,也是因为她非常了解我,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来吧。

    “你和他一般,都会为了深情而做出傻事来呢。”

    闻言,我不觉脸红,撇了撇嘴,言道:

    “那是只有幼稚孩童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琬儿微笑着望着我,满脸幸福洋溢,言道:

    “嗯,毕竟你也是从孩童而起,才成长至此么。”

    我怎么觉得,琬儿这话别有一番含义啊!

    边说着琬儿有忽地有些感慨言道:

    “可惜了,若是秋娘能再给他一些时间的话,兴许,这宫明会是一个不错的良人呢。”

    孩童成长,总是需要时间的啊。

    琬儿望着我的目光也越发深情起来,旋即竟然主动靠过来在我眉间落了一吻,真是无比珍爱。

    我突然觉得,其实这样,也蛮好的!

    呵呵。

    ……

    宫明被管事们带出凤来楼后,竟也已经是夜幕降临时分了。

    管事们却并没有将人直接送回宫家,反而是往后巷人少之处走去,在确认没有人跟随之后,管事们便将人带到另一位衣着华丽却端方的公子跟前来了。

    这位公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派风度自成,只是略微挥了挥手,便让人将宫明放下,然后遣散了众人,只留下他与宫明两人。

    见宫明醉酒且经历情伤,神识都还模糊不清,这位华服公子旋即主动走过身来,在宫明身边蹲下身来,毫不客气的伸手拍打着宫明的脸,似要把宫明给拍醒一般。

    “宫明,醒醒!”

    这才刚唤了两声,宫明便直接打了个酒嗝,这一身的酒气逼人啊,华服公子都忍不住要退避三舍,忙不迭拿出手绢来遮掩口鼻了。

    “诶,醒醒。”

    这时候,华服公子似乎失去了耐心,为了同这个邋遢的宫明保持距离,他站起身来改用脚踢着宫明,想要把人给叫醒。

    可你是永远都叫不醒一个故意装睡的人的。

    这回,宫明的行为举止可真把这华服公子给激怒了,他毫不客气的往宫明怀里用力踹了一脚,倒是让宫明直接吞了他一身。

    “宫明,你简直岂有此理!”

    这一脚,还真让宫明给清醒了不少,将胃里的那些杂七杂八的酒食和着血都吐了出去,反而人都是越发清醒些了呢。

    宫明逐渐找回了神识,抬首正好那正一脸嫌恶望着自己那双被污物玷污了的靴子的华服公子,正挥手指使着手下人将他这双好看的靴子给擦拭干净时,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宫明顿时便哈哈大笑起来,很是解气得紧。

    “宫明,你这个疯子,你是疯了,居然当众向那个低贱的女人求情,你将我们洛都七俊的脸面,都给丢光了!”

    宫明却依然故我,完全不把眼前这个华服公子的话放在心上,笑着言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崔巍在这里指手画脚的了?”

    名叫崔巍的华服公子一脚便将那帮自己收拾的奴仆给踹开了,低声咒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后,便怒气冲冲的回过身来一手指着宫明,怒斥道:

    “我真是羞于与你这样的人齐名!”

    宫明一手拍开了崔巍的手,一副大大咧咧,我行我素的模样,言道:

    “你在意洛都七俊的名头,我可不在意,我宫明,一人做事一人当,就不劳你崔巍,多多费心了。”

    “你以为我想管你啊,若不是大哥叫我前来接应你,我才懒得对着你这张哭丧的脸,不过就是个风尘女子罢了,便将你折腾成这番模样,宫家的颜面都教你给丢尽了!”

    “那我便自请逐出宫家,以后我宫明所做作为,都与宫家无关!”

    “你以为没有了宫家的庇护,你还是那个人人敬畏的宫家明公子么?没有宫家这个姓氏,你什么都不是!”

    宫明怒而站起身来,一把揪住崔巍那身漂亮的狐裘,言道:

    “崔巍,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打你啊!”

    崔巍见这番模样的宫明却是丝毫都不畏惧,还主动凑上前去加以挑衅道:

    “好啊,宫明,你长能耐了,有本事你就往我脸上来一拳,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宫明拽紧拳头高高上扬,却在挥下之时心存仁念,最终还是没有将拳头挥下。

    崔巍早就预料到会是如此,所以他毫不迟疑一拳先打在了宫明的脸上,只把宫明给打得趴到在地,口吐鲜血了。

    “哼,宫明,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难怪秋娘说宁愿为人做妾,也不愿做你的妻子了!”

    崔巍言语间,满是嘲讽之意。

    “你不配提秋娘!要不是,秋娘也不会落到如今境地,你明明知道,秋娘她一心一意思慕之人究竟是谁,却亲手将秋娘往火坑里推,大哥若是知道的话,绝不会放过你的。”

    崔巍闻言,却放肆狂笑起来,言道:

    “真正愚蠢的是你啊,宫明啊,秋娘从一开便只是一颗棋子罢了,喜欢上一颗棋子的你,还想要拼尽全力去保护她,你就是太过于妇人之仁了,你看秋娘她领了你的情了么?你最后也不过就是在自作多情罢了。”

    宫明咬牙,却不再言语了。

    可崔巍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可以奚落这个曾经身处天子骄子地位的宫家得意子弟的。

    “说起来以宫明你这士族子弟的名望地位,哪家淑女不是任由你选,你偏偏自甘堕落,喜欢上一个风尘女子,还妄图想要娶她为妻,宫明啊,你真是失心疯了啊,我看你到时候该如何向宫家的老太君及如夫人交代!”

    “这是我的事,就不牢崔兄操心了。”

    “好,我的话你是听不进去的,那我现在就代替秋娘警告你,从今往后,不许再对秋娘纠缠不清,否则下次来找你麻烦的,便是洛州牧的人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警告完宫明后,崔巍也再也受不了与这般颓废的宫明共处一地了,旋即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从今往后,洛都七俊之中,不会再有你宫明的名字了!”

    崔巍的这句话伴随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渐渐阴沉的黑夜之中了。

    呵呵呵,他宫明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眼前的这些虚名利禄呵。

    宫明靠倒在了墙边,忽地笑了,笑的很是放肆与狂放,此时的他,就只想着纵酒狂歌,大醉一场了。

    ……

    “你没事吧,宫明?”

    不远处,另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影从远及近,正缓缓地向宫明走来,而对方手里,还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火,成了眼前这股黑暗中的那抹唯一的光亮!

372、妻子与夫人

    随着那人的脚步近了, 提灯的光亮也越发的刺眼, 宫明不禁抬手挡住部分光亮, 想要探知来者何人, 却总是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宫明心中本就窝火, 现在更是不想再见他人,只想一个人在这孤寂无人的角落里自生自灭,凭得找个清净的地方了无声息的一死了之还不可得了?

    “刺眼,拿开!”

    宫明挥手, 想要拍开那盏越发靠近的提灯,身子都缩成了一团, 成防御姿态了。

    “欸, 你要是还活着方才倒是吱个声呀, 你这闷声不响的我都还以为你已经一命呜呼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替你报官帮你收个尸什么的。”

    我高举着提灯, 这回可算是瞧见了这宫明还能动弹折腾, 这一时半会想必也是死不了了的,不觉松了一口气。

    宫明即便看不清人,却也能够分辨出对方的声音, 这不是那令人讨厌的高辰又是何人啊?

    “哈哈, 高辰, 高御史, 连你也想来看看我宫明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么?来啊,看吧,让你看个清清楚楚!”

    宫明边说着边放弃了缩成一团的姿势, 改成随性靠在墙壁上,摆成了个大字形,身上的衣物也早已是脏乱不堪了,现下还是寒冬还是黑夜,他这衣领敞开、披头散发的模样要说多吓人就有多吓人,只要他孤零零一个在这偏僻的小巷口中待上一晚没人发现,明儿大清早就真成一具僵硬的死尸了。

    宫明此刻当真是颓废到不行了,这次的打击对他来说挺大的,要是挺不过去,他大概真会英年早逝也说不准。

    这大冷天的又是晚上,我披着御寒斗篷都觉得有丝丝寒意,特意寻了小厮要了盏提灯,好心出来找他,他倒好,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的?

    “嗯,确实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要真喜欢这里在这里待一晚,保证明儿个准能变鬼,憋屈鬼!”

    我说着说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憋屈?!我就是憋屈,怎么着吧?高御史,宫明只想寻个清净地方自生自灭,您就给宫明留下这个干净地儿吧,让宫明安安稳稳、清清静静的去阎王爷那处报到去,宫明来世感激您老的大恩大德,必定为您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哈!”

    宫明说着说着,居然还煞有介事的作揖一礼,摆明了就是想要我成全了。

    奈何我就从来不是个会让人称心如意的主儿,你不让我好过我凭什么让你好过啊,对啊,凭什么啊?

    “欸欸欸,你真想要死的话别处死去,这始终还是人凤来楼的地盘,你一世家公子死在这里了,人家非惹上官司不可。你老人家便行行好吧,另外找个地儿寻阎王报道去成不?”

    宫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撒起泼来,怒道:

    “我就要死这儿,我就要死这儿!我死这儿碍着你高辰什么事儿了?我死我的不要你管!”

    同我撒泼是吧?别以为这样我就治不了你了?

    “你还真不能死在这里,因为你不够资格。你想想吧,最迟明儿早,你做的这些事儿就会传遍洛阳城的大街小巷,宫家出了你这么个忤逆不孝的子弟,宫老夫人定然会愤而将你从族谱中除名,你便不再是本族子弟了,不但不能以宫为姓,士族之中也再无你容身之处,族中分给各个族中子弟的田产、耕地也将会被悉数罚没,这代表着你不但断送了自己的仕途前程,连死后也无葬身之地。也就是衙门里的衙役辛苦一些,拿方破草席将你这身空皮囊给卷了,再随手往那乱葬岗中一扔,草草埋葬,连个坟头都没有。哎,魂无所依,更无人祭奠,你即便成了鬼也只能做孤魂野鬼了。想想你宫明也算是一代世家公子,最后也只落得个草草掩埋的可悲下场,连个石碑都没有,可怜啊,真是太可怜啦!”

    我这些话似乎还真触动了宫明那颗敏感而又孤寂的心,宫明这会儿还真不闹腾了,可能是他自己都觉得就这般寂寞无声的死去,真的是太可怜了,也太可悲了。

    “可怜啊,确实是太可怜了,你说的对,我还真没有资格随意死在这里了……”

    宫明突然悲哀的发现,他就连随地而死的资格都没有了,他留在这世上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我竟然除了一个‘宫’家的姓氏,当真什么也不是?!”

    宫明狂笑出声,语气之中满是深可入骨的悲哀。

    我听得懂宫明的悲哀,因为我也曾深深的体会过这种痛苦与无奈,这是一个人成长路途中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宫明啊,你也曾自珝自己是个风流公子,风月场中浮浪客,酒醉卧眠帐中香。我倒也不曾想到,你竟还是个痴情种?!你敢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点上,高辰虽不赞同却也还是挺佩服你的。此刻若有美酒在侧,当与则诚兄你,浮一大白。”

    宫明没有想到,自己曾经的兄弟对自己只有冷嘲热讽之能事;而自己很讨厌的高辰,竟然会因为此事而佩服自己?!

    这世间事果真是无奇不有,又千奇百怪啊!

    宫明又笑了起来,这回是十分爽朗快意的大笑。

    “哦,对了,宫明差点忘了,高御史是位怜香惜玉之人,亦也是位痴情之人啊!”

    一念至此,宫明也就明白了,自己同高辰果然是同一类人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可惜无酒唷……”

    说到酒,宫明也馋了,此刻若是有美酒在侧,想必他也不会想死了,即便还想死,也得先把美酒喝完了、喝尽兴了再死,因为这就是宫明。

    “有也不会给你喝啊,你有银钱么,你知道这凤来楼的酒有多贵么?”

    世家子弟什么性子我自是一清二楚,忙不迭的给他敲打两下好教他清醒清醒,认清现实。

    宫明闻言皱眉,言道:

    “这个时候谈甚银钱,真是俗不可耐!”

    “哈,宫明,你就是活得太高尚了,从不知五斗米有多贵,才不屑为之折腰,你也不过就是仗着自己世家公子的出生,才敢这般恣意妄为,醉酒狂歌的吧?!”

    我这是在公然嘲笑他是个米虫,不知材米油盐的艰辛,只不过是个花着家里钱的纨绔子弟。

    宫明当然听得明白我的弦外之音了,顿时怒了,争辩道:

    “你可知我一笔飞白,千金难求?”

    宫明一脸土包子的表情的望着我,真以为我没有见过世面还是怎么的。

    “那是因为你是‘宫明’。”

    仅此一言,便点中了他的死穴,将他怼得哑口无言。

    “你要真不相信,明个儿你再瞧瞧,你那笔龙飞凤舞的飞白,到底还价值几何?”

    少年成名,终究不是幸事,经历的磨难与挫折太少,等终于被挫折绊倒,却发现自己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宫明啊,你要真想去死我也不会拦你,正如你方才所言,你想去死是你自己的事情,别人无权置喙。而你想要浪费你那满腹才华也随你浪费便是了,但是你永远都会亏欠宫家,你辜负了宫家以及宫老夫人对你的苦心栽培,你都还未曾报答过这份养育之恩,便想着为一个女子去轻易赴死,你还真能啊!”

    身为世家子弟,还有自己的一份责任与担当。

    “我,从未如同现在这般,喜欢过一个女子……”

    宫明很感激我没有对他说太多让他明辨是非的话语,他年纪比我长,也不是没经历过风浪,更不是不懂自己肩负的责任与担当,他只是还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的儿女私情,所以行为举止便过于幼稚了一些,虽幼稚却也算得上是真挚的。

    只是他所一心思慕着的那个女子秋娘,却是一个饱经风霜,早已抛弃了那些浮华不实的赞美仰慕,看透了风月场上的虚情假意的女子,她深知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去奢求过上一个普通女子嫁人生子的平凡生活,所以她从不奢求可以做谁的妻子,更不敢去奢求爱情,而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自己怀里的那张琵琶,因为这里边寄托着她所有的感情以及灵魂。

    而宫明的悲哀就在于,现在的他还不懂秋娘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秋娘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宫明给不了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宫明会突然对我说出这番心里话来,他所言及的那种喜欢,我也曾经经历过,所以颇能感同身受。

    可在我看来,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喜欢可以是单相思,而爱一定是相互的。

    “宫明啊,你有多喜欢那位女子?愿意为她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么?”

    洛阳有龙门石窟,佛将盛行久矣,这则佛家典故,宫明自然也是知道的。

    “啊,愿意。”

    宫明在听到这则典故后,突然心中释怀了,原来这份感情在很久很久一前,就有人经历过了。

    “那你,就到她身边去吧。”

    听到我这句话,宫明颇为诧异的望着我。

    “到她身边去?”

    “嗯,到她身边去。洛州牧正在招揽山东士族才俊,以你之才,成为其坐上之宾,绰绰有余了。”

    宫明听到我这番建议,自嘲般的笑了几声。

    “高御史当真舍得么?”

    “舍得什么?”

    宫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他知我,可我更知他。

    “舍得让宫明去做洛州牧的幕僚?”

    他倒也直白,那我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我本就是为他而来,对他的觊觎之心那是丝毫都没有隐藏的必要的。

    “洛州牧此举,也是为国选材啊。更何况,只要是我想要的,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的,我都愿意多花些心思和时间的。而且,只有先让你了结了这段儿女私情,你才会有追逐功业之心!”

    宫明现在才真正清楚的明白到,自己早已就是别人板上鱼肉了。

    “我这样的人还能再有追逐功业之心么?”

    宗明终于开始冷静下来分析利弊了,他非常清楚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究竟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他已经算是身败名裂了!

    我提着灯火,不觉仰头望着这片苍穹之中的几点微量星火,听着宫明的那句反问话语,嘴角不觉微微扬起,言道:

    “当然可以,只要你成为人上人的话……”

    身败名裂了又如何,在此大争之世,只要你有真才实学,敢争、会争、能争,便是你建功立业之时。

    “……”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高辰,宫明突然觉得有朝一日他也能如同现在的高辰一般建功立业,扬名四海;不,若是他想,他也可以比高辰做得更好!

    我看到了宫明眼中对权势追逐的渴望,那才是男子追逐功业之心最原始的动力。

    “现在,你还想去死么?”

    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我冷……”

    宫明忽地说出这句话来,因为这时候他的酒已经醒了,身上的衣着确实开始不怎么保暖了,知道冷暖,也就是不想死了。

    很好,真是受教的好孩子!

    “我去让人给你送件斗篷来。”

    边说着边往回望了几眼,看看能不能遇到个小厮,让其帮忙跑个腿什么的也好啊。

    怎知,宫明竟然丝毫不知廉耻为何物,伸手拽住了我身上披着的斗篷一角,言道:

    “何必舍近求远,你这件斗篷看起来很不错呢……”

    边说着宫明还拽着这斗篷闻了起来,有些吃惊的言道:

    “嗯,这斗篷有股药草香气呢,很是好闻得紧……”

    “松爪!”

    我怒斥一声,伸手一拽就把斗篷给拽了回来,他还真是个忒不要脸的轻薄之徒呢!

    想得美,这可是我媳妇儿的斗篷,要是被宫明这厮给弄脏了,我非剁了他的爪子不可。

    “想要我这斗篷,想都别想,嫌冷,你便好生受着,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没气得当场剁了他这双爪子,他就应该对我感恩戴德了。

    “果真是红袖添香在侧,令人艳羡得紧。高御史身边,也不乏红粉知己呢!”

    这宫明,纨绔浪荡的习气还真是一点都未变呢。

    “这是本官的家务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欸,我上回就闻到你身上也有这股药草香气了,看来她很是得你宠爱,想必样貌定是生得极美的,不然高御史也不会想着金屋藏娇,不让这女子轻易出门见客了;她便是你所豢养的那位极善抚琴的琴姬吧,改日也让我瞧瞧呗。”

    呵呵。

    也不知道宫明这脑子里除了风花雪月还有些什么,我怎么就看上这么个浪荡子,原本还想着招募他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不过话也说回来,这些细枝末节宫明在这中状况之下都还能留心,且还分析得头头是道,还真是不能小看了他去。

    只不过这份细心不知道是不是都用在了‘女人’身上了……

    还有,他说的极善抚琴的琴姬是怎么回事儿啊?!

    我不禁微微有些疑惑。

    琬儿虽说确实是极善抚琴,可自打与我一道来了这洛阳城后,已经算是极少抚琴了。那日太白楼宴席上琬儿也曾当众抚过琴,想必当时宫明也是听过的,自然也能分辨得出来,若是他所言及的琴姬是琬儿的话,那他不是早就怀疑到珝头上去了么?

    这般说来,他所言及的琴姬自然就不是琬儿了,那在我府中极善抚琴之人,既然说的不是琬儿,那说的又是何人啊?

    我居然都开始有些当局者迷了,竟也浑忘了琬儿在昏睡之时,自己每日为她弹奏《清心音》以助她平心静气,压制毒性之事了。

    ……

    “我知道你欠什么了?”

    我冷不防说的这句话让宫明有些不明所以了。

    “欠什么?”

    “不仅欠揍,还欠一个媳妇儿好好管着你,我看还是多事一些向宫老夫人建议,早已为你取亲,让你媳妇儿好生管束于你,免得你脑子里总想着那些风花雪月之事!”

    这时候我倒是成熟稳重得想是一个长者,在对宫明语重心长的说教着。

    宫明被我说得连红一阵白一阵的,他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样说过,而平生第一次,还是被比自己年纪小的高辰说教,这还要脸不要了?

    “高辰,你自己被长辈安排婚事不愿娶那长公主,心中不悦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再来管别人的婚事,我都说了,我宫明此生非秋娘不娶,你少参合我的私事儿!”

    哎呀,这混小子居然敢编排起我来了?当我吃素的么?

    “谁说我不愿娶长公主的?谁说我娶长公主心中不悦的?”

    “若真如你所言,心中欢喜,那你何苦在外头瞒着长公主养着外室呢?都是男人,咱们有些话就不用说破了吧!”

    我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真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了。

    “谁他爷的在外头养着外室了?你少拿那些风言风语来编排我,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这事情一旦涉及到琬儿,我便开始失控了。

    宫明闻言,努力撑起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来同我对峙着,以免自己被人瞧不起了。

    “哎哟,好啊,怕你我就不叫宫明,瞧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别以为你长得比卫玠还像女人,我就不敢出手揍你啊?”

    两个人掐起架来早就没了世家子弟的风貌了,只剩下地痞流氓,泼皮骂街了。

    “你他爷的给我向卫玠道歉!”

    一把将那提灯丢到了一边,抡起宫明的衣领,升拳就准备开打,论打架,我就没怕过谁!

    宫明见我这打架的架势是有板有眼的,顿时心里有些发虚,摆事实讲道理,他还真没怎么同人真拳到肉的打过架。

    一是族中规矩不允许,二是有失士族之人的体面,这等武夫一般的野蛮行径,也就只有他们北魏的士族子弟才干得出来!

    “他爷的卫玠都死多久了?!我怎么去跟他道歉……”

    宫明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最后也就是剩下我扬着拳头同他大眼瞪着小眼儿了。

    若论卫玠是谁?哦,就是看杀卫玠典故之中的那个卫玠。

    ……

    切,原来是个花架子。

    也就是只能动文,不敢动武了?

    好,就成全他,免得他说我欺负他了。

    旋即,我便松开了拽住他衣领的手,他发现我没有对他动武的意思了,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

    旁边,那被我一把丢开的提灯因为里面的烛火倾斜,竟然便将整个长灯都点燃了,长灯是竹子扎的纸糊的,自然很容易引燃,没一会儿就烧起来了,倒是把周围都照亮了一圈。

    “你想要娶秋娘,那是做梦!”

    “大不了就去抢亲,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你就算愚蠢得五谷不分,至少也要看得清强弱悬殊吧?”

    “我即便做了洛州牧的幕僚又有何用?我又不能天天见到秋娘?”

    “你要真不怕死,还不要脸面的话,那还不如去求求洛州牧,让他做个顺水人情,把秋娘赐给你!”

    这话陡然让宫明眼中一亮。

    “……”

    宫明半晌都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能性了。

    很快,被焚烧的灯笼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了,眼瞧着将要化作一团灰烬,周围的光亮也正一点一点的消失,而四周应该不需要多久就会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了。

    我突然有些奇怪,为何独独这条小巷会没有夜灯引路?

    “你说得一句话,我很喜欢。你说只要是喜欢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愿意多花心思和时间。我一定要得到秋娘!”

