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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嫁到全文阅读

作者:叶雪伦     公主殿下嫁到txt下载     公主殿下嫁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承君一诺

    闻言,我不觉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瞅着自己的媳妇儿,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琬儿手托着腮,一脸悠然的表情看着我,问道:

    “你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偶有陷入梦魇之时有说胡话的习惯,这点连你自己也不清楚的吧。”

    我微微一呆,原来是说梦话之时被琬儿听见了,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原本以为那件事自己都快淡忘了,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些过往也许早已成了我的执念也说不定呢。

    一念至此,不禁有些嘘声短叹了。

    忽然担心自己做梦时是否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来,忙一脸紧张地说道:

    “那,我,都有说些什么?”

    琬儿静静地瞧了我片刻后,随即缓缓言道:

    “那次你陷入梦魇之中,心绪还颇为激动,喃喃自语着,不停的在追问‘你究竟在何处?’、‘告诉我,你的名’,晨,你是一直在找什么人么?”

    我身子一怔,对上琬儿那关切的目光,心中倍感温暖幸福,我的这个执念若是不早些解开,对琬儿来说也会是一个困扰的,那何不乘此良机将那段过往全盘托出呢?

    我总觉得,琬儿可以帮我找到答案。

    “琬儿,你不是曾问过我,为何执意要金榜题名,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入朝为官?”

    琬儿温柔地微微颔首。

    我则莞尔一笑,言道:

    “一来是为了一展平生抱负,而二来便是为了自己同一个人曾许下过的承诺,我之所以执意于金榜题名,就是为了兑现当年同那个人的承诺!”

    琬儿身子微微一怔,随即问道:

    “那个人是?”

    我沉静了片刻,嘴角微微翘起,随即言道:

    “他,是我最初到这京都繁华之地时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重要的朋友。”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苦笑了一声,说道:

    “虽然是朋友吧,可我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我只见过他一次,之后便再无机缘得见了……”

    一念至此,我不禁感慨万分。

    琬儿微微感到好奇,问道:

    “这般说来,他是你幼年好友了?!你与他在何处识得的?”

    “在国子监。”

    不知为何,琬儿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这很好啊,如今瞧你交友广阔,八面玲珑,想来那时候便已是初现端倪了。”

    闻言,我只觉脸上臊得慌,一想到过去的那个傻乎乎地自己,我都有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但在自己媳妇儿面前,我怎可撒谎啊,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欸,说来惭愧,我那时候人挺木讷的,再加上是新晋国子监,性子内向,又不大爱同人说话,所以,真不怎么受人待见。”

    啊,何止是不受人待见啊,还被人欺负整蛊得欲哭无泪啊,现在想想,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傻,只懂得隐忍退让呢?

    琬儿瞧我的目光里温柔中带着点疼惜,轻声问了句,道:

    “你被人欺负了?”

    我鼓着腮帮子有些不安分了,总觉得爆出自己过去的那些个糗事,着实跌脸面,可在琬儿的温柔攻势下,最后还是老实地点承认了。

    “嗯,被欺负了,所以啊,那日在翰林院告诉小碗儿的话,可都是真的哦,看似出生高贵,又是状元之才的高辰,曾经也是个资质愚钝,柔弱木讷的小孩儿一个呢!”

    琬儿听出我语气中的自嘲之意,却并未瞧我伤感神色,想来早已释怀许久,便也安心了不少,伸出手来在我眉间一点,便将那份不安驱逐开去,只听到她微笑着道了句。

    “所以才说,人不可貌相啊!”

    我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琬儿她这是在调侃我来着。

    以前那个资质愚钝,性子柔弱木讷的孩子,长大后不仅金榜题名了,还娶到了北魏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天渊之别啊!

    而我之所以会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以说都是得益于当年的那个小士子。

    “那时候我是真真陷入困境之中了,在国子监常受人欺侮,无处可以求得庇佑,在家族又无人对我有所期待,就我自己也有自暴自弃之意,便觉什么都无所谓了,每日任由他们欺侮,日子也过得浑噩。”

    九岁那年,因父亲大人李代桃僵之计,让我顶替了早逝的辰哥哥的名位,在母亲大人一力策划之下,将我送回了高氏本家,成为了这个家族的‘长子嫡孙’。

    我虽有‘长子嫡孙’的名头,却也是徒有虚名,叔父高钦在父亲大人去世之后,便迅速地掌控了高氏一族大小事务,而我的出现,便是为了遏制住叔父完全控制高家的步伐,毕竟高家的几位长老们,都是极力遵从宗法制的,只要高家还有‘长子嫡孙’,谁都别想越俎代庖,染指他不改染指的东西。

    而高家的家族之争,也投射到了当时的朝政之争,情况亦是十分复杂,由此可见,家族内部之争,从来也难逃朝中争权夺势的影子。

    就是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中,我被送进了高家,成为傀儡一般的存在,而长老们当时也陷入权利漩涡中难以分心,对我亦是放任自流,也无甚特别的期待,只是要求我可以顺利从国子监出来然后入朝做个小吏便可。

    而当时的我,接二连三遭逢巨变,人也变得有些精神恍惚了,性子变得十分孤僻,从不轻易言语,故而很不讨人喜欢。

    一想到那段过往,我的眼神不觉变得悲伤起来了。

    琬儿温柔地伸出手来抚着我的脸,四目相对之时,鼓励的话语传入耳中,带着命令的语气,言道:

    “你现在有我了,所以以后不许再露出这般悲伤的表情,知道了么?”

    我立马笑逐颜开,点头应承着,笑着说道:

    “媳妇儿之言,敢不从命?!”

    我们不禁相视而笑,抵额亲昵,耳鬓厮磨间,已是柔情无限了……

    温柔地将琬儿拥入怀里,她就这般静静地伏在我怀中,感受着这一刻难得的静谧与美好,抚在我心口上的素手,纤纤玉指间似有还无地来回拨弄着我的衣领,饶有兴趣的问道:

    “所以,你在那时候遇到了你的第一位朋友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用十分感激的口吻说道:

    “嗯,多亏了他的‘三样法宝’,才造就了现在的我。”

    琬儿饶有兴趣的问道:

    “三样法宝?”

    “嗯,一句话,一行字,还有临走前与我定下的一个约定。”

    “哦?是怎样的一句话,一行字,还有,什么样的约定呢?”

    说到最后那句‘约定’之时,琬儿的言语之间颇有几分小女儿家吃醋的意味了,惹得我心中窃喜不已,将她揽在怀中又紧了几分。

    我呵呵笑着,继续说道:

    “他告诉我,你可以不主动去欺侮别人,但是也绝不可以轻易让别人欺侮了去。然后呢,他就在我的《国语》书上题上了一行字: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一说到这,琬儿想起了在宅院养伤之时,在这冤家的书房内顺手拿起了一本《国语》,而上头题的正是这句了,顿觉时也,运也,真是注定了自己这辈子都会与这冤家纠缠不清了呢!

    琬儿在我怀里轻声一笑,我却呆呆的不知她所笑为何了,只是觉得她若开心了,我也便开心了。

    顿了片刻,琬儿继续问道:

    “然后,那个约定呢?”

    “他临走时我问他姓名,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同我约定琼林夜宴,定能再会,到时候自然会告知于我的。你也知道,想要入得琼林夜宴,就必得参加科举,而且只有前三甲才有资格入席的。”

    听到我这番解释,琬儿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随即问道:

    “既然如此,你应该很感激你的第一位朋友的吧,若是有机会见到他,你想如何感激人家?”

    我嘀咕了片刻后,还是认真的说了句,道:

    “还他一拳。”

    琬儿有些吃惊地反问道:

    “为什么?”

    一想到当时场景,我就忍不住诉苦了,忙说道:

    “媳妇儿啊,你是不知道,当时他把我一只眼都给打青了,让我活活被人嘲笑了半月有余啊,此仇不报,妄为君子啊!”

    “那还不都是因为……”

    话到嘴边,琬儿却突然说不下去了,怔怔地瞧着我。

    我有些好奇地瞧着琬儿,反问了句,道:

    “因为什么?”

    琬儿又不理会我了,躲进我怀里不依不挠起来,嘟哝着嘴别有所指地道了句。

    “肯定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坏事儿!”

    “我?有吗?”

    我想来想去,着实是想不起来自己有做什么坏事了,我只知道这家伙第一次见面给我的见面礼就是那迎面一拳!

卷外:当时只道是寻常

    北魏景仁二十三年,三月,春,距离科考取士亦已过去七日有余。

    这是一段焦急、等待、而又充满期望的日子,所有参加了这次科考的学子们都无比焦虑地等待着最终的取士结果。

    而对于子辰来说,这段时日过得与平日一般,别无二致,他依然喜欢手执书卷,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放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干系,只是这回他看书的地点,不再是满室书香气息的书院藏书阁,而是城南郊外的一片桃林。

    三月,正是桃花傲然绽放的时节,而今年的桃花开得比以往得都要绚灿美丽,更重要的是,人们相信这满眼的桃花菲菲,可以给人带来好运。

    城南的这片桃林,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学子们相协游览赏花的绝妙之地了。

    实在拗不过长风等人的邀约,子辰好不易离了藏书阁随着众人一道骑马到了城南郊外的这片桃园,感受着这花开三月的绚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混合着泥土清气,使得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寻了处稍微偏静的所在,在一棵桃树下散落零星几点的桃花花瓣的空地上铺就了一排凉席,子辰脱了靴,在凉席上席地而坐,抬眼望去,虽然这边桃花稀疏,却胜在静中有美,花美;而飘落的花瓣儿随风舞动,舞随心动,人醉。

    若是有心,何处不能尽享读书雅趣?!

    子辰微微一笑,长风他们都已四处观望去了,留自己在此处倒也清静得很,而此地因桃花稀疏,故而人流也稀少,不似其他,倒也成全了子辰静处而不忘读书的一片诚挚之心了。

    只见子辰从宽大的深衣长袖之中随手抽出一本书卷,将这略显发黄的纸页在掌中翻开,书封上《国语》二字跃然纸上,子辰无比感怀的翻开了封面,一段笔法略显稚嫩的题词就这般自然映入眼帘。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这里边穿插了太多的回忆与过往,这句话,为自己写下这段小字的人,对子辰来说,都是无法轻易忘怀的存在,可以说,若是没有这个人以及这段小字,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子辰了。

    这个身着幅巾深衣的十七岁少年,就这样静静地端坐在桃花树下,手里捧着一本早已因年岁久远而先得发黄陈旧的书卷,在这样一个三月花开的季节,陷入了只属于自己的回忆与过往,突然感觉,一切都仿佛是一场美丽的梦境,似幻似真……

    美丽的花瓣儿就这般轻快愉悦地随风起舞,放佛在追逐一场短暂的浮沉喧嚣,待繁华落尽,最后选择在最适合自己的所在处停下漂泊的脚步,尘埃落定。

    古人常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落花,总是带着点无奈的伤感在里边,放佛有一种因缘际会其间,而人们常将这称之为命运。

    落花离了枝头虽然悲切,可小小的落花也有属于它自己的旅途与归宿,虽然短暂,却可无悔,由此可见,落花并非无情,坠落凡尘,与春泥为伴,不过是回归本源罢了。

    悄无声息地,一片落花就这般飘落到子辰手中的书卷上,在书页上的这行小字间停驻了身影,黑字之中的一点绯色,点缀得十分可爱,想不让人注意到都不行了呢!

    子辰微微一笑,俊美的脸上那淡淡薄唇上的抹醉心弧度极为好看,他本就是一位十分俊秀清雅的少年,柔和清澈的目光,宁静的性子,手不释卷的书香气,还有脸上总带着一丝恬静的微笑,这些都让这个少年显现出与别不同的独特气质来。

    他轻柔地拾取了那片落花,将它小心地呵护在掌中,对于子辰来说,这片小小的落花带给了他短暂的愉悦与欣喜,可书卷之中并非是落花最好的归宿,作为回报,子辰愿将它还于这微风柔情之怀,让落花随风而舞,飘落到它应该到的地方去……

    摊开掌心,微风愉悦而过,微微吹起了少年的衣摆,也将那片落花一同带走了。

    子辰忍不住心中感怀,自言自语般,轻轻道了句:

    “我依约而来,可你,还会记得我们曾许下过的约定么?”

    他的话语很轻,话语随着微风渐渐飘散开去,花落无声,语过沉静,一切都仿佛未曾改变,可一切却早已与原来不同了!

    ……

    还记得初入国子监的那年,一个才九岁孩子的瘦弱肩膀,便承载了原本不该属于他的命运,在那一刻,她舍弃了自己原有的本名,成为了别人,也顶替了别人的人生!

    当国子监的博士询问她的名字时,她只是淡漠地答了句。

    “高辰。”

    她成为了他;他,叫高辰。

    “从今以后,在这国子监里,你,就叫子辰。”

    博士并未因着孩子的冷漠而改变说话的语气,在他眼中,学生只有两类,懂得上进的,和得过且过的,从没有人可以逃离这两者。

    而博士通过几日的观察后,他很确定,这位新入国子监的子辰,就是属于后者的。

    这个孩子,打从一开始,便不受周围学生的待见,因为他沉默,孤僻,没有人会喜欢同这样的人做朋友,更为重要的是,他是子韦所痛恨的人,而子韦是同龄孩子当中,最有威望的一个,这样,就更加让人对子辰避之唯恐不及了。

    许是得到了子韦的授意,亦或是那些所谓遵从于子韦的一些人想为子韦‘打抱不平’,子辰才入国子监没超过四天,就有人开始四处针对子辰了。

    开始这些人只是将他的书亦或是帽鞋藏起来,衣冠不整,亦或是上课之时不带书籍,都会被博士小惩大戒一番,而结果也正如这些人所预料的一般,子辰不断地被受罚。

    后来,他们发现这样的整蛊已经索然无趣了,而且他们注意到无论他们做什么,子辰都只会逆来顺受,这就更加怂恿了他们将整蛊的方式更上一层。

    从这小小打小闹,到后来便已经发展到了随意欺凌别人,将人之尊严毫不留情地加以践踏的地步了,他们不仅孤立子辰,将他的书籍、鞋帽毁掉或是丢弃,有时还会对他群起攻之,他才到国子监不过半个月,身上便隐约可以看到伤痕了……

    而事情的发展又如那些人所料,无论他们对子辰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子辰也只懂得默默承受,这点让他们颇为兴奋,以至于没多久,他们就开始了一场更为危险的整蛊。

    那天,他们说想让子辰一起陪他们玩捉迷藏,不等子辰的反应,他们便自作主张地蒙住了子辰的双眼,带着他来到了池塘边上,哄骗着他继续往前面走过去,而子辰前面几步便是池塘。

    子辰想也没想,便迈着小步往前头走,就在他一步将要踏空失足落入池塘的那一刻,身后不知被谁一把揪住,将他一把便拉了回来。

    子辰立足不稳,再加上被蒙住了双眼,惯性地转过身来后身子便直直往前扑到了,而子辰的‘救命恩人’,却被子辰所连累,活活地被他压在了身下不说,在子辰挣扎着想要起身之时,他的手胡乱触摸之时,一不小心摸到了别人的胸部……

    “啊……”

    结果,子辰在还未弄清状况的情况下,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声,身下的那个人不知为何往他眼上就是一拳。

    子辰陡然受到这样的袭击,再加上眼睛还被蒙着,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这一拳来得猝不及防,子辰呆住片刻后,随即整个人都压回到了‘救命恩人’身上,晕过去了……

    待子辰醒过来时,也不知过去多久了,眼中的蒙眼布不知被谁给扯去了,一丝丝光线逐渐透入眼帘,眼前的景物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了。

    天空,依然很蓝,还能感受到微风习习的凉爽,可当子辰艰难地想要移动头部之时,却感觉到了从眼眶中传来的阵阵疼痛之感,而另一个陌生人的面容突然近了,而且,近在咫尺。

    那是一张精雕细琢的小脸,如同美玉般温润而迷人,他的脸带着些红晕,表情有些愠怒神色,撅着一张小嘴,却显得十分可爱,子辰突然觉得,若是他笑起来的模样,一定会十分的好看!

    “你是?”

    第一次,子辰有了想主动同人说话的**了。

    “你的债主!”

    眼前之人突然气鼓鼓地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来,明明,他们年纪看起来一般大,而且他们之前应该并不相识才对,那为何,他会如此坚定地说他是自己的债主呢?

    “你是?”

    第一次,子辰有了想主动同人说话的**了。

    “你的债主!”

    眼前之人突然气鼓鼓地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来,明明,他们年纪看起来一般大,而且他们之前应该并不相识才对,那为何,他会如此坚定地说他是自己的债主呢?

卷外二:当时只道是寻常

    子辰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能是无措地盯着小士子瞧。

    这般惊慌失措外加略显狼狈的模样,倒惹得小士子冷俊不禁了,特别是他那一拳,把这混小子的眼睛都给打青肿了,眼眶上的红圈子格外明显,小士子意识到自己下手真的重了,便也不愿太过为难这混小子了。

    松开了混小子的衣领,小士子撇着嘴,咕哝了一句,道:

    “哼,胆小鬼!”

    子辰闻言,急了,忙回应道:

    “我,我不是胆小鬼!”

    小士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拍开手说道:

    “等他们再来欺负你了,你又会选择逆来顺受的吧,无所谓了,反正被欺的人又不是我!”

    随即,小士子走开了几步,从地上拾起一个背囊,这是小士子在追踪那几个欺负人的学生们之时,他们落下来的,小士子猜测,这背囊应该是这混小子的吧!

    把背囊还给这混小子,他们之间便算是两清了。

    将背囊提到混小子跟前,小士子颇为潇洒地说道:

    “喏,这是你的背囊吧,收好自己的东西,我呢就当没遇见这回事儿,你也当没见过我,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必相送了哈!”

    子辰神情依然冷漠,伸出手来本想接过背囊的,眼眶中突然阵阵同感传来,令他眉毛微蹙,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手抚住了那只被打伤的眼。

    “你,你怎么了?”

    小士子心中一紧,颇为担忧的问道。

    “眼睛,疼!”

    子辰不禁露出痛苦的模样来,那情形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这可把小士子给吓得够呛,想着自己那一拳不会真把这混小子打出什么毛病了吧?若是伤了眼亦或是瞎了,那自己的罪过岂不是大发了。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对了,生病了就该叫御医,可,这里哪有御医啊?

    小士子情急之下丢掉了手中的背囊,仍有背囊中的书籍、笔帘散了一地,忙凑了过去,想先看看这混小子的眼睛毛病大不大。

    “哎呀,你别用手去柔啊,你瞧,眼睛越发红了。”

    小士子忙抓过子辰的手,不许他在去柔眼睛了,瞧着开始不断发红肿大的眼,小士子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临时想起自己玩耍磕碰之时,母后都会来加以安慰。

    外伤时母后会给自己呼呼,很快就不怎疼了;要是风寒发热了,母后会亲亲自己的额,病很快也就好了。

    希望这招会管用!

    小士子抱着些许希望,小心翼翼地给子辰吹了吹那只红肿的眼,边吹着边询问道:

    “怎么样了,感觉还那么疼么?”

    小士子陡然间靠近,令子辰有些猝不及防,他习惯性地想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可自己的手又被对方紧紧地拽住,实在是脱身不得,更何况,当小士子温柔地帮他吹着眼的时候,子辰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这个小士子。

    听到对方的询问,子辰老老实实地交代道:

    “还有些疼。”

    小士子闻言倒是大喜,看来母后这招还是挺管用的,至少这混小子应该没方才那么疼了。

    “那这样呢?”

    说完,小士子毫不犹豫倾过身去,学着自己母后的模样,十分温柔地在子辰的眼眉间轻柔落下一吻。

    “还很疼么?”

    小士子一脸期待地瞅着子辰,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开始也就只是眼睛在发红,这才过了片刻,他的整张脸都开始泛红了!

    哎呀,这,这不会是越发严重了吧?他会不会死啊?他若是死了那岂不是自己害死的了?

    小士子这回也急红了眼,想着还是赶紧将哥哥找过来救这混小子才行!

    “你先别死,我这就去将哥哥找过来,他一定可以救你的!”

    小士子慌里慌张地便想跑去找自己的哥哥,可连他自己的忘记了,他是与哥哥走散了的,还可以到哪儿去找哥哥啊!

    “我,我好多了,谢………谢谢你……”

    子辰瞧见小士子为自己慌张失措地模样,这才从窘迫中回过神来,虽然眼睛还是有些疼,可小士子方才的举动,却让子辰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温柔与怜惜。

    自从母亲大人过世后,便再也没有过人可以如此温柔地对待自己了!

    就冲着这一点,他也该好好感谢眼前这个人才对。

    “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士子一脸疑惑不解的表情。

    子辰为了让对方安心,坚定地点了点头,道:

    “嗯。”

    说完,子辰便亲自弯下腰去,打算先将从背囊里散落出来的书籍和从笔帘中漏出的毛笔好好拾掇拾掇,因为父亲大人曾严令叮嘱过,读书之人定要爱惜书籍,严于律己。

    小士子见者混小子每拾起一只毛病之时都会用衣袖仔细擦拭过上边的尘土之后才会好好地收将起来,他可从未看到过有人会如此爱惜书籍与毛笔的。

    真是个奇怪的混小子!

    小士子立马也蹲下身来,帮子辰收拾好落了一地的书籍,自己也在心里暗自嘀咕着,今儿个自己是怎么了,心情被眼前这混小子弄得乱七八糟不说,还纡尊降贵地帮着他捡书,这若是被哥哥瞧见了,指不定要如何取笑自己了。

    小士子正暗自惊奇,旁边的子辰倒是不含糊地问了句,道:

    “方才打了我一拳的人……”

    小士子闻言,怒了,想着这混小子是打算找自己算账了吧!

    自己还真是被好心当成驴肝肺了,虽然打人确实不对,可这不也是这混小子先对他……

    不等子辰说完,便横加打断,言道:

    “没错,打你的人就是我,哼,打你都还算是轻的了,要知道从来没有谁敢对我如此无礼,就该叫人把你的手给剁下来才解恨!”

    子辰不禁一呆,他只不过是想向眼前这人表示下感谢,毕竟是这个人将自己从池塘边拉回来的,这会儿倒像是让人家误会什么了,连要剁手的狠话都说出口了,自己就真那么惹他讨厌么?

    “《律则》之中有剁手一刑吗?”

    子辰露出疑惑地表情,十分天真地问道。

    小士子不禁哑然,他都还未曾熟读过典章,他怎么知道里头有没剁手这一条啊?这还不都是被这混小子给气得胡乱说了一通么?

    “有,有啊,你都不读《律则》的么?”

    小士子这会儿气急,更不想被眼前这混小子小瞧了,典章里那么多条条框框,就不信里边会没有剁手一条。

    子辰苦笑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未曾读过。

    小士子瞧见了,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说道:

    “所以啊,以后你可得将《律则》烂熟于胸,否则会被人笑话的。”

    “哦~”

    子辰这回倒摆出了十分受教的模样来,倒惹得小士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心中暗暗发誓回去后自己也会将《律则》通读几遍的。

    被子辰这般一搅合,小士子的气也便消了一大半,正准备将手中收拾好的书递给了子辰,眼角余光瞥到了书中的内容,这才发现,这书与书院发下的书籍大有不同,这是手抄书吧!

    国子监学子所用之书本,都是国府刊印成册,自不会需要学子自己靠手写抄书了。

    将书递还给子辰之时,小士子好奇的问道:

    “你这些书都是你手抄的么?”

    子辰从小士子手中接过书本,点头言道:

    “嗯。”

    小士子接着问道:

    “那国子监发下的书呢?”

    子辰微微一愣,想着他的那些书早已被人毁得差不多了,没有书便不能入学堂上课,没法,他便只能靠手抄了。

    “被老鼠啃了……”

    “……”

    小士子知道这混小子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来搪塞自己,这混小子即便是不说,他也能猜出一二了。

    即便如此,子辰倒也不以为苦,还能道出其中的几分乐趣所在,只听他款款言道:

    “抄书也有抄书的好处,你多抄几遍,这本书也就记牢了。”

    “你抄多少遍就记住了?”

    “我资质比较愚钝,这一本书大概有抄十来遍才都记住了的!”

    小士子闻言,不禁感到惊奇,这一本书可以坚持连续抄十多遍的本就已经很难得了,虽然天资聪颖之人也许习得个二三遍便可通读全书,可让他们去抄书抄个十几遍他们也未必会有这番耐心与毅力了。

    “你抄了那么多遍,里边的道理可都懂得?”

    “起初是不甚明了的,待你将它记牢之后,久而久之,自然而然也便懂了。”

    小士子闻言,不觉有些感慨了,他从未见过有人是这般读书的,眼前这混小子确实天资不高,可他却有着一般人没有的坚持与毅力,若他能继续磨砺下去,相信将来的成就定然非同一般的。

    小士子暗暗思忖之间,发现了不远处还落着一本书,拾起来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国语》,这本书大概是这混小子所有书中最完好的一本了吧!

    “你竟已经开始读《国语》了么?”

    小士子指着手中的这本书好奇的问道,毕竟这个年纪还没到学习《国语》这本书的时候。

    “未曾!”

    “那这本书是?”

    “这本书是父亲大人给我的,他说待我将字都学全了,懂得一些道理后,再来读这本书。父亲大人说,这里边有经国济世之道!”

    小士子闻言,不觉莞尔一笑,言道:

    “你将来莫不是想要成为经国济世之才?”

    子辰沉默了片刻,随即摇头,言道:

    “我……资质愚钝……”

    “谁说你资质愚钝的,每个人的天赋各有不同,怎可因此便断定此人资质如何?你难道想以此作为自己不勤奋上进的借口么?还是你想让令尊大人失望?”

    子辰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把你的笔墨和砚台于我,再去弄些水来,帮我研墨!”

    小士子此言一处,大有不容人拒绝之感,子辰立马便去照办了,从背囊里将砚台取了出来,再到池塘边取了些水,便老老实实研起墨来。

    小士子执过毛笔蘸好墨汁,抬头沉思了片刻,随即背过身去,言道:

    “不许偷看。”

    说完,便翻开了《国语》封面,在首页上洋洋洒洒地题上了一段小字,笔法虽然稚嫩了些,可小士子却对这句话十分满意。

    待得墨迹干了,小士子才合上了书页,将书又还给了子辰,还特意交代道:

    “等你真正可以读这本书之时再看上边的提字,到时候你再看看,你的资质是否真是如同你现在所言。我只相信,勤能补拙,一切都还得看,你是否有心了!”

    若这小子从今以后不懂得更加勤奋努力,那他将达不到看《国语》的资格,也自然不会看到这书页上的题字,那自己的这番良苦用心也算是付诸东流了;可若他有朝一日真的看到这本书了,那可以相信的是,他已经不再是现在这个不自信的他了。

    不知道他将来会变得如何呢?

    小士子突然颇为感慨地瞅着眼前这个傻小子,若是这傻小子上进的话,将来也许还能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若真有那么一日,他一定会为这傻小子感到高兴的!

    抬头瞧着时辰不早了,小士子心中一惊,想着若是再不去与哥哥会合,只怕他非得将整个国子监翻个底朝天不可了。

    款款立起身来,小士子有礼一揖,言道:

    “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子辰一直捧着手中的国语微微发愣,随即看到小士子如此有礼地向自己作揖告别,心中顿觉失落,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便只能呆呆地瞅着别人。

    “再不回去家人会担心的!”

    瞧出了傻小子眼中的不舍,小士子也颇有些无奈,只得将原委道出希望得他谅解,却只见他依然一副呆呆的模样。

    小士子见他沉默不语,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那我走了……”

    转身,正准备离去,身后那个傻小子终于惹不住开口出声了。

    “我们,还能再见面么?”

    小士子思虑了片刻后,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回外出便是极为不易的,很难保证还会有下一次。

    “我并非国子监学子,所以,大概……很难再见了,你,很想再见到我?”

    说道最后,小士子饶有兴趣地回头望着子辰,仿佛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一般。

    子辰倒是一改初见时那张冷漠的表情,此时此刻充满了期待的神色,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道了句:

    “嗯,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不知为何,瞧见这般目光坚定而又敢如此直白展现自己内心真正所想的傻小子,小士子有些欣喜,更多的居然是宽慰,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两个终有一日一定能再度相见的!

    随即小士子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那模样着实十分可爱迷人,令人一见难忘。

    只听到他笑着说道:

    “傻小子,你若是还想再见到我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怕你得更加努力才行了。将来朝廷开科取士,你若能有幸入得金科前三甲,得圣邀入得琼林夜宴,那你我定然还有再见之日,等下次若你我还有缘分一见,我便告知你名姓,如何?”

    子辰微微一愣,却没有多久的犹豫与踟蹰,他只知道,他还想要再见到这个小士子。

    “好,一言为定!”

    听到了那傻小子无比坚定的回答,小士子开心地飘然而去,只余那抹细弱身影,以及随微风飘舞着的衣袖,在子辰眼中、脑海里,久不散去……

一丝杨柳千丝恨

    一丝杨柳千丝恨,三分春色二分休。

    河堤两岸,垂柳依旧郁郁葱葱,万条垂下,随风舞摆,如同仙女作长袖舞,婀娜多姿,美丽迷人;湖中波光粼粼,微风荡漾,泛起阵阵涟漪,绿影随风,水中绦影,相互映衬,十分可爱,仿佛逝去的春意在这一刻被留在此处。

    每当到了离别之时,总会选在这样一处有杨柳之地,这倒并非有意为之,而是送君出郊外,便常可见一排杨柳迎风招展地婀娜身影。

    柳,有‘留’之意,折柳送给即将道别的故人,以作依依惜别之情,倒给无数离别,多添了几笔愁绪。

    今日这场送别,正是为了卫明伊这丫头设的!

