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谓我心忧
好不易待到天亮,屋外的风雪也小了不少,紫玉丫头也来报,说杨铨将军已带着军士在山下列队等候了。
与琬儿对话之后,我又抱着她让她再多睡了一个时辰,直到紫玉丫头来唤,我就被琬儿催促着到屋外洗漱去,她还嘱咐我走前先用点早膳垫垫肚子,免得赶路艰险,路上风雪又大,挨饿受寒就不好了。
我本来是想帮琬儿换好衣物后再出去的,奈何媳妇儿太害羞了,死活不让我帮她换,纠缠得久了琬儿那将军一言九鼎的气势就扬了起来,令我到屋外候着去。
若说这话的是公主,身为驸马哪有违背公主之名的理啊;若这话是燕云龙骑卫少帅说的,一句军令如山、令行禁止,我就得乖乖顺从,哪里敢违逆,否则一言不合就军法从事,我还得掂量着自己的屁股挨不挨得过厚板才行啊!
我边思忖着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臀部,一想到挨军棍就不禁浑身发寒,忙不迭地边给自己媳妇儿陪着笑脸,愣是后退着逃到了屋外去了。
屋外,紫玉早已为我备好了洗漱用水,还将早膳也一并添置妥当了。
这丫头一向贴心如意,如今瞧着一切早已安排得妥妥当当地,都忍不住连声夸赞着丫头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了。
哪知这丫头完全不领情,连表情都是淡淡地,言道:
“驸马爷若是洗漱完毕了,就赶紧用早膳吧,山下杨将军还在等候驸马爷呢,奴婢进屋伺候主上去了!”
说完,微微欠身福了一礼,瞧也不瞧我,便抱着一大包的衣物入里屋去了。
我不禁苦笑一声,敢情这丫头还是气昨日之事呢,还真是小心眼啊!
呵呵。
洗漱完后,我跪坐于案前,早已被早膳的香气给勾起了食欲,瞧着眼前的美食,这不就是我上次吃的津津有味的炊饼么?这可是琬儿亲手做的,我可喜欢吃了。
旁边还有早已温好了的米酒,一阵阵酒香扑鼻,惹得我口水直流、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用手抓过炊饼就往嘴里送,面皮的香脆和里边的烤肉的酱香完美融合,实在是太美味啦!
三下五除二,我便将手中的饼吃了个干净,随即又端起米酒闻着酒香,已经是未饮先醉了,先是抿一小口,心中不禁暗叹好酒,接着又一饮而尽。
就这般一来二去,腹也填饱了,胃也暖和了,人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把手擦干净后,我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往里屋方向瞧了几眼,正暗自思忖着琬儿怎么还不出来,待她出来后再与她嘱咐几句话我也得赶紧动身了。
想起身亲自前去询问一二,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舍,便规规矩矩地端坐着,继续偷闲又多喝了几杯米酒,不过片刻酒意越浓,脸颊都不免有了一圈红晕了。
正暗自沉湎酒香之时,从里屋缓缓走出一位身着一身白色铠甲的英武将军恍然出现在眼前,我不觉呆愣出神,正往嘴边送递酒杯也在唇边戛然而止。
先不论眼前之人那身耀眼的威武铠甲,也不论她行止之间那股威严并存的勇武之气,就单看她那箍着发冠梳着男子发饰下那张金雕细酌地脸庞,眸中流光溢彩,目若朗星,面如白玉而又透出英姿飒爽之气,那是一种只属于她却与常不同的美,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丽,当真一见便令人沉醉……
如今站在我眼前的,便是燕云龙骑卫少帅——萧珝了么?!
虽然之前也有见过,只是当时各怀心事,却也未曾如现在这般好好地瞧过这样的她呢!
我心中感叹良久,眉间心上,有着异样的感觉在漂荡开去,只觉浑身微颤,就连心跳也似没了平整地规律。
我就这般呆滞无措,而她早已来到我身旁坐下,从容不迫一脸笑意地从我手中接过那杯酒,随即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我瞥见了她喝酒时微微扬起的侧脸,瞬间就被她股洒脱不羁的气质给吸引住了,就这样瞧着她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琬儿将就被放下,目光瞥了过来却见我一脸痴痴地模样,心中顿觉好笑,扬起嘴角,问了句,道:
“瞧甚呢,竟这般出神?”
身旁,紫玉从旁飘过,瞧着这幅场景也不禁笑出声来,说道:
“驸马爷这是瞧主上瞧得两眼发直,丢魂失魄了呢!”
说完,紫玉掩面嬉笑而去……
被紫玉一番取笑,我顿时回过神来,对上琬儿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后不觉面色一红,神情窘迫,故作咳嗽几声以作舒缓慌乱情绪之用。
怎奈何这番故作矜持也很难在她眼前维持,她只一句话,便让我瞬间功亏一篑。
“你脸红了呢。”
说得是云淡风情,似事不关己。
可我却被她撩拨得仓皇失措,早已是心神荡漾了!
妖孽啊,妥妥地妖孽!
我心中暗忖,这才三言两语,我竟已无招架之力了啊,这不是妖孽又是什么?
我不觉任命一般地摇了摇头,用十分感慨的语气,说道:
“哎,我今儿个才算是明白,少帅你为何要带上那般可怕的獠牙的面具了,就少帅这幅皮相,只要往那大街上一站,那定能俘获一众姑娘芳心,绝对会成为无数春闺女子梦中之人啊!”
这美啊,也不一定都是好事,至少是毁誉参半,而且还是无论男女。
女人很美,那是倾国倾城;男人太美,那也是可以蛊惑众生的。
而眼前这个人,是女儿身时,便以让我失魂落魄了,如今这身男儿打扮,何止蛊惑众生,就连我瞧见了也要自叹弗如,俯首称臣了。
就她此次此刻的模样,若不带上獠牙面具,如何能上得战场上去,那还不得出大问题啊?
不知为何,突然心里头有些吃味,她这番模样,是不是也曾让很多人看过?
听到我这番口不对心地溢美之词,琬儿也只是淡淡一笑,随即倾过身来,手指着我的心口,突然带着诱惑地妩媚气息,在离我咫尺处停了下来,柔声说道:
“那……不知,高监军之芳心,可有为本帅所俘获呢?”
我的半个身子从案前滑了下去,整个人后仰都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哎哟喂,妖孽啊,果然是妖孽!
好在我眼明手快及时攀住桌案才没闹出大笑话来,忙收敛了一脸尴尬无措神情,摆手慌忙言道:
“本,本监军可是驸马爷啊!”
琬儿不禁抿嘴一笑,却不曾想这冤家也有如此词穷可爱之时,这想要戏弄这冤家的心思,也是无法抑制了,用调笑地语气问道:
“哦,高监军之意说的是你身为男子自然无芳心可为本帅所俘获呢?还是说高监军之芳心已为长公主殿下所有?”
闻言,我差点一口老血就要喷将出来,她问的这两句话怎么想怎么都是她更占便宜,说来说去,她就是想说,我高辰为她萧珝而心动了!
顿时我的一片通红,就像是被人搓中心事一般,慌忙摆手加以否认,忙一脸正经,信誓旦旦地说道:
“本驸马与公主那可是两情缱绻,恩爱缠绵,再加上我两人两情相依,情比金坚,无论是何诱惑,都不足以动我心志,扰乱我心神!”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她听的,倒不如是说给自己听的才对。
只见琬儿淡挑娥眉,一脸温和笑容,缓缓言道:
“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情挑,卓文君闻琴弦而知雅意,遂成就一段千古情事佳话。若无此心又如何能解其意呢?你如此迫不及待地表明心志,是否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啊!”
闻言,我顿觉目瞪口呆,仿佛从未知晓,我这媳妇儿竟有如此口舌,这着实是让我叹服不已,唯有顶礼膜拜,才能略表我这宛如滔滔江水,无比汹涌澎湃之敬佩感服之意了。
我忙拱手作揖,输的心服口服,带着祈求之意,言道:
“还请少帅手下留情,高辰拜服!”
琬儿故作哀叹,随即颇为无奈地感叹道:
“哎,世间之人皆是这般么?前一刻还是信誓旦旦(一心一意),才过多久便是模棱两可(三心二意)了!”
我如何听不出琬儿这话中的弦外之音来,这不就是在说高辰三心二意,一边说爱慕公主而另一边又忍不住对萧珝动情!
我不觉哑然失笑,扯着嘴皮子回道:
“大抵是因着,世人皆有爱美之心吧!”
“哦,那你觉着何物为美?”
我嘀咕了片刻,随即言道:
“这可因人而异了,于辰而言,心中眷恋之物,则为美。”
琬儿淡淡一笑,继续问道:
“那你眷恋之物又是何物?”
我沉吟了片刻,随即缓缓言道:
“心之所向,唯此一人,由怜而眷,由爱生恋,此之为美,无可匹敌,我恒敬之,我恒爱之!”
我心里也就这么一个人,而且我对这个人的爱无比深刻,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琬儿静静地听着,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甜美的笑意来。
“不知何人如此有幸?”
随即,我一脸深情款款地望着她,手抚在了自己的心口,真情言道:
“观于彼目,藏于此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个人,不就是我眼前的你么,不管你是何人,都是我心中唯一挚爱……
琬儿闻言,脸上也开始微微泛着红晕,别开眼不再看我,然后轻巧地说了一句,道:
“这回便先饶过你了。”
顿时,我真是无比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笑着再次作揖,言道:
“辰谢过媳妇儿的宽赦之恩!”
琬儿白了我一眼,笑着说道:
“贫嘴,谁是你媳妇儿?你媳妇儿明明是长公主殿下!”
我表情一呆,这女人如果叫起劲来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了。
我忙陪着谄媚的笑脸,打躬作揖,说道:
“是小的的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眼前的明明是威震天下的燕云龙骑卫少帅萧珝,是小的失礼了,还请少帅大人大量,莫要与小的斤斤计较才好!”
只见琬儿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瞧,这冤家一口一个小的,模样倒是与市井小民一般学得别无二致了,可这般模样若是进了军营,只怕……
“你就打算这样去军营面见大帅吗?”
我听出了琬儿为我担忧了,她担心我若是入了军营会镇不住那群如狼似虎的武将,我本是文臣,于国土又无尺寸之功,不过是仗着是皇亲勋贵后裔的身份,受到太皇太后赏识而领了监军一职前来安抚大军,代朝廷慰问犒劳前军将士的。
再加上这一路的所作所为,那一笔笔酒色财气的糊涂账都算在了我头上,在这群以命搏取战功地将士心中,应该早已把我这个纨绔子弟给批驳得一无是处了吧。
这样的我若是到了军营,保不齐还得受什么特殊照顾呢!
我思忖了片刻,随即言道:
“唔,太过强硬我做不了,太过软弱又不符我的性子,那便狂放一点又有何妨?!”
“什么?你的意思可是说要在一群悍勇的军士面前骄纵么?”
琬儿对我这般应对,微微有些差异。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言道:
“私自动用府库公款纵情声色之事想来已经是全军皆知了,我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骄纵虽然令人痛恨,却也令人对我无可奈何,对我又恨又畏,谁让我有骄纵之本的。”
我身为御史中丞,长公主的驸马督尉,太皇太后钦点东征大军监军,这就是我最大的筹码了,想要在气势上压制那群悍勇的武将是不可能的,可是若以皇权威慑,依照现在的情形还是十分可行。
只要我还有威慑力,那我在军中行事也不会被过于束缚,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了!
琬儿知我心意,只是不免还是有些忧虑,言道:
“可这,对你的声名有累……”
我淡淡一笑,回应道:
“我从不是重视声名之清流一类,我只做能臣干吏!”
琬儿瞧着我的目光也有些愣神,我笑着牵过她的手,安抚道:
“琬儿啊,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要你知我懂我就好了。”
琬儿微微颔首,嘴角这才有了一抹笑意,随即应道:
“我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与你一起共同面对,我信你!”
话音刚落,我两人目光交汇,会心一笑,早已是两心相知,无需再说其他了。
……
“那你回到军营后打算如何行事?”
琬儿想知道我接下来的计划。
“我想以最低的伤亡代价,尽快结束东征!”
琬儿一听我言,结合如今的局势而下了定义,言道:
“你的意思是——招降?”
我点了点头,言道:
“虽然北齐还有冀州那四万人马,可如今我军兵分两路,一路取冀州而另一路围困北齐都城邺城,北齐覆灭已是迟早之事,只是若是此时战事再开,伤亡难免,再加上恶寒雪雨,于我北魏大军行军不利,对北齐百姓来说,也无异是灭顶之灾。”
言及此处,我情不自禁握紧了琬儿的手,继续言道:
“冀州之事,其关键在朝不在野,只要齐主降魏,冀州可不战而平,所以我现在需要的是时间,琬儿,只要你在冀州,我便不用担心冀州会起战乱。你信我,我有办法说服齐主降魏!”
琬儿的眼中充满了信任和坚定的神色,微笑着点了点头,言道: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之所想正是我心之所愿,我之所以将燕云龙骑开赴冀州,其意也在此,靠山王宇文懿被满门抄斩,北齐一干臣民早已心灰意冷,所以劝降冀州刺史韶先不是不可行之事,只是韶先与宇文懿一般皆是北齐老将,世代恩宠,若无契机,想让韶先降魏机会不大,只是如今齐主所作所为以及战争局势来说,却也足以让他困守冀州不出了。借此良机,你就乘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我高兴地点了点头,言道:
“只要平复了北齐,那我们就能空出手来解决江淮之事。”
如今北齐江淮之地早落入南陈之手,琬儿听我此言便知晓了其中意义,忙问道:
“难道皇祖母想乘机收回南陈之地?”
此举确实有些不大仁道,因要攻取北齐,故而北魏与南陈短暂联盟分袭北齐,按理来说北齐之地能者得之,自己有多少本事攻占多少就拿多少,可在事后过河拆桥确实容易让人置喙,更何况南陈也并非软柿子,可任由北魏拿捏,若是南陈一气之下北上伐魏,那可是件得不偿失之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收回江淮之地,将南陈赶回江南,与我北魏来说势在必行,否则将会成为北魏心腹大患。平复北齐之后动手便是最佳时机,若是让南陈巩固成势,只怕到时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听我这般说辞,琬儿一脸古怪神色盯着我瞧,随即言道:
“你做事向来不做毫无把握之事,收回江淮之地也定然是你一力在皇祖母跟前促成的,想来是早已有应对之策了吧?要收回江淮,动兵不难,难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南陈统帅彦明策也是一代骁勇之将,以他之能,即便是放弃了江淮之地,也定会死守历阳,只要南陈占此历阳,便是北上的一块绝佳跳板,正真可谓进可攻退可守,我军即便是收回了江淮之地,也得时刻处于南陈监控之下,化主动于被动之局,这些你应该也已经想到了吧?”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禁感慨我若是只狐狸,也逃不过琬儿的这双火眼金睛啊!
“若是让陈主换掉彦明策呢?彦明策在,他能守住历阳,他若不在,没人守得住历阳!”
我说得斩钉截铁,琬儿也不禁暗自惊叹。
我咧着嘴,继续说道: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若是论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之法,我不如少帅,若是论谋略外交,我还是有些手段的!”
琬儿顿时哭笑不得,忍不住伸出手来掐住我这幅得意洋洋的脸,说道:
“你这只可恶又狡猾的狐狸!”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牵过她的手随即主动靠到她身边去,在她耳边柔声说道:
“你就喜欢,我这样的,既可恶,又狡猾的,狐狸……”
琬儿脸颊微微一红,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我吻住了红唇,让一切话语都淹没在这甜蜜而又温柔地热吻之中,久久沉溺……
狡猾的狐狸
待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琬儿送我出了庄园外,我牵着琬儿的手都不舍得放了,惹得琬儿无可奈何,不禁柔声宽慰道:
“好啦,乖,跟着紫玉下山去吧,莫让杨铨将军等候太久。”
闻言,我撇了撇嘴,有些撒娇一般地说道:
“那你就不能和我一路同行吗?”
一旁的紫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打发了阿正先下山去,回头看了看眼前这恋恋不舍的两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也快步下山去了。
琬儿伸手为我稍微整理了下帽檐便套着的暖耳,怕我着凉一般又帮我拉了拉身后的狐裘斗篷,随即笑着说道:
“萧珝若与高辰一路同行,你让别人作何感想?”
我不禁扑哧一笑,言道:
“两个绝世美男子牵手走在一处……”
琬儿也忍不住轻笑出声,白了我一眼,言道:
“你又不正经了!”
我故作咳嗽两声,随即收敛笑意,嘴角微微上扬,言道:
“好,那我便正经一些好了。”
话音刚落,我一手执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摸向怀中,掏出一根红绳来,细看之下红绳间隐约有一缕发丝缠绕,竟是生死同心绳!
琬儿瞧见我手中这根红绳,目光也是微微一怔,瞧着我又一次将红绳亲手系在了她的手腕上,心中泛起的感觉,似喜还忧,竟也不知该如何描述,也无法轻易释怀了。
我心知琬儿忧虑伤神之事为何,听她言及红绳从她手腕处无故断开之时,她眸光中的那抹神伤,深深刺痛了我的眼,我知道了,自己又一次伤害了自己深爱着的女人。
看着她白皙的手腕上的那根漂亮的红绳,我嘴角不禁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来,手指抚过那圈红绳,随即将琬儿的袖口拉下,将她的双手握在了掌中,望着她的眼,微笑着言道:
“这次你可以放心了,我编的很结实,它,绝不会再无故断开了!”
我说的信心满满,也是在给琬儿承诺,以后绝不会再做这般危险的事情让她担心了。
琬儿静静地望着我,随即淡淡一笑,言道:
“看来,你的平安绳编得是越发好看了呢。”
“你可喜欢?”
“不喜欢!”
琬儿说得斩钉截铁,惹得我有些讶异地望着她,直到一眼看到她眼中隐藏许久的黯然神伤,不觉微微愣住,只听她继续言道:
“要是它再断一次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发疯的!”
我握紧了琬儿的双手,满脸歉意,胸口堵得慌,望着四周白雪茫茫一片,只觉得在广阔天地面前,人何其渺小,经过这些事情之后,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对生命充满敬畏,也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实在是太过自以为是了。
“这是生死同心绳,现在想想,那时候送你这根红绳的自己实在是太过软弱了,我后悔了,只想着让自己安心,却将所有的重担都推给了你。担负起一个人的生死,究竟需要多大勇气和决心,会给这个人造成多大的压力和伤害,这些我从未考虑过,对不起啊,琬儿,对不起,请你原谅曾经那个软弱的我!”
闻言,琬儿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伤感起来,就连目光也微微闪着光芒。
我忍不住伸出手抚着她的脸,柔声继续说道:
“现在给你的生死同心绳,它代表着的,不再是死的诅咒,而是生的希望,这表示着我会为你而活,也为自己而活,所以,琬儿,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为我好好活着,也为了你自己好好活着,答应我,好不好?”
琬儿目光中泛着泪光,有些激动地扑到了我怀里,我抱紧了她,目光亦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只觉得自己对爱的领悟,又深了一层。
爱是什么?
在还未遇到琬儿之前,我从未真正明白爱是什么,直到遇到了琬儿,爱上了她,为她所爱,这之后才慢慢地体会到,爱,真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是琬儿,逐渐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我爱你啊,琬儿,爱上的人是你,真好!”
“你这个傻瓜!”
此时此刻,琬儿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幸福的笑容来,也许是觉得这一刻太过幸福,反而有种虚幻不实之感,将脸埋入我颈中,琬儿无法抑制内心那股强烈的不安,缓缓轻声言道:
“这样的幸福,我还有资格拥有么?”
闻言,我不觉心中一痛,我知道深藏于琬儿内心中的矛盾与痛苦,发生在她身边的种种,会让她在内心觉得这样的幸福都是一种奢望。
抱紧了琬儿,我不禁柔声安慰道:
“别怕,琬儿,我会好好守护在你身边,守护我们的幸福的……”
……
下山后,我顺利与杨铨将军汇合,时隔多日,与杨将军再度见面似乎已经没有最初的礼遇,他见我的表情也是淡泊的,仿佛只剩下公事公办了。
我不禁苦笑一声,从阿正手中接过马缰,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背,有些不舍地往山上猎庄的方向又看了几眼,思忖着这就又要与琬儿暂时分别了么?
虽然知道她离自己并不遥远,可心中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不禁有些微微愣神。
身后,杨将军见我似乎毫无离开的打算,想着这位纨绔子弟定然是又想要玩什么花样,心中暗自窝火却又发作不得,一招以退为进,语气中满是不屑,言道:
“高监军身娇肉贵的,要离开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若是身子不爽了那我等再多等待几日又有何妨?”
我摇了摇头,瞥了杨铨一眼,说道:
“我们可以等,可北齐的百姓等不了了,这一路有劳杨将军担待了,你我马不停蹄尽快赶到中军大营面见元帅吧!”
说完,调转马头,伴随着一阵马儿的嘶鸣声,扬鞭纵马而去。
身后,杨铨闻言不觉微微一愣,有些弄不清楚这位高监军意欲何为,催促人马跟上,随即一行人便往邺城方向而去。
一个身着白色铠甲的英武身影从高处望着这行队伍纵马而去留下的一长串马蹄印,而那队人马很快就消失在雪地边际,再也难间踪影,这抹白色身影却依然独立于茫茫雪地之中,半晌没有话语。
身后,紫玉缓缓度步而来,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抱拳一礼,道:
“少帅,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咱们是否现在便启程赶往冀州?”
萧珝望着眼前这片早已笼罩在凯凯白雪之中的山林,是如此的寂静,如此渺茫,不觉悠悠叹了口气,言道:
“辛苦你了,紫玉!”
跟随在少帅身边多年,紫玉自是明白少帅此时正在忧心何事了,如今东征局势一片大好,而驸马爷也已平安归来,少帅心中巨石便也落下一半,剩下最为牵挂地,便只有元帅了。
紫玉毫不犹豫便道出自己心中所想,问道:
“少帅可是正为元帅忧心?”
萧珝沉默了片刻后,随即点了点头,道:
“元帅征战多年,早已身有隐疾,每当气候寒冷潮湿之际,旧创之处便会疼痛难忍,而恶狼谷一战,元帅又受了重伤,只是为防宵小乘机作乱才秘而不宣,如今临危受命领军东征,勉强才得以支撑到现在。若在此关键时刻,元帅再出变故的话,只怕局势会有大变,很多事情,我等不得不防!”
紫玉沉吟片刻后,反问道:
“少帅所言及的变故,莫不是与驸马爷此次被人刺杀有所关联?”
萧珝微微颔首,言道:
“他们若是只为驸马而来,也就无需如此苦心孤诣,让千面淫狐冒充驸马了,只是他们棋差一招,未曾想到我的身份,才会让此计拆穿,若是千面淫狐顺利顶替了驸马,你觉得,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紫玉思忖片刻,随即慌忙言道:
“难道——他们是冲着元帅而来?”
萧珝的目光陡然间变得深邃,言道:
“恶狼谷一战,他们很显然便是冲着元帅而来,若是元帅有失,那依朝中人脉威望,可以担任东征大军元帅之一职的,非独孤輳莫属。若是独孤輳执掌东征大军,介时朝中将无人可以制衡独孤輳,这也是皇祖母一直担忧之事,所以力排众议,也要让元帅执掌东征大军。如今看来,独孤輳依然没有放弃执掌东征大军的念想,妄图染指东征大军元帅之职了!”
紫玉闻言也顿觉大事不好,想到洛阳如今状况,忙不迭地言道:
“这般说来,独孤輳围困洛阳亦有月余,线报言及洛阳城内早已陷入孤绝之境,对内粮草耗尽,在外更无援兵救城,如今金邑大捷,再加上以独孤輳统军之能,洛阳为何迟迟未曾攻陷,只怕是他们在故意拖延时日,莫不是在等候时机?”
紫玉一时间又联想到驸马之事,心中顿时惶恐,忙继续言道:
“那假驸马之事莫不是也与此事有关?若是让驸马去刺杀元帅的话,无论成功与否,高家都会受此牵连,介时,朝中免不得掀起一阵巨浪来!”
萧珝没有立刻回应,思忖了片刻后,缓缓言道:
“独孤信此人城府极深,若是想借驸马刺杀元帅用以达到两败俱伤的目的的话,那他这步棋为免太过浅显易懂,他一定会想法设法再度对元帅下手,可却未必会让驸马出手,驸马是大军监军,其左右战局的能力远比充作杀手还更有利用价值,他所谋划的,恐怕不仅仅是东征大军元帅之职了……”
萧珝几乎都可以断定,独孤信妄图掌握战争局势,是在给自己设一盘更大的棋局,而他的主意,很显然已经打到了北齐身上去了,要是自己没猜错的话,独孤信应该早已派过密使与北齐有所联系了吧?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叛国通敌了,当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萧珝的这番话原本这寒冷严冬的风雪还要冰寒侧骨,紫玉闻言也不禁打了个冷颤,咬着牙,怯怯言道:
“独孤信如此城府,那,驸马爷会是他的对手么?”
一提到驸马,萧珝冷峻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靥,嘴角不觉微微翘起,略加思索了片刻后,随即言道:
“独孤信确实是只凶狠地恶狼,至于驸马么,别看她那一副唯唯诺诺地表象,她啊,可是一只狡猾地狐狸呢!”
说完,萧珝忍不住抿嘴一笑。
身后的紫玉也被萧珝这难得一见的表情给逗乐了,更被少帅将驸马形容成一只狡猾的狐狸而哭笑不得,可一看到少帅那抿嘴一笑的神情,紫玉感到少帅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以前身着一身戎装的少帅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现在,竟然也能因为笑得如此开怀,不得不说,驸马真的改变少帅很多很多了……
萧珝缓缓转身,随即十分潇洒不羁地一甩身后的斗篷,一脸英武之气扑面而来,只听她利落爽朗地说了句,道:
“我们走吧!”
说完,便大步向前迈去,毫不拖沓,隐约透出大将之风。
“是,少帅!”