    宫明突然十分认真的说出这段话来,这说明他已经有了想要同人相争之心了。

    很好,只要有了争夺之心,才会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很好啊,那你就去想方设法的得到,只有得到了,你才能知道那是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当我说完这句话时,灯笼也在此刻焚为了灰烬,周围又开始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了。

    可我与宫明的目光却在黑暗之中也能很好的对视,旋即双方都人忍不住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来。

    等笑声渐渐淹没,宫明非常痛快的深呼吸了一次,言道:

    “我应该回宫家了,得赶紧去向老太君请罪!”

    很好,他已经在知道该如何补救自己的方才所犯下的错误了,这第一步主动向宫老夫人请罪,才有可能保住他宫家的姓氏啊。

    “好,我去帮你叫一辆马车送你回去。”

    “从今往后,便有劳高御史为宫明多多费心了。”

    我不禁皱眉,这话,是打定主意赖上我了是么?

    “那就得看,你值不值得我为你多多费心了。”

    我的意思很清楚,只有有用的人,才值得我费心。

    “那便请拭目以待吧!”

    宫明突然有了斗志,因为他有了主动想要争取的东西了。

    也正在此时,一个模样朴实的汉子推着自己挂着灯笼的小车正往这边走来,却陡然看到两位公子横在小巷中间直接拦住了去路。

    这条巷子是凤来楼运送日常所需货物必经之处,所以除了与凤来楼有直接供货关系的小商贩会常走这条小巷送货以外,一般的客人与行人都很少往这条路走。

    我瞧着终于有人往这条巷子来往了,便想着给点银钱让这位小哥帮宫明叫一辆马车送他回宫家也好。

    对上了那汉子探寻的目光,我刻意扫了一眼了这朴实汉子推车上的货物,这位小哥是个卖油郎,想来是专程来给凤来楼送油的。

    “两位公子,为何会在这巷中立着,还不掌灯,若是碰着了可如何了得?”

    汉子见我与宫明身着便知是士族子弟,故而言行举动都尽量显得得体,以免唐突。

    我向这汉子作揖一礼,言道:

    “这位小哥,我的朋友喝醉了,劳你替我这位朋友唤个车架来送他回去,这是银钱,多的便当作谢礼了。”

    说完,我从怀里摸出个钱袋子来,随手便掷给了那汉子。

    汉子忙用左手去接,将钱袋捧在掌中后,便躬身说道:

    “两位公子请稍候,小的这就去为公子唤车架来。”

    说完,便将自己的推车停好后,向我们躬身一礼便转身去唤车架去了。

    “回去之后,先拾掇拾掇,再去向老夫人请罪,免得失礼。”

    我瞧着他这身狼狈不堪还酒气熏天的,确实太不像话了,非得气到老夫人不可。

    宫明知我用意,便点头应允。

    这回即便不被族中除名,也会被赶出家门了。

    宫明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这从天子骄子成为落地凤凰,可不是谁都能一下便适应得了的。

    “若是有难处,只要我还在洛阳的话,你可来寻我。”

    对于宫明接下来要过的清贫日子,我是一清二楚的,因为他现在正在经历的便是我当年已经经历过的事情。

    从来不用为材米油盐而烦恼的世家子弟,第一次体会到人间烟火的艰难与不易,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很难适应,可生活所迫,再不适应为了活下去自然而然也就适应了。

    那时候的我比宫明还好些吧,至少我被人从高家赶出去的时候,因为有了翰林院修撰的职位,有俸禄伴身,虽不多,至少还有老柴头掌家,还不至于会经常饿肚子。

    宫明突然觉得,眼前的高辰没有了先见之时动不动就夸自己多么得天独厚的地位,而洋洋自得的那股令人惹人讨厌的劲儿了。

    “高辰,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这次的事情,宫明承你的情,就当我欠你一回。”

    能让宫家的明大公子如此相待,想必在这洛阳城中也还算得上是值得在人前炫耀之事了。

    不过,大概也只限于在明早之前了吧……

    没过多久,那汉子当真为我们唤来了一架马车来,还请了一位小厮来搀扶着宫明往车道停好的马车处走去。

    临行前宫明向我道别,也没再多说什么了,毕竟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过一通了,接下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我与宫明互相礼敬一礼后,便拳拳当作作别了。

    宫明在小厮的搀扶下,蹒跚着一步步离开了凤来楼,命运对于他的考验也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至于他将来能走多远,也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为我们唤来马车的汉子又折回到我跟前,双手捧着钱袋又还了过来,十分憨实的言道:

    “这位公子,这袋子的银钱折去了唤车架的花费外,其余的都已经在这里了,请公子查验。”

    这汉子当真是实诚得紧,他这般老实巴交的性子做卖油的生意,想来也是诚信为本,童叟无欺的。

    “你收下吧,我方才说过,余下的便算作是你的赏钱了。”

    就为了这份耿直诚信,我也觉得这赏钱给得值了。

    “不可,无功不受禄,公子还是将银钱收回吧。”

    这汉子却执意将银钱退了回来,道教我颇为为难了。

    “好吧。”

    我没有坚持,直接将钱袋拿了回来。

    你想给人赏钱,可若别人坚持不受,就不应该再坚持己见了,因为这般也会是很失礼的行径,更不可因为对方只是个卖油郎而有轻视之意,这是为人应有的厚道。

    “那便多谢小哥了。”

    我郑重其事的向这汉子作揖行了一礼,以表感激之意。

    不仅仅感激他帮宫明唤了车架来,也要感激他将自己那点了灯笼的小车停在了一旁,也就是为了给我们照明之故,这份心意,也极为可贵。

    “这位公子客气了。”

    这汉子也拱手回了一礼。

    言行举止之间,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真是令人眼前一亮。

    “小哥现下可急着回家去?家中可有妻儿等候?若是不急,我想请小哥上楼喝杯酒,不知小哥可否赏光一聚?”

    这汉子虽已是满脸胡须,可仔细一看模样却还周正,笑起来的时候也十分爽朗,只听他抱拳笑着言道:

    “小的家境贫寒,如今还是孤身一人。承蒙公子不弃,盛情相邀,小的便却之不恭了。”

    听到他答应下来,我心中自是欢喜。

    我与他相谈甚欢,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便拽着他直往那凤来楼而去,他倒也不怯场,明面里说自己出身贫寒,故而未有妻室,可他这个小小的卖油郎,却不会自觉身份低贱而不敢入这富贵云集之所,言行举止也毫无扭捏做作之态,就这份气度,也有我所不能及之处啊!

    我一路高高兴兴的拉着他直接去了三楼寻琬儿她们了。

    ……

    “夫人,我请了一位客人来了。”

    刚一进门,我便高高兴兴的唤着琬儿,示意着有贵客来了。

    先是紫玉出来行礼相迎,不至于让客人失礼,待领着客人到了里屋,琬儿以女主人的身份再以礼出来相迎,才符合规矩。

    只因这凤来楼始终不是在自己家中,一应规矩也便能省则省了。

    “这是我家夫人贴身丫鬟紫玉。”

    紫玉忙向客人福了一礼。

    客人也急忙回礼,举手投足之间都十分注意分寸,更不会无故抬头盯着女眷的容貌看,而是一直保持着谦卑而有不失礼节的态度,令人不觉多了几分好感。

    “多有叨唠,还请勿怪。”

    “哪里哪里,客人有请!”

    紫玉在前面指引带路,很有规矩。

    等将客人迎到了里屋,琬儿便亲自出来相迎了。

    “兄长,这位便是愚弟的夫人了。”

    我与这汉子极是投缘,三言两语之间,便认作了兄弟,他年长于我,自然便称作兄长了。

    琬儿依礼前来拜会,温和言道:

    “兄长有礼了。”

    “不敢,原是弟媳,是申某唐突,失礼了。”

    琬儿的贤惠温婉,让申兄都颇为惊叹,碍于礼数,未曾抬首正面瞧见女眷容颜,谨守着礼仪规范。

    见到此处,便可知道申兄如此有礼有节,绝不是一般市井小民可以比拟的。

    我忙伸手将琬儿扶起,以她的高贵身份,是不需要向任何人行礼的,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妻子,而我将客人带回了家中,她作为我的妻子与我一道迎接宾客,故而才向客人行礼,这是主人家的待客之道。

    可我还是不想她为了我受任何委屈,一丁点我都会很心疼的。

    牵着了琬儿的手,我满脸的笑容洋溢。

    “怎么才出去一会儿,手就有些发凉了。”

    琬儿在我身边温柔呵护叮嘱着。

    我笑着不肯松开琬儿的手,回到:

    “无碍,待会也便暖和了。”

    让我一直牵着你的手,自然而然也就暖和了。

    琬儿见我在客人跟前都不知收敛,便约莫感觉有些非同寻常了。

    “先招呼客人。”

    琬儿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不能把客人晾在一边免得失礼。

    我家媳妇儿一向秀外慧中,贤惠大方,自然会为我设想得妥妥贴贴的了。

    我不禁抿嘴一笑,忙招呼申兄,言道:

    “兄长莫要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中,请入座。”

    我与申兄便互相作揖邀请,分主客入了座。

    紫玉便先上了茶点来,将气氛弄得缓和了一些。

    随即,琬儿带着雪儿前来与客人见礼了。

    雪儿第一次见外客,颇为害羞,还有些不敢动弹了。

    哎呦喂,第一次见这小混世魔王也有怕生人的时候,真是难得的紧。

    “来,雪儿,快来见一见你申叔叔。”

    申兄闻言,一脸又是惊喜又是不知所措的神情望着跟前的小雪儿,倒显得比小雪儿还紧张似的。

    “这,这位是贤弟的女儿么?真是伶俐可爱啊!”

    孩子居然都已经这般大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我听申兄这话儿,便知道他可能是误会雪儿是我与琬儿所生的孩子了。

    “雪儿她是我大师兄的女儿,自然也是我与夫人的孩子。”

    我这一句话,便告知了申兄这孩子的身世,他也便清楚的知道了雪儿与我和琬儿是什么关系了。

    一提到大师兄时,申兄脸上的神色也有了片刻的凝滞与悲伤,最后却露出十分欣慰的表情,望着小雪儿半是伤心半是高兴的点着头,眼中噙着泪,有些激动的言道:

    “好,很好……”

    “雪儿,快唤你申师叔,给你申师叔,磕头行礼。”

    雪儿听我唤她,不觉有些疑惑,方才眼前的这个陌生人还是申叔叔,现在他又成了申师叔了?!

    虽然疑惑,可雪儿很是乖巧听话,也十分懂事,便依照礼数,郑重其实的向申兄行跪拜之礼,言道:

    “雪儿给申师叔叩头行礼了。”

    “好孩子,快起来!”

    申兄急忙起身前去搀扶,满脸激动的神色,将小雪儿抱起身来,为她轻轻拂去身上的灰尘,看模样,很是疼爱这孩子。

    琬儿看到此处,便也猜出这位申兄究竟是何人了。

    我也起身,拉过了琬儿的手走向前去,与琬儿一道,也郑重其实的向申兄行了一礼,言道:

    “二师兄,别来无恙否?”

    这下,便算是定了师兄弟之间的名分了。

    “子辰,许久不见了,你长高了,也成家立室了,为兄为你感到高兴!”

    二师兄这么说,就是愿意认我这个师弟了。

    相信到了此处,大家都已经猜出我这位二师兄的身份了,他就是这凤来楼的东家,也就是‘凤来’组织的当家人!

    我牵住了琬儿的手,又再度向二师兄介绍道:

    “二师兄,这是子辰的妻,琬儿。”

    言语间,十分骄傲自满,惹得琬儿都微微红了脸。

    琬儿微微福了一礼,也同我一道,唤道:

    “二师兄。”

    二师兄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站在他跟前的是大魏国的长公主殿下,忙行跪拜礼仪,恭敬拜见道:

    “不敢,草民拜见大魏长公主殿下,愿殿下福寿康宁。”

    欸,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腮,我的这位二师兄要是一板一眼起来,也是很严肃的一个人呢。

    看来,我尚长公主做了当朝驸马都尉之事,还真是传得天下皆知了呢。

    “二师兄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这里并非朝堂,只作家宴,还请二师兄莫要如此多礼。”

    琬儿被人点中身份后不觉脸红,二师兄之所以能猜出她的身份还是因为我对二师兄明说了她是我的妻子之故。

    这妻只能有一个,明媒正娶,即为妻;而夫人,可以当作是妻子,可也有可能是妾室;

    所以二师兄第一次听我言及夫人二字时,可能只是将琬儿当作了我的夫人,我的妻子是谁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而且我有理由相信,我同宫明小孩吵架时,宫明说的那些混账话肯定也被二师兄给听到了。

    他也可能认为我并非真心实意的尚长公主殿下,无可奈何的做了这个驸马都尉,现在遇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在外头养着,带着她对外人说是自己的夫人,既全了体面又不失礼于人前,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好计策。

    在二师兄看来,这是世家子弟常做的事情,却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担当;

    所以,我觉得若是不主动将这个误会澄清,二师兄又免不了要对我痛陈厉害,指摘错处,让我改邪归正了;而且,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就是想让我身边最为亲近的人都知道,外头传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不是真的,我今生今世的妻子,就只有琬儿一人。

    我的妻子是她,我的夫人也只能是她,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

373、语出惊人

    我亲自扶着二师兄起身来, 二师兄见我对身为公主殿下的琬儿举止有失敬畏之心, 便不免要训责我了, 言道:

    “子辰, 你也过于胡闹了些, 既然是奉命外地公干,怎么可不顾舟车劳顿,将公主殿下也一并带到这是非之地来,不但不合规矩, 还十分凶险,你行事怎么如此不分轻重呢。”

    二师兄本就是个端方君子, 对自己要求甚为严苛, 可也从不苛责别人, 只有在对方做错事情时, 会秉持公义之心加以劝谏。

    他这是好意, 而且又所言在理, 我又如何会责怪他呢,只是这个中缘由,实在是难以尽数言明!

    琬儿此时也不觉犯难, 不知该如何为我开脱了。

    我却只是对琬儿笑了笑, 让她勿忧, 一切有我。

    回首望向二师兄, 我顿时露出颇为为难的神色,言道:

    “二师兄所言甚是,此事儿确实是子辰思虑不周了, 累得琬儿同我一路舟车劳顿不说,还几次险象迭生,子辰现下想来也觉后怕,以后定会思虑周祥,凡事三思而后行。”

    听到我这番深刻的反省,二师兄的神色也略微缓和了些。

    旋即十分体贴的前去搀扶过琬儿,小心翼翼的护着她在主位上落了座,二师兄见我对琬儿如此爱护疼惜,便知我有多喜欢琬儿了,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和悦起来。

    “二师兄,请入座。”

    安置好琬儿后,我忙做请字状,请二师兄入座后自己才在琬儿身边端坐了下来。

    抚着琬儿的手,一脸深情的望着琬儿,我便缓缓开口继续言道:

    “琬儿她身子孱弱,自我两人成婚以来,两人感情日笃,夫妻情深,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奈何朝中忽地将我派做监军,我本就无心官场俗事、蝇营狗苟,这些二师兄你也是知道的,可我既做了驸马都尉,俨有不尊朝廷调遣之理,这不就奉旨来此监军了么。可,我与琬儿正值新婚燕尔,情意正浓,却忽地要就此分离两地,人生苦短,相思情长,如何能不教子辰心中痛断肝肠。”

    我包含热情,言辞恳切,说得是感人肺腑,自己听了都不觉有些感动了。

    琬儿脸上是一抹大方得体却又不是礼数的笑容,其实是半眯着眼睛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声情并茂的表演;而紫玉则抱在小雪儿立在了一旁,拼命抿着嘴才没让自己当即笑出声来。

    “二师兄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子辰对琬儿真真是爱慕难舍,不忍于她分尝相思别离之苦,故而不顾礼仪与规矩,偷偷将琬儿一并带了出来,有我亲自在她身边照看着,我才能安心啊。我的这点私心私情,二师兄也是能理解体谅的,对不对?”

    我执着琬儿的柔荑,将琬儿温柔地揽在了怀里,让她舒服的靠在我的肩头,两人这恩爱痴缠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生羡慕啊。

    二师兄看到此处,都不觉好生感慨道:

    “我们这几个师兄弟当中,就属子辰你的性子最为纯朴。如今看你们夫妻两人琴瑟和谐,便知外边传言的那些俱都不是事实了。”

    听到此言,我终于忍不住微微松了一口气。

    事实胜于雄辩,我之所以不顾礼节也要让二师兄知道我同琬儿的感情深笃,也是为了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若是二师兄不信,将那些传言一一与我对质,那我身上即便长了千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了。

    琬儿不觉微微一笑,我的那些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她的了。别看平日里看我说得做得如何如何洒脱不羁,不在意那些个蜚短流长故作宽容大气,可其实还是很在意自己名声的。

    只是外人传些别的也就罢了,却总莫名其妙的传些我喜爱美色、狂放轻浮之事,仿佛我天生情种,见一个便爱一个,非得将世间美色都装入我毂中才好!

    我明明是个痴情而又专情的人啊!

    关键是传这些也就罢了,还连累到了琬儿,只因为琬儿在嫁我之前,因身体孱弱,常年在宫外养病。而自从嫁我之后,因所托并非良人,我是个又好美色又喜沾花惹草之人,而琬儿就成了那个被我欺负却又无处申诉的可怜而又病弱的公主殿下,天天对月以泪洗面,长吁短叹,何其悲戚?简直比宫怨词中所描述的还要哀怨!

    呵呵,最近我好像有人都把这些传闻编作唱词,因为写得太好,教坊都已经在传唱了!

    虽然词中隐去了年号故意模糊的朝代,可这出体弱公主对月伤怀,花心驸马负心薄幸的戏码,这含沙射影的,不很让人联想到我这个还待在这洛阳城中的驸马都尉么?

    不,应该就差点明这唱词中的负心薄幸的驸马爷就是我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非得揪出这个枉顾事实只凭个人好恶写唱词的家伙不可。

    琬儿看着我一脸的愤愤不平,一副你也会有今日的表情,这不就是因为立身不正所导致的后果么?虽说现下还未演变成什么大事来,可祸乱常积于忽微,更兼之身在朝堂,还是应该时刻小心提防才是!

    我望着琬儿的眼,便知道她想要同我说的是什么了,道理我都懂,可都被人说成那般了我心里着实有气,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琬儿常常会有想要戏弄我的时候,可更多的事情还是会偏心为我护短,这回自然也不例外了。

    “二师兄,驸马这段时日都是与本宫在一处,故而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本宫心里一清二楚,洛阳城中所传有关驸马的那些流言,俱都不是事实。”

    琬儿以公主之尊,出面为我澄清和担保,确实没有比这更维护我的行径了。

    我一脸感动神情,就知道,琬儿的心是向着我的。

    二师兄即便心中还有疑虑,也因公主殿下的这一句话而消散无踪了。

    “有公主殿下亲自为你做担保,子辰啊,你这福气当真令人艳羡得紧。”

    “此生可得琬儿为妻,我确实是很有福气。”

    关于这一点,我颇为自傲,回望着琬儿那温和的目光,我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笑容来,琬儿见了,也只是宠溺的对我莞尔一笑,我瞧着瞧着又不觉犯起痴来。

    “子辰,不可忘了礼仪规矩。”

    二师兄知道我与琬儿的情意真挚,可公主殿下始终是君,君臣之间的礼仪还是要恪守的。

    “二师兄,现在琬儿就只是我的妻子,倒是二师兄你,一直紧守着规矩不放呢,若是不守规矩,可是会让二师兄你心中不安了?”

    我这是在笑话二师兄还是老样子,拘泥于这些小小的礼节之中,这倒并非因为他木讷不知变通,反而是他做事沉稳妥帖的性子使然。

    二师兄见我调侃他也不生气,反而爽朗的笑出声来,言道:

    “子辰,你果真一点未变,还是当年那个率性而为的少年啊!”

    长袖之下我依然牵着琬儿的后,与她并肩端坐着,听到二师兄忆起当年,我心中也好生感慨,言道:

    “二师兄,子辰还是那个子辰,也不是那个子辰了呢。二师兄还是当年那个个性耿直的二师兄么?”

    二师兄沉吟片刻,细细品味这话中深意,笑着回应道:

    “是,也不是啦。”

    自然是会与以前不一样了啊,毕竟这些年来身边发生的事情便足以改变一个少年人当年有些稚嫩的想法了。

    人,都是会成长的,也需要成长。

    “确实是不同了,二师兄啊,子辰当年只想做边城一小吏,现在只怕这点微末心愿都无法实现了啊。”

    说到此处,言语间有臣服于现实的无奈感,更是被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忧虑感所纠缠,我这是在向二师兄求助。

    “那是因为你现在足以堪当大任了,潜龙勿用,现在的你需要耐心静待时机!”

    二师兄如何能不明白我的处境,他更清楚我随军监军后对这前齐势力所做的总总招揽与笼络的措施,无非就是为了让北魏在吞并前齐时可以走得更平顺一些,也能积累更多的力量来平定藩镇,将权力收归朝廷。

    狡兔死良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藩镇自然也不傻。

    “我只担心,州镇总管们会按捺不住……”

    如今前齐被平定了,前齐的国君、皇室宗亲以及臣子都被当作俘虏送至了北魏都城;而南陈北上伐齐,也暴露出其军制管辖存在着非常明显的弊端,将帅之间不能有效牵制,而君王与主帅之间也不能齐心,南陈的内部矛盾也让他们自顾不暇,所以可以预测的是,等北魏大军将南陈北上军队尽数赶回长江以南后,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南陈是没有余力再出兵北上伐魏的,这便是北魏休养生息,革新立制绝好时机!

    “朝中只要有太皇太后坐镇,州镇总管便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叛。”

    二师兄看人也有他独到之处,他一眼便看出来琬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无论是个人感情还是未来仕途上,重要性都不言而喻,所以才会这般无所顾忌的在我们跟前畅所欲言,他也是在提醒我,朝中此刻是因为有皇祖母坐镇,宵小野心之辈才不敢兴风作浪,可一旦皇祖母凤驾崩逝,州镇总管顷刻便会反客为主,造反作乱!