    瞧着眼前这一主一仆两个单薄身影,两批马儿身上的那几样数也数得过来的背囊物件,便可知道,明伊这丫头想要轻装简行游历五湖四海、名山大川的念想是真打算兑现了,明明好不容易才成了画图署的第一位女子首席御用画师的!

    虽说如此,但是瞧着明伊眼中的明亮,和一脸的期待神态,我还是挺羡慕这丫头可以走出这北魏都城到外边更加广阔的天地去多多见识和历练。

    古语不是也有言过么:破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丫头也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呢,只不过前路漫漫,亦有危险相伴,我也只能望她一路平安,好生珍重了!

    瞧着眼前这两位女扮男装的一主一仆,言行当中倒也颇有些男儿形态,微微一笑,言道:

    “就带这些东西够么?”

    我有些担忧的问了句。

    明伊倒是一脸随和,笑着言道:

    “该带的都带齐了,衣物这些也只挑了两三件穿得习惯的,这一路上也够用了。”

    我微微一笑,言道:

    “出门在外得带够盘缠,若是不够,我这还有一些,你尽管拿去用。“

    说完,便将早已备好的钱袋递给她,却被她拒绝了。

    只见这丫头指了指马背上自己的画筒子,十分自信的说道:

    “谢谢姐夫好意,我此行是去增广博闻,游历山水的,并非只是贪图玩乐,而且我这一手绝活,相信到哪儿都饿不死自己的。”

    这丫头同琬儿十分投缘,琬儿收了她做义妹,是以私下两人以姐妹相称,故而也变改口称呼我为“姐夫”了。

    这丫头这般乐观,也不知是真知道其中辛苦还是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要知道一个男子出门在外尚且艰难过活,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了。

    我不免露出担忧的神色来,只听她继续说道:

    “而且出门在外若是带太多的银钱,只怕会引人侧目,若是被宵小瞧见,免不得图遭横祸,凡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倒觉得她早已不是第一次出门了。

    “好吧,你若是只在北魏境内游历便尽量走官道,莫要贪图行速独自行那些偏避小道,山中常有贼匪、野兽出没,你能避则避,好生照顾自己。”

    我边说着,边便身后披着的一件灰色斗篷解了下来,在手中折叠好,递给了明伊,见她又欲拒绝,便一脸不容置喙地表情,对她说道:

    “这斗篷看似普通,到了寒冷之地,披在身上倒也暖和,你衣物带得少,眼瞧着秋分过后便是冬至,这斗篷便戴在身上防寒保暖吧。”

    明伊还是稍感迟疑,不敢伸手去接。

    “长者赐,不敢辞。你既叫我一声‘姐夫’,这斗篷如何收不得?”

    听我这般说,明伊便不再犹豫,高兴地收下了斗篷,把斗篷交给了身后的丫鬟,连声道谢。

    “那明伊便谢过姐夫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家中还有谁来相送么?”

    一提到家中,明伊脸上也掠过一丝无奈神色,只听她缓缓言道:

    “在家中已与叔父道过别了,只是母亲大人……”

    她成为了宫廷首席御用画师,可以说是荣宠之至,可这份荣耀在安分守己的母亲大人面前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嫁户好人家平安喜乐过完一生也就罢了,可一介女儿身,偏偏要去做那些男人做的事情,这如何能不让母亲大人气闷担忧,免不得对明伊多加斥责了。

    可明伊又是个认定了的事情便要去做的主,得了这份荣宠,她对太皇太后说她想要画出更好的画作来,便向太皇太后请求了让自己可以有机会出外历练,请教名师、增广见识,这才有了这趟出门历练之旅。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生宽慰道:

    “没事儿的,终有一天令慈会体谅你一片赤诚之心的。”

    明伊微微感慨地点了点头,言道:

    “但愿如此。”

    摇了摇头一扫心中忧郁之气,明伊瞧着此次只有我独自前来为她送行,忙不迭问道:

    “怎不见琬姐姐一同前来?”

    临别之前,她早已同几位公主殿下辞别,可一直无法得见长公主殿下,知道这次我会前来郊外送行,本以为长公主也会一同前来的,却不想又落了空,不禁有些彷徨失落了。

    我闻言微微一愣,想着这丫头没看到琬儿来送行,定然是伤心了。

    “你琬姐姐这些日子因要事缠身,府中总也难见身影,虽然这次她不能亲自前来送你,但是也托我送你一件礼物,好保你这一路周全呢!”

    边说着边从怀里拿出一块小令牌,好好地交到了明伊手中,不免对她叮嘱一番,言道:

    “你此行只可南下,前往不可北上或是前往北齐,若是想领略繁华富庶、山水风光,陈国便是不二之选。你若身在北魏境内,我等自有法子护你周全,若是去了南陈,只怕鞭长莫及。你若在陈国遇到困难了,便执着这块令牌到陈国金陵城内寻一家名叫‘凤来客店’的客栈,到时候自会有人接应于你,我所言,可都记住了么?”

    明伊小心翼翼地接过令牌,真没想到自己出这趟远门,却也累的琬姐姐与姐夫如此担忧记挂,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忙一脸感激神色地对我点头言道:

    “明伊都记住了,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这便同姐夫拜别了!”

    说完,便向我行礼拜别。

    我忙扶过了她,亲自看着她上马,同她抱拳道了声‘珍重’。

    明伊脸上面带伤感神色,拍马扬鞭,飞马而去……

    我瞧着这两骑渐渐远走的身影,心中的那抹离别愁绪反而越演越烈,心中不觉堵得慌了。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我这二十年的岁月之中,并非没有经历过别离,本以为年岁渐长了,当离别再度来临,至少不会再如同年少般伤怀良久,驻步踟蹰,难以自拔,可到了现在,当这份离别再度来临之时,却成了一种只能无限感怀,却无法表露于心的离愁别绪,不能说,不可说,明明,说出来心中反而会更好受一些不是么?

    那时候还能无所顾忌地哭将出来,可现在却不行了呢,因为长大了么?!

    ……

    送别了明伊,我牵过自己的马儿,拉着它在这郊外的孤道上呆呆矗立良久,我想了许久,一直在想着当我与琬儿离别之日来临之时,自己该如何同她道别呢?

    想了无数的说辞,幻想了无数次离别的场景,可到最后才发现,这些都是徒劳,因为只要是光想到那一日来临,我便已经呆呆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轻轻抚着马儿的鬃毛,我有些无力地靠在马儿身边,神色不觉有些落寂了,陡然间想起那晚琬儿难得一见的露出慌乱的神色,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询问了那么一句:

    “晨,若是有一天我变得不像我了,那你,还会如同现在这般爱着我么?”

    ……

    她并没有给我时间来回答这个问题,在问完后她便主动推开了我,一脸疲惫的入了房内,然后将房门再度掩上,没了任何话语,也将我隔开了门外……

    我不知道她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而问出这番话来的,但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远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无论是哪个她,只要是她,我都会义无反顾的爱着,是的,我坚信如此!

    可爱,也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每个人对爱的领悟都会有所不同,我们曾无比深情给予对方爱的承诺的那个人,你真的有了解过真实的对方是怎样一个人么?

    每个人心里都有永远无法对人启口的秘密,琬儿是如此,我,亦是如此。

    若是爱到深处,触及灵魂,那便不可避免地便会触碰到那个难以对人启口的秘密,早已习惯了对方在自己眼中原本的模样,可当这个秘密被人窥见之时,由此而引发的后果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就连我也没法给出坚定的承诺啊……

    一念至此,我顿觉疲累不堪,牵着马绳,拉着马儿步行至前面不远处半山腰上的一处凉亭内,想先到亭内休息片刻后再骑马回城。

    当我将马儿栓在一旁,人也坐在了石墩上歇凉之时,通往城内的小道上,一前一后有两骑快马向城内赶去,看脚程行色匆匆,似有要事。

    现今时局紧张,会有如此行色匆匆之人倒也平常得紧。

    只是当我看到骑在马背上的那一男一女白色身影之时,目光陡然一紧,落在嘴边的话语最后还是变成悄无声息,目送着那两骑一前一后入了城。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琬儿还有逸仙……

    我同明伊道别之时所言,琬儿这些日子要事缠身确实是千真万确的,那晚之后即便是我也很少能见到琬儿了,即便是我交给明伊的那块令牌,也是琬儿托紫玉转达给我的。

    竟不曾想,这些日子,她都同逸仙在一处么?

    也有我无法为她做到的事情啊,还好,逸仙可以帮得上她……

    呵呵。

    自己方才明明可以叫住他们的,可为何,就是开不了口呢?

    ……

你以为你是谁?

    这几日,朝廷正式下达了御驾鹿苑秋狩的旨意,满朝文武有半数随驾同行,而一切准备事宜早已准备多时,朝廷的旨意是三日后便会正式起行。

    此次秋狩几位公主殿下也会随行,而几位驸马都尉们自然也不例外,大家心里都明白,秋狩只是个幌子,北魏与北齐之间,真正的好戏就要开锣上演了。

    难得有机会可以走出都城,虽说时局紧张,倒也并不妨碍众人借机游览沿途山水的乐趣。只是瞧着此次狩猎的行程,怕是少说都得一二两个月后才能回到京都了,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在启程之前,先去向一位老人家拜别辞行!

    这位老人家与一位忠心女仆之间寡居于郊外南山下的一处茅屋里,老人唯一的孙儿早逝后,心伤之余,每每暗自泪流,久而久之,眼睛便再也看不清眼前物事儿了。

    我怜惜老人家孤苦无依,常拿自己的俸禄加以赡养,待她亦如祖母般孝顺恭敬,而老人家待我亦亲厚,真真将我当亲孙一般疼爱,只是我从不敢将自己真正的身份来历道明,都以行脚商人自诩,前去看望她亦是说京都有生意往来,故而乘机前来探望。

    下月便是老人家六十寿辰,我本欲到时候好好为老人家庆贺的,却没想到有次行程,惋惜之间,只得错过,这便想着提前去向老人家贺寿,聊表寸心。

    衣物、粮食、还有家用都让阿正亲自送了过来,待我向老人家敬茶,磕过头拜过寿后,便推辞说马车已在外候着了,有急事儿需得离京数月。

    老人家深明大义,并未阻拦,只是脸上颇为落寂,我忙搀扶老人越发佝偻瘦弱的身子,好生宽慰了几句,言及急事办完,定然早早回京前来探望,老人家心中颇感安慰。

    在仆人的搀扶下,她们送我出了门,我忙作揖行礼道别,边走着边让她们赶紧回屋去,莫要再送了。

    待走得远了,一个身影从林中跃了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瞧着他一身黑色连帽斗篷,将自己的身形深深藏于其内,就连面容都让人无法辨清,瞧其形态举止,差点便以为此人是暗影卫了,可当那人的略显低沉沙哑的声音传过来之时,我不觉微微一愣,这声音虽然多年未曾听到,可还是在一瞬间便让我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不觉露出一脸戒备神色,暗自思忖着要不要大喊一声将附近不远处守在马车身边的阿正给叫过来,可最后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不由分说,我先声夺人,劈头便开口问道:

    “你怎会在此处?”

    “我在等你。”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陡然间竟多出几分阴森鬼气之感。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言道:

    “我应该同你说过,你我见面需小心谨慎,倘若稍有差池,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公主府内戒备森严,而这一路都有人暗中跟随于你,想与大驸马你单独见面还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的,就此,大驸马是否赏几分薄面,与我这故人叙叙旧,如何?”

    故人?!

    呵呵,最近来找我的故人还真是接二连三啊!

    听他这番说辞,便是将一路跟随在我附近的人都给‘打发’了?这架势怕是有些话不说不行了呢!

    我瞧着前面不远处有一凉亭,周围空旷一眼无余,是个说话叙旧的绝妙之地,便指了指那凉亭,做请字状。

    他见状,会意点头,随我一路入了凉亭。

    “我还有公事要忙,还请长话短说。”

    我有些摸不清此人的来意,毕竟他是个浑身都带着秘密的人,当年便不知他从何而来,本以为那之后便不会再与此人见面,却没想到他失踪多年后,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再度重逢了。

    他笑了几声,那声音不觉令人心里发毛,我对这人还真是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我是来恭喜大驸马的,恭喜你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你当年计划好的每一步,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想来,距离达成你心中所愿之日,不会太远!”

    “心中所愿?”

    我不禁冷笑一声,现在就连我都快分不清自己心中所愿究竟是什么了,他居然会如此清楚的知道?

    “如果你是来称赞我的,那你的来意我已知晓,说多亦觉无趣,这便告辞了。”

    顿时觉得索然无趣,拂袖便准备直接离去,却被他挡住了身影。

    “且慢,大驸马的聪明才智,一般人难以企及啊!且看,突厥被你搅和得内乱迭起,自顾不暇,暂不说北齐的国政大乱,就连这北魏亦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而那位尊贵可人的长公主殿下,都对你倾心不已……”

    一听到他提到了琬儿,我的目光迸出阴冷寒光来,怒斥道:

    “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提到琬儿!”

    “琬儿?!你竟称呼她如此亲切,对她动真情了?”

    “这与你无关!”

    “啧啧啧,都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看来,我这最得意的弟子,也难以跨过这情字一关啊!”

    闻言,我气愤地满脸通红,紧握双拳,指甲都快陷进掌心了!

    “这也没关系,女人而已,玩玩也就算了……”

    我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拳头扬起便想一拳砸到他脸上去。

    “住口!”

    他冷笑了一声,随即摆出一副束手待毙的模样来,任我打骂。

    我这一拳迟迟落不下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凭他的本事我根本碰不到他的衣角,他之所以可以一脸淡然,那是因为他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解真正的我的那个人!

    最后,我只能拼尽全力隐忍着自己的怒火,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

    “我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恨你,恨你教会了我一切阴谋诡计……你,只是教会了我阴谋诡计而已!”

    一把推开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

    “你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阴谋诡计必不可少,而其他的,无论是感情还是什么,都是你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与累赘,这些东西,都要毫不犹豫地加以舍弃,只有这样你才能足够强大。”

    他在我耳边嘶哑而又坚定的话语,让我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命运的嘲讽与诡异。

    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情形,他就像是一位法力无边的神明,用无比怜悯与施舍的神态问了我一句,道:

    “你想要什么?”

    年幼而弱小的我,毫不犹豫地对他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我要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人。”

    成为强大的人,这样便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

    那时候的我不懂,可现在,我似乎明白到了,其实,这样的强大,并不是真正的强大……

    可是,这一切,领悟得是不是太迟了?!

    随即,我有些癫狂地笑了几声,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望着他,缓缓言道: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可有些东西也许就连老师也未必都能知道,其实,你只能教我阴谋诡计,我不应该怪你的!”

    第一次,从未见过会被任何话语激怒的人,展露出了他有些骇人的怒意,只听他冷冷地问了句,道:

    “你会将计划进行下去的吧?”

    我顿时有种得得意感,嘴角扬起一丝好笑的弧度来,既然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那顺着命运的轨道走下去,是不是更显得识时务一些啊?!

    “当然!”

    简单明了的回复了一句,也就此判定了我的原罪。

    他十分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即在我耳边轻声言道:

    “很好,这才是真正的你!”

    话音刚落,他身子陡然一疆,随即松开了手,快速道了句:

    “你的朋友来了,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啊,徒儿!”

    说完,一挥黑色斗篷,之间眼前黑影一晃,片刻间便没了身影。

    在他走后没多久,一个人的身影陡然映入眼帘,当看到那个人时,我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却觉得见怪不怪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居然会是逸仙!

    这般绝妙的身手,惹得那人也颇为忌惮,可想而知,传言逸仙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武功卓绝,常人难望其项背。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果然名不虚传啊!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方才的谈话他听去了多少,可无论他是否有听到什么,只是光看到我与那身份诡异之人有所交集,相信再淡然之人也难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的吧。

    果然,他见到我的第一句开口便问:

    “他是何人?”

    戒备地口吻暴露无遗,居然连打招呼客套的心思都省了。

    我只是淡淡一笑,随口回道:

    “不知道。”

    “为何你会同他在一处?”

    “一介问路布衣,恰巧遇见,略作攀谈而已。”

    我这谎言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完全是一副打死都不认帐的表情。

    逸仙一眼便看穿了谎言,有些气急的说道:

    “谋反案时你上书宽赦罪犯亲族,颇有仁者之风,为陛下择才选士,你秉持公义,择优而士,我本以为你是位心怀坦荡,待人真诚的君子,却不曾想你竟然……”

    “谦谦君子又要开始对人说教了么?”

    我颇为不悦便一言加以打断,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情,继续言道:

    “逸仙,你也算沉浮宦海多年了,这些个收买人心的把戏伎俩难道还看不出来么?与其说是我选择恒楚与李源成为陛下的侍读,倒不如说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乐凯醉心木艺伎俩,周慎谙于刑律典章,他们都不是适合成为陛下侍读之人选,之所以让他们当堂更抒其志,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罢了。我这般只不过是为了明哲保身,既能成全我选贤任贤的美名,又能让我免于陷入被那些迂腐书生口诛笔伐的境地,何乐而不为呢?我到现在都还在惊叹自己的聪明才智呢!”

    边说着我边得意的笑了起来。

    “啊,对了,至于你所言的什么‘仁者之风’,哈哈,喂,逸仙,你觉得现在还会有人相信所谓的‘仁义’么?这也太好笑了吧!”

    我差点就要笑出眼泪来了,伸出手抚着自己的眼,免得自己真的笑着流泪,到时候得多难看啊!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衣领就被逸仙一把抓住,便如同我方才如何对付那黑衣男子一般,逸仙扬起拳头就打算照我脸上来那么一拳。

    我一脸期待的表情盯着逸仙,没有丝毫恐惧和慌乱,反而兴奋地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有匪君子也会动手打人么?哈哈,好,来,往我这来一拳,打啊,来,打啊!”

    逸仙压抑到了极致,他该出手教训这个人面兽心,可若是真打了,只怕她会伤心难过,一时间竟进退维谷。

    最后,逸仙像立下重誓一般在我耳边言道:

    “你若是敢做伤害长公主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我嘴角的那抹笑容凝结在嘴边,表情也变得冷酷异常,一把甩开了他拉着我衣领的手,十分冷静地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领,冷冷言道:

    “逸仙,最没有资格同我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一脸冷漠地扬着嘴角,将眼前这位谦谦君子愤恨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乐在心间,不知为何,看到他痛苦,我就会十分的开心。

    “即便我伤害了琬儿,那也是我同她之间的事情,她是我的妻,是我的女人,而你,你算是琬儿的什么人啊?恩师?义兄?哈哈……”

    说着说着,我不禁露出嘲讽的笑容来。

    这一切在逸仙眼中格外刺耳挫心,忍无可忍间扬起拳头便欲打将下来却被我及时出手推偏了拳势,继续言道:

    “想打我了?好啊,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若真打了我,公主会伤心不说,而我也绝不会就此善罢干休,你说我若是同公主说些什么,她是信你呢还是信我?”

    “还有一点,逸仙,请你记住,我高辰能行至今时今日,能有今日这般权势地位,靠的不仅仅是运气,还有统筹谋划、善使阴谋诡计,所有卑劣的事情只要能达到目的我都会不折手段的去做,而且还能做到‘尽善尽美’,这就是我最大的本事,你这位谦谦君子想要同我斗,还得让自己变得更卑劣些才行啊!”

    我好心提醒了逸仙一番,看着他一脸痛恨的表情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顿觉心中快意。

    我还真是个十分卑劣之人呢!

    退后了几步,故意向逸仙作揖,然后一脸嘲笑的表情大摇大摆地转身而走,刚走了几步像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来说了句,道:

    “啊,贤弟我不得不提醒逸仙兄一句,今日之事还是莫要告诉公主殿下的好,我真不想看到琬儿伤心难过呢……”

    说完,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正欲转身离去,还来不及反应,脸上却结结实实地受了逸仙一拳。

    脸火辣辣的疼,我想,我大概是被打得破相了吧?!

    ……

    待我回了公主府,也已经是戌时了,月亮早已挂上了夜空,挥洒着它独有的光辉,将一切都映照得朦胧美好。

    我偷偷回了书房,便立刻将房门掩上,深怕有人立刻闯进来一般。

    待我仔细查看了一遍房门已经上插了,这才靠着房门安心松了口气,却见这漆黑的书房陡然间灯火明亮起来,顿时吓得三魂都没了七魄,转身便欲开门往外逃走。

    身后温柔而又不失严厉的声音传了过来,让我险些摔倒在地。

    “你想去哪儿啊?还不快给我过来!”

    我吓得都不敢回头去看她,就只能背对着她乖乖站在门边面门思过,摆着手陪着笑,忙言道:

    “呵呵,公主,今晚月色温柔,不如,咱们出去赏月吧?”

    “你喝酒了?”

    琬儿不禁峨眉微蹙,似是早已闻到我一身酒气了,语气中难掩愠色。

    我知道狡辩无望,便只得老实承认,边点头边言道:

    “嗯,是喝了那么……一点点,嗯,一点点……”

    无论如何,就是不敢转过身去瞧自己的媳妇儿,很显然她是在气我回来得晚了,竟然又是去喝酒去了,她气我又不信守自己的承诺!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琬儿便一把拉过了我的身子,让我正对着她,陡然见我脸上红肿的厉害,不禁急切问道:

    “你脸上怎么回事儿,可是同人打架了?”

    我连忙摆手摇头加以否认,眼神飘忽,吱吱呜呜的言道:

    “没,没有,没打架,真的,就……就是,喝醉了,然后回来的时候刚好踩着了……踩着了一块柿子饼,没站稳,摔了,呵呵,摔了个大马趴,哎,丢脸,丢死人了。”

    边说着手脚都感觉快没地方放了,纠结得不行。

    琬儿闻言沉默了良久,随即心疼的轻柔抚上我的脸,有些无奈地说道:

    “摔了便摔了吧,怎生眼神飘忽,到处偷瞄个甚,还不赶紧坐下来,我替你上药!”

    我不觉苦笑一声,若是有朝一日我可以稀松平常地对着琬儿说谎话,那该是到了一种多么可怕的地步才回出现的场景啊?!

    我只愿那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嗯!”

    傻傻点了点头,便到桌旁席地而坐,待琬儿从药箱里取来外伤药酒,我便一直静静地瞧着她将药酒在自己手中摊匀,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受伤的脸。

    为了缓和这有些奇怪的氛围,我忙打起了哈哈,问道:

    “媳妇儿,我这样是不是破相了?”

    “算是吧!”

    琬儿倒也毫不客气地实话实话了。

    我不禁急了,忙追问道:

    “那我要是破相了,你还会喜欢我么?”

    琬儿被我这个问题问得苦笑不得,手故意加重了力道,疼得我忍不住嗷嗷直叫。

    “以后看你还敢不敢再如此任意妄为,都多大的人,也不怕别个笑话了去?!”

    边说着,似心有不忍地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心中莫名一痛,附上了她的手,轻柔抚摸着,像是抚摸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忍不住轻声言道:

    “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我只乎你……”

    我只在乎你怎么看我?

    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倾过身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边哄边骗道:

    “让驸马抱抱吧,就抱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你让我抱了,我便不疼了。”

    琬儿没有拒绝这冤家,任由这冤家抱着了,然后承诺的‘一会儿’变成‘再一会儿’,紧接着变成‘再一片刻’……

    时间不经意间飞快流逝,都不知道抱了有多久了,可最后等到的,却是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琬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由这冤家枕在自己怀里无比安心地睡着,轻柔地伸出手来抚上她受伤的脸,久久凝视着她熟睡的脸静默不语。

    琬儿不禁淡淡一笑,这冤家许是累了,竟睡得这般熟!

    “不要……离开我……”

    熟睡中的她,突然缩成了一团,靠在琬儿怀里越发近了,隐隐约约,似乎听到她梦呓般断断续续的话语。

    “琬儿,不要……离开我……”

    ……

喝酒吃肉,赛过王侯

    鹿苑,是北魏最大的皇家园林,位于东方山与白登山之间,西傍御河一带,此处林木葱郁,有野兽栖息匿迹,飞鸟徘徊左右;林间深处,常可见虎狼追鹿逐兔之景,而依傍湖水潋滟,滋润灌溉其间,四季景色各异,别具风情,无论是狩猎亦或是远游,都是绝佳之地。

    故而北魏先祖皇帝下旨在此处修建鹿苑,筑起别宫,成了皇家御用狩猎、赏景之所。

    此次随性的大部分官员都已陆续抵达鹿苑,都已按各自官位职责,安排好了对应的帐篷居所,而本该住进别宫的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却中军升帐,在军帐中听百官奏事,后又令百官帐篷呈众星拱月之势围绕于中军帐四周,御林军专司皇家安全以及负责周围警备。

    路途劳顿,好不宜安顿下来后,免不得美酒雅乐好生招待着,以解路途乏累,倒也热闹了两三日。

    只不过这些日子太皇太后似心中忧虑,常夜不能寐,便时常将几位公主殿下们招至身侧,闲话家常,共聚天伦。

    而古琴弦乐,能修身养性,旷人心脾,有时候倒比医家的苦口药剂要更管用些,故而,逸仙这位技艺高超的琴师名家,便常被太皇太后诏至御前演奏琴乐,倒也让太皇太后感觉舒心不少,多有称赞。

    这日,几位驸马督尉陪着各自的公主入帐中向太皇太后请安,待得礼毕寒暄一阵后,几位公主殿下自是如同往日留在了帐中陪伴太皇太后,几位驸马督尉都因有各自职责所在,更何况白日流连于后庭与家中女眷常伴,会让人认为是沉湎女色,这是会让人瞧不起的事情,所以在请过安后,驸马督尉们便陆续走出了军帐,准备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待得离军帐远了,几位驸马爷难得又聚在了一处,免不得一阵叙旧唠嗑,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不亦乐乎,说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到时候一道去猎几道野味,喝酒吃肉,痛快逍遥!

    我则一直静静站在一旁,低眉垂目,暗自思忖着今日又有多少公事得及时办理的,所以对几位驸马们说些什么并不是十分上心,只是在他们询问之时,不由分说地点头称是。

    一旁的穆宴倒是瞧出了我的敷衍了事,本就有些心情不悦,气鼓鼓地说道:

    “大驸马近来是否太过劳心劳力了?”

    我听着二驸马这话似乎别有深意啊,可现在的我着实没有空闲再去深究话中言语了,忙抱拳揖礼,一脸愧疚的神色,言道:

    “几位兄弟见谅,近来确实有些公事缠身,多有怠慢,失礼了。”

    穆宴闻言,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欸,你,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我这话的意思是你该操心的不操心,老围着公事转作甚?”

    我不觉淡然一笑,言道:

    “二驸马说笑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般尽心尽力,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穆宴气的一时哑口无言了,这正主都不急,他在这干着急作甚啊,真是吃饱了撑着了!

    “看来你是真糊涂了,咱们是连襟兄弟,好歹共患难过,拿你当兄弟才跟你提这一茬,你还是多放点心思在公主身上吧,身为驸马督尉,只需要懂得讨公主殿下欢心便足矣,你明白么?”

    穆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盯着我,而我却依然是一脸的茫然不知所以然的模样。

    穆宴气的直跺脚了,恨不得一把掐死我的表情,果断地放弃了拐弯抹角选择了直言不讳,即便直言会很伤人,但是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的意思是,让你留心逸仙!”

    我还未说什么,一提到逸仙,四驸马刘季也立马凑起了热闹,忙问道:

    “逸仙祭酒怎么了么?”

    在穆宴眼里,刘季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这些个大人的事情他知道个甚,一听到有人提及他心中仰慕已久之人,便兴致盎然了。

    不理刘季,穆宴将我拉到了一边,颇为严肃地说道:

    “你别告诉我近来你没听闻过一些风言碎语?哼,自打上回逸仙同长公主殿下合奏过一曲后,不知从何处传出一些奇怪的风言碎语来。”

    “奇怪的风言碎语?”

    我不禁疑惑反问了一句。

    穆宴提到的那次合奏便是不日前太皇太后诏逸仙御前抚琴,以平心静气,养心安神,当时不仅有几位公主殿下和驸马督尉都在,还有议政的好几位大臣们都在,也不知何人撺掇着,让长公主殿下和逸仙祭酒为太皇太后共奏一曲,最后太皇太后予以准奏。

    而那次合奏非常成功,令在场之人纷纷感慨惊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就连三公主萧玟都忍不住拍手叫道:

    “只有心意相通之人,才能共奏此等天籁之曲。”

    此言惹得长公主殿下轻声呵斥了自己这说话口无遮拦的三妹,三公主萧玟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语有失,忙改口言道:

    “是琴心,琴心相通……”

    这原本只是一个小插曲,却不曾想后来竟也生出许多事端来,当真是平地起波澜了。

    我淡淡一笑,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言道:

    “既是风言碎语,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岂不是徒增烦恼么?”

    穆宴瞧着我的反应,不禁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来,这事儿要是换做他,管他什么逸仙不逸仙的,擼起袖口就开奏,且不提那些个碎嘴子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就该杀,而这不懂得检点自身行为懂得男女大妨,授人以柄落人口实,白白累了一位女子清誉的,就先得奏上几拳好让他长长记性才行!

    这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事情!

    可眼前这人的回答不温不火,却惹恼了穆宴,以为我是胆小怕事的,不禁怒道: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啊?”

    闻言,我也无法再保持淡定了,语气有些急促,严厉地说道:

    “我若真做了什么,那才是害了公主!”

    那些风言碎语我即便不听,也能猜得到,我又不是傻子?!

    可我若真去找逸仙打架或者收拾那些个传播谣言之人,便会坐实了那些个不实传言,而那些风言碎语只会传得更加不堪入耳,他们现在最多就说我的不是,并不敢侮及公主名誉,可若事态发展严重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绝对不允许,有人说出侮及公主清誉的话来,谁都不可以!