紫玉面带微笑,精神抖擞地回应着萧珝,随即也快步跟了上去。
雪地里,只留下一串串坚定而又显欢快的脚印……
痛不欲生
快马加鞭赶了这一天的路程,最后,在路边的一家农舍中停下暂且安置,毕竟是风雪天气,如今也已经是天色将晚、人困马乏的,能在这偏僻处寻到这样一处安身所在也是再好不过之事了。
这家人是老农户,如今正值战乱,到处都不太平,这一家子也只剩下这对老农夫妇和他们的一个孙子两个孙女了,一家五口相依为命。
老农夫整个人正架在木梯上,想乘着天黑之前,将被大雪压垮一部分的屋顶给重新补起来,奈何人老力弱,忙活了这一下午也是收效甚微。
老农夫不禁哀叹了口气,感慨自己忙碌了大半辈子,原本是享儿孙福颐养天年之时,奈何遭逢巨变,不但家中恒产尽数被夺,衣食断绝,几个儿女受战乱牵连不是被官兵迫死,便是死于流寇之手,留下这一屋子的孤儿寡母,所有的重担又落在自己肩头。
一念至此,顿觉人生无望,恨不就死,可一看到自己那几个孙子孙女不知世间愁苦为何物的天真脸孔,老农夫又觉得必须咬牙再坚持下去,至少熬到这几个孩子长大……
拉过脏兮兮地袖口擦过眼角热泪,往粗糙长满老茧的双手呵气后稍微搓暖了双手,边干着手里的伙计,边思虑着今晚的吃食又该到何处去寻。
正在此时,一队军官骑马而过,老农夫还未回过神来,这群人陆续下马直入农舍,老农妇吓得慌忙把在院中嬉闹的几个孩子赶回了里屋,而老农夫瞧着这队人马身上乌黑发亮的铠甲,只道是军爷又来征粮,紧张的差点从木梯上率将下来。
“老人家担心些,别怕,我们只是来借宿一宿,明早便走,绝不多加叨唠!”
杨铨将军眼明手快,急忙过去将那木梯上的老农夫扶将下来,又故意好言宽慰好让老农夫妇宽心,毕竟现在世道乱,平民百姓咋见这样一只队伍开过,如何能不畏之如虎狼?
老农夫在杨铨的搀扶下安全落了地,可瞧着眼前的军士便浑身发颤,战战兢兢地,惊慌地都无法开口说话了。
“不许伤害我阿翁!”
里屋,突然冲出了一个才**岁的小丫头来,她陡然看到一个身形魁梧地军爷正拽着自己的阿翁,以为有人要伤害自己的亲人,这才不顾一切冲了出来想要去帮助自己的阿翁的。
可才跑到半路却被人拦住了去路,一把撞到这人身上,小小的身子没能站稳,整个人都止不住往后倒。
“担心了!”
一句温厚暖心的话语传来,言语之间,小女孩便被来人抱了起来,待得小女孩瞧见了眼前这年轻男子温润如玉、和煦一笑的模样,一点都不像那些身着厚重铠甲之人那般可怕狰狞,脸上不觉微微一红,随即挣扎着想要从这陌生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有些生气地大声喊道:
“快放开我,放开我阿翁,你们都是坏人!”
听到这声控诉,我不禁淡淡一笑,这孩子倔强不屈的目光,还是让我由衷赞赏的。
老农夫见状,哭着跪倒在地,磕头求饶,言道:
“官爷们饶命啊,还请放了这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她还只是个孩子……”
我把小女孩小心放了下来,忙亲自过去将老人家扶起身来,微笑言道:
“老人家请起,是我们唐突了,如今天色已晚,风雪之夜赶路多有不便,只能暂借此地借宿一晚,多有打扰还请勿怪!”
边说着边向阿正递了个眼色,让阿正拿了些银钱过来亲自交到了老人家手里,老人家吓得不刚接手,却被我劝住,瞧着这孩子身上单薄而又到处都是补丁的衣物,就知道这家人过得十分清贫,这一家子能否过活这个冬季都很难说。
我不禁宽慰道:
“这些银钱留下给孩子们置备几件冬衣吧!”
随即回身又对阿正说道:
“阿正,再去匀出几套衣物和粮食过来,一道送给老人家!”
阿正闻言,点头领命而去。
老农夫这才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什么歹人,既是借宿给他们方便也是给自己方便,又见这位儒生慈眉善目的,又送冬衣又送粮食,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救苦救难啊!
老农夫不禁躬身千恩万谢,若不是我制止,又得跪下叩头感恩了。
“多谢几位大官爷救我老汉一家性命,只是寒室简陋,若是各位大官爷不弃,便在此过一夜再走吧!”
我也作揖一礼,回应道:
“那便多谢老人家了,如今世道混乱,入夜了还请老人家莫要到处走动,与家人安心待在里屋即可,夜半即便听到屋外有如何动静也不要出得屋来,我保老人家一家平安,切记,切记!”
老农夫也不赶多问,见我叮咛仔细,也不敢随意敷衍,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我微微一笑,又看了看那勇敢得小女孩,度步到她跟前,轻柔摸了摸她的头,言道:
“你很勇敢呢,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躲开了我的手,小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撇着嘴嘟囔着不说话。
老农夫怕横生枝节,忙出声呵斥自己的孙女,道:
“娃儿不许无礼,赶紧回大官爷的话!”
小姑娘顿时觉心里受了委屈,眼睛红红地转身便往里屋跑了过去,才进去没多久就听到老婆婆低声打骂孩子的声音,没过多久就听到女孩哭闹之声……
我有些不忍,而老农夫见状忙对我点头哈腰一阵,以示失陪片刻,随即迈着老迈的步伐也入了里屋,只听他边走边说道:
“老婆子好好说话,莫要打孩子!”
……
瞧着眼前着有些破败不堪地房舍,再听着屋内传出的孩子的哭闹声以及老农夫劝阻老婆子动身打孩子的话语,我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杨将军,就劳你派几个人帮忙将这些房屋稍加修葺一番,今夜我们就在此休息一晚吧!”
“末将得令!”
杨铨领了军令便即可下令在此处安营,又派人将这破败得房舍修葺一番厚,拾缀了些柴火厚,便开始埋锅造饭,一切都进行的井然有序。
屋内,小女孩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我望着眼前这一片白雪皑皑,不觉微微有些愣神……
夜半,四周寂静宛若无人,唯有寒风呼啸而过,再夜空中发出阵阵怒吼,宛若野兽咋见,甚为骇人!
此时此刻老农夫一家早已窝入炕上包裹着薄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可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老农夫迷迷糊糊地,仿佛听到屋外有人发出低沉的喊叫声,紧接着似乎又是一阵刀割剑击之声,似有人一伙人在互相拼命厮杀!
老农夫顿时吓得睡意全无,坐起身往窗口处望了一眼,只见纸窗上黑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可屋外那阵阵厮杀之声却越发明了,原来并不是自己睡迷糊了!
老农夫顿时吓得浑身瑟瑟发抖,陡然想起那俊雅儒生的劝告,夜半无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走出里屋,便立刻又躺会了炕上蒙上被子,堵上耳朵,想要将屋外的动静都隔绝开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屋外的动静逐渐沉静下来,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静之中……
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从藏身的营帐中走了出来,军士手中的火把将周围黑暗驱散开去,将方才发生的这场激烈的刺杀场面如此深刻地映入在场之人的眼中,一股股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而沿途被白雪覆盖的土地上,早已被人的鲜血染红了一地。
这场刺杀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争斗回如此激烈!
对方只有五个人,死了三个,却杀了将近十五个士兵,就连杨铨将军也受了伤,若非有暗影卫——魅从旁相助,只怕想要成功拿下这次刺杀行动的头目,还真不是件易事。
最后两个活下来的人被活捉了,当杨铨揭下来这两个人的面罩之后,看到有个熟悉的人也在其中,顿时身子一怔,满脸的不可置信。
“沈彧?为何,为何是你?”
沈彧,便是当时我离开队伍时被杨铨安排在我身边护送我前往上洛查探失踪御史事件的护卫,可也是他,暗通敌寇,陷我于危险之境,险些丧命。
原本我以为他早已死去,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当日随我同行的六人当中,其他人为护我竭战而死,唯独他却好好活了下来,这让我如何能不疑心于他。
沈彧既亲自前来杀我,那可想而知,他身后之人已经开始怀疑到我的身份了,这也就是说,他已经知道自己李代桃僵之计早已落空,如今行此杀人灭口之计,不过是在做最后一搏。
与沈彧一同被擒之人见事情败露,为免为人逼供,立刻咬破了藏在牙间的毒囊,不过片刻便毒发吐血而亡了。
杨铨正义愤填膺,没想到自己手下竟然出了沈彧这般败类,正恨自己有眼无珠,咋见其中一人吞毒身亡,唯恐这沈彧也畏罪引毒自刭,忙伸手直接从他口中将毒囊抠出,随即令人将他五花大绑,这才忙不迭地跪在我跟前向我请罪,言道:
“末将有眼无珠,错信沈彧这等奸邪之徒,请监军判罪将失察之罪!”
我伸手将杨铨扶起,言道:
“杨将军言重了,沈彧此举完全出于他个人所为,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沈彧既然要刺杀本监军,那本监军自然也得好审查清楚此案才行,至于该如何处置等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再做计较。先将沈彧押入帐内,我要连夜亲自审问!”
“是!”
随即,军士将沈彧带了下去。
“杨将军也请先好好疗伤,待本监军查探案情之后,再与杨将军商议。”
杨铨面有愧色,忙抱拳行礼,言道:
“一切听从监军裁决!”
闻言,我微微颔首,随即跟着入了营帐……
待我入了营帐见了沈彧,此次他可比上回要狼狈多了,上回见他是位颇有气概的人物,如今瞧见了也就知道了,原来他也是个怕死之人,特别是当他看到身边的同伴服毒自尽后的那副痛苦扭曲的神情,他那眼神中透出的惊恐便出卖了他。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死!
我挥手遣退了军士,一脸冷漠地看着沈彧,言道: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交代清楚。”
“你凭什么以为我回说?”
没想到到了现在,沈彧还在做困兽之斗。
“原本你可以选择死的,可你犹豫了,所以,在你犹豫的那一刻你也就失去了自尽的勇气。”
听我这番说辞,沈彧顿时泄了底气,原本他还想借机与我谈论条件,现在看来,他就连谈判的资本都没有了。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沈彧越发开始恐惧起来,自己主人的阴狠他是知道的,若是主人知道自己背叛了他,定然不会轻易饶恕自己!
“我,我不能说……”
边说着,沈彧浑身已经不由自主地打着颤了。
我冷冷一笑,那人的手段我不是不知道,看沈彧如何恐惧的模样便也可见一斑了,那人最擅长的不仅仅是让人死,更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
“死,确实很可怕,可比这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我缓缓在沈彧跟前度步,看着他逐渐变得面无血色的脸,便知道我的话有多么准确地搓中他的内心了。
“你怕死,也怕生不如死,两条路你都不想选,你以为,你还有第三条路么?”
沈彧颓然地垂下头去,这个身形彪悍的大汉,此时浑身都开始瑟瑟发抖了。
“其实,死比生不如死要好一些,至少死就是那么一瞬间的痛苦,可生不如死那可就是痛不欲生了啊,你怕痛么?”
我用打着商量的语气问着,直把沈彧问得心生恐惧,吓得他魂飞魄散,几乎肝胆俱裂,因为他惊恐地发现,眼前这人比自己的主人更加可怖百倍!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只不过……”
我慢悠悠地蹲下身子,冷冷的目光对上了沈彧的,随即缓缓地将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字地吐出了口。
“我会让你痛不欲生就是了!”
无论是谁,只要胆敢伤害我和我身边的人,我都会让他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天地不仁
这一夜,很多人都未成眠。
比如那老农夫一家老小,身着威武铠甲的北魏军士,这群军士无比畏惧着的头领,以及那看似文弱俊逸的儒生,尽管他们一夜难眠的原因各自迥异,可都为那营帐中不断传出的拷打惨叫声所惊扰,或心惊肉跳,或意冷心寒,这份冰冷竟比这满目冰霜都要冰寒入骨了!
被接受一夜毒打拷问之人便是沈彧!
天色渐亮,所有的吵闹与喧嚣也终于在这一刻落下了帷幕,审问拷打也停止了,通常这种情况出现不是被审问者熬不过而招认罪责便是没能熬过审讯晕死或者咽了最后一口气!
军营之中审讯敌军间谍一类的手段倒不比刑部大牢的差,也就这么一晚上,沈彧便招供了……
审讯军士将沈彧招供的供词整理好后恭敬的送到我手中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营帐,我略瞥了一眼纸上的供词,冷笑一声随即将它随手置于一旁不再理会。
微微沉吟片刻后,回首望了一眼恭立在自己不远处的那一袭黑衣人影,笑着言道:
“魅,此番多谢你暗中相助,你可回去向你主上复命去了!”
魅,是一直守护在琬儿身边的暗影卫,暗影卫是个神秘而鲜为人知的组织,他们的责任便是护卫自己的主人,而他们的命运与主人的休戚相关,生死与共!
我知道他们身份的特殊性,而魅会在我跟前现身,也是因着琬儿令他暗中护我之故,所以不该问的事情我不会问,正如同一些不该说的事情我也不会多说一般。
魅的身影淹没在了宽大的黑袍中,就连面容也深深隐藏在连袍黑帽之下,他的声音也有些低沉,不辨男女,更无哀乐,只听他言道:
“魅受主上之命护送驸马督尉一路安全前往中军大帐。”
我不觉莞尔一笑,看来这位暗影卫的性子倒也与琬儿有几分相似,对于认定的事情都有几分自己的固执。
怔怔地瞧着他的身形看了片刻,想起我也算与魅有过数面之缘了,可却还不知他到底是男是女,说起来他还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只因着他身份特殊,神龙见首不见,故而一直未有机会当面致谢,如今不正是最佳时机了么?
只是瞧着魅的性子,似乎也是个独来独往,不愿与人多有交集之人了。
“你可是担心独孤信会再度暗害于我?”
我故意这般询问着,随即目光落在了那份沈彧的供词上,不出所料,沈彧供出来的所谓幕后主使,便是独孤信!
魅沉默了片刻,听眼前之人语气,似乎并不担心独孤信会再度下手害他,为防万一,还是有必要多加提醒,忙言道:
“沈彧既已招供,这场刺杀主使便是独孤信,只怕他一计不成还会再度为之,还请驸马督尉小心为上!”
闻言,我不禁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回望着魅,摇了摇头,反问道:
“你也以为是独孤信要杀我?”
魅身形不动如山,却也被这句反问得身子一滞,沉吟了片刻后,还是询问了一句,道:
“驸马督尉之意,莫非此次刺杀主使之人并非独孤信?”
我听出了魅言语中的不信服之意,连他都看出独孤信有害我之心,又如何会相信沈彧并非独孤信派来杀我之人?更何况,沈彧已经招供!
“那是因为你不懂独孤信,他可是个自信到狂妄之人,用这等暗杀手段来对付我这文弱书生,他不屑为之;不过,有一点你没想错,独孤信却有杀我之心,他若是想要用刺杀这种手段来害我,想来我早已是凶多吉少了!”
魅闻言,似有所惑,忙又问道:
“既然独孤信有害人之心,那驸马督尉何以断定这幕后主使并非独孤信?”
我嘴角微微上扬,意味深长的言道:
“我之所以断定刺杀我的人不是他,那是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们都是同一类人,都自诩聪明过人,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包括别人的命运,就像是在玩一场游戏,只不过聪明人都有聪明人的玩法,就比如杀人吧,武士杀人也不过手起刀落、人头点地,可我们深谙地却是借刀杀人之法,于是非处夺人性命不留痕迹!”
说着我别有用意地停顿了片刻,身为一个杀手,我想魅应该可以完全明白我所言到底为何意了,见他沉默不语,我又继续言道:
“越聪明之人用的手法也就越高明,而对于聪明人来说,刺杀这种把戏,也就是不自信之人防患于未然而做出的愚蠢行径!独孤信可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所以他不会派人做刺杀我这种愚蠢的行径的!”
这些话一出,周围仿佛陷入死一般的沉静中,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话,气氛顿时有些诡异了……
在谁面前如此毫无遮掩地展现出自己工于心计的一面,对我来说,这还真是很少见的事情,我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我的一面,即便很少透露出来,可这也是我,真实的我!
这么多年沉浮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境而能一直好好活到现在,绝不能仅仅只用幸运两字所能囊括,这世上幸运之人终究太少,靠幸运而得以在乱世中存活的,根本就没有!
“我说我与独孤信是同一类人,你是否觉得我与独孤信一般,均为不仁不义之徒?”
我有些好奇魅的想法,故而将这个有关是非善恶的问题抛给了魅,想知道从他的口中又能听到这样的答案。
望着眼前这身着威严公服,越发威仪不容冒犯的俊逸公子,魅越发觉得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有些莽撞任性却也天性纯良的少年郎君了,他变得沉稳干练不少,甚至越发深谙权术之道,不由自主间,便会让接近他的人感到一股由内渗透出来的畏惧之感,令人猛然意识到,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人!
这份危险,有朝一日会危机到主上么?
魅不由得有所忧虑,面对驸马督尉的试探,魅不假思索回应道:
“魅心中只以主上为念,并无是非对错,善恶美丑之分!”
若有人敢危害到主上,无论此人善恶,不分是非对错,魅都会将其尽数诛除!
我能听懂魅言语中的含义,甚至感受到了他的威胁,暗影卫便是为了他们各自的主人而存在的,为了保护他们的主人,他们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轻易舍弃,更何况是威胁自己主人的存在。
所以我能理解魅,对魅这样无是非的想法也不知是羡慕还是惋惜,因为对于一个只能生活在黑之中不能有自己的人来说,这些分辨是不需要拥有的累赘,它们只会带来痛苦和永无止境的烦恼。
可舍弃了这些,便真的就没有烦恼和痛苦了么?
我忍不住感慨言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它不会因仁慈而有所偏爱,任由万物自然运作而不加干预;圣人不会因仁慈而有所偏爱,任由百姓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加干预。由此可见,个人命途最终也不过是自己选择的结果。更何况,是非善恶本就等同,乃为物之两极,相生相克又互为其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分界线,可世人却费尽心力想要去给它们分下定义,这不是在自寻烦恼么?你,比我们活得要自在些啊!”
魅闻言,沉默不语。
我回过身去不再看魅,只觉此身有些恍惚若在梦中,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无论将来我的命途会如何,也不过是我自己所选择的结果啊!
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沉默了许久,我悠悠地开口道了句:
“多谢你了!”
这一句致谢,不仅仅是为这救命之恩,也是为了他对琬儿的那份矢志不移地忠诚!
魅没有说话,只是抱拳回了一礼。
我微微颔首,随即摆了摆手,示意话题到此为止。
才过片刻便有军士来报,杨铨将军求见。我微微示意,魅领会后闪身避入屏风之后。
……
待杨铨入帐一见我便下跪请罪,言辞恳切,更不敢推卸罪责,言道:
“罪将杨铨,特来向监军请罪,杨铨愿受军法处置!只是杨铨还有一事相求,恳求监军,杀人不过头点地,给沈彧一个痛快了结吧!”
说完,顿首再拜。
我敛神片刻,正思虑着该如何处置杨铨才算妥当,念他还算是个忠义之人,为人耿直,虽糊涂了些也并无大错,倒也没必要将他治成死罪。
更何况这一路得他悉心护持,昨晚他更是舍命相护,因此身受重伤,对于是否对他严加处置这点我还有待斟酌一二,却没想到他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却还怜悯沈彧,想为他讨个全尸,此举看似其情可悯,可却为免有些不顾全大局。
如同沈彧这等犯上作乱,刺杀监军之逆贼,更是犯了不义之罪,十恶不赦,是要被满门诛灭、斩首示众的!
“杨将军确实有罪,沈彧之事你识人不明,有失察之罪,又因用人不当至此祸端,也是失职,两罪并罚你姑且自身难保,如今又为罪人求情,难道就不怕惹祸上身,罪及亲族么?”
我问话的语气也有了几分责备,咋看之下倒有些公报私仇的意味了。
杨铨也吃不准眼前这位监军的真实意图了,毕竟这一路所见,这位高高在上的驸马督尉有荒唐纨绔的一面,也有冷酷无情的一面,更有城府深沉的一面,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而自己这一路也没少对他冷嘲热讽,很难说这位高监军不会乘机落进下石,公报私仇了,若真是如此,届时就不仅仅是自己的亲族因己而获罪责了……
可即便如此,对于杨铨来说,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非要为之,只是为了不愧人心!
“杨铨愿领所有罪责,甘愿伏法,也请监军明鉴,杨铨为沈彧求情,只是顾念昔日手足同袍之情,不忍他受尽折磨最终还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看在沈彧也曾拼死为国杀敌,建立功勋的份上,杨铨恳求监军留沈彧一个全尸,莫要寒了军士浴血杀敌报国之心……”
我嘴角上扬,好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看来杨铨,也并不是看不清形势的傻瓜啊!
毕竟这沈彧也是杨铨的手下,自然与杨铨手下的军士感情深厚,这一晚上的审讯逼供,惨叫连连,撕心裂肺,这些曾与沈彧一道共过生死的手足同袍,如何能再忍受得住?即便知道沈彧犯下滔天大罪,也只是敢祈求让沈彧免除非人折磨,留个全尸而已了。
这般看来似乎其情可悯,可在我看来,却看到了令外一层意思……
杨铨,是在威胁我么?!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本监军坚持以国法论罪沈彧,杨将军,又当如何?”
死寂一般得沉默……
杨铨只是一直保持着顿首姿势,没有动作,更没有接话。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仿佛为杨铨这无声的沉默做出了最好的诠释!
一个军士急忙入帐前来禀报,道:
“沈彧咬舌自尽身亡!”
霎时,我愤怒地将眼前桌案上的物事甩手摔了个粉碎!
是缘是债
“杨铨,谁给你那么大权利胆敢私自处置沈彧?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将你明正典刑?!”
我怒目而视,拂袖直指杨铨厉声质问。
杨铨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顿首伏地,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做任何的辩解,更没有因为自己即将要面对的结局而惊慌失措,反而还多了几分慷慨赴义,视死如归。
只听他沉稳而又不失恭敬地说道:
“杨铨愿担负所有罪责,任凭监军处置,无怨无悔!”
“住口!你以为自己一人担下所有罪责便是英雄豪杰,敢作敢当了?你现在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有没有将本监军放在眼里,有没有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
我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滔天怒火,否则我真会忍不住一剑将这杨铨斩于剑下!
“请监军降罪,沈彧本是罪将属下,罪将识人不明有失察之罪,罪将愿以死抵罪,只求监军莫要因罪将一人过失而牵连大元帅,否则,罪将便是百死莫赎!”
杨铨说完,便一个劲的向我磕头请罪,这份赤胆忠心,倒也颇为令人动容。
杨铨所言,我如何能不明白,杨铨并不畏惧以死谢罪,不过是担心此事最后会牵连到朔王萧澹,毕竟他是朔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对杨铨来说,朔王对自己恩同再造,杨铨如何能因自己的失察之罪而成为别有用心之人陷害朔王的把柄!
而在军队之中,往往君令比不过将令,这其中最大的弊端便在于军队靠这种上下级的提拔或者亲属之间任人唯亲,从而建立起来的利益共同体的类似于同盟的关系,久而久之,便导致了这些军士只会听从自己所属将领的指挥,却将朝廷君令视若无物,而朝廷能否有效控制军队便在于这些统帅是否有忠君爱国之心!
可人心是最难捉摸的东西,而仅仅是依靠所谓的人心来御下,是存在很大的弊端的,而最好的证明,便是各个州镇总管的拥兵自重!
由此可见,朝廷如何加强对军队的管束,是与压制州镇总管权利一样同等重要的必须予以重视的议题……
如今杨铨获罪,身为杨铨座主的朔王萧澹,难保不会被用心之人弹劾诬陷,而在杨铨心里对我是极不信任的,朝廷派下监军本来就是对出征在外的将领不放心,才会有监军到军营中对将领进行监察、百般掣肘,如今更观我一路总总行为,更是不能轻易信任,杨铨个性耿直,定然会宁愿一死,也不愿自己成为负累。
“糊涂,大元帅乃是太皇太后钦点东征大军统军元帅,更是皇室宗亲,朝廷股肱之臣,区区一个沈彧,如何能牵连到大元帅?你如此这般,岂非欲盖弥彰?沈彧若是活着尚能当面对质,如今沈彧一死,便是死无对证,你这不是在帮大元帅反而是害了他!”
听我严声呵斥,杨铨才懂得其中道理,顿时冷汗淋淋,竟不知如何应答了。
“杨铨啊,你最大的罪过不是识人不明,而是私下处置了沈彧,沈彧固然该死,可却不是你杨铨可以私刑处置的,你眼中只有大元帅,又将朝廷天子,国家王法置于何地?本监军就算现在令人将你推出帐外斩首示众,你也算死得不冤!”
杨铨闻言,放佛一瞬间抽尽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我平生最恨的,便是这种目无王法,以个人爱好喜恶,将王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恶行径,杨铨以个人私欲,不经国法刑审便私下处置了沈彧,这等目无王法的行径,我如何能轻饶了他!
“杨铨,本监军再问你一遍,沈彧,可是你所杀?”
杨铨的唇角微微发着颤,正欲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选择保持了沉默,放佛已经默认了一般……
我见状目光一沉,眼中寒光顿生,既然如此,我也就只能将下令将杨铨推出帐外斩首示众,以正国法了!
“来人啊,将罪人杨铨推出帐外……”
我这边话音未落,帐外就有一军士径直闯入了帐内,一对上我的眼,便十分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道:
“慢着,此事与杨将军无关,沈彧,是我杀的!”
待我看清楚来人是谁后,有了片刻的茫然震惊,可随即一股怒气从心里涌出,却又无可奈何地拂袖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杨铨见有人为自己求情,忙回过头去一看,当看到那人面容时身子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缓缓抱拳向那人行了一礼以示敬重,轻声言道:
“郡主……”
听到杨铨唤那人郡主,我闻言不禁冷哼一声,而我之前的猜想都因为这人的到来而间接得到了证实,主持设计杀我的主要元凶,并非是独孤信,而是贤王萧衍!
沈彧其实是贤王萧衍的人,我之所以要对沈彧严刑拷打,甚至故意在沈彧面前用话引诱,便是想知道在背后主使着这一切的人是不是贤王萧衍?
而沈彧自以为聪明,还以为他的这出苦肉计可以成功将所有的一切都栽赃到独孤信头上,想要借此来避免背叛自己真正的主人,从而保住性命,却不曾想被我将计就计,从他口供里说出独孤信这个名字开始,我就确信了想用暗杀这种手段杀我的人,便是贤王萧衍了!
而这个一身军士打扮径直入我军帐,被杨铨恭敬地称呼为‘郡主’的人,便是贤王萧衍的义女,墨蓉郡主——宁静!
她曾经还有一个名字,一个原本我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名字——柳絮!