    “藩镇已与右相有所勾连了……”

    问题的严重性已经越发凸显出来了,州镇总管不仅有兵权,还有有地方行政权,财政兵在手,几乎便是地方藩镇。为了维护他们自身的权力,他们一定会不折手段的压制皇室,限制权力集中于朝廷,可没有权利的皇室就只是个空架子,身家性命都会被人拿捏手中,所以皇室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权力被架空。这也就代表着皇室与州镇总管们的矛盾无法用和平的方式解决,动武那是迟早的事情。

    藩镇与右相勾连,也就代表着必要的时候,藩镇会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号拥立右相贤王萧衍,当然他们也只需要一个好听并且合乎正义的口号,没有‘清君侧’更好且更能体现自己出师有名的旗号了。

    所以,他们都在等着我犯错,等着我开始变法革新,自绝于北魏士族,变法革新必然会触动北魏老士族的利益,一个不小心,这些老士族们与州镇总管里应外合,共同扶持贤王萧衍,拥他为帝的话,变法革新的理想,顷刻便会灰飞烟灭,我以及我身边的人,都会步当年崔廷佑的覆辙,等待我们的结局,比死还恐怖!

    “子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事到如今,你还是选择留在朝堂之上么?”

    二师兄想确认我的心志。

    “二师兄,我已经做好了抉择,非留在朝堂不可。”

    “哪怕步晁错的后尘,也不后悔?”

    西汉景帝诛杀晁错以绝七国叛乱之口实,即便后来七国依然叛乱,可最终还是被景帝所平定。

    “不悔!”

    我的目光与心志都十分坚定。

    “驸马不是晁错,本宫也不会让驸马成为晁错!”

    琬儿忽地万分坚定的道出这句话来,带出了她身为主帅的气魄与王者风范,令我在这一刻心跳忽地加快了。

    琬儿这是在说,她会保护我!

    我忽地脸红了,心里只觉得格外甜美和安心。

    二师兄闻言,心中却暗暗称奇,这般气魄与风范,委实令人心生惊叹之意,这般风度的女子在整个北魏也就只有太皇太后敢称第一,无人敢与之比肩,却不曾想,传言中身体孱弱的北魏长公主殿下,尽然也有这般凤姿神武,真是令人啧啧称奇。

    “公主殿下好气魄!”

    二师兄都忍不住拍手称赞。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知道那公主殿下身子孱弱的谣言,二师兄肯定已经不会再相信了的。能被师尊收为门徒的人,每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琬儿听到二师兄称赞,莞尔一笑间又不失礼仪风范,言道:

    “二师兄请喝茶。”

    女主好客且不拘小节的风采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多谢。”

    二师兄却之不恭,端起茶碗小啜一口,觉得这茶入口甘甜,十分独特,倒是与平日里喝的茶叶颇有不同。

    “这是我们自己炒制的花茶,茶汤色靓味甘,二师兄若不嫌弃,带些回去烹煮吧。”

    琬儿一番家常话语,不但拉近了与二师兄的距离,也让二师兄感觉到了家人的氛微,心生亲切之感。

    “那便却之不恭了,多谢弟媳!”

    二师兄抬手致谢,这回是真心把琬儿看作我的妻子,而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了。

    听到二师兄对琬儿的称谓,我很欣慰。

    “琬儿常听夫君提及他的几位师兄弟,个个出类拔萃,人中翘楚,是当时不可多得的奇才。琬儿今日有幸得见二师兄,便知夫君所言非虚了。”

    二师兄摆了摆手,谦逊言道:

    “弟媳莫要听子辰那些奉承之语,每次子辰口出奉承之言,便是必是有事相求之时了。”

    闻言,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二师兄知我也。”

    这话头既然都被二师兄给引出来了,我自然就借坡下驴了。

    “二师兄,子辰如今处境艰难你是知道的,来帮我吧!”

    二师兄一副早已预料的表情,笑着对我言道:

    “子辰,你也应该知道,为兄志不在朝堂。”

    二师兄的志向如何,我很清楚,而君子不强人所难。

    “二师兄的志向,子辰自然是知道的,只要是为了这天下苍生,你我即便殊途,最后,也会同归一路的。”

    二师兄听我此言,爽朗一笑,既感慨又十分感怀,以茶代酒,敬了我一碗,我亦是举茶回敬,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子辰,为兄虽不能入朝堂去帮你,可江湖之远,‘凤来’却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二师兄这句话,便让我感激莫名了。

    “说起来,二师兄这些年想来也是极为不易的,‘凤来’发展至今有如此程就,可见二师兄多年苦心孤诣,没有白费。”

    我望着这满眼的华丽富足,而这里也只不过是凤来楼的一处包厢罢了,‘凤来’的发展眼前可见的便已令人惊奇,还有那些不可见的又会如何令人惊叹呢?

    二师兄并未因为如今的成就便志得意满,他的目光看得远比常人要长远得多。

    “你忘了,‘凤来’也有你的一份呢。”

    二师兄望着我满脸的笑意,我却是不好意思的饶了饶腮,这是二师兄提及陈年过往之事了。

    “二师兄你说笑了,子辰做的实在是太少,不敢冒领功劳。”

    二师兄知道我的性子向来是施恩不求回报,转身过眼就忘的人,自然也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凤来’自己也有一份儿。

    “当年若不是师兄弟几个东平西凑将银钱凑足,为兄又如何能有行商的第一笔银钱,自然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凤来’了。”

    听到此处,我不觉傻笑一身,当年二师兄忽地对我们师兄弟几个说想要外出行商,苦于没有银钱做周转,故而我们师兄弟几个东拼西凑,好不易才帮他凑足了这笔钱,之后他便带着这笔钱自己外出打拼去了。

    如今这身家可以说是二师兄自己苦心经营所得,我是绝对不会起觊觎之心的。只是我没想到师兄居然会以‘凤来’为名,若非他还用了当年我随笔涂鸦之作的凤鸟做了‘凤来’的图标,我是绝不会想到‘凤来’会与他有所关联的。

    一念至此,我又不觉微微有些愣神,不禁反问道:

    “二师兄,难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按照当年我们设想的那般来发展建造‘凤来’的?”

    二师兄脸上也有了几分激动与感慨,言道:

    “没错,子辰,你知道么,我们当年的设想没有错,‘凤来’的发展壮大,便是最直白的证明。”

    听到此处,我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了,可紧接而来的是深深的忧虑。

    “二师兄,‘凤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它会被毁灭的。”

    ‘凤来’其实就是个大同世界的小小缩影,是动荡乱世之中的一处世外桃源,既然是世外桃源就应该远离尘世,否则再美好的桃园都只会成为另一个令人心生绝望的炼狱。

    ‘凤来’若是当真初步实现了我们当年的那些稚嫩的设想,那它的存在应该是美好而又充满希望的,在那个设想中,兄弟姐,妹们人人平等,守望相助,相互扶持,共克艰难,敬老爱幼,均匀温饱;

    可我们把那个世界想象得太过美好了,大同世界的核心是天下为公,而天下为公就是人人都没有私心,可人是不可能没有私心的!

    二师兄愤而出声质问道:

    “子辰,难道就连你也要背离当年的志向了么?”

    “二师兄,子辰即便到了今日,对那番志向心中也依然心生向往,可那般美好世道,是现在的我们所实现不了的。”

    我对这一点有非常清楚的认知,所以已经不再迷惑自己往后要走的路要做的事是什么了。我只希望二师兄不要过于沉迷此道,因为这是我们穷竭一生都无法实现的一个梦罢了。

    琬儿担心我会情绪激动,安抚的握了握我的手,我明白琬儿的心意,向她投以温和的目光,示意我能把握分寸,而且我也相信二师兄这些年的经历也会让他的眼界与心胸达到另一种境界。

    而二师兄,果真没让我失望。

    “子辰,你说的没错,我们当年的那些设想,虽有新颖创造之处,可真要实现它,只凭这一两代人是完全无法达成的。虽然它暂时无法达成,可却需要我们竭尽全力去维护,去守住这一点星光之火。只望我们都能够不负相遇,不负韶华,更能,不负初心!”

    我望着师兄那依然坚定如旧的目光,赞同的点了点头。

    “二师兄,即便你我所行之道不同,可最后一定会同归一路的。”

    因为,我们的初心,都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子辰,二师兄答应你,‘凤来’不会干涉朝廷中事,更不会有任何叛逆作乱之举。”

    闻言,我和琬儿不觉相视而笑,这就是我希望从二师兄口中听到的话语。

    “多谢二师兄了。”

    二师兄知道我心中忧虑何物,故而将这话摊开了说,反而倒是成全了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了。

    “我也很想知道,将来这天下会在你手中生出怎样的变化来!你已经决定好自己将来要行之道了么?”

    我点点头,回应道:

    “二师兄,我拜别了师尊,也算是正式出师了,至于我将来欲行之道,二师兄你想必也应经知道了吧……”

    只要关注到高辰自邺城到这洛阳城中的总总行事,便不难看出高辰将来欲行何道了。

    “你想同大师兄一般,行法家权术之道么?”

    我们师兄弟几人虽各奔东西,或活跃与官场,或隐迹于市井,可都会想法设法的知道大家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看着大家对当年自己的志向又做了怎样的努力,取得了怎样的成就,至于最后彼此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就等着有朝一日大家能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时,品着美酒,哼着小曲儿,再同彼此好好细说了。

    可这样再度相聚的机会,已经不能再得了,因为大师兄,已经先我们而去了……

    一提到大师兄,我的心绪也开始有些感伤了,大师兄是我们这些人当中,心性最为坚定的一个,当年他便是法家最为坚定的拥趸,他在北齐将法家的权术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将国家权力都集中在了君王的手中,这虽然有利于高位者政令下无所阻碍,且极大的提高了朝廷中枢的行政效率,让北齐的朝堂为之焕然一新,可也极大的助长了皇帝的威势,更助长了齐后主刚愎自用的个性以及擅权□□的蓬勃**,以至于后来,齐后主对权力的**及想要将权力牢牢控制在手中的那种强烈的占有欲,令齐后主开始疯狂的靠杀戮来求得自己安枕无忧,以至于最后自毁长城,国家也一朝倾覆。

    我们都能清楚的看到,过于霸道的法家权术之道,终究不是引领国家走向正轨的有效途径。

    二师兄会由此一问,其实也就是在担心,我会重蹈大师兄的覆辙。

    “我同大师兄谈论过这个话题,他并不赞同我行法家权术之道来控制朝政,而我后来也觉得,法家法术势三家并济,才是我应行之道。”

    二师兄闻言,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

    “哦,不妨说来听听。”

    闻言,我不禁抿嘴一笑,这真要将我在《定国策》中写的那些行政要略都仔细说一遍,那可能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不过大致情况,我还是能稍作简略的同二师兄商讨一番的。

    正好,有些事情,我也想要请教二师兄的意见。

    “二师兄,我的想法大略为:其一,完备我朝刑法律令,整顿吏治;其二,精简行政机构,加强行政效率;其三,重新整理户籍,增加财政收入;其四,削藩,收归兵权,改革兵制;其五,制衡相权,分散皇权……”

    “等等,你说你想要分散皇权?”

    二师兄听到这条时,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

    我知道二师兄会说我大胆妄为,可这却是我吸取了前齐亡国的教训后,得到的结论。

    我不仅觉得这条非行不可,还特意将这条也写进了《定国策》当中,我知道,琬儿定然也是知道的,她没有对我提出异议,那是因为她同我一般,亲眼目睹了前齐灭亡的经过和结果,也看到了若君一家人的惨死,所以非常明白一个人手中若是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那无论这个人是贤是愚,那他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会决定成千上百个无辜之人的生与死,这样的权力实在是太过可怕,而更可怕的其实并不是权柄,而是把持着权柄的人心,能后名正言顺把持权柄的人,自然就非天子莫属了。

    权力集中于中央,便能让朝廷的政令畅通无阻的传达下去,而周边也能很好的服从朝廷的管控,朝廷派出刺史来管理州镇,而刺史之下又有各个大小官员以及县令管辖各县,县令之下又有各部小吏,就是这样层层递进的官制让朝中派遣的官员代替朝廷管制着天下的百姓。所以权力的集中,是利大于弊的好事,可现行的制度又导致了若是权力过于集中在一人之手,便会出现如同前齐后主这般,因国君个人贤愚,通过操纵权柄最后至使整个国家分崩离析的严重后果,这也就决定了权力一定不能过于集中与一人之手。

    而宰相的出现,其实也是从分散皇帝治权开始的。国家事物繁重,皇帝一个人如何能管理得过来,所以便需要有人能在旁辅佐,而宰相的出现,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宰相代替天子处理政务,这是天子与臣子共治天下的开始,原本出发点是好事的事情,却也成是宰相分散皇权的开始,越发展到后来,天子与宰相权力之争也开始越演越烈,成为了不可忽视的矛盾,可无论曾经有多少皇帝痛恨过自己的宰相,宰相制度却依然没有被完全取代。

    而这一切,说白了,也就是权力之争罢了。

    我这般明目张胆要分天子手中的权力,这怎么看都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因为想要变法革新,其根本就是要得到天子的支持与维护才行。

    “是,我想要分散皇权,要分散的就是皇帝生杀予夺的权力。”

    我很直白的说出心中预想。

    “你想用刑法律令来限制这种权力?”

    “是,因为天子也是人,是人就难免为七情六欲所惑,是人就难免会犯错。”

    二师兄望着的神情,一次比一次变得不同起来,因为他已经发现,现在的子辰和当初的那个子辰,真的已经不一样了。

    当年的那个子辰,还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郎,他安于平淡,不喜喧闹,只喜欢一个人静静的看书,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当中;那时候的他心思也是极为单纯,可他却比任何人都有一颗仁爱之心,看到有百姓受苦他会心疼,看到有人死去他也会伤心难过,他小小年纪之时,嘴里就已经说出了“天下苍生”这四个字。

    二师兄十分感慨的笑着说道:

    “也就只有子辰你,敢如此直白不讳的说出这大实话来了。”

    天子也是人呵。

    ……

    “你若是想要主持革新变法,必得身居相位。”

    二师兄已经知道我对这个国家未来的设想了,他也非常清楚我要做到这些就必须坐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去。

    可那个位置有多高,就会有多危险,而摔下来的时候,就会粉身碎骨,那是个曾经很多人发出耀眼光芒的位置,也是很多人一朝败落身死,死有余恨的位置……

    “我不但要身居相位,我还要再度启用大总宰制度,兼并左右丞相的位置,成为北魏真正一个人之下的宰相!”

    我的这句豪言壮语,并没有让二师兄听后热血沸腾,反而为了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的,因为我方才说出了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而且,还是当着琬儿的面说出来的。

    按理来说,身为北魏长公主殿下的琬儿,出于对皇家的维护,对于这等犯上之言,是不能容忍和宽恕的,且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犯了死罪的。

    可长公主殿下此时此刻却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气定神闲,这般定力与掌控力,让人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从未脱离过她的掌控之中,这是只有在久经沙场磨练的战将身上才能看到的非常特别的胸怀气度。

    难道,这位长公主殿下的身份……

    “子辰,你怎可在公主殿下跟前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

    二师兄不失时宜的加以斥责,那是他个性谨慎之故,他知道我与琬儿的感情确实是非同一般,可君臣关系凌驾与夫妻之情,有些话夫妻之私可以不必计较,可君臣之礼却不可违背。

    那皇家随意猜度便取人性命之事比比皆是,身在朝堂,行事如何能不慎之又慎?

    “二师兄不必忧虑,夫君她随心随性惯了,在本宫跟前她时不时便会口出此等惊人之语,本宫都已然见怪不怪了。”

    琬儿一边说着,一边好整以暇的喝茶品茗,真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十分爽快,可话一说出口那就是泼出去的水,事后再想想也越发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头了,忙不迭的瞅着自己的媳妇儿想看看她是否真的会生气,却也着实没想到,自己媳妇儿比自己都要沉得住气。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道:

    “哪里有了?!”

    我哪敢时不时在她跟前语出惊人了?!

    我这声嘀咕,琬儿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只见琬儿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一脸如浴春风的表情回望住我,只把我瞧得心里开始发虚了。

    “欸,我刚才又不小心说错话了,别当真,哈哈,别当真!”

    说着,忙不迭的陪着笑脸来。

    琬儿轻叹了一声,旋即眼睛微微眯着,没有说话。

    我连忙转移话题,主动问道:

    “对了,师兄,你近来是打算将‘凤来楼’给盘出去了么?”

    二师兄倒是并不好奇我会知晓此事。

    “是的,‘凤来’的管事已经着手在处理此事了。”

    “你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为何这般急着盘店?”

    二师兄只是笑了笑,言道:

    “也不着急,此事已经策划许久只是还未真正确定下来,近来有好几位商会的当家人前来接洽,便觉得可能到了该出手的时机了。”

    二师兄别有深意的望了我一眼,似在等着我接下来会说的话。

    “陈氏商会的那位年轻的当家人,二师兄若是有意,无妨拨冗一见吧。”

    二师兄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好,都能请动子辰来亲自说项了,也确实该好好会会这位陈氏商会的年轻少主人了。”

    陈小鱼啊,陈小鱼,我能帮你的也仅此而已咯。

    ……

374、传世名琴

    “对了, 二师兄, 你今日怎会如此凑巧出现在这凤来楼中, 莫不是专程为子辰而来?”

    我话是这么说, 可今日凤来楼之行是我们临时决定的, 若是二师兄专程为我而来,这话我可不能尽信。

    二师兄闻言,笑着言道:

    “我专程为子辰而来,又有何不可呢, 子辰可是近来这洛阳城中风头最盛之人,慕名而想要求见高御史一面之人, 可是络绎不绝呢。”

    二师兄这话倒是说得别有深意了, 近来我在洛阳城的名声似乎也没那么好, 太白楼那次还有刑槽审理陈年旧案, 做的最多的还是在杀人, 即便是因刑法所施惩戒, 可世人多是向往好生之德,杀生害命终归有伤天和,为人所不喜, 这也是可想而知的。

    常人自然对我敬而远之, 而挤破头都想要见我一面的, 也多是趋炎附势之徒。二师兄既然知我在这洛阳城中却又不主动来见我, 除了有他自己的盘算外,想必也是不想做那等应景之事,跟着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来入我门庭了。

    “二师兄这话儿是在取笑子辰了, 师兄你究竟是否专程为子辰而来,这点自知之明,子辰还是有的。”

    二师兄会出现在这凤来楼中,自然不是所谓的巧合了,可想而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重要的人物会出现在这凤来楼中,重要的非得他这个当家人亲自前来一见了。

    “子辰莫要妄自菲薄,若非得知子辰你今日驾临鄙楼,我又怎会刻意去那后巷与你偶遇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二师兄还真是给足了我面子了呢。

    “说起来,你那后巷既是日常供货必经之地,为何夜幕之时却无人掌灯呢?”

    这反常颇为让人在意。

    “平日里是有的,今晚似乎别有不同呢。”

    二师兄这话语间透露出来的讯息还真是耐人寻味,有人的势力居然已经渗透进了凤来楼,以至于有些人在这里做的事情就连二师兄这个大东家都不知情呢,难怪二师兄想要处置这凤来楼了,生意做得太大,难免树大招风,会被人觊觎也是可以预知之事了。

    “哦,有何不同?”

    我不禁好奇一问。

    今晚后巷无人掌灯,我想多数还是因着宫明的缘故,我在见宫明之前,似乎已经有人同宫明会过面了,而且还说了一些刺激宫明的话,以至于宫明同我说话时都夹枪带棒,很不友好。

    所以可想而知,能让后巷不掌灯之人,自然也这位在我之前见过宫明之人有所关联了。至于二师兄所言‘今晚别有不同’,似乎别有所指,我便颇觉有趣,不免好奇一问。

    “今日我这凤来楼蓬荜生辉,不是有贵客临门了么。”

    二师兄边说着边向琬儿和我抱拳一礼,这是在说琬儿和我是今日这凤来楼的贵客。

    “二师兄竟也学会逢迎恭维咯。”

    我一副你也会有今日的表情瞅着二师兄,以前我那刚正耿直的二师兄哪里去了?现在的二师兄随我去混官场,那绝对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二师兄知道我在拿他打趣儿,倒也不恼,笑着言道:

    “今日也恰好是凤来楼珍宝阁展示世间难求珍宝之日,子辰,你不是最喜凑热闹的么。”

    二师兄知我,晓得我喜欢凑热闹。

    “你这珍宝阁中的珍宝,可比得上太白楼中的奇珍异宝?”

    我至今都还记得太白楼中的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呢。

    “你竟还入了太白楼的百宝阁?”

    二师兄闻言,也不觉啧啧称奇了。

    我说话很实诚,言道:

    “恰逢其会,确实是见识过宫家的非同一般,不留余地的试验人以酒色财气,结果我就对他们家的那颗比巴掌还大的夜明珠起了贪念之心了……”

    “这般说来,那夜明珠可入你手中了?”

    二师兄知道太白楼的规矩,自然更明白我的性子如何,笑着等我自己道出结局如何。

    “哎,奈何我有此贪婪之心,却没那个胆量敢把这稀世珍宝给据为己有。”

    二师兄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哈哈大笑了一场,言道:

    “你是在担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可你已经不是匹夫了,以子辰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区区一颗夜明珠,如何就不能据为己有了?”

    二师兄说这话时倒也大气得紧,我听到后却是直接摇了摇头,摆手言道:

    “二师兄,我可不想成为那贪得无厌的虞公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出自《左转》中的一则典故,说的是虞叔有一块宝玉,虞公想要得到他便向虞叔索求,虞叔起初并没有答应,可虞叔想到一则地方谚语:一个人本来没有罪,却因为一块宝玉而获罪。于是,便将宝玉献给了虞公。可虞公贪心不足,又觊觎虞叔的宝剑,再度索求,虞叔觉得虞公太过贪得无厌,后患无穷,便出兵攻打了虞公,将虞公赶到共池那个地方去了。

    二师兄知道我当初是怕身怀绝世珍宝容易被他人觊觎,故而不肯轻易将夜明珠据为己有,所以才会说出这句话来,而我也用这则典故中的主人公虞公最后的结局来回应二师兄,其实珍宝对于手中握有权势之人来说轻易可得,即便为人所觊觎只要我有权力就没人可以轻易从我手中拿走,可只要因为我喜欢这颗珠子便将它据为己有的欲念之门一开,以后也只会越发的贪得无厌,想要的也就会越多,为填满自己的私欲用手中权力公器私用就会变成理所应当之事,那到时候我便离败亡不远了。

    看到我对欲念之弦把控得当,二师兄不觉露出安心的神色来。

    “凤来楼这珍宝阁所展示的也并非是那些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倒多是书籍藏本,名画名琴等风雅之物,供人鉴赏,若是有缘,兴许主人还会不吝将此物赠给有缘之人呢。”

    这倒是有趣得紧,很显然它已经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了。

    “就是说,今晚会有好物展示了。”

    都引得二师兄亲自到场了,那可想而知,今晚展示之物定然非同一般。

    会是什么好书的妙藏孤本么?!