    穆宴没想到我的反应会突然变得强硬了,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鼓励,言道:

    “抱歉,方才是我自以为是了。”

    保护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可无论怎样,一个男人懂得保护自己的女人,那他就是一条汉子!

    “可,你真的不介意么?”

    毕竟那些传言让人听了着实恼火。

    我轻轻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言道:

    “琴音合奏本是风雅之事,更何况这也是公主殿下的一片孝心,身为驸马督尉应该多加体谅才是,又怎可心生怨怼,这样的话不但遂了那些有心之人的愿,更会影响夫妻之间的感情,得不偿失啊!“

    穆宴听着也是这个理,也便不再纠缠此事了,招手让三驸马嵇穅和四驸马刘季过来,然后几人开始商量着待会一道去猎场狩猎去。

    说道狩猎,就连因请安不敢随身携带酒壶而一脸无精打采的嵇康都不禁来了兴致,四驸马就更不必说了,虽也有在父亲大人的督促下练习骑马射箭,可还未有机会到这般大的猎场来围猎,心里自是说不出的兴奋。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行程给定下了,然后完全不过问我是否能得空闲陪他们一道去狩猎,穆宴便自作主张地嘱咐我将该带上的物事都带上,还说等换下公服一个时辰后再马场那会合,君子一诺,绝不失约!

    一说完,穆宴同刘季便一溜烟地先回到各自的帐篷中换公服去了,完全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去,我明明说过有很多公事要处理的!

    三驸马嵇穅倒是一脸好笑的表情瞅着我,言道:

    “去狩猎的空闲还是有的吧,大驸马?”

    我不禁一脸无奈地回望着嵇穅,摇头无语。

    嵇穅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露出洒脱的神态,言道:

    “空闲么,挤一挤,就有了。”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不禁向嵇穅投以恨恨地目光,不用忙公事的人都是这般潇洒淡薄的么?!

    嵇穅完全不在意,英气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只听他突然说了句,道:

    “还是说,你喜欢用埋头处理公事的方法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懑?”

    这一句,顿时便让我哑然。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片刻间便泄了原本的气势。

    不知道为什么,在嵇穅面前,我无需掩饰太多的情绪,这反而让我感觉轻松了不少。

    “好吧,我承认,自己方才就是死鸭子嘴硬,说不在意那是假的。”

    特别是三公主当时无心而出的那句话,让我当场就有被刀挫中心口的感觉……

    “这般说来,你真有擼袖口找他干架了?”

    嵇穅顿时一脸好奇的目光瞟了过来,忙不迭地问出这句来。

    我不禁表情一抽,一脸的不甘心,淡漠言道:

    “看到我脸上残留的红痕了么?可悲了,我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闻言,嵇穅突然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来,追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同逸仙干架了?”

    听嵇穅的语气倒是一点都不在以输赢,反而对逸仙会同我打架之事简直就像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而在一边惊叹不已。

    边感叹着边笑着说道:

    “你究竟做什么了,居然惹得那般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对你动手了?”

    逸仙在朝野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虽然他确实武艺高强,可嵇穅从未见他有对何人拳脚恶言相向的啊。

    片刻间,嵇穅便对我这“文质彬彬”的大驸马居然能引得逸仙那般的温润君子出手教训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毫不吝啬地对我投来敬佩的目光。

    我一脸微笑的表情瞅着嵇穅,淡然问道:

    “你想知道么?”

    嵇穅忙点头称是。

    “呵呵,就不告诉你……”

    说完,便揖了一礼,越过嵇穅,大步走开了去。

    “欸,你这小子,有时候还真是欠揍得紧!”

    刚一说完这句话,嵇穅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自嘲般笑了几声,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这才发现自己的酒壶都没带出来,连忙回过身去,我自己的帐篷那去了。

    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少了美酒啊!

    ……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换下了公服后的驸马爷们纷纷穿上了适宜骑马射猎的褡護服,头戴同色头巾,骑着一匹匹高大神骏的马儿,带上了弓箭和佩刀,彼此矫健而英武的身影,在猎场上来回穿梭着。

    几位驸马爷虽然个性迥异,可却都是朝中百里挑一的青年才俊,大驸马文雅俊逸,二驸马豪气威武,三驸马不羁落拓,而四驸马亦是朝气蓬勃,几人边骑着骏马,边谈笑风生,路上偶遇了几只野兔也不免彼此考校下对方的箭艺,看谁射的猎物最多,玩闹得是不亦乐乎了,愣是把随性的护卫们都甩在了身后。

    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几位驸马爷的马背上便堆满了各种野兔、野鸡的身影,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一般,二驸马一脸得意洋洋地瞅着身旁的大驸马,可怜兮兮地啧叹了几句,道:

    “真没想到,大驸马今日似乎运气不佳呢,到现在居然一矢未发,瞧你可怜,我这偷偷匀两只野味给你好了,免得待会你被他们笑话了去。”

    穆宴这家伙真是话里有话,这不是明摆着嘲笑我箭艺技不如人么?

    我微微一笑,就当完全没听懂一般,说道:

    “谢过二驸马美意啦,今日确实运气不佳,只是瞧见了一些野鸡、野兔的,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所以才未出手,待寻了个大点的猎物,晚些时候一道喝酒吃肉,岂不更加痛快么?”

    我这一言,气得穆宴冷哼了一声,瞧着自己这身边都快堆满的小家子气的野味,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了,心中暗自赌气,待会一定要射个大些的野味来才行!

    这话儿才刚落地,当真是天公作美,锦上添花啊,这不,不远处不是有只漂亮肥美的梅花鹿在那低头吃草么?

    二驸马立刻来了兴致,勒紧缰绳,不让马儿随意走动免得惊走了那只梅花鹿,熟练地抽箭搭弓,正准备瞄准目标时,却被我伸手拦了下去。

    穆宴一脸疑惑地瞅着我,想着我莫不是怕他抢了风头,所以多加阻拦,有些生气的说道:

    “大驸马这是作甚?”

    我静静地瞅着那只低头吃草的母鹿,偶尔还能见它颇为警惕地抬头四周眺望。

    “二驸马,那是只有孕在身的母鹿,上头有好生之德,还是放过它吧!”

    听我这般说,二驸马颇为感慨地收回了弓箭,点头言道:

    “既然是有孕在身的母鹿,那确实不该射杀,多谢大驸马提醒。”

    我默然颔首,瞧着二驸马亦有悲天悯人之心,也不觉心生敬意了。

    想着这附近已是到了围猎之地了,越是靠近此处的动物便越有被射杀的危险,这便搭弓拉箭,打算虚发一矢,将母鹿吓走便是。

    却不曾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我眼明手快,迅速拉满弓弦,将箭送了出去,嗖的一声,在那距离那只母鹿一步之遥处于另一只箭矢相遇,铛的一声及时将对方的箭矢打落后,我的箭矢落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

    母鹿受到了惊吓,慌乱而急促地鸣叫了几声后,便快步往森林深处逃遁,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穆宴将方才那惊险的一幕都瞧在眼里,一脸目瞪口呆的盯着我瞧,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般,最后终于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十分感慨道:

    “大驸马,好箭法!”

    这回他穆宴算是彻底服了一次了。

    对于穆宴的诚信夸奖我还没来得急客套两句,便听到箭矢来处的方向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个男子愤怒的声音传了过来,说道:

    “是谁不长眼,居然敢拦我的箭矢?”

    这话音刚落,一骑便奔过眼前来,我们三人咋然一间,都有些错愕了。

    那人一见到是我与二驸马在此,先是一愣,随即立马抱拳行礼,恭敬言道:

    “原是大驸马和二驸马在此,方才多有失礼,还请恕罪!”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巳节那日与我生了嫌隙的礼部尚书之子、翰林院侍讲学士元吉的弟弟元恪!

    真没想到,居然在这都能遇见,该说时冤家路窄么?

    穆宴从未见过元恪,自是不知他是何人了,眼瞧着方才这小子语气逼人,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瞧在眼里了也不过如此,本就惯不过元恪态度傲慢,自是不会给他好脸色了。

    冷冷问道:

    “你是何人?”

    元恪知二驸马穆宴不是个好惹得主,忙恭敬回答道:

    “下官新晋翰林院编修元恪,给两位驸马督尉见礼!”

    原来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啊?!

    穆宴不禁露出鄙夷神色来,正欲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可看到元恪身后逐渐走近的几骑后,便选择了以静制动,先不说话,看看形式再说了。

    一听到元恪居然已经坐到了翰林院编修的位置了,还真有些感慨他这连升几级的本事还真非一般人可以企及的,看来,杨安源和李皓,免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正暗自思忖,瞧见了陆续骑马走过来的人,我的脸色也不免变得冷峻起来,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这不是大驸马和二驸马么,真是缘分啊!”

    独孤信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脸的温和笑意,顿时让人有如浴春风之感。

    元家已经投靠了独孤家了么?呵呵,难怪元恪在翰林院可以升的这么快了。

    穆宴见我没有应承的意思,未免失礼,便也抱拳微笑回礼,言道:

    “独孤兄,也是许久未见了,别来无恙吧?”

    “很好,承二驸马贵言,方才是元恪小兄弟多有失礼了,独孤信身为兄长的,当为他的失礼行径道歉才是,还请两位驸马爷莫要见怪啊!”

    穆宴闻言,便也是听出来了,这独孤信都以兄长之名替元恪说好话了,若是说见怪的话岂不是不给他独孤信面子?

    虽说心有不甘,可暂时也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儿得罪独孤信。

    穆宴微微一笑,正欲上演下一笑泯恩仇的戏码,言道:

    “哪里……”

    还未说完,便被我当即打断,只见我一脸怒意,冷冷言道:

    “见怪,当然得见怪了,敢抢本驸马的猎物,这还不该见怪么?”

    独孤信那套我可不吃,这回我就是同他杠上了,他独孤信又能耐我何啊?

    我这一言,说得元恪敢怒不敢言。

    独孤信依然保持他那独有的笑容,温和有礼的说道:

    “既然惹大驸马不快了,那我立刻知会手下去猎回那头鹿来送给大驸马以作赔礼!”

    “既然是我的猎物,就没有谁可以觊觎,要杀要放,得由得我来做主。这越俎代庖,说白了就是不懂得安分守己,这不懂得安分守己的,往往都活不长久,你说我说得是也不是啊,独孤兄?”

    穆宴被我这突然强硬的态度给弄得僵在了一边,这明显就是在虎嘴里拔毛,自找不痛快了吧,心中不觉暗自祈祷,这两人不会在这掐起来。

    独孤信却哈哈大笑起来,似对此等挑衅毫不在意,言道:

    “大驸马着实快人快语,独孤信敬仰万分,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不如让独孤信做东,请二位驸马爷一块喝酒吃野味,如何?”

    正自说着,三驸马嵇穅和四驸马刘季也赶了上来,恰好被嵇穅听到有人要请喝酒吃肉,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传了过来,说道:

    “既然有好酒好肉,那也别忘了兄弟我啊!”

    “嗯,还有我!”

    刘季也急忙应了句,跟在了嵇穅身后一前一后策马过来。

    独孤信看到来人,露出颇为惊讶神情,抱拳言道:

    “哟,三驸马,四驸马,既然来了,便请一道入席!”

    “欸,我就免了,瞧你们这都是满载而归的,我着实没有脸面同诸位一同喝酒,待我猎得几只野味后再来寻诸位畅饮一番了,去也!”

    我痛快地说着,便调转马头头也不会地拍马离去,将这烂摊子直接甩给了穆宴。

    穆宴嘴角一抽,在心里问候了我不下百变,不得已持着笑脸应了独孤信的邀请,两队人马一道寻了好地方喝酒吃肉去了……

尚武成风

    等我打猎回来与其他几位驸马会合后,几人还在一块用过午膳,都是这一上午的战利品,几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谈天说地,笑语连连,暂时抛却了公事烦扰,倒也痛快逍遥。

    才过午时三刻,几人吃饱喝足了,顿时也觉得身子有些乏了,二驸马穆宴索性便寻了棵大树靠着,许是酒劲上来了,躲在树荫下,倒头便呼呼大睡去了。

    三驸马嵇穅早已是“千杯不醉”,虽然人还醒着,可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草地上了,手还不抱着自己的酒葫芦,继续往品着自己的美酒,边喝着还不忘发出满足的叹息,何等逍遥啊!

    而我倒也没怎么喝酒,吃着野味有了七分饱便没什么胃口了,索性起身先去把几匹马儿的马鞍给卸下来,折腾了一上午,也着实累着这些马儿了,该让它们乘机休息片刻,在附近悠闲吃草也算是对它们一上午辛劳的奖赏了。

    我们几人当中,四驸马刘季虽然年纪最小,但是他的自控力却好像是我们几人当中最好的一个了,他适度进食,饮酒也绝不超过三杯,看来,刘季的父亲大人对他教导颇为严厉呢!

    反正闲来无事,刘季便走过来帮我一起卸马鞍,两人闲话之时,刘季便言及他的箭术还是需要勤加练习,因为对百步开外的靶物,便容易失了准头,还向我请教有无更好的练习方法。

    我先是试过刘季手中的长弓,没费六分力道便可将此弓拉满,看他拉弓后,便知道刘季现在的臂力还只是勉强可以将此弓拉满,便嘱咐他莫要超之过急,练习的时候多注意体格锻炼和增强臂力,等可以随心拉满这张弓后,便可以换更重点的弓了。

    我抬眼瞧着附近有处校场,便带着刘季一块到校场的射箭场去练习弓箭,当面指导比说练更能直观地知道他的不足之处在哪儿,加以指正后进步的速度会更快些。

    这些经验,还都是从高韦那学回来的呢,那小子在武艺一道上胜过我不知多少,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我的老师了。

    这一路上,倒也碰到不少结伴打猎的官员,见到了认识不认识的,笑脸相对故作寒暄几句,便也各不相扰了。

    到了射箭场,便着手指导着刘季的箭术,果然如他所言,稍近些的靶物他十有六七都能射中靶心,要是远些了,就容易偏靶,这与他拉弓的姿势、控弦的力度大有关联。

    知道问题所在,我也便知道该如何训练刘季了。

    正指导着刘季一些动作要领,后边就有五六个人围了过来,为首的居然是元恪!

    看他们的架势,似乎来者不善啊……

    也是了,被我如此“仗势欺人”羞辱了一番,换谁谁心里都会愤恨了,不得不承认,他不过是被独孤信给牵连了,只是我要想真针对他,还不至于用这种拙劣的手段。

    四驸马见元恪等人的身影心中疑惑,有些茫然地瞅着我。

    我嘴角微微上扬,随即低声问了句,道:

    “会打架么?”

    咋然间,刘季以为自己听错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欸?”

    我不禁苦笑一声,看来,这小子还没同人打过架呢!

    “待会若是动起手来了,你就赶紧跑。”

    拉低了声音,将这个建议告知刘季后,便一步向前,将他护在了身后。

    “为……为什么……”

    刘季人都呆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动起手来?这是要跟谁动手?跟眼前这几个人么?难道他们同大驸马有私仇?

    就算真有什么仇怨,他刘季就不信了,这些人胆敢伤害当朝驸马!

    见这些人越发近了,刘季急了,正欲出声叱责元恪等人,却没想到元恪走向前来倒是一脸恭敬模样,未见半点寻仇之意啊?!

    “下官元恪,见过大驸马、四驸马,给两位驸马爷见礼了。”

    这元恪面色温和,恭敬有礼,刘季实在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究竟是怎回事了。

    我目光一沉,扫了一眼元恪带来的几个人,语气也淡淡地,言道:

    “怎么,元公子也对射艺感兴趣?”

    都专程带人到射箭场来了,不是对射艺感兴趣的话,那又是对什么感兴趣呢?

    元恪一脸恭顺,微笑着言道:

    “大驸马箭术超群,元恪心生敬仰,故而特来向大驸马求教一二,还请大驸马不吝赐教!”

    原来,是来报那一箭之仇的啊!

    我笑得云淡风轻,既然人家都亲自前来下战书了,那我岂有怯战之理啊!

    “好啊,那不知元公子想要本驸马如何赐教?”

    元恪见我应战,心下暗自得意,他自诩箭法无双,在京城早已无甚敌手,本想借此机会向独孤信展示一二,寻了许久才寻到一头梅花鹿,一箭射出便要取那梅花鹿的性命,夺了今日狩猎竞技的魁首,却不曾想被人一箭打落,怎不让元恪怒火中烧,拍马赶来,却见坏自己好事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讨厌万分的高辰!

    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总是他坏自己的好事?!

    他元恪发过誓言,只要有他一日,便绝不会让高辰好过。

    今日,他元恪不仅要洗刷前耻,还要让高辰败于他手,让这位当朝大驸马颜面扫地!

    仰起头远眺着射箭场百步开外的箭靶,元恪指了指那靶子,言道:

    “三箭皆射中靶心者,胜!”

    从赐教直接变成了比试,这元恪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赢过我么?

    “好啊,请!”

    我扬嘴一笑,做请字状,算是接受了他的挑战。

    元恪此刻倒也有几分男子气魄,也做请字回应,我两人各自拿了自己的弓箭,为分别彼此箭矢,他执红羽箭,而我则执白羽,两人在起点线前站定。

    “大驸马箭法高超,元恪便着先手,请大驸马赐教一二了。”

    话语刚落,元恪便抢先搭弓拉箭,手眼心一致,动作自然,一气呵成,那一箭当即便扣中了靶心,惹得在场之人拍手叫好。

    比起元恪的迅捷我更倾向于稳妥,气定神闲,冷静沉稳,一箭射出去,倒也不失所望,也中了靶心,却显然没有方才元恪那一箭如此气势逼人。

    四驸马刘季暗自为我忧心,瞧见了中了靶心,不禁欢喜地拍手叫好了。

    元恪见状唇角上扬,觉得眼前之人箭术亦不过如此,正好乘此时挫挫他这大驸马的锐气,看他以后还有无脸面耍他驸马爷的威风!

    思忖之间,元恪第二只箭也迅疾发出,一矢中的,还真是例无虚发。

    身后又是一阵欢呼呐喊,格外闹人。

    而我则依然悠闲自在,不急不缓,保持住沉稳气势,一箭射出去依然也是中了靶心。

    四驸马亦不落人后,拼命拍手叫好,就是想要压过那几个人的声响。

    元恪心中不觉有些焦躁,以他的预想便是要在三箭之内以定胜负,如今这架势,若是变成僵持不下,那他想让高辰颜面尽失的计划便会大打折扣了。

    一箭发出,比方才两件都要凌厉和充满杀意,不出所料,箭稳稳地射中了靶心,而元恪心中纠结之事也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了。

    这最后的一箭,便是这场比试的胜负关键所在!

    瞧着身边这人依然不慌不忙搭弓拉箭,元恪低着头不禁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来。

    当我已经拉满了弓弦,正准备散放箭矢之时,元恪那低沉阴郁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他的声音很小,却足够我听清他的一字一句在说些什么了……

    我的目光陡然变得阴冷,控弦的手死死地勾住弓弦,整张弓都被我拉得咯吱作响,我拉得如此用力,仿佛下一刻弓弦都要被我拉断了一般。

    四驸马刘季在身后瞧出了我的异样,眼瞧着我手里的弓箭被拉得都快变了形箭却没有散放出去,生怕弓弦若是断了会伤害到拉弓之人,刘季心急火燎地在身后提醒道:

    “大驸马,快松手……”

    这一刻,我的眼是刺目的红,弓弦勒得我的手指都裂开了一道缝,兀自留着鲜血可我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此时此刻,我只觉得怒火攻心,放佛下一刻便要失去理智。

    四驸马的那声提醒,让我醒过神来,瞄准了元恪发出的箭矢,当机立断,立刻将手中箭矢发了出去,顿时一阵破空之声呼啸而去,咔嚓一声便将元恪的箭矢追尾劈断,点中靶心之时,元恪的箭矢早已被劈成两半坠落在地!

    待那一箭放出后,我随手便将手中的弓丢开,人同发了狂一般扑向元恪,伸手一拳,便恨恨地砸在元恪的脸上,只一拳便将他打倒在地。

    元恪猝不及防,人都被我打懵了,满脸的鲜血溅淌,还未醒过神来,我便跨步骑在了他身上,左右开弓,打得他是哭爹喊娘,毫无招架之力。

    周围人见状都吓呆了,眼瞧着元恪被我死死按在地上暴打,这群人才回过神来立马都冲了过来想要拉开我,却不曾想也无辜受到牵连。

    起初这些人还有所顾忌,直到自己被打了也开始没顾忌了,放开拳脚也加入到阵营里来,瞬间便成了五个对我一个的局势了。

    我毫无畏惧,拳脚之间,便于这些人缠斗起来,四驸马刘季眼瞅着事情的发展已经剑走偏锋了,又见五人围攻于我,在一旁着急得直跺脚,恨自己又不会打架,慌忙间才想到可以将二驸马找来帮忙得!

    “大驸马,你等我,我去叫人来!”

    四驸马撒开丫子就跑开了去,边跑还边喊着:

    “打人了,有人在围攻大驸马,打人啦!”

    刘季这一喊,附近经过的一些打猎的官员们咋然一听,纷纷围了过来,陡然一件,确实是五个人在围攻大驸马,地上还躺着一个脸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的,纷纷下得马来想要劝架,却不曾想,无辜被卷入其中,劝人不成,反被挨打。

    这群人力也有脾气火爆的,平日里被那些个高人一等的士族们欺压也就算了,这回会儿被人打了还忍气吞声不成?

    “你爷爷的,敢打老子!”

    碎了一口,擼起袖口,也加入到战局里去了,看见不认识的人就开打,管他是谁,先打个痛快再说!

    就这样,打架的队伍越发壮大起来,路过的都自愿或被迫加入到战局里,喊人来的话语也从“大驸马被人围攻了”到“某某士族子弟被打了,兄弟们,干架”,一场普通的纠纷,就这样众口相传,成了士族子弟之间的相互私斗了。

    门阀士族之间亦是有分三六九等,得势家族者,如日中天,自是从不将势若的士族放在眼里,亦或是多有打压;势弱的士族们除了极尽权利攀附权势士族,便是联合起来对抗那些敢欺侮自己家族的士族。

    再加上北魏本就尚武成风,所以士族子弟之间,多有私斗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只是大多都很注意分寸,没有严重到闹出人命的地步,所以朝廷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竟发展成这般局势,还真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

    好不易赶回来大帐,刘季一身狼狈不堪,气喘如牛,拜见之时差点连人都趴到地上去了,将大帐内的太皇太后与几位公主殿下们都吓了一跳。

    刘季说话都带着哭腔了,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皇,皇祖母,不,不好了,打,打起来了,大驸马,二驸马……”

    还未说完,便开始剧烈咳喘起来了。

    这话咋一听,让人以为大驸马同二驸马打起来了,众人不禁面色慌张,神态各异了。

    琬儿一听驸马出事了,脸色不禁一白,急忙询问道:

    “四驸马,你方才说,驸马她……他们出什么事了?”

    二公主一听其中提及到二驸马,心中也莫名一紧,虽未追问,却也是一脸担忧神色,急切想要从四驸马嘴里得知实情。

    三公主一脸疑惑地瞅着四驸马,正思忖着刘季方才话语中的蹊跷,而四公主瞧见刘季变成这番模样了,默然有些心疼,忙奔到刘季身边,左瞧瞧右看看的,就怕他缺胳膊少腿了,以后还有谁来陪自己玩儿?

    四公主萧玲扶起了刘季,关切地询问道:

    “刘季,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太皇太后一脸平静神色,八风不动,不威而怒,缓缓言道:

    “瞧你们各个惊慌失措的,哪还有公主殿下的威仪?!玲儿,去给季儿倒杯茶水来顺顺气,究竟发生何事,慢慢道来。”

    太皇太后一言,便让几位公主殿下们垂首静立一旁,不再言语,而萧玲陡然间也有些害怕皇祖母动怒,便忙不迭地去给刘季找杯茶水来。

    待刘季喝了水,顺了顺气,这才急忙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都大致说了一遍,说到大驸马与那元恪之间的争斗之时,刘季有些护短,尽数将不是往元恪身上推了,而二驸马与三驸马也是迫不得已加入战局,如今场面失控,刘季不得已只能求助于太皇太后了。

    瞧着在场之人的冷峻神色,刘季止不住身子打了哆嗦,深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明白,一脸担忧神色地偷瞄了太皇太后一眼。

    “好啊,真不愧是我们北魏的大好儿郎啊!”

    太皇太后语气中的感慨,似乎让刘季看到了希望,可接下来太皇太后的冷漠,却也让刘季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只见太皇太后扫了一眼右下手立在一边的几位公主殿下,原本慈爱的脸上有了甚为一国之母的威严与凌厉,只听她冷冷言道:

    “也是你们的好驸马啊!”

    刘季再傻此时此刻也知道了自己可能是闯下大祸了,本来是想救几位驸马的,这回反倒是害了他们,还牵连了几位公主殿下,实在是罪该万死。

    刘季忙跪倒在地叩头向太皇太后请罪,诚惶诚恐地说道:

    “皇祖母赎罪,这一切都是刘季的错,刘季愿领责罚,请皇祖母开恩!”

    看到刘季请罪,太皇太后更是怒不可遏,如今朝中内忧外患,正值存亡之际,他们身为北魏皇室孙婿,为北魏分忧担责义不容辞,如今倒好,竟不顾身份礼法与人私相争斗,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你有何错啊?来人,命御林军统领高韦亲自去将几位驸马督尉给哀家请入帐中来!”

    太皇太后一声令下,传旨内监则立马快步出了营帐去传达懿旨,很快帐外便听到整军结队的动静,一阵马儿嘶鸣蹄哒之声后,一小队人马出了营地,绝尘而去……

    几位公主殿下们都噤若寒蝉,静默不语,而刘季也木然地跪在一旁,只道是太皇太后未曾让他起身便还是在责怪他,也就更不敢起身了,低着头抿着嘴,不再言语。

    事情触及到那冤家,琬儿也不免神思忧虑,目光飘散之时,心中也不断思忖着事情的起因缘由。

    这冤家居然又同人动手打架了,第一次还能任由着那冤家编了借口糊弄过去,这接二连三,就已经不再是那般简单就能糊弄过去的事儿了。

    那冤家有心结未解,琬儿知道的,这心结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其实琬儿是知道,那日与逸仙合奏一曲之后,百官倾佩的目光神色、三妹的口不择言,都让晨心中郁结渐生。即便那日她面色与常无异,可琬儿还是看出她无意间所透露出的几分落寂神色,心思细腻如她,如何会不在意那些个流言蜚语?

    琬儿已经快不知道,自己该拿那冤家如何是好了?

    深藏于袖中的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几经沉默,琬儿心中还是会止不住会为她担忧受怕,想着她会不会受人欺负亦或是早已被人打得遍体凌伤了,毕竟拳脚无眼啊。

    一念至此,即便是要被皇祖母责骂,琬儿都要请求皇祖母让自己一同前去寻驸马回来。

    琬儿此时一颗心都悬在那冤家身上,深怕她受到伤害,琬儿哪里知道,她在心里念了千百遍的冤家,不但没受人欺负,还把别人给欺负得哭爹喊娘了。

    琬儿刚向前迈一小步,却被伺候在皇祖母身旁的洛霞姑姑用眼神给制止住了,琬儿的心思,洛霞姑姑如何会不知道,只是太皇太后正值气头上,若是琬儿在此时向太皇太后求情或是显露出偏袒驸马的行径来,那肯定也会被太皇太后所责骂的。

    在这类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太皇太后从来都是宁枉勿纵,至亲血脉亦不能例外。

    故而,几位公主殿下都不易出言相劝,这里也便只有洛霞姑姑可以说得上几句话了。

    洛霞姑姑乘着递茶之际,好言规劝道:

    “太皇太后莫恼,孩子们都还小,谆谆善诱也便是了。”

    洛霞姑姑是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几十年的老人儿了,太皇太后的心思她自是摸得透的,说出来的话,十有**,太皇太后也能听得进去。

    听了洛霞姑姑的规劝,太皇太后气也消了一部分,从洛霞姑姑手里接过茶杯,呷了一口,随即将茶杯置于茶案上,微微叹了口气,言道:

    “他们还小啊?都已经成家立室了。”

    洛霞姑姑温和一笑,言道:

    “无论他们是成家立室了,还是将来为人父母了,在长辈眼里,不都是孩子么?”

    太皇太后闻言,不觉想起了眼前这些孩子还尚且年幼之时的一些过往,历历在目,仿佛还在昨日,如今瞧来倒有岁月不待人之感,脸上愠色也逐渐转为宽和了。

    只听得太皇太后轻声应了句,道:

    “谁说不是呢?!”

    瞧了一眼几位公主殿下们,又看了看还一直跪在一边的刘季,太皇太后才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这个做皇祖母的对这群孩子还是太过苛刻了一些,不免心中有愧,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言道:

    “季儿,你也起身吧,别跪着了。”

    一听到太皇太后恩赦,四驸马刘季也不敢再多言,忙感恩道:

    “儿臣谢皇祖母宽赦!”