柳絮,宁静,郡主,静姑娘……
呵。
记忆之中那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丽女子,终究还是卷入了这黑暗永不见天日的争斗漩涡之中无法自拔,她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柳絮了,而我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高辰了啊!
听到我下的军令,帐外的护卫军士还是一道走了进来,没有多余的言语动作,恭敬抱拳等候军令。
我摆了摆手,言道:
“杨铨身犯失职之罪,将杨铨推出帐外重打四十军棍,戴罪候审!”
“得令!”
说完,军士便将杨铨架出了帐外,没过多久,便在帐外执行军令,棍棒敲打之声阵阵传来,而执行官一边报着执法棍数。
帐内片刻后陷入了一片磨人的沉静之中,我和她很久都没说一句话,可能是彼此间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彼此了吧!
她见我许久不说话,更不愿回过头去看她,随即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靠近了我,见我没有躲避的意思,这才大胆地过来牵了我的手,从怀里拿出了伤药和一方帕子,现是细心地为我上药,随后又帮我将划破了的手掌仔细包扎了起来。
我不觉微微一愣,许是方才甩开桌面上的物事之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掌正兀自流血,竟是一直都未曾察觉疼痛,这回子手被她牵住了,反倒开始觉得痛了。
我忍不住撇过头去看着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只是记忆之中的那抹绿色婀娜身影,变成了这一身不怎么合身的军士戎装,瞧着此情此景,我竟也有些哭笑不得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给我包扎伤口,我有了片刻的出神,随即想到我们现在各自的身份,目光不觉一沉,随即有些无奈地道了句: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柳絮……”
说出来的这句话,竟感觉有些意外的沉重。
我突然也有些弄不清楚,究竟是她出现在这里是错的,还是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了……
她出现在这里了,不但间接承认了这写阴谋都与贤王萧衍有关,那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她也参与了这一系列将我设计在内的暗杀行动?
可当我对上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眸时,我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她的,本来她完全可以不必出现在我眼前,可她,还是这般做了,这,也是她想要向我说明什么的缘故!
因为她没有参与其间,所以,她才要冒险亲自来见我一面啊!
“抱歉……”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若非用心去听怕得就此错过。
我不禁苦笑一声,随即回道:
“若与你有关,道歉何用?若与你无关,何须道歉呢?”
我竟然开始为她感到忧虑,即便那日她早已断言说我们两个终将会成为敌人,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依然无法对我下手,处于我与对她恩重如山的义父之间,想要两全是何等的艰难,那我又如何忍心再对她恶言相向?
宁静闻言,脸上也不觉露出有些悲伤的神色来,随即正声言道:
“沈彧是我所杀,与杨铨无关。”
我眉目一挑,言道:
“你是为了杨铨才来见我的?你以为我会杀了他?”
这不得不让我怀疑杨铨与贤王萧衍又有什么关系了?
宁静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毫不吝啬地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对我坦言,道:
“杨家先祖曾是义父一脉所属家臣,虽然如此,杨铨也不曾背叛过朔王,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被我说服,对沈彧之死三缄其口。我也知道你不会如此草率就将他处斩,因为你最恨的便是枉法之举。”
闻言,我不禁叹了口气,心中突然觉得堵得慌了。
“既然你已认罪,那我便得将你拿下问罪了!”
“你抓不住我的……”
停顿了片刻后,宁静望着我的眼,微笑着言道:
“即便你抓住了我,我也只有唯死而已。”
我也恨被人要挟,特别是被自己在乎的人要挟,她知我,知我对她存有愧疚之心,所以便这般肆无忌惮地对我以死相胁么?
我有些失控地挣脱了她的手,一把扣住了她的双肩,手指因为愤怒而不自觉地加深了力道,胸膛因心中的怒火无法平息而起伏不定,可质问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
我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又有什么权利去质问她?
看到她略显发白的脸色,我竟无法狠下心肠来应对这个女人,更无法直面这个我曾经爱过却又对她怀有无限愧疚的女人!
我失魂一般地松开了紧扣着她双肩的手,任由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
“你可曾恨过我?”
触不及防地,我将这隐藏在彼此内心深处多年,故意不去触及的伤痛再次扒开来,摆在了两人的面前,因为这段是我们两个一直都未曾解开过的心结,更是我对她深怀愧疚的源头。
这句话一问出口,她也不觉有些神伤,目光也有些朦胧不清了,只见她沉默片刻后突然反问了一句,道:
“若是能重来一次,你还会做出同当年一样的选择么?”
闻言,我不觉微微一愣,过去的记忆片段突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那是个冰寒刺骨的傍晚,在那一天我做出了让自己后悔至今的决定,伤害了一个真心喜欢过我的人,还犯下了一个永远都无法挽回的错误。
若是能再重来一次,明知道会让自己后悔至今,我还会再做出同样的选择么?
“会,我会!”
我点了点头,随即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答案,即便知道会后悔至今,我也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宁静不觉苦笑几声,随即言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问我是否曾恨过你呢?我明白的,毕竟那时候的你,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有些事情,你承担不起,想要逃避也是无可厚非的!”
“是啊,因为我承担不起,我无法承诺给你想要的未来,所以我逃避了。”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错过啊!
沉默了许久,竟是相对无言了。
很久之后,宁静才说了一句话,打破了这份恼人的沉默。
“既然都已成过去,就无需再提及了……”
她的这句话,给了我们彼此整理彼此心情思绪的时机,待稍微平定了彼此不定地心绪后,宁静继续问了句,道:
“你与义父……”
我一语便打断了宁静的话语,贤王接二连三要置我于死地,想要化解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已经太迟了,我与贤王萧衍早已势成水火,不死不休!”
宁静早知结果会是如此,可见我如此坚定冰冷地回应,便知道事情早已毫无回旋的余地了,毕竟当她无意中得知义父瞒着自己向高辰施那李代桃僵杀人之计时,宁静便已经知道,自己最在意的两个人,一定会有一个人死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我求你一件事!”
闻言,我不觉愣神,竟是连开口拒绝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不断握紧了双拳。
她自然而然又牵过了我的手,将我掌中有些松脱地丝帕再度系好,边打着好看的蝴蝶结,边对我说道:
“我知道无法阻止你们的争斗,只求你这一件事了,若你胜了,饶我义父一命;若你输了……我用命陪你!”
这句话一出口,我竟然连最后拒绝她的借口都没有了,她真是个令人无法恨起来的的女人啊!
当她系好了丝帕,随即松开了手,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而我呆呆地看着手掌上的那方丝帕,却被这丝帕上绣着的花纹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这上面绣着的,竟然时桃花,而这图案还有这针线手法,对我来说,竟是如此的熟悉?!
我怔怔地望着宁静,不觉握紧了掌中的丝帕……
“你走吧,我答应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这是我能给你,最后的承诺了!
我随即拂袖,转身不再看她……
宁静将我所有的举动都看在了眼里,随即心里也明白了些什么,没有再说什么,深深看着我的背影片刻后,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我松开了自己的手掌,看着掌中的这方丝帕暗暗出神,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方丝帕便是我为陈员外作《十二乐姬春游图》之时,小碗儿递给我擦脸用的,因为上面沾染上了颜料,我无法洗脱干净,所以就着丝帕上的墨迹画了这幅桃花小画,却没想到琬儿竟会将这画绣在了这方丝帕上。
而这方原本应该在琬儿手中的丝帕却辗转到了宁静手中了,这是琬儿许给了宁静一个承诺,而宁静用这个承诺,换了我对她的一个承诺……
雏凤清声
距北齐都城邺城十里外,北魏大军在了此地安营扎寨,十万大军营帐依序排列扎营,与中军大帐呈众星拱月之势,首尾相顾,一眼而望不见边际……
风雪中不同颜色的战旗随风漂荡,即便是如此大的风雪,都能看到身着厚重铠甲的北魏军士在营地附近交替严加戒备的身影。
没过多久,一队几十骑的人马正快马加鞭望大军驻扎营地北门而来,一见有一队骑兵到来,守卫在寨门附近的前哨军士各个精神紧绷,不觉握紧了各自手中的长戟与兵刃准备随时与敌军作战。
负责此营的营尉在风雪中很难辨认出向自己逐渐靠近的那队人马究竟是敌是友人,立刻下令将拒马推前,戟兵后进,弓箭手殿后以作远程协助作战,不过片刻便转为备战状态。
为妨伤到自己人,营尉扯开嗓子大声喊道:
“来着何人?报上口令,立刻下马,接受盘查,若有抵抗,就地格杀!”
这只骑兵在不远处纷纷拉住了马头停止了继续向前的脚步,很快就有一个军士策马而出,大声回应道:
“大胆,我等奉命护送朝廷钦点监军至中军大营面见大元帅,还不速速前去禀报,若有耽搁,担心尔等项上人头!”
营尉一听是监军到了,忙遣了人往上边禀报,自己急忙出了阵列,带着副手一道前往面见真伪,直到从这骑兵手中接过通关令牌一看,才知确实是自己人。
恰好此时负责镇守北门的校尉统领很快就派人前来接应,令前往岗哨放行,这才让这支护送监军前往中军大帐的人马顺利来到了北门寨前,北门的校尉统领领着副统领等一干将士亲自前来接应,待这队人马纷纷下了马来,校尉统领迎了过来,抱拳揖了一礼,道:
“末将罗恒恭迎朝廷钦点大军监军!”
罗恒?!
这茫茫风雪不禁有些迷了眼,再加上这一路快马加鞭从未歇过片刻,早已是人困马乏,这会儿我也是有些体力透支了,想着既然到了北门,免不得得按照规矩下得马来接受盘查才行,便稍微挪动了有些僵硬得身子,在身边护卫的搀扶下翻身下了马背。
正稳住脚步,却陡然听到那负责镇守北门的校尉统领自称是“罗恒”,听那声音虽说低沉了一点,倒也听着有几分熟悉之感,不免心中揣测着这“罗恒”莫不就是曾随我一道闯过“恶狼谷”的罗恒?
怀着疑窦,我主动走了过去想要会会那罗恒,却见这人一身厚重铠甲,威风凛凛,瞧着模样却还十分年轻,一脸英气,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是校尉统领,真可谓是英雄少年。
我两人相见,沉吟片刻后,都不禁哈哈一笑,果然是老朋友!
我不禁抱拳回了一礼,忍不住称赞道:
“这才多久不见啊,罗贤弟便从一个小小得预备军士官成了统兵大将,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罗恒微微一愣,显然自己的身份对方已经得知,不禁又对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当朝大驸马多了几分敬佩,回应道:
“这都有赖驸马督尉当日的举荐之恩,若无驸马督尉举荐,罗恒又如何能有今日之成就呢?”
我微微一笑,忙摆手言道:
“欸,你有今日之成就全凭自己真才实学,奋勇杀敌所致,罗贤弟不愧是将门虎子,不辱家风,高辰十分倾佩!”
说完,向他抱拳揖了一礼。
自恶狼谷一战后,我便对这罗恒刮目相看了,遇险时他那股从容不迫、指挥若定的气度,便已是非同一般,再加上他对排兵布阵,兵法谋略见解独到,很显然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人,令我不免怀疑罗恒是出自武将世家。
后来我着意让人调查了一番,果不其然,他竟然是通州总管罗邑的二公子,虽遗憾并非长子无法继承家业,可他这份勇敢、胆识、谋略,倒是深得罗老将军真传!
罗邑罗老将军是此次东征之战太皇太后选定的中路军元帅,罗恒没有选择跟在父亲左右,故意隐藏身份自愿参军,便是想凭借自己的本事搏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将门虎子,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啊!
罗恒谦逊言道:
“不敢!”
随即罗恒做请字状,他的副将也立刻手执托盘迎了过来,盘上有几分文书和印泥,随即恭敬言道:
“请监军出示文牒及吏部任命文书以作检验!”
罗恒当心此举会让我觉得唐突,忙用缓和的语气言道:
“监军勿要见怪,末将等皆按章程办事!”
我哈哈一笑,言道:
“怎会?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阿正!”
阿正听我唤他,忙取了我的一应文牒、文书来,一一交付给了罗恒的副将予以检验,待验证过后别无异样,副将朝罗恒微微颔首,随即躬身继续言道:
“还请监军出示私印!”
验过文牒及任命文书都无误后,再检查私印是否与吏部下达的文书上的私印是否一致,便能分辨出此人是否真是朝廷委任的监军了。
随即,我从自己怀里将刻有“高辰之印”的私印拿了出来,交给了那名副将。副将恭敬接过后打开印泥盒染上朱丹,随即在一张白纸上落下此印,再与文书上的私印两相对比一番,一模一样,不禁面带喜色,言道:
“果真是监军!”
随即立马将私营从新包好,恭恭敬敬将印章送还我手中。
罗恒见状嘴角也不免露出笑意,忙挥手让手下立刻让出一条道来,在我左手边带路,言道:
“监军这边请,大元帅已经等候监军多时了!”
听罗恒这般说,我的心思也不禁一沉,也不知接下来是福是祸,可一想到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觉又加快了脚步,突然很想尽快见到大元帅,与大元帅商讨接下里如何应对如今局势。
在罗恒的带领下,我们几乎没什么障碍便往中军主帅营帐方向走去,这一路走来,所有将领各司其职,即便遇到见到罗恒领着一队人往这边走过,也目不斜视,毫无交头接耳之相,由此可见,大元帅军纪严整,可见一斑。
营地之中严令禁止纵马奔走,故而这一路我们都需步行而至。差不多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风雪也逐渐变小了,眼前的景物的可见度又提升了不少。
行了这一路,我已经开始喘着粗气了,虽然寒风如刃,刮在脸上有些生疼,可我着一身厚实的冬制公服以及缓和的斗篷和貂帽,便帮我挡住了这严冬大部分的寒冷。
我呼着热气,不禁停下脚步往四周望了一眼,想看看众军士身上的冬衣是否有如数到位,若是有一个士兵因为冬衣等物质未曾运到而冻死,那便是我这监军的莫大过失了。
罗恒见状,便知我此时忧心何事,也停下了脚步,言道:
“监军敬请放心,过冬军需都已按时运达,军中将士可无忧度过这个寒冬。”
闻言,我微微颔首,可随即又眉头紧蹙,悠悠道了句:
“只怕不够……”
罗恒微微差异,后勤补给罗恒是心中有数的,按理说应该已足够,可为何监军会忽出此言,不禁反问道:
“监军所指的是?”
“难民!”
说完,我忧心忡忡地快步继续往前走去,罗恒闻言,先是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立刻快步跟了上来。
再快到中军大帐前时,罗恒突然停下了脚步,向我行了一礼,言道:
“末将只能送监军到此处了,接下来就得靠监军的胆量、谋略了,监军多加小心!”
罗恒的话意味深长,微笑着做了请字状,随即恭敬地退了下去。
我心中不禁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军营之中,只尊重有胆有识之辈,若是略显胆怯,只怕得遭人笑话,如何能博得众人信服?
果不其然,当我看到中军大帐外左右各排列整齐得十五个刀斧手时,我不觉扶额哀叹,顿时便想起我与公主成亲那晚,紫玉丫头在新房外摆得那个令人眼花缭乱得剑阵,当时差点没把我给吓死,这回我算是明白了,紫玉丫头那招还算是牛刀小试,眼前这些人拿得可都是板斧啊!
要从一把把披将下来得斧头下经过,这只有不要命得人才敢去做的吧!
一直紧紧跟在我身后的阿正瞧见这阵势也不禁傻了眼,不禁瑟瑟言道:
“公子爷,他们,他们不会是要公子爷你……”
还未说完,阿正不禁吓得直咽唾沫星子。
原来罗恒的那句话是这般意味深长,我不禁感慨着这从军打战磨练出来的人,果然都不是一般人啊!
我不禁嘴角抽搐,故作镇定的轻声反问了一句,道:
“怎么,怕了?”
阿正先是点了点头,但一想到自己有保护公子爷的责任,忙又摇摇头,十分努力地客服自己内心的恐惧,鼓起勇气说道:
“不,不怕,阿正要保护公子爷,对,阿正一定要保护公子爷,这回,就,就让阿正替公子爷走这一遭!”
说完,阿正这小子就要没头没脑地往那斧阵中冲过去了。
我忙一把拉住了他,为这小子的憨实惹得苦笑不得,小心点未必会出事,可向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反而更危险。
“行啦,你小子以为你家公子爷我是谁啊?北魏当朝长公主的大驸马,太皇太后钦点的东征大军监军,高家的长子嫡孙啊,这小小的巨斧阵能奈我何?他们又敢奈我何?你小子还是乖乖在这等着!”
说完,我不禁深呼了一口气,方才自己说得是淡定从容,可心中不免也在打鼓了。
说什么,也不能给琬儿丢脸啊,怎么说,我也是长公主的驸马爷啊!
打定主意,一把将阿正拉在了身后,随即脚步生风,目不斜视地淡然从这两列刀斧手中间走过,我只看到眼前不断有巨斧从眼前搬起,而身后不断响起一阵阵刀劈斧砍的破空之声,甚是吓人……
我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安然走到了大帐外,两位守门军士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满脸的敬佩神色,随即在我跟前拉开了大帐的帷幔,仿佛是在说我已经顺利地通过了考验,获得了可以进入中军大帐的资格!
远处,传来阿正那小子兴奋不已的欢呼声,因为在他眼中,自己公子爷如此英雄了得,从容不迫地走过了那吓破人胆的巨斧阵,简直就是英勇神武,婉若天人!
听到阿正的欢呼声,我不觉有些愣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通过巨斧阵的,随即便在阿正的欢呼声中和守卫军士敬佩的目光下越过了帷幔,缓缓走进了大帐……
起初眼前是一片黑雾,可抬眼间,周围的一切都亮堂起来了,还未等我看清楚眼前的这一切,一阵振聋发聩的声音震撼着我的耳膜,只听到一群人异口同声地抱拳行礼,恭肃言道:
“末将等参见高监军!”
当我看到宽阔地中军大帐内两边按照军中职位高低一致一字排开的清一色身着将军铠甲的军士们时,我似乎在这一刻,第一次感觉到了军营带给人心的那种震撼,有那么一瞬间,令我有些失神……
可当我的目光在最远处那面庞大的帅旗下端坐在虎皮靠椅上的那位身着程亮战甲、风华无双的大将朔王萧澹身上时,我心中突然有了一份悸动,血管中的血液似乎正在沸腾,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是一种被众人瞩目的无比优越,是一种能令人拼搏向上的火热**,更是一种仿佛能够掌控天下的绝对自信……
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觉醒过来?
啊,这,不就是藏在我内心深处,对权利的执念么?!
在众人的瞩目中,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大厅中央,没有一丝胆怯,更没有片刻犹豫,挥手拂开身后的斗篷,抱拳躬身作揖,随即正声言道:
“高辰参见大元帅!”
声音威武有利,毫不怯懦!
随即,毫不客气地抬眼向朔王萧澹那望去,四目相对之时,恰似电闪雷鸣,虎啸龙腾,竟也丝毫不见退让!
朔王见此情景,心中不禁暗自感叹:当真是雏凤清声,后生可畏啊!
回风乱舞当空霰
“见过诸位将军!”
向大元帅行过礼后,我又面容微笑从容微微侧身左右,分别抱拳向诸位将军行了一礼,诸位将军齐刷刷抱拳回礼,大帐内顿时传出阵阵铠甲摩擦之声,令人肃穆。
朔王不愧是统帅三军的骁勇战将,即便如今早已两鬓斑白,可这般风华气度却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匹敌的。
只见他神色不改,不威而怒,微微抬手示意高辰无需如此多礼,随即收回手去捏须仔细观察内堂中挺胸而立的那文雅少年片刻,言道:
“高监军一路赶到中军大营,风尘仆仆,辛苦了!”
我微微一笑,露出谦虚神色,恭敬回应道:
“高辰皇命在身,职责当前,不敢言辛苦,大元帅与诸位将军在前线为国杀敌,浴血奋战,高辰路途之辛劳实在不抵诸将为国立功艰辛之万一,是高辰好生敬佩大元帅与诸位将军才是!”
听到新任监军如此客气举动,倒也安了军中不少人浮动之心,毕竟朝廷突然派下监军,便是有对诸位领军将士不安之心,如今听这新任监军之言,倒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中路元帅通州总管罗邑也是位久战沙场的老将,对于朝廷会突然派下监军的原因也是知道一二,比起追问太皇太后为何会派高辰这位当朝大驸马前来充当监军之任,他更重视的是太皇太后对这场战役可能有更进一步的指示和计划需要通过这个年轻人之口以作传达。
毕竟战事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是继续战还是和谈劝降,便是摆在桌面上需要直面的问题了。
就罗邑个人的意见,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已经逼近北齐都城邺城的北魏大军却是只占有地利之便,想要通过强攻邺城灭掉北齐只怕会付出更多不必要的伤亡和代价,可若是和谈劝降,敌军又未必肯乖乖就范,而观军中主战主和的将领各占一半,大元帅也还未正式下达军令,只怕也是在等朝廷发话了。
沉默片刻后,罗邑率先开口询问道:
“高监军,如今对齐之战已到关键一役,不知朝廷对如何应对此局有何旨意,还请明示!”
听到如此询问,我便可猜测出最近这军中的主要商议内容,应该就是确定对北齐战事如何收尾,无非就是主战还是主和的问题了。
如今战势,北齐已是板上鱼肉,被覆灭也是或迟或早的问题了,可对北魏来说,打已经不再是主要应对手段,如何尽最大努力收复北齐之民心才是最大的问题。
若是想要凭借强大的武力去征服,只怕最后北魏还得花出数倍的努力去争取北齐民心,若真是如此,到时候北魏所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有北边的突厥,南面的陈国,还有就是北齐乱民接二连三的造反自立!
一个稍微有远见的决策者绝不会选择这样一条不明智之路来将自己逼入绝境!
听得出这位老将军有和谈之意,我不禁向这位将军投以敬佩的目光来,这才多留意起了这位大将,但见此人虽也是年过半百,虎目却炯炯有神,面容虽严肃却没有朔王那般刚毅孤冷,多了几分祥和之气,倒与所见的其它将领有所不同。
我瞧着此人眉目与罗恒有那么几分相似,这才想起太皇太后寿宴那日似乎也曾见过此人,心中不禁暗自揣度着此人莫不就是通州总管罗邑?!
我正欲对此问作答,朔王却在此时摆手言道:
“欸,高监军才至中军大帐,想来还未用过膳食,商议军情不急待此时,明日再议。我们得一尽东道之谊,先好好款待高监军才是!”
罗邑闻言,知道大元帅别有计较,沉吟片刻后抱拳表示赞同,言道:
“大元帅所言甚是!”
言毕,又退回原位上去了。
“来人,搬下酒宴,为高监军接风洗尘!”
大元帅一声令下,没过片刻,便是两队士兵分别搬着食桌和软座鱼贯入了大帐内,没过多久便将严谨肃杀的军营议事厅改装成了宴宾堂。
“高监军请入座,诸位将军也无需多礼,今日乘为高监军接风洗尘之兴,本帅宴请三军,以犒赏诸将!”
随即诸将抱拳行礼,大喊道:
“末将等谢过大元帅!”
言毕,众人落了桌,没过多久,好酒好菜便纷纷端上桌来,因大元帅宴请三军将士,诸将一扫方才严肃模样,纷纷喜色笑脸迎人,再加上今日特例,有酒肉助兴,很快大家便热闹一团,兴致高涨。
没过多久,随军乐师与歌舞营妓也前来助兴,歌乐一起,舞姬们纷纷舞动长袖随歌起舞,其妙曼身姿,盈盈步态,很快便捉住了许多许久未曾近过美色军士之心,就着美食好酒,都兴高采烈地观赏起歌舞来。
很快,和着歌舞声,大帐内便传出一阵阵嬉笑之声来,好不热闹……
因是监军身份,侍从引着我到大元帅右下首的座位落了座,才刚座定,大元帅便亲自举杯向我敬酒,我急忙端起侍从才斟满的酒杯,恭敬回敬了一盅,随即两人相视而笑,大元帅做请字状,示意我随心所欲,无需拘谨,我微笑点头致意。
没过多久,陆续有将士主动向我敬酒,我都一一微笑回应,尽量不失了礼节,也许是被现场的气氛给带动了,不免多喝了几杯,酒劲上来,顿时脸颊都红了一圈,好在我平日里酒量还不错,又特别注意不贪杯,这才不至于被这群人的人海战术般的敬酒给灌倒。
“大驸马好酒量啊!”
我正喝得面红耳赤的,冷不防这不悦耳的声音传来,身子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微微瞥了一眼旁边,不知何时,那令人讨厌万分的独孤信便坐在了那里,正端着酒杯一脸微笑地瞅着我,这是准备向我敬酒吧!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啊!
每次看到独孤信笑,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家伙活得那么虚伪,不觉得累么?
我轻笑一声,先举杯一饮而尽,言道:
“哪里比得上独孤兄啊,何谈酒量,很多事情小弟同兄相比,实在是自叹弗如啊!”
独孤信知道我又在嘲讽他,只笑不语,也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言道:
“大驸马何必妄自菲薄呢,论起阴谋诡计来,大驸马可不在独孤信之下啊!”
言毕,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禁哈哈一笑。
我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执着酒杯做出漫不经心的神情,微笑言道:
“独孤兄过奖了,听闻独孤兄这回奋勇杀敌,为国立功,不愧将门之后啊,更兼独孤老将军调度有方,坚壁清野,将洛阳围困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相信很快就能有捷报传来,到时候一门双杰,高辰定为独孤家上表请功,朝廷届时自有重赏,来,为独孤兄景绣前程,当满饮此杯啊!”
独孤信听出了我此言的调侃,更听出了我此言有威胁之意,脸上微笑一僵,沉默不语,任由我伸出酒壶将他手中的空杯斟满。
如今大军即将攻克齐都邺城,可围困洛阳几个月之久的独孤輳却迟迟未能将洛阳城攻克,洛阳如今早已成为一座孤城,既无外援,城内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只做困兽之斗,独孤輳几万人马一直未能攻克洛阳,这实在是于理不合,朝廷即便是要追责,也在情理之中了!
独孤信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随即不动声色,执着酒杯一敬,言道:
“这份请功表高贤弟写定了,那独孤信便先代家父谢过高贤弟了!”
说完,嘴角上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不再多言,微笑着点头转身离去。
我笑着抬头看离去的独孤信,正惊奇他这回竟然这般简单便放过我,还以为会被他纠缠许久呢,当一位身形魁梧的大将代替了方才独孤信所在的位置坐在了我旁边后,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言自语般,道:
“我说呢,有你这尊门神在此,他自然不敢随意找我麻烦了,甚好,甚好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那立下了赫赫战功,一战成名的好贤弟——高韦了!