    一提到书,我的两眼都开始泛光了。

    二师兄自是知道我出了名的爱书成痴,笑着言道:

    “别急,这不就开始了么。”

    二师兄话音刚落,这屋内悦耳的银铃生又再度响起,各个厢房中的人又再度聚在了观景台上朝那华美的舞台上放眼望去,却见小厮在展物台上展示的,竟是一架古琴,只听那小厮在台上这般说道:

    “诸位贵客,此琴乃是赫赫有名的焦尾琴。”

    此言一出,惹得宾客惊呼不断。

    有人不禁出声询问道:

    “难道此琴便是东汉书法大家蔡邕所斫,名琴焦尾?”

    名琴‘焦尾’是东汉书法大家蔡邕亲手所斫之琴,蔡邕不但擅长书法,更是博学多才,韫读六经,还通晓音律,有言说是蔡邕在“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时,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他以此木斫成了一张七弦琴,此琴音色美妙绝伦,盖世无双,流传至今,此琴早已成了世间罕有珍宝。

    因此琴为一段烧过的桐木所斫而成,故而尾部留有烧焦的痕迹,故而名为‘焦尾’。

    此琴一出,自然非同凡响了,难怪会如此引人侧目。

    “确系此琴。”

    只见小厮底气十足,拍着胸脯以作保证。

    随即,周遭一片议论纷纷,只觉今日能得见传言中的名琴,真是不可思议。

    ……

    我拉着琬儿,在二师兄的引领下再度走到了观景台上看着那台上展示的名琴,脸上不禁露出颇为古怪的神情来。

    我忍不住轻声问了二师兄一句,道:

    “二师兄,若此琴不是焦尾,你这珍宝阁还办得下去么?”

    二师兄微微诧异,反问道:

    “子辰你懂鉴琴?”

    我摇着头不觉苦笑一声,别说我不懂鉴琴了,就算懂,隔得这般远,也是瞧得不真切的,更何况是否是真正的好琴,只有弹奏了才知道啊。

    “不懂。”

    我这厢话音刚落,台上请来了那位青裳琴师来,亲自为众人抚琴以听,只见琴师亲抚琴弦一勾一放,那琴音便如同清泉流于石间,竟是格外悦耳动听,这回便直接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只叹这琴音当真是妙不可言。

    “这音色,太像了。”

    我不禁发出一声感慨来,忍不住与琬儿四目相对,不禁微微有些疑惑,我想向琬儿求证,看看是不是自己听误了。

    “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琬儿知道我心中疑惑为何,琬儿极善音律,音感超人,自然能分辨出这其中的差别。

    听琬儿这般一说,我心中便也有了定论了。

    “那是阿娘的琴音!”

    小雪儿忽地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想要爬上护栏,非得要瞧清楚那抚琴之人是谁?

    琬儿眼明手快,将雪儿抱在了怀里,好教她瞧得真切又不至于有危险,可当雪儿瞅见那抚琴之人是个男子时且那琴音陆续传出几个音符后,小雪儿脸上那失落伤心的神态也便逐渐展露出来了。

    “那不是阿娘的琴,那不是……”

    说着说着,便将脸蒙在了琬儿怀里,非常伤心的抽泣起来,惹得琬儿也为她伤神伤心了。

    我瞧见了心中也不觉微微一叹。

    雪儿这孩子,是想念她的娘亲了。

    一旁的二师兄也察觉出了异样,忙不迭的询问道:

    “这是……”

    琬儿边安抚着小雪儿,边带着她离开了观景台,以免这孩子触景伤情,也是不想让雪儿听到我与二师兄接下来要说的话。

    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同大师兄有干系。

    “大师兄与唐家姑娘之事,二师兄应该是知道的吧。”

    和谦强纳唐家小姐为妾室之事,当时似乎在邺城传的满城风雨,二师兄不会不知道此事才对。

    “略知一二。”

    这其中涉及到大师兄个人私事,也因此事大师兄私德有损,即便当年当真做错了事,可现在人死如灯灭,一切恩怨过往都已然化作云烟了,至于丞相和谦的个人功过,也自有史书秉笔,实在无需过多置喙什么了。

    “雪儿是大师兄与唐家姑娘之女,大师兄极为爱护此女,至于当年强纳之事,只怕这其中也有大师兄的无可奈何。不过这始终都是大师兄的私事儿,你我师兄弟也着实不好置喙什么。我想同二师兄说的是,那‘焦尾琴’当年为大师兄所得,他将此琴送给了唐氏,唐氏去世之后,将此琴留给了雪儿。”

    二师兄闻言诧异良久,旋即言道:

    “这般说来,那传世名琴‘焦尾’其实是在……”

    我点了点头,那琴现在就在我们手中,至于台上所展示的那架古琴,虽琴音悠然悦耳,可却并非是那把真正的‘焦尾’。

    “你如此断定琴的真伪?”

    二师兄是个注重证据为实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就断言此琴的真假了。

    我其实也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来,可我却敢对二师兄直言道:

    “那琴是琬儿亲自鉴定的,琬儿极善音律,更懂琴音。”

    琬儿说那是‘焦尾’,那它就一定是。

    二师兄闻言,抿嘴一笑,他这是在笑我也会有今日。

    我也忍不住低声笑出声来,偷偷言道:

    “二师兄还未听过吧,琬儿的琴音……”

    “这般说来,外人传言说你在宅邸中豢养一位技艺了得的琴姬……”

    我连忙矢口否认,言道:

    “绝无此事,二师兄慎言啊!”

    说完,有些心虚的往琬儿那边瞅了过去,探探琬儿有无听到此言。

    二师兄也想到自己方才确实是失言了,忙捂着嘴不再说话。

    我这有媳妇儿在身边看着,怎么可能如同外界所言的那般沉溺于风花雪月从不加以节制呢?再睡了豢养琴姬也是需要银钱的,我一个被罚停了半年俸禄还得靠媳妇儿养着的人,哪有这个闲钱?

    哎,苦啊。

    欸,不过话也说回来,为何他们都提到我府中豢养琴姬这个传言呢?

    我府中哪有豢养……

    欸,好像,难道……

    这回,我算是回过神来了,微微有些脸红,原来传言就是这么来的啊!

    “既然并无此事,那在你宅邸中抚琴之人,莫不是你吧?”

    二师兄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有口无心的说出这句话来。

    我一时结舌,这事还真不能随意承认,便开始支吾道:

    “我琴艺如何,二师兄你又不是不知,当年古旷大师是如何点评我们的,你可是忘记了?”

    一听到古旷大师,二师兄联想起过去的那些陈年过往,也是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道:

    “确实,当年古旷大师用‘形神’两字点评我们师兄弟众人的琴艺,现下想来,也仿若昨日,真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古旷大师是位不出世的隐者,可他的琴技却十分了得,曾经教导过我们师兄弟众人一年的琴艺。

    我闻言也是颇为感慨,苦笑着说道:

    “当年大师点评我的琴艺,说是有其形而缺其神,可见绝妙琴技也是需要天赋的。”

    我知道自己缺少这份天赋,所以从不在此道上过于强求。

    “大师还说我形过于神呢,就是说我太过拘泥于形了。”

    二师兄说完也是苦笑一声,可更多的还是在感慨大师当年借琴艺之说来教大家如何为人处世的道理。

    “也就是咱们的大师兄,能得大师一句‘形神兼具’的称赞了……”

    一提到大师兄,我与二师兄都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

    舞台上的热闹还在继续,将那传世名琴‘焦尾’展示与众人跟前后,小厮又捧上了一件长形礼盒,将盒子开启后,一根淡黄色长笛便出现在众人跟前,笛子与琴并放在一起,成了非常有趣的组合。

    只听小厮用非常兴奋的口吻言道:

    “此笛名为‘柯亭笛’,也是出自大家蔡邕亲制!”

    众人闻言纷纷惊叹不已,如今竟可得见蔡邕亲手所制的琴与笛,能将这两者聚在一起之人,必定大有来头啊,纷纷揣测议论,一时间颇为热闹。

    ……

    “蔡邕当年在柯亭之时,见屋东间第十六根竹椽可用,便取做为笛,故而此笛名为‘柯亭’。”

    二师兄望着台上所展示的琴与笛,也是一阵感慨。

    “东汉蔡邕乃文学大家,书法、音律堪为一流,这位东家定然很喜欢蔡邕之物,故而不辞辛劳,也要将蔡邕所斫之琴、所制之笛也要收归囊中了,那想必蔡邕的书帖拓印此人手中也必然会有的。”

    凤来楼只是提供一个展示的平台,而珍宝阁所展示的一些宝物都是拥有各自主人的宝物,有些人将自己的藏品放在此处展示除了收获人气博取名声以外,也有些是想要寻得更加懂得藏品珍贵的买主,一来对方能出得高价将藏品买回,而二来也不至于让藏品蒙尘。落入不懂行当不知藏品价值之人的手,也算是颇费苦心的了。

    “说得不错,这位藏家确实十分喜欢蔡邕,故而只要是同蔡邕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惜代价也要将其收藏于库,煞费苦心啊。”

    我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言道:

    “二师兄今日可是为这名琴而来的?”

    二师兄点了点头,言道:

    “确系为此而来,奈何这‘焦尾’名不副实啊。”

    说着,也是颇为失望。

    “难道因为它不是‘焦尾’琴,便能直接否认它是一把绝妙好琴么?”

    说这话的,是琬儿。

    我与二师兄都微微有些发愣,见琬儿缓缓度步而来,我忙伸手去牵住她的,却见琬儿对我温和一笑,旋即望着那台上所展示的琴与笛,只觉这对琴笛相对,静然共处的场景十分悦目,不觉多看了两眼。

    “你喜欢那琴么?”

    我觉得,琬儿喜欢上那把七弦琴了。

    “嗯,我喜欢。”

    琬儿毫不犹疑的对我倾述了她的喜欢。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她喜欢一件物事儿,我心中的感觉也格外奇特。

    “二师兄,此事便劳你从中斡旋了。”

    琬儿喜欢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想方设法的为她达成所愿。

    二师兄明白我的意思,思忖之后觉得此事应当可行,便也欣然点头应允了。

    “我也喜欢那只笛子。”

    今日的琬儿似乎格外的任性撒娇,十分可爱。

    现在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方设法的把月亮给摘下来的!

    我旋即笑出声来,先轻柔拍了拍琬儿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旋即收回手来转身向二师兄作揖行了一礼,言道:

    “此事,依然有劳二师兄斡旋啦!”

    二师兄见我如此爱护琬儿,不觉哈哈一笑,言道:

    “子辰啊,子辰,你找到了神魂所在了,二师兄恭喜你了。”

    当年古旷大师对我们师兄弟几人的评价,点评我时用的是有其形而缺其神,那是因为彼时我为人过于木讷,学习指法节律十分快,可却无法体会道乐曲之中的神韵,故而弹奏出来的曲调虽符合曲谱之中所记载的音调,可音律却总是少了几分应有的感情神韵,因为那时候我不懂情为何物,无法与乐曲中的情产生共鸣,所以大师给了我那般点评,却同时也对我有所期许,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寻到自己神魂所在。

    被二师兄取笑我也认了,此事我非得做成不可。

    “此事便有劳二师兄成全啦!”

    二师兄望了我与琬儿两人,又看了看台上所展示的琴与笛,只觉琴笛相协,人又是天作之合,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好,此事为兄为你们张罗。”

    “多谢二师兄!”

    我喜笑颜开,眉间都染上了一抹笑意。

    “说起来,这东家敢将此琴带到凤来楼珍宝阁以作展示,想必事先定然找行家里手鉴定过才对,难道出了纰漏了么?”

    这出手越是大气之人,自然比常人更要注重颜面,若是此琴不是事先找信得过之人鉴定过,又如何敢如此张扬宣布此琴便是‘焦尾’。现下摔了个大跟头,这事儿要事闹开来,可不是件能轻易化解的事情。

    二师兄定然也是知道内情,才会在今日特意为这焦尾琴而来,只是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想而知,那鉴定之人二师兄也定然是认识的,所以起初才会笃信这次的展示不会出意外才对。

    我这主动出口一问,也就是在问二师兄,此琴是何人鉴定的。

    “鉴定此琴的正是博陵崔巍,按理来说应是不会出现纰漏才对。”

    二师兄捏须短叹,似乎也有些疑惑于此中关节。

    有评:崔氏代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崔氏于东汉之时跻身名门,是延续至今越好几百年的关东世家大族。崔氏有清河与博陵两支,以清河崔氏名望最甚,而前齐时,博陵崔氏深受朝中倚重,成为一流士族。

    “洛都七俊之中崔氏占有两席,他就是其中之一的崔巍么?”

    二师兄点了点头。

    “是的。”

    我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难怪了。”

    才名远播且出自名门,有这般人物作保,何人敢质疑这焦尾琴之真伪。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台上忽然出现了一些异动,只见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在那小厮耳中说了几句什么,小厮脸色一变,颇为为难,犹豫不决。而那家仆却多声催促了几声,那小厮无法,只得照着吩咐去做了。

    二师兄见状,脸色微变,急道:

    “不妙。”

    我心中也有了几分不安,莫不是有人看出了此琴并非‘焦尾’,所以图生变故了?

    只见二师兄正欲转身离去以作劝止,却被我一把拉住,二师兄这时候去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因为台上的小厮举起了手中的七弦琴,言道:

    “此琴乃是仿作,并非是真正的旷世名琴‘焦尾’,现遵从主人家之意,在纵目睽睽之下毁掉此琴,去伪存真,在场诸位,皆为见证!”

    小厮此言一出,众皆莫名不知所以,议论揣测纷纷。

    只见那小厮高举此琴,当真便要将此琴摔毁!

    “住手!”

    我正欲出言阻止,可琬儿却先我一步开口,那呵斥之声一出,如金石击缻,掷地有声,威严自显,令人肃然。

    我和二师兄在这一刻都不自觉垂首旁立,不敢轻易多出一语。而周遭原本喧闹的氛微,片刻便静如幽境,寂然无声了。

    至于那小厮,自是早已惊得矗在了原地,更是移动都不敢再动了。

    “千金易得,良材难觅,更何况是能发出如此悦耳之声的桐木,要想长成也需百年,万分不易,此琴虽非焦尾,却也是一把不世出的好琴,若只因其并非‘焦尾’而毁之,实在暴殄天物。”

    琬儿望着那小厮,吩咐道:

    “你去,同这琴的主人说,若因此琴并非旷世名琴而毁之,那今晚我便让此琴扬名于天下!”

    琬儿这一两句,不危而怒,那一军统帅说一不二的威严不自觉便展露出来了。

    那小厮如何见过这等阵战,只恐自己得罪了大人物,吓得浑身发抖,举着的琴都险些摔了,忙不迭改成抱在了怀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回到了桌案上后,便匆匆忙忙的跑开前去传话去了。

    周围瞬间都循声相望,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出此惊人之语,奈何根本就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不觉懊恼。

    ……

    “二师兄,便劳你安排一间静室,莫让人前来打扰,再向那主人出借琴与笛,我与驸马要共奏一曲。”

    琬儿向二师兄微微欠身,二师兄急忙作揖回礼,言道:

    “我这便去做安排。”

    随即,二师兄动身出了房门,亲自去做一番安排去了。

    这回,琬儿近我身来主动牵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往里屋里带,我自是随着她的,只是心里也不免有些疑惑了,便直言道:

    “怎就为了一把琴而较真了呢?”

    琬儿停住脚步,回身望着我,旋即身处另一只手来作势要掐我的脸,我吓得赶忙闭上了眼,可当琬儿捏着我的脸时却又没有用力,转而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示意我睁开眼来。

    我先是眯着眼睛试探了一番,见琬儿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这才放心大胆的缓缓张开了眼,恰好与她四目相对了。

    “你知道那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把琴而已。”

    琬儿说得极为认真,而我确实微微叹了口气,可心中却格外明朗。

    “真拿你没办法呢。”

    我就是这么宠溺她,没有原则可言的。

    我与琬儿相视而笑,心意相通自然彼此明了对方心意了。

    若是论真伪,这世间哪有我这个假驸马更假的了?!

    琬儿她想要向世人证明的,不仅仅是一把琴而已啊……

    ……

    我牵着琬儿的手,与她一并入了二师兄安排好了的静室,待掩上了房门,我帮着琬儿将帏帽脱下,牵着她为她净手、焚香,领着她到琴案前入了座。

    琬儿得以近身鉴赏这把七弦琴,心中也是格外愉悦。

    先是伸手轻抚琴弦,这是一把伏羲式七弦琴,梧桐作面,梓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形制浑厚古朴,外表似无甚光彩之处,可琬儿心知,它能发出的声音,定然十分与众不同。

    只是非常可惜,这琴尾部有少部分烧焦之处,这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这琴,如何?”

    我见琬儿沉溺珍视的神态,便可知这确实是一把好琴了。

    可我开始吃味了,她温柔抚着那琴的模样,让我异常羡慕那琴……

    “这琴,得出声,才知好坏啊。”

    琬儿抿着嘴,忍着笑意,那眼帘似弯成半轮明月般,淡雅又迷人。

    “嗯,好琴也得在名师手中才能大放异彩,今日我有耳福了。”

    我是非常喜欢听琬儿抚琴的,虽然有些吃味于这琴,可我还指望着它能让我听到琬儿的演奏呢。

    “别说的好像与你无关一般,不妨先去看看那笛子,你喜不喜欢?”

    琬儿撇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那管长笛,示意我自己去看看那管柯亭笛。

    我不禁颇感压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其实,琬儿独奏的话,应付眼前之局都显绰绰有余了。

    “你真要与我一起合奏么,我真担心会有拖累之嫌。”

    “啊,夫君方才何时还称扬言想要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现下就被一只小小的管笛给难住了么?”

    琬儿这是在笑话我这事到临头的不自信,这激将法真是让人想不中计都不行了。

    “我就没怕过。”

    边说着边立起身来,往桌案上移步而去,伸手将那笛子从盒中取出,好生端详了一番。

    这竹笛通体淡黄光润,且有断断续续的黑色细纹间或其间,管径粗细适中,形状正圆,入手颇有些重量,对孔工整,拿在手中都觉是件赏心悦目之事。

    我对乐器其实知之不多,对于上好乐器的分辨也就只知其一了,竹笛与我而言只要一吹便能直接分辨音色好坏,所以我将竹笛拿在手中之时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试音。

    旋即轻声试其了笛音,这一吹便发现这笛子音色圆润,高音清脆,低音浑厚,确实与我以往吹奏过的笛子很不一样。

    “这柯亭笛确实非同一般呐。”

    我不禁感叹出声了。

    “可还喜欢?”

    琬儿这话,一听就觉得她有意将这笛子送给我了。

    “喜欢。”

    我竟这时候才猜出琬儿的用意来,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幸福笑容来。

    她定然是一眼便相中这只竹笛,所以想法设法的想要将这竹笛送给我了。

    “喜欢就好。”

    琬儿望着我,脸上也是温和笑意,对我,她也当真是宠溺得紧了。

    我微笑着回到琬儿身边落了座,想要靠得离她近些,言道:

    “这琴虽并非‘焦尾’,你今晚让此琴名扬于天下了,那它们的主人又怎会甘心将这琴与笛相让呢?”

    不名一文之时,自是无人在意,可一旦扬名四海,那可就得另眼相看了。

    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以往何人知道高辰是谁啊?

    琬儿闻言,也是微微一叹,言道:

    “此琴确实并非‘焦尾’,只是有人为了让它成为‘焦尾’故意毁之,这实在是舍本逐末了。名琴之所以为名琴,并非因其一出生便惊艳四座,琴也需要养,靠琴师每日诚心抚琴、养琴,这琴音才能越发温劲松厚,纯粹完美。它原来的主人一定待它极好,才能将它的琴音养得如此温劲纯粹,这是它在回报它原来的主人。如今此琴落入庸人之手,明明是一张绝世好琴,却要被人冠以别名,故而我对它心生怜惜之意,着实不忍见它因此而损毁。”

    闻言,我望着琬儿的目光,也越发深情了。

    “晨,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也要得到此琴。”

    我点了点头,十分坚定的对琬儿言道:

    “好,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为你达成所愿。”

    琬儿忍不住伸手轻抚着我的脸,微笑着言道:

    “现下不怕自己有拖累之嫌了?”

    我嘴角上扬,言道:

    “这有何所惧,我就当同宫中那次一般与你一同吹奏也就是了。”

    现在想来,我与琬儿确实极少有机会可以一起吹奏乐器,仅有的一次就是在皇祖母大寿之时宫中奏乐,因我犯浑琬儿生我的气对我不理不睬,我心中难过夺了乐师的竹笛,故意喧宾夺主好引起琬儿的注意,这不就有了我与琬儿的第一次合奏了么。

    虽然起因动机不良,可后来所见结果确实很好的。

    一想到这,我不禁就开始格外期待能与琬儿再度一起合奏了……

    “哦,你想同我吵架?”

    琬儿自然也想起了那回,免不得要拿我那幼稚行径打趣了。

    “我与夫人感情深笃,做甚要吵架啊?”

    我自然得故作不知,装傻充愣了。

    琬儿捏着我这只狡猾狐狸的耳朵,逗弄着我言道:

    “贫嘴。”

    我就是贫嘴了琬儿也拿我无可奈何。

    我旋即笑出声来,与琬儿抵额相触,两人自是免得温柔亲昵,两情相依。

    ……

    “说起来,这敢当众驳崔巍脸面之人,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个人了吧。”

    崔巍为此琴做了鉴定,这位东家很显然十分相信崔巍,所以才会有此琴送上了凤来楼的珍宝阁以作展示,可这琴并非是真正的‘焦尾’,识琴之人本就极少,在座之人若真有此等大家,只怕也会碍于崔巍的颜面只会暗中提点,却不可能当众拆台,令崔巍下不得台面。

    即便是我也只是有意在展示过后,请二师兄从中斡旋,让这位东家将这琴与笛子出让也便是了,却不曾想,此人定然在这位东家面前亲自拆穿了此琴并非‘焦尾’的真相,崔巍终究就出自崔氏,这位东家即便再如何财大气粗,也还是要给崔氏几分颜面的,可这要当众毁琴,将事情做得这般绝的,只怕是这崔巍也在当场,崔巍此人心高气傲,十有□□说要毁琴的也应该正是此人才对。

    崔氏在关东士族之中有多大影响力,琬儿自然也心知肚明,所以她自然能猜得出我说的是谁了。

    “清河崔玄徽,崔巍的族兄,也是洛都七俊之首。”

    琬儿提到这个人的时候,还特意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瞧。

    此人可是一个名气与声望都远远超过我的人啊!