    谢过恩之后便温顺的站起神来,站到了一边。

    之后,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辰,御林军统领高韦亲自领着几位驸马爷入了军帐,待到几位驸马帐中拜谒行礼并肩跪了一地后,众人才得以看清楚几位驸马的狼狈模样来。

    大驸马高辰还好些,虽然外裳被撕裂了几处,脸上倒未见甚明显伤痕,就是平常文雅聪慧的脸此刻倒显得有些呆气了,跪在一边默默地低着头不敢看人。

    二驸马和三驸马倒没那般好运了,衣裳裂开好几道口子不说,脸上都挂了彩,只不过二驸马一脸得意神色,便如同方才打了胜仗回来的大将军一般,眼中的喜悦都还未褪尽,问起安来居然比平日还要大气几分。

    而三驸马则是一脸的百无聊赖,时不时地偷偷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些什么似的,不用想都知道,他这是酒瘾上来了……

    太皇太后看着几位驸马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顿觉恨铁不成钢,大声呵斥又觉过于严厉,温和劝说又担忧慈母多败儿,再加上几位公主们都在场,男子都是好面子的,总不能在他们的媳妇儿跟前教训他们吧?

    这一时间太皇太后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这几位驸马督尉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高韦那知道了大概的情况后,太皇太后抚额捏眉,颇为伤神,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小不到哪儿去。

    国法处置便牵扯甚广,所以绝不可将此事牵扯到国法上来,想来也只能动用族规来加以处置了。

    北魏先祖乃鲜卑族人,逐水草而居,众部族合而成部落,未成国之前,部落都以族规来约束族人。而后,北魏开国先祖统一部族后入主中原,雄踞一方而得以国制,经几代人努力才有如今的北魏气象,而当年拥护皇室的各部族也成为了现今的门阀士族,代代侍奉北魏皇室。

    既是国家当以国法为基准,可一些百年士族因功勋卓绝,国法威慑反倒不如族规威严,再加上国法不容私情,可放任私情却是历代北魏皇帝之软肋,所以在处置一些功勋卓绝的门阀子弟之时,往往动用的是族规而非国法,而执掌族规的族长往往都是皇室中最德高望重的人物。

    而太皇太后,便是现今当之无愧地族长了。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事已至此再多苛责也是于事无补,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朝廷会何处置呢,总得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吧!

    太皇太后颇为痛心地看着我,问道:

    “大驸马,你先说吧,为何同人动手打架?”

    原本以为大驸马沉稳干练,是几个驸马当中最让自己安心的一位,却没想到今日这场私斗,究其罪魁,舍大驸马高辰又能是谁?

    难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得苦心栽培,都白费了么?

    听到太皇太后问话,我这才如梦初醒,这事情的发展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都怪我一时激愤,没受住元恪言语挑拨,一怒之下便同他动了手,原本也以为这只是我与元恪之间的私人争斗,可等我回过神来后,看到不远处穆宴在一旁露出胜者的欢笑,周围横躺了一地被打得趴下的人后,我才意识到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希望自身在梦中,恍惚之间,人都已经跪在了太皇太后跟前了,我甚至都不敢回过身去偷看立在一旁的琬儿,心中兀自惶恐难安,若是现在这里有地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将下去。

    太皇太后问我为何同元恪打架,我登时语塞,若是老实交待是被元恪言语挑拨,先不提口说无凭,若是太皇太后深究下来,又会是一番节外生枝。

    支支吾吾了一番后,我话不走心,随口而出,言道:

    “因,因为……儿臣,儿臣想打,所以就……就打了……”

    这话当真是霸道无理至极了!

    众人不觉目瞪口呆,都不敢相信这话居然会出自大驸马高辰之口,还记得乱军攻入皇城之际,大驸马面叱司马炯目无法纪、以下犯上之时,何等威风凛凛,今日这说辞,未免太过拙劣了。

    说完这句话,我整个人都有些乏力了,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困顿。

    太皇太后只是微微颔首,可脸色已有异样了,紧接着询问二驸马穆宴来,有些气急问道:

    “那二驸马又是为何参合进去的?”

    穆宴本就是个心之口快的,回答起来倒也毫不含糊,直率言道:

    “回禀皇祖母,儿臣本是去给大驸马助拳脚的,到那一看却见本家兄弟被人欺侮了,这口气如何忍得住,故而出手相助,把那些敢挑事儿的都打趴下来了!”

    说着,穆宴得意一笑,十分快意!

    太皇太后脸色都阴沉下来了,又指了指三驸马嵇穅,问道:

    “那三驸马你呢?”

    嵇穅因为一场大战有些精疲力尽了,再加上现在酒瘾上来了,人也有些无精打采,中途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这陡然间听到太皇太后问话,急忙集中精力,回应道:

    “儿臣……儿臣是因为那厮打破了儿臣最喜欢的酒葫芦……”

    “好,好啊,真不愧是我们北魏的驸马督尉,这一个个好气势、好气魄、好威风、好胆量,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太皇太后明褒实贬,便把几个驸马的荒唐行径给指责了个遍,虽说气愤有之,可莫名地颇有些欣慰之感,毕竟事到临头,他们没有想着推卸责任,更何况北魏本就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因为尚武所以私斗之风曾一度盛行,以至于是否有男子血性和敢作敢当的本性成为了评价一个热血的草原男儿的标杆。

    要知道,北魏的男儿,若是没有那么几分血性和打架的本领,是无法得到女子青睐的!

    在草原上,只有最勇敢无惧的男儿才配得上草原最美丽如花的女子……

    我等闻言不觉惶恐,此番怕是真惹太皇太后盛怒了,忙匍匐在地,齐声言道:

    “儿臣知罪,请皇祖母息怒!”

    这时候四驸马也连忙跪了过来一道请罪,诚恳言道:

    “请皇祖母恕罪!”

    听到几个驸马主动磕头认罪了,太皇太后才稍感消气。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处罚的还是得处罚。

    “既然你们都认罪了,那你们说说,哀家该如何处置你们?”

    一时间,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几位公主殿下们也纷纷跪身请罪,几位驸马见状,纷纷痛心不已,公主殿下身为帝女,从来只行欠身之礼,只有在为亲长拜寿与大罪之时,才会行跪拜之仪,如今竟让她们纡尊为自己请罪,当真是百死莫赎!

    几位驸马忙叩首于地,不禁异口同呼:

    “公主殿下不可,臣等万死!”

    怎知,此时此刻,几位公主殿下也格外执拗,纷纷请罪,言道:

    “儿臣等亦有罪,请皇祖母赐罪!”

    太皇太后微微一怔,目光陡然变得深邃起来,言道:

    “琬儿,你们这是作甚?”

    琬儿瞧了一眼低头叩首的驸马,心中百感交集,其中痛心尤甚,恭敬行了一礼,言道:

    “皇祖母,儿臣等是北魏的公主,亦是驸马之妻,为妻者,当尽心辅佐夫君,恭俭持家。如今夫君一步之差,行此大祸,儿臣亦责无旁贷,愿与驸马一道同领责罚,以全夫妻情义,以尽儿女孝道,望皇祖母成全!”

    闻言,我不禁心中痛楚难当,终究自己做的这些只图一时之快的荒唐事儿,还是牵连到了琬儿,说什么要保护她不教她受到一丁点伤害,我真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真是个混蛋!

    我痛定思痛,再拜再请,言辞恳切,急忙言道:

    “皇祖母,儿臣愿领罪受罚,一切起因皆由儿臣贪图一时口快而起,儿臣愿承担一切罪责。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更何况公主之尊?公主殿下纡尊请罪,以至累及公主清誉,儿臣便已百死莫赎,若再要降罪于公主殿下,儿臣……儿臣愿一死抵罪,望皇祖母明鉴!”

    我一时情急,一腔情真意切尽数吐露出来,唯恐累及公主,以至于最后话语哽咽,就连以死抵罪一说,都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我便追悔莫及,这一错岂可再错,可我就是如此愚笨,居然再度犯下大错,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我如此轻言赴死,又将琬儿至于何地?

    眼见着琬儿越渐苍白的容颜,我的心也放佛片刻间被撕成了碎片,想要扑过去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可这脚却总也迈不出去,而我,放佛在这一刻,失去了平生所有的勇气!

    从来就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恨透了自己!

    “够了,你们这些孩子,就是不让哀家省心,怎可随意将死罪挂在嘴边,真当哀家已经昏聩懵懂了不成?私斗未累及性命,罪不至死,你这以死抵罪所为何来?也不为琬儿好好想想!”

    说道最后,竟有些嗔怒的语气在里头,这番话不似太皇太后训示,倒成了长辈训诫晚辈了,听太皇太后语气,似有心将此事大事化小了,毕竟都是自己的孙女婿,难不成还真将他们往死里逼不成?

    我听出了这话语中的转机,忙低首恭顺应道:

    “是儿臣糊涂了。”

    太皇太后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微叹了口气,都是儿女债啊,瞧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孙儿、孙女婿们,再怎铁石心肠,也不会无动于衷的,毕竟自己还是他们的皇祖母啊!

    “话也说回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今天开始你们就到戍卫营去做执戟郎,给哀家好好在军中历练,免得你们又出去给哀家惹是生非!”

    执戟郎?不就是执戟宿卫殿门,从堂堂当朝驸马之尊,一日间便成看守大门的了么?

    二驸马和三驸马心中不禁一阵叫苦不迭,二驸马是因为面子上挂不住,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是当朝驸马督尉,吏部尚书的长公子啊,这要是成看守宫门的郎官,这些官员们进进出出的,还指不定让人笑话成什么样儿?

    而三驸马愁得是成了执戟郎便得宿在军营里,没酒可不成,他还得费劲思量考虑着该从何处弄些酒来喝呢!

    我闻言不觉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般处罚着实是太皇太后宽大处理了,这私斗若是论起国法来,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忙先俯首认罪,言道:

    “儿臣愿领责罚!”

    四驸马见此事未引起更大的波动,心中也为几位兄长们高兴,立刻也请奏道:

    “儿臣也愿同领责罚!”

    既是连襟兄弟,自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二驸马和三驸马虽然心中颇有怨言,可也知道太皇太后这回是难得处之以宽了,也纷纷俯首表示顺从。

    既然罪已罚定,再让这群孩子们跪着也着实心疼得紧,太皇太后随即慈声言道:

    “好啦,都起身吧,待会回各自营帐好好准备着,晚些时候便到戍卫营去报到,记住了,你们还是戴罪之身,若是其间还不思悔改,惹是生非,届时数罪并罚,绝不宽贷,明白未?”

    “醒得了!”

    几位驸马督尉们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

    “至于几位公主,依然跟在哀家身边,哀家的孙女儿,哀家自个儿疼惜着,你们就好生在军营中历练去吧!”

    几位驸马闻言,相互苦涩一笑,也是莫不可奈何了……

    “行了,折腾了这会儿,哀家也乏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最后,太皇太后揉了揉颞颥,不觉满脸的疲惫。

    向太皇太后跪安后,众人纷纷退出了帐外。

对你的爱无以复加

    待这群孩子们都走远了,太皇太后抚着额止不住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的言道:

    “哎,老咯,这精神劲儿,也难比从前了……”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在洛霞看来,太皇太后威仪依旧不减当年,孩子们对您亦十分敬爱,一切都好得很。”

    洛霞姑姑边说着,边细心地为太皇太后揉肩推拿,舒缓疲累,力道总是恰到好处,十分贴心。

    太皇太后严峻的神色才逐渐舒缓开来,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来,道:

    “好在这么多年来,有你和秋水一直随侍在身边,只是委屈你们了……”

    洛霞姑姑微微一笑,面色温和从容,回道:

    “奴婢与秋水一直以来十分感念太皇太后恩德,能够伺候在太皇太后身侧,是我等毕生所愿,怎敢言委屈?”

    言至于此,太皇太后不觉忆起一些个陈年旧事来,想着当年洛霞与卓生的那一段情缘,若非那卓生天不假年,英年早逝,如今洛霞也该早已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儿孙绕膝了吧?

    哎,当真是天意从来高难测啊!

    “你老实告诉哀家,琬儿对辰儿,是否已动真情?”

    今日瞧琬儿行为种种,便可从中窥得一二了,琬儿这孩子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若是换做以往,她绝不会做出这般事儿来的。

    洛霞姑姑沉吟了片刻后,随即缓缓言道:

    “长公主与驸马二人自成婚以来,感情渐笃,想来,是日久生情……”

    洛霞说得小心翼翼,太皇太后自是知道她在顾忌些什么,摇了摇头,言道:

    “哀家并非要阻扰她与辰儿,更何况他两人如今已是夫妻,见她两人夫妻情深,相扶相守,哀家心中亦觉欣慰,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两人又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哀家只怕有朝一日他们为情所困,实在是祸非福啊!”

    父母之爱子女,必为其计深远。

    太皇太后也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来爱护这群孩子,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洛霞姑姑闻言,也不免为长公主与驸马两人担忧,且不提太皇太后千秋寿宴那晚之事,就说今日辰儿与人大打出手,洛霞姑姑便觉得太皇太后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至于辰儿今日这异常举动,只怕是与近来的风言碎语脱不了干系了……

    “太皇太后放宽心些,两个孩子做事都极有分寸,相信他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太皇太后不觉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忧虑,言道:

    “今日辰儿之事,可是与逸仙有所关联?”

    太皇太后此问,想来也是听说了近来的一些风言碎语了,毕竟这么多年来,辰儿处事一直沉稳慎重,极少见他会如今日这般如此失态。

    不敢有所隐瞒,洛霞姑姑微微颔首言道:

    “近来确实有不少有关琬儿与逸仙之间的传言……”

    一提到逸仙,太皇太后也是一脸惋惜神色,颇为感慨的言道:

    “逸仙也是可怜的孩子啊,想当年,哀家也曾有意撮合琬儿与逸仙的,只可惜……”

    洛霞姑姑闻言,亦是沉默良久。

    “为了保全皇家,哀家欠这几个孩子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身为她们的皇祖母,哀家自是希望几个孩子都能过得幸福美满,可哀家首先是这北魏的太皇太后,然后才是她们的皇祖母啊。”

    “太皇太后……”

    言及此处,太皇太后亦不免触动满腔愁绪,心中虽觉亏欠这群孩子良多,可也并未后悔,生于皇家,注定要比一般人需要承担的东西更多一些。

    摆了摆手,太皇太后示意孩子们的事情便先议到此处,此时此刻,国家大事才是当务之急。

    “朔王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自从太皇太后听从琬儿一件,亲下秘旨让镇守在怀朔的朔王萧澹回京复命,可直到现在,无论是皇宫还是鹿苑,都没等到朔王的任何消息,看来,太皇太后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人想对朔王不利!

    所以在与朔王失去联系后,太皇太后便急令琬儿发动周边力量前去找寻朔王下落,一边派人加以保护,虽说情势危急,可太皇太后也并未多有慌乱,因为朔王萧澹的本事她还是清楚的,若是简单的几个刺客便能要他的命,那她当年也不会将龙骑卫的统帅之位交给他了!

    洛霞姑姑思忖了片刻,言道:

    “未曾收到消息,不过依如今情势所见,没有消息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消息,这说明朔王殿下还好好活着。”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随即言道:

    “这小子要真那般简单就死在刺客之手,那也枉费我教导他多年了。”

    朔王萧澹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出来的征伐大将,朔王虽是皇室血脉,可按照辈分,朔王还得恭恭敬敬称呼太皇太后一句皇嫂,可朔王打小便跟在太皇太后身侧,得太皇太后多方照拂,一直视太皇太后为长姐,所以称呼太皇太后为“长姐”比“皇嫂”的时候还要多。

    “如今御驾已至鹿苑,朔王殿下得到消息后定会绕过京都,直奔鹿苑而来,我们的人无法探知朔王殿下行踪,那想来对方也亦然,所以,他们定然会在鹿苑周围以逸待劳,等着朔王殿下自投罗网了。”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言道:

    “在来鹿苑之前,哀家便已下达旨意让朔王入京了。如今他能否顺利到鹿苑来见哀家,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洛霞,你好好安排下去,让高韦加强周遭警戒,必要之时,接应朔王!”

    镇藩大将离藩入京,必得接到皇帝旨意方可离藩入京述职,此乃名正言顺,否则,私自离藩亦或是未诏带兵入京,形同谋逆,十恶不赦!

    洛霞姑姑福了一礼,点头言道:

    “是!”

    ……

    几位公主和驸马督尉们离开了大帐,都纷纷往自己的军帐而去,只是十分奇特的是,几位驸马督尉都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公主身后三步之遥,与其说是同归帐中,不如说是被各自领回帐去的。

    几位驸马督尉们都知道此番是惹了大祸了,都没有往日的颐指气使,灰溜溜地夹着尾巴一脸沮丧地随着各自的公主回帐去了。

    我一路坎坷不安地跟在琬儿身后,琬儿身姿绰约,玉步款款,光瞧着她的婀娜身影,我的魂都不觉随她而去了,只是这一路她也是出奇的安静,却反而令我越发惴惴难安了。

    眼瞅着便要到帐中了,再也忍受不住这般痛苦折磨了,我忍不住先开口叫住了琬儿,颇有些请罪的意味,说道:

    “琬儿,我……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怎么想她都应该会生气的啊,今日我许是着了魔障,竟然接二连三做了令琬儿伤心难过之事,我自己都觉得没脸见琬儿了。

    琬儿的脚步在帐中戛然而止,伸手想要起拨开帐帘的手转而握成了拳,随即又有些无奈地松了拳,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依然没有回过身来,只是静静立着,随即淡淡的反问了一句,道:

    “本宫为何要生气?”

    我不禁怆然,不免露出难过的神情,自己这回又伤了她的心了。

    “琬儿,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琬儿愤而转身,三步并做两步行至我跟前,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悲伤神色,我de心跟着抽痛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要同人打架?”

    对上了她平日里温柔地眸子,瞧见了里边一闪而过的黯然神伤,耳中是她略显急促地质问,在这一刻,我没有掩饰自己内心最为真实的情感,选择了对她坦诚一切。

    “因为他该打。”

    我的语气平静地出奇,却让琬儿身子一怔,心绪难平了。

    “那晚你脸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琬儿会突然提及此事,虽然心中诧异,可也老实回答道:

    “是我咎由自取。”

    琬儿苦笑了一声,眼中闪过的是失望,脸上难掩伤心神色,神色落寂,脸色也逐渐发白了,伸出手揪住我的衣领,不觉有些情绪激动,冷冷言道:

    “那我如今这般心痛神伤,亦是我咎由自取的么?”

    瞧着她这般模样,我心如刀绞,伸手扣住她的肩头,陡然间的心慌意乱让我再也无法保持表面上的平静淡然,才片刻便红了眼,急忙说道:

    “琬儿,不是你所想那般,你听我解释……”

    “你想说你之所以对元恪动手,是因为他出言挑衅在先,是不是?”

    闻言,我不觉哑然,琬儿当真是蕙质兰心,无论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

    “是……”

    “那他如何出言挑衅于你?”

    “……”

    瞧着我的沉默无言,琬儿不觉面如死灰,拂开我的手,想要挣脱我的束缚,可我确不肯松手,她急了,放佛在这一刻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着冷静,不动如山,愤怒地伸出手来捶打着我的肩头,用这种方式宣泄着她的委屈和愤恨。

    是她萧晚遇人不淑,终归还是痴心错付了么?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再也忍受不住这撕心裂肺地折磨,琬儿不禁无比悲愤地吼出声来,质问道:

    “高辰,他说什么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我从未见过这般失措的琬儿,吓得只能呆立着,任由她打,任由她骂,当听到她愤怒的呐喊,我的泪终于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即便心已疼得在滴血,我也有绝不灰轻易妥协的一面,随即努力正声说着,可说道最后话语都已经哽咽了。

    “这对我来说这很重要,我绝对不会允许,绝不允许……”

    我绝不允许有人辱及琬儿的声誉,谁都不行!

    此时的我,格外执拗,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话可能会令琬儿误会些什么。

    琬儿闻言停止了捶打,忆起两人以往的柔情蜜意,恩爱缠绵,所有过往在此刻却显得如此的讽刺可笑,琬儿的表情片刻凝固冻结,就连目光也逐渐变得冰冷起,道:

    “所以,你心中早已认定,我与逸仙之间千丝万缕,意惹情牵了,是么?”

    因为心中有怀疑,所以别人出言相激,这冤家便对人大打出手了不是么?

    闻言,我顿时举止失控,像只受伤小兽,哭着激动地大声说道:

    “不是这样的,琬儿,在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没有人!”

    我怎么可能会怀疑琬儿对我的感情?即便我起初确实有几分嫉妒逸仙,可我也清清楚楚的知道,琬儿是爱我的,她的爱真挚而纯粹,是容不得半点质疑与杂质的!

    我也爱她,很爱很爱她啊,所以容不下别人对她一丁点的伤害,哪怕是只言片语……

    这陡然间的剖白心迹,令琬儿身子微微一怔,瞧着我情绪激动,满脸泪痕,几欲肝肠寸断的模样,琬儿心中亦是痛楚难当,无力地靠在了这冤家肩头,将脸埋在了项颈中,手死死地拽住衣袖,身子还兀自发颤。

    我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泪也静静地流着,我不在乎世人口中的那些个流言蜚语,我只知道,我要保护我爱的人,即便我这保护的行径在别人眼中看来是如此的幼稚可笑!

    在序仪馆时,因着楚王断缨的典故,对若是自己媳妇儿被人欺负了自己该如何自处的问题,洛霞姑姑曾当众问我:

    “楚王怀仁,乃仁者风范,若太傅易地而处,又当如何?”

    即便是现在,我答案依旧如此:

    “擼袖口,揍那家伙!”

    ……

    抱紧了怀里的人儿,我坦诚了自己深藏内心的妒忌之情,在她耳边轻声言道:

    “我嫉妒逸仙,而且嫉妒得都快发狂了啊。可我嫉妒他,是因为他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而我,却什么都无法为你做到,琬儿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如何才不用去嫉妒他?”

    琬儿问问垂眸,目光与表情都逐渐变得柔和了,随即柔声问道:

    “你是在怨我么?”

    我摇了摇头,道:

    “不,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傻瓜……”

爱而不见

    群殴事件还是在朝臣中引起不小的波澜,好在太皇太后对此等行径及时进行惩处,用得又是族规,这才避免被卷入这场群殴事件中的士族子弟受到更严厉的惩戒,组中长老无不感激涕零,也就更没有敢以此生事的了,纷纷将各家子弟带回,严加管束。

    不过几位驸马督尉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太皇太后罚到戍卫营去做执戟郎,看守宫门以及护卫周遭安全,而且也并未说明时限,看情形太皇太后是打算看这几位驸马督尉表现如此再在计较了。

    就这般过了两日,几位驸马督尉因各种性格迥异,对此行被贬为执戟郎后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别有不同。

    大驸马高辰则是沉默寡欲,有事没事儿站在宫门前就往远处眺望,仿佛是在欣赏美景,可瞧来望去,也就那么几座山,几颗树,哪儿算得上是什么美景啊,即便算是吧,这一天半数以上的时辰都站在这执勤站岗,着实是枯燥乏味得紧,哪还有什么心思观赏美景啊!

    二驸马穆宴早就受不了这苦差事了,想之前自己是何等的自在逍遥,他又是个坐不住的主儿,原本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这回也被磨得恹恹的了。

    百无聊赖地看门也就罢了,更可恨的是,那些个来往进出的官员一路对他们几个指指点点,暗自议论纷纷,二驸马一瞧见气便不大一出来,每当这群人路过,他就摆出一副穷凶极恶地模样来,亦或是陡然间大喝一声,愣是把那些官员吓得急忙遁走后才大感舒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也放佛从中找到了乐子,一无聊起来不是对别人危言恫吓,便是故意拦住别个出去问这问那,久而久之,人人都想着绕远道走而不敢往有几位驸马督尉执守之处通行了。

    三驸马倒是乐见其成,通过的人少了,空闲的时间也便更多了,每日思忖的依然是如何让自己侍从给自己四处弄些好酒来喝,偶尔弄到一两坛好酒,乘着空闲,几位驸马督尉们便寻了个安静所在,喝酒吃肉,快活逍遥去了。

    四驸马刘季倒是颇为恪尽职守,一身戎装穿得整整齐齐,看守宫门站姿亦是有板有眼,比起大驸马的神游天外,二驸马斗鸡走狗,三驸马的慵懒自得,实在是好得太多了……

    唯一让几位驸马督尉都变得认真恭敬的时刻,便是太皇太后凤驾巡例出游,而几位公主殿下们自然也得随侍在侧,这打宫门路过吧,自然便会见到这几位驸马督尉了。

    原本丢了一地的盔帽长戟,立马就被几位驸马督尉们装备整齐了,列好队伍在一旁恭候太皇太后凤驾移銮。

    几位公主殿下也会好奇地拉开车窗帘,偷瞧几位驸马几眼,也是被他们故作严肃的表情给逗乐了,掩面在一旁俏笑不语。

    太皇太后自是晓得几位公主的心思,从窗帘处瞥了一眼几位驸马督尉,眼瞧他们几个看似乖顺了不少,可他们几个这些天做的荒唐事儿还是有不少传到太皇太后耳边的,一念至此,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故意咳嗽了两声,吓得几位公主殿下松开了拨弄窗帘的手,都静静伏座一边,不敢言语了。

    待得车驾离得远了,几位驸马督尉们都纷纷松了一口气,见队伍走得远了,便又开始故态萌发了。

    我则还是一脸痴痴地望着车驾离去的方向,嘴角还忍不住浮现一丝会心的微笑来,只因为方才琬儿在车驾内同我笑了……

    二驸马穆宴瞧出了我的异样,在一旁啧啧称奇,言道:

    “都痴成这般模样了,还有救么?”

    三驸马和四驸马也跟着笑了起来,四驸马刘季将方才的情形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的,想起一段古文来,正应此情此景,边并指为舞,亦唱亦朗,听他言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二驸马和三驸马被一言点醒,也来随声附和,二驸马穆宴紧接着也吟唱道:

    “一顾倾人城。”

    三驸马嵇穅也随着紧唱,道:

    “再顾倾人国。”

    我听着也不觉被他们带动着,将剩余的那两句也跟吟咏出来了。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念完这一阕,我却又不觉哀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这首词的女主人李夫人,因有倾国倾城之貌而见爱于汉武帝,深得皇帝恩宠,却也深知此等恩宠犹如镜花水月,临死前曾叹:大凡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一代雄主如汉武帝者,能给予一个女子的恩宠之爱,竟是如此肤浅,不觉令人唏嘘感慨。

    而我会对琬儿如此痴醉,并非是因为她有倾国倾城之貌,因是心中所爱,即便将来岁月匆匆,年华逝去,我也希望可以陪伴在她身侧,只是不知道,我与琬儿是否能有这般福气,可以执手相伴,偕老白头啊……

    意识到自己失态,撇了嘴,随即转过身来瞅了瞅站在一旁笑得发颤的三个人,淡淡道:

    “你们可是闲得发慌了?”

    要不是闲的发慌了,怎么会还这般有心思和精力来调侃我?

    几位驸马督尉立马作鸟兽散,转过身去,各做各的事儿去了。

    又陷入百无聊赖中了,二驸马丢盔弃甲,慵懒的坐在一旁,开始抱怨道:

    “你们说我们这是找谁惹谁了,偏要跑来受这份罪?”

    一言便将自己都做过什么忘得一干二净了,也不知道是谁,因为将一群人打趴下了还洋洋自得了好几日呢?

    “咱皇祖母这般惩罚还算轻的了,还是悠着点吧,等闹腾了这几日,兴许皇祖母开个恩典,也就放我们这一遭了。”

    三驸马已经开始摸着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了,想着这葫芦里也就剩下那么几口酒,只怕现在喝了待会就不够了,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先忍忍了。

    一言至此,几位驸马督尉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起那日情形,四驸马刘季还有些好奇,忙低声询问道:

    “说起啦,大驸马,那日元恪同你说了些什么,竟惹得你要对他出拳相向?”

    刘季这一言倒是提醒了穆宴,说来说起,这群殴事件的始作俑者,不就是大驸马么?

    穆宴急了,也在一旁参合道:

    “对啊,这一切都是大驸马惹的祸,你倒是说说,那元恪怎生惹你了,林中狩猎之时,就发现你俩不对付,你不会是与他有甚私仇恩怨吧?”

    我嘴角淡淡一瞥,道了句:

    “无甚。”

    穆宴气着了,不依不饶,言道:

    “要不是为了去救你,我们也不会卷入私斗里去了,也自不用来受这份活罪了,你想一句简单带过,没门!”

    我不禁叹了口气,无奈言道:

    “我与元恪私斗是我两人之事,你半途插手进来我可没有怂恿啊,而且我瞧着打得正欢地也是你呢。”

    想起那日之事,便觉得哭笑不得。

    待我回过神来之时,周围早已乱遭遭一片了,而二驸马穆宴的身影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他这三拳两脚之间,便撂倒了好几个人,一推人与他这高个子扭打在一处,纷纷叠罗汉一般想死死压住穆宴,却没想到穆宴体格强壮,无论这群人如何压制,都被他甩得老远。

    而穆宴越战越勇,也越战越欢,到后头索性只要身边一有人靠近,都被他过肩摔倒地上去了,等着高韦奉御命来请几位驸马督尉之时,除了几位驸马爷外,所有人都被整得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一听我语气中的嘲讽,穆宴也顿时红了脸,他确实是好动,而且好久都没打过这样的群架了,全身骨头可以说是说不出的舒畅,可以说,里边最自得其乐的是他了。

    这事情虽然是由大驸马引起来的,可让事件升级成如此严峻失态的,不能不说,他穆宴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想到这层,穆宴也没了火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

    “这北魏的男人不会打架怎么行?这打架不怕输赢,就怕胆怂的,战前退缩,那是丢咱老祖宗的脸面,这要是换做从前,连个媳妇儿都讨不到,丢脸!”

    四驸马刘季脸色也是青一阵红一阵的,想着二驸马这莫不是在说自己吧。

    我瞧见了四驸马面色有异,也并不赞同穆宴所言,毕竟现下国法当前,满朝文武今后若是在勤政殿当朝打闹起来,那还了得?若是被摘入史册,还保不定被后世之人论为蛮夷之邦呢?