高韦也只是微微一笑,端正的身姿执着酒杯向我敬酒,倒是令人连回绝的勇气都没有了,无可奈何地执了酒杯回敬了过去,又是两杯酒下了肚。
我的脸不觉更红了,头似乎都有些晕乎乎的了。
“我在前线杀敌立功,你倒好,在雍州沉湎酒色,玩得不亦乐乎了!”
高韦说话的时候面色不改,语气倒没听出有生气之意,倒是多了几分调侃来,一瞬间让我觉得,这平日里如同木头般沉闷之人,竟然也会开起玩笑来了,莫不是这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我喝酒喝到了兴头上,也少了几分自制,又给自己将酒杯斟满,执着酒杯笑着言道:
“你这只知兵法布阵的木头是不会懂的,于我而言,唯有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啊!”
说完,满脸笑容地便准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被高韦及时出手给挡了下来,还将我酒杯顺手夺走,不待我出言反对,便自主将杯中酒代我喝得干净了。
我顿时撇嘴不满,言道:
“这里那么多酒,为何偏抢我的酒吃,真真恼人!”
高韦视而不见,将酒杯置于酒桌上,面无表情,言道:
“再喝下去你就该醉了,你可是监军,莫要忘了自己身负何任!”
“是,是,是……”
我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随意满口答应着,免得高韦又搬出什么大道理来向我说教了,也不知为何,这才几月未见,他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了呢?
没了好酒,看着桌前的美食也没了兴致,而那歌舞也因为没了美酒佐料,我瞧着也顿时兴致黯然了,不觉无所事事般打了个哈欠。
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偏将,见众人对这熟悉毫无新意的歌舞早已失去了高昂兴致,随即拍手叫停了歌舞,主动走向前去抱拳行礼,言道:
“大元帅,末将见在座诸位对这歌舞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了,正巧,末将近来得了一西域胡姬,此女不但貌美且极善歌舞,更擅长一种名叫‘胡旋舞’的舞蹈,旋舞起来长袖如摆,身如飘雪飞如,十分绚丽,何不请她来一舞助兴呢?”
众人一听是来自西域的胡姬,顿时都来了兴致,据说西域胡姬不但身姿卓越,姿色与中原女子别有不同,却也颇为动人,可谓各有千秋,而会胡旋舞的胡姬则更是凤毛麟角,千金难得,如此妙物竟会被这偏将所得,不觉令人侧目。
朔王见诸将兴致勃勃,况且这等助兴之举无伤大雅,便也点头赞同。
这偏将得了首肯,立刻兴高采烈地走出了大帐准备亲自将那胡姬请入宴会之中,才会片刻,一阵十分有节奏感的打击乐器想起,随即军帐帷幔被人拉开,两队各执不同打击乐器的乐师们鱼贯而入,纷纷在舞台两边坐定。
十分有节奏的歌舞就这般欢快响起,带着不同于中原的风雅乐曲格调,充满了异域风味,不竟让人耳目一新,片刻后,那身着一身彩虹般美丽衣裳,头戴着饰有变化无穷的翡翠花冠,身姿娇媚,舞动起来如同柳絮轻盈的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子伴着歌声惊艳登场,瞬时便吸引了在座之人的目光。
弦鼓一声双袖举 ,回雪飘飘转蓬舞。
只见这位美丽的胡姬玉臂轻舒,裙衣斜曳,飘飞的舞袖漫天飞舞,那轻薄面纱掩饰不住的是这位胡姬的迷人美貌,她就这般如同半空中飞舞的蝴蝶飞入了大帐,伴随着乐曲的节奏跃上了舞台,在舞台上宛如一朵正欲傲然绽放的花儿,极为华丽地展现她妙曼动人的舞姿……
伴随着羯鼓更为有力的敲打,胡姬稳住了身形,动作也变得越发轻盈起来,急速旋转着身姿,身彩带飘逸,裙摆旋为弧形,回风乱舞当空霰,顿时便惊艳了在场所有的看客,都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声赞叹声来。
乐曲才落一段,这段美妙的歌舞也逐渐收住了形势,令沉溺在其中的看客顿生不满之意,可这位美丽的胡姬却是一脸迷人笑意将旋转的身姿逐渐停了下来,似乎就是在故意吊人胃口,不肯轻易将自己真正的拿手绝技随意奉上。
待站稳身形后,带着面纱的胡姬悠悠然向大元帅的方向屈身行了一礼,用宛如百灵鸟一般动人的声音吟道:
“小女卓锦,拜见北魏大元帅以及众位将军。”
话语间虽还带着些异域口吻,却也能将中原话语说得清晰明了,实属难得了。
众人见是如此尤物屈身行礼告见,不免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方才的不悦之心顿时烟消云散,皆被这胡姬的一举一动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了。
起初,我也被这胡姬的舞蹈给吸引住了目光,不免对她多生了几分兴趣,待这胡姬温顺向众人行礼后,瞧见了这西域女子那金发碧眼的模样,不觉感叹这造物之神奇,这世间还真是无奇不有,不知为何,这西域女子令我想起了陈小鱼的那位非常奇特的朋友,不仅仅是因为她们都拥有着奇特的容貌,这骨子里更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气质。
这女人,可不是个容易应付的主儿啊!
我心中暗叹,随即收回目光,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美酒上,见高韦也正瞧得兴致勃勃没有注意这边,便又偷偷给自己斟满了酒杯,垂着眸中低头喝自己的酒去了。
“不必多礼,你的舞跳得极好,为何要中途停顿?”
大元帅毫不吝啬赞赏之意,不禁放低了声量,尽可能温和得询问道。
“大元帅容禀,只因卓锦跳舞有个规矩,想要卓锦跳出十足的旋舞,便得有好的舞伴互相引导才行,若无舞伴,卓锦只能跳出三分姿态来,还请大元帅见谅!”
这胡姬一言,顿时难倒了在场众人,听这胡姬的意思,是要在场的哪一位陪她一起跳那胡旋舞,她才有可能使出十分本事来让众人一饱眼福。
可先别提在场之人会否跳舞,更重要的是在座诸位多为上阵杀敌的勇将,让他们上阵杀敌还行,跳那女子跳的胡旋舞,还指不定被人取笑成什么样子呢!
顿时,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才过片刻都没了动静。
这位名叫卓锦的胡姬见状,不禁颜面笑出声来,似无意般嬉笑言道:
“没想到,堂堂的大魏国,竟然没有一位男子会跳旋舞呢?”
这胡姬当真是无理之极,区区一个歌妓,竟敢嘲笑北魏军士!
众人顿时怒目而视,若非碍于大元帅在,在就出言恫吓这胡姬大胆放肆了。
这胡姬倒像是说者无心,毕竟她是番邦之人,难免不懂中原礼数,言语间也不怎么顾忌,可却因此而惹下了大祸了呢!
我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漂亮的女子都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呢!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呢?
我哈哈笑出声来,仰头将手中的美酒一饮下肚,看着那位美丽的胡姬,摆手言道:
“区区胡旋舞,我大魏国连几岁孩童都会舞,诸位将军是因为酒喝多了,怕舞得不好入不了卓锦姑娘得眼,便让区区在小与姑娘共舞一曲,以作抛砖引玉之美,如何?”
卓锦闻言,不觉目光一亮,回过身来却见一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正执着酒杯一脸温和笑意地望着自己,那是一双很清澈的眸子,而且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眸中没有其它男人那种令她感到恶心的垂涎目光,卓锦甚至在这人眼中都无法看到如同以往那些男人般难以遮掩住的对自己的灼热欲求!
这人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呢……
卓锦不禁对这身形有些瘦弱却又眉清目秀的公子多瞧了几眼,随即微微福礼,做了请字状,以作邀请。
“好,那我就献丑啦!”
说完,我笑着将酒杯一掷,随手解了身后的披风,脱了头上的貂帽,又将腰间挂着的配饰一一取下,一身轻便地提步越过了桌面,往舞台那儿去了……
带刺美人
“好!”
中军大帐内和着节奏轻快、悦耳的乐曲声,不断传来阵阵鼓掌喝彩之声,很快,大帐内的气氛便迅速活跃了起来,因为这等胡旋舞当真有非常奇特的魔力,非常欢快,十分愉悦,仿佛在起舞的那一刻,便能将所有烦恼都抛诸脑后,众人只是看着舞台上和着欢快节拍愉快起舞的那对男女,就被这种愉悦的气氛所感染,短暂的忘却了身份等级,忍不住想要参与其间了。
舞台上迈着轻快舞步的男女此时也无比沉溺于这欢快乐舞中,放佛想要通过彼此的舞蹈动作传达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就这样你舞一段,我蹈一曲,你来我往,似互不相让,又相辅相成。
卓锦似乎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儒雅俊秀的年轻男子,竟然也能舞出如此轻盈的舞步和这么快便掌握住了这轻快的节拍,这人,明明在此之前并不会胡旋舞,却没想到,他的领悟力如此惊人,只是看着她舞过一段后,便将旋舞的动作要领掌握到了七八分的火候了,更为惊奇的是,他不仅仅是在模仿,还能很快地便将这些动作都融合到身体里去,不仅舞出了旋舞的轻柔,更带出了男子的那一份果敢与刚强!
卓锦不禁暗自惊叹,这般奇特的男子当真是世间少有了!
一年至此,卓锦红扑迷人的容颜上嘴角不觉微微上扬,好胜之心顿时腾起,不禁加快了舞步,立定旋转的身姿不断加快,令长裙与缠绕在手臂的彩带都随之飞舞,宛如一朵正在傲然绽放的牡丹,不断旋转着,飞舞着,令人目眩神离……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顿时,场中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鼓掌喝彩之声来!
卓锦的节奏越来越快,犹如旋风过境,令观赏之人不觉目瞪口呆,惊叹不已;我瞧见了,也不觉赞叹,这位卓锦姑娘的舞技果真十分了得,还真不是我这等投机取巧之徒,可以轻易比拟的呢!
配合着击打羯鼓的乐师,却开始逐渐跟不上卓锦的节奏,不仅满头大汗,随着气竭击鼓的力度也随之慢了下来,令整个乐曲都有些急躁不和了。
看着这般情状,想着自己“抛砖引玉”还是做的很好,这位卓锦姑娘很显然已经进入了状态,而我再这般班门弄斧下去只怕就快要黔驴技穷了,不如乘着这乐曲和节奏被打乱了空隙,抽身而退似乎更明智一些了。
我正欲寻个借口退出这舞蹈,怎奈何,有些疲惫的羯鼓声突然被更加迅速有力的羯鼓所取代,而节奏很快就被带动,与卓锦姑娘的舞技十分完美地契合在一起,顿生鼓舞人心之效。
我不禁回首一看,却见高韦不知何时取代了乐师,接过了羯鼓,十分有力而迅速轻快地敲击着,见我疑惑的目光投来,却回以一副等看好戏的笑容来,分明就是想让我继续舞下去。
喂喂喂,这也太过强人所难了吧?!
我不禁嘴角抽搐,还未回过神来,那独孤信居然也跑来凑热闹,竟然亲自吹笛附和,这回倒惹得我更加没有理由中途退出了。
没办法了,只能迎难而上了!
围绕着卓锦姑娘旋转了半个圆,等她终于慢下了舞步,这才主动逐渐贴了过去,当对上她的目光之时,她脸上那抹温和笑靥,倒是令我心中不觉一动,不过片刻,她竟然主动慢下速度来配合引导我,这不禁令我喜出望外。
伴随着两人愉快的彼此追逐而又相互围绕的身影,我也逐渐被她如火一般的热情舞蹈所感染,不禁更加有心地与她配合着共舞此曲。
随着两人手臂的交缠,彼此的身影越发贴近对方,伴随着这动人愉快的节奏,在错过对方手臂背对着彼此之时,我竟不由自主一般伸出右手去从身后拦腰将她抱起,而她突然被我抱着腾空而起的身子就靠着右手搭在我肩膀上的力度来维持悬空身子的平衡,我就这样揽着她的腰身在原地十分潇洒地旋转着身子,两人都张开另一只手臂,放佛飞舞在花丛中的蝴蝶,愉快地跳跃着,旋转着,乐在其中……
慢慢稳住脚步,随即顺势将她放了下来,两人的身影又重叠在了一起,在她的引导下,我又揽住了她的腰身,她柔软的身子靠在了我的肩头,两人又十分欢快地在原地旋转快舞起来,顿时周围人看得忍不住又是一阵热闹叫好的欢呼之声来。
“你,跳的不错呢!”
旋转中,卓锦姑娘毫不吝啬赞美之词,算是给我这个学生给了个很高的评价呢。
我不禁微微一笑,人也有些飘飘然了,调笑一般的言道:
“你可别爱上我哦?!”
卓锦嘴角上扬,顿时觉得这人可夸不得,才夸那么一句,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换了姿势,卓锦正欲抽身离开,却被我一把牵住了小手,就这么一带便将她拉入了怀中,她不觉有些吃惊,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我扶腰抱起,在原地飞快地旋转着舞步。
她先是一愣,随即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舞蹈的欢快气氛中来,十分享受这愉悦的氛围,十分开心地笑出声来。我也舞得越发起劲,许是酒劲或是其它,满脸红通通的,抱着卓锦姑娘轻快的身子舞得更是兴高采烈,在这一刻把所有得烦恼和包袱都丢掉了,毫无顾忌得笑出声来。
这样的气氛很快就带动了周围的人,众人纷纷鼓掌喝彩之时,许是到了兴头上,亦或是觉得这对正沉浸于热舞中的男女间有了什么不一样的情愫在发酵,也不知是哪个喝醉了酒的军士突然大喊了一声,道:
“亲一个!”
很快,就有更多的人跟着一起起哄,这样的呼喊声居然有越演越烈之势。
我闻言不觉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有些无可奈何的笑容来,停下了舞步,将卓锦姑娘小心放了下来,而卓锦起初也有些疑惑,可随着周遭之人纷纷一脸看热闹的神情看着她们,卓锦便意识到似乎这些人可能以为自己对眼前这男子感兴趣了。
随即,卓锦也不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来,饶有兴趣的盯着眼前这儒雅清秀的男子瞧了一眼,想要看他如何应对。
我微微一笑,随即主动退后三步站定,向卓锦姑娘行了一礼,以表感谢她方才教导之情,随后,笑着向四周摆了摆手,言道:
“诸位将军可莫要为难高辰啊,这等孟浪之举,似乎有些不妥!”
我话音刚落,就有人带着醉意哈哈大笑起来,毫无顾忌的言道:
“哈哈,要是个大男人的话还等什么,把这娘们往肩上一扛,再往那帐中一带,把灯一吹,这孟浪之举还在后面呢,啊,哈哈哈……”
这人一调笑,周围之人也跟着笑成了一团,跟着附和道:
“就是就是,不过啊,就是担心监军这小身板,真能把这美人扛到自个儿营帐中去么?”
“高监军若是看不上这美人,让给我们这些粗人,也是极好的!”
“是啊,美人,还是跟我们吧!”
随即,这群凑热闹之人借着八分醉意你一言我一语,毫不掩饰自己对这异域美女那如火的**,还有些都已经快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似乎就要走上舞台来将那异域女子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了。
可还未等所有人回过神来之时,这位奇特的姑娘居然三步并做两步靠近了离自己三步之遥的那个儒雅的男子,然后一把抓过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拉进,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在他脸颊边落了一记香吻……
“帮我!”
在我耳边,她悄然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看上你了,做我的男人吧!”
卓锦紧接着大声喊出这句话来,似乎是在对在座的所有人宣示这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所有权,可这有些霸道的口吻还有这气势上的对比,让人片刻间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异域姑娘似乎是在宣示自己对眼前这个文弱书生的所有权一般了……
我闻言感觉出了有那个几分不对劲,嘴角不禁抽搐了下,随即也只能是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心中不觉暗自哀叹:这回,我算是惹上麻烦事情了!
哎,没办法,美人都这般求救于我了,如何能狠心拒绝呢?
谁让我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啊!
在座之人见此情景,都忍不住发出阵阵羡慕感叹之声来,这异域来的姑娘就是不同于中原姑娘,竟是如此热情奔放,不禁羡慕起高辰的齐人之福来了。
随即,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我一把搂住卓锦的腰身,无比自恋又故作欣喜的大笑着言道:
“真是没办法呢,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啊!”
边说着,边一把将卓锦打横抱起,向大元帅微微点头致意道:
“大元帅,高辰请大元帅将卓锦姑娘赐给下官!”
大元帅神色如常却目光如电,静静与我对视片刻后微微颔首,言道:
“好,本帅便将卓锦赐给你了!”
我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言道:
“多谢大元帅!”
随即回首望向怀中的卓锦,言道:
“这就随本监军回营帐吧!”
说完,哈哈大笑一声,仿佛自己是这天底下第一得意人了。
抱着美人,在众人的羡慕声中,我头也不回地往大帐外走去,帐内的丝竹之声也渐行渐远了……
……
待我从大帐中出来,早已日落西山,夜幕降临了,周围到处都已燃气了柴堆,四周负责警卫的军士,手中早已拿起了火把循着队列在各自的巡逻路线上巡视了。
在侍从地带领下,我抱着卓锦来到了自己的营帐,入了营帐,阿正急忙迎了过来,却咋然看到自家公子爷怀里抱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奇怪女子入了营帐,登时吓得目瞪口呆。
我不禁摇了摇头,道:
“傻小子,看什么,到外面给爷看着去,别让人随意进来!”
阿正潜意识里感觉是要出大事了,可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可人还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木然地看着自家公子爷怀里的那个女人。
我怒了,喝道:
“听到了还不快去!”
“啊,是,公子爷!”
阿正这才回过神来,见公子爷面有怒色,不敢再耽搁了,忙不迭地推开了帷幔,拉着那侍从,一道出了这营帐。
见他们都出去了我这才松了口气,忙把卓锦姑娘给放了下来,稍微拉来了彼此的距离,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物后,便抱拳向她行了一礼,言道:
“方才对卓锦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卓锦不觉一呆,随即忍不住掩面而笑,似乎没想到这个自命风流的公子竟然会是如此一个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毕竟方才向他求救也不过是退而求其次之举,与其去伺候那些粗俗、不懂温柔的男人,不如选这个文弱点的书生,毕竟这些书生都自诩是怜香惜玉之人,想来也是极为好混弄的,可现在看情形似乎有些出人意料了!
“贵为监军,竟然会向我这卑贱的乐妓请罪,还真是稀奇呢?咱们省了那套虚礼,就让卓锦好好伺候监军吧!”
边说着,卓锦那柔若无骨的身子边直往我怀里靠了过来。
我连忙伸手挡住,一脸微笑着言道:
“卓锦姑娘说得对,咱们就省了那套虚礼,开门见山的——谈谈吧!”
欸?
卓锦一时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方才这人还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往营帐里带,令卓锦当时还在感慨着男人终归是男人,这会儿这人倒像是对自己没了兴致般,突然变得如此有礼相待了!
卓锦不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对自己的美貌、妙曼身姿不动一分心思的男人?!
随即眼神略带忧伤,身子放软,又往高辰身边蹭了过来,一双玉臂也没闲着,如同美人蛇一般缠了过来,还用十分诱人的口吻说道:
“好啊,监军想要同卓锦如何开门见山的谈?”
见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忙伸手先抓住了卓锦的手腕,苦笑着言道:
“卓锦姑娘,您的魅力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轻易拒绝,即便是我也是如此。只不过,在下家有严妻,即便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啊,让卓锦姑娘见笑了。”
卓锦闻言,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瞧了半晌,似乎感觉到我并没有在说谎,只是沉默了片刻没有接话。
我紧接着继续说道:
“更何况,卓锦姑娘并无意于在下,所以咱们还是省了逢场作戏那套吧!”
卓锦闻言,嬉笑了两声,随即挣脱了我的束缚,立刻收敛了方才自己的妩媚多情,笑着言道:
“倒也瞧不出来,你,竟然是个怕妻子的人呢,怎么,她待你很凶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言道:
“没有,她待我极好,温柔、多情,只不过,吃起醋来么……”
边说着我边笑得眼角都眯成了一条缝。
卓锦饶有兴趣得盯着我瞧,似乎在等我说下去。
我清了清嗓子,随即正声,微微红了脸,继续言道:
“吃起醋来,也十分可爱!”
卓锦闻言,也不禁扑哧笑出声来,言道:
“看得出来,你对你的妻子极为深情呢,若非如此,我真要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了,你这样的人,倒是极为少见的紧!”
听到卓锦这般言语,我不禁挑了挑眉,不禁暗自感叹着女人的直觉还真是不容小觑了去,虽然我的言行举止早于男子别无二致,可我毕竟不是真正的男人,过去在面对女人这件事上,我则显得木讷,甚至是不解风情;即便是到了现在,对琬儿虽时常会说出一些甜言蜜语,对其它女子也会有怜惜之情,可即便如此,我却从未对她们动过爱慕之心,唯一动过心,有了情的人,也就只有琬儿一人而已。
可能在我心中,琬儿是最为特别的一个吧!
微微摇头将自己从这份遐思中回过神来,向卓锦姑娘投以认真的眼神,言道:
“卓锦姑娘,要不要同我做笔交易?”
卓锦注视着我的目光许久,从这份锐利的目光中她读到了很多,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低估眼前这个长相儒雅俊秀的男子了。
“那,就得看监军你给的筹码,提不提的起卓锦的兴趣了!”
卓锦嬉笑着说出这番话来,眸光中妩媚咋现,令人有些炫目。
我嘴角不禁上扬,十分自信的言道:
“卓锦姑娘一定会十分感兴趣的,若是卓锦姑娘答应,姑娘便可以得到一个值得姑娘征服之人,还有——自由!”
卓锦的目光不禁一紧,陡然间心中一动,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公子,竟然会有一双如此锐利的目光,竟然一眼便将深藏于自己内心中最大的**给看穿了。
男人通过征服天下而征服女人,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
这就是卓锦一直以来所遵奉的信条!
很显然,眼前这人所开出的筹码,成功地引起了自己的兴趣了。
“那人是谁?”
卓锦很好奇,那个值得自己去征服的男人究竟是谁了。
“南陈名将——彦明策!”
卓锦闻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双眼,仿佛是在确认我所言之真伪,可看到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
“都说你们中原人狡猾多端,想用我去施用美人计么?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喜欢同聪明人打交道,很显然,卓锦就是个聪明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十分有野心和**的女人。
我笑了笑,言道:
“我说过,你可以得到自由,真正的自由!若卓锦姑娘同意,我会派人安全将你送过去,至于那个男人会否中你的美人计,那就得看卓锦姑娘的本事了!”
卓锦不相信我所言的会给她真正的自由,这些喜欢玩弄权谋诡计之人,只会将自己手中的棋子玩弄至死才会真正摆手,这样一来,又如何会有所谓的真正的自由?
卓锦嘲笑着言道:
“你将我送到彦明策身边,不过是又到了另一个牢笼之中,我又如何能得到你口中所谓的真正的自由?”
我自然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便直言道:
“你怕我派你过去是充作细作的么?我不需要你做任何的事情,不需要你充作细作,不需要你提供任何消息,更不需要你刺杀彦明策,我说过,只要你到彦明策身边,我给你真正的自由!”
卓锦开始不明白,眼前这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她突然变得看不懂眼前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了。
“你此言当真?”
我依然面带微笑,言道:
“你若信我,自不待多言;若不信,我多说又有何益?去与不去,姑娘自决,高辰绝不逼迫姑娘!”
卓锦微微蹙眉,她突然很好奇,这个面带微笑,心思城府却无比深沉之人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样的了。他的话让理智的卓锦觉得绝不可轻信,可一旦对上了他的目光,便会觉得为何不信他说的话?
他,是个十分危险的人呢!
可越是如此,她卓锦就对这人越感兴趣。
“我改变主意了,在此之前,我想要看看,脱下了这身体面的衣裳,你,究竟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卓锦一把搂住了眼前的公子,毫不犹豫地便伸出右手去解他的衣带,而左手掌中却暗藏着一根毒针,想要乘其不备突施暗算,也好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不知何事,高辰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连帽长袍之人的身影,他的面容都隐藏在黑袍之中无法辨认,可目光却如同幽灵一般死死地盯住卓锦,竟将卓锦吓得迟迟不敢下手。
我不禁苦笑一声,随即缓缓伸手扣住了卓锦的手腕,没有回头,淡淡言道:
“魅,你先退下吧!”
话音刚落,黑色身影便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抽回了卓锦的左手,瞧见了暗藏在她掌中的毒针,我不禁哭笑不得,言道:
“你明明有机会下手,为何最后还是没动手?”
卓锦目光一沉,没有被识破的慌忙失措,只是随手便将毒针丢弃一边,笑了两声,言道:
“我改变主意了。”
闻言,我不禁微微一笑。
“怎么,你觉得很好笑么,有句话你一定没听说过,女人,都是善变的!”
我沉吟了片刻,随即微微颔首,突然觉得她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言道:
“高辰受教了!那,姑娘可以先放开这只手么?”
我指了指她那只一直想要解开我衣带的手,颇为不好意思的提议着。
“如果我说不放呢?”
卓锦突然刷起了无赖。
我苦笑一声,无可奈何的言道:
“这可不行呢,因为啊,这普天之下,可以动手亲自解我衣带的人,只有一个人而已!”
“哦?卓锦十分好奇,监军不妨说说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腮,言道:
“那个人是北魏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呢!”
卓锦闻言,故作吃惊状,很快便松了手,微笑着言道:
“啊,原来监军还是驸马爷,是卓锦过于胆大妄为了呢,还请驸马爷大人大量,莫要同小女子计较才是!”
“原来你也会请罪呢,还真是奇事了!”
这回我算是明白,这位卓锦姑娘不是不知道中原人的礼仪,那么说来,在大帐中说的那番挑衅在座北魏军士的话语,看来并非是无心之过呢?
“公子爷,有两位将军求见!”
帐外,阿正的声音传了进来,听他的口气,想见我的人似乎来头不小了。
卓锦对我方才的调侃之语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言道:
“既然驸马爷有贵客来访,那卓锦就不方便打扰了,先行告辞!”
“好,那我明日等候姑娘答复。”
“无需等到明日那般麻烦,只要驸马爷现在答应卓锦一个小小的要求,卓锦便答应那笔交易!”
闻言,我不禁好奇的反问道:
“哦?”