    “那吹奏尺八的人,想来应是此人无疑了。”

    这般胸怀气度之人,确实不做他人之想了。

    “不想去见一见他么?”

    琬儿拿捏我的心思也是奇准,说不想见见这位传言中的人物那是不可能的。

    “有缘自可得一见,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现在的我,也不知该以何身份去见崔玄徽,今天我可没把自己当作御史中丞高辰呢。

    琬儿捏了捏我的脸,笑着言道:

    “这般豁达?”

    这句反问,倒是让我听出几分醋意来了,这人不是你怂恿着我去见的么?

    “那我还是小肚鸡肠好一点。”

    我憋着笑容,主动伸手将琬儿攘在了怀里,现在自然是除了自己的媳妇儿,我是谁也不想见咯……

375、独坐幽篁

    “兄长何故对一个卖货郎如此客气, 竟还愿意拨冗一见?”

    崔巍从屏风后面走出, 直接在自己桌前跪坐了下来。

    一想到方才兄长言语间对那一身货郎打扮的男子礼遇有加, 崔巍便觉得那般身份的人根本不配让身为士族首领的兄长如此礼遇相待。

    “从林, 为兄应该告诫过你, 待人处世要谦和礼让,为人切记心浮气躁,且看人不能只浮于表面。”

    崔璇峨冠博带,儒雅非凡, 他本就是一位个才华出众,个性风雅且模样俊逸的郎君, 更是无数女子梦中思慕的情郎。崔璇年龄将至而立, 气质却浑然天成, 只见他此时正略显慵懒的靠在凭肘几上, 伸手撑着下颌, 颇有几分悠然自得。

    从林, 是崔巍的字,至于崔璇,字玄徽, 乃清河崔氏如今的当家人, 也就是崔巍的族兄, 更是洛都七俊之首。

    崔巍个性孤傲, 很少有他能倾心敬佩之人。平日里他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唯独对崔璇马首是瞻,崔璇的话, 他不会不听,也不能不听,因为崔璇就是崔巍心中那仰止的高山。

    “兄长的的话从林一直谨记于心,只是这卖货郎实在是得寸进尺了,他有什么资格到此处来做说客,不过就是墨家的……”

    “从林,你过于放肆了。”

    崔璇难得一见的动了怒气,直接呵斥了崔巍。

    崔巍低头不再言语,可紧握的双拳就代表着他内心的极度不甘。

    崔璇非常明白自己这个族弟的性子,只怪幼时族中长辈对他过于纵容了些,以至于现在养成了恃才傲物、心高气傲的性子,只怕将来是祸非福。

    “那是为兄的朋友,你既是我族弟,就应当知晓我的性子,说来说去,你也是在怪为兄没有顾忌你的颜面,干涉了焦尾琴之事,是也不是?”

    “兄长,崔巍绝不敢怪责兄长,我的心思,兄长是知道的啊。”

    崔巍忙表衷心,他自认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崔氏,为了族兄,从不是为了自己。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切勿对错不辨,混淆视听。”

    崔巍知道自己的兄长为人处世都谨守着自己的原则,自然不会认同他的一些做法,可不认同没关系,兄长能够理解自己就好了。

    “兄长,我故意鉴错‘焦尾琴’,这是我的不是,可这也是迫于无奈之举啊,如今洛州牧不留余地的拉拢山东士族打压我们,而那纨绔子弟高辰又在旁虎视眈眈,如今的山东士林一片愁云惨雾,正是需要兄长这般德才兼备之人站出来登高一呼、聚拢人心之时,此时绝不能让士林人心都倾向北魏,否认再这般下去,我崔氏一门的名望声威也将一落千丈啊!”

    崔璇摇了摇头,反问道:

    “你此刻想要聚拢人心,意欲何为?现在前齐已灭,北魏成了北方新的主人,北魏需要巩固社稷,自然便得对士族中人加以笼络,此时你想聚拢人心,你是打算令立新主还是南下投名?”

    崔巍急忙加以解释道:

    “兄长,我是为了咱们崔氏的荣耀威望!”

    “从林,现在的崔氏要的不是争锋,而是藏拙!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兄长,如今天下乃大争之世,正是我辈英才匡扶正主安定天下之时,怎可如此畏畏缩缩,停滞不前,白白浪费了这多年苦心所学,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啊!这天下还不是它北魏的天下,北魏,乃蛮夷之邦,不识礼仪,不懂开化,论兵强马壮,北魏不如突厥,论民丰物阜,南陈一马当先,只要有我在,北魏就休想有天命可以主宰天下!”

    崔巍的**与抱负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崔璇知道,他不能阻止崔巍去追寻自己的理想与功业,现在的他就是个热血少年,家族终究不能庇护一个人太久,雏鸟长成之后始终都是要离巢的,是时候放他出去独自飞翔了。

    “从林,崔家留不住你了,你走吧……”

    崔巍闻言,大惊失色。

    “兄长,你这是要赶我走么?”

    毕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情意,在崔璇心中一直把他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看着崔巍为自己所累。他是一族族长,有一族兴盛重任在肩,是不能随心所欲,恣意妄为的,他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以家族长远利益为考量,不得自专。

    “从林,崔家容不下你的心气与志向,继续留在崔家,你只会郁郁不得志。”

    崔璇现在所言便是他心中所想了。

    崔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言道:

    “兄长,难道你想让崔家为北魏蛮夷之国效命?”

    崔氏的百年根基一直都在北方,如今北方之地已入北魏之手,崔氏即便是百年大族,也得要审时度势,因地制宜,以策万全。

    道理谁都懂,可每个人想要的又怎么可能都相同呢?

    “这是大势所趋……”

    “兄长,你对那高辰,给予厚望?”

    崔巍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点,高辰凭什么可以得到兄长的另眼相待,他配么?

    崔璇也有些诧异崔巍会在此时提到高辰。

    “高辰不过就是一个靠着裙带才爬上高位的纨绔!”

    崔巍越想越气,开始用一些贬低别人的话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怒。

    “从林,你失态了。”

    崔璇没想到崔巍在提到高辰之时情绪竟会如此激动,竟然失了一个世家子弟该有的礼仪规范。

    “兄长,我是在为你鸣不平啊!你明明有宰辅之才,若你选择效命于北魏,只要有高辰在一日,他便是你登上宰执之位的最大障碍,论才德学识他一样都不如你,论士族声名威望,他有么?他什么都不如你,凭什么处处高人一等?”

    “就凭他敢为常人不敢为之事!”

    崔璇一言打断了崔巍的质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他这是在向崔巍正式表明自己的态度。

    北魏接下来所言面对的艰难困境,崔璇自然是一清二楚的,高辰所奉行的法家之学确实就是北魏现在所需要的,只要北魏能出现一位强臣干吏,颁布法令,平定周镇收归兵权,改革内政,富国强兵,那便离天下一统之日不远了。

    可这样的一个强臣,在得到权力以后是否还能守得住一颗臣子之心,这才是最为令人忧虑的事情,若是高辰将来得此高位,手中握有实权之后不安于只是一个臣子,而现在的北魏国君尚且年幼,根本无法钳制于他,将来若发生了改弦更张,一朝易国之事,只怕天下又再陷入动荡不安之中。

    现在所有人都在张望,既期盼着高辰能有所作为,改变眼前这个战火荼毒已久的残破世道,可却又深怕会再度出现一个封王割据称雄一方的权臣。北魏究竟能在这个人手里走多远,谁都无法做出最为精准的预判,他们现在也成了一群赌徒,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家族未来的兴荣昌盛做了赌注,一旦压了下去,便不会再有反悔的可能。

    “兄长,你变了,你怎么能为这般残忍嗜杀之徒开脱?他在洛阳城中所做总总,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就是个想要依靠法家权势之道来窃取权柄的不义之徒么?你今日若是信了这样一个道貌岸然之人,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崔巍认为他已经完全认清了高辰此人的真面目,绝不能让兄长被这样的人所迷惑继而做出抱恨终天之事来!

    年轻人,总是满怀一腔热血,而且只要是自己认定了的事情,不撞南墙也誓不回头。

    这样的血性与冲劲是好事儿,若不多经历一些挫折与磨难,岂不会辜负了这青春年少?

    “从林,人各有志,莫要强求。”

    崔巍闻听此言,不觉落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兄长,你竟为了高辰驱我出家门么?”

    崔璇想要成全崔巍的那一番志向,奈何崔巍竟因此而图生心结,这世间人心最为复杂难测,还真是令人莫可奈何啊……

    哎。

    崔璇此刻,也只是默然叹气。

    “好,我明白了,兄长既然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走便是。可终有一日,我崔巍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只希望到时候兄长不会后悔今日所做出的决定。”

    崔巍死死握紧了拳头,旋即立马站起身来,整理了衣裳后,最后一次恭恭敬敬的向自己最为敬仰的兄长作揖行了一礼,言道:

    “崔巍今日拜别兄长,兄长多多保重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崔璇望着崔巍逐渐离开的身影,莫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最后只余下一声轻叹。

    ……

    也就在崔巍前脚离开后不久,那令人期待已久的琴音终于奏响,只是那起手音符,便让在场众人闻之顿觉惊艳!

    为何此琴在此人手中奏出的音色与在之前那位琴师的手中所演奏出来的音色居然截然不同,三两音调一出,竟似隐有龙吟之声缭绕……

    崔璇的神思都顿时被此琴音色所吸引,不觉敛神以待。

    这琴经此人之手所奏响的琴音空灵激荡,温厚松劲,韵味悠长,竟让人有一种置身于一片幽静竹林之中,涤荡尘嚣,万籁俱寂之感……

    这音色,当真令人惊异!

    崔璇也不禁在此时发出一声感慨,他并未亲眼见过那张琴,只是听到琴师演奏那张琴时略微感受到了琴音有异,心下立即明了那并非是传世名琴‘焦尾’所能发出的音色,故而断定此琴并非‘焦尾’,便将此事直接告知员外,好教他知晓早做安排,奈何崔巍心气过高,直接派人前去欲毁掉此琴,这般一激,便有这出精彩绝伦的演奏奇事,这对崔璇来说,也算是一桩意外之喜了。

    这奇特美妙的琴音令崔璇心生惊喜,而那琴师更让崔璇心生惊叹。

    在这洛阳城中,已久许久未曾遇到这般技艺纯熟、心性如此坚定的琴师了。

    这样的人生际遇,可遇而不可求啊!

    一把绝妙好琴,在一个绝顶琴师手中,注定会演奏出非凡的乐章来。

    ……

    伴随着这悠远美妙的琴音引领,那动人的笛声也随之响起,所有人的心神都被美妙的音律所吸引,所有人屏气凝神的听着,感受着,那乐曲之中的真意。

    这首曲子,名叫《幽篁》。

    有诗云: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我独自坐在幽深的竹林,一边弹琴一边高歌长啸。

    没人知道我在竹林深处,只有明月相伴静静照耀。

    ……

    这曲子里,有这首诗所包含的神韵,幽深茂密的竹林中,有人独坐竹林深处,一边抚着琴一边高歌长啸;即便无人知道此人独自一人在竹林深处,可不是依然有明月与琴声相伴左右么?

    这曲子里,也有着即便是这首诗的主人也会生出艳羡之情的感悟,在这清静安详的世界里,明月清风、竹影琴音,只因为有你相伴,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格外不同;

    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这是美妙的琴与灵动的笛声的交合令人心旷神怡,合奏时琴与笛的心心相印,彼此融合又彼此成就,才能让人生出如此纯美深厚的羁绊,只有这世间至真至纯之情,才能无一例外而又如此深刻的打动人心,因为没有人不曾向往过这份至真至纯的感情,得之,是何等幸事儿啊,只望着你我都不要辜负了这份深情。

    清风拂过碧影脆竹,发出阵阵稀簇之声,那明月的清辉为我照亮了前进的道路,而你在竹林深处忘情的抚奏的琴音,引领着我追寻着你曾有的足迹,我好像听到了你在呼唤着我的名,呼唤着我‘到我身边来’。而这幽静的竹林不再是令人惶惶不安之所,而是承载着了你我无数日日夜夜、忧思成疾、望眼欲穿的思念之地,而我越过这一层有一层的竹林往那最深处而去,便是为了寻找到你,我的爱人,想要将你拥抱入怀……

    ……

    从没有一首曲子,像现在在这般带给崔璇这前所未有的感触,崔璇已经快分不清究竟是这曲中的情感染了自己,还是这情中曲就是这般引人入胜,可当他细细思量之时,才恍然到这曲本就是人所吹奏的,那这曲中情亦或是情中曲,不就是演奏者自身的感情射影么?

    这美妙的音律还有这曲中的真情,是最让人无比感动而又无比眷恋和羡慕的灵魂所在啊……

    ……

    找到你了……

    我的爱人……

    ……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有尽时,而那尾声琴与笛的和谐谢幕,也让这场入梦如幻的寻寻觅觅,最终得到了一个令人欢欣喜悦的结局。

    所有人沉溺在这美好的乐曲之中浑然往我,而场中也是出奇的一阵宁静,好一会儿,当有人再也忍不住鼓动双手发出一声两声喝彩之声时,全场轰鸣一般忽地发出阵阵雷响般热烈的掌声,那喝彩之声亦是此起披伏,久久不散。

    此时此刻,崔璇亦是忍不住致以热烈的掌声了。

    彩!

    这琴与笛,以及这曲《幽篁》,在今夜之后注定成为另一段传奇佳话。

    ……

    在所有人急切的想要探知究竟是何人能弹奏如此美妙琴音乐曲之时,我和琬儿已经带上雪儿还有紫玉在二师兄的安排下坐上了回宅邸的马车了。

    当然,随着我们一道回府的,还有这张古琴和那支柯亭笛。

    那位东家为人当真豪爽,只道了句:名琴得遇知己,好笛赠与良朋,便将这琴与笛当做礼物送给了我们。

    这一趟外出游玩,看来收获颇丰呢。

    此时此刻,这琴正安静地躺在琬儿怀中,琬儿轻抚着琴身,一脸欣喜与快慰的神色,嘴角时不时还能看到一抹甜美的笑容来呢。

    “今夜过后,此琴算是扬名于天下了,它这被烧毁的部分到时候寻位斫琴大师,看看能不能修补一二吧。”

    琬儿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

    “要不,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看出来琬儿对这张古琴的欢喜之意,便觉得应该给这张琴取个名字,虽然它并不是‘焦尾’,可它将来也会成为一把传世名琴,自然也就需要自己的名字了。

    琬儿听到我这建议,微微有些愣神,思忖过后也觉得为这琴取个自己的名字非常合理,旋即酝酿良久后,微笑着望着我,缓缓的说出几个字来。

    “就叫它——九霄环佩吧!”

    九霄为极高之空,可隐喻为仙界;环佩乃腰间玉石互相碰撞而起悦耳之音;

    九霄环佩,来自于仙界之音,真是个好名字啊!

    “好,妙极,就唤它九霄环佩!”

    琬儿将这琴与笛都好好收藏于琴盒之中收起,旋即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靠得离她近些。

    我苦笑一声,旋即将怀中熟睡了的小雪儿交给了身旁的紫玉照看着,自己挪了个身子乖乖坐到了琬儿身边,却见琬儿毫不客气的抱住了我的腰身,然后直接靠在了我怀里。

    这一刻,我有些受宠若惊,却十分温柔贴心的抱住了她,想让她在我怀里能待得更舒服和安稳一些。

    “可是累了?”

    我在她耳边柔声问着。

    琬儿笑了笑,没有说话,却在我怀里格外安心舒服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的嘴角也不觉泛起一丝甜美的笑容来。

    “到家了我叫醒你。”

    琬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

    “好。”

    ……

376、规矩礼法

    “属下见过上官!”

    书房廊下, 乾天大师兄很是有板有眼的对我作揖行了一礼。

    对于成为我首席幕僚这件事儿, 大师兄似乎有点入戏太深, 而我对于这样的大师兄也已经是见怪不怪, 随他去也。

    “大师兄来的早了, 可用过早膳了?”

    “用过了。”

    我在玄关处直接置了一张围棋桌,自己则盘腿坐在了棋桌旁,身子微斜着靠着凭几,一手拿着一本棋谱, 而另一手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枚黑子,正苦心思虑着这颗棋子的去处。

    乾天师兄行礼毕后, 便缓缓度步上了阶梯, 旋即入了走廊, 在大门前脱了靴后跨步入了书房, 毫不见外直接在我对面落了座。

    他先是瞧了眼棋桌上的棋局, 再看看我手中拿着的那本棋谱, 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你想要破解棋局也不用拿着‘残局’来破解吧?”

    残局之所以是残局,那是因为至今为止还无人可破解。

    我是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所以一上午的时光其实都耗在这里了。大师兄这话, 很显然是在笑我没事找事做了。

    我笑了笑, 言道:

    “大师兄不觉得破解残局更能激起人的争强好胜之心么?”

    “哦, 你这是又对何物上心了?”

    既然要争,那自然必要有所求了。

    我却在此时忽地叹了口气,有些颓唐的将黑子丢回了棋盒中, 又将棋谱放在了一边,无可奈何的摇头道:

    “话虽如此,可我想要的却并非争强好胜,而是谦逊自持。”

    即便是磨了一上午,这棋局我也依然没能破解出来,情绪还是颇为有些失落的。

    “那现下正合你意了。”

    大师兄见状也是笑了笑,知道我是在刻意磨练自己的心性,只是居然用了这么磨人的法子,还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世间很多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如同想要破解这个棋局,就是需要时间和耐心,所以我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说起来,昨日之事儿,还得多谢大师兄了。”

    别人对我的好,我会记在心上;

    “昨日之事?”

    大师兄在此时同我打起了马虎眼。

    “昨日我带着琬儿去了凤来楼,回程之时得人相赠九霄环佩和柯亭笛,对方说了句‘名琴得遇知己,好笛赠与良朋’,我思来想去,这洛阳城我也是初来乍到,能将我视作友人还将如此厚礼相赠的,也就只有乾天师兄你了。”

    乾天师兄一点都不惊讶我会这般说,反而有些好奇的反问道:

    “九霄环佩?”

    “嗯,琬儿给它取的名字。”

    我言语间颇为得意。

    “确实是个好名字!”

    大师兄闻言,也颇为赞赏。

    我从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将已经温好了的米酒也给大师兄倒了一杯,置于他案前,又指了指旁边的几样精致的糕点,做请字状。

    这寒冬腊月,能一边喝着温热的米酒一边与好友知交一起赏雪闲坐,相谈甚欢,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

    “你的那位朋友可有事相求?”

    现下想来那人也是得了大师兄劝语,才舍得将这两样珍宝拱手相赠的。

    我很直白的问了这句话来,有句话说得好,拿人家手软,天上可从来不会无故掉馅饼的。

    “就不能是士族之间一见如故,以物相赠聊表相惜之情么?”

    大师兄这话是在说我市侩了么?

    “若我只是个普通士子,或许还会相信这套说辞。”

    越是身在高位,这类以物相赠才越发得小心,因为赠得东西越有价值,往往所求也就越高了。

    大师兄见我陡然变得如此老套麻溜,也真像那么一个老于世故之人了,不由得另眼相看。

    “既然你都有此觉悟了……”

    我忙摆手言道:

    “诶,我不想做的事情就请免开尊口了。”

    大师兄表情一愣,忽地笑了两声,言道:

    “这就是你投桃报李的诚意?还不如不说呢?”

    “不提我心中会不安。”

    “一句免开尊口,你就心安理得了?”

    “当然!”

    我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言道:

    “你作为下属送点小礼给上官以求关照、聊表心意也属平常,所以,大师兄且宽心,往后作为上官的我一定会多多提拔大师兄的,以大师兄之才,将来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边说着我边举杯敬了乾天师兄一杯,也算是把我的厚脸皮发挥到了极致了。

    “那属下便先谢过上官提拔了。”

    “欸,好说好说。”

    此时此刻,大师兄也不得不惊叹于我的巧舌如簧了,颇为感慨的也举起了酒杯,两人各怀心思的将手中这杯酒一饮而尽。

    一套非常市侩的说辞过后,我忙又提出自己的疑惑来,直言到:

    “大师兄可知道这洛阳城中可有能修复古琴的匠人?”

    我的意图很明显了,就是想找到一个手艺绝佳的师傅帮忙修复那张古琴。

    大师兄苦笑一声,有些无奈言道:

    “真拿我当了么?”

    “欸,大师兄过谦了,试问这洛阳城中有何事是大师兄不知道的呢?”

    “我又不是神仙,真当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大师兄边说着似乎也对那棋局感兴趣了,伸手从棋盒中摸出了一颗黑子执着,似若有所思。

    “对我来说,大师兄你就是那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神仙。”

    “恭维我也没用,我若当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逍遥楼的暗线也就不会被你拿去倒卖了?”

    哎呦喂,大师兄莫不是来找我算账的?

    我忙陪着笑脸,言道:

    “欸,说什么倒卖,我这是让其物有所值,以免暴殄天物么。”

    “所以它值一块上好陨铁了。”

    看吧,在这洛阳城中果然没有什么是我这位大师兄不知道的事情,只要是他想知道的话还真没什么可以瞒得过他这位‘洛阳之主’的呢。

    “大师兄你想要那条暗线也该早些同我说么,阿姐先开口了,我自然得给阿姐不是,毕竟她现在可是家主呢,家主之令不可违,家中的规矩我还是记得的。”

    嗯,我的这个理由真是无懈可击。

    大师兄见我如此巧言善辩也是无法,直言道:

    “你就这般害怕那条暗线会落入我手么?害怕得都把你阿姐拉出来当挡箭牌了。”

    意图被大师兄识破,我也并不慌乱,相反,我也很直白的回复了他。

    “不是害怕,是不想。”

    大师兄闻言,笑出声来。

    “防备心还挺强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在这洛阳城中能与大师兄你互相制衡之人,也就只有阿姐了。”

    说起来我又有几日没有见到阿姐了。

    “你就不能相信大师兄么?”

    大师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非常期待神情。

    我微微一愣,旋即回道:

    “叶晨相信大师兄。”

    说完,我为大师兄斟酒,大师兄倒是面带笑容的将这杯水酒一饮而尽了。

    “你既然想修复此琴,那可知道此琴来历?”