    这影响实在是太过恶劣了,我忙打圆场,言道:

    “私聚斗殴本就为国法所不容,即便赢了也无甚光彩,男儿志气,便该上战场杀敌报国,建立功勋,封侯拜将,才不枉来这世间走这一遭了。”

    这一语倒是说得几位驸马督尉们热血沸腾了,可见他们心中早有此种想法,如今国家危难也仅在一刻,北魏与北齐之战在所难免,男子汉大丈夫便该在此时挺身而出,投笔从戎,为国建功,以复祖宗曾有荣光。

    “不如,我们上奏皇祖母,请她老人家恩准我们上战场杀敌立功吧!”

    穆宴忽然忍不住心中激荡,将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脱口而出,上阵杀敌,总比在这看守门户,要强太多了。

    穆宴一言,便让在场几位目中泛出锐利光芒来,可采激动片刻,便不得不被眼前的现实所约束羁绊。

    别说皇祖母是否会同意让他们几个上阵杀敌,首先跳出来反对他们的,就会是各自家族的长老叔伯,他们可以让族中子弟应国家召唤入伍从军,却绝不会让组中嫡孙一脉血洒疆场,若是连嫡系一脉都不得不入伍从军了,那便是国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强弩之末地地步了。

    三驸马先出言将这番壮志豪情打破,言道:

    “皇祖母是不会恩准的。”

    “不,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力一试。”

    穆宴这回事认真的了,突然想到嵇穅的父亲大人乃是当朝兵部尚书,忙询问道:

    “三驸马,令尊大人不是兵部尚书么,若是他能将我等名姓纳入军书之中,那届时我等不是也可以随大军一道出征了么?”

    嵇穅笑着摇头道:

    “我等乃钦点驸马督尉,想要从军入伍除非朝廷下旨,否则谁敢私自摘入我等名姓?”

    穆宴闻言,不禁气愤不已,紧握着拳头,言道:

    “难道就别无他法可想了么?大不了回去后与父亲大人和族中长老死磕到底,也要让他们同意让我入伍从军!”

    我不知道穆宴如此执着于上阵杀敌原因为何,可我们都知道战场同私斗完全就是两码事儿,族中私斗虽然有一时义愤,可众人无论如何气愤都不会想要执器杀人,只因族规森严,杀人偿命;可战场之上是生死相搏,你来我往间,便是血肉横飞,阴阳两隔!

    从来豪言壮语脱口易,事到临头逞雄难啊。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三驸马嵇穅终于忍不住将葫芦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可心中陡然而起的一股英雄豪气,还是让他原本一直昏沉的目光陡然间添了几分独有的傲气与光彩,只听他叹道:

    “那便尽力一试吧!”

    “我也去!”

    四驸马刘季一脸期待的神色站出身来,投笔从戎,杀敌报国,这些在书纸上的豪情壮语还是掩盖了战场之上的杀伐血腥,令刘季心中有的,是对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无限向往和一腔报国情绪地宣泄,现在没有什么能比战场更加吸引刘季了。

    “你不能去。”

    我一言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将刘季的满腔热忱熄灭得一点不剩,我看出了他眼中的轻浮,对战场的向往也不过是一腔热血作祟,若是他真正见识到了战场上的残酷,只怕到时候他就连哭都哭不出来。

    刘季闻言,急了,忙问道:

    “几位哥哥可是嫌刘季年纪太小?”

    闻言,穆宴和嵇康异口同声言冷冷言道:

    “是!”

    穆宴和嵇康也明白其中关节,他们两人早到了可以上战场的年纪,虽说平日放浪形骸,无所顾忌,可他们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血腥杀伐的场面,不是没有提过钢刀让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而且他们更清楚上战场便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们期待已经的宿命。

    只是命运同他们开了个玩笑,一朝圣旨赐下,他们成了别人眼中鲤跃龙门,夫凭妻贵的驸马督尉,曾有的理想抱负都早已变得无甚重要了,身边所有人都在提醒他们,只需要扮好驸马督尉的角色,让家族门楣光耀即可。

    如今好不易遇到可以改变自己命运,实现自己当年的理想抱负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就此轻易放过?

    刘季遭到几位兄长的反对,不觉眼眶都红了。

    “我也不会去。”

    我淡漠一语,惹得几人纷纷朝我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穆宴以为我怕了,不觉讽刺道:

    “也是,战场不是谁说想上就可以上的,你怕了,认怂了也没什么,好好做自己的驸马督尉也便是了!”

    我心中已觉愤慨,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戟,义正言辞,道: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要上战场啊!”

    他们又如何会知道我心中的愤恨和不甘,他们有怎么会知道我是带着怎样心情做出这般无可奈何的决定的?

    “我的战场不在那,而在朝堂,但凡举国之战,最忌朝中内乱,我要做的,便是守好朝廷,令前线开拔大军,无后顾之忧。”

    闻言,几人颇为感慨,纷纷陷入沉默。

    沉默并不是代表妥协和退让,反而是坚定不移的毅力和战无双不胜地勇气!

    保家卫国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是舍生忘我,为国而战,便都是无尚荣耀与尊崇的!

    三驸马大笑一声,随即喊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随即将拳头伸了出来,二驸马穆宴也伸出拳头靠了过来,四驸马刘季也是备受鼓舞,紧接着吟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边说着也将拳也伸了出来,然后几人一脸正气凌然地瞅了过来,仿佛是在向我发出邀请。

    我坦然一笑,随即也将手掌握成了拳头,几人的拳头围成一圈,以拳相击,这是同袍之间舍生忘死,同仇敌忾的誓言。

    随即,几人纷纷爽朗大笑,异口同声言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曲《秦风》顿时让我们胸中充满豪情万丈,逢此国家危难之际,正是我等大好男儿大显身手之时!

    “好,就让那群人瞧瞧,吾等驸马督尉也不是吃素的,吾等亦是军人的后裔!”

    三驸马豪迈地声音响彻宫门,随即便是几人豪爽地狂歌之声,那曲《秦风》,被他们几个吟唱了一遍又一遍……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娴静姑娘啊真漂亮,约我等在城角旁。视线遮蔽看不见,搔头徘徊心紧张。

    如今早已是戌时,月上枝头,清辉朦胧。

    我静立于城角边上,怀着焦急而又有些坎坷地心情在此处等一个人来,可约定的时辰早已过去有半个时辰了,我一心一意等候着人儿依然没有来,是我派人送过去的信笺半途出了差错她没有收到?还是伊人琐碎缠身,难以前来赴约?

    我不觉搔首徘徊,踟蹰难安了啊!而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在那两句诗句中,早已展露无遗了。

    琬儿啊,我好想见你……

    会做这般大胆的决定,实在是迫不得已。

    只因为受罚入了戍卫营,职守在身,待罪于后,行动自不如之前那般方便如意,原本我们住一处之时,即便忙于各自公务还能在黄昏之时相见,可如今却似被生生阻隔,相见一面都似难于登天了。

    今日好不易与琬儿匆匆一见,至此心中越发焦躁难耐,只因一颗痴心难改,盼与她再度相见,可以好生亲近,为此,竟也顾不上那般许多,将礼仪体统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遣了阿正来,为我两人传递书信时,将今晚之约也一同说于她听。

    我这般举动确实唐突和有失体统了些吧!

    一念至此,不觉有些气恼,偏生管不住自己的心儿,愣是让阿正将这般形似幽会地赴约都说与琬儿听了,琬儿心性纯正,只怕也是不会同意来此一遭的。

    若她不来,那我还要在这等么?

    我不觉抬头仰望天际明月,突然有些黯然神伤了,想着即便今晚见不着,只要想着彼此还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沐浴在同一片清辉之中,便如同她与我同在,不也是很好的么?!

    一阵清风徐来,吹荡衣摆,明月清风,温和宜人。

    身后一声略显急促的呼唤,让我感觉仿若隔世。

    “晨……”

    一瞬间,我以为是幻听,当回过身去一望,当那袭熟悉而又无比眷恋着的、白色宛如九天仙子的身影映入我眼帘之时,不觉红了眼眶,一切条条框框,世俗约束,果然无法阻挡,两个相爱之人彼此思念的脚步。

    “琬儿……”

    我听到自己激动而又有些沙哑的声音,隐约都还能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地难以平静,只因为,她终究是来了啊!

    自己的心意,在这一刻也变得明了起来:即便她不来,我也会一直等在这儿,绝不会离开的。

    琬儿也知道的吧,所以,即便是身为公主之尊,她还是来了。

    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这时候的我才是一个完整的我,不是那个揣着空荡的躯壳,眼中只有那一层不变风景,那个神游天外不知所以的高辰了啊……

    怀里时眷恋的柔软与温度,还有熟悉的香气和那温柔地话语,我搂着她又不觉紧了几分,仿佛深怕她只是我的一个错觉亦或是下一刻她便会如同月宫仙子般转眼消失不见,心儿不由得揪起,又开始不断打颤,便只能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

    “琬儿,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啊,我以为,以为你不会来……”

    琬儿的身子也不觉一颤,也紧紧还抱着我,目光也有了一瞬间的朦胧与迷离。

    这冤家待自己如此情真意切,她又如何能不来赴约呢?

    只是到底终究为事所缠,还是晚了些,深怕她等得急了,便匆匆赶了过来,沿途亦不免担心这冤家若是等得久了,是不是就离开了?

    久等自己不来,那,她会离开么?

    不,那冤家这般痴傻,只怕是自己若不来,她会在城角边等自己一夜的。

    果然,当琬儿越过了那道城门,在信笺中所约定的那个城角处,看到了那抹熟悉而又落寂的身影时,琬儿的心不免一阵揪痛,她没有一刻如同此刻这般明了自己的心意,此次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她想念她,即便她们身处于同一片天空下,共沐同一片清辉中,只要见不到她,自己心里便觉得空落落地,感觉灵魂都已缺失了一半……

    身体的反应永远是忠诚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渴望的。

    三步并做两步,琬儿一把跃入自己思念至深之人的怀里,感觉在这一刻才找到了让自己可以会心一笑的理由了。

    琬儿轻抚着这冤家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的身子,不免触动柔肠,轻声宽慰道:

    “这不是梦,我来了,就在你怀里……”

    “嗯!”

    我点头微微笑着,感觉此刻当真是幸福无比了。

    我们就这般静静地拥抱着彼此,感受着这难得的静谧与幸福洋溢,待到两人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些了,琬儿轻轻推开了我,对上了我清澈干净的眸子,温柔地伸出手来抚着我的眉眼,仿佛是在寻找着无比熟悉的眉眼之中与以往的诧异。

    她温和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眼中的那似爱慕情意亦是表露无遗,手中传递过来的温柔与温度依如既往,令我无比眷恋而又沉迷,彼此间就这般静静地处着,便以胜却千言万语了。

    许久后,琬儿脸上那抹笑容也是越发迷人,只听她柔声说道:

    “嗯,好像廋了,还黑了,在戍卫营很辛苦么?”

    我扯着嘴皮微微一笑,随即摇了摇头,说道:

    “不辛苦,倒是比埋头文案,还要轻松许多呢。”

    这话我说得实诚,虽然每日都得站岗执勤,可也就是在站着,还真比一天到晚些公文要轻松了许多,这一度还让我有些适应不过来呢。

    琬儿闻言,轻声一笑。

    我静静地瞧着琬儿,总觉得她目光中偶尔会闪现几丝疲惫,忙开口询问道:

    “我不在你身边这几日,可有好好入眠?”

    瞧琬儿神色,便知道定是心有忧虑,难以安宁了。

    忍不住伸出手来温柔地抚着她的脸,似是想驱赶她脸上渐现的疲惫,随即在她眉间轻柔落下一吻,竟惹得她微微红了脸。

    她脸上的红霞在淡淡月光下有另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我瞧见了也不觉脸上一红,想着自己方才是不是太过胆大了……

    吻一下眉间,应该不算是违背约定的吧?

    有些担心佳人会动怒,而她泛红地脸上也确实升起一丝愠色,我不觉心惊,却只听得她似嗔还怒地低声叹了句:

    “这回可就真的很难入眠了。”

    闻言,我不觉有些哭笑不得,可心中却是格外喜悦,嘴角的笑意也就越发浓郁了。

    “看来,今晚,我也睡不着咯!”

    琬儿羞涩地推搡了我一下,惹得我也有些心猿意马了,牵过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儿都护在了怀里,心也在恣意跳动着,仿佛在这一才突然意识到,我们两个今晚密约于此,岂不是如同那些个情诗艳词中常描绘地男女私相幽会之场景了?

    我与琬儿,难道是在幽会么?!

    一念至此,我的脸不觉更红了,心中好奇亦或是满怀期待,在琬儿耳边轻声问了句,道:

    “媳妇儿,今儿个,咱们这算是在,幽会么?”

    琬儿闻言不觉身子一怔,红着脸瞪了我一眼,嗔怒道:

    “为免瓜田李下,还是就此散了吧。”

    说完,琬儿转身便欲走。

    我急了,一只手揽住佳人腰身不让她轻易脱身而去,另一只手赶紧指天为誓,言道:

    “驸马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做非礼之举的,还请公主明鉴。”

    琬儿一脸狐疑地瞅着我,见我显示信誓旦旦,后又嬉皮笑脸,哪有半分诚意,推搡着便要及时脱身而去,却被我双手牢牢抱住,困在怀里挣脱不得了。

    免不得又羞又怒,伸手捶了我几下,斥道:

    “坏人,还不快松手?”

    我摇了摇头,道:

    “不放。”

    她越挣脱我便抱得越紧,久了琬儿便也知道了,索性不再挣扎,便任由我抱着了。

    琬儿不再乱动了,也让我陡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在她耳边轻声言道:

    “你可知道,你方才若是再动,我便真要失信于你了呢。”

    那二十五日的约定,我依旧记得,既然我承诺过她,定会为她兑现这个承诺,虽然这个约定,几乎磨灭了平生所有的定力与耐心……

    琬儿片刻间便明白我所言为何,心也不由地砰然而动,颇有些闹人,将脸埋在我颈中,此时是骄是嗔,都不想任由我随意瞧了去,只是抓着我衣领的手倒是越发用力了。

    我轻轻一笑,温柔拍着她的后背,轻轻摇晃着她的身子,静静言道:

    “琬儿,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这应该算是今晚约琬儿出来一见的最主要原因之一了,我想带琬儿去一个地方,一个我无意间发现的绝美之地。

    琬儿抬起投来,疑惑地目光瞅着我,言道:

    “想带我去何处?”

    哎哟喂,我这媳妇儿难道真怕我将她拐走了不成?

    我呵呵一笑,言道:

    “就在这附近不远处,大概走一炷香的时间也便到了,去么?”

    琬儿瞧我目光清澈,倒没发现有不怀好意的心思,沉吟了片刻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道:

    “好。”

    ……

    待我带着琬儿登过一座山丘,来到一片稍微宽阔的空地上时,琬儿这才注意到,此处四周平坦幽静,加上树木稀少,视野宽阔,倒是处绝妙地观星之地。

    瞧到此景,心中不觉暗自感慨,这冤家带自己到此,莫不是想同她一块观星赏月不成?

    只可惜今夜月明星稀,赏月倒是足够,观星却是少了几分乐趣了呢。

    我瞧了瞧琬儿,似乎也能瞧出她此时的心思,淡淡一笑,言道:

    “此处却是一处难得的观星赏月之所,我亦是巡察周围之时,无意间发现的呢。”

    琬儿闻言,轻柔一笑,仿佛目光中都带着温和笑意。

    “不过,我执意带你来此,最重要的却并非是为了观星赏月,而是为了它。”

    话音刚落,我便将琬儿带到了一处十分珍奇美丽的植物跟前停住了脚步,待琬儿瞧见了这柱在黑暗中依然掩饰不住它独有的美丽与光辉的花儿之时,嘴角亦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奇的叹息……

    “这是——琼花?”

    “嗯。”

    我不禁微笑着点了点头。

    琼花,亦是后世所言及的“昙花”,因其只在夏秋季节夜间开放大型白色花,花呈漏斗状,有芳香,故而又有“月下美人”之称。

    这株琼花不仅长势甚好,而且极为难得是,花骨朵儿并蒂而列,迎着晚风微微招展,可见花儿还未到绽放之时。

    都说琼花开花难得一见,只因它只在满天繁星,夜深人静之时开放,仿佛遮掩面纱的西子之美,从不轻易将美资秀色展露人前。

    当我无意间瞧见它的身影之时,满心想着的便是携着琬儿的手,一同来见证这株美丽的花儿傲然绽放的那一刻,我想,那应该是足以让人收藏一生的珍贵回忆了。

    琬儿缓缓地蹲下身子,静静地观赏着这朵珍贵的花儿,不觉微微有些出神,随即有些感慨言道:

    “都说琼花花开不过一瞬,花儿只开不过一个时辰花朵便会慢慢枯萎,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短暂,不会觉得很可惜么?”

    我也慢慢地蹲在了琬儿身侧,温柔地牵过她的手,柔声说道:

    “不会啊,因为它也曾如此傲然绽放过……”

    琬儿静静地回过头来望着我,随即淡淡地笑了。

    “琬儿,愿意陪我一起,见证这朵花儿,花开的那一瞬间么?”

    即便世间没有人会知道这朵花曾存在过,曾如此努力绽放过,可至少还有我和琬儿,见证它曾有的美丽与不可方物,只要我们还在,那这朵花便一直都在……

    琬儿的目光变得越发柔和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温和了,两人目光交汇地那一刻,仿佛能彼此的眼中的情意都传递到彼此内心深处,都不觉为这份深情厚意微微红了脸。

    奇异的气氛便在彼此温柔地目光中酝酿中,那早已满溢出来的情意似乎便要喷涌而出了,两人彼此牵着的手都不觉微微一紧,手中都暗自渗出汗来,而两颗心都有些纷乱地跳动着,在这份暧昧的氛围中,也开始逐渐趋向于一种共同的节拍。

    两人逐渐拉近的身影,让这种暧昧变成一种更加直白的信号,两人的气息都不觉开始紊乱了,在这一刻,仿佛忘记了所有的约束和限制,有的只是发自与内心深处最真实渴望与爱慕。

    我们都知道了彼此在这一刻最为深沉的欲求,那就是想要亲吻彼此……

    当那片柔软而甜美的唇瓣便得近在咫尺,我的思绪也逐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就快要风不清南北东西了,我只知道,它对我来说,有着无比致命的吸引力。

    这种感觉,便如同我第一次亲吻她的那一晚,带着无比激动却又紧张的心态,想要更加亲密地靠近却又带着无比不安的畏惧,在想些什么,又在恐惧些什么,早已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一旦吻上了那片唇瓣,就代表沉沦与万劫不复。

    可即便是如此,我们也有着凤娥扑火般,毫不畏惧地勇气……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再爱上了眼前这个女人一次,而且,似乎也逐渐开始明白到,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了。

    这种感觉,便如同我第一次亲吻她的那一晚,带着无比激动却又紧张的心态,想要更加亲密地靠近却又带着无比不安的畏惧,在想些什么,又在恐惧些什么,早已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一旦吻上了那片唇瓣,就代表沉沦与万劫不复。

    可即便是如此,我们也有着凤娥扑火般,毫不畏惧地勇气……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再爱上了眼前这个女人一次,而且,似乎也逐渐开始明白到,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了。

    这种感觉,便如同我第一次亲吻她的那一晚,带着无比激动却又紧张的心态,想要更加亲密地靠近却又带着无比不安的畏惧,在想些什么,又在恐惧些什么,早已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一旦吻上了那片唇瓣,就代表沉沦与万劫不复。

    可即便是如此,我们也有着凤娥扑火般,毫不畏惧地勇气……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再爱上了眼前这个女人一次,而且,似乎也逐渐开始明白到,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了。

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就这般又过了两日,戍卫营的日子过得平淡而波澜不惊,唯一的变动大概就是几个驸马督尉被上司刻意分开执勤,很显然,这应该是太皇太后示意的,这其中的原因不仅有几位驸马督尉这些天的一些荒唐行径,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几位驸马督尉竟主动上表请战,虽然几次都被压下来了,可此事却在几大家族的内部造成不小的影响。

    其中态度最为坚决的就数二驸马穆宴和三驸马嵇穅了,也因此,无论是他们的父亲大人还是家族中的长老叔伯们,一批又一批地请求面见太皇太后陈情表述,坚决反对让他们入伍从军。

    为此,太皇太后还私下召见了我,同我好一番详谈之后什么都没说,便让我先行退下了。

    之后,我们这几个驸马督尉就被上司给刻意分开了,倒是四驸马刘季还同我一处执卫,而我们的职责除了原来的守卫宫门还多了项任务,那就是外围巡城,虽然辛苦了些,倒也比一直戍卫宫门要有趣自由得多了。

    今日宫门戍卫任务也顺利完成,等下一班郎官前来接替后,也已经是午时三刻了,一直守卫宫门也无法按时进午膳,肚子空空如也。

    四驸马刘季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让他赶紧去火头营找些吃食去,我代他先回戍卫营做登入报道后再去寻他。

    刘季想想也是这个理,虽然现在过去想来也没多少吃食可寻了,但是早点去还是能多拿到几个窝头,到时候也可以多分些给大驸马。

    想我恭敬揖礼后,刘季便快步往火头营那去了。

    我则接过两人的长戟和腰刀先回了戍卫营将这些兵刃上缴,然后做好登记报备,待脱下了一身皮甲,之后走出了戍卫营。

    今日的日头也有些毒辣,虽早已过了夏季,却也没费多少功夫,便让人后背湿了一大片。

    我不禁拉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便往火头营那边去了。

    正行至半路,恰好碰见一队巡逻人马从旁经过,忙站立一旁让开道来。

    这队人马整装严肃,行进有度,军士严明律己,队列整齐,足见领兵之人执法甚严,见他们的盔甲、装束便知道这队人马是御林军了。

    能将御林军训练成眼前这般精锐的,非高韦不做他人之想了。

    果不其然,待这对人马走过之后,身着一身光明铠甲的高韦便携同着他的副将,两骑一前一后也朝这边度步过来。

    我不觉有些感慨,高韦不愧是将来的统兵大将,这一举一动,越发有将军威仪了。

    在不远处,他一眼便瞧见了我,待靠的近了,便下得马来,朝我恭敬抱拳揖了一礼,言道:

    “竟不曾想在此处遇见兄长了,兄长这是打算去往何处?”

    我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忏愧的心思在里头,高韦现在是形貌是越发威武健壮了,这一靠近便是英气逼人,相形比较之下,我这个做“兄长”的,反更显得羸弱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言道:

    “正打算去火头营。”

    “还未用过午膳?”

    “嗯。”

    “为弟这倒还有些肉干,兄长若是不嫌弃的话……”

    “有酒喝么?”

    我突然间很想喝酒了。

    高韦轻笑了一声,反问道:

    “不是说过请我喝酒么?这会儿倒是向我讨酒喝了。”

    这会儿我才想起好像是曾说过要请他喝酒来着,是在上巳节那次吧,这顿酒还是他硬讨过去的呢!

    “有酒的话就别废话,咱哥两个还分什么你我啊!”

    他那将军的派头还是到别处耍去,我这可不吃他这一套。

    话一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自顾自地寻了棵大树下的阴凉处随心盘腿坐了,还时不时地催促他动作快些。

    高韦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便示意他的副将将肉干和两袋装了酒的水袋递了给了自己,随即挥手让副将退到远处去,便也步入了树阴下,与我对面而坐了。

    将水袋递给了我,我一脸惊奇地从高韦手中接过水袋,拔开了木塞,一股酒气即刻扑来,气味浓烈,倒不像是平日里喝的那些个黄酒。

    我不禁啧啧两声,似乎也没想到,高韦什么时候也学会嵇穅那招“明修栈道,暗度成仓”了,居然也懂得用水袋来装酒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虽然高韦酒量一向很好,可他治军严明,练军之时更是滴酒不沾,这会儿可倒奇了,他这水壶里不仅装了酒,而且装的似乎还是烈酒。

    我明知故问,道:

    “这是何酒?”

    高韦将肉干置我跟前,随即将头盔先脱了下来,露出朗星剑眉,威武仪表,听我发问倒是先伸出手来按下我手中的水袋,指了指肉干,说道:

    “先吃几块肉干垫垫肚子,这酒太烈,不是一般人可以喝的。”

    我撇了撇嘴,心中不服,言道:

    “我酒量有那么差么?”

    “这是烧刀子,味浓烈,似火烧,若是空腹喝很容易就醉死过去,劝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我心中暗自嘀咕了一会儿,虽然很心中很不甘心,但是高韦的劝诫也不可不听,最后还是先把水袋放下,去抓肉干来垫垫肚子也是极好的。

    待我将肉干送入口中后,才发现这肉干似乎格外鲜美,也不知是不是被饿着了,不觉又多吃了几块,边吃着便问道:

    “这是什么肉,竟如此美味?”

    高韦见我听从了他的建议,选择了先吃肉,嘴角也浮现出一丝笑意来,瞧着我吃得正香,随口回答道:

    “这是鹿肉。”

    一听是鹿肉,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没了胃口,正嚼在口中的肉是吞进去也不是,吐出来更不行了。

    “放心,这不是母鹿,是公鹿。”

    高韦随即加以解释。

    我不禁白了他一眼,硬是把口中的肉都给吞了进去。

    “该说你妇人之仁呢,还是该说你太过感情用事了?”

    我不禁冷哼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高韦的话语在我听来格外刺耳,可他就是这样,即便我不乐意,他觉得该说的话还是会说出口。

    “为了一头母鹿,你竟主动去挑衅独孤信;因为你感情用事,才会受元恪挑拨与他大打出手,堂堂驸马之尊,竟也成了‘看家护院’,不觉羞愧么?”

    我抿着嘴,心中有些窝火,最后也只是甩了袖子,气恼言道:

    “那些人爱说什么便让他们说去!”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自说他们的,我又不会掉一块肉,少一根骨,毕竟从一开始,我就是高家的不肖子孙了。

    “你似乎忘记了师傅的教会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若再不赶紧从此等藩篱中及时抽身,只怕将来也难逃此等命运了。元恪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我不觉有些惊讶,高韦竟然连此事都已知情了么?

    “你都知道了?”

    “若你所问的,是他故意为难你的原因的话?”

    元恪故意为难我的原因么?

    呵呵,若非是我那愤怒地一拳,恐怕就连我也不会想到,原来元恪三番五次针对的我的原因,竟会是因为一个人。

    当我将元恪打得满脸鲜血之时,他突然发了狂一般对我大吼大叫,直呼着若是我有本事就当场将他打死,然后他大声嚷嚷道: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高辰!为什么她会为了你而死,为什么?”

    在那一刻,我陡然醒过神来,死死揪住他衣领的手也逐渐松了力道,因为元恪已经边发着狂,边哭着不断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柳絮,柳絮,柳絮……

    在那一刻,我又再一次不得不面对自己曾犯下的过错,在那场不可挽回的错误里,深深沉沦其间的,原来不仅仅有我们,还有别人。

    我甩开了他的衣领,恶狠狠地死死瞪着元恪,然后用威胁的话语在他跟前说道:

    “你可以针对我,但是坦若你再敢出言辱及她一言半语,我他爷的整死你!”

    我只知道我从未像那时候那般口出恶毒言语,即便眼前这个人之所以会活的如此痛苦,与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

    拿起水袋,一仰头便将酒送入口中,这酒果然烈得紧,才刚一入口,便差点让我没呛住,待酒顺利入了喉,整个胃都感觉火辣辣地在翻滚了,而脸片刻间便红了。

    “这酒,真不亏叫烧刀子啊!”

    “当然,因为这酒更多时候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清洗创口的。”

    高韦说完,也拔开了自己手中水袋的木塞,高举水袋,也将酒往自己口里送。

    可他喝酒的模样可比我要豪气多了,至少不会因为喝烧刀子而呛到喉咙吧。

    我不禁向他投了个大拇指,赞叹道:

    “真英雄也!”

    不仅仅是因为这酒,更是因为将军百战沙场,豪气干云,用此等烈酒来清创,再用烧红了得络铁将创口连肉烫平,以作止血,这般情景光想着就让人冷汗淋淋了啊!

    “我话语说得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许久后,高韦竟会出言加以宽慰,许是瞧见了我一脸呆然的模样了吧。

    我摆了摆手,咧嘴一笑,说道:

    “不,你没说错,也许我将来的命运会是如此。”

    “怎么,才受到这么点打击就想退却了?”

    我冷笑了几声,正声言道:

    “我没有退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

    听到我的答案,高韦并不觉得诧异,然而觉得理所当然。

    “这才是我认识的高辰。”

    “哦?”

    我突然有些好奇,在高韦眼中,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真要我说?”

    高韦的语气里半点迟疑都没有,即便我说不用了,他也将话说出口的。

    “说吧。”

    我还得故作好奇,如此询问道。

    怎知,高韦如此简单明了的道了句: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我才刚抿了一口的酒,就这般都被我给喷了出来,咳嗽了几声,不禁大声问道:

    “你这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啊?”

    高韦笑而不语,待我气顺了,才开口言道:

    “你可还记得,我两人是因何而说上第一句话的?”