卓锦微微颔首,又突然靠了过来,言道:
“驸马爷请附耳过来,卓锦说与你听。”
卓锦边说着边主动靠了过来,还未等我会过意来,她便在我脖颈处噬了一口,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片刻,和着红色胭脂,我的脖颈处便落下了一个唇印大小的红痕来……
“你……”
我惊得目瞪口呆,可卓锦却快要笑得前俯后仰了。
“我同意这笔交易了,驸马爷尽可安心,卓锦并未下毒,只不过……”
说到最后卓锦戛然而止,掩面而笑,随即福了一礼后,一脸顺遂地快步离开了营帐。
我慌忙间赶紧用手往脖颈处一抹,胭脂香气染上了指间,我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边用手去擦,边苦笑着用打着商量的口吻说道:
“欸,那个,魅啊,方才的事情,可以当作没看到么?”
话音才落,只听到一瞬剑气飞过之声,铜烛灯被斩断了一角,毫不留情。
魅给了我十分明确的回答,那就是:不可能!
我不禁抓了抓头,故作镇定,笑着说道:
“我觉得也是不可能呢,哈哈”
心中不禁哀嚎道:死定了,这回真是死定了啊……
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果然都是带刺的啊!
女人心,海底针
卓锦前脚刚走,阿正便领着两位将军入了帐内,而我则跪坐于桌案前有些愣愣出神,直到这两位身形魁梧的将军站在了我跟前,一脸笑意地望着我,看着那两张熟悉又现在又有些陌生的脸,我也不禁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阿正,嘱领事备一桌酒菜来,就说监军宴请二驸马、三附马小酌!”
听到我的吩咐,阿正立马回应道:
“是,阿正这就吩咐下去!”
说完,便急忙退出了帐外。
我抱拳揖礼,笑着示意两位连襟兄弟入座。
他两人相视而笑,倒也不客气地入了座,解下了头盔放在了桌边,这举止投足之间,已经有了大将的风范和气度了,瞧着不免令我眼前一亮,感慨着军队真是个训练人的地方呢,短短几个月的磨练,这两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了。
“哎呀,嵇穅啊,我怎么觉得咱两来得不是时候啊?!”
才刚刚坐定,二驸马穆宴便故态萌发了,忍不住出声调侃起高辰来。
可见这段时日在这军法森严的军队中他也是待得憋屈了,好不易等来大驸马,想着几人又能如同在猎苑那般把酒言欢,自是心中欢喜畅快,所以一听到大驸马来到军中,将巡视军务移交给属下后,便携了三附马嵇穅一道前来拜会了。
这才刚到大驸马帐外不久,便见一位模样靓丽的胡姬面带笑容从他帐中走出,穆宴忍不住同嵇穅面面相觑,在目送那位漂亮的胡姬离开之后,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在阿正的带领下入了军帐面见高辰。
嵇穅闻言,也是微微一笑,言道:
“很显然,咱们是坏了大驸马的好事了啊!”
说完,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
瞧着他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言语之间毫不掩饰的调侃之意,我便知道了,他们定是在说我与卓锦姑娘之事呢。
我不禁抿嘴一笑,摆手言道:
“你们这个时候来见我,不就是打算来坏我‘好事’的么?”
毕竟这军中也是人多嘴杂,高监军刚到军中的第一天便向大元帅讨了一位美貌地胡姬姑娘抱入了帐中,这样的消息相信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在军中上下传遍开去的。
这两个家伙自然也知道,所以好早不早,挑了这个时间来见我了!
穆宴和嵇穅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就知道瞒不过大驸马,既然都是自家兄弟,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穆宴随即靠过身来,故意压低了声音,言道:
“我们可是为了你好,那个女人可不能随意沾惹,你可别为美色所迷啊!”
我微微一笑,听二驸马这话中似乎别有深意啊。
恰好此时,阿正和那军中领事分别端上来了一桌好菜和好酒,待酒菜摆上了桌面,我们几个瞧着都故作慵懒不动声色,互相交换了眼色之后,我出声叫住了阿正,言道:
“欸,不过是小酌一杯罢了,无需这么多酒菜,阿正,把这些酒菜带下去同这位领事一道分了,你们也累了许久,还未用过膳吧?”
我边说着边分出部分酒菜交给了阿正。
那管事似乎没有料到会得监军如此厚意,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跪下行礼言道:
“区区卑贱领事,怎敢无功领受?”
我向阿正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随即端过酒菜走了过去,空出一只手去扶起了那领事,温和言道:
“还请领事无需多礼,几位公子爷都不是亏待人的人,更何况酒菜都是监军所赐,身为奴婢的怎敢有推却之礼?还是安心领受了吧!”
阿正此语,松紧适宜,倒是弄得那领事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行了,最后也只能恭敬点头称是,随即,在阿正的带领下走出了帐外。
嵇穅见状,忍不住称赞道: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你这侍从,教得极好!”
我边笑着边给二驸马和三驸马斟酒,言道:
“过奖啦,阿正可是我高家未来的管事,若是连这点应付人的本事都没有,我将来怎敢放心将高家交给他来管理啊?!”
一看见酒菜上了桌,穆宴早已是按捺不住了,才斟满的酒杯,一把就接了过来仰头就喝了个痛快,这一杯还不过瘾,催促着我继续给他斟满,就这样一连喝了三杯才抒了一口长气,极为满意地大声叹了句“好酒”,随即一脸满足地笑了起来。
我有些瞠目,不觉苦笑一声,看来二驸马算是被这军规给管束严实了,今儿个他好不易得故可以放纵一回,不尽心都觉得对不起自己了。
倒是三驸马的反应令我有些惊奇,毕竟过去最好酒的是他才对,军中有禁酒令约束着,他那一时半刻不可无酒的性子,如何能挨得过来?这回子有了可以名正言顺喝酒的由头了,他倒好,慢条斯理地接过酒杯,倒像是做起了品酒的文人雅客一般,一杯酒竟是分了三口才最终下了肚。
嵇穅也只是微微颔首,对于可以喝酒了他心里定是高兴的,可他却不像穆宴一般,一时间尽兴了欢声连声感叹着‘好酒’,可想而知,他不是突然变得可以控制自己的酒瘾了,就是他的嘴变叼了,这酒根本就如不了他的眼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瞧着嵇穅连连摇头的模样,我就知道了他的意思绝对是第二种了,不禁感慨道:
“嵇穅就是嵇穅啊,就知道这酒无法令你这‘醉中仙’满意,等着!”
说完,笑着起身往我那几箱摆放妥当的行礼箱中去了,慢条斯理地捣鼓了一阵,还真从其中一个箱子里边找到了一坛好酒来,在穆宴和嵇穅好奇的目光中,将这坛酒放上了案桌上。
“这是什么好酒?”
穆宴的胃口一下子就被吊起来了,瞧我将这酒藏得如此隐秘,拿出来的时候又如此小心翼翼的,就知道这绝对是非同一般的好东西了。
嵇穅对酒最是讲究,忙接过了那酒坛,手还在碰到那泥封之时,那酒中香气便隐隐透出,顿时令嵇穅不禁食指大动,肚子里的酒虫放佛一瞬间就被唤醒了,迫不及待地就将酒封除了,那酒香瞬时便扑鼻而来……
嵇穅激动地握着酒坛的手都有些发颤了,似乎不敢相信手中的这坛酒便是自己心念已久的绝世佳酿,激动地询问道:
“这,这难道是……”
嘘。
我急忙伸手按唇以表噤声,低声言道: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坛佳酿可是得来不易,只有这一坛哦!”
穆宴一闻到酒香便也知道了这是好东西,又听大驸马说只有这一坛了,这物以稀为贵,只这一坛他们兄弟三个喝了都嫌少,若是让旁人听了也要来凑个热闹那还了得,顿时心领神会,气都不敢多喘几口,深怕被人听到一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坛美酒瞧,早已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了,低声笑着言道:
“我就说嘛,大驸马在雍州逍遥快活,还是没有忘了咱们兄弟两个的嘛!”
闻言,我不禁嘴角抽搐,看来雍州那档子事儿在军中定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哎,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以后还不知道那些言官们会如何上书弹劾了,一想起来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撇了撇嘴,言道:
“欸,闲事莫提,品鉴美酒要紧!”
这话打动了众人之心,顿时都兴致勃勃地看着美酒斟满了各自的酒杯,三个好酒之人便如同得了这世间最难得一见的宝贝一般,捧着各自手中的这杯琼浆玉液,瞧着杯中这琥珀色的液体,闻着这杯中透出的沁脾酒香,脸上都不免染上了一抹醉人的红晕。
碰杯之后,三人迫不及待地轻品了一小口美酒,这酒香醇厚,入口绵连,唇齿留香,酒意缠绵不去,果然是酒中极品啊,待到一杯下了肚,三人不禁异口同声的感叹道:
“好酒啊!”
这美酒滋味,果然是妙不可言啊!
不过片刻,我三个便喝到了一块,兴致昂然,脸带红晕,眼中都染上了几分醉意,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起了家常琐屑来,聊得也是不亦乐乎了。
嵇穅对这坛酒称赞不已,边品尝着美酒边问道:
“大驸马,这酒是你在何处所得?”
我知嵇穅是好酒之人,这样得佳酿他自然不会放过了,只是这坛好酒还真不是易得的东西,便想劝他莫要生了这份痴心,免得最后受那“求而不得”之苦,笑着言道:
“这坛酒是多年前我一至交好友所赠,一直埋在梨花树下都不舍得拿出来喝,这回子便算是便宜你们两个了!”
嵇穅契而不舍地询问着,便是想要知道此酒的酿造之法了。
“哦,那究竟是怎样的至交好友?”
我摆了摆手,笑着言道: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来,咱们喝!”
说完,举起酒杯便不断敬酒,穆宴和嵇穅闻言,也是大笑一声,举杯附和着,觥筹交错间,倒也让我逃过这则追问。
“好一句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啊,这美酒和那美人,大驸马可都占全啦,可喜可贺啊!”
穆宴早已酒醉了几分,便借着酒意调侃起我来了。
我呵呵笑了起来,言道:
“二驸马说的美人,可是卓锦姑娘?”
“瞧你,什么卓锦姑娘,竟叫的这般亲热,你还敢说对人家没有意思?我们可是听说了,这位漂亮胡姬可是当着众人之面要你做她的男人,你瞧瞧,你瞧瞧,也就咱们大驸马这幅俊逸皮相,才更招美人待见啊,真真是羡煞旁人啦!”
我摆了摆手,语气中多了几分不羁,似喝醉了一般,也没了平日的拘谨,笑着言道:
“咱们这喝的是酒吧,我怎生闻到了醋味呢?!这女人心,海底针啊,你怎就知道她说看上你了,就是喜欢上你了?想要一个女人真心实意地爱上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
穆宴闻言,似乎也有所感,沉默了片刻后,笑着升起了大拇指,言道:
“大驸马此言,真真至理也!”
说完,穆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郑重其事给了我一个忠告,言道:
“这个女人你玩玩也就算了,莫要动了真心……”
我知道二驸马言语中的劝告之意,也知道他不是个喜欢玩弄女子感情的人,之所以会给我这样的忠告,一来是要我顾忌自己驸马督尉的身份,而二来似乎也与他开始劝说我不能随意招惹卓锦姑娘的戒告有关了。
我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微微一笑,举杯又向二驸马敬酒,言道:
“多谢二驸马劝诫,高辰并非不通世事之人,今日确实是无状了,当着诸位将军的面向大元帅讨要了卓锦姑娘,虽说是美人好逑,可也惹下了这一身非议。咱们是连襟兄弟,这心里话对两位兄弟说说倒也无妨,高辰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更不屑做那等欺骗他人感情之事,兄弟我这一腔痴情,都付给一心爱慕之人了,将女子视作玩物之人、之言,高辰不屑与之,不会做,也听不得,你们若当我是兄弟,以后休要在我跟前提及,否则,咱们连兄弟,都没得做!”
穆宴和嵇穅闻言,不觉有些愣神,似乎都没想到,看似有些玩世不恭的大驸马,竟然在对待感情问题上有些近乎严苛的处事原则,两人都不禁对他另眼相看了。
举起了酒杯,两人都带着倾佩之意回敬了我一杯,三人相视而笑,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放下了酒杯,嵇穅随即言道:
“大驸马可知,这卓锦姑娘是谁的人么?”
闻言,我便知道这背后定有文章,这应该就是二驸马向我劝诫的原因了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言道:
“不管卓锦姑娘原来是谁的人,大元帅既然将卓锦姑娘赐给了高辰,那她就是我的人,高辰定会想法设法护她周全,至于卓锦姑娘未来何去何从,便由高辰一言决之!”
嵇穅听出了我言语中的弦外之音,见我目光中的坚定沉稳以及不容置喙,他感觉倒了,眼前的这个高辰,和以前所见的那个高辰,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要稳定江淮局势,卓锦姑娘必不可少,这是国事,谁敢从中作梗,便是与整个北魏朝廷为敌,谁敢呢?”
我这一言,便算是告知了嵇穅我向大元帅讨要卓锦的用意了。
嵇穅沉吟了片刻后,最后只是淡淡一笑,言道:
“你,真是越来越像一个政客了呢!”
闻言,我微微一愣,随即嘴角上扬,不管嵇穅此言是褒是贬,我也不会因为这句切中实际的话或喜或怒,毕竟他的感觉没有错,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高辰了呢!
“身在官场,既然做不了看客,又不想成为过客,当个政客,似乎也不错呢!”
嵇穅闻言,笑而不语,举杯敬了我一杯,我的做法他未必都会赞同,但他不会阻止,因为他也是一个政客,所以他能明白我,也不会反对我,这就是嵇穅!
我也回敬了嵇穅一杯,才刚放下酒杯,一直在一边自斟自饮的穆宴,突然醉倒在了桌案上,还兀自不断喃喃自语,说着醉话。
“女人心,海底针啊。”
“……”
我不禁怔怔地瞧了穆宴一言,转而向嵇康投以询问的目光来,忍不住低声问道:
“他怎么了?”
很显然,穆宴这回是借酒浇愁,结果这很上百杯都不会醉的汉子,居然这么快醉倒在了桌案上了,再加上他个性耿直,藏不住心事,这回子倒是借着醉酒将心中的委屈都倾吐了出来,很显然,他是为情所困了。
“他本想上阵杀敌立功,却不曾想因一次贪功冒进,身陷敌阵险些丧命,是高韦救了他!”
嵇穅回答不禁令我惊奇,他居然提到了高韦,这句话看似与穆宴的醉话毫无干系,可实际上,却是干系重大!
我与嵇康都知道,二驸马心中一直思慕之人,便是二公主殿下!
难道……
我不禁目光变得复杂而深邃起来,回望着嵇穅想要从他眼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可他却垂眸低头喝酒,边如同他方才从未说过那句话一般了。
最后,我也只是无奈地悠悠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阿正入了大帐内,禀告道:
“公子爷,有位传令军士想要求见二驸马!”
我瞧着醉倒的二驸马,他这样子自然无法接见那位传令军士了,想着若是有军中要事被耽搁了就不好了,忙看向嵇穅。
嵇穅向我摆了摆手,示意我无需担心,言道:
“无碍,我出去瞧瞧!”
说完,嵇穅起身便往帐外去了。
我也连忙起身,去拾掇了件斗篷过来,给二驸马披上,免得他着凉。
也正在此时,嵇穅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见黄橙橙的物事,笑着言道:
“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负责外围巡夜的军士撞到了一只浑身挂满金银的‘兔子’而已!”
我闻言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微微蹙眉,言道:
“军中不是有严令不许搜刮百姓财物么?你们竟如此大胆,知法犯法啊!”
“一般百姓自是不敢去骚扰,但是一些想逃难避灾的商人可就不在此列了,来往间也不过是拿些‘过路费’而已,他们也是极有分寸,做事也不会太过,而且你也知道,那条禁令要真正执行起来有多难,毕竟军士都是拿着命在为国效力的啊!”
嵇穅这话竟说得我无言以对,虽说太皇太后明旨说过攻取北齐后会按功行赏,可受到犒赏最多的还是上级军官,而这些赏赐也是有限的,真正能分到这些下级军士手中的又能有多少呢?
这也是军队在战后搜刮百姓财物屡禁不止的重要原因了!
嵇穅这些话,也是想让我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沉默不语,嵇穅知我心性,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乘机转移话题,言道:
“帮我瞧瞧这东西,有何异样?”
说完,便将握在手中的那黄橙橙的物事交到了我手中。
我抬手一看,这黄橙橙的物事竟是一块十分有重量的掌心般大小的金饼!
我不禁微微有些错愕,这样足量又精致的金饼,绝不是一般富商可以拥有的东西!
将金饼翻来覆去地仔细瞧了一遍,发现在这只金饼的腰部,不大不小刻了一个篆体字,是个“林”字,一瞧见这个字,我忙不迭地向嵇穅询问道:
“这金饼在何处所得?”
“一支想要连夜南下的商队。”
“他们是从邺城出来的?”
嵇穅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即刻果断下令道:
“立刻派兵将这支商队拦下!”
嵇穅笑了笑,言道:
“怎么,你也对这黄橙橙的物事感兴趣了?”
我与嵇穅相视而笑,这块金饼他既然交给我看,那定是看出了这上面的问题了,那自然也能推断出我为何会下令派人拦下这支商队的原因。
我笑着言道:
“黄白之物,谁人不爱啊,再说,这么‘肥’的一只兔子,就这般放过,实在是太可惜了呢!走吧,一道看看去!”
说完,我重新带上了貂帽和斗篷,嘱咐了阿正好生照顾好二驸马后,便随着嵇穅一道出了营帐,忙出了营地,骑着快马迅速往那支商队所在之处赶去……
心之向往,情之所钟
监军大帐内,几位随侍文书正一一向监军禀报军需粮草、后勤储备等相关事宜,事无巨细,都需要及时上报监军,监军逐一进行批复后,再整理成册,记录在案,然后由监军整合成奏折,与大元帅商议过后,快马上奏朝廷。
因监军之职不仅涉及军需钱粮管制,运输补给,还有监察将领功过是非及时上表朝廷之责,事关军队命脉,将士军心,定要做到赏罚分明,处置得当,才不至于动摇军心,影响士气,进而影响到东征大局,所以责任重大,故而这位朝廷派遣下来的新任监军才到军营第二天,便开始了他忙碌紧张的工作。
原本紧张而严肃的军营中,也因为这位监军的到来,而变得喧杂和浮动了些许,因为要准确核实将领功赏,几乎军尉以上的佐将军官都要应讯前来答话,文书负责在旁记录,这便让想给自己以及手下请功的将领们激动和紧张了不少,等将领们从军帐中走出来之时,脸上都或多或少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这会儿大家伙知道了,朝廷派下来的这位监军,还是很好相处的,纷纷安心了不少。
就这样忙碌了一天事物也才只处理好了一小部分,眼见月色降临,忙碌了一整日的几个文书和属吏都不觉面露疲惫神色,有的都开始目光失神,哈欠连连了。
可一瞅见案前那正一丝不苟埋首于公事的监军,又不敢偷闲了,忙又低下头去处理手头上的事物。
却再此时,一个随军医官入了帐内,手里执着药碗直奔着监军去了,众人的目光不免被这小小的医官给吸引住了,因为这小医官似乎极为不懂规矩,既然见了监军,为何不躬身行礼?
这小医官长相倒是眉清目秀,十分耐看,就是行为举止过于放纵无礼了,他居然径直走到高监军跟前,毫不客套地说道:
“高监军,你该喝药了!”
我正埋首于核对军粮账册,倒也没怎么在意这些,只是随口应了句,道:
“好,放案边吧!”
医官见眼前这人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顿时怒目相视,一碗汤药高辰拖到现在都没喝愣是让人来回给他温了多少次送来,还真是难伺候的主儿,其他医官怕他故而默不作声,他可不怕!
这医官顿时失了耐心,有些气恼的说道:
“请监军现在就把这碗药喝了,你知道这碗汤药为你熬过几次了么?”
说完,便重重将药碗放到了桌案前。
这回子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小小的医官竟敢呵斥一军监军,实在是太过无法无天了。
“放肆!”
文书立马呵斥住那医官,免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医官又再冲撞监军。
我不觉微微一愣,忙抬了手制止文书,边抬起头向那医官瞧了一眼,却对眼前这位模样俊秀医官生出似曾相识之感来,免不得多看了他几眼,却见他正一脸气呼呼地模样盯着自己瞧,完全没有把我这个监军放在眼里,这份独有的高贵气质,是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医官身上的。
沉吟片刻后,我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我也算是认识的,竟不曾想他回出现在这里,瞧着他如今一身医官打扮,倒也十分合身,就是这股子倨傲,与这医官沉稳气质还有些出路,嘴角不禁上扬,险些笑出声来。
我微微一笑,随即点头向他示意,言道:
“倒是我疏忽了!”
说完,又看看周围几位早已疲惫的文书和属吏,带着歉意言道:
“诸位也辛苦了,今日便到此处,明日再继续,我让阿正给诸位备好膳食,用过之后再回去吧!”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抱拳言道:
“属下等谢过监军!”
我微微颔首,几位文书和属吏依次退出了帐外。
待他们离去后,我微笑着端过了那碗温热的汤药,瞧也没瞧,便将它送下了肚。
看我乖乖将汤药喝了,医官有了几分得意还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看着我喝完后将药碗放在了一边,医官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用有些戏谑的口吻问道:
“小白脸驸马,你就不担心,我在这药里下毒么?”
听到他的那句称呼,我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这小医官见状,不免发出一阵爽朗笑声来,像是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一般。
我淡淡一笑,随即做请字状示意他座下,言道:
“可以喝到突厥可利可汗掌上明珠雅库木慕公主亲手熬制的汤药,辰也算不枉此生了!”
是的,眼前这位医官,便是当时冲入公主府向红玉逼婚的那位突厥的公主殿下。
听到我言语中的调侃之意,慕公主冷哼了一声,言道:
“若不是你家公主拜托我看顾你,我才懒得管你这小白脸呢!”
边说着慕公主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了下来,随即靠着桌案撑着手臂托着腮,定眼瞧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不禁咧嘴一笑,道:
“这是高辰之幸!”
虽然有些讶异慕公主为何会在此处,还做了北魏军中的随军医官,不过她既然能自由入我这军帐为我送药来,我也便猜出了她定然是受了琬儿嘱托照看我来了,毕竟我身上还带着伤,她无法安心,让慕公主与我接触,倒也省了很多麻烦。
慕公主撇嘴一笑,言道:
“我瞧了你许久,你除了长得好看些外,敢喝我递过去的药,也算是有那么几分胆量,除此之外,我也实在看不出你还有什么独特之处了,那般风华绝代之人,为何会独独瞧上了你?”
闻言,我不禁苦笑一声,问道:
“那,慕公主何以会瞧上洛卿?”
一听到我提到洛卿,慕公主有些气急,回道:
“不许扯到我和她……”
停顿了片刻后,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好几重,最后却是有些无奈地继续说道:
“我们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看到慕公主的反应,我就知道她与洛卿之间还有隔阂无法轻易释怀,感情,本来就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慕公主虽然是个热情如火,敢爱敢恨的女子,却也在洛卿这彻底栽了个跟头,对这份不溶于世俗的感情会疑惑,会不解,会痛苦,会难过,会不知所措,会踟蹰不前,甚至一度想要放弃,都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所以洛卿前去抢亲那次,她没有同洛卿回来,倒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只是她会选择在离洛卿不远的地方待着,为了她努力融入到中原人的生活氛围中,甚至追随洛卿的身影屈身入了军营做了随军医官一道救治北魏伤兵,若说她对洛卿没有感情,明明天宽地阔任她自由,又何苦来这一遭,让自己活得这般辛苦?
人啊,还是得对自己更坦率些才好呢!
突然明白了,为何琬儿会让慕公主来看顾我了?
“真的不一样么?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最后,我也忍不住反问着,同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虽然慕公主并不知道其实我和琬儿也同她和洛卿一样,可我总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其实没什么不同。
慕公主的目光有了些许伤心的色彩,随即定了定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坦诚言道:
“你是个状元么?父汗曾说过,在你们中原,状元就是最聪明的人,那你应该也算是个聪明人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爱?我喜欢洛卿,那我和她之间的这份喜欢,是爱么?”
闻言,我不禁结舌,竟还有些无言以对,先不说状元是不是最聪明的人,即便是最聪明的人,也不一定能够明白无误地说清楚什么是爱,更何况,这还是她和洛卿两个人之前的事情,总觉得外人无法轻易置喙。
我思考了片刻后,随即问道:
“你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洛卿么?”
慕公主听到这个提问,便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两人的过往,不知不觉间,目光也开始变得温柔起来,想起了那个坚定而又挺拔的背影,片刻间脸颊有了几分红晕,多添了几分小女儿家的神态,又忆起两人患难一路所经历的种种,嘴角不觉微微上扬,就连眼角仿佛都染上了一抹笑意来。
若说为什么会喜欢洛卿?大抵是因为她给自己的感觉和自己周围的人是不一样的,可究竟哪里不一样,无论慕公主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摇了摇头,慕公主一脸困惑的表情望着我,问道:
“那你,又为什么会喜欢你们家公主呢?”
我不觉微微一愣,明明是我在问她,她倒好,直接把问题抛给了我,我不禁感叹一声,摆了摆手,言道:
“我们可不是什么好的典范,做不了你的借鉴呢!因为我和她在感情方面都比较任性,随心妄为,又不顾后果,所以我们之间在面对这份感情时没有你们那么多的忧虑和苦恼,却也注定了将来要承受比你们更多的苦难与折磨,可即便是如此,我们也不曾后悔,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说到最后,我不禁呆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脸也有些发烫了……
慕公主看到我眼中陡然而起的光彩,突然很羡慕有人可以如此坦率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可为何自己就无法做到呢?
撇了撇嘴,慕公主有些不甘地说道:
“明明就只是个小白脸,为何可以如此没羞没臊地就将什么情啊爱啊说出口呢?”
我不禁嘴角抽搐,言道:
“喂喂喂,你是不是欠揍啊?”
还未等我发出抗议,慕公主便继续追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被她那样一说,我有些不淡定了,交叉双手于胸前,随口说道:
“喜欢一个人也许能找出无数条理由来,可若是爱上一个人,这些理由都会变得似是而非,因为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不过是心之所向,情之所钟罢了。”
心之所向,情之所钟……
慕公主默默地听着,自言自语般,将这几个字读了一遍又一遍。紧接着沉默了许久后,突然无比伤感地说道:
“其实,我刚开始并不喜欢她,反而十分地讨厌她!可是后来,后来……”
慕公主顿住了,眼泪突然不可抑制地哗哗掉落,那伤心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是洛卿的时候,我原本以为我同她之间所隔着的,不过是突厥人和中原人之间的距离,可我爱上了她,即便是父汗震怒,兄长阻挠,我也毫不犹豫地舍弃了突厥人的身份,跑到了北魏去寻她,若是她肯娶我我便嫁她,若是她不愿,我也不过是一死而已;可当她告诉我她不是洛卿而是红玉的时候,我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碎了,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爱洛卿,可红玉于我而言又是谁?”