    大师兄此话,便是愿意帮我了。话也说回来,只要是我有所求,大师兄都会尽心竭力的为我办妥呢。

    “琬儿说那琴极有可能是出自于蜀中雷氏。”

    蜀中雷氏,极善斫琴,世人皆叹:雷琴精妙无比,天下无双。其盛誉之隆,可见一斑。

    当日太白楼武道大会之时,琬儿便曾弹奏过雷氏琴,那是宫家收藏的众多古琴之中的一张,雷氏的‘春雷’琴,此琴音韵沈厚清越,令人回味无穷。

    至于如何分辨雷氏之琴,是有迹可循的,所以琬儿在鉴定‘九霄环佩’后便推测出了这张琴的制式与雷氏琴同出一源,由此可知,此琴也应是雷氏斫琴师所制,只是颇为奇怪的是,这琴的后身并未刻有琴的名字和斫琴师的名号,若当真刻有雷氏名号,又岂会让此琴流失于外而为人所不识呢?

    “原是出自于雷氏,难怪乎能发出如此清越之音了。”

    大师兄都不禁为昨晚之事发出一声感慨了。

    “既是雷氏之琴,是否应寻雷氏之人帮忙修复此琴?”

    虽说不知为何此琴琴身没有刻出琴的名字和斫琴师的名号,而想要修复雷氏之琴的话,寻找它原来的主人不是最为稳妥之事了么。

    “据我所知,现下洛阳城中并没有雷氏之人,不过么……”

    大师兄这话转折得令人心痒难耐了。

    我忙又笑着帮他斟酒,边劝饮边问道:

    “可是有人能修复此琴?”

    大师兄看到了我的诚意,也看明白了我只有在有所求之时才会露出这般讨好的表情来,笑着言道:

    “此人也许可以修复此琴,不过他是一位瓦泥匠。”

    瓦泥匠?!

    既然是大师兄推荐的人,想必也自有其过人之处吧。

    “那改日我亲自前去拜会,多谢大师兄了。”

    大师兄见我对他的话不假思索便加以采信,这时候才露出颇为欣慰的神情来。

    “话说回来,宫明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大师兄居然会在此时同我提到宫明,还真是有趣得紧。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昨晚大师兄你也在凤来楼吧,宫明所作所为你也应该亲眼可见了。”

    大师兄闻言,颇为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言道:

    “宫明今日已被宫老夫人赶出了家门了。”

    预料之中的事情。

    大师兄见我一脸平静,继续问道:

    “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宫明会被家族除名啊?”

    大师兄自然是知道我与宫家有何关联,突然提到宫明果然也是刻意而为的。

    “宫老夫人为了保住宫明等家族子弟而破除祖宗家法,即便宫明行为过于放浪,只要不触及族法根本,老夫人都不会黜落宫明,将他从族中除名的。”

    大师兄嘴角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是其一,更为主要的还是你开口向宫老夫人求情了吧,不然对他的处置也不会这般轻巧了。”

    看起来大师兄也很是不喜宫明昨晚的所作所为了,那确实不是一个世家子弟应该有的行径。

    “也不算轻了,都动用了家法,在宗祠之内族人跟前被打得浑身鲜血淋淋的。”

    这么说确实看着有些惨了,不过想来宫家还是会手下留情,不会真把人给打残,毕竟宫明对宫家来说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至于受刑的过程中有无刻意放水,这应该也只有宫家之人最清楚了。

    “这也是他该受的惩戒了。”

    大师兄见我有心偏袒宫明,顺带着看我的表情也开始带了几分怒气来。

    天地君亲师这套森严等级礼教之下,宫明身为世家子弟不顾礼义廉耻求取一个身份低贱的乐妓为正妻,而且还被人当众拒绝了,这确实是很严重的问题,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整个士族阶层的公敌。

    “因为是一位身份低贱的乐姬,所以他就不可以求取为妻么?”

    我明知故问的反问了大师兄这个问题。

    “若宫明只是一介草民或者山野村夫,就可以了?”

    身份高低贵贱就是这么重要,不能容忍任何人加以触犯。

    “晨儿,你既然深知这世道的规矩礼法,就不要试图去加以触犯挑衅。”

    大师兄这是在警示我了。

    闻言,我笑了笑,回应道:

    “我本身的存在,就是对这世道规矩礼法最大的挑衅了。”

    大师兄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更明白我对这世道不公心怀怨怼已久,也正因为如此他担心我会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可我的性子,大师兄即便过往不知,现在也该是清楚了的。

    “所以,你不打算回头了,是么?”

    回头?事到如今,为何还要回头啊?!

    我缓缓的放下酒杯,只觉得座乏了,便扶着桌案立起身来松松筋骨,一步一步走到了门边,望着庭院中那皑皑白雪,脸上笑意更浓了,心里有了一股非常奇特的情绪,无法尽数用言语形容,只觉得满心欢喜,却又无所畏惧……

    “大师兄,你知道么?宫明做的事情,我也做过;宫明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做到了,而相应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这辈子我都只能是高辰,可即便如此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既然无悔,也就,不需要回头了。”

    因为是高辰,萧琬就是我的妻子;因为是高辰,也就能登上那一人之下的相位,实现我们共同的祈愿……

377、思无邪

    大师兄听到我说的这些话后, 有了半盏茶的沉默, 最后还是听到他开口追问了一句, 道:

    “你与醉仙楼那位琴姬究竟是……”

    究竟是什么关系?

    呵呵, 没想到这件事也被大师兄给探知了, 他就那般好奇我的过去么?

    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旋即答道:

    “不知大师兄问的是哪一位琴姬,毕竟我曾经也是一位出了名的风流纨绔呢,喜欢我的乐姬姐姐们实在是多不甚数啊。”

    大师兄闻言, 无奈的叹了口气,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给咽了下去。

    我看到大师兄那欲言而又不得言的僵硬表情给逗乐了, 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便度步走着边继续说道:

    “没办法啊, 谁让我那么喜欢长得漂亮的姐姐呢, 我瞧见了她们就忍不住想要摸摸她们宛如水葱伴纤细的手, 摸完了她们的手我又忍不住想要去摸摸她们粉嫩水灵的脸蛋儿……”

    大师兄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以手抚额,忙打断了我。

    “够,够啦……”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大师兄的反应。

    我恰好度步到大师兄身边, 旋即蹲下身瞅着大师兄, 笑着言道:

    “大师兄, 你可有红袖添香在侧?”

    只见大师兄目光一敛, 整个人表情似乎都呆住了片刻。

    ……

    诶,不会吧?!这表情……

    我猛地立起身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指着大师兄言道:

    “不可能!”

    大师兄身边可从不缺红颜知己的啊, 就只提我所知道的就有两个,一个是对他情根深种的夏侯无霜,喜欢他喜欢得抓心挠肝,要生要死的;就连风韵柔美,气质独特的谨娘,都是一心一意倾慕于他,无怨无悔的侍候在他身侧;

    这是何等令人艳羡的福气啊,可他居然两个都不喜欢?!

    “什么不可能?”

    大师兄的语气都带了几分愠色了。

    咳咳。

    我忙见好就收,可还是忍不住惋惜道:

    “比起我流连于万花丛中,大师兄才更像是那个负心之人呢,白白辜负了那么多的美人真心。”

    所以才说,单相思,催心肝。

    “你,流连于万花丛中?”

    大师兄那表情,那语气,那神态,很显然是不信的。

    我笑着对大师兄摆了摆手,言道:

    “嗯,我说的‘流连于与万花丛中’确实与大师兄你理解的那个不同,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我会是万花最喜欢的那个。”

    “呵呵。”

    大师兄随心一笑,只当我又在随意说说而已。

    “大师兄,你可真别不信,这一点可是用无数事实论证过的,你若不信,改日我带着你和琬儿一道去逛逛花楼就知道了,那些姐姐们最喜欢的一定会是我。”

    我说得颇为骄傲得意,倒是大师兄一脸惊奇的望着我,因为我方才又说出了十分不得了的话来。

    一起去逛花楼……

    “大师兄你怎么这般神态,难道你没逛过花楼么?”

    大师兄的表情显得格外凝重了,他好像快有些分不清我说的话究竟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开玩笑的了。

    “你怎么能去逛花楼呢?”

    大师兄说出这句话时,语重心长。

    我不觉哈哈大笑起来,言道:

    “我也是世家子弟啊,为何不能去逛花楼呢?”

    我问的也颇为认真,关键在于我逛花楼从不是去寻欢作乐的。

    “你……你……”

    大师兄面对我的一脸认真,真的是已经无言以对了。

    “反正我论谁同我一道去逛花楼,姐姐们最喜欢的人都会是我。因为每次去逛花楼时,姐姐们都喜欢围绕在我身边,以至于杨安源他们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了。”

    “这般说来,你经常被那叫杨安源的人撺掇着去逛花楼?”

    大师兄也有些咬牙切齿了。

    “嗯,多数都是杨安源组的局,可无论和谁一起去,最后结果都会演变成那样……”

    大师兄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明白了我说要带着他和琬儿一起去逛花楼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你想要证实的是:无论谁陪着你一道去花楼,那些姑娘们都会比别人更喜欢你,是这个意思么?”

    大师兄终于明白我话语中所要表达的真意了。

    我高兴的点了点头,言道:

    “嗯,是这个意思。”

    “那你经常去逛花楼是因为……”

    “自然是为了去描画真啊,那时候囊肿羞涩,那点微薄俸禄实在不够花销,便就只能靠画真来补贴家用了。”

    大师兄听到这里,陡然松了一口气。

    我却是笑出声来,言道:

    “大师兄你不会以为我去逛花楼是同他们一般寻欢作乐去的吧?呵呵,彼时我对情爱之事尚且懵懂,我虽喜欢看漂亮的姐姐,可那也只是单纯的喜欢,就像看到花鸟虫鱼,青山绿水一般的喜欢,而花楼的姐姐们之所以愿意同我多加亲近,想来也多是因此之故吧。”

    大师兄沉吟片刻后,还是忧心的劝诫了一句,道:

    “以后,还是少去花楼吧。”

    大师兄知我去花楼的目的并非一般人那般去寻欢作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我在花楼那等混杂之地流连,这终究不是什么好炫耀的事情,因为在他眼中,我永远都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师妹吧!

    “嗯,确实应当少去了,毕竟我已是驸马都尉咯。”

    姐姐们太过热情可就不太好了!

    师兄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思忖了片刻后不禁继续言道:

    “我即便想去,也得带着琬儿一道去才行,琬儿着男装的打扮比我俊逸多了,就是性子待生人有些清冷,不会让人轻易近身的;大师兄你又是这般端方肃穆,一派君子之风,姐姐们怕是也不敢轻易接近你了呢!”

    “你这是玩心作祟么?”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即便是玩心作祟,人生苦短,若能顺心而为,又有何不可呢?”

    “你很喜欢那个琴姬么?”

    师兄这句话,道出了我的真情实意来。

    “她有名字的,她叫做柳絮,我确实很喜欢她,只是当时我不明白这份感情代表着什么,太过懵懂,辜负了她的一番深情。也是她让我明白‘喜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我回望着师兄,很认真的对他说了这段话,很真诚的坦白了自己的那份心意。

    “师兄,我喜欢她,与身份高低贵贱无关,即便她是身份低贱的乐姬,我也喜欢她,因为她就是她,不是陪人消遣寂寞的玩物,也不是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她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她;”

    大师兄听我这番直剖心迹,想到了宫明的所作所为,似乎也开始明白到宫明为何会做出那般出格举动的原因了。

    “你也曾向那位女子……求亲么?”

    闻言,我苦笑一声,摆手言道:

    “这点我还是很佩服宫明的,可我当时有想过对她坦诚一切的,若是她能接受的话……可惜她没有给我机会。”

    沉浸片刻后,我继续说道:

    “她死了……然后,我被赶出了高家。”

    就同现在的宫明一般,只是宫明比我幸运些,至少他不用背负着害死自己所喜欢之人的负罪感活着。

    这也是她给我的惩罚吧!

    “这就是你说的‘宫明做过的事情,你也做过’了么?!”

    我点了点头,言道:

    “嗯。至于宫明做不到的事情,他娶不到自己所爱的女子,可我,有幸娶到我此生挚爱之人。”

    大师兄明白的看到了我的真心,也看懂了我的感情。

    “你想用宫明,也是为了这份惺惺相惜之情么?”

    “不仅仅如此,我想用他也是因为他没有让世俗的身份高低贵贱之念成为桎梏,他能对平民百姓保有同理之心,百姓需要这样的人为官啊!师兄,你有王者之风,所以你的目光总是看得高远,心怀天下,统筹芸芸众生,可即便是你也要被等级礼制所牢牢束缚,又怎会有多余的目光再去看一般百姓的浮萍悲欢?”

    大师兄深深的看着我,这些话给了他很大的感悟,也让他明白了为何我会喜欢混迹于市井之中,即便在草棚中喝着粗茶也能安然自若的原因了。

    “因为你把她们当做人,不是蝼蚁,不是玩物,不是解语花,是活生生的人,她们才会那般喜欢你的吧?!”

    大师兄这回,真的懂我想说的是什么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道:

    “还因为我,思无邪。”

    大师兄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对那些姐姐们没有淫邪之念,单纯得便如同一张白纸般,人又格外温和有礼,平易待人,她们自然会更喜欢我了!

    ……

    我看到师兄露出久违的笑容来,心中也是颇为感慨,他能在我的这些话中体会到我想要传达给他的真义,这对于一个王者来说,能够虚怀若谷,纳谏如流是非常重要的品质,大师兄有这份阔达胸怀!

    一念至此,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可有一点我内心十分明朗。

    “大师兄,你要记住这一点啊: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会保北魏江山无虞;只要有琬儿在一日,你便不可能代魏自立;”

    大师兄闻言,笑了,终于将一直拽在掌心的那颗黑子落在了棋盘当中。

    “呵呵,不急,不急。”

    闻言,我也笑了,望着棋盘上棋局的走势,大师兄那一手看似对棋局没有发生任何影响,可这还只是第一步呢。

    想要破解残局,就是需要常人没有的毅力与耐心。

    而我所要苦苦磨练的东西,却是大师兄早已经有了的。

    哎。

    我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

    我缓缓度步到自己办公的书案前,从中拿过了一圈小卷轴,旋即又走回棋案边,将这卷轴递给了大师兄。

    大师兄不动声色的从我手中接过卷轴,然后缓缓展开,却看到上边画着各式各样的□□样式,旁边还注明了这些□□的形状、长短、制式、材质、射程甚至是产出地等等,都标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是我拾到的机弩短箭样式,我将它们都画了下来然后着人去一一查证后整理出来的。”

    大师兄微微眯着眼,没有主动开口回话,是在等着我说出自己的意图。

    “他们想杀我。”

    宫家宗祠的那场刺杀,我可是从未放弃过追查幕后元凶的。

    我冷冷的说出这句话来,意思再明显不过,既然对方对我出手了,我是没有理由对这种刺杀行径视而不见。

    “你已经查出幕后指使之人了?”

    “这群人里有卡尔的雇佣兵、莫尔斯牟尼教派中人、还有一批人是前齐残余卫军鹰扬卫……”

    前齐朝廷所设的十六卫将军衙门,专管辖下的天下军马,分别为: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金吾卫、左右领军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卫军编制略高于府兵,习惯统称为鹰扬卫。

    前齐国灭,鹰扬卫自然也是四处散落了。

    此人私自豢养鹰扬卫,意欲何为?

    “手中握有鹰扬卫的人,就是幕后指使之人。”

    我已经讲话挑明了,因为这里是洛阳,强龙难压地头蛇,我还是要顾及几分的,所以没有像处置牟尼教一般铁腕手段加以清剿,可这并不发表我就会放宽纵容。

    “你想要如何处置此人?”

    大师兄缓缓收起了卷轴,淡然问出了这句话来。

    大师兄没有问我此人是谁而是问想要如何处置此人么?!

    呵呵。

    “我答应过阿姐不会动洛都七俊的,不过么,鹰扬卫不适合在被此人拿捏在手里了。”

    我要断了此人的双臂,这是一个警告,此人若是还不懂收敛,安守本份的话,那我也不会再姑息纵容了。

    若只是冲着我来,我善可不加深究,可若是胆敢伤害我身边之人,不管他是谁,我定会让此人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大师兄,你代我转告他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了,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这回我放过他,不过,没有下一回了。”

    “你想让我转告何人?”

    大师兄的嘴角上扬,明知故问。

    我缓缓的吐出了这个名字。

    “博林,崔巍。”

    ……

378、一日一问安

    “大师兄, 今日午膳,我便不留你了。”

    与师兄说了这许多,眼瞧着时辰也不早了。

    “连顿午膳都不舍得么?”

    师兄这是在说我小气了。

    “我要带着琬儿外出一趟呢, 琬儿说下回等你过来她亲自下厨招待, 所以, 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我这般一说, 大师兄大概也便猜出了我要带着琬儿去何处了, 便很是知情识趣起身行礼, 准备告辞。

    我也站起身来送行。

    临行前,大师兄好言宽慰了我一句, 道:

    “别太担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别忘了你和她,有我们在呢!”

    我不觉温和一笑,这句‘你们’是不是代表着大师兄也逐渐接受了我和琬儿在一起的事实了, 并且也愿意开始把琬儿当成是一家人了。

    “谢谢大师兄。”

    大师兄拍了拍我的肩头, 旋即转身准备离去。

    我又追问了一句, 道:

    “大师兄,这两日你可有见到阿姐?”

    一提到阿姐的行踪, 师兄也会面露难色来,只回了一句, 道:

    “你阿姐想见你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见你了。”

    我闻言, 也笑了, 这确实是阿姐的性子, 谁也强迫不来。

    等看着大师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庭院拱门处后,我才出声唤了阿正来,叮嘱他去准备马车和带上些礼物, 毕竟是去拜访高人,既然有求于人,如何能空手而去,失了礼数。

    略微整理了书案上的公文后,我穿上了靴后便离开了书房往卧房那边去了,因为琬儿此刻正在卧房处陪着小雪儿读书。

    待我回了卧房,却见琬儿正在教导怀里的小雪儿书本上不认识的字,很是细致认真,言语间脸上那抹恬静笑容亦是十分迷人,我瞧见了都不觉入了迷。

    现世安稳,莫不静好,大概,就是我眼前这番模样了吧。

    琬儿见我呆呆的立在门前,一脸傻笑的神态,嘴角微微一抿,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到她的身边去。

    我醒了醒神,缓缓度步过去,琬儿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来,我便也十分自然的伸手牵住了她的,旋即笑着蹲下身来在她身边落了座。

    “这是,琴谱?!”

    我有些诧异琬儿居然现在就开始教导小雪儿识琴谱了,这上边奇奇怪怪的标识,对这个孩子来说会不会太过艰涩难懂了?

    “慢慢来,不急。”

    琬儿边宽慰着有些气馁的小雪儿,边笑着回望着我。

    想来是小雪儿想要学七弦琴,所以求琬儿教她了,可她年级太小,很多东西都无法当即领会,所以便开始心浮气躁起来了。

    “雪儿,来。”

    我把小雪儿从琬儿怀里抱了过来,温柔的摸着她的头,也安慰道: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后面是什么?”

    小雪儿思维敏捷,背书也背得很快,我出了上句,只要是她背过的,基本都能很快答出下句来。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我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背得倒挺熟,那还知道这段话的要义在何处?”

    背书只是背书,最重要的是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积少成多,锲而不舍!雪儿明白了,一定会继续努力,好好学琴谱的。”

    这孩子也是难得的明理懂事。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言道:

    “你也累了,到庭院里找紫玉姑姑顽吧。”

    听到可以出去顽了,小雪儿高兴得蹦来跳去的,向我和琬儿行了一礼,自己穿戴好靴帽后,便开开心心的跑到院落玩去了。

    “不愧是太傅。”

    身边的琬儿忍不住夸赞起我知道如何教导孩子。

    我微笑着忍不住伸手将琬儿揽入怀里好好抱着,这会儿那点坏坏的小心思也就暴露无遗了,若不乘机将小雪儿调走,我哪里来的这般好的机会可以好好同琬儿温存温存呢。

    ……

    这狡猾的狐狸果然是不能夸的,一夸那尾巴就得翘上天去了。

    琬儿忍不住伸手轻锤了我一下,这是在怨我使这点小心眼呢,可人却十分温顺的窝在了我的怀里,我心里别提有多甜蜜、多得意了……

    抱紧了琬儿,我忍不住在她耳边柔声问道:

    “敢问,公主殿下今日安否?”

    琬儿顿时哭笑不得,主动伸手环住了我的项颈,与我四目相对,捏了捏我的鼻梁,颇为无奈的询问我,道:

    “你还真打算一日一问安么?”

    关于这一日一问安,自然是源于两人耳鬓厮磨间调剂氛围的情话了。

    我搂着琬儿的腰身,让她可以用舒服的姿势靠在我怀里,对她十分宠溺,旋即笑着言道:

    “这是自然,驸马一言,驷马难追。”

    琬儿亲昵的靠着我的脸颊轻轻蹭着,旋即在我耳边带着几分埋怨却又是撒娇的语气,轻声言道:

    “昨晚还是琬儿的夫君呢,今儿个倒是公主与驸马了么?好吧,本宫安,不知驸马满意否?”

    这妥妥的是在引诱我啊!

    我一个转身将琬儿压在了身下,心绪激荡,嘴角却得意上扬,一脸坏笑的俯视着她,言道;

    “别以为用美人计就能得逞,咱们昨晚可是商议好了的,今日无论如何你都得跟我走这一趟,待会咱们便动身,莫要耽误了时辰。”

    看我不为所动,琬儿不甘的噘了噘嘴,可目光却陡然带上了几分火热,我意识到琬儿的这般转变极有可能是因为我提到了‘昨晚’而引发的。

    不,我就不该提‘昨晚’的!

    一些过于旖旎的画面顿时浮现在脑海中,惹得我脸上也泛起红晕来。

    琬儿的指间在我心口处来回画着圈,她这般积极主动的挑逗我,让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理智防线在这一刻早已岌岌可危了。

    “真的要去么?”

    等等,琬儿她居然对我撒娇了?!

    不,高辰,你一定要撑住,不要这么容易就被她牵着鼻子走!

    我忙拽住了她画圈的手,另一只手空出来赶紧蒙住自己的双眼不再看她,狠心道:

    “我都同医仙前辈有约,今日定会带着你前去让前辈诊治,做人要言而有信,不可失约于人的,而且,这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

    说到最后,我挪开了手掌露出几道缝隙来偷看着身下的琬儿。

    琬儿见我一会不敢看她,一会儿又在偷看她,忍不住抿嘴一笑。

    “我现下身子无碍,你可是忘了,我也略通医术。”

    说完,琬儿伸手将我蒙住眼睛的手拉了下来,让我能好好看着她。

    “可有句话说得好:医者不能自医。乖,我陪着你一起去,让医仙前辈为你诊脉,切不可讳疾忌医。”

    我温言软语的哄着琬儿,不让她有推脱的机会。

    琬儿身上的毒虽说可以相互制衡,可这些毒物是否会对身体造成负担,以及其后续是否会有变化,这些都不可预知,说不担心,那一定是骗人的。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琬儿有事儿!