    我笑了两声,不觉也想到了幼年时候的那段往事来,那时候的高韦可以说是眼高于顶,完全没把我这半途成为他兄长之人放在眼里,因为他从第一眼看到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即便我是高家的长子嫡孙。

    后来,我也入了国子监,虽然周围的人都知道我是高韦的兄长,可所有人也都知道,高韦从未将我视作他的兄长。

    高韦从小时候开始就极有气势威严,同龄的孩子都怕他,自然不敢去招惹他,顺从他的人也就更多。

    许是从高韦对我的态度里擦觉出高韦对我的不屑一顾,一些顺从高韦的,嫉恨高韦的,都开始有的没的来找我的茬。

    我开始的反应应该也让他很失望吧,只懂得隐忍退让的我,让这时候的我回想起来,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所以到了现在,我似乎可以稍微理解当时高韦的想法了。

    这一切都改变,皆源于与那位小士子相遇之后,那之后,我知道了,自己绝不能只懂得隐忍退让,有时候就该主动出击,而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一击即中。

    所以那之后不久,我直接找到了高韦,乘他不背,在他脸上留下了第一个拳痕,而且,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因为这拳之后,我被高韦打得很惨,不仅两只眼睛都被打肿了,还被他气愤地在地上摔来摔去,可每次我被他摔倒,都会拼命地站起身来,他又将我摔倒,我又挣扎着站起身来……

    我也不知道这样来来回回一共折腾了多少次,我知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唯一清楚的是一定要在站起身来,无论如何都要再站起身来!

    可等我将要失去意识摔倒在地之时,却是高韦及时出手扶住了我,在那一刻,我在高韦眼中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身影……

    “若不是你这般胡搅蛮缠,我是不会理会你的。”

    想起那段往事,高韦也是难得地说出自己的一番感慨来。

    “哼,胜者的姿态真是令人恼火,你倒是轻描淡写,我可是被你打得在床上躺了整整半月有余啊。”

    “那只能怪你技不如人,还不自量力。”

    听到高韦的反讽,我倒不已为悖,反而嘴角微微上扬了。

    “虽然最后得益最多的,是你……”

    之后,高韦不得不将这句话说出了口,这就是他高韦佩服他高辰的一点了。

    因为高辰他从不会做无用功,但有所为必有所求,而且最终,他所求之事都会尽数如他所愿。

    过去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哎,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我最后有些慵懒地伸了伸懒腰,也许是醉了,身子竟然开始泛着疲惫。仰起头来瞧着头顶的这片绿荫,这一枝枝一簇簇的,已经逐渐开始泛黄的叶片,在阳光的折射下泛出特别的光泽,有些耀眼。

    我没有低头,只是轻声问了句,道:

    “北齐之战,你有把握么?”

    我已断定,皇祖母此次定然会重要高韦的,这是高韦实现自己平生报复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我们策划了许久后的最关键的一步。

    “你说呢?”

    高韦依然是那个骄傲狂妄的高韦啊,可即便他狂傲,也狂傲得有底气,有气魄。

    我笑着身子后仰躺到草地上,将空了的水袋置在了一边,双手枕在了脑后,说道:

    “还是这般狂妄,这是病,得治!”

    说完,我便闭上了眼睛,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高韦见状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这水袋里的酒都被我喝得一点不剩了。

    难怪这会儿整个人都醉晕过去了呢?

    高韦仰头亦将水袋里的酒也喝得一干二净了,不过片刻脸上也微微泛红,只是他的酒量比高辰要好得太多了,整袋酒下去,依然精神奕奕,目光矍铄。

    瞥了一眼那个早已睡过去的,高韦的嘴角露出难得意见的俊雅的微笑,随即将身后的披风也一并解了下来,站起身来走到高辰身边,脚步依然稳健,随即蹲下身来将披风盖在了高辰身上。

    高辰本就是个俊逸的少年,如今喝醉了酒脸上带着独有的红晕,呼吸沉静而平稳,也就只有他这般随心随性的性子,才敢这般喝醉了就躺在原地呼呼大睡的。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高辰,高韦的脑海里不觉闪过一些尘封已久的回忆,令他不得不感慨,他的这位兄长真的于别不同,身子廋弱不说,就连这爱哭的性子,怎么看都不觉是个堂堂七尺男儿,可他却比任何人都要执着,也比任何人心中要充满慈悲。

    十一岁那年,有一晚他无意间瞧见了高辰看着一本书在默默流泪,自那之后,高韦便再也无法从脑海中忘却他静默流泪的模样了……

    后来,高韦知道了,当时高辰看的是《左传》,而他当时看的那段,上面写着的一句是:

    华元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

    瞧着高辰那透着红晕的脸,高韦不知为何,如同着了魔障一般,突然想要伸出手去触摸那一片红晕,当他宽大的手掌行至半途之时,高韦才陡然清醒过来,有些仓皇地将手又给收了回来,立刻站起身,退后了几步,片刻间便离高辰远远的了。

    “高统领。”

    身后,一声悦耳犹如银铃般的声音传来,却令高韦不觉有些心惊。

    回过身来时,便瞧见一身白衣如雪的美丽女子在身后不远处静立良久,高韦瞧见了来人,忙低头抱拳行礼道:

    “末将高韦,见过长公主殿下!”

    高韦不觉暗自心惊,自己方才竟然失神至此,竟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觉到。

    琬儿微微颔首示意,高贵典雅,雍容气度,一派公主风范。

    瞧着因喝醉而呼呼大睡的驸马,琬儿不觉叹了口气,缓缓度步走到驸马身边,言道:

    “劳烦高统领照顾驸马了。”

    “末将惶恐。”

    没过多久,伺候在公主身侧的婢女们也陆续赶了过来,而阿正也提着食盒在后头跟着,来到此处,陡然间见到了二爷高韦也在此处,微微一愣。

    “高统领公事繁忙就请先行,驸马便交给本宫来照看吧。”

    琬儿语气温和,令人如浴春风。

    “是,末将先行告退。”

    高韦恭敬行了一礼,也不多做逗留,便转身离开了。

    待高韦走远了,琬儿才缓缓跪坐于驸马身侧,瞧着驸马如此安心熟睡的面容,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了。

    方才高韦的一举一动,她都瞧在眼里了。

    伸出手去拂过驸马的眉眼,可能是因为喝醉的缘故,眉间还泛着热,只怕到时候即便是酒醒了,也会头疼欲裂,肠胃不适了。

    从怀中掏出青色瓷瓶倒出两颗清香药丸来,唤来了阿正取来水袋,扶起她的头就着水将药丸给喂了下去。

    阿正瞧着如此尽心尽力照顾自家公子的少夫人,心中亦是怀抱十二分的感激之情,瞧了眼放在一旁的食盒,里边是太皇太后赏赐给几位驸马督尉的吃食,还特意恩准了几位公主殿下亲自给驸马督尉们送过来的。

    阿正随着少夫人寻了公子一路,好不易寻到了公子,却不曾想公子爷竟然喝得酩酊大醉,只怕少夫人瞧见了,又不免心中难过了。

    “公主殿下,驸马爷他……”

    阿正想说些什么好让少夫人宽心,只因周围有宫女侍婢在,阿正也得顾及宫规礼仪,不敢有所僭越,也跪在了一旁,好生伺候着。

    “没事的,阿正,你带着众人先退到一边,这里本宫来看着便可,去吧。”

    琬儿轻声吩咐了一句,阿正连忙点头称喏,这便领着宫女侍婢几人都离得远些了。

    待在周围又恢复了平静,琬儿静处于驸马身侧,也是良久沉默不语。

    也不知过去多久,驸马于醉梦中忽而说起胡话来,似正坐着什么梦境,喃喃自语着,愣是听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琬儿急切地伸出手去抚着她的眉间,却陡然被她拽住了手,只听她似醉似梦地唤着琬儿的名字来。

    “琬儿,琬儿……对不起……”

    说到最后,眼角竟不觉滴出泪滴来。

    琬儿闻言,不觉有些心如刀绞,这冤家心里究竟还藏着什么委屈,竟惹得她在睡梦中都如此不等安宁?

    沉默了良久,琬儿终忍不住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叹了句:

    “你这冤家,有时候对你,真的是又爱又恨啊……”

    ……

    待我转醒过来,已经是快到酉时的事情了,好不易睁开了眼睛,目之所及,是树枝枝叶间的纵横交错,而原本记忆中正午有些刺眼的阳光,此刻也逐渐暗淡下来,可见现在时辰也是越发晚了。

    我急忙挣扎起身,盖在身上的披风也随之落下,这才急促忆起自己为何会睡在此地,定是同高韦喝酒时醉过去了,心中不禁暗自感慨,这烧刀子当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碰的烈酒啊!

    不禁伸出手去拍了拍自己的头,想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些,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并没有如同以往宿醉后的头疼欲裂,更没有精神不济,正对此异象暗自惊奇。

    身边,一个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听这人说道:

    “公子爷,您重算是醒了。”

    我循声瞧了过去,却正好一眼便瞧见了阿正殷勤关切的神情,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

    “阿正,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子爷,您喝醉了,在这儿睡了好几个时辰呢,要不是……”

    话到半截,阿正突然住口不再说下去了,只因为从另一处传来一阵熟悉而又轻盈的脚步声。

    我不觉面色发白,当这人度步到我身边时,我突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了。

    耳边,突然传来她温柔可人的询问:

    “驸马,睡得可还安稳?”

    一次竟惹得国子监祭酒卫叔子老大人大怒,当堂骂了他一声“竖子”,自此以后,老大人便以“竖子”之名呼之,子辰知道老大人是为自己好,倒也不以为意,开始学着收敛锋芒,对卫老大人的敬重之心,也越发厚重了。

    老大人虽然嘴里不说,其实对这个学生却是寄予厚望的,陈博士从未见过老大人对一个学生如此严苛教导,在此之前也便只有那么一位,便是当年十六岁便高中状元,被人称为天之骄子的逸仙,后来逸仙娶了老大人的女儿,成了翁婿,只可惜,时运不济,好好的文曲星还未来得及绽放耀眼光芒,便这般黯然落幕!

    老大人也曾说过,他教书育人了一辈子,便是想在诸生之中,得一二良才,培育出一棵参天大树,担负起北魏富国强兵之宏愿,则心愿足矣!

    就是不知继逸仙之后,子辰能否担下此等重任啊?

    “子辰啊,十日后便是恩科开考之日,你,准备得如何了?”

    陈博士非常了解这个学生,无论是品学样貌、还有身世背景,都可算是人中龙凤了,有这么多优点集于一身,本身就是个很传奇的事情,这期的金科状元,可以说除了子辰不做他人之想了。

    只是这孩子似乎无心仕途,对是否可以高中之时,表现得很淡然,这道并非是因为他也是官宦子弟出生,只是不喜欢官场的那些勾心斗角,虚与委蛇罢了。

    子辰也只是淡淡一笑,言道:

    “博士也不曾说过了么,一切顺其自然,不愧于心,不困于情便好了。”

    陈博士呵呵一笑,说道:

    “傻话儿,那不过是博士沉浮宦海数十年所言无奈之语,你才多大,又岂会真的明白这话中含义,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了,才会有所感触,这样说出来的话,才是你真正的心里话!”

    子辰沉吟了片刻,随即说道:

    “子辰虽不甚明了,但是会细细思量的。”

    陈博士点了点头,知道这孩子聪慧,一直都比别人想得多,想的深远。

    恍惚之间不仅有些感慨,时光如同白驹过隙,顷刻即逝。那时候子辰还是个半人高的孩童儿,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如今这幅巾深衣,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少年郎君了。

    “子辰啊,如今你也已经长大成人,现在博士问你,你,还想要做官么?又是为什么而做官呢?”

    子辰的眼眸清澈,当中没有任何涟漪波澜,一贯平静如水,言道:

    “博士,子辰会做官,做官的理由,依然是为了天下太平!”

    陈博士有些吃惊地对上了子辰那波澜不惊的眸子,里边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早已装的满满的了。

    这孩子已经在按某种特别的速度成长着,他没有说想做官,却说会做官,这仿佛是一种对自己未来命运走向的肯定,他非常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会做什么,怎么去做。

    唯一不改初衷的,便是为了天下太平,而做官么?

    这让陈博士开始变得期待,期待着北魏会在这孩子手中有怎样的改变,而天下又会被这孩子,左右到什么程度?

    《易经》八八六十四卦之中的乾卦,九二有见龙在田,这孩子隐藏才能在国子监待得太久了,是时候该露出头去,让他的才能为人所见了。

    接下来陈博士又提醒子辰一些科举考试之中该注意的事项,子辰也正认真的听着,突然窗外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催促声,陈博士微微皱眉,而子辰有些尴尬地不断往窗外看去。

    陈博士心下明了,这年轻人活泼好动些,也是人之常情。

    “何人在窗外躲躲闪闪,莫非是梁上君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

    陈博士故意用严肃的语调说话,便是想吓唬窗外之人自己现身。

    窗外之人一听,便知道自己露了馅,加上陈博士严厉,是出了名的,这会儿也就只能傻笑着冒出头来,面带嬉笑,边从外头走了进来,边言道:

    “陈博士此言差矣,长风并非梁上君子,只是见陈博士与子辰聊得兴致正浓,不敢叨扰,故而徘徊左右,踌躇不前……”

    陈博士不禁摇了摇头,长风以前是个老实忠厚的孩子,自从与子韦等人处在一起后,人也变得浮躁了许多,与人说起话来虽然没有以前般含蓄羞涩,可现在居然还有几分巧言令色之态,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好了,你可是来找子辰的么?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好了,这便把子辰让给你了。”

    长风不好意思的挠着头,一脸苦笑地瞅着子辰。

    子辰闻言,则是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他成东西了,还被人让来让去的了。

    “你们聊吧,我去别处巡视了。”

    说完,陈博士稍微整理了下衣冠,便准备离去。

    子辰和长风恭敬地行了礼,异口同声的言道:

    “恭送博士!”

    “嗯!”

    陈博士应了一声,这前脚才刚走到门口,长风便急得拉住了子辰的衣袖,在耳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通。

    只言碎语间,长风便把“怡红馆”高声透了出来,恰巧就被陈博士给听到了。

    什么?怡红馆?那不是男子饮酒作乐、声色犬马之所么?这群学生怎么会去那?

    陈博士顿时气急,真打算回过头去好生训诫子辰等人,可转念一想,国子监虽有条规不许学生入那声色之地,以免沾染不良习气,有损读书人的清誉。可古语也有云:食色性也。

    他们正处在这样血气不凝的年纪,难免会对男女情爱之事好奇。

    故而,常有国子监生员装扮成商人一类,蒙混烟花之地,沾染酒色财气,回来之后与同窗之间炫耀一二,惹得其他人也都心猿意马,好奇不已。故而常可见好几个生员成群结队白日而往,半夜才归,回来之时,个个都是面靥通红,一身酒气,着实是有辱斯文了。

    此等现象屡禁不止,几乎便要成为一种约定俗成。士大夫流连于烟花之地的风气,由此可见一斑了。

    这群孩子即将参加本届恩科取仕,恩科过后,便要不如仕途,官场和书院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世界,在书院里学到的只有书本上的知识和老师们言传身教的道理,却无法教会他们官场的形形色色、光怪陆离,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去经历和体会。

    一念至此,陈博士便觉得,雏鹰总会离开老鹰的身边,独自飞翔,然后独自一人去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无论是作为一只老鹰还是一位教书先生,他们都得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放开自己的手啊!

    “子辰!”

    门外,陈博士突然叫住了子辰。

    子辰面色慌张,没想到陈博士会突然叫住自己,以为博士还有事要交代,连忙恭身回应道:

    “是,博士。”

    怎知陈博士有些面色凝重,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道:

    “少之时,血气未凝,戒之在色。你,可要谨记啊!”

    “啊?”

    子辰微微一愣,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随着身边的长风在一旁忍俊不禁,子辰顿时明白过来,片刻之间,脸变得通红火烫,说起话来都支支吾吾,不清不楚的了。

    “博……博士,子辰不是……”

    陈博士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即迈开步子走远了。

    子辰不禁呆在原地,顿有天崩地裂之感。

    身旁的长风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拍了拍子辰的肩膀以示安慰。

    子辰气得浑身发抖,毫不客气地就往长风头上来了一拳,怒道:

    “还不都是你的错,亏你还笑得出来!”

    长风知道我的脾气,忙赔礼道歉,言道:

    “子辰莫要生气,长风这厢赔礼道歉了。只是,子韦那边该如何是好?”

    子韦那边生了变故,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子韦带着平日里走得近的几位生员一起,去了怡红馆喝花酒,他原本是想拉着子辰一起去的,可子辰一点兴趣都没有,决然地拒绝了他。

    在子辰看来,看书比去喝花酒要有趣得多了,还规劝子韦少去那些烟花之地;子韦便觉得子辰就是个书呆子,还是无药可就的那种了。气呼呼地便拉着其他人去了常去的怡红馆那喝花酒去了。

    原本一切都相安无事,其乐融融,问题似乎就出在了子韦一直关顾的一位陪酒姑娘身上,酒宴正浓,没曾想有包厢的贵客出高价要那位姑娘上楼去陪酒,子韦那里气得过,拉扯之间,便与那贵客发生了冲突,那贵客出口伤人,子韦气他不过便一拳将那人打到在地。

    那贵客并非独自一人,加上同伴和仆役有十几个人那么多,子韦一行人加上长风也就六个人,当中只有子韦一人武功了得,奈何双拳不敌四手,还是被人给扣住,还被威胁要赔偿五百金才会放人,否则便扭送府衙。

    若不是长风半途起身如厕,只怕他也来不及赶回来通风报信,被那群恶徒给扣在怡红馆里了。

    子辰怒不可遏,他曾无数次告诫子韦,莫要冲动莽撞,争强好胜,饮酒误事,没想到越劝诫他什么,他就越犯什么。

    此事如是被叔父知道,定然不会轻易饶过子韦的,若是请了家法,只怕废了子韦的双脚都是轻的了。

    子韦自幼习武,最大的愿望便是成为统兵大将,建功立业。若是被废了双腿,不是等同与要了他的命么?

    不行,他得想办法,从那些人手中保下子韦才行!

    “长风,你带路,我去会会那人再做计较。”

    长风点了点头,瞧着子辰身上的幅巾深衣,这一去肯定得暴露身份了,指了指这身士子服饰,忙问道:

    “我们就这样去么?”

    “当然得换衣服再去啊!”

    子辰忍不住白了长风一眼。

    “说的也是,可是他们提出要五百金……”

    子辰思忖片刻,言道:

    “那群人既然有如此多的仆役,很显然非富即贵,又怎会在意区区五百金呢?不过是借机为难子韦,羞辱雪恨罢了。”

    长风闻言,觉得颇有道理,点了点有,随即言道:

    “那群人看起来并非京城中人,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若是亮出高丞相的名望,那群人应该会知难而退,放过子韦的吧?”

    我正声言道:

    “万万不可,子韦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强忍着不说便是不想借助高家名望,更何况若是此时惊动了叔父,他的下场恐怕会比落在那群人手中还要惨!”

    长风不禁浑身哆嗦,看来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想到这,长风从怀里掏出一个皲裂陈旧的龟甲,居然开始卜卦算命了。

    子辰不仅抚额哀叹,这是长风的老毛病,每遇难事,都得求神不上一卦,以定吉凶。

    他们家世代都是钦天监属官,父传子,子承父业,故而他将来也是要到钦天监去任职的。

    子辰从认识长风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卜卦到底准不准,可是有些时候,特别是做什么事情没有底气的时候,这卜卦还真算是一个很好的心理暗示,至少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了。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这几日百里加急文书纷涌而至,不过转头片刻,便可见传递文书之快马疾驰而过,由此可见,北齐那边的局势也越发焦灼。

    毕竟北魏开始屯兵边境,这般举动无论行动多隐秘,也总会被对方暗探得知,想来早已上报给北齐朝廷了。可奇怪的是,北齐这位少年天子似乎并不引以为意,每日做的依然是饮酒作乐,打猎戏美,只是二十万大军依旧驻扎原地,并未见班师迹象。

    此次可谓是天赐北魏一举攻下北齐之大好良机,可以说机会转瞬即逝,可北魏一旦有所动静,还是不免会引得北面突厥与南方陈国之侧目,此处不得不防。

    虽然北方突厥因阿史那达曼可汗病危,以至叔侄相争越演越烈,而其他部族又因水草及私怨而互相仇视,彼此多有攻伐,战事也正呈胶着状态而纷纷无暇南顾;可南方的陈国却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而且陈国控制江陵以东,长江以南等地,近来更有捷报言及陈国已逐渐征服旧楚之地的蛮组首领,差不多平定了西南边境忧患,再加上江南等地富庶,即便平定西南蛮组首领叛乱多有消耗却也并未伤及根本,所以陈国完全有可能乘机北上,从中渔利。

    这也就迫使北魏不得不考虑在征伐北齐之时,与陈国暗通有无,共分北齐以治之了。

    可陈国却并非只有这一路选项,甚至可以说他们在这场征战中是收益最大的一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陈国,最想做的,还是渔翁吧!

    虽说如此,北魏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故而如今的国策一时集全国之力征伐北齐,二则是不惜以割让北齐南境多个重镇给陈国,以作两国协同合作亦或是各不相扰的交换条件。

    可若是当真任由南陈瓜分了北齐南境多个重镇的话,那便相当于南陈在长江以北之地插了个钉子,即便最后北魏与北齐之战以北魏获取最后胜利,那这棵钉子就是钉在北魏的脚上了。

    因此可见,得与失,便是既得利益的互相转化了。

    故而,如今对北魏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尽快决定此处南征的统军大元帅,而朝中群臣便在朔王萧澹和相州总管独孤輳之间左右摇摆不定,太皇太后还在京都之时便已下旨令镇守怀朔的燕云龙骑卫的大帅朔王萧澹回京,可如今御驾早已移銮鹿苑,却依然未见朔望萧澹赶来面圣,更奇怪的是,就连朝廷都无法探知半点朔王萧澹一丝半点的音讯,众人纷纷揣测朔望萧澹此行凶多吉少了。

    眼瞅着一天天过去,正所谓战机转瞬即逝,拖得久了实在是祸非福,这也变导致曾经支持朔王萧澹的朝臣声援逐渐减弱,而让相州总管独孤輳接任此次南征大元帅的声音却越发高昂,虽有太皇太后极力斡旋其中,可其中压力,也便可想而知了。

    而此时此刻,几位驸马督尉纷纷请旨想要入伍从军,这便导致驸马督尉所属的各自的家族当家人与长老们纷纷来拜求太皇太后将这道旨意压下,在太皇太后耳边哭诉了一通,便是不希望驸马督尉们从军上前线。

    太皇太后原本也并不赞同让几位驸马督尉从军,故而此事才现端倪便被太皇太后压下,却没想到这几个孩子不依不挠,不是行旁门左道妄图入名军书,便是接二连三、不厌其烦地上表请战。

    太皇太后虽然被这几孩子搅得恼火,可心中却也对这几个孩子另眼相看,国家正值为难,他们贵为驸马督尉都懂得挺身而出,不得不说他们都是一心为国的好孩子了。

    最后,出于对现在局势的考量和评定,太皇太后还是恩准了二附马和三驸马所请,准他们随大军出诊。

    不得不提的是,这里亦有太皇太后制衡之术的身影,只要联想到二驸马与三驸马各自分别是吏部尚书与兵部尚书的公子,便可知道太皇太后用心在何处了。

    战时最忌国疑忌将,在朝,吏部稳定百官,在野,兵部监管行军,以期在任何时候,权利都要尽量集中在皇室手中。

    如今吏部尚书与兵部尚书的公子都在军营之中,他们又如何不为此次南征尽心尽力呢?

    这般一来,不仅可以让朝中局势趋向稳定,又可成全这几个孩子的一片孝心。当然了,太皇太后也存了一份私心在里边的,毕竟这两个孩子还是自己钦点的驸马督尉,还是得将他们安排在中军大帐之内,尽量让他们远离主要战场。

    至于大驸马高辰和四驸马刘季,太皇太后早已同大驸马商议过,让大驸马留在朝中协同自己稳定朝中局势,所以她并没有赞同让大驸马随军出征;

    至于四驸马刘季,年纪还太小,确实不适合随军出行,故而他也不再此次出征之列。

    下达了这几项决议之后,太皇太后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定下此次南征大元帅之选了。

    原本她想让朔王萧澹但此重任,若有他坐镇中军,不仅可以压制住州镇总管,其余三路元帅之选也可按原定计划选定,只待萧澹一到,立刻赐印拜将,点齐军马即刻出征。

    可若萧澹未能及时赶到,那局势便将是另一番变化了。

    而迫于朝臣的压力,太皇太后也已经发下话来,这三日若是朔王萧澹未能及时赶到的话,那太皇太后便会下懿旨,令相州总管独孤輳接任此次南征统兵大元帅了。

    ……

    对于太皇太后的忧虑,几位被罚在戍卫营做执戟郎的驸马督尉们自然也无法尽数体谅,他们都沉浸在各自的喜悦与忧虑中了。

    太皇太后通过了驸马督尉从军之所请,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且不说四驸马刘季被四公主追打得到处乱窜,最后又是哀求又是请罪地才将四公主给劝了回去;而那正沉浸于可以名正言顺入伍从军喜悦中的二驸马和三驸马,也遇到了各种的苦难与忧愁,二驸马是难以见谅于二公主殿下,而三驸马则是被父亲大人与几位叔伯长老们轮流恨恨地数落了一通。

    他们当中除了大驸马高辰依旧安静做他的执戟郎,恪守本职没有节外生枝外,其他几位驸马都尉们都因此事而被搅和地疲于应对了。

    自刘季与四公主闹腾那日算起又过了两日,我与刘季还有令外两位执戟郎结束了今日执戍之责,在与另一组人交接了工作后,便正准备各自回营,却又临时接到了巡视外野的指令。

    虽然这般突然添加额外任务的指令也是时有发生的,可这回指令下的还是比平时晚了些,因为方才酉时已过,眼瞧着将要日落西山了,再过不不久天便要黑下来。

    刘季闻言,不禁叫苦不迭,这若是天黑了去巡视野外,是个苦差事不说,指不定会有遇到凶残野兽的危险,这可不得不引起重视啊。

    我瞧着这天色用不了多久便快暗下来了,心中也不禁暗自嘀咕,若是巡察得晚了,只怕今晚与琬儿之约,便有迟疑或者失约的可能性了。

    一念至此,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军令如山,岂有心中因有怨气,而不去执行的道理。

    在次检查了随身装备,既然是巡视野外,就少不得弓箭刀执,还得携带火把,等天黑下来做照明之用,再带了些水和干粮,依然是原来这四人一组,到分配给我们的那片区域去做巡视。

    才行至半路,天色便逐渐暗淡下来,沿途时不时可以听到鸟兽鸣叫或低喘之声,恰好此处地形偏向山谷,这些声响来回传荡,此起彼伏,若是初次野外巡视,早已被吓得浑身哆嗦了。

    虽然这些日子也算是习惯了这种情况,可刘季这次听来还是颇有些毛骨悚然的,身子不禁抖了抖,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暗自给自己鼓劲。

    我与刘季的位置恰好是队伍的中间,对于这种列队模式,我似乎也从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因为每次执行外出巡逻任务之时,我与刘季的位置总会被安排中队伍的中央,这几乎是一种暗中保护的状态,很显然,整个戍卫营的人都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何了。

    在身后拍了拍刘季的肩膀给他鼓劲,刘季瞧着我也在心中也多添了几分勇气,逐渐放慢的步子又开始加快了脚步,走起路来也越发有干劲了。

    我们四人又再走过一段路段后,天也完全黑了下来,我们点亮了彼此手中的火把,稍微补充了些口粮与水后便继续前进,待巡视过前面小丘高低下的一段小路后,我们便按照原路返回了。

    眼瞧着任务也将要完成了,几人也不觉松了口气,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也因为一路都没遇见什么微笑而略微放松下来,彼此间也没了开始时候的拘谨,一来二去,便也有了一一些平常的交流。

    其实,自从二驸马和三驸马被调离之后,我与刘季几乎是雷打不动地组合一队,而另两个人却时常更换,即便前一刻与这两人熟络起来,后一刻便很难再遇到这两个人。

    所以除了平常的唠嗑,我与刘季基本上不会与另外两个人有太多的交集。

    只是今晚这两位倒与我两人的脾性相称,三言两语见,几人都熟络起来,而里边有一位叫罗恒的人,却是个令人一遇难忘的健谈之人,因为他与平常人相比,多了几分胆识和气魄,与我们交谈也不会因着我们是驸马督尉的身份而多疏远,这也就是我和刘季为何会同他聊得来的原因了。

    这位罗恒也才十九岁的年纪,在戍卫营待着也快一年了,他是从地方军营选入京都戍卫营的预备军,因在选入京都之前,都必须要在地方军营服役一年后,从中选出优秀的军人入选京都的军营,分选军营后,成为预备军。

    “欸,罗兄弟,你可知道这是何处?”

    刘季与罗恒年将相仿,又都是热血少年,好交朋友,这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熟识了,瞧着此处夜晚有些诡异,不禁开口询问道。

    罗恒自己观察了下四周,再结合这一路走来的时辰推算,言道:

    “这里应该是‘归谷’,因常有子规鸟栖息林间,时常可听见布谷鸟叫,其声形似‘不如归去’,所以当地人将其取名为‘归谷’了!”

    “原来如此!”

    刘季忙点头称是,顿时对这个小山谷多了几分喜爱之意了。

    我跟在刘季身后,闻言,也不觉微微一笑。

    “嘘,噤声!”

    走在前头带路的罗恒突然降低了身形,立马将手中的火把熄灭,示意我们噤声,很显然前面有情况!

    我们即刻也熄灭了手中的火把,纷纷伏低身子,往杂草丛生的草堆里钻了过去,一前一后,纷纷在小山丘的草堆中伏下了身子。

    今日月亮隐匿于乌云之间,不见多少月光,周围也是一片黯淡,可远处的那条小道上依稀传来的刀剑相击之声,还是越演越烈,让我们很快便寻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待我们循声望去,却依稀可见四五个黑色身影来回缠斗在一处,刀剑相击之声,呼喝人语之声,便让我清楚的了解到眼前到底发生了何事儿。

    眼前的情况应该是有四个陌生男子在围攻另一个男子,天太黑,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却可以从他们的吆喝声中分辨出他们的性别。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处?他们在干什么?”