慕公主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人看见,忙不迭转过身去,可身子因为情绪激动而不断颤抖着,再也抑制不住内心那股如同洪水决堤般的感情,泪水喷涌而出,无比痛苦而愤怒地说着:
“她说让我忘了她,我想要忘了她可我忘不掉啊,如果她不爱我,当初为何要来招惹我,如今要我忘了她,她又为何要去抢亲,为何还要再出现在我跟前,她就是个混蛋,她就是个混蛋!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现在就连她也不要我了,为何我会把自己弄到如此田地,雅库慕,你真可怜,真可悲啊……”
看到慕公主的眼泪,我早已是惊慌失措的状态了,忙不迭地到处找帕子想要递给她擦眼泪,怎知她越说越激动,放佛要将压抑了许久的感情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可整个身子却蜷缩在了一团,将脸埋进了膝盖,浑身止不住地在颤抖。
“慕公主……”
我正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帐外却有人突然推开了帐帷冲了进来,用激动而又慌忙的声音急忙解释道:
“慕儿,不是,不是这样的!”
当这个一身威武白色铠甲的年轻将领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不禁怒瞪口呆,这人不是红玉又会是谁?!
她怎么会在我帐外?来多久了?她来了的话,那她的少帅是不是也……
当我迫不及待地忘帐外望去,却在帐帷扬起的那瞬间放佛看到了帐外那抹白色的身影,陡然间心中一阵悸动,难掩激动神色,连忙站起身来直接越过了突然冲进来的红玉直往帐外去了。
我知道,是她来了,一定是她来了!
当我迫不急地地推开帐帷,那抹熟悉而又无比眷恋着的身影再度映入眼帘之时,不知为何,我内心的激动和雀跃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可在对上她那温柔如水的目光后,所有的话语放佛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效用,最后只能化为一道浅浅却又无比幸福的微笑来。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慕公主,那就是:为何这个人会给带给自己异于他人的感觉?
因为这个人在你心里,早已无可替代了啊!
……
青鸾舞镜,最终悲鸣而死
极少看到她这般模样,至少印象中她都是温柔如水的,可现在,容颜依旧,目光却犹如一波清池,似无半分波澜;而那宛如梦昙花一般美好纯净的女子,如今却是一身戎装傲然立于不远处,似与那早已深深刻在心间的模样重叠了,又似乎是另一个从未见过面却又感到无比熟悉的身影,一但见了,便会忍不住在心底发问:这个人是谁?为何会如此熟悉?
是了,现在的她,是燕云龙骑卫的少帅——萧珝!
就这样静然相对,我依然嘴角含笑,而她,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我知道,她也在笑,心在欢喜。
可以如此爱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忍不住往她身边又再靠近了几步,却又在三步之遥令自己生生止步,只怕再向前一步,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不顾周围守卫的目光,想要将眼前之人,紧紧地拥入怀中了。
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地匆忙瞥了一眼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守在帐外的军士早已不见了踪迹,那如此情状岂非正中下怀?
心中正暗自欢喜,嘴角笑容更深了,难以按捺心中躁动,想要离她更近些,可才踏出一步,却见她狡黠一笑,倒是十分客气地向我抱拳行了一礼,带着些大将的威仪口吻,道:
“高监军有礼!”
气氛有了片刻间的凝滞,我的表情也有些古怪,这两个人太亲密了似乎也不大好,比如向这般正经八百地向对方打招呼,一时间竟完全适应不过了。
我有些尴尬地故作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也抱拳行了一礼,舌头似乎有些打结般言道:
“萧……萧少帅有礼了,今,今日得见少帅风采,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哈哈!”
边说着边无奈地挠了挠腮,我感觉就要装不下去了,不竟偷偷向她使了使眼色,示意这套是否可以能免则免了。
可她却似毫无会意,嘴角那抹淡淡笑意倒久经不散,越过我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阿正,吩咐了一句,道:
“阿正,给你们家公子取件斗篷来披着,都咳嗽了,若是再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
“是!”
阿正听到吩咐倒也不多问,机灵地跑回了自己帐内,没过多久真拽着一件斗篷出来了,轻唤了我一句“公子爷”后,便小心将斗篷给我披上了。
我一脸苦笑的盯着她瞧,也不知我们这位少帅唱得这是哪一出,既然认阿正了,却故意装作不认识我,难不成我哪里又惹她生气了?
不理会我哭笑的表情,萧少帅微微颔首,阿正便十分恭顺地退回自己帐中去了。
再度对上了我的眼,萧少帅转而有几分认真的神态同我说道:
“本帅有正事想同高监军商议,高监军若是方便,可否随本帅一路走走?”
原来是来找我谈论正事的啊?!
我心中不觉暗暗失落,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虽说心情确实有些落差,可也还分得清主次,我知道琬儿这会回营确实是办正事来的,因为请大元帅下令让她回中军大营的人,就是我!
“好,那我们就谈谈正事!”
说着,我边做请字状,既然这回她想公私分明,那现在的她是燕云龙骑的少帅萧珝,而我则是东征大军监军了。
她静静了看了我一眼,两人不禁相视而笑,随即肩并着肩,漫步走着。
今夜稀疏落着小雪,明月也不作美般隐迹于厚厚的云层中难觅踪迹,虽有些严寒,却好在没有刮起大风,在周围柴火堆的引照下,两个人就这般静静地并肩漫步着,倒也是难得宁静与祥和……
自她成为萧珝随军东征后,我们两个似乎已经很久没这般在夜晚安静地并肩闲庭漫步了呢,只是漫步是件很悠闲的事情,可我接下来要和她谈论的正事,可就没这般悠闲了。
我省了那份客套,直奔主题而来,问道:
“少帅,不知冀州现在情形如何了?”
“二万燕云龙骑开赴冀州,冀州刺史韶先闭守不出,如今两军对峙,倒还未正式交战!”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琬儿已经在尽力避免与冀州守军发生正面冲突以免战事扩张,而韶先的态度也证实了琬儿之前所想,韶先坚守避战,一来是忌惮燕云龙骑正士气逼人,想要暂削其锋芒,谋定而后动;二来韶先是想要观望北齐朝堂态度再做决策;
无论韶先出于哪种目的选择了按兵不动,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争取时间的最好机会,冀州不乱,处理起齐都邺城来才会事半功倍。
我微微一笑,随即抱着拳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少帅大帐中卧虎藏龙,我想向少帅借一个人!”
萧少帅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道了句:
“哦?”
“陈氏商会少当家——陈小鱼!”
萧少帅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答话。
我知道她有所顾虑,也知道她定然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可有些话还是得摊开了说才行。
“最近探马来报,邺城附近开始涌现出大量难民,多是从彭城方向来的。如今北齐正直国家危局,兵连祸结,百姓惨遭荼毒,眼瞧着家园被毁、骨肉离散,能侥幸活下来的又能往哪里去呢?都说君王即是百姓之父母,他们最后可以投靠的也就只有他们的国君,齐国都城邺城里住着的那位天子了。从彭城方向逃来的难民越多,也就代表着彭城离失守之日不远了。少帅应该也已经接到了彭城方面的战报了吧?”
萧少帅微微颔首,也颇为感慨的言道:
“冀州刺史欧阳祁不愧是一代名将,在缺兵少粮、毫无外援的情况下以三万人对抗南陈十万大军夜以继日不停地攻城,已艰难困守半月有余了。再照此下去,最多半月,彭城便会为南陈所攻破!”
“是,所以我们必须在半月之内拿下邺城,而且,还要尽可能做到兵不血刃。”
闻言,萧少帅微微蹙眉,有些担忧的言道:
“你是想去劝降?可现在的局势,他们未必会肯降?”
我摇了摇头,言道:
“我们别无选择了,二十多万难民纷纷涌入邺城,这无论是对北齐还是对我们来说,是灾难也是机会,关键就在于谁先安抚好这二十多万难民!”
萧少帅定眼瞧着我,没有说话。
我不禁微微一笑,言道:
“虽然我说‘这二十多万难民涌入邺城是灾难也是机会’这话有些功利,可在我心里,北齐百姓亦是天下苍生,我也想帮助他们,这般说,你心中可欣慰?”
闻言,萧少帅眼角仿佛都染上了一抹笑意,眼神突然多了几分坚定,言道:
“军粮可以尽量挪出一半来,只是想要让二十多万难民平安过冬,没有四百万石粮食是办不成的。想靠朝廷调拨,如今也是心忧儿力不足了,不需要多久便会捉襟见肘;而北齐江北之地的粮食都尽数为南陈所掠夺,其他地域产粮少,想要凑够三百万石粮食,只怕艰难,看来,只能从北齐的米商处下手了!”
北齐因为拥有江淮之地这处最大的粮食生场地,盐铁业也蓬勃发展,故而北齐的米商与盐商是最为富庶的两大商人,而一些无良的米商最常用的手段是勾结一些地方高官,对百姓在纳税后剩余的部分粮食进行强行的低价大量收购囤积,然后在粮食紧缺之时高价卖出,借此牟取暴利。
如今北齐战事吃紧,这群惟利是图的商人应该早就做好了高价放粮的准备了,想要筹备大量的粮食,找这些米商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我赞赏地点了点头,言道:
“所以,才需要陈小鱼出手,她熟悉商道,更有手段,那些米商想要隐瞒存粮或坐地起价诓骗于她也难,只要由她借着陈氏商会的名号出钱买粮,必要之时朝廷也可以出手干预压价,这样也可以最大限度的为陈小鱼提供支援。只是,这么大一笔银钱,即便陈氏商会富可敌国,也会一朝败落……”
琬儿自是明白我话语中的含义,这一大笔购买粮食的银钱可能都只能靠陈家来支付了,只因举国之战,最耗钱粮,朝廷国库在新任户部尚书王绰多方筹措下,好不易才大致筹足东征所需钱粮,用来供给军需以及赏赐给此次东征的有功将士,这一战下来,北魏可能已经内廷空虚了,也就更不可能有大笔银钱可以从这群贪得无厌的米商手中收购粮食了,这才不得不依靠像陈氏商会这样大的商社来从中斡旋周转,只是此举定会压垮陈氏商会!
琬儿早已顾虑到这层,所以起初并未立刻下达决心,毕竟这是国家大事,却独让陈家承受,所要付出的代价对陈家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若只是个人所需,我绝不会向小鱼开口;可事关天下苍生福祉,二十多万百姓生死,即便是难,我也只能向小鱼开口了。若是陈氏商会因此而被压垮,那我在此许诺,只要有北魏王朝一日,陈氏商会便可屹立不倒,如此,便也算对陈家有个交代了!”
听到琬儿口中如此铿锵有力的言语与大气许诺,这股气势和胸怀,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由衷而生出敬佩爱戴之心来,忍不住躬身作揖。
萧少帅抱拳回了一礼,似乎第一次,我与她是以一军少帅与一军监军的身份,互述对彼此的钦佩之情的,突然觉得,对彼此都有了不一样的认识了。
四目相对时,两人眼中都不禁染上了一抹笑意,随即萧少帅先开口言道:
“你要的人,我借给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出手相助,都一并说了吧!”
知我如她,有如此良朋知己、红颜相伴,我也理当羡煞世人,可浮一大白!
我微微一笑,这般相处让我感觉我们现在的关系与其说像是恋人,似乎更像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了,高辰爱的是萧琬,却和萧珝成了朋友?!
呵呵,个中滋味还是值得玩味的呢!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分量十足的金饼来交到她手里,接着问道:
“看看可识得此物?”
萧少帅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金饼,感觉这只金饼做工精良,而且拿在手中颇有重量,可见纯度极高,当触摸到金饼中刻着的小篆体‘林’字时,她的表情不禁一变,有些诧异地盯着我瞧,似乎正等着我说出这只金饼的由来。
“前日夜晚,一支几十人的商队带着几车贵重的货物想要南下去陈国,却不曾想因货车承载过重,加上风雪天气,沿路积雪厚重,车轮陷入雪坑中难以前行整支商队就困守在了原地,恰好被巡逻军士遇见了,这支商队的主人慌忙间送出了一支贵重的沉木箱,里面就有十只这样的金饼,他们想要以此请求巡逻军士放行……”
而当时负责巡逻的军士便是隶属于二驸马穆宴的手下,如今北魏大军兵临城下,想要携着家底和亲眷出逃的商人可是一抓一大把,只因军中明令禁止搜刮百姓财物,这些下级军士便从这些出逃的商人们下手了,而且商人一般家底殷实,性命攸关,即便遇到这般勒索敲诈之事,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想着破财消灾也便是了,这也就让城外巡逻的军士更加热衷于搜索拦截那些想要乘战乱逃离邺城的商队以便榨取不义之财。
而这次这支商队出手是比以往任何一支商队都要阔绰的,当领队的打开那只雕刻精美的沉木箱子之时,看到里边是十只黄澄澄的金饼时,狂喜有之,可更多的却是恐惧,便急忙派人先将整个商队拦下,然后派人立刻去寻顶头上司二驸马穆宴,等候二驸马做裁决,这也就有了那晚在见到这只金饼后,三驸马同我连夜出了帐营,其实便是去查看这支商队去了。
萧少帅闻言,娥眉紧蹙,没有多问为何军士会拦阻一支商队,只是淡淡冷哼一声,言道:
“这金饼上的‘林’字,是北齐宫廷御用作坊上林院的标志,也就是此物出自北齐宫廷,这般重量十足又做工精致的金饼,也就是只有皇帝才能拥有并下令制造的御用之物!”
我点了点头,言道:
“确实如此,而且这种金饼皇帝只会赏赐给有功王侯宗亲,更是荣耀的象征,所以这些金饼从不曾在集市中流通,一般的商人更不可能会拥有此物!”
萧少帅沉吟了片刻后,怔怔看着我,有些急促地询问道:
“这支商队现在在哪里?你可曾证实这支商队主人的身份?”
我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目光中闪过几重沉重的情绪来,她明确地接收到了这个讯息,脸上也有了一丝异样的神情,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那枚金饼来。
我感觉到了她心绪有了片刻的紊乱,不禁伸出手去牵住了她的,好言宽慰道:
“那支商队我已经派人严加看管了,至于那支商队的主人,我已经将人安排在元帅大帐内,他很安全。”
一听我这般说,萧少帅基本就确认了自己心中猜想,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将金饼交还到了我手里,借机将手从我掌中抽了回去……
沉默了片刻后,萧少帅主动询问了一句,道:
“那支商队的主人,你觉得如何?”
我不禁撇嘴一笑,故作深思了片刻,言道:
“嗯,很寻常,与商人模样别无二致的。”
听我这般说,萧少帅俊美的脸上颇为差异,难道自己的猜想出错了?
而我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
“倒是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管家,十分与众不同。从未见过一支商队的主人比一个管家更加懂得待客之道的,从我见到他们第一眼开始,这位主人十分的客套热络,而那管家却显得木讷不懂变通了。而且,他的相貌和眼神,确实是与众不同。”
萧少帅思忖片刻,好奇的问道:
“哦,他的相貌如何?眼神,又如何?”
我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稍微清了清嗓子,言道:
“嗯,这相貌么你若去见了也便知道了,我想说的,是他的眼神……”
边说着我边定眼瞧着她的眼,那个人的眼神,我在她身边时也曾见过的,随即正声严肃说道:
“你比他,更有资格拥有那样的眼神!”
“哦?”
随即我缓缓倾过身去,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四个字,道:
“王之蔑视!”
萧少帅突然面有愠色,不觉加重了口吻压低声音呵斥道:
“不许胡说!”
我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似在开玩笑一般的神情,耸了耸肩,有些无奈的说道:
“聪慧如你,应该早已猜出他的身份了。我们想要尽快结束东征之战,便急需他亲笔所写禅位诏书以及降表,可他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他自恃身份尊贵,狂妄自大,目空一切,更不会将我这个只不过是北魏的驸马督尉放在眼里;更何况君臣父子,三纲五常,臣子是不能诘难与非议君王的,所以,我并不是去劝降他的最好人选,那个人必须是你,也只能是你!这不仅仅是因为你们皆身为皇室,更重要的是,你打败了他!”
萧少帅闻言,沉默良久。
我莞尔一笑,继续说道:
“昔罽宾王结置峻祁之山,获一鸾鸟。孤鸾三年不鸣,王甚爱之,欲其鸣而不能致也。尝闻鸟见其类而后鸣,故悬镜以映之,鸾睹形感契,慨然悲鸣,哀响中霄,一奋而绝;这只三年不鸣的孤鸾,因为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而误以为是同伴,便慨然悲鸣,展翅奋飞而死。青鸾舞镜,最终悲鸣而死,可悲可叹;若是齐主见了你,虽不至于悲鸣而死,却也该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了。他一定会向你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萧少帅闻言,便知道眼前这人为此次东征做了很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想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深远,自己情不自禁爱上的这个人,现在已经越来越有能力和优秀了,因为她的心里不仅仅装着北魏的百姓,也装了北齐的百姓,她已经有了悲悯苍生的胸怀。
她应该支持她的,一直在她身后无条件的支持她、陪伴她,因为她曾答应过她,要与她一起面对未来的困苦与磨难……
萧少帅微微颔首,脸上都是欣慰的神色,言道:
“好,我答应你,去劝降齐主!”
我会心一笑,点了点头,掩饰不住的甜蜜表情,随即从怀里递出了一方手帕递给了她,微笑着说道:
“那就再拜托少帅一件私事吧,还请少帅代辰将这方丝帕转交给我家公主。齐主不在邺城,而他三岁的太子并未随行在侧,我担心齐国内廷会出变故,若是有心之人矫诏拥立小太子为齐主,号令百官,只怕邺城之战必将越演越烈,届时受难最深的莫过于北齐百姓。所以,入邺城劝降百官之事,势在必行。此去必将危险重重,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不过你放心,因为我曾答应过我家公主,若无她允许,定不敢随意将性命轻付。就劳少帅知会我家公主一声,也好叫她安心!”
萧少帅若有所思地从我手中接过那方丝帕,这才发现这上边有些熟悉的桃花纹络,竟是自己当时亲手绣上去的那块,她把这块丝帕辗转给了宁静,许了宁静一条退路,却没想到宁静竟将这块丝帕给了她……
静静地瞧着手中的丝帕,萧少帅深邃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随即抬头轻声问了句,道:
“她还是为了她的义父么?”
我默然点头,毫不隐瞒的说道:
“她说,若我赢了,饶她义父一命;若我身死,她用命还我。”
萧少帅有些无奈了叹了口气,抬头看我的眼也有了几分哀怨的神色来,随即心绪有些复杂地说道:
“你这般容易招蜂引蝶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有些害羞地故作咳嗽了两声,脸颊也不觉微红,瞧方才她的神情,竟似有些吃醋了一般,却也如此可爱迷人,令我心中不觉泛起阵阵涟漪来。
“对我说这句话的人,又是谁呢?”
是燕云龙骑的少帅萧珝?还是尊贵的长公主殿下萧琬?
萧少帅闻言,也不觉微微红了脸,立刻转移话题,说道:
“你出使邺城需要带多少人?”
我嘴角含笑,知道她是害羞了,也不敢太过挑逗她,便回复道:
“人越少约好吧,毕竟此行危险重重,保不定与北齐那些百官们一言不合,他们就会大喊着把我拖去祭旗了,若是与我随行之人胆量不够,还有可能会拖累于我,还是我自己去更好些!”
“我让魅同你一起去。”
萧少帅此言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我不觉面露难色,一想到魅一身黑衣,一看就会让人心生戒备之心,有些忧虑的说道:
“魅?这合适么?”
萧少帅淡然一笑,很显然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
“他可以易容成小厮,随你一道入邺城,有他在你身边,没人有可以伤害到你。”
我也算见识到魅的本事了,听琬儿这般一说,也就对这个决定没有什么异议了。
“好!”
我边点着头边痴痴地盯着她瞧,心里正思忖着,现在正事也谈得差不多了,具体施行的方案可以明日同大元帅及诸将商议,而她也很快就要再度回到冀州坐镇了,那我们也许又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见面了,那现在是不是能抽点时间谈谈彼此的私事呢?
萧少帅见我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便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了。不禁垂首,微微红了脸,低声提醒道:
“不许胡思乱想,这里可是军营。”
闻言,我不觉一阵挫败,垂头丧气了。
萧少帅见我这般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正欲好生宽慰几句,却见随行传令兵朝自己这边快步赶来,手中似乎还拿着插有紫色羽毛急件,那是紫玉派人送过来的信件。
传令兵单膝跪地,抱拳言道:
“禀少帅,有急件呈报!”
接过急件,萧少帅挥手让传令兵退下,随即打开了信件察看,信中除了报告冀州动态外,还写了一个人的消息。
萧少帅埋首与信件,说道:
“有明伊丫头的下落了。”
明伊这丫头是新晋的御用画师,更是北魏朝第一位女子御用画师,因她完成御真有功,太皇太后恩准了她外出游学的奏请,现在正四处游历。只是我近来一直忙于公事,而她托人传递回来的消息也是越来越少,最近竟无法收到她一丝半点的消息,也不知道这丫头这几个月时怎么过的,不免十分担忧她的安慰,便央琬儿派人去寻她下落,现在听到有明伊的消息,我心中如何能不欢喜,忙问道:
“哦?那丫头可还安好,现在何处?”
萧少帅的脸色突然越发凝重起来,对上我期待的目光时,我甚至都能看到她眼中闪过几道寒光来,顿时,我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出事了!”
……
世间万般情
这是邺城郊外一座早偏远而又些破败的小院,索幸里屋还有瓦遮头,四面围墙虽破旧,却也还能挡住这外头的寒冷风雪,倒比那些个破壁残垣的荒凉之地,要好上许多。
院外的柴扉半掩着,入里屋这一路厚厚的积雪倒是被人生生踩出一条小道来,如今已是入夜,屋内久违地点上了烛火,火光从刚贴上不久的纸窗处透出,映在了院中的积雪上,隐隐有了几分暖意。
屋内的卧室中偶尔可以听到有人断断续续的咳嗽之声,循声望去,却见一久病之人缠绵病榻之上早已有些意识不清,边咳嗽着边喃喃自语喊着‘冷’,一直守在病榻边的一个身形瘦弱、书童打扮模样的人立刻跑去将主人身边唯一保暖的一件灰鼠袍子拿了过来盖在了主人身上。
明明身上盖了几叠被褥已将这有些孱弱的身子给淹没,屋内也早已摆起了炭火,只是主人现在一直高热不退,无论如何保暖都还是一直喊着冷,眼瞧着主人的模样也越发枯瘦面无血色了,而卧房外的小厅里两个人的对话传递进来,书童听闻了,近似希望泯灭,不禁面色苍白,一时间悲从中来,早已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是埋首垂眸低声啜泣。
屋内的木门从屋内打开,因为年久失修,推开之时还会发出一阵松动地咯吱声响,一个男装打扮年纪善轻、模样清秀的人伸手拨开了阻挡门外风雪的布帘,略作请字状,片刻后一个郎中打扮一脸花白胡须的老年男子随之走出。
待两人走出了屋外,郎中边摇着头边说道:
“令妹病情严重,迁延日久,老夫也是无能无力,若是今夜依旧高热不退,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清秀男子闻言,神情凝重,只是沉默不语。
老郎中欲言又止,思虑片刻后,最后还是言道:
“少年吐血,年月不保。如今令妹以现咯血之症,只怕会是痨病,即便侥幸活过今晚,今后也……”
……
“你说什么?”
老郎中还未说完,便被人出声一言打断。
循声望去,柴扉外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马涌动,只因风雪之夜,无法看真切来了多少人,可这座小院周围都有手执火把之人守候,似乎已将这座小院给团团围住。
老郎中暗自心惊,唯恐自己已遭遇贼兵,浑身不禁瑟瑟发抖。毕竟现在兵荒马乱,人心浮动,现在的日子早已是朝不保夕了。
一个身披斗篷头戴貂毛的俊逸男子率先推开半掩着的柴扉踏着积雪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气急,脸上表情略显得可怕,还未等他靠过来,老郎中便仿佛有些站立不稳,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俊逸男子顾不上扫去身上积满的风雪,急切开口询问道:
“什么吐血?什么年月不保?你同我说清楚些!”
因为担心明伊的身体状况,我一路冒着刺骨寒风、如刃风雪纵马赶来,好不易赶到此处便听到老郎中的一番话语,顿时心慌意乱,难以相信,说话之时语气也变得急促严厉,倒生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来。
老郎中被我这气势不禁吓得浑身颤抖,瑟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直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一遭,图遭横祸。
清秀男子唯恐我这举动会吓到这老郎中,忙挡在了老郎中跟前,躬身向我抱拳一礼,唤了我一声,道:
“公子爷,这位是属下请来的郎中。”
我定眼瞧了瞧眼前这模样清秀的男子,一眼便认出他是谁来,不顾他的劝阻,忙追问道:
“紫玉,你让这郎中再说清楚一些,明伊她,到底怎么了?”
“晨!”
身后,一袭飘逸白色身影也快步迎了上来牵住了我的手,拦住了我的去路,对上了我有些焦灼火热的目光后,摇了摇头示意我稍作冷静。
我突然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失控地情绪,焦虑而又急促地喘息着,唯恐明伊当真如此这郎中所言命在旦夕,这一刻直感觉透不过气来一般,慌忙拉过琬儿的手,急切言道:
“琬儿,他方才是不是说明伊可能会过不了今晚?不会的,这不是真的,她还那么年轻,她才只有十七岁啊,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琬儿看着我有些惊慌失措、难以自抑的模样顿时心疼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来抚着我的脸庞,柔声宽慰道:
“不会的,明伊不会有事的……”
看到琬儿担忧的目光,我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了,努力压制住内心涌现出的那股不安与恐惧,向琬儿投以歉意的神色,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
琬儿那担忧的神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微微收紧了牵着我的手,温柔而又不失坚定的对我说道:
“待会在内堂安心等候,好么?”
我知道琬儿是担心我一个人会胡思乱想,为了不让琬儿担心,我努力想要平定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琬儿颇为欣慰地微微颔首,随即对紫玉说道:
“紫玉,帮我把药箱拿过来。”
“是,主上!”