    琬儿微微一笑,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凝望着我,伸手捏了捏我的鼻梁,笑着言道:

    “这回轮到你把我当孩童哄了么?”

    我伸手轻抚着琬儿的脸庞,无比小心呵护着,宛如珍宝般易碎。

    “不喜欢我这般哄着你么?”

    对上我深情的目光,琬儿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来。

    “要我去见医仙前辈也不是不可,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儿。”

    琬儿边说着,边伸手圈住了我的项颈,满眼期待的目光望着我,竟似让我连略微思索的机会都不给我。

    她希望我答应她。

    我在她眉间轻柔一吻。

    “好,我答应你。”

    琬儿听我这般说,表情似乎也略微轻松了几分。

    静静的望着我的眼,琬儿柔声言道:

    “晨,你答应我,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你都要欣然接受,莫要强求……”

    琬儿这一句话,便惹得我再也端不住神色,露出几分担忧惶恐的神色来。

    在她昏睡的那段时日里,我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可一想到我可能会失去她,那种深深的绝望感镬住了我的全身,令我感觉呼吸都十分困难,心里就跟破了个大洞一般,难过、痛苦、害怕得想要当即死掉!

    失而复得之后,我比任何时候都珍惜能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想倾尽所有一切的对她好,想把亏欠她的都加倍补偿给她,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她还重要的了。

    我的这些感受琬儿都明白,亦是感同身受,所以,她才会对我说出这番话来。

    我的情绪在这一刻失控,眼泪机会夺眶而出,我忙挣扎着坐起身来,背对着她,就是不想让她瞧见我伤心落泪的模样。

    琬儿轻叹了口气,旋即也坐起身来,伏在我的肩头,从身后温柔的抱住了我。

    “我自珝对死生之事看得淡然了,可现下想来也是后怕,若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人世间,到时候你该怎么办?我害怕来不及同你道别,我更害怕的,是你会做傻事……”

    琬儿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而我的眼泪也无法遏制的倾泻而出。

    我回过身来抱紧了琬儿,满脸泪痕,用祈求的口吻哽咽的对她说道:

    “不要……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琬儿也已泪目,回抱着我轻抚着我的后背,微微颔首,好生宽慰道:

    “好,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的……”

    琬儿的话语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及时抚平我那颗恐惧忧虑的心。

    待我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琬儿拿出手绢温柔的为我拭泪,脸上的神情温和而又从容。

    “还是个爱哭鬼呢。”

    琬儿这一调侃,惹得我气鼓鼓的涨红了脸,伸手想要将她手中的手绢拿过来,抽了抽鼻子,言道:

    “我自己来。”

    琬儿笑了,手轻抚着我的脸,言道:

    “还是我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琬儿主动倾过身来温柔的吻过我的眉间、眼角、鼻翼、脸颊,一吻比一吻更加深情与爱怜,惹得我的心的不觉为之跳动不已,身子都微微有些发颤了。

    “还生气么?”

    到了关键之处却戛然而止,还故意如此询问,琬儿真的是越来越狡猾了。

    既然她不主动,那就换我来主动了。

    “还不够……”

    我直接吻上了她那温热的唇瓣,这滋味太过甜美,以至于我如此的流连难舍。

    顺势将琬儿推倒攘在了怀里,手绢垂落在了一旁,两人的气息都因心中情动而逐渐紊乱,脸颊绯红……

    “现在就不怕耽误了时辰了么?”

    琬儿眼神迷离,却也不忘在此时调侃我。

    “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说完,我缓缓地闭上了眼,无比深情的吻了下去……

    ……

    这次的行程总算没有被耽误,紫玉和阿正留守家中看护雪儿,我又请了衙门里识路的老车夫为我们架马车,又让两个衙役骑着两匹马在后头跟着,一路上轻车简装约莫用了一个时辰便出了洛阳城来到了郊外的一处深山脚跟。

    这一路离开了大路后,没有多少人行走的小路便被深至膝盖的大雪所覆盖,这小路是上山的必经之路,马车是过不去了。

    旋即,我和琬儿又换了两匹马继续前行,让识路的老车夫将两个随行衙役送回城内去了。

    今日并没有风雪,只要我们脚程快,相信可以在日落前赶回城内的。

    “跟我来。”

    我在前头带路,之前因为去过一次,所以这次我很自然的便做起领路人了。

    “咱们骑马穿过这条小路后,再爬上一段石阶登上山顶,便能看到医仙前辈下榻的草庐了。”

    琬儿闻言,微微一笑,言道:

    “你确定我们能赶在今晚前回城么?”

    欸?!

    上次我到这里似乎也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啊,可现下看这一路厚雪覆盖,行程确实可能不会有预料中的顺利了。

    “要是今晚赶不回去的话,那便请求前辈让我们留宿一晚吧。”

    嗯,应该没问题的吧!

    我忽地内心有些不安的打起鼓来。

    “别想太多了,我们走吧。”

    琬儿及时打消了我的顾虑。

    “好。”

    说完,我们两个纵马往深山中而去……

379、登高望远

    马儿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阵阵窸窸窣窣之声, 沿途又有枝干上的积雪砸落,弄得斗篷和貂毛上落满了积雪,选择在这个时候上山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呢。

    我勒紧马缰, 想先确认好前行的道路, 以免中途走岔, 耽误行程。

    好在我记忆力惊人, 对路途辨识以及方向感都很不错, 很快便找到了之前行进的路线, 带着琬儿继续往深处走去。

    也就前行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我似乎在雪地里隐约看到了红色斑点散落, 再往前走竟是看到一条血痕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是血迹, 会是谁的血迹, 动物的,还是人的?

    独自在深林处行路,是最危险的, 特别是在这样的寒冬季节, 大雪封山, 人迹罕至,野兽们因为食物稀缺都会出来猎食, 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成为野兽口中的食粮。

    “琬儿。”

    我让出一条道来,好让琬儿的马与我并躯。

    不用我多说, 琬儿也注意到这些异样, 不过对此她比我更有经验, 她先是越过了我, 旋即纵马继续往血迹方向缓缓前行,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往血迹更深处前行,约莫行了百步的距离,便发现一滩更大的血迹……

    琬儿先是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好做查探。

    前面被一颗巨石挡住了去路,琬儿忙叮嘱我,道:

    “在原地待着。”

    我乖乖的立在了原地,不觉有些紧张的望着琬儿的身影逐渐被巨石遮挡,一看不到她的身影,我就有些心慌了,忍不住出言喊道:

    “琬儿?!”

    约莫沉寂片刻,琬儿才加以回应道:

    “没事儿,别担心,你过来吧。”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也翻身下了马,踩着厚厚的积雪往琬儿行走过的足迹跟随而去。

    才通过那块巨石,便看到巨石后的血迹更浓烈,只是因天气寒冷,血渍也被冻住,只是这满地鲜红格外刺目,追溯源头,便直接看到一只身形庞大的麋鹿早已残缺不全的尸体,那碎骨与被咬得破碎不堪的脏腑流了一地,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令人不觉有些作呕。

    “这是被野兽啃食的么?”

    看着这满目惨烈,我都有些快扛不住了。

    “是狼群。”

    琬儿望着周围留下许多狼盘旋的脚印,做出了最为合理的推断。

    这般说来,这附近已经开始有狼群出没了?!

    我闻言,心中也开始感觉不安了,上次过来因为有人引领,似乎一路都很顺利,希望这回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毕竟我对狼这类的动物,真的是心生恐惧的!

    琬儿此时走到我身边,先是帮我将斗篷和貂毛上的积雪陆续拍落,旋即看着我有些微微发白的脸色,忙问道:

    “还好么?”

    我微微有些愣神,听到琬儿问候,我忙摇头,也忙琬儿将斗篷上的积雪给扫落,旋即拉着她的手便往回走,言道:

    “我还好,咱们继续赶路,莫要耽搁了。”

    还是早点赶到草庐,人多的地方才安全。

    “你可是想起了上回被狼咬过的事儿了?”

    琬儿在身后带着点调戏的口吻提到了那件往事。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那算是一件糗事了,就是在攻伐前齐之前,我曾私自发动士兵去救助朔王萧澹的那件事,当时太皇太后有意任命朔王为东征统兵大元帅,朔王在赶回来的途中被州镇总管派出的杀手们围困在了恶狼谷,为救人我便顾不得许多带着仅有的几十人先行赶到了恶狼谷救援。

    本来救援之时我们采取了声东击西、虚张声势打法,起初一切善算顺利,可这群杀手之中有一个善于驱使野兽攻击敌人的人,当时此人便驱动他手下的七八只狼群攻击我们,当时我们损失惨重,队伍也被冲散了,我还被一只身形庞大的白狼给追杀。

    人又如何能跑得过狼呢?一个趔趄我便摔了跟头,而那头大白狼直接扑了过来,我慌忙间用手臂去阻挡,自然而然就被这只大白狼一口咬住了手臂,当时那种骨肉撕裂的疼痛感,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若非琬儿及时赶到,别说这只手臂难保,就连我的小命早就交代在恶狼谷了。

    “我再也不敢任性妄为了,以后无论什么都听媳妇儿你的!”

    我忙跟琬儿做保证,以后以她马首是瞻,她说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琬儿莞尔一笑,知道我是后怕了,笑着点头言道:

    “嗯,这话儿我可记住了。”

    “说起来,当时那只大白狼真的被你那一箭给射杀了么?”

    当时情况万分紧急,琬儿直接用了弩机发出短箭直接射中了那只大白狼的左眼,只见那只大白狼血溅当场,当即便松开了我的手臂,仓皇的逃离当场,可还没跑出多远就身子就开始左右摇晃,当即便摔下一道斜坡后,便没有身影也没了动静了……

    后来我便被琬儿带回了军营中,那几只狼也陆续被赶到的军队用弓箭射杀了,而之后的事情我也没再刻意追问了,所以,最后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只大白狼到底死了没死。

    琬儿闻言听出了我担忧的心思,笑着问道:

    “若是那只大白狼没死,你还担心它会来找你寻仇么?”

    琬儿这又是在调侃我了。

    我撇了撇嘴,言道:

    “以前好像听老人们说过,狼是最记仇的野兽了,若是你与它们结仇了,天涯海角它们都会想方设法追杀你的。”

    “你这是又看了什么鬼怪志异的书了?”

    琬儿这是在笑话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虽说不知此事是不是真的,不过,即便那只大白狼没死,它想要寻我报仇的话,总不至于会追到洛阳来吧?!”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松了一口气。

    琬儿在我身后拉住了我,言道:

    “安心,即便那只大白狼真要来寻仇,也是来寻我的,毕竟那只短箭是我射的。”

    我回过身来定眼望着琬儿,旋即紧紧地将琬儿揽在了怀里,郑重其事的对她说道:

    “它若是想要吃你,就得先吃掉我才行。”

    我虽然害怕狼群,可要是它们想要伤害琬儿的话,我也会同它们拼命的!

    琬儿看着我眼中决然的态度,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来。

    “走吧,再晚些怕是天都要黑了。”

    这三言两语间,琬儿又吓唬起我来了。

    我抬头注意观察天色,按照我们行程所耗费的时辰来推算,现在想来该是未时了。

    “还早着呢。”

    话虽这般说,我还是紧紧牵着琬儿的手,继续往回走,去找我们的马。

    马匹的警惕性别人更加敏锐,若是感受到周遭有异样,它们都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现在这两匹马都悠然的待在原地,可见周围暂时还是安全的了。

    我先牵过琬儿的马帮她扶稳马镫方便她上马,带她坐稳后将马缰递到了她手中后,才走到自己的马匹前翻身上了马,拉好了马缰,一夹马肚,催促着马儿继续前行。

    “我们走吧。”

    “好。”

    旋即,我们两个又返回了原来的路线,继续前行。

    约莫又过来两炷香的时间,我们才走到了山脚下。

    “到了山脚下了。”

    我看到前面那间专门用来暂时供人休息和栓马用的木屋,这间木屋是有人特意盖好的,就是为了方便前来寻医仙前辈治病的人暂时休息之所,而且也很好的考虑到随行坐骑的安全,人离开后将马匹都栓好再将房门关好,这样就能保证人不在的时候,杜绝其他野兽想要乘机袭击马匹了。

    我将两匹马牵到了屋内的一角拴好,将一并带来的背篓挪下了马背放在了一边,而附近还有人特意留下来的草料,看来这两匹马也饿不着了。

    处置好这两匹马儿后,我又回到琬儿身边,忙问道:

    “累了么,可要在此地休息片刻后再上山?”

    从山脚上山还要爬几百层的石阶,想要在少说也得要半个时辰。

    琬儿先是静静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看到了那条蜿蜒曲折通往山顶的石阶似乎一望望不到边际,那一层层的石阶被积雪所覆盖,周围又没有护栏,若是不小心脚滑摔将下来,轻者骨折,重者可能会丧命。

    “你当时就是走这条路上的山么?”

    琬儿言语中颇有些伤怀,望着我的眼神都带着歉疚与心疼。

    我不想让琬儿为我而感到愧疚,忙笑着解释道:

    “我来那日气候尚好,石阶上也未曾有这么多积雪,而且我们有登山器具,好用的紧,只要小心些也不会出很大问题的。”

    我边说着边牵着琬儿走进了木屋,从背篓的行囊中拿出这物件来,这东西名叫‘冰爪’,这是用小铁链组成的小网,网上按照一定规律组装了十几个小铁齿,将这物件与靴子绑和在一起,小铁齿均匀分布在了鞋底,人行走在冰天雪地中时,冰爪上的小铁齿便会牢牢的固定在冰面,让人不会那么容易滑倒。

    这物件还是兵神前辈制造的,我使用过所以知道这东西很好用,故而此行前便特意备下了。

    寻了个可以坐的木桩,让琬儿落了座。

    “你坐好,把脚伸出来。”

    我边说着边熟练的给琬儿的靴低下安好冰爪。

    “此物名叫冰爪,还是兵神前辈造出来的呢,它可以帮助我们在冰面上行走脚底却不会打滑,待会你跟着我上山,有此物相助,相信用不了半个时辰咱们就能爬上山顶了。”

    “嗯,有你在,真是教人安心呢。”

    琬儿望着我的目光温柔似水,我很喜欢她现在望着我的目光,带着那么点小小的崇敬,让我觉得自己也是可以被她如此信任的依赖着的。

    “那,这个时候是不是可以小小的奖励我一下?”

    我乘机打起了小算盘,露出满脸期待的神情来。

    琬儿抿嘴一笑,一脸早知道会如此的表情,可却没有当即驳我,反而十分配合的将我的貂帽围着脸颊的这边解开,然后轻轻地吻了下我的脸颊,而后又将貂帽重帮我系好。

    我笑了,不禁露出一脸满足的神色来。

    “现在满意了?”

    “嗯,尚可。”

    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跟灌了蜜一般的甜。

    帮琬儿将冰爪装好后,琬儿也帮着我将冰爪装备好了,她也发现了这冰爪的好处,故而对此物也格外上了心,定是是想着以后有机会可以在军中推广,对于隆冬行军作战大有裨益。

    待一切准备妥当好,我背上了竹篓,与琬儿各执了一根趁手而又解释的木棍,便准备顺着石阶一步一阶的往山顶上攀爬了。

    行进的过程因为有了冰爪的帮助而十分顺利,我与琬儿这一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爬着,可一路上两个人却是有说有笑,相互扶持,相互勉励着,当我牵着琬儿的手,往后一看在满眼尽是氤氤氲氲、白雪皑皑时,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激动与感慨。

    “我们到山腰了。”

    我拉着琬儿,两人都站稳了身形,在山腰处并肩看着眼前平日难得一见的雪中美景时,顿觉心旷神怡,心中烦恼之事,也都随之消散了,有的是对天地万物之造化感慨,还有对身边陪伴之人的珍视……

    我情不自禁,牵着琬儿的手也越发紧了。

    琬儿的手也有力的回握住了我,似在给我回应。

    四目相对立间,两人都不禁莞尔一笑。

    “走吧。”

    琬儿轻轻唤了一声。

    我紧接着回应了她。

    “好。”

    我转身回过头,刚好瞥见不远处紧挨着石阶的右边,似乎还有一条岔道,隐约还能看到有人通过的脚印来……

    “这边像有一条岔道,似乎通向别处的,上面有人通过的脚印……”

    我将所见加以陈述,琬儿也瞧见了这些痕迹,言道:

    “这般看来,在这深山中隐居的不仅只有医仙前辈了。”

    我赞同的点了点头。

    “暂时不予理会,我们直奔山顶,先去拜见医仙前辈。”

    这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

    琬儿拗不过我,只能随我继续爬石阶,往山顶爬去。

    我们才爬过十几阶,便发现前面的石阶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清扫干净了,不觉微微有些吃惊。

    我与琬儿对视一眼后,还是决定继续前行,因为石阶上的积雪被人清理了,这段路我们走得很顺利,没过多久,我们便顺利爬到了山顶,也终于看到了医仙前辈的医庐了……

    我们终于到了!

    ……

380、相扶相伴

    医仙前辈的医庐很大, 几乎整片山头都被合理的整合规划了一番,将日常生活和摘种草药地方都做了划分,前辈在此地经营也有许多年了, 可却只有在需要的时候到此地来静养。

    说是静养, 慕名而前来求医者多不甚数, 而这处医庐知道的人却并不多, 再加上风雪天难以前行, 一般人都不会到深山老林来加以叨扰, 故而每到寒冬腊月,医仙前辈会来这处医庐静修。

    我领着琬儿经过一片种植草药的药田, 现在这片药田也早已被白雪所覆盖, 而直通往前方药庐的小道却早已被人清理出来, 我们便顺着这条小道,直往药庐而去。

    还未走到药庐的回廊,便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熬制汤药的气味, 隐约还能听到汤药滚沸之声, 这便说明有人正在熬药。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生怕会没有人在家。

    走到了回廊处,我和琬儿先把脚下的冰爪给取了下来, 又将身上的积雪都抖落干净后,才走进了药庐。

    出于礼貌, 我先是在门边敲了几下, 故意询问道:

    “有人在么?”

    话音刚落, 一个手指书卷的总角孩童从里屋走了出来, 朝我们望了过来,在看到我后,有了片刻愣神。

    “苏木?”

    我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对方听到我呼唤后, 嘴角不禁上扬,有些兴奋的言道:

    “晨晨,你又猜错了,我是苏叶哦!”

    闻言,我不禁哭笑不得了。

    这位是医仙前辈坐下的小医童,这孩子才十三岁,模样生的水灵,个性也十分活泼好动,不喜拘束,而且还特别喜欢给人取小名,唤起来就不愿轻易改口了。

    只见苏叶忙又往里屋喊道:

    “苏木,快出来,是晨晨来啦!”

    苏木,是苏叶的哥哥,两人是双生子,生得一模一样,可个性却迥异,苏叶好动,苏木好静,而且还十分遵循守礼,不像苏叶那般说话行事没个顾忌。

    就比方说,晨晨就是苏叶给我取的小名儿。

    这两兄弟真不愧是双生子,模样就跟镜中照印出来的一般,想要凭借模样来加以区分实在是困难,倒是可以从两人的个性中的差异做出区别。

    而方才苏叶手执书卷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我错以为是苏木,这也就不难怪苏叶要笑话我了。

    苏木听到自己弟弟的呼喊,也从里屋中走了出来,边说道:

    “苏叶,我应该同你说过,要称呼人家晨公子,莫要失了礼仪。”

    苏叶撇了撇嘴,言道:

    “晨晨才不会像你一般陈腐呢!”

    边说着边跑到我跟前,伸手言道:

    “礼物!”

    上次临走前,我曾答应过这两兄弟给他们带礼物呢。

    “别急,少不了你的。”

    我笑着将背篓放了下来,从里边拿出一套文房四宝来,一样一样交给苏叶。

    “这纸是歙州的凝霜纸。”

    苏叶将纸捧在手中,脸上的激动的表情也格外生动。

    “这是狼养兼毫笔管。”

    边说着,我又将两支上好的毛笔递了过去。

    这时候苏木也走了过来,看着弟弟手中的东西只觉得这般收受很是不妥,正欲出言回绝,我便直接把墨锭塞到了苏木手中。

    “这是油烟墨,墨色发亮,浓淡适宜。”

    说完,我又拿出一方端方朴实的砚台来,一并交给了苏木,言道:

    “你们不是说砚台上的墨汁容易结冰,不方便书写么,这方端砚,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苏木闻言,也不觉吃了一惊。

    “这就是端砚?!”

    一旁的苏叶看得目瞪口呆,忙不迭跟着问道:

    “这方看似普通的砚台竟是传言中可墨不损毫、冬不结冰的端砚么?”

    端砚的石质特别幼嫩、纯净、细腻、滋润、坚实、严密,制成的端砚具有呵气可研墨、发墨不损毫、冬天不结冰的特点,所以格外珍贵,价值不菲。

    “你们用着方便即可。”

    对我而言,物有所用,才算值当。

    “这如何使得呢?晨公子你上回因为无法支付诊金都靠卖血做抵了,这端砚太过贵重,请恕我们不能接受!”

    闻言,我忙不迭想要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以免他们再做纠缠。而且,话也说回来,虽然我同他们说过自己出自不大高贵的士族,可我在他们眼中到底有多贫穷,以至于他们为我担心至此了?

    “诶,我虽然拿不出这般贵重的东西了,可我媳妇儿可以啊!”

    我边说着边一脸骄傲的往门口出望过去,忙招呼着琬儿进来。

    “琬儿,这两位是我认识的小友,医仙前辈的小徒孙”

    琬儿微笑着缓缓度步而来,她那俊美的外貌和独特的气质瞬间便吸引住了这两兄弟的目光,两人见着都不觉愣神了。

    待琬儿走到我身边时,我牵住了琬儿的手,无比骄傲的向我的这两位小友人介绍起自己媳妇儿来。

    “这是我媳妇儿,琬儿!”

    苏叶眼睛都直了,惊叹得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哇,晨晨,你的媳妇儿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女儿么?”

    哟,这小子有眼光啊!