    刘季一时间也无法看透其中缘由,不禁小声询问道。

    “看情况他们应该是江湖人士,四个人一伙,在围攻一个人,看着情形,倒有点像是江湖仇杀。”

    罗恒见识过很多这种情况,通常情况下,只要等到这些人了断了各自恩怨,分出胜负后,这些人也便散了。

    所以大多情况下,巡逻士兵若是发现这种情况,只要不是企图潜入军营套取机密的密探,一般都会作壁上观。

    “这以四对一,实在是胜之不武。”

    刘季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显然他也有看过刺客列传一类,对行侠仗义的剑客还是颇为推崇的,这回儿瞧见了江湖中人的私斗,也有些暗自咋舌,算是开了一回眼界了。

    “那四人武功不弱,看起来是场恶战。”

    罗恒盯着那处动静,不禁开口言道。

    “那,那我们就一直蹲在这看着么?”

    刘季顿时有些心生不忍,若那人不敌,是否便会被那四人所杀?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直静默不语的大驸马,仿佛是在等他下个决定。

    是继续作壁上观,还是做些什么。

    我一直致力于想要看清那几个人的容貌,可发现此时此刻的可见度实在是太低了,所以在看到那几个身影彼此交错的情形后,便开始从他们的声音和动作中看出破绽。

    听着几人的口音倒像是北方人,偶尔还会听他们言及一些地方俚语,大抵都是十分短促地骂人脏话,可却让我辨认出来,这几个人应该是北魏人,而且那口音便暗示着他们是相州、并州那一带的,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便已经不能将这起所谓的江湖仇杀等闲视之了。

    到底要不要出手呢?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人动作,因为这些人缠斗许久,都未曾将那人当即斩杀,从此便可看出哪被狙杀之人的武艺也不可小觑,瞧着眼前这般情形,只要不出意外,这四人应该不是那人的对手才是。

    可意外就发生在那一瞬间,似乎是四人当中有人偷偷施放暗器,这暗器似乎不避亲疏,一视同仁,这才一击得中,听那连续的惊呼声,不近这四人的同伙中了暗器,就连那人也没能幸免。

    因着那被围攻之人的一声惊呼,我的心也陡然沉到谷底,那声音似曾相识,我很确定,那被围攻之人,是我所熟识之人!

    “出手救人!”

    我压低了声音,可语气果断而坚定。

    刘季闻言不禁大喜,他早就看不惯这以多欺少的伎俩了,一听大驸马下令了,顿时浑身有力,跃跃欲试。

    罗恒是个客观冷静人,忙从旁提醒道:

    “如今敌我双方人数相当,可战力却不可等同而语,我等若是贸然出击,只怕会是鱼死网破,得不偿失。”

    我淡淡一笑,脱口言道:

    “兵法有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围攻分战逃避,皆不可行,徒之奈何?”

    罗恒反应很快,随即接过话茬,答道:

    “既然如此,不可力敌,只能智取了。”

    我撇嘴一笑,言道:

    “然,正合我意!”

    他们这说的,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啊?

    一旁的刘季在一边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

    一中暗器,那位围攻之人的身法也逐渐缓了下来,对战那几人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可依然不依不饶,且战且走,想着只要在走得更深入些,与这四周负责巡逻的军士相遇,亦可有重生之机。

    看着这些人逐渐开始靠近这边的谷地了,我瞧着时机已算成熟,便开始实行之前交代下去的计划!

    那几个缠斗之人正战得正酣,忽而听闻附近小山丘的草堆之中,竟从远处两边开始逐渐向中间聚拢,开始发出一阵阵簇簇之声,似有人群涌动,而这动静一刻不停,片刻间这动静便似乎占据了眼前这座小山谷的制高点。

    几人不觉大骇,想着此处离附近驻扎军营越发近了,莫不是遇到了潜伏在此处的伏兵了?

    还未等这几人回过神来,那制高点中央的那片草丛中陡然出现一个身着戎装的高大身影,只听得这军官手中长戟将身下大石一击击得粉碎,发出一阵烈响,紧接着只听到这位军官大声呵斥道:

    “尔等何人,竟敢私闯驻军重地,弓箭手准备,胆敢私闯驻军重地者,杀无赦!”

    紧接着便听到草堆中又发出一阵阵簇簇之声,放佛这草丛中还隐藏着不少人马一般。

    这可把那群人给吓坏了,今夜月色低迷,即便是他们这般的武林好手,瞧见了这般阵势,也不免心惊胆战,此处若是真埋伏了一直奇兵,若是万箭齐发,片刻间便会将他们都射成一只只刺猬了。

    不觉都停止动手,何聚一处,纷纷舍了那狙杀之人,开始不断缓缓往后退。

    “聚弓,放!”

    那军官哪肯就此放过这群人,立马下令万箭齐发。

    那四人顿时吓得立马遁走,他们前脚才走,后边便不断传来弓箭呼啸而过声响,不孝片刻便有十多只箭羽飞来,不是被射在了树干上,便是落在了他们方才停留之地。

    不消片刻,那四人便被这瞒天过海之计给吓得逃得远了。

    见目的暂时达到,恐这群人若是及时会意过来再度折杀回来,按照计划,罗恒在此时立马放出了火羽响箭,一箭直射半空,顿时只闻的一阵呼啸之声,伴随着这跟火箭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周围的巡逻部队只要看到了这火羽响箭便会立马快速往此处集结军队,以作支援。

    我见计划成功实施,也不浪费时间,令刘季等人控制制高点在此处给我支援,我则立马冲下了山谷,前去接应那被人追杀之人。

    这人陡然见我靠近不免心生疑虑,一时间也难以分清到底是敌是友,执着手中长剑横在胸前,以作防备状态。

    待我离这人近了,为了证实我心中猜想,也好让那人安心,我不禁低声呼喊道:

    “红玉,你是红玉么?”

    这人陡然听到我的称呼也是心下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位军官不是别人,正是驸马爷高辰!

    “您,您是大驸马?!”

    ……

    我闻言,不禁微微一笑。

    紫玉这孩子,当真是诚实的紧啊。

    她知道的,若是她说了是,那我一定会停止现在的所作所为,然后回归本心,让自己更符合公主所期待的那般;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说实话,可不知为何,我却微微有些失落了。

    这是不是在说,公主她,不再对我有所期待了?

    瞧见了我眼里的失落,紫玉顿时有种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的感觉,似乎因为她这次的无意之举,使得公主和驸马两人的距离被拉开一些了。

    紫玉也有些慌了,她之所以会选择说实话,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可能发现了,公主殿下这几日不同寻常的原因了。

    公主殿下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对驸马爷的那些期待到底是对对错?那些真的便是驸马自己想要的么?

    公主她迷惑了,所以这几日故意不同驸马爷说话,不管任何事情,便是想要理清这些问题的答案么?

    在公主殿下得出自己的结论之前,她如何能替代公主殿下去回答那个问题呢?

    所以,紫玉选择了实话实说,却不曾想,竟似让驸马爷误会了什么一般。

    紫玉正想要解释一番,却被我突如其来的话语给打断了。

    “我吃饱了,犯困了,该去睡了。”

    说完,我站起身来,转身欲走。才刚走几步,便对阿正言道:

    “阿正,你去帮我整理一下,今晚,我睡书房……”

    阿正有些不敢相信地瞅了我一眼,接着又看了看一旁脸色有些发白的紫玉,怕我催促,忙点着称是,立马先行去了书房,帮我整理床铺去了。

    紫玉急了,忙言道:

    “驸马爷,公主殿下并不是……”

    “紫玉,明儿个是太皇太后的千秋寿诞,到时候就得辛苦你好生照看公主,送她入宫了,待我处理完公事,便会尽快过去与公主汇合的。”

    说完,我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留下来的紫玉,有些失措一般地咬了咬唇,明日太皇太后的千秋盛宴,按照礼仪,公主与驸马需同去同往,向太皇太后磕头拜寿的,这一前一后前往,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紫玉有些哀伤地叹了口气,一跺脚便往公主小苑去了,想着等着明儿个公主醒过来了,便向公主殿下磕头请罪吧!

    今晚月色温柔,可却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啊!

    今日太皇太后千秋盛宴,小皇帝下旨,今日太和殿外摆下夜宴,大宴群臣,以贺太皇太后千秋寿诞之喜,与民同乐。

    皇城上下自是一片喜庆,就连文武百官今日也是衣着光鲜整洁,面带喜色,一打照面无论认识不认识的,都热情有礼地互相行礼寒暄。

    而后宫之中,自然也是热闹非凡了。

    宫廷内外命妇只要是有品阶封号的,都入了宫向太皇太后请安贺寿,后宫中无论是内侍还是侍女,都匆忙有序地穿梭在各宫之中,为此次太皇太后大寿而忙碌着……

    大家都在无比期待着今晚这场激动人心的夜宴到来。

    ……

    待到朝会事宜决议之后,文武百官在散会后都往各自所在部门尽快完结手中的工作,待到将近申时便动身前往太和殿,恭迎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圣驾恭临,待百官在皇帝陛下的带领下向太皇太后行礼叩拜贺寿之后,今日的夜宴才算是正式拉开序幕。

    朝会刚一结束,我便被好几日未曾一见的杨安源和李皓拦住了去路。

    自从接任了御史中丞一职,我便一直致力于处理好太皇太后交代下来的这起谋反案和暗中调查当年太子谋反案的真相而殚精竭虑,已经无心再顾及其他了。不仅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还将太子太傅的责任扔给了他们……

    很显然,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太子殿下的太傅,我都失职了。

    看着他们一脸严肃、欲言又止的表情,我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以前我们三个可以无话不谈,可现在却变成这般情状了,究竟是时移世易,还是人心易变?

    我想,他们没变,而是我,变了。

    “你们是想同我说风闻言事之事的么……”

    我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这点,毕竟,以他们读书人正直迂腐的心性,是很难接受这点的。

    怎知,杨安源听后气愤地转过身去不再看我,而李皓则拉住了杨安源,提醒他这次的目的不是来吵架的,明明之前最担心高兄的,不正是他么?

    苦笑了一声,李皓忙打圆场,说道:

    “高兄,你误会了,我们是看你最近脸色不大好,担心你是不是太过为难自己了,所以……”

    闻言,我面露苦涩,这些天我的所做作为,终究还是让这两位兄长担心了。

    为自己方才那言而感到羞愧,忙抱拳揖礼,言语之中颇为感激,言道:

    “多谢两位兄长关心,是高辰不知好歹,误会两位兄长了!”

    说完,我默默地垂首立在一边,没了言语。

    回过身来瞧见我一脸沮丧的神情,杨安源顿时泄了口气,他对这小子终究是恨不起来的。

    “别太逼迫自己,要是真有什么麻烦了,虽然我们人微言轻,但还是可以帮上点忙的。”

    杨安源微微叹了口气,鼓励一般地拍了怕我的肩膀。

    最近宫里头关于我的传言传得沸沸扬扬的,不是说我道貌岸然,结党**;便是说我借此次查案之机,敛财自肥,贪婪嗜血。众人私下言谈之间,对我所作所为多为不耻。

    杨安源与李皓同我处在一起最久,我品行如何他们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听得人私下谈论纵然心中有气,可也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们是断断不会质疑我的为人的。

    原本想对那些个流言蜚语充耳不闻的,可一个新晋翰林院未入流的庶吉士元恪,竟敢在背地里恶意中伤、散布流言,其中多有辱及高辰之言,此景正巧为杨安源所见,他一时激愤,冲过去拽住那元恪的衣领,往他脸上就是一拳。

    如今,这元恪的兄长元吉已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元恪能入翰林院他也是废了不少功夫。如今有人欺负幼弟,自是免不了护短要对杨安源多加惩处,还扬言要将他赶出翰林院。

    若非那侍读学士车淮从中斡旋,只是扣了杨安源半年俸禄以作惩戒,再加上翰林院掌院学士周温一锤定音,这才让杨安源免了被赶出翰林院的厄运。

    我以北调至御史台,再加上最近的心思都用在了调查谋反案上,自是疏忽了翰林院这边。后来听李皓说及这段,有些庆幸,好在当时那步棋下得妥当,不仅收获了周温的好感,也让车淮心甘情愿为我所用,这才在我不在翰林院时,对杨安源和李皓多加照拂。

    世事如棋,深谋远虑者胜,此言非虚啊!

    向两位兄长投以感激的目光,这些年来的兄弟情谊,果然还是经得起考验的,得他们信任至厮,真诚相待,也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多谢两位兄长。”

    言语之间,也是有些哽咽了,这些天的委屈和不甘,还有闷闷不乐,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了。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有些酸涩,可嘴角却都是会心一笑,互相锤了锤对方的肩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这些天来,陛下一直都在询问我两人你何时回御书房教习课业,可以看得出来,陛下是想你这位太傅了!”

    走在路上,我们三人久违的闲聊了一番。

    听到杨安源的提醒,这时候我才真正醒悟过来,这些天自己是真的有些轻浮急躁了,一心只想着给公主一个交代,却也忘了自己还有其他责任要担负。

    “陛下这些天,课业可曾落下?”

    我有些忧心的问道,却看到杨安源和李皓略显无奈的表情。

    李皓随即言道:

    “这些天元吉暂代你去为陛下上过几堂课,之后,陛下便有些心浮气躁,无心课业了,想来定是心中有疑惑未解。只是可惜,无论我与杨兄如何询问,陛下都不愿开口言及。”

    我眉头一蹙,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是将来要掌控这个国家的皇帝,教导陛下的太傅所担负的职责便显得十分重要,甚至可以说关系到国本。

    小皇帝现在尚且年幼,心性不定,若是受到有心之人从中挑拨,难免会心中疑惑,进而疑窦顿生,久之便易疑心他人,这绝非善事。

    我不禁面有愧色,言道:

    “是我疏忽了。”

    杨安源道:

    “那,你的意思是?”

    “待到审结这起谋反案后,我会亲自向太皇太后奏请,辞去御史中丞一职,专心致志教导陛下课业。”

    毕竟,我曾向小皇帝承诺过要教给他为君之道,我希望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听到了我的回答,杨安源和李皓相视而笑,一副没有看错我的表情。

    杨安源目光炯炯有神,拍着胸脯,言道:

    “这段时间,你就放心将陛下交给我们好了。”

    随即,李皓也接过话茬,笑着说道:

    “对啊,高兄,你就尽管放手去做想要做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守护在陛下身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陛下。”

    我感激地抱拳向两位兄长行了一礼,言道:

    “那就拜托两位兄长了!”

    “欸,你我兄弟,无需如此客套。更何况,忠君为国,乃是为人臣者理当恪守之礼仪,我等责无旁贷!”

    “不错,杨兄所言甚是!”

    说完,三人点头相视而笑。

    “说起来,有件事还得给你提个醒儿。”

    杨安源想起一件事儿,觉得还是告诉我比较妥当。

    “何事?”

    “这些天,那独孤信入了宫来,以历练政务为由,往翰林院来的次数多了些,元吉、元恪两兄弟殷勤招待左右,此人待人彬彬有礼,一派温文尔雅,不知此举所谋为何?”

    将州镇总管们的那群混世太保留在京城历练,这是太皇太后亲下的懿旨,谁都不敢多言什么。

    这群太保虽说出生富贵,可却多是些恃武逞凶之徒,文武双全的本来就很少,更何况是如同独孤信那般无论是长相家世,还是武功胆识谋略,都高人一等的,他都是绝无仅有。

    更重要的是:若是说这天下第一伪君子的名头,他独孤信自认第二,我想也没人敢认第一了。

    所以,当杨安源用‘彬彬有礼,一派温文尔雅’来形容独孤信时,我是一点都不惊奇,只是,有些反胃。

    淡漠一笑,我随即反问了一句,道:

    “那,两位兄长觉得,独孤信此人如何?”

    两人只是摇了摇头,随即,杨安源言道:

    “此人目光锐利,喜怒不形于色,可见城府极深啊。”

    李皓一想到独孤信,都不觉打了个冷颤,忙说道:

    “不知道为何,一看到那人的眼,即便他笑容可掬,我也会吓得直打哆嗦。”

    我微微有些感慨,看起来,我的这两位兄长还是很有识人之明的。

    毕竟将来还是要同独孤信等人同朝为官的,无论如何都得小心应对着,我与他注定是永远的敌人而不会成为朋友的了,至少,不能让两位兄长也被牵扯到这些恩怨中来,对他们来说,可以不得罪独孤信,还是不得罪的好。

    “两位兄长心下明了便好,无需与此人走得太近,却也不能过远,把握分寸即可。”

    听到了我的劝告,两人纷纷点头称是,这下对于如何应对独孤信,他们心中也有底了。

    行至分岔口,又同两位兄长寒暄了几句,这才分道而行。

    我心念着小皇帝,便临时改道,想着此时小皇帝定会在御书房温习课业,便往御书房这边去了。

    ……

    等到我御前叩拜行礼,小皇帝面露欣喜之色,忙叫我快快起身来,言道:

    “终于将太傅盼回来了,那案子是否快要审结了?”

    杨李两位老师告诉过自己,只要案件审结了,太傅便会回来给自己授课,故而瞧见太傅来了,便急忙开口询问道。

    我微微一笑,虽说案子调查得很顺利,可也还未到快到审结阶段,正打算向小皇帝据实以报,却看到小皇帝笑容渐失,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了。

    “陛下,您心中可有疑虑?”

    小皇帝瞧见了我关切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开口言道:

    “太傅,这件案子审结了的话,那,是不是又会有很多人为此丧命?”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天地是万物的客舍,时间是古往今来的过客,生命短促,世事不定,如同一番梦境,得到的欢乐,能有多少呢?

    既然如此,得快乐时且快乐,又有何妨?

    转身将佳人压在了身下,置于这床榻之上,见她如瀑长发铺就薄被,玉琢般的绝世容颜也不免染上一层迷人红晕,我便这般静静地瞧着她,心中亦是越发欢喜,不觉目光也变得灼热了……

    “琬儿……”

    我轻唤着她的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微发颤。

    只见琬儿目光流转,微微垂眸,比平日多了几分娇羞与妩媚来,原本抚着我心口的芊芊素手,不知因为紧张亦或其他,转而轻轻拽住了衣领一角,几度转移目光,似是不敢瞧我的眼。

    “嗯。”

    琬儿轻柔地应了我一声,那声音温柔似水,无限缠绵。

    我心中不由地激荡起片片涟漪,逐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两人的心跳都不禁有些慌乱了。

    那令人无比迷恋的温柔与沁脾的淡淡香气,还有那诱人的红唇,放佛都在对我释放出一股股致命的吸引力,怕唐突了佳人,不免心生胆怯,脸上露出祈求而又略显可怜的神色来,令人不愿轻言拒绝。

    只听我口中居然提出有些乘人之危的请求来,缓缓言道:

    “琬儿,我,可以亲你么?”

    明明都已是司马昭之心,还做出如此可怜神态,故意如此询问,何止是一声狡猾的狐狸可以比拟的?

    琬儿心中又羞又怒,却又不能轻易显露了去,免得被这冤家笑话,语气也装得淡淡地,言道:

    “可还记得‘君子之约’?”

    闻言,我不觉微微一笑,就知道琬儿会将那约定给搬出来。

    “君子之约”么?

    呵呵,这若是在不久前,也许还有用,可现在早已烛火对半,显然已过子时,已是新的一日了,那约定,早已失效。

    “哦,媳妇儿这是要为夫的与媳妇儿你只做君子,不与媳妇儿你,做夫妻了?”

    我露出一丝委屈神色来,装出比方才更可怜的模样来,可怜兮兮地瞅着自己的媳妇儿,时不时地还眨巴眨巴眼。

    “你……”

    琬儿顿时语塞,不觉嗔怒,脸上红晕更甚,对上我故作无辜的眸子,竟是有些哑巴吃黄连了。

    伸出手来想要推开我,可我整个身子都压了下来,忍不住在琬儿眉间落下一吻,惹得她心慌意乱,就连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不待琬儿回过神来,我乘胜追击,吻上了她的眼,逼的她不得不合眼以抵御那吻中的灼热。

    我乘机在她耳边轻声道了句:

    “明日咱们再做君子,今夜,我想同琬儿你,做夫妻……”

    琬儿身子一怔,拽着我的衣角的手陡然收紧。

    “晨……唔……”

    琬儿的话语封缄在这火热纠缠的吻中,启开了她的贝齿,彼此的舌更进一步火热纠缠着,紊乱的呼吸变成粗重的喘息,最后逐渐变成了一阵阵舒服的叹息声了……

    琬儿拽住我衣领的手也因为浑身乏力而缓缓垂落,我轻抚着她火热的身子,循着她的臂弯,一路向下,顺势执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将琬儿的双手扣在了枕边,我不觉加深了这个吻,对她的压制已久的**也便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再也难以抑制,开始便得放纵自己的**,想要将自己深刻入骨的爱意,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对方……

    待两人都吻得浑身发颤,几欲气竭,这才有些不甘心地松开了彼此,周围氛围变得迷离而氤氲,再度对上彼此的目光,早已是沉迷地朦胧与**被激起的火热了。

    我低下头继续吻住了琬儿的嘴角,轻掠而过,一路吻住了她的耳垂,轻噬片刻后,顺着耳郭亲吻到耳背,随即用力吻住,脸颊来回蹭着她的。

    灵敏处被这冤家掌控着,琬儿忍不住扭动了身子,轻吟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惹得她片刻间便面红耳赤,想要推开这个人,可整个人都被压制着不说,力气也仿佛被瞬间抽尽,早已反抗不得,亦或是,根本就不想反抗……

    “晨,别……”

    琬儿声音急促而娇羞,还略带了一丝请求。

    我心中不觉一软,可这般亲热已经开始了,就根本没办法停下来了啊。

    我不禁转而埋首于琬儿的脖颈,在上面留下我一路攻陷的痕迹,身子紧紧地贴上她的,在她耳边深情表露道:

    “琬儿,我爱你……”

    闻言,琬儿的身子逐渐软了下来,从开始的略微婉拒,到逐渐接受,在我的温柔攻势下,变得顺从、温婉,以及主动贴合。

    这一切都让我内心狂喜不已,再也不能满足于这般火热的亲吻了,我渴望着更进一步的亲密的举动,悄悄手回了手,偷偷去解琬儿的长裙。

    待长裙逐渐褪下,琬儿那漂亮的锁骨与迷人的香肩逐渐露出冰山一角。

    正当我为自己这先手一步而暗自雀跃不已时,琬儿的手早已越过了我的衣领直接抚上了我的胸口,那温柔指间所传递的温热与爱抚,片刻间便让我丢盔弃甲,缴械投诚,浑身无力地压在了琬儿身上……

    片刻间,攻守似乎发生逆转,我腰间的细绳早已不知去向,没有细绳束缚的宽大袍子,立刻便松散开来,让所有的遮挡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

    这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一山还比一山高,可惜,懂得太迟了……

    琬儿的手并未因我陡然示弱而停止不前,她毫无顾忌地一路向上,攻城略地,当双手越过我的双肩,便顺势将我身上的长袍给彻底褪了下来。

    我几乎是不着寸缕地将自己展露在琬儿跟前了!

    只听到琬儿在我耳边轻柔一笑,嘴角的那抹弧度十分好看,声音邪魅中不失诱惑,柔声言道:

    “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我不禁苦笑一声,两颊却是一片绯红,吻住了她精致迷人的锁骨,随即含羞言道:

    “温柔一点。”

    “好。”

    话音刚落,琬儿一个转身便反客为主,占据了上风,俯首直视着我,嘴角上的那抹笑意更浓了。

    我认命地微微蹙眉,手也没闲着,顺势将琬儿的长裙也褪到了腰间,满眼春色灼人眼啊,我却瞧得入迷了,不愿轻易移开双眼。

    可以如此坦诚相见,令我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

    ……

    夜色乌蒙,烛火早已熄灭,万籁俱寂,四周安静地放佛只能听到彼此平静而稳定的呼吸声。

    当我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还显得朦朦胧胧,让我犹豫着时辰是否已过了卯时,只因多年的早朝习惯,还是会在将近卯时之时自然转醒。

    微微收紧了手臂,怕琬儿着了凉,从身后将怀里的人儿抱得更紧,彼此身子贴合着,好好躲进了薄被中,想将温度度给她。

    一时间温香软玉在怀,心中亦是十分眷恋和感恩,不知不觉间,身边已经有了这般重要的人儿陪伴,是上天的恩赐,亦或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伊人的香肩,却似乎将她惊醒了,只见琬儿的玉臂慵懒而随性地勾住我的项颈,随即转过身来靠在我怀中,温柔如水的眸子对上可我的。

    我心中一软,忙询问道:

    “可是吵醒你了?”

    琬儿随即温和一笑,收回手来顺势抚着我的脸,轻轻摇了摇头,道:

    “没,自然而然也便醒了。你可是要起身了?”

    我伸出手来附上她的,微微一笑,面上不觉露出腼腆的笑容来,言道:

    “昨夜似乎忘了自己还在戍卫营受罚呢,待会得早些偷偷溜回戍卫营去才成。”

    琬儿扑哧一下,言道:

    “现在才想起自己是戍卫营的执戟郎了?”

    我吐了吐舌头,笑着言道:

    “我昨儿个只把自己当驸马督尉了,私自留宿在公主营帐中,确实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了,还请公主殿下宽宏大量,饶恕则个吧!”

    说完,又抱拳作揖了一番,惹得琬儿哭笑不得。

    琬儿随即轻轻抡了我一下鼻梁,面带娇羞,有些嗔怒地言道:

    “贫嘴!”

    话音刚落,琬儿便径直坐起身来,薄被轻轻跌落,胸前的那片春光也在半现半掩间,只见她轻轻拨弄着自己的长发,将它们绾起别到了一侧,挺直而优美的玉背就这般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眼前。

    我瞧着不觉一痴,伸出手去随手拉过了自己的那件外袍,靠过身来将外袍小心披在了琬儿身上。

    琬儿被我的体贴入微触动柔肠,转过身来搂住了我的脖颈,随即在我唇边轻柔落下一吻,随即微笑着言道:

    “起身吧。”

    我先是一呆,嗯了一声,随即傻傻地笑了,瞧着琬儿披着长袍下了床榻,待到她随意将长袍系好,这长袍在琬儿身上倒穿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来。

    只见琬儿径直走去取出火折子,片刻后便将备用的烛火给点亮了。

    陡然的光明微微有些刺眼,可我很快便适应如初,看来是时候该起身了。

    待要穿衣起身来,这才发现我的长袍都给琬儿了,身边就只剩下琬儿的长裙了……

    我不禁抚额,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一吻,极有可能是美人计,莫非,琬儿这是故意的?!

    “怎么,还不起身?”

    不知何时,琬儿早立在了床榻边,故作好奇的询问了句,嘴角的那抹笑意却是那般明显。

    “你,想让我穿长裙?”

    我一语便道破了琬儿心中所想。

    琬儿闻言,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随即便是恍然大悟,微笑着言道:

    “啊,对哦,驸马的长袍正穿在本宫身上呢,这可如何是好呢?”

    “……”

    琬儿随即一拍手,像找到了个好办法,笑着说道:

    “本宫不介意借长裙给驸马穿呢!”

    随即,便是一脸期待的表情瞅着我……

    果不其然,琬儿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常女儿装给她瞧。

    意识到这点,我的脸又红了个遍,一时间竟也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了,总觉得好害羞,完全适应不过来。

    琬儿凑过身来,双手抚过我的脸,让我正视她的眼,只听她轻柔在我耳边言道:

    “本宫还未见过驸马着女儿装的模样呢,想来,定然十分妩媚动人了……”

    言毕,琬儿嘴角露出一丝明朗的笑容来,十分明艳动人。

    我微微一呆,对于琬儿的请求我一向都竭尽所能为她达成,无论她让我做何事,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既然她都说了想要瞧我着女儿装的模样,答应她又有何妨,虽然还是会有些害羞就是了……

    我微笑着回望琬儿,正欲点头答应,帐外却陡然传来侍女的呼唤声来,只听那侍女躬身立于帐外,恭敬言道:

    “禀长公主殿下,驸马督尉,太皇太后遣奴婢前来传达口谕,让驸马督尉卯时随百官参加朝会。”

    “知道了,你先去回复皇祖母吧!”

    “是,奴婢告退。”

    言毕,传谕女官便离开了大帐回去复命去了。

    琬儿有些不甘心地嘟哝着嘴,抚着我脸的手也不禁多了几分力,揉捏整治了我一番,然后喃喃道:

    “看来,驸马不用偷偷溜回戍卫营了,这次,就先放过你。”

    我不禁苦笑了一声,可心里却也着实有那么几分侥幸的。

    我的心思自然也逃不过琬儿的眼,只听接着说道:

    “不过不用着急,驸马,咱们,来日方长啊……”

    说完,笑着松了手,而我则嘴角抽搐,都快欲哭无泪了。

    哎,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咯……

    琬儿微微一笑,随即轻叹了句,道:

    “呆子。”

    随即便起身离了床榻,为了取了一套中衣、中裤来,嘱我换上,随即遣了人将驸马公服送了过来。

    待我穿好衣物,戴好鞋袜,琬儿也正好执着驸马公服和云梁冠入内室,我瞧着忙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衣冠,有些忏愧地说道:

    “怎好劳烦夫人,我自个儿穿戴便好。”

    “待你穿来只怕又得不伦不类了。”

    琬儿轻叹一声却让我瞬间红了脸,她这是笑话我第一次在她跟前自个儿穿戴公服那回呢。

    我顿时呆笑两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

    “先到梳妆台前乖乖坐着,莫要乱动。”

    “哦。”

    琬儿一声令下,我哪有不从之理啊,便乖乖走到梳妆台前端正坐好了。

    待置好衣冠后,琬儿走了过来为我取下了桃木簪子,帮我重新梳理了发髻后盘好长发,又亲自伺候我穿好公服,腰间配好玉带,系好金鱼带和配饰。

    伸出手来稍微捋平了衣角上的褶皱后,顺势抚过了驸马公服胸口前绣着的那只武威麒麟,似想起什么一般,不觉微微一笑。

    我瞧着心中不免一动,故意倾过身去,在她耳边柔声问道:

    “在想什么呢,嗯?”