紫玉得了指令,立刻快步往小院外停驻的人马处去了。
琬儿轻轻松开了我的手,随即一脸温和地望着老郎中,微微点头示意,言道:
“老师傅,也请您在内堂稍作歇息,待我为明伊诊过脉后,再向老师傅请教一二。”
老郎中见这位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卓尔不群,待人也有礼随和,随即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来,又听这小兄弟要向自己请教方才那位病患的病情,可想而知这年轻人也是位同行,既然是要讨论方才那位病患的情况,老郎中也觉得集思广益更有助于诊断和救治病患,也就欣然同意了。
老郎中收敛心神,随即面带微笑,揖礼言道:
“原来小兄弟亦是杏林中人,好说好说,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但有所需,义不容辞!”
随即老郎中主动让出道来,请琬儿入屋去。
琬儿亦是回了一礼,恰好紫玉将药箱拿了过来,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屋,便直往卧房去了。
待送那白衣公子进去,老郎中又见那黑衣公子正杵在原地,目光深邃幽暗,似有些不近人情,难以亲近,老郎中顿觉忐忑,一时间竟也不知自己跟着去进屋是否妥当,也只能站在原地不敢随意动弹了。
我有些精神恍惚,对上了老郎中探寻的目光后,这才赶紧收敛思绪,见那老郎中负手垂立一旁竟是一动都不敢动,想来是被院子外的那队人马给吓住了,深怕自己已经惹上什么□□烦,又见我神情冷漠,似乎来者不善,故而如此小心翼翼,不敢随意动作。
我忙抱拳行礼,颇感歉意,言道:
“老师傅,方才晚辈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随即做请字状,毕竟天寒地冻,还是请他老人家先入屋去为好。
老郎中点头哈腰,忙不迭的说道:
“不敢不敢,还是大官人先请。”
我沉吟片刻,想来这位老郎中应该已经猜出我们的来历了,毕竟如今局势动荡,一个偏僻之处尽然会有这么多人马出现,实在是不大寻常,再加上此地离北魏大军驻扎之处并不是太远,稍微看得懂局势之人自然而然也便能猜测出我们的来历了,难怪他会如此畏惧。
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便率先入了屋,没过多久,老郎中也跟着入了屋来。
入了屋后才知道屋内陈设也是如此简陋,家徒四壁,早已没几样像样的家什了,可想而知,原本住在这家小院的人,早已举家逃难去了。
而紫玉在来信中也曾提到过,这间小院也只是临时寻到的栖身之所,只因为寻到明伊时,她身患重病,人已昏迷不醒,实在不易舟车劳顿,便先在这处偏僻安静的小院中落了脚。
看到此情此景,我不禁悲伤地叹了口气,原本以为明伊此刻人应该正在南陈,南陈政局相对稳定富庶,想来不会有生命危险,却不曾想,这孩子也会动身前来北齐,这是我始料未及之事,没能照顾好她,是我的过失啊!
紫玉在信中言及是在难民营中找到她的,找到她时整个人都枯瘦如柴,饥寒交迫,还染上病症,这孩子一路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又何以会流落至此?
一时间我不免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沉默良久未曾言语。
而没过多久,一直随侍在明伊身边的那个婢女受了琬儿的示意请了老郎中入了卧房,可她却没跟着回卧房去,手里拿着一幅画轴与竹筒走到了我跟前,随即盈盈拜倒,边落着泪边伤心的说道:
“婢子无用,未能护得小主人周全,请公子责罚!”
我忙伸手扶起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若非她一直不离不弃侍候在明伊身边,明伊恐怕早已撑不到现在了。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无需如此自责,多亏了你一直照顾明伊,这段时日,你受苦了,先请起。”
闻言,这丫头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情绪激动的说道:
“小主人若是去了,婢子也绝不独活,只是小主人还有心愿未了,让婢子一定要将这两幅画交给公子。”
说完,丫头郑重将手中的那幅画轴与竹筒交给了我,抹了抹眼泪,恭敬起身退回卧房去了。
我瞧着手里的东西,不禁微微有些愣神,随即将竹筒先放在了一边,打开了那幅卷轴,当画中景象映入眼帘之时,我的目光也不觉一滞,却原来,这是一张美人图。
美曼如静女,翩躚若飞仙。
这是我看到这张美人图时跃入脑海中的第一印象,没想到短短的几个月,明伊的画工竟然越发纯熟、臻至化境,这画中翩翩起舞的美丽女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如此惟妙惟肖,久望竟似要从画中走出一般,令人惊叹不已。
可真正令我在意的并非是这画中女子犹如天仙般的容貌,而是这作画之人对这画中女子的一股发自内心无法抑制的热烈情意,这幅画真竟让我恍惚间想起了那晚在通天阁,琬儿让我看过的先帝为先皇后所画的第一幅画真——《少女濯足图》。
……
“因为是心爱之人,才不愿假他人之手。”
那时候明伊曾借先帝说过的一句话,一语道破我不愿她为琬儿作画的原因。
如今,她竟为一个独特的女子画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幅画,此生,竟已是,非她不可了么?!
是了,这画中无论如何隐藏不住的,便是作画之人对画中人的那颗爱慕初心!
这个傻丫头呵……
我不禁万分感慨地叹了口气,观这画中女子衣着裙饰,还有那曼妙翩跹之舞姿,便可猜测出这位姑娘定是南国一位极善乐舞之人,而那双在飘逸舞裙中若隐若现的赤足,让这位妩媚多情的女子多了几分自然纯真,有了一种清莲出淤泥而不染的独特气质。
明伊爱慕这画中的女子,极为纯美地爱慕着这个人……
南陈风气安逸奢靡,明伊在陈国邂逅了这样一位穿着华美容貌出众又能歌善舞的南国佳丽,绝对不会是什么幸事儿。
而画作右上角的题字,却也证明了我的这点揣测,只见那几行小字透出了明伊当时的那份孤寂感伤,题曰:
落前花勿语,寒潭秋月白。望桥袈褴褛,回眸一瞬念。
世间万般情,唯相思最苦。潮水终有期,相逢无尽处。
她们间的这段情也许曾经两人彼此都有过,可终究还是只余下相思相望,相逢无期了……
这段过往,对明伊来说是劫难,也是命运给予她的磨练,她是个受上天眷顾的孩子,拥有一颗无比纯净的心,这是世上任何一片污秽都不能随意浸染的净土。
正因为她有着这样一颗无比纯净的心,才让她的画作每一幅都充满了灵气,这是上天赋予的独特天赋,只是从来天赋与苦难并存,她的一生也注定充满荆棘磨难,只希望她能初心不负,努力去挣脱这凡尘俗世的牢笼,寻找到属于她自己的道。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幅画真重新收好,随即拿过了那竹筒,里边装着的应该是明伊还未来得及裱好的画稿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紫玉的护送下,老郎中一脸疲惫的走出了卧房,可脸上却带着丝丝欣喜与慰藉之意,见到我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躬身行礼,嘴角带着一抹笑意,言道:
“老朽这便告辞了!”
我看了看紫玉,紫玉亦是面有喜色,微微向我点了点头,我便知道定是明伊的病情有了转机,紧紧揪住的心这才稍微有了一丝舒缓,抱拳回了一礼,道:
“老师傅慢走。”
随即又对紫玉嘱咐道:
“让人好生护送老师傅回去。”
“是,公子!”
紫玉点头称是,随即客客气气地将老郎中请出了屋。
将明伊的两幅画作收好之后,随即我也迈步进了卧房内,却见琬儿正埋首于给明伊开具处方,烛火下,她那张认真细致的面容十分好看,我则静静地立在门边看着,唯恐自己一出声,便会打破这难得的平静与祥和。
片刻后,将毛笔放回笔山的琬儿终于舒了口气,起身将处方交给了侍候在明伊身边的那个丫头,嘱咐了她几句注意事项后,便让她去寻紫玉熬制汤药去了。
丫头收好处方后回身正往门边去,见我静静立在那儿忙福了一礼,我微笑着入了卧房,让出门来让那丫头过去,丫头心系明伊安危,便快步出了卧房寻紫玉去了。
与琬儿自然而然地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上都有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默然无语间,却早已通过目光将想说的话都传递给了地方,不约而同地,往明伊床榻边迈开了步子。
待得两人都靠近了,我主动伸出手去扶着琬儿先在床榻边坐下,随即在她身边落了座,有些忧心地看着明伊,看着她那枯瘦的脸,心中也是泛着心疼,这孩子从小到大,应该也没受过这样的苦楚吧,真是难为她了。
琬儿伸出手去亲自为她拽好被褥,目光也是闪过一丝忧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这孩子怎就如此多灾多难呢?”
我温柔地牵过琬儿的手,好生宽慰道:
“明伊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
琬儿回望着我,淡淡一笑,可眼神中却有了几分疲惫,道:
“今夜只要退了高热,只要好好调养,她的病也便会慢慢好转的,只是,她的病已伤及肺腑,将来只怕会留有病根……”
我知道琬儿在担心明伊,也同我一般因为没能看护好她而感到自责,毕竟琬儿也早已将明伊视作亲妹妹一般来看待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啊……
轻柔地将琬儿揽入怀里,让她可以舒服地靠在我的肩头,抱紧了琬儿,我想给予她最温暖坚强的怀抱,让她可以这样无比安心地依靠着。
“没事的,明伊一定会挺过来的。你也累了一天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我担心琬儿的身子,毕竟她今日马不停蹄地从冀州赶会邺城,后来又随着我连夜出营来寻明伊,个中辛苦牵挂,不言而喻。
琬儿微微摇头,道:
“我不放心明伊……”
我明白琬儿心思,便也不做强求,拉过自己宽大的斗篷,将琬儿严实护在自己的怀中,深怕她会着凉,随即抵着她的娥眉,微笑着言道:
“那你便先在我怀里小憩片刻吧,放心,我会看着明伊的。”
说完,便温柔地在琬儿眉间落下一吻,宠溺地劝说道:
“乖,睡会吧!”
琬儿脸上微微一红,不觉莞尔一笑,随即点了点头,柔声应道:
“好!”
琬儿主动抱住了我,靠紧在我怀里,有些疲惫的眨了眨眼睛,随即缓缓地在我怀里闭上了双眼。
我抱紧了怀中的佳人,又看了看病榻上的明伊,突然觉得,今夜格外的漫长……
北齐风云
齐都邺城,皇城宫殿内,早已惶惶纷杂,怎一个乱字了得。
齐主宇文畴弃宫而走,下落不明。
北魏大军兵临城下,邺城早已闭城自守,举城备战,正是人心惶惶之时,而宫中又不知从何处传出这般谣言来,一石惊起千层浪,上到皇室宗亲,嫔妃宫娥,下至文武百官,百工黎庶,纷纷惊恐不已,为自身,为家国未来命运深深惶恐担忧……
城内想要逃出邺城的百姓被邺城城内驻军疯狂镇压,而宫内,按时点卯前往昭阳殿早朝的官员一日少过一日,就连内宫也不断有宫娥、内侍想要乘乱收拾细软想要逃出宫去,宫里宫外,都是一阵吵杂之声。
皇帝不在宫内,百官群臣无首,北齐已是大厦将倾之势,而满朝皆知,代为监国的恭王宇文贽本不过是齐主宇文畴安置的傀儡,只知沉湎声色犬马,根本无法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力挽狂澜,挽救北齐。这也就导致北齐官员悲观者有之,顺从者有之,激进者亦有之……
而这激进者,国舅安国公敬恭便是个中典型人物。
敬家是北齐功勋卓著的老世族,敬恭可算是系出名门,而敬恭的妹妹敬媛十四岁之时便被先帝指婚给还是太子的宇文畴,彼时,敬家一门显耀,无人可及。
直至后来宇文畴登基为帝,为巩固权势,大肆打压功勋卓著的勋贵重臣,手段残酷,敬皇后据理出言劝谏,惹得齐主勃然大怒,自此帝心渐失,横遭冷遇,再加上佞臣围绕齐主左右,因朝中权势倾轧,多有中伤敬皇后之语,令齐主生出废后之心,若非敬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群臣反对,而敬皇后温婉宽仁,诞有元子,又无甚过错,这才让齐主收敛废后之心。
可自此齐主广纳后宫,纵欲无度,再加上后来娴贵妃专宠,敬皇后之处境,已与打入冷宫无异了。
敬恭不敬齐主宇文畴久矣,不仅仅是因为齐主性情暴虐,宠幸奸佞,滥杀功臣,还因为齐主迟迟不予元子因有名分,对敬皇后多有冷遇之故。
元子都已三岁,齐主不管不顾,不但不予元子请师启蒙,还不允皇后与元子见面,若非敬恭联络朝中旧臣上书皇帝请遵宗法制册立元子为太子,再加上尚书令和谦从中斡旋,齐主这才不得不将元子立为太子以固国本,却也同时下旨太子年幼,居太子东宫,不得开府置官,令专人教导太子,外宫无诏不得入见!
幽禁防备太子之心,昭然若揭。
敬恭隐忍许久,就是为了等待时机,而这个罢黜昏君,澄清宇内的时机就在眼前!
敬恭得到消息,齐主连夜带着心腹和那妖媚的娴贵妃逃出了邺城,敬恭在确认这个消息准确无误后当机立断,立刻与禁军统领接洽,以太子之名,晓说厉害,再斩杀几个不听从命令的武将后,两日后,顺利接手了宫中禁军。
敬恭的这些举动,早已有人禀报给了敬皇后,敬皇后早已无心前朝中事,而后宫嘈杂不堪其忧,敬皇后第一次动用皇后威严,杖毙一匹借机生事的恶奴,一时间后宫震慑,竟无有敢借机作乱者。
到此时,敬皇后才终得机入太子东宫面见太子,母子分离几年,早已是痛如锥心,望眼欲穿,如今好不易得见一面,却已是国破家亡之时,怎不令人唏嘘,叹命运不公之时,早已是泪如泉涌,痛断肝肠……
敬皇后怀里抱着自己这才三岁却哭泣不止的皇儿,不禁为这苦命孩儿的将来深深忧虑,如今的北齐早已是强弩之末,外有北魏强敌环视,内有百官争权夺利,王图霸业转瞬即逝,皇权福贵不过过眼云烟,她的皇儿,她可怜的皇儿,却要为这个没落腐朽的王朝陪葬!
相信用不了多久,她的哥哥安国公敬恭,就要领着禁军拥立太子为帝了,私控禁卫,拥立太子为帝,无论哪件,都是灭门大罪,他没有退路了,敬家也没有退路了。
她是敬家的女儿,可还是皇儿的母后,纵观历代改朝换代之事,皇儿即便是得以登基为帝,当北魏大军攻入邺城之时,她们母子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敬皇后素美的面容上,多了两道惹人怜惜的泪痕来,身在皇家,从来身不由己,敬皇后不觉万念俱灰,不禁将手扣在了皇儿的脖颈处……
若是就此了断,兴许,会是最好的归宿呢!
“皇儿啊,莫怕,母后会陪着皇儿的!”
却不曾想,小太子虽然人小,这几年遭遇却也让他心思敏感,他思念极了母后,曾恳求父皇求见母后,却被父皇厉声呵斥。
如今好不易见着了母后,却见母后悲伤落泪,伤心之余竟多了几分想要保护自己母后的心思,忙不迭用小手抱紧了母后,哽咽地说道:
“母后不哭,皇儿保护……母后。”
敬皇后闻言,顿时心疼的泪如雨下,终究还是下不去手,试问这天底下哪有母亲会如此狠心亲手扼死自己的孩儿的?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啊!
母子两人不禁抱头痛哭,为未来浮萍命途、难由自身而恸哭……
没过多久,宫婢进来通传道:
“启禀皇后娘娘,尚书令和谦求见。”
敬皇后闻言,冷笑一声,没想到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受齐主恩宠的尚书令,竟然没有随着他的富贵主子一道逃出邺城,也是被皇帝给遗弃了么?
敬皇后擦干了眼泪,片刻间便换做一副威仪冰冷的面孔,不威而怒,挥袖道:
“既然是齐国的丞相来了,本宫当然得见见了,宣他进殿!”
宫婢低头称是,忙退出殿内将尚书令请入殿中。
尚书令和谦,这个从太子即位之初便一直服侍在太子身边的心腹之臣,协助太子登基为帝稳定朝政的是他,为皇帝从权臣手中夺取权利而出谋划策的是他,帮皇帝排除异己诛杀朝臣的也是他,纵容那些奸佞谄媚邀宠的人还是他!
这个人从一个小小的太子幕僚,逐渐成为了这个国家最高的执政者,如今俨然已是位极人臣,若说他只是个懂得投机取巧,玩弄权势之人那是错估了他的能力,若说他精通谋略,善于谋国,可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却让人咬牙切齿,百官皆恨不得生啖其肉!
敬皇后有时候也分不清,和谦此人,究竟是忠是奸了。
当看到和谦那一脸周正气清的模样,若非得知此人以往作为,敬皇后也不会将他与奸臣联想到一处,可现在齐国这般情形,和谦身居一国丞相,执掌大权,他责任所在,难辞其咎!
和谦撩袍顿首拜见,恭敬言道:
“臣和谦,拜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敬皇后不禁怒目相视,斥责道:
“和谦,尔乃奸佞,误国误君啊!”
言毕,敬皇后眼中不禁蒙上一层水雾。
和谦闻言,身形一滞,随即缓缓抬首,目光略有愧疚,可神色却别无异常,依然恭敬言道: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罪臣误国误君,虽万死亦不能赎其罪愆!”
敬皇后冷笑几声,有些悲切,冷冷言道:
“你为何不同陛下一道离去?难道你不怕本宫下道懿旨将你这奸佞之臣赐死么?”
和谦听出了皇后对自己的隐忍恨意,仿佛心中早有预料,在闻及赐死之词时,和谦却并未有太多的情绪的波动,依然面色不改,言道:
“罪臣之过,理当凌迟。即便今日皇后娘娘不将臣赐死,也终会有别人赐死罪臣的。”
敬皇后知道,和谦口中的别人便是自己的哥哥,安国公敬恭!
他明明知道自己会死,却还选择留下来是么?
敬皇后竟有些看不懂和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早知如此,何必留下?”
问出这句时,敬皇后竟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不怎么憎恨这个人了,无论他是奸臣也好,佞臣也罢,他和自己一般,终究成为这个精致牢笼的陪葬品,人死如灯灭,又何须再计较些什么呢?
和谦还不到而立之年便已身居相位,这在以世家大族为主的北齐朝堂上,真可谓破天荒头一遭,对朝中权臣勋贵的大肆屠戮之举,除了为皇帝扫清障碍之外,也为这位平民出身的和谦扫清了登顶入相的道路。
皇帝的冷酷阴鸷,和谦的多谋善思,君臣间联手,便将这北齐朝堂搅动得天翻地覆。他们都渴望权利,可当得到权利之后,君臣所选择走的道路却又截然不同。
皇帝夺权是为了为所欲为,而和谦掌权,却是想要遂平生之志;
这也就注定了这对君臣可以善始,却无法善终……
“陛下对罪臣有知遇之恩,君恩罪臣以身家性命相报;罪臣今日前来求见皇后娘娘,便是为保太子殿下而来……”
敬皇后目光中不禁闪过一丝希望,若是可以保皇儿不死,即便是做个普普通通的庶人,也好过做这世人眼中艳羡的天潢贵胄。
敬皇后不顾皇后之尊,急忙问道:
“你的意思是?”
“安国公以掌控宫中禁卫,已在宫中清除异己,相信不久便会胁迫太子殿下登基称帝了!”
敬皇后听到“胁迫”二字,格外刺心,安国公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和谦此番言论大有罪及安国公之嫌,敬皇后有些怒道:
“陛下不顾祖宗社稷,舍弃宗庙,逃亡异域,不仁不孝,皇儿既身为太子储君,即便是登基为帝,亦是名正言顺,何须安国公‘胁迫’?”
和谦淡淡一笑,早已看出这位皇后娘娘的心思,言道:
“未得传位诏书而自僭为帝者,视为谋逆!”
敬皇后大怒,拂袖言道:
“和谦,你放肆!”
和谦抱拳一礼,神色如常,继续言道:
“北齐早已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后娘娘若真心疼惜太子殿下,就莫要再让太子殿下卷入朝堂这趟浑水中去了罢。”
敬皇后不禁有些气妥,和谦一言,便点中了自己的七寸,她可以死,但她的皇儿绝对不能有事!
想起如今朝堂局势,敬皇后最后也只能图叹奈何,无力言道:
“如今局势早已是箭在弦上,孤儿寡母,如之奈何啊?”
“罪臣已为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安排妥当,到时自会有人替罪臣好好照顾太子殿下的!”
和谦话音刚落,东宫殿外便有身着铠甲的禁军将宫殿团团围住,和谦知道,这是安国公来抓捕自己了。
敬皇后闻及和谦话语微微有些诧异,却突闻殿外军变,脸色也不禁泛白,不由地将身边的皇儿抱紧。
和谦知大限将至,竟也从容不迫,缓缓起身,躬身向皇后与太子作揖,言道:
“皇后娘娘,父母之爱子女,必为其计深远,望皇后娘娘谨记罪臣所言,请自珍重!”
说完,和谦躬身退后三步,随即迈步走出东宫。
没过多久,安国公下令抓捕和谦的声音从宫外传入,安国公的意思是想要将和谦这奸佞之臣当场斩杀以绝后患,却被皇后娘娘派出的宫婢及时制止,还传下了皇后娘娘懿旨,先将奸臣和谦压入刑部天字大牢,待刑部审查定罪后再做处置。
安国公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皇后懿旨,便嘱人将和谦押往刑部大牢,自己入了东宫大殿,亲自去请太子殿下登基为帝,统摄百官。
“臣安国公敬恭,拜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敬恭顿首叩拜,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敬皇后这才稍感安心,毕竟就连她也无法尽数看透自己的这位兄长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向身边的皇儿微微颔首示意一番,太子殿下便乖巧地向敬恭摆了摆手,有些童稚地说道:
“舅舅快快请起。”
“谢皇后娘娘,谢太子殿下,啊,不,应该说谢太后娘娘,谢皇帝陛下了!”
敬恭说道最后一改口径,早已将自己的心思表露无遗了。
奈何敬皇后并不领其好意,冷不防斥责道:
“安国公休要胡言乱语,当朝天子尚在其位,在你眼前,哪里来的太后娘娘,哪有来的皇帝陛下?!”
敬恭气急,早已按捺不住这满腔激动神色,他离成功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如何能就此罢手,猛地站起身来软言劝说道:
“妹妹,宇文畴早已舍弃宗庙逃出邺城去了,他不配做这北齐的天子!”
“住口,皇帝陛下因身体抱恙正将养在景阳宫中,无诏不许任何人前往探视。因宫中有恶奴四处散播谣言,中伤陛下,唯恐天下不乱,本宫既佩后印,执掌六宫,便容不得此等大逆行径,故而下令将这些恶奴杖毙,以儆后来。安国公既为本宫兄长,还请谨言慎行,莫要逼本宫大义灭亲!”
闻言,敬恭知道自己惹怒了皇后娘娘,也便知道让太子殿下登位之事不能以皇帝出逃为借口,既然这条不通,那便矫诏以禅让之名让太子殿下名正言顺地登位,亦然。
敬恭忙躬身作揖,言道: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皇帝陛下身体抱恙将养于景阳宫中无法处理朝政,已下旨禅位于太子殿下,望太子殿下及早登位,统摄百官,澄清宇内,选贤任能,驱除敌寇,还我北齐大好河山……”
“未得传位诏书而自僭为帝者,视为谋逆!安国公可有皇帝陛下亲笔禅位诏书?”
敬皇后也未曾想到,自己竟会拿和谦所言作为拒绝让皇儿登位的借口。
“这……”
敬恭没想到这层,一时半会,这禅位诏书如何能拿得出手?
“皇帝登基,兹事体大,岂容儿戏,更何况前朝还有王叔恭王宇文贽暂代监国,太子年幼,主少国疑,本宫更不想授人以柄,安国公方才所言,就当本宫从未听过。”
敬皇后此言,便是想要断了敬恭拥立太子为帝之心了。
这回敬恭急了,若自己这番行径得不到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支持,自己私控禁军,斩杀拂逆自己的官员行径,便形同谋逆之罪,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敬恭吓得匍匐在地,大哭言道:
“妹妹若不帮我,我敬家一门休矣!”
敬皇后拂袖言道:
“休要哭哭啼啼,只要有本宫在敬家绝不会遭此横祸,只是这国若破了,敬家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啊?”
敬皇后恨自己这兄长,如今还只想着争权夺利,却无实际救国之法,即便让他得偿所愿,位极人臣,这般荣宠富贵又能持续多久,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都是虚妄!
敬恭闻言,静默不语了。
正值此时,内侍递来前朝急递,暂代监国恭王宇文贽无法处置,便着内侍速将急递送到皇后娘娘跟前来,名义上是请太子殿下裁决,实际上是想知道皇后娘娘圣意。
很显然这位平日里只知沉湎酒色的逍遥王爷并非外人所见的那般糊涂无知,相反,他聪明睿智得紧,否则北齐皇室宗亲几近为齐主宇文畴所杀,为何唯独他却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敬皇后一直都知道,恭王宇文贽是个极富才具之人,若说谁可以救北齐大厦之将倾,他,是最后一个可以倚重之人了啊!
敬皇后顾不上是否合乎规矩,将那急递翻开细看,却见这是一分来自北魏的“议和书”!
恭王宇文贽之意,难道是要自己与皇儿接受这份北魏“议和书”么?
北齐祖宗基业,真要毁在皇儿手中了么?!
敬皇后失魂一般顿觉一阵眩晕险,手中的“议和书”也拿捏不稳而脱了手,若非敬恭察觉立刻上前搀扶,敬皇后便要昏厥在地了。
“快,宣王叔恭王宇文贽,本宫要见他!”
敬皇后好不易站稳身形,推开了敬恭,大声喊出这句话来。
……
军中无戏言
“文死谏,武死战?”
北魏的中军大帐内,上至大元帅、监军,下至校尉先锋济济一堂,正在商议军国大事,却忽而闻及探马来报,将北齐君臣将要动作用了这短短的六个字加以概述。
满堂之人先是迟疑片刻,细细咀嚼这话中真味,随即多数爆发出一场哄堂大笑来。
不过片刻,满堂军士便开始议论纷纷:
“这北齐君臣是已黔驴技穷了吧,莫非是想要与我等同归于尽?”
“强弩之末,自不量力!哼,他们也配?”
“邺城已被我等围困数日,眼见北齐外无强援,内城动荡,我等若是乘机强攻,无需数日定能攻下邺城,立此不世之功,大元帅,末将等请战!”