    而苏木恰好对上了琬儿的目光,脸噌的一下便红到了耳根去了,忙不迭的收回目光望着地上,手脚似乎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放了。

    “两位小友好。”

    琬儿微微欠身,接着我的称呼也这般称呼他们,让他们感觉更亲切些。

    “哦,仙,仙女姐姐好……”

    苏叶忙收敛失态的神色,小脸红通通的,忙加以回应。

    而苏木则是一脸的不知所措的神态,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看着这兄弟两很喜欢琬儿,便向琬儿使了个眼色,琬儿知道我用意,便顺势言道:

    “这几件小礼物,两位小友可还喜欢?”

    听到仙女姐姐这般一问,两个人哪里还能对这些物件儿加以婉拒,纷纷点头,异口同声言道:

    “喜欢……”

    琬儿见状,微微一笑,看着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很喜欢这对兄弟纯净的心性,似不参杂这人世间半点尘埃,十分惹人怜惜呢。

    “喜欢就好,我们还带了些糕点,你们可要尝尝?”

    琬儿说着,也从旁边的背篓中拿出一包点心来,亲手将纸包打开,那些可口精致的点心让人一看便食指大动了。

    兄弟两个一脸的受宠若惊,我瞧着差点都笑出声来了。

    “来,拿好。”

    琬儿温柔的话音让人连婉拒的心思都不会有。

    苏木有礼地从琬儿手中接过这包点心,满脸露出感激的神色来。

    “多,多谢,姐姐。”

    说道最后,语气已经十分微弱了。

    “对了,苏叶,医仙前辈可在后院么?”

    我还是想着先让医仙前辈为琬儿诊治这件事儿。

    苏叶忙缓过神来,这才想起这件紧要的事情来,忙言道:

    “师祖已经在后院等候晨晨你们多时了,先随我去见师祖吧。”

    我点了点头,望了望琬儿后,言道:

    “好,我们走吧。”

    苏叶瞅了瞅手中的纸和笔一时间竟找不到地方安放,便一股脑的都堆到了哥哥苏木怀里了,忙在前带路,难得一见的礼遇有嘉呢。

    “这边请。”

    我和琬儿相视而笑,旋即跟随着苏叶穿过医庐的里屋,往后院去正式拜见医仙前辈了。

    ……

    来到了后院,苏叶先入屋内向医仙前辈禀告,我牵着琬儿的手并肩在院中候着,神色不觉微微有些紧张了。

    琬儿回握住我的手,温柔的望着我的眼,笑着说道:

    “明明是我看病,你却比我还紧张了。”

    我这模样确实有失泰然,可我心中依然免不了会忧心不安。

    “琬儿,我答应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欣然接受,可我无法保证不会强求,若是……若是这世间有能治好你的法子,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去求取,不惜……”

    我话还未说完,琬儿便伸手按住了我的唇,目光柔和,脸带温暖笑容,言道:

    “傻瓜,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轻柔的将琬儿抱在了怀里,我心里忽地有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了。

    ……

    “晨晨,神仙姐姐,师祖请你们进去。”

    半盏茶时间后,苏叶走出来将我们请进了屋内。

    医仙前辈如今亦是七十古稀之年了,可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精神依然矍铄,那银白色的长须自然垂落,兼之一身道袍广袖,一派仙风道骨,很是耐看。

    我与琬儿一并拜见前辈,恭敬行礼,异口同声言道:

    “晚辈见过医仙前辈。”

    医仙仔细瞧了瞧眼前这个两个孩子,眼中有了几分光亮来,旋即捏须笑着言道:

    “好孩子,都起身吧。”

    医仙前辈面容和善,待人也颇为宽厚,可我也有听苏叶私下里对我说过,医仙前辈若是发起火来,也是十分吓人的。我是不希望看到前辈发怒的一面的。

    “前辈,今日我把琬儿给带过来了。”

    我牵过琬儿的手,一点都不介意在前辈面前表露我对琬儿的关爱之意。

    医仙前辈看明白了眼前这对年轻人对彼此的深情厚谊,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当时高辰为了求药机会有求必应了。

    “她就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儿么?”

    医仙前辈早就看出我同琬儿的关系了,这是在调侃我呢。

    我倒也不觉害羞,反而很是直白的回应道:

    “是的,琬儿是晚辈的妻,也就是晚辈放在心尖上的人!”

    医仙前辈很欣赏我这般直白的性子,敢爱敢恨,直来直往。

    即便知道我这般大胆直白不是第一回了,可当琬儿听到我在前辈面前毫不遮掩直剖心意,还是不觉微微红了脸。

    我望着琬儿那有些羞涩的面容,脸上也不觉有笑容洋溢。轻轻拍了拍琬儿的手背,示意她无需拘束,言道:

    “琬儿,在前辈跟前无需过于拘谨,我们的事儿,前辈都是知道的。”

    琬儿微觉诧异,我向琬儿微微颔首,以证实她心中所想。

    是的,我是女儿身的事实,前辈已经探析清楚了。

    以老前辈如今的医术和识人的本领,我是女儿身的事实也根本是瞒不住的,所以后来我便索性在前辈跟前主动坦白了一切,因为从一开始我便是以叶晨的身份前来拜见前辈的。

    琬儿很快明了如今所要面临的局势,便带着我又主动向前辈恭敬行礼,言道:

    “晚辈们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前辈宽恕则个!”

    医仙前辈望向了琬儿,细细端详了片刻后,捏住长须的手也有了短暂凝滞,旋即不觉一声轻叹。

    “小丫头且宽心,老夫早已不过问世事多年了,也就是一个隐居于山野之间的老叟罢了。”

    前辈说完,不住笑了几声。

    琬儿闻言,知道前辈答应在此事上守口如瓶,不会横加干预,这才宽下心来,不觉微微松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琬儿行事还依然是处处以我为先,我心怀感念之时更多的还是心疼她了。

    我忙向前辈恭敬作揖,言辞恳切,道:

    “前辈,还请您不吝为琬儿诊治,高辰感激不尽!”

    说完,撩袍当即跪下祈求。

    “诶,你这孩子,还是如此心急火燎的……”

    医仙前辈见状,亲自将我扶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头,示意我遇事要沉得住气。

    “来,孩子,让老夫先为你诊脉。”

    医仙旋即将琬儿唤到桌案旁坐下,示意她将手放在脉枕上。

    琬儿对上我一脸殷切的目光后,不再犹豫,乖觉的将手放在脉枕上,好让前辈为她诊脉。

    在诊脉的过程中,我的心也在七上八下的打着鼓,望着前辈那一脸平静的神态,心怀希冀却又忍不住忐忑不安起来。

    “来,换一只手。”

    前辈沉吟片刻后,又继续诊脉,转眼,一盏茶的时间也就过去了。而前辈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我都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虑了。

    “你是那个人的徒儿?”

    待诊脉结束后,医仙前辈并没有急着给出结论,而是又开始询问了一些细节。

    琬儿微微一愣,对上医仙前辈慈祥的目光后,嘴角也有了一丝笑容,点头言道:

    “那位确实是琬儿的师傅!”

    前辈笑着坦言道:

    “因为你是他的徒弟,为了护你心脉他便将二十年的功力都度给了你,所以,你年纪轻轻,内功修为便如此淳厚,这也算是一段机缘了吧!”

    医仙前辈提到的那个人,便是琬儿的师傅,也就是九星之一的剑圣了。

    “确实如前辈所言,师傅待我恩同再造,我也答应过师傅,绝不在外人跟前提及师傅名讳,多谢前辈体谅。”

    说完,琬儿起身也再次恭敬向前辈行礼。

    医仙前辈见琬儿如此温婉有礼,对琬儿也是越发喜欢,不免多了几分偏爱之心来,示意琬儿无需如此多礼。

    “你身上所中之毒,可越有数年了?”

    “是,约莫也有五六年了。”

    “可知道是因何而中毒?”

    前辈这般一问,琬儿又不得不再次想起那痛苦的鬼窟林一战,脸上有了瞬间悲伤的神情,可很快便缓过神来,直言道:

    “因一次作战不甚陷入鬼窟林的阴邪迷阵之中,虽侥幸未死,可从此便身中奇毒,无药可解。”

    琬儿在说出这番话时,很显然心里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

    医仙前辈闻听此言,也不觉轻叹了口气。

    “你身上所中之毒,请恕老夫也无方可解,可幸运的是,‘忘忧’似能克制此毒,所以你现下脉象稍显平稳,外表看似并无异象。”

    “此毒难道当真无药可解么?”

    此时,我不觉便开始执拗于解药一事了。

    医仙前辈自是知道我对琬儿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意,会有如此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了。

    “此毒虽暂时无药可解,却可以尝试以毒克毒,拖延时间,用以寻求解毒之法,这未必不是另辟蹊径,也就只有晗丫头,用起毒药来才会如此胆大心细了。只是既然是独辟蹊径,那在前人未曾有过相关论述更无医药可寻的状态下,以‘忘忧’克制此毒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又是否会有其他无法预测的副作用,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来加以验证并总结经验。只是忘忧虽能克制此毒,可若是用量过多,还是会引发相应体征,其用量还暂时无法驾驭得当,这些日子你可还有继续服用‘忘忧’么?”

    医仙前辈将自己担忧之事说了出来,希望琬儿能做到心中知数。

    “还有间断服用,至于其用量也许晚辈能自行调整。其用量过多便能使人心生疲倦,困乏嗜睡;若是用量过少,则心痛之症状便无法抑制,所以,晚辈便自行根据身体状况来掌握药量,也是颇有所得。”

    前辈闻言,知道琬儿也通晓医术,满脸掩饰不住的赞叹神色。

    “好极,你可将每次用药剂量以及服药后的相关体制写成医案,待我们下次见面时,带着医案一并前来寻我问诊。”

    前辈边说着边从书案中拿出了基本医书来交给了琬儿,言道:

    “这几本医书对你大有裨益,务必好好研读,不可懈怠。”

    琬儿接过这几本医书,感念于医仙前辈不但尽心为她医治,还如此给予厚望,忙向前辈致谢到:

    “多谢前辈,琬儿受教。”

    医仙前辈微微颔首,言道:

    “接下来最为重要的,便是得先弄清楚你究竟身中何毒,只有找到此种毒物,追本溯源,才有可能研制出攻克之法。关于此事,老朽便亲自走这一趟吧!”

    我和琬儿闻言都不觉一惊,前辈这话是打算亲自前往鬼窟林一趟么?

    “前辈,万万不可,鬼窟林凶险非常,切不可以身犯险!”

    琬儿慌忙劝阻,若是前辈因此而身陷危难,她心中定然会万分自责。

    “此乃医者本分,既然让老夫遇见此毒,那老夫定要将此毒探知得一清二楚才行,此乃老夫当年立志行医之时所发愿景,心性如此,必当遵行,所以,不必再规劝了。”

    医仙谢过了两个晚辈的好意,只是他决定好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琬儿知道劝说无果,只得另想他法,至少得做到想法设法的护住老前辈的安全才行。

    “那不知前辈计划何时出行,晚辈定当全力从旁协助。”

    “放心,老夫既有心此行,定会事先定好万全之策,届时若有需要云燕龙骑相助之处,便会遣人前去送信,不会轻举妄动的。”

    琬儿听闻此言,心中才稍感安心。

    “燕云龙骑届时定当听候前辈差遣,万死不辞。”

    琬儿此时抱拳行礼,一派军人风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前辈会有此行,也多是为琬儿之故,就这份危难之时相助之情,不可不铭记感恩的。

    我也恭敬作揖行礼,言道:

    “晚辈也在此,多谢前辈了。”

    医仙望着眼前这对年轻人,心中也不觉有些感慨道:

    不愧是那两个人所收的入室弟子,当真人中龙凤啊!

    ……

    “晨,我还有几句话想对前辈说……”

    琬儿望着我的眼,对我提出了这个请求。

    我明白琬儿的心思,既然她希望我回避,那便是她有不想在我跟前提到的话语了,对于她的请求,我从来都不忍拂逆的。

    我微微颔首,以表赞同。

    “晚辈便先行在屋外等候了。”

    说完,行了一礼后,深深看了琬儿一眼,琬儿对我投之以温和微笑,示意我勿要担心,我亦然以笑容相应,旋即,便缓缓转身离开了屋内。

    ……

    离开屋子后,我独自走在了庭院中,然后静静立在原地不自觉的便望着远处发起愣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可心里都那股哀伤却十分顽固的纠缠着我,令我逐渐有些胸闷、喘不过气来。

    即便我愿意为了琬儿付出所有一切,可到头来也终究敌不过天命啊!

    这种无力感,似是无论我多么强大,多么有权势,都无法轻易去改变的存在的,因为死亡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它并不会因为你多有权势与地位而对你多有偏爱。

    人,终归是太过渺小了啊!

    呵呵,罢了,天命也好,因果也罢,若我与琬儿注定无法白头到老,那我们便彼此陪伴着,到最后那一刻来临吧!

    想到这里,我都不觉微微红了眼,心里头十分清楚,我这般性子的人,终究是做不到怨天尤人的。

    “晨晨。”

    身后,苏叶在唤我。

    我忙收拾了一脸落寞的情绪后,才转身去回望着他,却看到他一脸担忧的神色望着我,道:

    “你方才是想哭么?”

    我旋即换了一脸严肃的模样来,说道:

    “我才没有想哭,以为跟你一样还是个小屁孩儿么?”

    说完,我嘴角不觉微微上扬了。

    苏叶听到我调侃他,撇了撇嘴,回道:

    “你明明比我年长不了几岁,想哭就哭呗,憋着多难受啊!”

    苏叶这一言,却让我顿时愣住了。

    他今年十四岁,而我,弱冠之年,整二十岁。

    这样看来,确实相差不了几岁呢,可为何,我的心境却不似一个才二十岁的少年应有的模样了?

    弱冠之年,二十岁,我成年了,难道就不能想哭就哭了是么?!

    “啊,是不是仙女姐姐的病情很严重……”

    苏叶胡思乱想了一通就开始口无遮拦,等话说出了口又觉得好的不灵坏的灵,忙不迭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随即一脸抱歉又是担忧的模样望着我,那模样也是怪可怜的。

    我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慰似的言道:

    “你的仙女姐姐没事儿,别担心了。”

    听到这里,苏叶才放心的松开了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着实是松了口长气。

    而我的情绪也不觉受其感染,思忖片刻后,对苏叶说道:

    “你乘着能哭的年纪便多哭几回吧,不然以后想哭都可能哭不出来了。”

    我忽然不明所以的对苏叶说出这段话来,只把苏叶弄得分不清楚状况,前一刻还是他在劝我哭,这一刻便成了我在劝他哭了!

    这个动乱的世代,赋予年轻人的使命,终究是过于沉重了一些的。

    ……

    等琬儿从屋里出来,也是将近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当时我正在指导苏木苏叶两兄弟的书法,他们刚得了文房四宝,练字的热情高涨不少,他们知道我字写的好,便央着我教他们练字的方法,好把自己的字写得更好看一些。

    苏木性子比苏叶沉稳,也更能静得心下来练字,很快就把字写得工整细腻,惹得旁边好动的苏叶一脸跟他较劲的表情,咬着牙道:

    “苏木,你把字写得这般好看,以后是准备去应试做官么?”

    苏木闻言,不知为何脸上一红,言道:

    “我立志学医,将师祖传授给我们的医术发扬光大,之所以学认字,是为了将来在开具药方之时笔记清晰,药铺才好按方抓药,以免因一字之差,而致死药方有误,最终害人性命!”

    真没想到,苏木小小年纪,便能有这道觉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说得好!”

    门口的琬儿都忍不住拍手称赞了。

    苏木见状,脸更红了,手握着笔管愣在那里,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练字了。

    苏叶是个不怕生的自来熟,一见到琬儿便殷勤的唤着琬儿神仙姐姐,高兴的跑过去迎接,言道:

    “神仙姐姐,你给我们的点心好好吃哦,是神仙姐姐亲手做的么?”

    琬儿摸着苏叶的头,微笑着言道:

    “你们能喜欢是我的荣幸。”

    苏叶居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有些扭捏的问道:

    “那,不知道神仙姐姐还有那样好吃的糕点么?因为……因为我一时嘴馋就把那包糕点都吃光了,苏木都还没尝过呢!”

    苏叶这是觉得对不起苏木了,所以想要为苏木再向琬儿要一份点心也好让苏木也尝尝鲜。

    这次来得匆忙,点心却是只带了那一包的。

    琬儿不想看到这两个孩子失望,旋即笑着言道:

    “点心是没有了,不过,我可以为苏木和苏叶做两道可口的小菜,这样的话你们觉得如何?”

    虽然没有了点心略微有些失望,可能尝到神仙姐姐亲自下厨做的饭菜,怎样都算值了!

    “太好了,我们有口福了!”

    苏叶边说着边一脸兴奋的望着苏木,见苏木表情里也充满了期待,这才稍减几分愧疚之心了。

    “可是厨房里也没有多少食材了……”

    苏木忽然想到这点,所以不免有些担心就连此事也会落空。

    琬儿笑了笑,言道:

    “无妨,现下时辰还早,我同你们的晨晨出去猎些野味回来充作食材亦可,家中可备有猎弓?”

    琬儿边说着,边看向了我,调侃的语气格外浓烈,惹得我忍不住直勾勾的望着她了!

    苏叶对这些最为上心,直接回道:

    “猎弓倒是有的,可用的不多,也不知弓弦松了没?”

    苏木苏叶兄弟对弓马之道并不娴熟,所以不怎么使用弓箭倒也是情有可原。

    “这倒无碍,你把弓箭取来,我且瞧瞧。”

    既然都被琬儿邀请外出狩猎,我自然得稍微用点心思了。

    很快,苏叶便将库房里的弓矢箭袋拿了出来,我稍微检查了一下,将弓弦重新尝试绷紧之后,只要将略微生锈的箭头稍微打磨一番,这套弓矢还是可以用的,拿来狩猎绰绰有余了。

    检查完毕后,我便将箭囊和弓箭都背在身上,又让苏叶帮我准备一小袋的小米,这边准备着外出涉猎去了。

    苏叶瞧我这一身,不觉露出羡慕的神情来,问道:

    “晨晨,你居然还会打猎么?”

    “这是自然,君子六艺,骑射可是必考科目呢,每年射柳,我可都是文班第一呢!”

    欸,只要高韦不来参合的话。

    “射柳?射柳好玩不?”

    一提到新鲜事儿,苏叶便止不住的好奇心了。

    苏叶连射柳都不清楚,那可想而知苏氏兄弟可能并非出自于士族之家,亦或者这其中有甚特殊原因,以至于这两个孩子未曾受过家族功课教导。

    “你以后若是想参加射柳,那可先得把骑射练好才行。”

    我那时候虽顶着个纨绔子弟的名头,可骑射功夫可没落下,这也同北魏尚武有关,骑射功夫是士族子弟考校的重中之重,所以像射柳、秋猎这些活动,还是非常受士族子弟欢迎的。

    一听到我说要练好骑射,苏叶便免不得一脸受挫了。

    “我骑术还算马虎,可射艺完全不行!”

    “无碍,等你们哪天下山来了都城,我亲自教你骑射,如何?”

    我即便教不好,这不是还有燕云龙骑的少帅在么?

    一听到下山两个字,苏叶的表情就变得很古怪,旋即很不还开心的跑了出去。

    “苏叶。”

    苏木在身后喊着,苏叶反而跑的更快,一溜烟便不见了身影。

    我和琬儿都感觉到了异样,可又不好当面诘问,只能不动声色,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苏木有些担心苏叶,先是对我叮嘱了一番,道:

    “若是猎到野味后请早些回来,后山很大,还有一些大型野兽出没,十分危险,你们要担心些。”

    我点了点头,言道:

    “我们会留心的,你去追苏叶吧。”

    苏木向我投以感激神色,没说什么,也跟着跑了出去。

    这两兄弟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能下山么?

    ……

    “别想了,我们先动身去后山吧。”

    琬儿主动走过来牵过我的手。

    “好。”

    我回握住了琬儿的手,两人并肩走出屋外往后山方向而去。

    挺长的一段路,我们就只是紧紧牵着对方的手,没有说一句话,直到琬儿主动开口打破了这段沉静。

    “可是等得久了?”

    琬儿觉得可能是我又犯了小心眼,在心里生着闷气呢。

    我撇了撇嘴,说道:

    “也没等多久,再说了,我又不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得你。”

    说得我好像是个粘人精一般,无时无刻都得黏在她身边才行!

    “哦,当真离得开?”

    琬儿的嘴角翘起一丝很好看的弧度。

    她就是这样把我拿捏的死死的了。

    我一跺脚,有些恨恨地将揽住她的腰身抱她入怀,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的难舍难分,便十分实诚的言道:

    “离不开,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你!”

    琬儿听到这话,笑了。

    “还在生气?”

    琬儿温柔的伸手抚过我的眉间,捏了捏我那张嘟囔着嘴的俊脸,看着我的脸在她手里□□得都快不成形状了,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嘻嘻。

    “玩得挺开心的么。”

    我牵住了琬儿的手,四目相对间,很自然的便与她十指相扣。

    “我同前辈说了一些有关莫尔斯的事情,还有探讨了医药方面的事情……”

    “琬儿,对我不需要那般小心翼翼的,好么?”

    很多事情,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可却总也无法向对方坦诚,经过这件事以后,我觉得我们应该对彼此更坦诚一些,不要什么都压在心底,自己一个人默默去承受。

    琬儿静静的望着我的眼,看到了我眼中的认真以及永远不变的深情,在这一刻她微微红了脸,垂下了眼眸,柔声在我耳边说道:

    “我想陪伴在你身边更长久一点……”

    这一刻,我与琬儿都不觉微微红了眼,抱紧了琬儿,我笑中带泪,轻声在她耳边言道:

    “琬儿,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173/ 第一时间欣赏公主殿下嫁到最新章节! 作者:叶雪伦所写的《公主殿下嫁到》为转载作品,公主殿下嫁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公主殿下嫁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公主殿下嫁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公主殿下嫁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公主殿下嫁到介绍:
■此处为文案■ 她有着不输于当世男子的才华与智慧 却身为女子,还成为了她的驸马。 而她是大魏国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常怀忧国忧民之心 以为可为国家牺牲一切,却没想到, 一颗痴心,也会错付于她。 谁能说清,这爱是对是错? 驸马: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公主:汝所愿究竟为何?所求又为哪般? 驸马:平生所愿,惟卿而已。 ■作者君有话要说■ 亲们注意: 本文已于8月17日周一当天入V 本文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转载 请勿转载 已转载的请尽快删文 请尊重作者君的努力成果 谢谢大家了!公主殿下嫁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主殿下嫁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主殿下嫁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