    “无甚啊?”

    琬儿俏皮地回了句,随即想去帮我拿梁冠过来,却被我拦腰揽在了怀里。

    她静静地伏在我怀里,又不能乱动,只能嗔怒道:

    “不许胡闹,好不易才帮你穿戴整齐的。”

    我不禁开怀一笑,缓缓言道:

    “我没有胡闹啊,只是突然很想抱自己的公主了,我的公主应该也很想抱抱自己的驸马的吧?”

    “哦,没脸没皮。”

    琬儿白了我一眼,脸上却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来。

    我不免得意一笑,将佳人搂在怀里又紧了几分,温柔地在她眉间落下一吻,随即感慨言道:

    “高辰此生可娶你为妻,夫复何求啊?”

    琬儿片刻间柔肠百转,伏在我怀里,温柔地唤着我的名,道:

    “晨……”

    我轻声回应着她。

    “嗯。”

    “我……爱你。”

    许是害羞,琬儿的话语也有些断断续续的。

    “嗯?”

    我嘴里是故作疑问,可心里放佛浸了蜜一般甜美。

    瞧着琬儿那气鼓鼓的脸,我笑着忙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深情回应道:

    “我知道哦,我也爱你,琬儿……”

    随即,情不自禁吻上了她甜美温润的红唇,辗转吸吮,温柔相待,一时间缠绵悱恻,两情缱绻,许久才有不舍分开,相对凝眸间,两人都红了脸。

    片刻后,军营中穿出一阵点卯号角,竟快到卯时了。

    我和琬儿都不觉微微一愣,忽然觉得,美好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相聚匆匆,相别亦匆匆……

    “那我,去上早朝了。”

    我温和一笑,柔声言道。

    琬儿虽心有不舍,却也只能微微颔首点头,随即想起一物,便急忙叫住了我,言道:

    “且等等。”

    说完,便往梳妆台那去了,过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黄稠布包裹着的小物事。

    我瞧着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言道:

    “这,莫不是凤佩?”

    被罚到戍卫营那日,深怕凤佩会有所损伤,临去前我特意摘下这块凤佩交给琬儿,央她替我保管的。

    琬儿柔声一笑,随即打开小包裹,果然,那块翠绿的凤佩安静地躺在其中,和凤佩在一起的还有我送给琬儿的那枚同心结相思扣,和那根生死同心绳。

    “把凤佩戴上吧。”

    我静静地瞧着琬儿,脸上满是是温和、宜人的淡然微笑。

    我沉吟了片刻,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

    我从琬儿手中接过小布囊,而琬儿则从中取出凤佩亲自给我戴到脖颈中,藏在了衣领内。

    而我则取过了那枚同心结相思扣和那根生死同心绳,将相思扣缠在了琬儿手中,又将那根红绳再一次好好地系在了琬儿纤细的手腕上,随即合上了她的手掌,相思扣被她紧紧拽在掌心。

    我温柔地在她手背上深情一吻,所有想对她说的话,想同她述说的情意,都在这一举一动中,一颦一笑里,传达得淋漓尽致了。

    待我将梁冠戴得整齐了,朝琬儿温柔一笑,道:

    “那,我出门了。”

    “嗯,早些回来。”

    我与琬儿相视而笑,随即,我转过身去,移步出了大帐……

天道人道

    朔王平安归来,令聚在在军帐外等候朝会的百官们惊讶不已,议论纷纷,眼瞅着卯时已过,可传令官却还没出帐外宣旨宣百官入帐,开始今日的朝会。

    据说现在太皇太后正单独召见朔王萧澹和相州总管独孤輳帐内议事,百官们纷纷猜测,太皇太后是打算在这两位中择一成为北征的大元帅了。

    无论是朔王萧澹还是独孤輳老将军,都是北魏战功卓著的优秀将领,只是不知道他们那位能得太皇太后爱重,可以钦点成为此次北征的大元帅,封坛拜将,领大元帅印出征北齐。

    百官队列中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人群躁动,却也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独孤家的长孙独孤信还有最近“风头正盛”的几位驸马督尉身上,似想从几位的神态中,窥探一二。

    从这几日的表现来看,百官除了多方揣测大元帅之位花落谁家外,几位驸马督尉的所作所为也理所当然地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了。

    先是参与群殴事件被贬为执戟郎,而后接二连三上书请战,种种举动,令朝中的一些官员对这几位驸马啼笑皆非有之,另眼相看亦有之,可多数还是抱着观望的态度,私下里也在议论着几位驸马督尉有哗众取宠之嫌,只是表面从不表露,见到几位驸马督尉都还是一面笑意相迎,故作寒暄客套。

    这不,一见几位驸马督尉陆续前来参加朝会,眼尖的立刻便明了太皇太后对几位驸马督尉当真是恩宠有加,即便犯下过错被罚不也没几日便恢复原职了么?

    几位驸马督尉才刚到帐外不久,就逐渐被一群人给围在了中央,各类敬仰佩服之语毫不吝啬地倾吐而出,其中夸耀最多的,当属二驸马和三驸马,毕竟太皇太后恩准了这两位驸马随军出征,待他们立得战功班师回朝,少不得又是荣宠加身,加官进爵了!

    我本就不喜这类应酬,好不易从中脱身,寻了个偏避的角落等候朝会,瞥了眼那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圈,不禁松了口气,也真是辛苦二驸马穆宴和三驸马嵇穅多方应酬,这才让我得以偏安一隅了。

    不禁往军帐那边瞧去,帐围早以放下,而周围亦有禁军严加看守,在这喧闹的气氛中多了几分威严与压迫感,执着象笏的手也不觉微微一紧……

    十分好奇太皇太后与北魏的两位勇武战将之间的对话,因为这一番对话将会决定北魏未来的命运将会何去何从,而这此帐内议事也将会是记载于北魏国史上的一次君臣之间的重要会晤,只是没有人知道帐内的三人都说了什么,而最终商议的结果,将会在此次朝会中当堂宣告。

    仰望天际,乌蒙中逐渐透出些许光亮来,黑夜即将过去,而黎明终会来临。

    北魏啊,将一步步走入其既定的轨道,顺应着天道轮回,完成其理应担负的使命。

    功过成败,只看今朝!

    ……

    “大驸马昨晚又令信刮目相看了。”

    不知何时,独孤信已然在我三步之遥站定,依旧一派俊逸儒雅,气定神闲。

    我目光陡然一凛,也不知他何时站在此地的,竟一直未曾察觉,这般神出鬼没的本领,若是要杀人,真可谓是杀人于无形了。

    “独孤兄客气了,昨夜高辰亦算是见识到了阁下的本领手段,当真是大开眼界啊!”

    那般奇人异事都在其麾下,供其差遣,可见独孤信的本领定比那些人要可怕更多。

    “大驸马有时候真是令人又爱又恨啊,信突然有些后悔让大驸马活至今时今日了。”

    独孤信依然一脸温和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温和了。

    我淡淡一哂,言道:

    “能让独孤兄如此惦念,高辰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呢!独孤兄若是后悔了,现在动手亦不迟啊!”

    独孤信瞧我一脸淡然,似毫不畏惧,拨弄了下拇指上套着的羊脂玉扳指,脸上笑容依旧,说道:

    “不急,信若要取大驸马性命,易如反掌尔,只是在取大驸马性命之前,信定然先得让大驸马输得心服口服才行。”

    我闻言,笑而不语。

    独孤信总以为自己是那只将鼠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猫,从来就没有他想要征服却征服不了的东西!

    他确实是一个难得一遇的谋略高手,与他的每一次对局我几乎都是在以命相搏,而他却每次都能抽身而退,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每次都无法彻底打败我。

    没有破釜沉舟、一战到底的勇武与觉悟,是没有办法彻底打败强弩之末,以命相搏的对手的!

    “想让高辰输的心服口服,那独孤兄可得使出真本事来才行啊。”

    我随意的语气中带着些嘲讽,独孤信倒是不以为意,反而是兴趣更浓了。

    “大驸马每每历经险境,皆有赖贵人从旁相助,这点让信倒是颇为感慨呢。”

    独孤信的语气有试探之意,很显然,他早已注意到我何以如此“福泽深厚”,历经险境都能全身而退的原因了……

    “这般说来,这局,独孤兄可是认输了?”

    听我出言讥讽,独孤信倒是微微叹了口气,言道:

    “一胜一负一平,是信小看大驸马了呢。”

    “好说,既然算做平局,那下局再分胜负,只是这下一局,高辰执黑先行,独孤兄可得小心了啊!”

    我嘴角一撇,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独孤信目光一敛,嘴角的那抹笑意也逐渐消散开去,淡漠如他,也会有表情凝结的一刻,足见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无法如同往常般云淡。

    一直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鼠儿,早已长出了尖利的牙齿,竟然也会有咬伤自己虎口的一日,还真是养虎遗患了啊!

    现在的高辰,终于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对手了!

    独孤信陡然一笑,脸上那股笑容却是如此的阴沉可怕……

    “你就这般自信朔王能夺取大元帅之位么?”

    独孤信的这一问不免有些多此一举了,朔王既已安然归来,加上太皇太后铁腕手段,一言九鼎,这个问题的答案怕是再明显不过了。

    “独孤兄早已心知肚明,又何须再问?”

    ……

    眼瞅着天色越发亮了,人群也从开始的喧闹纷杂,到相对平静下来,似乎是可以彼此唠嗑的话题已经再也提不起周围之人的兴致,亦或是等候的浑身酸软,话说得口干舌燥,以至于大家伙都逐渐倾向于在原地静静立着,听着旁人说话,偶尔再插上那么一两句,就这般一来二去,无话可说了,人群也逐渐恢复安静了。

    而帐内,传令官的身影从推开了的庞大帷帐中挤出身来,随即,站在附近的禁军立马走了过来拨开了帷帐,而传令官那尖细高昂的声音传来出来,道:

    “太皇太后懿旨,宣,百官觐见!”

    闻言,百官立马分列而立,整齐有序,鱼贯而入,纷纷步入大帐内朝见太皇太后及天子,而后,太皇太后颁布的第一道懿旨,钦点朔王萧澹为东征大元帅,总领东征大小一应军务,并由朔王将军台点将,遴选东征三路元帅,统领三军,挥师东征!

    至此,北魏欲攻伐北齐之心,剖白天下,而纷乱天下,又将掀起一番血雨腥风,天下格局,也将迎来新的气象……

    朔王萧澹,在文武官员的注视之下,一身戎装铠甲在众人眼中熠熠生辉,身后披风一挥而蹴,朔王萧澹当阶跪拜,从太皇太后手中接过大元帅印,册封官牒以及象征皇权至上的龙渊宝剑,以示帅权君授,胆敢违抗军令者,立斩不赦!

    在百官异口同声的拥护臣服声中,北魏正式进入举国上下,同仇敌忾的氛围中去……

    待到散朝后,我主动前往求见太皇太后,随着内侍入得王帐时,太皇太后正与朔王殿下正商议着东征事宜。

    见我入内,太皇太后与朔王才从军事地图跟前移开脚步,分君臣落了座。

    待入了王帐中央,我神情庄重,撩袍跪地,叩拜太皇太后圣安。

    “儿臣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一脸慈爱,笑着言道:

    “好孩子,哀家正打算派人请你来,赶巧你便来了,快快起身来吧!”

    说完,别有用意地朝朔王那瞥了一眼。

    只见我依然跪倒在地,额触手背,十分恭谨虔诚,言道:

    “儿臣有罪,请皇祖母降罪。”

    太皇太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言道:

    “哀家正欲为昨晚辰儿立功之事多加褒奖呢,这请罪一说,从何说起啊?”

    闻言,我不禁顿首再拜,十分诚恳地言道:

    “皇祖母容禀,辰儿犯下重罪有二,其一,未得军令私自鼓动戍卫营军士二十八人随辰儿离营前往恶狼谷支援朔王殿下,虽说事急从权,可依旧有违军法,需担罪责;其二,辰儿好大喜功,不谙兵法,指挥失当,以至所带二十八人,四人战死,八人重伤,轻伤余数,实在是罪无可恕,辰儿今日前来俯首请罪,请皇祖母依律降罪!”

    周围氛围沉默良久,我俯首请罪间后背都已湿了一大片,就连额角都不禁浸出冷汗了,可没过多久,这份骇人的沉默却被太皇太后的爽朗笑声所打破,这一刻我知道了,自己又侥幸逃过一劫了。

    太皇太后指着朔王萧澹,笑着言道:

    “还真是尽如你所言啊!”

    朔王也不禁捏胡而笑,随即拱手向太皇太后恭贺道:

    “微臣得先恭贺太皇太后得了个好孙婿,为琬儿择了位好夫君啊!”

    说完,两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十分舒心畅快,可见两位尊上都是心性十分爽朗痛快之人。

    “好啦,辰儿,你先起身吧,哀家处事一向赏罚分明,昨晚你及时援助朔王助其脱困之事,前因后果,哀家都已知晓,你有功啊,若非你当机立断,及时出兵援助朔王,只怕即便哀家派遣的军队赶了过去,朔王也无法安然回来见哀家。”

    “可也正如你所言,未得军令而私自调兵,虽人数不多,可也触犯军纪,动摇根本,在军中这便是死罪,你能主动前来请罪,哀家深感欣慰,可从来功过难以相抵,为大局着想,也为了成全哀家的这一点私心,所以哀家不得不将昨晚你私自鼓动军士前往援助朔王之事加以隐瞒,而这份功劳会全数算在你弟弟高韦身上,有此殊荣伴身,朔王才能名正言顺地对高韦委以重任。”

    “至于与你随行的那二十八位义士,哀家都会予以抚恤和赐予勋爵,以作鼓舞。至于该如何处罚你,哀家也想好了,就罚你半年俸禄,全数充作医药,赔于那些军士。哀家如此赏罚,辰儿意下如何?”

    听到要减半年俸禄,我不禁脸上一白,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劳累来去,临了半点功劳没有就算了,连薪酬都跟着没了,难道真要我去喝西北风?

    而最后,皇祖母故作商量一般地语气却是吓得我连商议的客套都省了,连忙磕头再拜,言道:

    “儿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谢皇祖母恩典。”

    说完,俯首再拜。

    “好,深明大义,气度不凡,不枉费哀家教导你多年啊,好孩子,代替哀家去向你叔公敬杯茶!”

    “太皇太后,这可如何使得?”

    朔王忙立起身来,躬身作揖。

    “现在这里无君臣之分,只有姐弟和孙婿,让辰儿敬你这位国之股肱、贤德叔公一杯茶,如何便当不得了?”

    闻言,我亦深感赞同,更何况琬儿应是朔王殿下带大的,她能如此优秀,朔王殿下居功至伟,我与琬儿成亲已久,这杯茶也早该敬上了。

    “是,儿臣领命。”

    忙站起身来从侍婢手中接过茶杯,随即,碎步至朔王殿下三步之遥恭请安坐,然后撩袍跪倒,双手奉茶至于头顶,恭敬言道:

    “辰儿请叔公用茶!”

    朔王殿下见状,也不觉老怀安慰,脸上亦是欣喜的神色,接过了这杯茶,撮了一口,随即有些激动的说道:

    “好,好孩子,以后琬儿就交到你手上了,你将来,定要好生待她啊!”

    闻言,我不禁神色动容,盈盈拜倒,叩首言道:

    “是,辰儿允诺,此生定会好生待她,绝不相欺。”

    ……

倾尽温柔

    今夜月色温柔,微风宜人,轻柔拂过,不觉吹动衣袂,飘然静美。

    我与琬儿就这般随意盘膝,于凉席上相互依偎彼此依靠着,四周虫鸣之声此起彼伏,却丝毫无法扰乱依靠在我怀中闭目养神之人的心绪。

    她就静静地靠在我的肩头,仿佛早已融入这静谧的夜,一切都显得那般美好。

    我则一脸痴痴地瞅着怀中的佳人,仿佛怎么看都不够一般,似乎早已将不远处的那朵静立迎风伸展腰枝、含苞待放的“月下美人”给遗忘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河畔芦苇碧色苍苍,深秋白露凝结成霜。 我那日思夜想的人儿,她就在河水对岸一方。

    现在我那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我怀里,可我确有种恍恍惚惚地迷失感,惶恐着伸出触摸的是镜中花、水中月,如梦似幻。

    不觉身子又往琬儿身上多靠了几分,可却又担心会打扰到佳人,旋即身子僵住不敢乱动。偷瞄了琬儿几眼,却并未见她有不悦之色,这会儿又突然担心莫不是自己的怀里太过舒服了,琬儿熬不过睡着了吧?

    明明是来一道守着琼花花开的?!

    我心中不禁哀叹一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月下美人”,暗自嘀咕着,昙花一现,果然是需要机缘的么?

    不知道我们还有无机会等到那日到来啊?

    一念至此,心中不甘有之,失落有之,对怀中之人的爱怜却是更甚了……

    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娇美的容颜,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了,似觉在做坏事一般,激动和忐忑让我不觉屏住了呼吸,还尽量放缓了动作。

    长袖自然而然垂落置手肘,露出手臂肌肤一片,我的手心也渐要抚着心爱之人的脸庞,却在一声轻柔地询问声中,手疆在了半空……

    “你,想作甚呢?”

    我心咯噔一下,有被抓了现行的慌乱,灵机一动,随即将手直直伸了出去,边呵呵笑着边解释道:

    “媳妇儿,咱带来的熏香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这儿有风,一吹哪儿还有甚么功效,为了不让媳妇儿受蚊虫滋扰,驸马毛遂自荐,义无反顾为媳妇儿驱虫喂蚊!”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将袖子拉开一些,挥动手臂,真打算驱虫喂蚊了。

    琬儿被我这举动惹得哭笑不得了,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伸出手拉搭在了我的手臂上,压了下来,然后好好帮我将袖口拉好。

    我脸不禁微微一红,急忙转移话题,试探一般的言道:

    “媳妇儿,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刚才的举动绝对被媳妇儿瞧见了,一定瞧见了!

    高辰啊,高辰,你的一世英名啊,一朝尽丧,这般乘虚而入,绝非君子所为啊!

    要乘虚而入,也应该光明正大的来啊,哎,失策,失策啊!

    我的所思所想放佛尽数都写在了脸上,琬儿在我眉间一点,颇有些恼,就知道我又在胡思乱想了,道:

    “你这般能闹腾,我还睡得着么?”

    我不禁咋舌,反正都被抓了现行了,索性“破罐破摔”,一把将琬儿搂在怀里,耍起无赖来。

    琬儿被人陡然抱紧,一时间也挣脱不得,微微红了脸,粉拳轻捶了我一下,嗔怒道:

    “作甚呢?”

    “自是为媳妇儿驱虫喂蚊了,把媳妇儿你抱在怀里了,蚊虫想叮也便只能叮我了。”

    我说的还颇为理直气壮,不依不饶。

    琬儿又好气又好笑,言道:

    “可你抱得太紧了,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闻言,我脸一红,感觉是好心办了坏事,忙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瞧着我像个孩子般嘟哝着个嘴,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甜美微笑来,主动伏在了我怀里,双手环住了我的脖颈,此时此刻,显得十分温顺可人。

    我不禁一呆,随即痴傻笑了两声,一脸的满足受用表情,心中自是说不出的甜蜜愉悦了,忍不住抚着琬儿的香肩,十分得意地轻轻摇晃着。

    被摇晃得有些头晕了,琬儿不禁出生提醒了一句,道:

    “好啦,你这呆子,稍微安生些,不是来一同赏花的么?”

    闻言,我撇了撇嘴,露出有些失落的神色来,言道:

    “都说花好月圆,良辰美景,今晚月色迷人,可好花却未必有缘一见啊,着实可惜了,亏得我们守候多时,也不知到头来是否竹篮打水了?”

    琬儿知道我对此花期待已久,却迟迟未见其花开绽放,难免心中失落,便柔声劝勉道:

    “怎么,这便失去耐心了么?”

    美好的东西都是值得人多花时间和精力在上边的。

    我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涩来,言道:

    “不是失了耐心,而是心急了……”

    我怕到最后依然没法赶上。

    “这可不像是你呢?”

    我闻言微微一笑,好奇地追问道:

    “哦,那琬儿觉得,如何才是我?”

    “懂得隐忍蛰伏,韬光养晦的人,是最不易心浮气躁的呢。”

    我尴尬一笑,微微皱眉,问道:

    “这是在夸我么?应该实在夸我吧!”

    琬儿撇嘴一笑,对我已经无可奈何了,只能是随声附和,柔声言道:

    “是,是在夸你。”

    我脸上笑意更浓了,显然琬儿的甜言蜜语让我受用得紧。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种个性又容易让人误会什么,忙开口询问道:

    “我多思善谋,在别人眼中看来,是否太过诡计多端了啊?”

    琬儿表情闪过一丝奇特,饶有兴趣地问了我一句,道:

    “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家嫡长孙,本宫的驸马督尉,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别人的目光了?”

    我撇了撇嘴,嘟哝着道:

    “别人的目光自是无需在意了,但是媳妇儿可就与别不同了,我这不得在意你和你在意之人的目光么?”

    琬儿闻言,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后,似乎在思忖着我话语中的真意,喃喃道:

    “我在意之人?!”

    旋即恍然大悟,言道:

    “驸马说的,可是萧大帅?!”

    见我眼睛鼓溜溜地转着,知道我又想耍滑头,哪肯给我这个机会啊,紧接着直问道:

    “驸马如此在意萧大帅对你的看法,可是他同你说过什么了?”

    我的心猛不然地咯噔一下,我这媳妇当真是一眼就能把我看穿了啊,陡然有些心虚了,急忙摇头摆手,心慌气急地言道:

    “没……”

    “嗯?”

    还未等我说完,琬儿便一脸微笑的表情凑了过来,宛若春风化雨,十分可爱可亲。

    我这话哽在喉咙便说不出口了,对上琬儿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还有脸上那抹迷人的微笑,自己非常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无法对琬儿说谎呢!

    “欸,有,有说……”

    我尴尬地故作咳嗽了两声,以舒缓下自己有些紧张的心绪。

    琬儿依然面带微笑,随即伸出手来拉住了我的衣领,我不禁身子绷紧,吓得气都不敢喘了,可琬儿却只是温柔地帮我抚平了下衣领,模样十分贤良体贴,哪里有气我方才想说话骗她的模样儿?

    可我怎么觉得身子骨透着股凉气呢?

    琬儿见我半晌没了反应,许是被吓傻了,只能出声提点了一句,道:

    “那,你还不老实交待?”

    闻言,我猛地点头,说道:

    “嗯,好,我老实交代,大帅送了我四个字,家国天下!”

    听我这般一说,琬儿确实微微一愣,拉着我衣领的手,转而抚在了我的胸口,沉默了片刻后,对上的目光里有了几分认真与严肃,只听她轻轻言道:

    “大帅都同你说过了?”

    我静静地回望着琬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了句:

    “嗯。”

    我附上了琬儿的手,轻抚着她的手背,似是无声的安慰,也是心意期盼两相知,我想让琬儿知道,我此时此刻的心意为何。

    “大帅说,军士镇守边疆,上阵杀敌,数度出生入生,血染沙场,其中冷血残酷,非一般人可以体会。若非心中深藏信念,早已身死亦或癫狂了。而深藏于边疆军士心中的信念,便是‘家国天下’这四字!”

    我知道的,琬儿心中一直有此胸怀,而她对我所抱深切期待,也是源于这四个字“家国天下”!

    因为没有人会比琬儿更清楚战争的血腥与可怕,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残酷战争所带来的家破人亡,破败残垣,以及血流成河,白骨累累。

    一将功成万骨枯,杀伐功业,从来都是帝王建立丰功伟业的奠基石,史册上寥寥数笔,便是用无数人的性命与鲜血写就,无论敌我军士,亦或是无辜百姓……

    “他说,我胸有城府,长于谋略,可若无长远志向,心怀高远,必论为只懂工于心计的谋士,绝成不了救国济世之才。可我娶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她心怀天下,兼济苍生,若我想要与她并肩而立,携手同行,也得让自己心中刻下‘家国天下’这四字才行!”

    看到我眉宇间隐约泛起的忧伤,琬儿心中不免一痛,想用温婉地话语来宽慰我。

    “晨……”

    “琬儿,我想让自己更配得上你,我想同你并肩而立,我不想辜负你对我的期许。可有时候我却有些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害怕自己真的只是个只懂得工于心计,长于谋略的人,你教给我的同我自幼所学,真的不一样啊,我真的好害怕,怕我们最后会殊途异路,那到时候我们……”

    越说到后面,我心绪都开始有些失控了,紧紧地拉住琬儿的手,放佛深怕她会就此离我而去。

    “嘘~”

    琬儿温柔地伸出手去抚住了我的唇,示意我噤声。

    随即双手抚过我的脸,两人亲密地抵额相触,琬儿的温柔便是有这样的魔力,让我焦躁与不安,在这一刻都奇迹地消失无踪了。

    琬儿温柔入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令我心中荡起阵阵涟漪。

    “傻瓜,你别怕,我说过,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记住,你,高辰,是我萧婉自己选的人,难道你不相信我的眼光么?”

    我闻言,不禁莞尔一笑,却见琬儿嘴角的那抹笑意是如此的甜美动人,就连灵动的眸子都闪现特别的光芒来,令我瞧见了也不觉痴了。

    只听到琬儿继续在我耳边柔声言道:

    “再说了,能让我倾尽柔情去爱着的那个傻瓜,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在这一刻,我心里慢慢的幸福感洋溢着,脸红心跳,像是被灌了**汤一般,早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我只知道,自己突然无比坚定地在琬儿耳边许下了一个承诺,道:

    “嗯,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而这个承诺,尽我此生,也未曾违背分毫!

    无比深情地将琬儿揽入怀里,顿觉此生可得妻如此,几可了无遗憾了。

    正值此时,许是微风戏弄,不远处的琼花陡然迎风舒展腰枝,花骨朵儿也随之微微颔首,如人点头,十分可爱。

    我的目光也不觉为之吸引,心中微觉奇异,还有些许期待,莫不是琼花将要花开?

    可瞧了许久,便再未瞧见这株琼花有别举动了,心下有些失落,可因怀中佳人静伏,嘴角亦是掩不住的欢喜笑意。

    我正欲收回目光,却见那两朵并株花骨朵儿摇曳得越发明显了,原来方才并非错觉,这琼花,当真是要开了。

    我不禁欣喜若狂,轻柔拍了拍琬儿的后背,急促言道:

    “琬儿,你快看看,那花儿,是不是要开了?”

    琬儿听我言语,心下也是一惊,忙将目光放在了那株琼花上,这才发现那花骨朵儿正扭动婀娜身姿,正为花开那一刻而积蓄毕生之力。

    果不其然,才过须臾,那两朵花骨朵儿便傲然挺立,争相绽放,片刻间便开出了巴掌大漏斗状的纯白花儿,尽态极妍,美不胜收,连我瞧了,都不觉微微发出一声惊叹来。

    “琬儿,你瞧,它真的开花了,它真的开花了,好美的花儿啊!”

    我突然像个孩子一般,欣喜万分,欢呼雀跃,只因心里高兴,想要同琬儿一同赏花的心愿,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琬儿也被这琼花的美丽给吸引住了,陡然间跟前这冤家突然高兴欢悦,那模样真像个孩子一般,当真是可爱得紧了……

    忍不住在这冤家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双臂圈住了眼前这人的脖颈,瞧着这冤家逐渐呆住了的表情,琬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了。

    我的脸顿时一片绯红,呆呆地回望着琬儿,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听到佳人用有些俏皮的语气问了我一句,道:

    “那你觉得,是花儿美呢,还是……我美?”

    我的心不觉砰然而动,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星子,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应该是亲吻的最佳时机了。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柔挑起美人那如美玉精细雕琢般的下颌,半是深情,半是挑逗地回应道:

    “花很美,可人比花……更加娇艳……”

    “油嘴滑舌。”

    相视而笑间,两人的身影逐渐近了,直到最后,两人早已忘情地拥吻在了一起,这醉人的甜美和琼花所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恰到好处滴糅合在了一处,将这份温柔情怀也牵引的越发缠绵悱恻,让两人都深深沉迷其间,眷恋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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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173/ 第一时间欣赏公主殿下嫁到最新章节! 作者:叶雪伦所写的《公主殿下嫁到》为转载作品,公主殿下嫁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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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嫁到介绍:
■此处为文案■ 她有着不输于当世男子的才华与智慧 却身为女子,还成为了她的驸马。 而她是大魏国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常怀忧国忧民之心 以为可为国家牺牲一切,却没想到, 一颗痴心,也会错付于她。 谁能说清,这爱是对是错? 驸马: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公主:汝所愿究竟为何?所求又为哪般? 驸马:平生所愿,惟卿而已。 ■作者君有话要说■ 亲们注意: 本文已于8月17日周一当天入V 本文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转载 请勿转载 已转载的请尽快删文 请尊重作者君的努力成果 谢谢大家了!公主殿下嫁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主殿下嫁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主殿下嫁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