“对,大元帅,末将愿领兵出战!”
“末将等一同请战!”
……
话音还未落,堂中黑压压便跪了一大片,都是立主强攻的将领。
大元帅朔王萧澹凝眸沉思,气定神闲,并没有急着答语,只是瞥了一眼右下手端坐着的年轻监军,想要看他如何应对。
我沉吟片刻,顿时觉得北齐君臣竟会说出这番与国存亡的豪言壮语来,有几分欣赏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荒诞,且不论北齐的国君如今早已不在邺城,那些平日里只知权利倾轧的臣工们真有那么大胆量和决心敢以身殉国么?
也许会有一些忠烈之臣,可绝不会是全部!
抬首时接收到了大元帅探寻的目光,我不觉嘴角上扬,瞧着堂下跪了一地的请战将领,摆了摆手,笑着言道:
“诸位将军为国请战立功之心,令人敬佩,还请诸位先快快起身。”
诸将听得监军所言,又看了看大元帅,见大元帅微微颔首,诸将才纷纷站起身来立回了原处,敛神静听。
我定了定神,继续言道:
“正如诸将所言,我军如今士气正宏,若是想要强攻邺城亦是迟早之事,只是兵书亦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可见,若能尽可能削落敌军势力,将我军伤亡降到最低,才是最高名的战法。”
有些将领心中不悦,特别是监军越过诸将向北齐投以“和谈书”一事,虽然此议得大元帅支持,可多数将领与北齐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北魏北齐百年战乱,你攻我伐,兄弟骨肉被杀,家族被戮,国仇家恨,百年沉淀,到如今早已分不清这血债该如何计较,如今北齐邺城攻破在即,正是北魏诸将杀敌报国,消灭仇敌的大好时机,如何能轻言放过?
立刻便有主站将领纷纷站出身来,愤愤不平道:
“闻监军所言,是赞同与齐贼和谈了?”
“这还用说么,所谓的《议和书》都已经递过去了,咱们放低姿态反而让北齐那群宵小们笑话,还大言不惭想要与我等血战到底,真是不自量力!”
“困兽犹斗,负隅顽抗,待我等杀进城去,血洗邺城!”
“对,杀进城去,血洗邺城!”
……
不过片刻,“血洗邺城”的口号越演越烈,多数军士都已有些焦躁不安,纷纷要求强攻邺城。
我眉头紧蹙,不觉拍案而起,怒道:
“胆敢再言‘血洗邺城’者,国法在前,军法在后,定斩不赦!”
不领会众将错愕,我紧接着大呵一声,道:
“来人,请出符节,以警诸将!”
符节代表皇帝的身分,凡持有节的使臣,就代表皇帝亲临,象征皇帝与国家,这样的官员便是使持节,可代皇帝行使权利,斩杀二千石以下的文武官员。
待得阿正将符节请出,诸将顿时面面相觑,纷纷退回原处,不敢再出口出激烈之词。
我愤而拂袖,离座而出,躬身向大元帅揖了一礼,得大元帅点头应允,便回身望向诸将,见他们各个面有不甘之色,很显然他们所畏惧得并非我本人,而是我身后所代表的皇家权势。
“高辰心中清楚,诸将不服我高辰,只因我高辰对国土无尺寸之功,不过是得邀圣宠,赐予高位,混迹于朝堂之上;如今又幸得太皇太后垂爱,恬居东征大军监军之职,有监察诸将行径,赏善罚恶之责,高辰虽无才无德,却也不敢违逆太皇太后与皇帝陛下圣恩厚德而稍有懈怠,高辰谨遵圣谕,自也容不得有人胆敢公然违抗朝廷君令!”
见我义愤填膺,振振有词,诸将心中顿觉委屈,便有人站出来反驳。
“高监军言重了,诸将一心为国,视死如归,奋勇杀敌,诛灭仇雠,血溅沙场,扬我北魏国威,慰我忠君之魂,如今此举倒令我等成了监军口中不忠不孝之徒,这罪名,末将等可承受不起!”
我动之以情,晓以大义,正声言道:
“魏齐百年之争,征伐兵戈,死伤无数,此等血海深仇,高辰岂会不知?可今日,诸将若是因一时孤愤,血洗邺城,那诸将岂止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还会是我北魏之千古罪人!”
此言一处,众将不觉心中寒颤,都认为这位年轻的监军所言实在是言过其实了,大有危言耸听之嫌,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出言来加以反驳。
“高监军……”
不待人反驳,我急声厉色,严加斥责,道:
“诸将可曾记得大军出征前夕,太皇太后亲下懿旨,东征大军若有攻克一地一城,不得侵犯北齐百姓一分一毫,所言‘血洗邺城’者,便是公然违抗朝廷旨意,便是不忠!”
一听此言,诸将便噤若寒蝉,缄默不语了。
“如今,邺城军民共有五十万,驻军不足三万,城中有四十多万无辜百姓,姑且不论这五十万军民是否会同仇敌忾,共抗我北魏大军,若是,我北魏定然死伤惨重,身为统兵之将,明知如此还要驱使着自己的士兵去送死,这就是不义!”
我据理力争,继续言道:
“即便最后,我军得以攻破邺城,届时,你们难道是想要将城中男女老少全部杀尽,一个不留么?想我北魏以仁义之师,兴兵伐齐,便是为了诛除暴君,吊民伐罪,若血洗邺城,
悠悠苍天,此等恶性,亘古未有,伤天害理,人神共愤,若真如此,我北魏与齐主之暴虐有何二异?!秦赵长平之战,秦军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万,自此史书之上秦国暴虐凶残之骂名不绝于耳,以虎狼恶之、恨之,今我北魏若屠戮邺城五十万军民,公道人心,天下非议,诸君又想置我北魏于何等境地?此等误国误君,待诸君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与九泉之下,这便是不仁,便是不孝!”
一阵抑扬顿挫的演说之后,四周早已一片死寂,而我一口气将心中所思所想尽数吐露,心中块垒顿抒,怒气尽消,可却突然感觉内心一阵空落落的,尽还有几分酸楚与不甘……
不觉眼中早已蒙上一层薄雾,想要做一个忠君为国的臣子,难,而想要做一个心怀天下、为国为民臣子,则更是难上加难,我摆了摆手,最后也只余一声哀叹,道:
“高辰,绝不行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也断断不做这千古罪人!”
一言已毕,一直端坐的大元帅不禁开口称赞,道:
“好,高监军此言高瞻远瞩,振聋发聩,诸将闻之,亦该汗颜啦!”
诸将闻言,纷纷单膝跪下,异口同声言道:
“末将等忏愧,不敢再轻提‘屠城’此等冒进之言了!”
大元帅微微颔首,言道:
“如今战事已是关键一役,望诸将切勿急功近利,戒骄戒躁,以心怀天下苍生,忠君为国为念,文武相辅,戮力同心,尽可能和平收服北齐之地,以建我北魏不世之功!”
“末将等谨遵大元帅军令!”
“都起身吧!”
“谢大元帅!”
待得诸将起身,又纷纷向我抱拳一礼,言道:
“也谢过高监军仗义谏言!”
我也忙作揖,礼貌回复道:
“忏愧!”
说完,便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血洗邺城之争,也便告一段落,可大军还未确定对邺城到底是强攻还是劝降的作战方略,不过片刻,便又有将领提出自己的疑问。
“大元帅,既然《议和书》已呈递,那是否议和也便无需再议了。可观现状,北齐君臣之志似并不在和议之上,如今我十几万大军围困邺城,每日损耗粮草军需巨大,而为救助二十多万逃亡邺城的北齐流民,军中便匀出了半数以上粮草军需以作接济,按此推算,不出一月,我军便要粮草不济,在此之前,若不早日攻破邺城,只怕我北魏东征大好之局势便要不复存在了。”
“是啊,大元帅,既然他们不想议和,那我等先礼后兵,也不为过了。”
“大元帅,不能再等了,我等请战!”
……
不过片刻,请站之说又开始越演越烈,而诸将将粮草供应紧缺为借口,也就是想以此为理由,乘机堵住当时提议用军粮救济灾民的我这位监军的嘴,因为他们已经十分清楚我的立场,便是想要通过议和来结束这场战争。
可作为以军工做为升迁手段的军士们,攻下北齐都城邺城可是不世之功,失去了这次战场上绝佳的立功时机,愣谁都不会轻易答应。
眼见监军鼓吹、大元帅也赞同的和议没了希望,众将心中自然窃喜,一个个便又开始站出来请战了。
这些个文人只懂得舞文弄墨,卖弄文采,哪里晓得战场的严酷,只有通过铁血镇压而夺得的城池才是最牢固的,敌人若是不服,那便打到他们服为止!
他们这群武将的心思,我如能看不明白,只是我已为此事筹划多时,定然不能让这群武将搅和乱事。
面向大元帅,抱拳一礼,道:
“大元帅,请先恕高辰无礼之罪,高辰想先询问下诸位将军,若是统筹调度得当,诸将需多长时日可攻下邺城?”
诸将闻得监军也有了攻城之念,心中都不免得意了一番,果然,这最后还是得靠他们武将出马才成啊!
得意洋洋之情溢于言表,随即便有武将答道:
“最迟不过半月便可攻下邺城!”
我沉吟了片刻,随即正声言道:
“若高辰能在三天之内兵不血刃,让邺城君臣出城献降,诸将是否赞愿意让高辰放手一试?”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不已,都觉得这文弱书生实在是太过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有人在其中看出了可以大做文章之处,深怕这位高监军会反口,立马就跳了出来,言道:
“还请高监军慎言,须知,军中无戏言啊!”
我郑重点头,十分认真的回应道:
“高辰愿当着诸将之面,立下军令状,若此行失败,甘愿伏诛!”
众人闻之,不觉对这模样清秀的监军多了几分欣赏和好感。
随即又有人冷笑着说道:
“高监军可是太皇太后钦点随行监军,又是驸马督尉,身兼数职,试问谁敢如此大逆,诛杀朝廷命官呢?”
满满的嘲讽中伤之意。
我冷笑一声,拂袖言道:
“高辰既然身为大军监军,自受军法节制,大元帅掌大军军政统帅三军,手执节钺,可杀节使,法不容情!高辰若有违抗军法之处,大元帅依法执刑,不徇私情,高辰引颈就戮,绝不后悔!”
听闻此言,立马便有人称赞道:
“高监军好胆量,好气魄!”
才一说完,那人便转而对大元帅说道:
“高监军若真能为国立下如此奇功,其勇气与谋略便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啊,大元帅何不怜其一片赤诚之心,准高监军所请,令高监军当众立下军令状以安三军,三日后,我等便可以在邺城皇宫之中,为高监军摆酒庆功啦!”
“末将等附议!”
……
说完,又有一匹武将跳出来随声附和,众人纷纷望大元帅处看去,想知道大元帅会如何处置。
大元帅看我目光坚定,绝无半点玩笑之色,便知道我心意已决,若非早做准备,绝不敢随意夸下如此海口,但事关生死,大元帅还是不希望太过草率做出决定,随即严肃问道:
“高监军当真要立此军令状?军中无戏言!”
我忙起身郑重其事向大元帅揖了一礼,正声道:
“高辰愿立军令状,只是在此之前,还许与诸位将军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
闻言,将领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可更多的还是嘲讽讥笑之意,还有人交头接耳,小声言道:
“这还没拿下邺城呢,就开始学汉高祖咸阳约法啦!”
众人闻之不觉嬉笑出声来。
“高监军若愿意立那军令状,我等莫说是约法三章,便是四章、五章亦不在话下啊,诸位将军,你们说是不是啊?”
没有人相信高辰可以凭一己之力在三日内便让邺城君臣举兵投降,若真能如此,还要他们这群武将来作甚么?
很快,在场的将领们便纷纷点头称是,以表赞同。
我看众人没有异议,亦是在我意料之中,笑着言道:
“军中无戏言啊,诸位将军答应便好说了。高辰所言之约法三章,却也是汉高祖于咸阳与父老之约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及盗抵罪!拿下邺城后,北魏大军进驻邺城时,各级将官旦有违背此法,遗害士农工商者,立斩无赦,其上司连坐!”
众将闻言,脸色不禁一变,北魏军士之前还能对那些世族大官和富商们出手,可这几条若真严格执行下来,便必须得对邺城百姓秋毫无犯,限制自己容易一些,可要限制自己那般如恶狼般的手下,少不得得自己动手自断双臂,杀人立法以作震慑。
诸将这才逐渐领略到了眼前这文弱书生的厉害之处了,就算他死,也想要拉上一群垫背的!
真真是可恶至极也!
我大笑一声,随即慨然喝道:
“拿纸笔来!”
文书立马将笔墨纸砚呈上。
不待多言,我拿起蘸满墨汁的笔来,在诸位将领不安的错愕声众,龙飞凤舞,将这一纸军令状一蹴而就!
“军令如山,不得违抗!如违此状,甘当枭首!立状者,北魏驸马督尉,高辰是也!”
大喝一声,我将手中毛笔随意一掷,一派文人傲骨,不肯轻易屈就!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啊!
随即,我哈哈大笑起来,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
如笋石般的山峰好像上千矗立的玉石,松萝班的树林也披上了万朵银花。北国的大风雪来时狂风呼啸,飒飒飞雪,放佛片刻间便能将一切吞没;而待一切又归于平静处,万籁俱静时,反而有了几分江南女子般的温婉柔情,令人忍不住驻足倾听,用心去感觉这北国风雪之静美!
如斯雪景,令人赞叹,若非身处战事的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大风雪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不过一夜,又不知多少两**士以及流亡至邺城附近的难民冻死、饿死在了城墙角落、道路两旁,此情此景,不觉令人唏嘘感慨。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风雪,出使邺城议和事宜,也就不得不退后一两日。
这两日我除了处理军务外,也派人一直严密监察着邺城内的动向,就在那日中军帐内立下军令状后没多久,我军便收到了邺城皇城内对议和书的回函。
如今北齐朝廷内政发生了一些变动,对外宣传齐主宇文懿病重将养于景阳宫内,三岁的太子殿下暂领监国,恭王宇文贽摄政,因太子年纪太小无法处理政事,皇后垂帘协助太子殿下处理国政,这样倒也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北齐人心,不过由此可见,北齐未来的命运会如何,便取决于北齐这位年轻的皇后以及恭王宇文贽接下来对北魏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了!
而他们的回函有所保留,同意北魏派使者入宫觐见,而对是否和议之事却避重就轻。
这般暧昧不明的态度,不是在顾忌所谓的国体颜面,便是是故意拖延时间。
他们心里在盘算些什么,我很清楚,想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只要能促成这次会面,我亦会孤注一掷,哪怕以身犯险。
再不快结束这场战争,只怕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
不知不觉间,深藏于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咳咳。
身后,有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我忙收敛心神,往屏风后的软榻处走去。
本该好好躺着的病患,竟然偷偷坐起了半个身子,许是躺得太久了,想要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却没想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这人就是好不易捡回一条小命得明伊丫头!
见咳嗽声把我引来,明伊不觉微微有些脸红,见我面有微愠,深怕我又会唠叨她一般,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这丫头得以好好休养一段时日精神也逐渐恢复了,可在完全好之前,可由不得她的性子胡来。
“乖乖躺着!”
淡淡说着,话语间多了几分命令的口吻。
明伊带着可怜的表情望着我,祈求道:
“姐夫,我都已经躺了许多时日了,想起身走动走动……”
我完全不顾她故作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道:
“你琬姐姐可吩咐过了,让我定要好生看顾于你。今日天气骤冷,不宜到处走动,你还是继续躺着吧!待会军医便会将你的汤药端过来,乖乖将汤药喝了,再安心睡上一觉,这样病才能好得快!”
“啊?”
明伊眉头紧皱,脸上像吃了黄连一般,苦兮兮的。
瞧着她像小老头一般皱眉的模样,我也不禁轻笑一声,言道:
“谁让你偷偷北上来北齐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如此胆大妄为!”
明伊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可一时间脑海里闪过一些东西,突然就变得沉默不语了……
看着她突然的转变,我不禁轻叹了一声,随即漫步走了过来在软榻边坐下,瞧她竟在怔怔出神,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她额间轻弹了一下!
“哎呀!”
明伊额头吃痛,惊呼了一声,伸手忙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一脸委屈的神情盯着我瞧,见我有些担忧的神色,这才意识到自己突然的沉默让身边的人为自己担心了。
看她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内心逐渐蔓延开的那股抑郁,她现在便如同身陷污泥泽沼无法抽身,只要稍作挣扎,便会越陷越深,直至黑暗与死亡将自己完全吞没……
“姐夫,这个世道,是否原本就是人间炼狱?”
明伊的声音突然有些嘶哑和颤抖,那是内心无法抑制的恐惧与悲痛。
人间炼狱?
有些惊讶于这样的词汇会从明伊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嘴里说出来,只是听到的那一瞬间,脑海中那不愿意去回想的场景便一闪而过,目光也不禁阴沉下来。
可不过片刻,眼中的光亮还是将那抹阴暗尽数驱散。
明伊这丫头北上的这一路,都是与那些难民们在一起,她的画已经毫无保留的将她这一路所见所闻尽数记录其间了,所以,我能明白为何原本无忧无愁的丫头,突然会变成现在这般,敏感、无力、憎恨、悲伤、还有,无奈与痛苦……
我静静地看着明伊,缓缓言道:
“我们无法选择活在怎样的世道间,可以做的无非就是拼尽全力,在这个世道活下去而已!而我们是幸运的,因为眼前的这个世道还不算是人间炼狱,文明沦丧,道义尽失的世道,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明伊闻言,沉默良久,似乎正细细咀嚼着我这番话语的含义,随即目光一紧,抬起头回望着我,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般,急促地问道:
“姐夫,你能结束这个乱世么?”
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
“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可祈愿天下太平,不是仅仅只有我一个人啊!”
明伊如同梦魇般自言自语着:
“天下太平……”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
她的眼泪和她的话语,突然深深地刺痛了我,这样一颗赤子之心,令我想要不惜一切加以守护。
沉浮于宦海尔虞我诈中的我,心早已是伤痕累累了,至少,守护住这丫头的这颗赤子之心吧!
忍不住伸出手来抚着她的头,温柔宽慰道:
“会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好好守护住自己的那颗赤子初心,看着吧,那一天,一定不会等得太久!”
明伊从我的话语中得到了鼓励和勇气,她的眼中依然有泪珠滑落,却不再似之前那般痛苦与抑郁,至少她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点了点头,明伊擦干了眼泪,十分坚强地说了句,抚着自己的心口,道:
“会的,我也曾答应过她,会好好守护自己的初心!”
看到明伊眼中陡然而起的光彩,听到她口中的那个‘她’,想起了那幅画真中的那位美丽的南国佳丽,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突然觉得眼前的明伊有些耀眼,有了些许羡慕的心思,可更多的,却是欣慰。
明伊这丫头,果然是个福灵心至之人啊,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身边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去守护住她的那颗赤子初心!
虽然成长的道路充满了磕磕绊绊,但她依然还是在努力前行……
我微笑着收回了手,言道:
“我有要事会离开军营几日,原本是打算送你去猎苑养病的,那儿环境清幽,风景怡然,你一定会喜欢。只是这两日风雪骤然,行路不大安全,只好暂时作罢,我不在这几日你需好生将养着,我会嘱人看顾你,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未?”
听到我要离开军营几日,明伊想到最近的战争局势,一下就想到我此行定是与和议有关,毕竟这两日不断有人提及监军为力促和议,当众立下军令状之事。
“姐夫此行可是与北齐和议之事有关?”
我微微一笑,倒也不隐瞒这丫头,点了点头,道:
“表面上是和议,实则是劝降。”
明伊听说了姐夫力劝众将血洗邺城之举,那般言之凿凿,铿锵有力之语,真是振奋人心,发人深省,心中早已对姐夫十分敬佩了,她相信姐夫既然承诺了,就一定可以做到。
颇为感慨,言道:
“若北齐真能不战而降,定会是两**民之幸事!只是可惜,若非我身体不好,不能与姐夫同行,不然就能一睹姐夫舌战北齐群儒、雄辩滔滔之盛景啦!”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摆手道:
“傻丫头,你当出使敌国是去玩啊?!”
明伊不甘地撇了撇嘴,道:
“明伊也知道,自己本事稀疏,人微言轻……”
“不必妄自菲薄,你将一样东西送我,若是此行成功,你即便不能与我同行,亦是居功至伟!”
明伊眼中不觉泛光,有些激动地追问道:
“是何物?只要是我有的,即便是我的性命,我也会毫不犹豫……”
听明伊随口便将性命轻付,我有些不悦,连忙出声制止,言道:
“性命何其珍贵,休要轻言赴死,你这般如何对得起辛辛苦苦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琬姐姐?以后不许再如此胡说!”
明伊微微怔住,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明伊谨记姐夫所言,以后绝不敢再轻言赴死!”
“嗯!”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在她耳边低声说出了那件所需的物事。
明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只需要这些就可以了么?”
我郑重地点头言道:
“有此物便足矣!”
明伊很慷慨,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下来,道:
“只要此物真能帮到姐夫,姐夫就尽管拿去用吧!”
我微笑着看着这个丫头,这丫头可能还不知道,若我此行真能成功劝降北齐皇室,这不仅是利国利民之举,她,以及她的才能,也会因此而名动天下,四海震惊!
年少成名,这对明伊来说,也许会是另一种劫难也说不定呢……
“若是养病期间觉得躺着厌烦了,便看,书案上还有佛经,可以平心静气!”
明伊眨了眨眼睛,觉着我这句话似乎别有所指,看着我那双似乎早已动明一切的目光,瞬时脸颊一片通红,心中暗忖道:
难道姐夫已经看过那幅画真了?!
……
落前花勿语,寒潭秋月白。望桥袈褴褛,回眸一瞬念。
世间万般情,唯相思最苦。潮水终有期,相逢无尽处。
……
个中深情,早已在诗句中展露无疑了,而且那幅画真的含义也许被人不会明白,可姐夫,一定会明白的!
因为是心爱之人,所以才不愿假他人之手……
这份爱慕之情,是有心自然而生的,也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可却也是不为世俗所能容纳的!
明伊突然惶惶难安起来,呼吸变得急促,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褥一角,因为拽得太过用力,指骨都显露出来了。
自己从未觉得这份爱慕有错,甚至从未后悔过,可,姐夫他,真的可以理解自己么?
……
“姐夫,我……”
在这一刻,明伊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冲动,哪怕最后被人唾弃,哪怕姐夫不理解自己,她也想让姐夫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为何!
因为在明伊心中,早已将琬姐姐和姐夫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了……
“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不,是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的,爱上她了!”
最终,明伊鼓起勇气将心里话尽数表露出来,随即一脸惶惶不安又十分期待的错杂表情望着我,仿佛是在等着我给她一个宣判……
……
“你,爱她是么?”
“是的,姐姐,我爱她,她也爱我,即便我与她一般,同为女子,可我依然爱她,爱她道无法自拔的地步,我对她的爱,绝不会比任何一个人要逊色,没有人可以比我更爱她的了!”
……
不知为何,那晚的记忆在我脑海中回放着,经历了九死一生,侥幸活了下来,面对阿姐的询问,我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真情实感,将这番热烈的表白毫无保留地倾述而出。
是的,我爱她,我爱琬儿,真的很爱很爱她,我的心是这样告诉我的!
因为是阿姐,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了,我不想骗她,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所以将这份爱意不顾一切地倾述给阿姐听。
现在想想,现在的明伊,竟然和那时候的自己,如此相像呢,看到她可以如此勇敢而无畏地表达自己内心的真情实感,我恍惚间竟似有了一种错觉,放佛看到了那时候的自己,突然觉得有那么点傻气,可嘴角却不自觉地高高扬起,就连眸光也似染上了一抹醉意!
这番热情如火的表白,我怕是永远都无法当着琬儿的面开口倾述了,光是回想,就觉得快羞死个人了啊!
我不禁掩面抿嘴而笑,深怕自己会笑出声来让明伊以为我是在取笑她,毕竟这丫头如此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心迹,便是想要得到自己的善意的回应。
我脸上不觉露出温和笑意,点了点头,言道:
“能被你喜欢上的女子,相信定然也是位美好的女子了!”
明伊闻言,眼泪又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仿佛心中巨石落了地,她真的没想到,自己的这份感情会得到在意之人的理解。
我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宠溺的语气,道:
“傻丫头!”
明伊边高兴地落着泪,边用拭泪,哭着,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一点都不美好,她是个很坏很坏的女人,她就会欺负我,还骗我……”
闻言,我不禁咋舌,可瞧着明伊提到那位姑娘之时脸上露出的幸福表情,便知道她真很喜欢那位姑娘啊!
还真是个傻丫头呢……
我无可奈何地微微一笑,刚一抬头,就刚好看到前来送药的慕公主正一脸愤愤地表情盯着我瞧,看样子像是在怪我把明伊丫头给惹哭了,毕竟明伊丫头现在还是个病患来着。
我忙开口劝解明伊丫头,道:
“好啦,丫头,不哭啦,先乖乖把药喝了哈!”
我边说着边给明伊使眼色,明伊这才回过头来看到站在一旁端着药碗的慕公主,经过这些日子慕公主的悉心照顾,明伊已经深刻的认识到慕公主的厉害之处了,但凡只要是慕公主送汤药来,无论汤药再怎么苦涩,她都会一口不落地全部喝完……
明伊不敢再落泪了,才收住眼泪,又止不住开始抽噎起来。
慕公主见状无奈了摇了摇头,将一碗药直接递给了我,而另一碗亲自拿到了明伊跟前,瞥了我一眼,毫不客气地对我说道:
“小白脸驸马,别婆婆妈妈的,赶紧把药给喝了!”
可面对明伊时却是露出大姐姐的温和笑意,柔声说道:
“明伊别着急,等汤药凉些再喝,免得烫伤!”
我嘴角不禁抽搐,这差别待遇,真是……
心中不禁暗叹,好在我们家公主的性子不似这位突厥的慕公主,不然这日子可就难过了,真是为洛卿感到伤怀啊!
摇了摇头,随即端着自己的药碗缓缓走了出去,一来眼不见为净,二来,也不知是不是慕公主故意整蛊我,这药一次比一次苦,而我身上的伤差不多都好全了,应该不用再服药了,想着也许可以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碗药给处理了……
我才越过屏风,慕公主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只听她说道:
“小白脸驸马,你若是敢把这碗药偷偷给倒掉,我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明伊闻言,瞬间破涕为笑。
“谁,谁说要偷偷把药倒掉的,这样多浪费啊……”
我不禁摇了摇头,唉叹一声,道: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